《菩萨蛮》 1. 撞破 [] 时维仲秋,清宵尚温,夜色浓稠,耳畔尚夹杂着细碎的风声。 祝蘅枝拥着略薄的被衾辗转反侧,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稍稍凌乱的发丝粘黏交缠在她的脖颈上,殷红的唇也微微张着,看着像是于梦中被魇住了。 她只觉得仿佛是被谁扼住了咽喉,呼吸渐渐不畅,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无间黑暗,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无措且频繁地摇着头,但怎么也醒不来。 直到宫娥时春在她耳边焦急地唤着“殿下,殿下快醒醒,出事了!”一壁说着一壁晃着她的肩膀,她才蓦地睁开了眸子,而后坐起了身。 祝蘅枝深吸了一口气,来不及去想方才的梦境,便被时春慌乱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殿下,青鸾殿那边出事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那处,急着要您过去。” 她方才从梦中醒来,神识还有些不清晰,听了时春这话,也只是慢吞吞地转过头去,却对上宫娥那双惶然的眸子。 时春发髻上本应簪着的珠钗此时不知掉落在了何处,衣领紧紧贴着后颈,很显然是匆匆跑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殿门口—— 果然,门是大张着得。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只是,青鸾殿是她嫡妹华阳公主的寝殿,此时只怕已经二更了,为何这个时候唤她过去? 说是嫡妹,自是因为不是一母所出。 她母亲本是楚帝的原配,当时正逢前朝末年,楚帝趁机起兵,但为了得到前朝世家的支持,谎称自己尚未婚配,娶了华阳的母亲,也就是当朝皇后孙氏。后来,孙家发现了她们娘俩的存在,但彼时大势已定,楚帝也只是草草地给她娘亲这个原配给了个“婕妤”名分,便将她们扔在这偏僻的栖芜殿,鲜少过问,孙皇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祝蘅枝六岁那年的时候,母亲病逝。 临死前还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蘅枝,在这深宫里,你一定要谨小慎微,别去招惹皇后娘娘和华阳,等、等再过十年,到了婚配的年纪,也不要贪高门,只要人品端正,愿意与你好好过日子就成。” 她母亲病逝后,栖芜殿的宫人按照宫规给楚帝报了丧,但楚帝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吩咐内府按照婕妤应有的礼节葬了,也不曾问过是怎么死的,有没有请过太医,甚至对于年仅六岁的祝蘅枝没有半句关切之语。 她当时不懂,后来才明白过来,楚帝到底有多么凉薄。 她随了母亲,生得妩媚窈窕,檀口柳腰,称得上一句“灼若芙蕖出渌波”,即使她将母亲“无事不出门,慎言慎行”的遗言奉为圭臬,但华阳还是屡屡看她不顺眼,没少在楚帝跟前告她的黑状,往次她都忍了下来,但深夜被叫过去还是头一回。 一时,祝蘅枝的心头也生出了些不安,只觉得右眼皮在不断地跳动。 一阵凉风突然顺着大敞着的殿门送了进来,也将她的思绪吹回了笼中。 时春再次催促出声,她掀开被子,而后趿上鞋,甚至来不及更衣,只是披了件外衫就出了门。 细碎的风飘在祝蘅枝的耳侧,也吹得时春手中提着的风灯一明一暗得。 “可知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时春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晓,只是章给事中也在那边。” 闻言,祝蘅枝的步子一顿,侧首看了一眼时春,但想着她应当也是什么都不知晓,便没再多说,只是一边顺着宫道走,一边思索着。 刑科给事中章融,出身高门章家,最是芝兰玉树,丰神俊朗,十八岁便高中榜眼,堪堪弱冠之年便位至刑科给事中的位置,从这个位置上去的,多的是阁臣,是金陵无数贵女倾慕的对象,她如果没记错的话,章融也是她妹妹华阳的心上人。 今日中秋宫宴,章融作为章家嫡子出现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为何会在华阳的寝宫青鸾殿?即使是吃醉了酒,也应当宿在楚宫中专门用来招待世家宾客的明堂台。 时春不停地催促,她只能加紧了步伐。 青鸾殿门口被宫人围得几乎水泄不通,但祝蘅枝甫一到了门口,往日对她多有不逊的宫人也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好像是所有人都在等她似得。 楚帝端坐在上位上,孙皇后坐在一边,华阳偎在她怀中,发髻散乱,眼睛红肿,整个青鸾殿里阒寂得只能听见华阳低低的抽泣声。 而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章融坐在下首,衣衫被拉扯得歪歪斜斜,白净的亵衣领口上还蹭上了一点胭脂口印,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祝蘅枝草草扫过一眼,对于发生了何事,心中大抵已经有了猜测。 但以她的身份,此时轮不到她说话,只好先对着楚帝和孙皇后盈盈一拜:“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她对楚帝向来都是叫“陛下”,从未叫过一声“父亲”,也未曾如华阳一样软软地叫过“爹爹”,她总觉得,她和楚帝,不过就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楚帝淡淡地应了声,却没有说话,好似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她抬起黑漆漆的眸子看了楚帝一眼,也没有说话,毕竟在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前,贸然开口只能是先发于人制,她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最终还是华阳没有忍住,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朝她抽噎着说:“阿姐,纵使是爹爹和娘亲平日里多纵着我些,我有时说话也不怎么知轻重,但、但你也不该在中秋宫宴这么重要的日子,做出这等事情,让我名声尽毁,你这么做,要让金陵各家怎么看我?又怎么看章公子?” 她这毫无由头的一问,倒是把祝蘅枝问得满头雾水,她对上华阳泪汪汪的眼睛,问:“我做了什么事情?宫宴结束后我便回了栖芜殿,将将从梦中被宫娥唤醒,你这么一问,倒是叫我不知道从何答起。” “陛下,”孙皇后一边轻轻抚着华阳的脊背,一边朝楚帝道:“蘅枝即使出身尴尬,但到底也算是大楚的公主,她怎能、用、用下.药,如此龌龊的手段,来玷污窈窈的名节?” 下.药? 祝蘅枝眸光一转,看到殿内的镂空博山香炉里一片冷寂,炉盖也没有完全盖好,但华阳平日里是最喜欢燃香的,楚帝手边的檀木桌案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盒。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华阳为了将章融和自己绑在一起,在宫宴上给他下了药,又命人将他诱骗到自己的寝宫,想先斩后奏,到时候逼着章融去娶她,毕竟章家是清门,她又是公主,章融即使不愿娶也得娶。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算计章融不得,反倒是被人撞破,坏了自己的名声。 于是情急之下,将锅甩给了自己。 但她明年三月才及笄,那会是什么使她这般着急地与章融绑在一起,甚至不管自己的名节? 她鸦睫一垂,斟酌了下措辞,开口问:“华阳,你这话说得真是荒唐,我为什么要算计你和章给事中?” 金陵贵女倾慕章融,但并不代 2. 和亲 [] 华阳到底还未曾及笄,被她这么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指着她的鼻尖,有些气急败坏:“你!” 祝蘅枝勾了勾唇角,余光扫过章融。 章融双手交叠着坐在一边,一言未发,一脸平静无波。 她敛了眸光,继续应了华阳的话:“我?我怎么了?章给事中若真得与华阳你有些什么,此时怎么会这么淡定地坐在一边?” 华阳的目光果然急匆匆地去寻找章融的踪影,迫切的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但章融并没有回音。 “先不论章给事中到底在不在意你的名声,但在他明知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是断然不可能娶你的。”祝蘅枝声线淡淡,但句句都是拣在华阳的痛处上戳。 “你、你胡说!我与章公子青梅竹马,爹爹早有为我们赐婚的意思,我们成婚,不过是时间的迟早问题!”华阳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已经不像方才那样,一副眩然欲泣的模样。 长时间的跪,让她的膝盖有些受不住,她挪动了下位置,直起腰身,继续道:“章给事中不会娶你,”还没等华阳质问,她继续解释:“他娶你,除非是不想要自己的仕途了。大楚的规矩,驸马不得入台阁,你不会不清楚吧?”说完转头看向章融,这么多年,第一次正视他:“章给事中,我应当没猜错吧?” 章融这才施施然起了身,朝楚帝和孙皇后颔首,平声道::“承蒙陛下与皇后娘娘厚爱,但华阳公主这份情意,章某实在消受不起,另,章某与公主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公主想必比我清楚,也便不需要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度伤了殿下的自尊。” 华阳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华阳,你着急与章给事中定亲,不过是因为听说了燕国那边和亲要的是嫡公主,你怕陛下为了国事,将你舍弃出去,对否?”祝蘅枝这话虽是对华阳说的,但目光却定定地落在楚帝身上,“陛下,倘若我说,我愿意代替华阳去燕国和亲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燕国地处北边,鲜少受礼教,一向自诩礼仪之邦的大楚最是不屑,怎么会有人自请去燕国和亲? “可是……”华阳本想说燕国要的是大楚的嫡公主,祝蘅枝不过是个卑贱的婕妤所出,就这么送出去,岂不是伤了大楚的脸面,但这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孙皇后扯了扯衣袖拦住了。 孙皇后的确也在忧虑此事,她一向最是宠溺华阳,为着和亲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和楚帝明里暗里提过多少次了,但楚帝始终没有明确的表态。 如今祝蘅枝自请去和亲,倒是能免去她一大忧虑。 她招了招手,示意婢女从外面将殿门关上,而后转头与楚帝道:“陛下,蘅枝少失所恃,这么些年庶长公主的名头也不好听,华阳年纪小,不懂事,依妾看,不如将曹婕妤追封为皇后,此后蘅枝的一切用度也与华阳齐平,日后在史书上陛下也能留个善待糟糠的名声。” 孙皇后这话说得大度,不过是因为曹婕妤已经死了十多年,而祝蘅枝如今又自请去和亲,解决了她心头一大烦扰,这个顺水人情,她做了便是,等她嫁去了燕国,什么嫡出庶出的,也便不重要了。 楚帝没有立即答应孙皇后,反倒是带着颇为探究的目光看向祝蘅枝,略微沉吟了声,问::“蘅枝,这可是你的本意?”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担心自己是受孙皇后所胁迫么?当真是可笑。 祝蘅枝心下如此想着,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对着楚帝深深一拜,道:“为陛下分忧,是蘅枝之职分。” 果然,楚帝下一刻便应了她。 她素日里一直让着华阳,却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她退一寸,华阳能进一尺,甚至在自己丑事败露后,妄想祸水东引,让她成为千夫所指。这种事非同小可,如果她今天就这么认了,章融被迫娶了华阳自此毁了仕途,她明天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而她更不会指望楚帝这般凉薄之人会护着她,她的结局甚至可能不如自己的母亲曹婕妤。 但既然已经明明白白地同华阳与孙皇后撕破了脸皮,这大楚她是待不下去了,和亲去燕国,是她此时唯一的路。燕楚只要还在相持阶段,她去了燕国,嫁给谁都不要紧,尚且能保得住自己的一条命。 不过是向死而生,为自己求有一条生路罢了。 孙皇后吩咐人将殿门关上的时候,青鸾殿外面聚着的宫人也就很识趣的散了。 等这一切结束,已经是快三更天了。 章融见状,也朝着楚帝与孙皇后拱了拱手,意欲告退。 华阳矮着对着章融的背影,矮着声音唤了一声:“章公子……” 章融的脚步在原地顿住,但并未转身,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今夜之事,纯属误会,愿殿下尽数抛于脑后,得觅良人。”说罢,没有任何犹豫地趋步离开。 折腾了这半宿,即使是回了栖芜殿,祝蘅枝也全无睡意。 楚帝果然循了孙皇后的意思,不过几日便追封了祝蘅枝的生母、自己的发妻为康元皇后,将其排位请进了太庙,她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公主,被封作了宣阳公主。 当真是可笑,按例公主在及笄时当正式赐号开府,可华阳在楚帝刚登基的时候便有了这个封号,祝蘅枝反倒是在即将和亲时,为了嫡公主的名头,才封了宣阳公主,但既是不久后便要和亲,开府之事也一并免了。 祝蘅枝自认自己长这么大在栖芜殿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宫人,来来往往的,教她宫规,授她仪礼。 可这些规矩,便已烂熟于心,甚至持得比前来教授她的教习还要端重——是她小时候为了讨楚帝欢心,希望楚帝能多看自己与娘亲一眼时学的,竟没想到学了这么久,是为了代替他的宝贝女儿华阳去和亲。 讽刺极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前往燕国,一直到冬月,金陵也落下絮絮雪的时候,被告知次日离开楚宫准备北上。 她的“嫁妆”是很早之前便收拾好的,根本不需要怎么准备。 临别那日 3. 病重 [] 祝蘅枝眸中蓄满了泪花,欲言不能,因为人力道大得她生疼。 “收起来,我素来不吃这套。”语气冷冰冰的,不带半点的怜香惜玉。 她肩膀发抖,倒吸了一口冷气,嘤咛了声:“疼……” 秦阙眸光错开了一瞬,尔后松开了她,背过身去,不带半分留恋地推开了门。 门合上的一瞬间,祝蘅枝一把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是么?太子殿下,那我们便走着瞧。” 嫁到燕国,不过是方出虎穴又入狼窝,但没有别的法子。 照秦阙所言,她要嫁的是燕帝,她现下好歹顶着楚国嫡长公主的名头,即使做不得皇后,在燕帝的后宫的位分也绝不会低,尚且能保住自己一命。 外面的风雪渐渐停歇了,腊月十五的月亮分外的圆,祝蘅枝拢着秦阙的裘衣,站在窗边,看着那轮圆月,喃喃:“阿娘,我让你失望了,我那样的境地,我如今是过不得寻常人的日子了,但女儿自请嫁到燕国,您也被追封成了皇后,也算入了大楚的太庙。” 邺城在黄河之北,更深露重,她身上起了一层寒颤,她自幼畏寒,只好裹紧自己,缩回了被衾中。 翌日她被时春唤醒的时候,神识并不算清晰,头痛得如同棍棒敲击过一般,虽然口干舌燥,却不愿动一口早膳,即使那份早膳已经被驿馆里的下人不知热了多少遍。 时春看着她嘴唇干裂,用手探了下她额前的温度,被烫的立刻收回了手:“殿下,您发热了,很厉害。” 祝蘅枝并不意外,昨日衣衫单薄在轿辇中等了那许久,虽然被秦阙抱回驿馆后,屋内生了炭火,但边境的驿站里哪里有什么上好的银丝炭,都是最次的灰炭,没烧多长时间便自己灭了。 她用被衾捂着嘴,费力地问时春:“我们来的时候,陪嫁的队伍里可曾带了医官?” 时春眼底滑过一丝落寞:“孙皇后和陛下哪里能想这么周全。” “找过燕国那位太子殿下了吗?” 时春的表情更加委屈,抽噎了两声,才道:“我原本想叫人去禀报太子殿下的,但是他们都怕极了他,不敢前去,可殿下您不能就这么病着,奴婢这便亲自去,殿下您且等一阵。” 祝蘅枝半阖了眸子,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被醒转过来的时候,入眼并未曾见秦阙的身影,仍然是时春一个人。 “我去见太子殿下,下人说他在忙正事,将我撵了出来。”时春为她换下额头上覆盖着的帕子,在旁边的铜盆里淘洗一番,又为她换上了新的冰凉的帕子。 祝蘅枝从被子中伸出手来,似乎是要用尽平生的气力握住时春的手,朝着她一句一断的吩咐:“再去,别说我病了,燕国是虎狼之国,不会把这话当回事,你去、去他院里大声地喊,就说我染了疫病,要死了。” 时春惊讶于她所言,“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当务之急,是把秦阙先找过来,后面的事情,自有我来圆。” 时春看着她这模样,自然也不敢多耽搁,只好点头如捣蒜,喏喏连声,尔后退了出去。 燕国上下对于风寒这种事向来不放在心上,但却最是恐惧瘟疫,她又扬言自己再得不到医治怕是要死了,秦阙不会不过来。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的楚国的和亲公主,而且现在是在去往燕国上京的路途上,若她真有个什么万一,秦阙对楚国和他老子燕帝都不好解释。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刻钟后,秦阙带着人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医官听了时春的话,脸上蒙着面罩,秦阙虽然没有戴幕离,却负手立在外间,没有进来的意思,时春知道她说得是假话,也不敢耽搁,领着医官进了内寝。 她勉强保留一丝理智,将手探出被子,让医官把脉。 只是医官左右手换了几遍,似乎还是没有诊出她所染何疫,此时她咳了几声,医官一脸的惊恐。 “您且放心,我只是寻常的风寒,并没有染什么疫病。” 她说得断断续续,唇上无色,医官也瞧出了不对劲,但是脸上带过一丝犹豫,似是不知道如何朝秦阙回话。 “如实同你们太子说便是,剩下的自有我来解释。”祝蘅枝紧紧蹙着眉。 话说到这个份上,医官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朝她拱了拱手,并且做出一副“自求多福”的神态后,退出了内间。 祝蘅枝没有听清他是怎么同秦阙说得,只是隐约听到了男人大步进来的动静。 她眼睛已经不怎么容易聚焦了,只能看见时春神色慌张地跪在一边,想要求饶。 但是秦阙没有多理会她,大手一挥,语气冰冷:“滚出去。” “可是……”时春抬眼看着他们。 突然一道寒如匕首锋芒的眸光朝她射了过去。 祝蘅枝抿了抿唇,说了句:“时春”,然后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时春虽然担心,但她知道自己此时在此地不仅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有可能会惹怒秦阙。 只得磕了个头,退下了。 待时春关门的声音传过来,秦阙才睨着她,质问:“为什么骗孤?” 祝蘅枝干咳了声,道:“我若不编这么个借口,殿下如何肯带着医官过来?” 秦阙蹲下身,手停在她的额头,待试到上面的温度时,也是一愣。 下一刻,祝蘅枝又以气音很艰难地说:“我如果就这么病死在邺城的驿站,但殿下您作为迎亲使臣见而不救,恐怕说不过去吧。” 秦阙在战场见到的白骨数也数不清,这么些年身边更无一女娘,是惯常不会怜香惜玉的,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只冷声道:“你们楚国来的女人,还真是矫情。” 祝蘅枝不怒反笑,“殿下放心,等日后到了上京,矫情也不是对着您。” “都病着了还这般牙尖嘴利。”秦阙虽然如是说着,但他还是直起了身,打算唤医官进来。 楚燕在邺城一线对峙了近三载,好不容易熬乏了楚国,让他找到一举南下的机会,一直到了楚国徐州城下。 徐州本就是战略要地,易守难攻,于是战事再次陷入了胶着状态,但他知道,楚国今岁遭遇了大旱,是守不了多久的,无需多长时间,便可以破徐州,但朝中有小人朝燕帝进言说他秦阙是故意拖着不肯进攻,而楚国此时又提出了议和,勒令他撤兵,于是失去了一举灭楚国的良机。 但他现下还没有能力与燕帝相抗衡,眼前的女人句句用燕帝来压他,就是算准了这一条。 正如她所言,若她 4. 算计 [] 待回了自己所居,秦阙坐在案前翻看案卷,却发现难以静心,总觉得鼻尖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子苦味,于是将手中书卷反手一扣,方找到了苦味的来源。 是祝蘅枝先前吐在自己身上的那口药。 他眉心微蹙,这都过去许久了,这一口药的苦味自己尚闻得到,那么苦的药,她倒是喝得乖顺,连眉都未曾皱一下。 有点意思。 正想着,响起敲门声,“太子殿下。” “进。” 是秦阙此行带来的太子詹事,亦是他的伴读之臣陈听澜。 陈听澜并不和秦阙多礼,撩袍便坐在他对面,问:“殿下今日见过楚国来的那位和亲公主了?” “你想问什么?”秦阙撂着眼皮子看他。 “其人如何?”陈听澜一脸认真。 秦阙不知怎得就想起了她骗自己过去后那些说辞,眸子垂了垂,道:“挺聪明的。” 人是个聪明人,可落到燕帝手里,不知道是她之幸还是不幸了。 “可否为您所用?”陈听澜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抿了口后如是问。 祝蘅枝此次到底是以楚国嫡长公主的身份,不同于燕帝后宫中的其他女子,加上她的确姿容秾丽,燕帝的意思是立为继后的,如不出意外,等燕帝百年之后,她就是大燕的太后。 而燕帝想废长立幼的心思由来已久,若是能将祝蘅枝这位未来的大燕皇后拉到他们阵营里,秦阙的位置会稳很多。 秦阙为陈听澜斟了杯茶,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先喝茶。” 陈听澜不知他为何如此推脱,便问:“能或者不能,你倒是说句话。” 秦阙的唇碰到杯沿,看了眼陈听澜,说:“她是个聪明人,会懂得如何取舍的。” “就算她不懂得如何取舍,想靠着咱们那位陛下的庇佑在宫中安居,但那位可不会就这么由着她。”陈听澜一壁抿茶一壁道。 他口中说的“那位”,是当下燕帝最为宠幸的妃妾宋淑妃,所出的七皇子甚得燕帝欢心,以至于燕帝早有废长立幼得的打算,只是朝中老臣大多不同意才一直拖着罢了。 祝蘅枝若真入了燕帝的后宫成了大燕的继后,就算她能做出国母的架子,但那勾栏出身的宋淑妃必然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就不得不和其相争。 “殿下,你觉得宋淑妃和那位楚国来的宣阳公主谁长得更好看一些?”陈听澜见他神色一直严肃,有意这般说。 “你还有话说没有?”秦阙白了他一眼。 话虽如此,但他脑中却飞掠过两人的脸。 “这宋淑妃是从勾栏瓦舍里出来的……” 秦阙听到这里抬手就往陈听澜脑门上敲了一下,“你素日里端庄持重,今日怎么没个正形,说正事。” 被他这么一敲,陈听澜倒吸了口冷气:“这不是正要和你说正事嘛,”又按了按额头,道:“这宋淑妃是从勾栏里出来的,若论心机和手段,恐怕这位自小养尊处优的楚国公主比不上,殿下若真打算用她,要不我们趁着现在还在去上京的路上,往她跟前插几颗棋子,日后兼顾监视和提点。” 被陈听澜这么一说,秦阙又想起来祝蘅枝谎称自己染了疫病骗自己过去的事情,他一向讨厌欺骗他之人,若非顾及着她如今的身份,他必不会去管。 于是冷哼了声:“我看她进了宫闱里,该提心吊胆的是那位宋淑妃。” 陈听澜惊讶于他所言:“此话何意?” 她不是病得快要死了吗? 秦阙弹了下杯盏,“字面意思。” “棋子我肯定是要往她身边安插的,不过,我会让她主动来找我谈合作的。” 自己那位父皇是个什么性子有什么癖好,他一清二楚。 他都这么说了,陈听澜自然也不好多问,轻叹了声,“殿下心中有筹谋就好。”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别的事情,临走了秦阙却突然拦住了他。 “殿下可还有什么事吩咐?”陈听澜一脸疑惑。 秦阙瞥一眼自己衣衫上那团已经干涸的药渍,将拳抵在唇边,问:“随行时可曾带了糖?” 陈听澜一脸惊愕,重复了一遍:“糖?” 秦阙脸色有点难看。 “殿下要糖做什么?” 秦阙以手抚额,没有看他,“你且说有没有就是。” “有有有。”陈听澜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依事实回答了他。 秦阙挥了挥手,说:“行了,知道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哦。”陈听澜应了声,临开门时还在琢磨为何太子殿下问他要糖做什么。 一夜风雪,纷纷扬扬落了个不停。 吃过医官开过的药,又有时春一直守着,翌日晨起时,祝蘅枝的烧已经退了下去。 她起身靠在时春怀里,由着时春喂她喝完了药,本欲躺下,余光却突然瞥见了放在药碗旁的一个小罐子,随口问了句:“那个罐子里,装得是什么东西?” 端着托盘的婢女低眉顺眼地回答:“是奴婢准备的糖。” 时春看了祝蘅枝一眼,果然她的脸上多出些不自在,本想赶紧让她下去,结果看到祝蘅枝的眼神,又将到了口边的话给压了回去。 那个婢女见两人并没有说什么,便接着道:“奴婢今天早上替公主殿下煎药,那药的味道,闻着就苦,更别提喝了,奴婢就去问医官可否往里面添一些糖,医官说糖会冲淡药气,奴婢就没敢往里面加,索性将糖罐子一同端了过来,给殿下解解嘴里的苦味。” 还没等时春开口,祝蘅枝便开口问:“叫什么名字?我听着你口音,像是燕国过来的,太子殿下的人吗?” 婢女一一回答:“奴婢贱名棠月,是陛下遣来迎亲的队伍里的,太子殿下的圣容只在无意间窥到过两次。” “棠月,”祝蘅枝将这两个又重复了一遍,微微仰起身子看了下她的脸,道:“吾记住你了,若是不嫌弃,等到了上京燕宫便留在我身边侍奉吧。” 棠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能侍奉殿下您,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里敢说‘嫌弃’二字。” 祝 5. 露馅 [] 时春还在思索她这句话的意思为何,祝蘅枝却朝她伸出手来,道:“先扶我起来吧。” 时春依言做了,又从一旁拿了几个靠枕垫在她腰后,才问:“殿下是不是怕此去燕国无人庇佑,所以想……” 后面的话时春没有说尽,因为祝蘅枝已经看懂了她想要说什么,并给了她一个眼神。 “这些话咱们心里有数就好,日后切切不可乱说,现在毕竟是在燕国。” 时春立刻点头,又将凭几往前挪了挪,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祝蘅枝靠在凭几上,对时春吩咐道:“先去搬几个箱子,把那扇窗挡了。” 她的嫁妆看似多,实则大多是空的箱子,但她本不指望楚帝会给她置办多少,看着时春很轻而易举地搬起了两个大箱子也并不意外。 时春一边净手一边小声抱怨:“殿下您自请代替华阳公主来这鸟不拉屎的燕国和亲,陛下不说挽留疼惜您几句,就连这嫁妆也少得可怜,奴婢刚才看了眼,且不说没有准备银丝炭,就连四时的衣裳都极其敷衍,基本上都是前几年流行过的纹样和料子了。” 祝蘅枝耐心听她讲完,笑道:“我还尚未说些什么,你倒是先着急了。” 时春撇了撇嘴角:“奴婢只是见不得您受委屈,您这才到邺州便染了风寒,历来和亲的公主能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那燕国是蛮子出身,听、听说还推崇什么子继父之妻妾的乱俗,而本该遭受这些的应当是华阳公主才对……”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惆怅。 祝蘅枝才张口想要劝慰她几句,便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来人掀开帘子的时候,祝蘅枝一点也不意外。 果然是秦阙,她虽然是作为战败国楚国被送来和亲的公主,但能擅入她卧房的除了秦阙还能有谁。 秦阙面若寒霜,也未曾关上门。 邺州的风雪一连几日都未曾停歇,风就这么顺着大敞开着的门灌入了屋内,祝蘅枝不免瑟缩了下肩膀,扯过了厚重的被子护住肩膀。 时春有些茫然无措地回过头,看见地是大步流星走来的秦阙,又看了眼祝蘅枝。 秦阙大手一挥,说话不留半分情分,“出去。” 话是对着时春说得,但眸光却一直在祝蘅枝身上落着。 “殿下……”时春语气中尽是担忧。 下一秒,秦阙如狼似虎的眼神就换了个方向,如同沾染了新血的刀剑横在时春的眼前,叫她瞳孔一震,却不敢如自家公主那样对上他的眸光。 “孤不喜欢同一句话对活人说两遍。” 时春虽然此次陪祝蘅枝来和亲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燕国的太子殿下,但从前在楚国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过他“杀神”的名头,三年前,燕国东出函谷灭晋时,并州一战,晋国的将士不论投降与否,皆被他杀了抛入了黄河之中,手段极其残忍,坊间盛传当时黄河里流的不是水,而是血。 祝蘅枝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便不敢多留,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就退下了。 未等时春完全退下,秦阙的眼神转向便被她堵上的窗子,问:“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箱子放在窗边。” 虽然是问句,但语调很平缓。 祝蘅枝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面不改色,回道:“东西太多了,放不下。” 只听得秦阙冷笑了声,抽出腰间的佩剑,对准了她。 祝蘅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秦阙看着那黑漆漆的瞳仁里出现一道白点,以及自己模糊的身影。 那道白点顷刻间从她的眸中消失了。 秦阙的剑对准自己的那一瞬,祝蘅枝说不害怕是假的,楚国崇尚礼乐,她在楚国内宫里过得再怎么不顺意,但长这么大,手上却未曾沾染过半分鲜血。 剑锋转而对准了窗前桌子上的两个大的箱匣。 秦阙的手腕微微向上一抬,剑端扣上其中一个匣子得银锁扣,锁扣松开,剑身轻轻一转,探入箱子得缝隙,朝上一挑,箱匣便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里面,空无一物。 秦阙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挑开了旁边的那个箱子。 而后利落地将佩剑收回了剑鞘,勾唇一笑,看向祝蘅枝。 他不问,她也没有回答,空气就这么陷入了阒静。 终于是秦阙先开了口:“这就是所谓的东西放不下?为何要将窗子挡住?”他问着逐渐靠近了祝蘅枝,站在她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莫非是做贼心虚?你是楚国派来的细作?” “还望殿下说话注重分寸,就算是大理寺,定罪也要讲究个证据,殿下这句猜疑,当真是毫无理由。”祝蘅枝慢慢收紧了拳。 “那你可知,我大燕要的是你楚国的嫡公主?”秦阙步步逼近她的床榻。 “我的母后是我父皇发妻,大楚的康元皇后,受供奉于太庙,敢问殿下,我怎么不算是大楚的嫡长公主了?”祝蘅枝拥着被衾,抬眼问。 “那你的婢女为何说你是代替那个什么华阳公主嫁到我大燕的?”秦阙眯了眯眼,冷声问。 祝蘅枝心底一虚,他听到了方才自己和时春的对话? 那他,到底在门外呆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出于不确定,她只能拿捏着分寸,斟酌着措辞,很浅显地回答了他:“华阳是我妹妹,哪里有长姐未嫁而嫡妹先许人的道理?” 秦阙撩起袍子,坐在她的榻沿上,如鹰隼一样锐利的眸光定在她身上,道:“你并没有回答我方才的话,长幼序齿与嫡庶尊卑并非一回事,''代替''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蘅枝调整了下思绪,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我与华阳并非一母所出,我少时所怙,长年深居内庭,华阳娇俏灵活,与金陵贵女大多交好,其母又是我燕国现在的皇后,提到嫡公主,大家第一反应是她,并不奇怪,”她说着看了下秦阙的脸色,发现并没有太大变化,接着道:“父皇母后不愿小女远嫁,我作为嫡长公主,和亲往燕国 6. 诱惑 [] 秦阙的眸色倏地沉了下来。 祝蘅枝听见他的指节被捏得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以极具威迫意味的眼神盯着自己。 她承认,她是故意激怒秦阙的,只有他的理智暂时被情绪所驱使,自己才能有可乘之机。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阙的拳松了开来,唇角扬起一丝略带嘲讽意味的笑来:“你不会真得想当我大燕的太后吧?” “有何不可?” 既然与那宋淑妃不可避免有一战,能把现今的燕国太子拉到自己的阵营里,自然对自己是有利的。 秦阙轻嗤了声:“痴心妄想。” 据他在燕国内廷的眼线,燕帝这几年的性子是愈发古怪了,即使是那位八面玲珑的宋淑妃,有时也免不了被为难。 “所以,太子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祝蘅枝微微仰头,看向秦阙。 在被那双称得上是顾盼生辉的眸子对上的一瞬,秦阙怔愣了下。 祝蘅枝露出一副了然的神容,接着道:“殿下在燕国现在的处境,想必用不上我多说,前朝的确有老臣重臣保你,但你对内廷、对你的竞争对手宋淑妃的境况,虽不算一无所知,但最起码,做不到那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吧?” 她能感觉到,秦阙攥着她手的拳有松开的趋势。 “那又如何?只要我一天还是大燕的太子,他百年之后,我即位,是名正言顺。” 秦阙果然松开了她,而后拢了拢自己的衣衫。 眼前的女人聪明,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在等她回答的时候,心中也不免泛上了一层期待的涟漪来。 祝蘅枝轻轻抬唇,唇边勾起一丝弧度来:“而我到了燕国,面临的敌人,和殿下你,是一样的。”她中间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嘲弄的意味来:“其实,我并不期待你父皇能给我什么庇护,子嗣,更是可遇不可求,所以,我需要一个盟友——” 这个盟友,便是目前和她处在同一阵营的太子秦阙。 秦阙眸光微微一动,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问出一句:“你就对自己这么自信?” 说罢,眼光不自主地下移。 祝蘅枝因尚在病中,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领口微微朝外翻着,露出皎白的皮肤来,两边的锁骨一半露在空气里,另一半虽被衣裳盖住,却因她现在微微朝前倾身地动作更加凸出,连带着肩上本为了抵御寒冷披着的裘衣,添了些欲盖弥彰的美。 秦阙喉头微微滑动,本想别开眼,仓促之间,又看到了衣领下那道若有若无的沟渠。 这样的尤物,落到他父亲手里,属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但这个念想仅仅在他脑中存在了一瞬,就被他自己拍散了。 祝蘅枝看着他,有意无意地问出一句:“殿下,指的是哪方面的自信?” 秦阙脑中嗡的一声,但还是没有去看祝蘅枝,以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你最好不要在孤面前玩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否则,别怪孤将你扔在这风雪交加的邺州。” 祝蘅枝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挪动了下身子,凑近他的脖颈耳廓,轻轻吹了一口气后,以极其温柔的调子问了句:“殿下,舍得吗?” 秦阙身侧的拳不自觉地收紧,耳垂上也沾染了些许薄红。 祝蘅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殿下在我身边安插棋子,便是觉得我可用那么,姑且让我猜猜,殿下指的是不是这个?” 说着探出手指,穿进秦阙腰间的革带里,指尖一勾。 不需要很大的力气,毕竟她的目的只是让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有所感知罢了。 秦阙猝不及防,仓促间转过头来看着他,眸中带着一丝惊愕。 “我再说一遍,你要嫁的人是我父亲。”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说这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渐渐带上了哑意。 祝蘅枝歪了外头,“我知道啊。” 秦阙看着她如一剪秋水般的眸子,仿佛叫人一下子就能望到江南烟雨岸。 他强迫自己匀出一息来:“那我方才和你那个婢女说的话,你是不是当做了耳旁风?” 虽然是问句 7. 说破 [] 祝蘅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小臂的力量,但偏偏没有休止,反而继续凑了上去,问:“不要哪样?” 檀口一张,气若幽兰。 说罢眸光向上偏转,直勾勾地盯着秦阙的眼睛。 秦阙看着怀里的人,哪怕尚在病中,也一样称得上一句媚眼如丝,足够钩心摄魄。 他突然冷笑了声,松开了祝蘅枝:“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能用这样的路数引·诱得了我?” 男人颀长的身影在她面前落下了一道浓重的阴影,仿佛要将她完全笼罩在里面。 祝蘅枝将垂在胸前的青丝拨到颈后,正好露出雪白的肩颈。 这个动作似有意似无意。 祝蘅枝继续抬头看着他:“这重要吗?” 语调轻轻地,当中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被她这么一问,秦阙倒是一愣。 女人唇角轻轻一勾:“能不能引·诱殿下不是关键,因为,我要嫁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燕帝啊,”她中间稍稍一停顿,继续说:“殿下不是在质疑我的身份么,那你说说,我那位还未曾及笄的妹妹,能不能,为了殿下,做到这个份上?” 秦阙睨了她一眼,“她不曾来,我也不曾见过,我怎知……”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祝蘅枝打断了:“殿下不是派人去查我了吗?那是不是也查了我那位好妹妹?” 秦阙心底蓦然一虚,他的确派人去查过,但查到的仅仅是祝蘅枝是匆忙间从庶出变成的嫡出,至于两个公主分别是怎么样的性情,却并没有探听到多少。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眼前榻上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了,于是冷哼一声:“孤每日政务繁忙,还没那么无聊,”中间一顿,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还有,别说是为我了这般搔首弄姿,你是为了你自己。” “哦?”祝蘅枝反问了声,“那以太子殿下在燕国朝中的处境,还需要给我身边安插棋子吗?” 秦阙的眸光一缩,而后迅速转过身来,但面上又是一副并不以为意的表情:“什么棋子?” 祝蘅枝一直关注着他,他下意识的小动作自然也被她尽收眼底,“殿下又何必这样与我打哑谜。” 秦阙没有应声。 “棠月,”祝蘅枝微微启唇,“如若我猜的不错,殿下是想让我成为你在宫内的眼睛,倘若能再帮你扳倒你那位政敌,宋淑妃,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秦阙见她悉已猜出,索性将话坦白开来说:“的确如此,果然孤看中的,”说话间又一次坐到了她的榻沿上,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意下如何?”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尾音落得很平,祝蘅枝明白,对秦阙这样的人,很少有让他可以用商量的语气说的话,这次对她亦是如此。 本质上并不是征询。 “我有拒绝的权利么?”祝蘅枝微微仰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中,仿佛潋滟着江南最温柔的秋水,妩媚而不做作。 秦阙喉结轻轻滑动,不经意间别开眼睛,声线中已经沾染上了些低哑:“算你识相,你这般帮我,有何想要的?” 在他说出后半句的时候,自己也是一愣。 按照他往素的习惯,怎么会这么问? 那便姑且算作是怜悯了。 身侧的人久久没有应答。 他自认已经调整好了心绪,于是将视线又落到了她那侧,补充道:“只一条,别太过分就好。” 眼前人张了张口,似乎犹豫了许久,才道:“我想活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秦阙是有些讶异的,他本以为会是地位珠宝,再不济也是放她自由。 祝蘅枝一下子就看出了他心中所疑,再开口时,声音中已经添了一丝哽咽,眼眶微红,楚楚可怜,“殿下没有没有听错,活着,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她还真是有诱人的本事。 但转念一想,大秦的后宫之凶险比前朝更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想寻个庇佑,一时倒也没那么值得怀疑了。 况且以他父亲燕帝目前的状况,是不可能让这位楚国的公主有身孕的,没有子嗣,按照燕国的规矩,要么是去给燕帝守灵祈祷,从此青灯古佛,度过这下半生,要么是继续侍候新君。 这其中的哪一条,在秦阙即位后,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难怪祝蘅枝将这个作为所求。 秦阙抬眼:“你若是能成为孤在内宫敏锐的眼睛,等他百年之后,孤自然会保你性命无虞。” 但身后的女人的回应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激动,亦或者说是感激,只是很以很平淡的声线说了句:“多谢殿下。” 空气再度陷入冷寂,秦阙目光转向挡着窗子的那两个箱子。 祝蘅枝会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而后道:“回头我会命人把它们撤掉的。” 这女人还真是善于察言观色,秦阙以很低的气音笑了声:“你不是怕我监视你,才用这两个箱子,欲盖弥彰的么?” 祝蘅枝挑了挑眉,拥着被衾回应:“殿下既然今日选择与我坦诚相见,那我自当以盟友之间坦诚的态度来对待殿下,这样,我以后在你们燕国后宫里做殿下的眼睛,殿下才能对我放心不是?” 嘴上是这么说着,但她一向小心谨慎,许多事情,连时春也不曾说过,而且,在邺城磋磨了这几日,已经快到年关了,即使在除夕夜之前不能回到上京,也不能拖太久,风雪又有了渐小之势,她估摸着,从邺州出发往上京,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果然不出她所料,秦阙往前走了几步,将要推门,又回过头来,对她说:“叫你的婢女早些安排,明日晨起若是风雪没有加大,便启程,前往上京。” 祝蘅枝垂首,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悉听尊便。” 翌日,风雪比起前一日更小了些,按照秦阙的计划,自然是要启程的。 虽说邺州到上京,不过两三百里,但眼下毕竟是深冬,道滑艰险,赶到上京,十二日的时间,是捉襟见肘。 燕帝并没有给她准备多少嫁妆,更多的是给燕国求和的赔礼,她此时收拾起来倒也 8. 嫁妆 [] 秦阙侧身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他面前的那个小卒看了看这位楚国来的公主,又将小心窥探着他们太子殿下的脸色,一时陷入了犹豫。 祝蘅枝藏在衣袖里的拳紧紧攥着,匀出一口气:“殿下不是要在除夕夜前抵达上京么?不必要的箱子,岂不是徒增负担?” 时春坐在她身旁,大吃一惊,悄悄地扯着她宽大的衣袖,低声道:“殿下,你疯了?那些都是您的嫁妆!” 祝蘅枝侧首,握住时春拉着她衣袖的手,看着她一脸担忧的神色,露出一抹颇是自嘲的笑来:“到底有没有嫁妆,嫁妆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般自欺欺人呢?” 时春还欲争辩:“可是……” 却被祝蘅枝噤声的动作拦住了。 她知道时春想说什么。 虽然那些箱子里空无一物,但燕国的人是不知道的,那些“嫁妆箱子”在,还能给她充充排面,也不至于嫁到异乡后平平遭人轻视欺负,但如果就这么在半途自己把自己台拆了,那依照楚帝给她准备的那点子嫁妆,她在燕国,又怎会有半分立足之地? 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办法。 她和秦阙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秦阙不能按时将她的和亲车驾送到上京,到时候被斥责降罪的人就是他,祝蘅枝若还想保住这个盟友,便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 秦阙没有理会眼前的小卒,牵着辔绳调转了马头,到了祝蘅枝的车侧。 “你还真是舍得。” 车里的女人许是因为大病初愈便开始了长时间的车马劳顿,以至于现在看起来面色还有些苍白,但偏偏面若月盘,明眸善睐,支着下颐,道:“我不舍得又能怎么样?殿下一样会从大局考虑,不是么?” 秦阙以略带探究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和她多说一句话,转头对护送的士兵道:“第八车往后的箱子丢在原地,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祝蘅枝闻言,稍稍一愣。 虽然她随行的一共是二十辆车辇,但前六车都是楚帝给燕国的求和赔礼,而她,作为“大楚的嫡长公主”,嫁妆只有堪堪两车,剩下的全都是用来凑数撑场面的。 但她从未和秦阙提过,他又怎知具体数字? 秦阙将辔绳往手上缠绕了一圈,没有回头看她,背对她道:“你也不必惊讶,在邺州接到你的那天,下着大雪,我一看车辙,便知虚实。” 祝蘅枝没接他这一句,只是放下了帘子。 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心中却如波涛翻涌。 原来她竭力维护的尊严,早在自己神志不清时便比被人尽数收于眼底。 她倚着车壁,只消一瞬,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不经意间,两行清泪就顺着她合着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时春并不知是为何,忙从袖中拿出手帕,为她轻轻拭去,声音中尽是小心翼翼地忧虑:“殿下怎么了这是?” 祝蘅枝别过头去,声音闷闷得:“无妨,许是先前的风寒还没好全吧。” “那要不要请随行的医官来看看?”时春手探上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热后,松了一口气。 祝蘅枝摇了摇头,“我先睡会儿。” 待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如若她没有猜错,在丢了那些空置的箱子后,秦阙还是选择了走鸣雁谷那条路。 许是因为积了厚雪的缘故,马车行进的很慢,风雪的簌簌声和车轮碾过窄道发出的摩擦声混在一起,更衬得这行路之艰难。 祝蘅枝转头看向时春,她正倚靠着车壁的另一边,祝蘅枝没打搅她。 时春是她母亲当年从掖庭里捡回来的,便一直侍候着她了,说来比她还小两岁,不过刚刚及笄,便跟着她来了燕国这苦寒之地,想到此处,她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愧疚在的,因此,她与秦阙之间的“合作”,她并没有过多得让时春知晓。 正巧车子颠簸了一下,时春素来睡得浅,抖了下肩膀,醒转过来,目光有些惶然。 祝蘅枝出言抚慰:“没事,就是车子不小心颠了下,没什么大事,若是想睡,便接着睡会儿吧。”说着将自己膝上铺着的毯子往她身上移了移。 时春却没了睡意,从怀中取出一个鹿皮酒囊,递到她手边。 这种东西,一般是行伍之人或者江湖游客带在身上的,祝蘅枝自小在深宫中长大,也是此番要嫁到燕国,才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是太子殿下拿过来的,里面是一些热粥。”时春用手背探了探酒囊外面的温度,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还热着,殿下您趁热喝了吧。” 祝蘅枝这才注意到,时春一直将这个酒囊护在怀里,以保持温度。 她从时春手中接过,打开瓶塞,啜了一小口后,抬起眼睛问:“他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时春想了想,沉吟一声后回答她:“大约两个时辰前,那会儿太子殿下说休整,不过多时便将这壶稀粥送了过来,但那会儿您刚睡着,他便嘱咐奴婢不要打搅您,等您醒来。” 祝蘅枝喝了几口后,将酒囊又递到时春手边:“天气冷,你也喝一些,他们走了穿峡谷的路,下一次休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时春很恭敬地接过,依着她的意思,将剩下的一半热粥一饮而尽后,才道:“奴婢怎么瞧着这几日太子殿下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祝蘅枝一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时春吞咽下口水,试探着开口:“对您的态度,不如先前那般恶劣了,”她看起来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下,“其实太子殿下长得确实不错,虽然同咱们大楚的公子不太相同,如果和亲的人选不是燕国那位老皇帝,是太子殿下就好了,最起码,现下对您不赖。” 祝蘅枝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乱说。” 时春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不是真得生气,于是朝她吐了吐舌头。 但下一刻秦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没什么大逆不道的,如果你死在我父皇后头,不想去为 9. 宫宴 [] 她有一瞬的惊愕,毕竟自前日到了上京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秦阙的踪影,倒是陈听澜每日会来一次,但祝蘅枝也知晓,秦阙到底是燕国的太子,临近年关,需要他操持的事情多,也算正常,所以没怎么多想。 以至于晌午燕国内宫来人说是傍晚会有人来接她入宫时,她怎么也想到那个人会是秦阙。 但还是压住了心头的疑惑,朝他欠了欠身:“太子殿下,今日倒是得空。” 秦阙很随意地掸了掸袖子,道:“陛下说了,在你正式入宫受封之前,你在官驿的安危皆由我来负责。” 祝蘅枝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快意,仔细揣摩着这当中的用意。 不过多久,便想明白了。 秦阙本来就不愿意担任这迎亲的使者,但因为整个燕国上下除了燕帝,他算是第二尊贵的人,何况当时他人又正好在边境,护送楚国和亲公主入京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这当中,祝蘅枝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首先要责问的就是负责护送的人,秦阙本以为到了上京就可以摆脱这个烫手山芋了,却没想到,这件事最终还是落到了他头上,难怪这两日上京礼部的官员她没怎么见到,倒是常常见得到陈听澜。 于是顺着他的话道:“那便有劳太子殿下了。” 秦阙扶着她上了马车,又撩起袍子踩着马镫上了马,才偏头和她道:“这句''太子殿下''你也叫不了多久了。” 祝蘅枝一时没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便没有草率开口。 秦阙接着道:“等年节过了,最迟正月十五过了,就该轮到我叫你一声''母后''了。” 闻言,祝蘅枝攥着衣袖的手骤然一紧。 母后? 意思是,燕帝的意思是立她为继后? 但转念一想,倒也合理。楚国虽然此次战败,被秦阙连下三城,但实力犹存,燕国前几年接连对北面的匈奴用战,国力内耗也眼中,既然有了和亲做筏子,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休养生息一番,而她此次又是顶着楚国嫡长公主的身份出嫁,燕国想与楚国修好,许她一个皇后之虚位也无大碍,毕竟燕国大统已定,她一个异国公主,也不至于与掀翻了天。 “但不论现在还是日后,还要仰仗太子殿下的庇护。” 秦阙没再说话,祝蘅枝倚靠在车壁上,隐隐可以听到街道上细碎的鞭炮声和孩童逐闹的笑声,仿佛唤起了一些遥远的记忆,但也甚是模糊不清了。 说是求生,不过是从一座神宫到了另一座深宫,从公主变成了皇后,没有什么分别,一样要察言观色,想到此处,祝蘅枝不由得苦笑了下。 燕国不像楚国那般讲究礼乐规矩,除夕宫宴的氛围也随之轻松了许多,许是风俗差异实在太大,就连宫宴上的歌舞也都是已肃穆为主,不是楚国那般的轻歌曼舞缓丝竹。 虽然现在还未行册封授宝之礼,但秦阙也说了,燕帝的意思却很明确,于是,祝蘅枝的位置堪堪在第一排,正好与太子秦阙对面而坐。 她看着着着玄色暗纹蟒袍的秦阙,想起了入殿时他与自己说的话—— “父皇命我负责你这段时间的安危,很明显是有小人进言设的圈套,你若还想活命,还想日后在大燕有所庇佑,就给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没什么特殊情况,最好不要擅自离开宴会的大殿。” 祝蘅枝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怕自己贸然离开被人挟持或重伤,到时候秦阙便难辞其咎。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来给她添酒的婢女,在为她鸩完酒欲放到她面前时,手一歪,便将那杯酒尽数泼到了她胸前。 燕人喜好豪饮,用的是酒樽,而非楚国惯用的酒杯,而酒樽里盛的酒也要比小酒杯里的多得多,瞬间浸湿了她胸前的一片衣衫。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去遮挡,她今日所着的衣衫是楚国人喜欢的大袖,若是就这么挡一挡,等宴会借书后,披上裘衣便也看不清了,想着秦阙的嘱咐,她并不想这么离开宴会所在的大殿。 毕竟她对燕宫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这么出去,很难说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而且她也不想给燕帝留下一个嚣张跋扈的印象,索性自认倒霉,朝那个婢女摆了摆手,轻声道:“罢了,起来吧,没什么大事。” 但那个婢女显然不想息事宁人,立刻在她身侧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公主殿下饶命,奴婢,奴婢真得不是故意的,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放过奴婢这一次吧。” 她不说还好,本来诸人就醉心歌舞,注意力没在她身边,但偏偏要将动静闹大,引得诸人将目光都投向这边。 祝蘅枝心下泛上一层不安,她今日本就不想在宫宴上出什么风头,但仍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声线平稳:“你且起来,我没说要怪罪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多虑,退下便是。” 但那个婢女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继续道:“殿下您就宽宥我这次吧。” 声音里尽是哀哀切切。 祝蘅枝的位置本来就离燕帝近,加上这婢女是故意将动静弄大,恨不得宴会上所有人都留意到,果不其然,也引起了燕帝的注意。 “怎么回事?” 他这一开口,中间尚且在奏乐的乐工也都停了下来,虽然大多数都垂着眼睛,但还是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偷偷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祝蘅枝才张开口,还没说话,便被那个婢女抢了先。 “陛下饶命,是奴婢的错,奴婢方才为公主殿下斟酒,一抬眼窥见了公主仙姿,一个不留神,将酒樽里的酒泼洒到了殿下胸前的衣衫上,浸、浸透了一大片……” 她说完此话,座下的窃窃私语一下子归于阒寂。 祝蘅枝仍是以宽大的袖子遮掩着那边污渍,起身朝燕帝欠身:“回陛下,本不是什么大事,还望陛下莫要为了小宫女的一时不慎坏了心情。” 燕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没有收回。 祝蘅枝轻轻抬眼,差半分与他对视。 看得出来,秦阙的长相是随了燕帝的,都生着一双鹰眄,但不相同的是,她从秦阙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狠厉与野心,但燕帝的眼睛中,却好像只有无休止的贪婪,或者说暴戾。 燕帝没有开口,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懈怠。 只是短短一瞬,在祝蘅枝这里,却仿佛是过了百年。 燕帝终于开口:“既然弄脏了衣裳,便去后殿换上一件,宫宴的时间可还长,你这么一直以袖子遮挡着也不是个办法。” 他话音刚落,祝蘅枝身边的宫女便立刻道:“愿殿下给奴婢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殿下初来,想必还路生,不若让奴婢带殿下前去更衣 10. 春光 [] 祝蘅枝想拦下他的动作,奈何手上根本没有力气,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摇头,嘴唇翕动。 但声音太小了,秦阙根本听不见,于是又凑近了些。 祝蘅枝因为中了迷香的缘故,此时眸中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显得她更是媚眼如丝。 祝蘅枝轻轻喘了口气,道:“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再同你说。” 声音温温软软的,轻柔的气息拍打在秦阙的耳廓,一时勾的他心痒。 “你都成这副模样了,我若是出去了,谁来管你,我不想我的棋子还没有进宫,还没有为我做一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燕宫出事,毕竟现在是我负责你的安危。”他一壁说一壁为祝蘅枝去系中衣的带子。 殿中烛火昏暗,两人的身影倒映在薄薄的纱窗上,这样的姿势,更显得暧昧不清,而谢归荑想要推开却抬不起手的动作,看起来便像是欲拒还迎。 她一时气急,这人怎么听不进去话呢,她都说了让他别靠近自己,他偏偏不听,看来当时在邺州,是因为有陈听澜从旁帮衬。 但宫闱中的龌龊手段,秦阙不知晓也是常事,她现在怕就怕从今天她赴宴到那个婢女讲酒水洒在她的衣衫上再到逼得她来后殿更衣,又恰到好处地吸引来了秦阙,这一环扣一环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巧合,都是被人算计,那其人用心之歹毒,便全然不在秦阙身上,还要连带着她一起算计进去。 想到此处,她气息愈发急,胸膛不住地起伏,带起夺人眼球的弧度,衣服上的香熏得她更加难受,脑子开始昏昏胀胀。 “你快出去,叫时春进来,若是被人看到,你我今天都不会有好下场。” 秦阙一愣,问道:“什么时春,孤进来的时候,外面分明只有那个弄脏了你衣裳的婢女……”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像是一下子便想明白了什么事,而后迅速地朝门口望去,外面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紧接着他听到了此时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陛下。” “难怪。”秦阙喃喃。 祝蘅枝压低了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秦阙只是短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没有任何犹豫,便从祝蘅枝身旁宽大的屏风后躲了进去。 下一刻,便听见了门被从外面打开的声音。 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拥着燕帝进来了。 而一起携带进来的冷风此时也吹散了些衣物上迷香的味道,祝蘅枝的意识也跟着清醒了起来,她动了动手指,发现四肢虽然还是有些无力,但不至于像方才那样动不了半点。 燕帝进来看见的是跌坐在地上的祝蘅枝,发髻有些散乱,脖颈上渗着一层薄汗,但她身边,并没有见到宫人说的那个人,或者说,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于是将目光对向了身旁的宦官,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知道的人明白他是在问为何只有祝蘅枝一人,不知晓的人只单单以为他是在问楚国和亲公主、大燕未来的皇后为何落到了这番境地。 那人一脸无措。 今夜的事情本不该有任何疏漏才是。 祝蘅枝出去后,秦阙就开始心不在焉,不过多久,便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径直往后殿的方向而去。 而燕帝本来没有留意到秦阙出去和祝蘅枝更衣的事情之间的联系,他便在燕帝耳旁说道了两句,顺水推舟,燕帝生性多疑,又对自己这个名望越来越大的长子忌惮许久,一直想废太子却苦于没有名头,听了他的话,没有多少迟疑,便来到了供宴会上女眷更衣的后殿。 当朝太子与未来皇后,自己的嫡母之间不清不白,但凡传出去那就是有违国体的事情,虽然按照燕国的祖制,燕帝驾崩以后,是可以从自己父亲的后妃中选出适龄且自己心仪的女子作为自己的妃妾的,但现下燕帝还没有驾崩,他便如此嚣张,那就是全然不将帝王之尊放在眼里。 左右现在这位楚国公主还没有正式接受册封,只要燕帝愿意息事宁人,完全可以将她立为太子妃,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偏偏燕帝不愿。 更何况,大燕未来的储君,又怎么能是一个异国女子所出? 那人还没有想好解释的措辞,祝蘅枝先开了口。 她往前膝行了两步,一手掩住还没有完全系好的那片衣衫,仰头看向燕帝,眸中尽是恍然无措。 “求陛下为妾做主。”她声音轻颤,半缕青丝垂在脸颊边,轻轻拽着楚帝衣角的动作,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楚帝一时没回过神来。 直到祝蘅枝再次以酥酥软软,妩媚入骨的声音唤了声:“陛下”,他才回过神来。 “发生了何事?” 祝蘅枝看了眼燕帝身后跟着的一大群宫人,欲言又止,又垂下了眼睛,矮着声音道:“并非妾不愿说,只是此事毕竟关系到妾的名声……” 楚帝略微一沉吟,挥了挥手,便让多余的宫人退下了。 楚国最重礼教,这他是清楚的,加上眼前的女人的模样又实在是惹人怜惜,他一时还真是有些心软。 “现在可以说了么?”楚帝蹲在她面前,鲜少的耐下性子。 左右以后都是他的人,先哄乖巧了,日后再说。 祝蘅枝手指微抖,将衣衫上的系带系好,又直起身子,从一旁取了给她特意准备的,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换的衣衫,双手捧在燕帝面前:“陛下闻闻。” 燕帝面露疑色,但还是凑近闻了了下,不消多么可以的去嗅,那股奇异的味道便在他口鼻附近缭绕开来,不久,他便觉着头晕。 于是立刻将祝蘅枝手中捧着的衣衫甩落在一边,一手捏住她瘦削的手腕,一手捏住她白皙的脖颈,手上微微用力:“贱.人!竟然妄图谋害朕!” 祝蘅枝只觉得呼吸渐渐不畅,这样的手段,还真是和他那个好儿子秦阙如出一辙,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眸中蓄满泪花,想要阻止燕帝的动作,但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好拼命从喉咙中挤出来几个字:“陛下、陛下听我解释……” 燕帝冷笑了声:“解释?你在衣衫上给朕下迷药,还想狡辩些什么!” 祝蘅枝的脸上晕出红来,“妾死不足惜,但妾不忍陛下遭人蒙骗算计,”她极力地想呼吸,但却只能勉强吸入一口很微薄的空气,“妾、妾在此处,跑不了的,在大燕,陛下还会怕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