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少爷被山匪掳走后》 1. 冲喜 [] “尊夫人这次是受倒春寒引出了寒症。” “老朽开几副药就好了。” 时老爷连连点头,露出宽心的憨笑,将老大夫亲自送出了屋子。 屋子里人一走,床上的女人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接着,猛地脖子一扬,闷声的咳嗽被堵在了手帕里。 雪白的手帕被紧紧攥着,手心里氤氲出了鲜红。 一旁丫鬟惊恐出声,却又像被叮嘱多次似的,熟稔地含泪拿巾帕给夫人擦拭嘴角。 门口时老爷送完老大夫后,在门口顿了下,粗粗扫过药方,心下骇人绷紧。 老大夫素来爽朗和善,往往谈笑间,洋洋洒洒写下药方,这次却眉头越发紧缩,一言不发。 他不惑之年得一双儿女,本该天大的喜事,但夫人产龙凤胎后身体每况愈下。 小儿子身体更是奇异非常,自小痛感异于常人,忍受诸多折磨。他自学医理盼能对症下药,老大夫更是府中常客时常咨询于他。 此时看着这张药方中几味伤身猛药,不亚于饮鸩止渴强行续命。 高大的时老爷顿时面如死灰。 他垮着脸进了屋子里间,见一旁丫鬟服侍夫人擦洗面容,顿时起调哀嚎慌忙跑近。 “夫人~呐~” 时娘侧头寻去,自家男人那仿佛天塌下来不中用的样子,原本耷拉乏力的柳叶眉,霎时英挺蹙眉道,“还没死,做什么鬼哭狼嚎。” “这个家没你,我护不住一双儿女啊。” 时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挥退丫鬟,而后坐在床边小凳上,揣着手拧着眉,“夫人,要不,我们冲喜吧。” 时娘扭头闭眼,半晌没出声。 或许她时家真的命途多舛,福薄多坎。 时府主脉人丁稀薄,上一代时老爷膝下只一位嫡女也就是现在的时娘。老家主纳再多妻妾也只生出女儿。倒是旁支男丁兴旺,割韭菜似的一茬茬的冒。 老家主较劲儿傲气,直接把时娘娇滴滴的名字改为“时越男”,招了上门女婿,断了旁支过继儿子的心思。 时家族老们肯定不同意,说什么招赘婿,这摆明就是引狼入室。时家家产宁愿送给外人嚯嚯都不给血脉亲人,全族乃至全城都看时家的笑话。 好在时娘自己争气,将家产铺子打理地紧紧有条蒸蒸日上。 时爹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对时娘鞍前马后唯命是从,纵使旁人如何挑唆,心安理得吃软饭。 有时候,时娘见不得时爹那孬种软骨头样。但夜深人静想一想,时爹不中用,却什么都听她的,一家人力气心思是往一处使的,比那些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夫妻好多了。 夫妻俩小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就是时娘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旁支虎视眈眈,族老们说这是上一代专横冷血的报应。 时爹见不得时娘每天愁眉不展,甚至说给时娘再招几个“男妾”,气得时娘拎着鸡毛掸子追着时爹打。 这种闹剧每年都闹上一回,也叫族人旁支歇了心思,两夫妻这是打算扛到底都不妥协过继了。 终于在时娘三十岁这年,有孕了。 各方千盼万盼的,生下来一对龙凤胎,儿子还是个比女娇娥还漂亮的小哥儿。 生了两个,又像是等于没生。 不过时娘没管旁人怎么议论,只把一对儿女细心抚养。 只是没过多久,就发现小儿子体质异常,轻轻一捏脸蛋就红了拇指印,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直湿漉漉的,像是流不完的眼泪,但孩子又不哭不叫,乖巧安静的很。 稍稍磕着碰了下,一定红了一片,又不会像婴孩哭嚎,只眼泪像珍珠似的一串串掉。 相反,女儿就好养活的很。 不会走路就开始跑,跌跌撞撞的吓坏了奶娘,一扶起来女儿没哭,反而咧嘴咯咯的笑,牙根儿都还没长全,粉嫩的牙床瞧着十分招人喜欢。 夫妻两捧着一双儿女视若珍宝,但成长过程中,因为小儿子体质原因,总免不了给与多一点关注和偏爱。 对女儿的培养也更加严格,摆明了今后是要接时娘的衣钵,嘱咐姐姐今后要好好照顾弟弟。 时娘自从生孩子后,身体一年不复一年,隔三差五就小病不断,十几年下来,身子越发虚弱。 但是她不敢想身后事,一双儿女未成人,自家男人又是个软弱无能的,要是她不在了,一家子铁定被旁支抽骨扒皮。 只要想到一家人的下场,她就强撑着一口气,感觉自己又能撑个几年了,于是对女儿的管教也越发严格。 年前,府里来了一个道士,说是时府主家夫人邪祟缠身必有一劫。 只有冲喜才能驱除异物渡劫成功。 大过年的,乞丐讨饭还会说句吉祥话,那道士张嘴就晦气。 一向好脾气素有大善人美名的时爹,拿着木棍追着道士打。 但此时,完全应验了。 时娘这会儿真的危在旦夕了。 冲喜这个法子,也是那个道士提出来的。 当时,时爹拎着棍子追着道士满街打,好多街坊邻居都听见了。 关于冲喜,时娘两人都没放心上,旁人却帮他们理了又理。 主家没儿子,不能娶媳妇儿进门冲喜。 旁支过继也是喜事,但主家不会同意。 给时娘自己重新招男人冲喜,多年前时爹提出来,被时娘追着满街打。也不行。 那冲喜的事情,只能落在一双儿女身上了。 但城里谁人不知道,时家小儿子名叫“时有凤”。 刚出生那会儿天边火烧云变成了凤凰于飞的模样,又有道士登门说此子天生凤命命格贵重,凡人之躯不能承受天命,所以痛感异常。 神神叨叨的,众人只听个噱头,但时府真把儿子取名叫时有凤了。 一到适婚年龄,拒绝了好些相看求娶的人家。 还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小儿子珍宝似的藏在深闺,那就只剩女儿时有歌了。 时爹叹了口气,“夫人,要是冲喜能让你好起来,那就冲吧。” “呜呜呜,我们一家离不开你啊。” 时娘见牛高马大的男人掉珍珠,认命似的自言自语道,“那就给有歌挑夫婿吧。” 躲在次间屏风后的时有歌,拧着巾帕,内心复杂,悄悄的出了屋子。 她娘给她说过,压根儿就没什么道士高人给弟弟批为凤命。 只不过是弟弟身体异于常人,未雨绸缪加之确实有火烧云出现,便说了凤命降临。 弟弟那身体情况,要是被族人蓄意做文章,说什么妖邪附体转世、前世报应之类的恶毒言语攻击弟弟,那弟弟这一辈子还怎么活,定要当成铲除妖邪被烧死。 她娘告诉她这些,弟弟这一辈子嫁不了人,就是要她好好照顾弟弟,也不要信什么凤命。 自小,全府的中心便是围绕弟弟转着,而她今后也是。 时有歌刚出院子,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就满腹委屈的找来了。 “大小姐,我真是替您受委屈不值当!小少爷那边简直欺人太甚了!” 时有歌一听是弟弟那边的事情,蹙眉,“又怎么了?” 要到草长莺飞满天跑纸鸢的时节了,时有凤喜欢放纸鸢,于是身边的小厮丫鬟们开始给他做纸鸢。 时有歌身边的丫鬟 2. 恩人 [] “爹娘要姐姐嫁人?” “不可能呀,之前姐姐不是说很多上门求娶的公子少爷,姐姐没看中,娘都拒绝了。” 时有歌完全不满意时有凤的回答。 “就问你愿不愿意替我嫁人。” 时有凤觉得姐姐今天有些奇怪,异常的拧巴,语气里还有点委屈,像是一定要自己答应。 “愿意。” 时有凤顺着脾气回答,但是姐姐非但没舒心,反而气的一屁股坐在时有凤旁边,瞧着那白嫩的腮帮子,抬手狠狠捏了去。 “你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你就同意了?万一是个肥胖痴傻的?万一是个酗酒打人的?你脑子什么都不想就同意了?你傻不傻。” 脸颊被捏的刺痛,时有凤却乖乖不动让她捏,腮帮子被捏着说话含含糊糊,显得十分软糯,“不是好人的话,姐姐不会让我嫁的,爹娘也不会让我嫁。” 时有凤蹙了蹙眉,不是不开心,是忍不住疼痛了,脸颊像针扎似的疼。 “姐姐你还要捏多久呀。” 眼里不自觉浮上了雾气,可怜兮兮的望着姐姐,时有歌顿时收回手,弟弟腮帮子留下了红手指印。 时有歌心虚地望了时有凤一眼,又被时有凤那卖乖得逞的小得意激得心里越发不顺。 “爹娘肯定不会让你嫁人,都说你是凤命,总有一天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故意说道。 担心弟弟身体不能被夫家好好照顾,不让嫁人。 所以就把她推出去冲喜吗?盲婚哑嫁牺牲她的幸福。 不是谁都有她娘的运气,招到了他爹那样疼人的夫婿。 更多的是,那种人生命运被摆弄,自己不能做主的屈闷。 如果她反抗,爹娘是不会说什么,可外界还会说她不孝,说时府养出了白眼狼。 时有歌内心滋长烦闷暴躁,脸色冷而尖锐。 一贯软和的时有凤却不怕她,“所以爹娘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嫁人的事情?” 清澈的眼底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看得时有歌嫉妒顿生。 处处对她严格管教,近几年她娘对她越发严厉,对弟弟越发宠溺,怎么能叫她不心生怨怼。 弟弟的天真无邪、无忧无虑都是建立在娘对她的严苛教导上,她艳羡渴望,但她娘还要她这样对弟弟。 好似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弟弟遮风挡雨,为弟弟活着。 想到这里,时有歌昂了昂下巴,一把扯过石桌上的纸鸢,拿起一旁的剪刀咔嚓几下就剪的稀碎。 人扬长而去。 时有凤愣住了,直到人影出了院子,他才低头看着满地的碎末,一点一点的收拾起来。 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呀,他只要像正常人过日子,能自由出门就好了。 可看着这精心照看的院子,时有凤又歇了少年天性爱玩闹的心思。 屋里屋外处处和旁人的院子不同,软布包缠的棱角家具、美人廊靠、石桌石凳,甚至院子地面都不是鹅卵石,铺了一层厚厚草皮。 时有凤进了屋子,看着铜镜中鲜红的指印,熟练的从八宝盒里掏出脂粉,遮盖住了印迹。 接着,去了他娘的院子。 他娘身体不好,最近两年越发对姐姐教导严苛。时有凤知道,人身体越不舒服越痛的时候,脾气就越差;所以尽管他娘一再对他隐瞒病情,他知道他娘身体肯定在遭受折磨,消耗了她从前的耐心。 “娘,您身体怎么样了?” “老毛病,不打紧。” 母子一番交流后,时有凤问了姐姐亲事。 时娘先是惊诧,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女儿说,怎么女儿就去质问儿子了。 女儿的性子还是太过急躁了。 这叫她如何放心把偌大家业交给女儿。 在她死后,女儿能护住无用老爹,易碎娇贵的弟弟吗? 时娘揉了揉额头,并不打算把原因给儿子说。 儿子身体已经要千万小心招架了,添了烦心事又于事无补反倒消耗心神,徒增烦忧。如果他内心活泛有了志向抱负,反而受困于身体,这亚于关在琉璃瓶中的蝴蝶。 不如,就一辈子做个后宅里受尽宠爱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可到底没瞒住,时爹不一会儿端着汤药进来,嘴巴像个大漏勺,一股脑全都说了。 时有凤顿时脸色煞白,担忧说了好些吉祥话。 随后,时有凤说他来冲喜,招个上门女婿。 时娘问道,“小酒可是有喜欢的人?” 小酒是时有凤的小名。 时有凤自小养在深闺,大门都没出几次,能有什么喜欢的人。 甚至情窦未开,此时说着嫁人,脸上也不见小哥儿的羞臊。 不过,他看历史算是博览群书,倒是喜欢玉面将军风流倜傥类型的。 时娘见儿子脸颊红红的,只当是少年扭捏不好意思,噗嗤笑出了声。 玉面可不就是他爹那样。 “将军可就难找了。” 面对时娘打趣,时有凤忙嗔道,“那我不要嫁了,再说不一定要招婿嘛,冲喜只要是喜事都可以吧,娘的寿辰快到了,办个热闹的寿宴也是喜事。” 时娘时爹一听都觉得甚好,寿宴也是喜事。 时爹一开始被时娘的病情吓怕了,再加上外面一直议论时府两个孩子的亲事,那疯癫道士又说冲喜,下意识顺着儿女亲事想去了。 经过时有凤这么一说,才想起还有寿宴冲喜这法子。 时娘欣慰的看着时有凤,“凤儿还是聪明。” “你姐姐还是差了点冷静。” 话刚落音,门口响起脚步声气冲冲离去的动静,不待几人视线追去,追也追不去,毕竟里间外还有次间,屋子宽阔的很,只失落又气闷的脚步声在三人耳边回响。 时有凤看着爹娘一副失言又碍于面子的样子,“我去找姐姐说说。” “要是我突然得知自己要成亲,也冷静不了的。” “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凡事总考虑别人。” 时有凤走后,时娘面色有些忧愁。 姐弟关系是好,但好像最近小歌这孩子起了叛逆心思。 刚刚儿子脸颊上的红晕,她起先以为是羞涩。后面才看清了,是脂粉遮掩的模糊手指印。 时爹反倒不担忧姐弟关系,心宽道,“咱小酒是个有福之人呐,自小万千宠爱性子还没歪,说明完美继承夫人品性了,娇气还有担当,敢找气头上的姐姐解决问题,说明是个负责有主见的孩子。” 时爹一个劲儿夸儿子,时娘又不乐意了。 “小歌也不差,胆大心细,心思缜密又泼辣勇敢。” “是是是,龙生龙凤生凤,一切都是夫人生养的好嘛。” “你要是中点用,女儿何至于这么大压力。” “呜呜呜,全家就我最没用,夫人你还是休了我,令择贤夫吧。” “……老不正经!” 另一边,时有凤并没见到时有歌。 因为知弟莫若姐,时有凤刚到院子门口就被丫鬟拦门了。 一连好几天,时有凤都没见到姐姐。 又过去三天后,他不还没见到人,全家都在忙碌时娘寿宴的事情,他也不再去找姐姐了。 寿宴当天,时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时府乐善好施,生意场上也多是友商,广结善缘宾朋满座。 时爹时娘忙着招待宾客,府里的奴仆也忙,时有凤乔装打扮一番,带着帷帽从后门偷偷溜出去了。 他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还带了个哥儿小厮。 这哥儿叫满白,跟时有凤一起长大,时有凤没出过几次街,满白倒是认得路。 “少爷,你到底记不记得路啊。” 满白心里直打抖。 周边路人一直频频回头打量小少爷,眼里的惊艳遮不住,满白有种稚子抱金张扬过街的不安。 时有凤毫无察觉,一心只记得小时候姐姐带他去的那家首饰铺子。 他还记得姐姐看到喜欢的首饰,会两眼放光笑得亮晶晶的。 时有凤便想偷偷买些首饰哄姐姐开心。 “少爷,要不我们从巷子里穿着走近路吧,我怕。” “怕什么?” 满白没 3. 被掳 [] 时府是积善之家,寻常日子每逢月末,便在城中各商铺处设有施粥棚点。 今日时府寿宴,全城百姓都可以领一个鸡蛋、一个馒头、一碗清粥。 时府是青崖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大户,门口贺寿宾客络绎不绝。 有诚心祝贺的,有上门看热闹的。 巴结时府的小门小户,听闻要办寿宴,连夜花大价钱雇织女刺绣了“百寿图”。 毕竟前些日子就有小道消息说那强悍的时越男,快要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 可今日上门一看,人好好的。 时娘穿了件绛红锦缎,脖子上戴了一块质地通透的羊脂玉佛,脸上略施粉黛,显得精气十足,整个人站那里,温婉大气又精明强干。 女家主那通身气度无可指摘,目光就落她身边的女儿身上。 女儿那架势做派与她娘相差无几,眉宇间更多了份矜持傲气与恰到好处的张扬活力,就算商业对手看了,都不得不说生了个好女儿。 一家四口,女人顶了整片天。 那些嫉妒的人说牝鸡司晨,也对时爹和时有凤挑三拣四。 这吃软饭的小白脸变成了老白脸,也就那张脸能看了。 至于时有凤,来了半天还没看到他影子。 一看便是养的娇气不懂礼数的废物。 如今风气,看人富不富裕,就看这个家养出的哥儿是什么样的。 普通百姓家庭,即使是哥儿也会从小当劳动力来养,等成年后忽视孕痣,乍看和粗糙的男人也没什么两样,顶多骨架小五官秀气些。 富裕人家养出的哥儿,那便是身份财力的象征,越娇气越肤白貌美涂脂抹粉那就是家底越殷实。 所以外界对时娘娇养自家哥儿,没什么好印象。只当她是争强好胜,就连养哥儿都要和别人家比出个输赢。 等待开席的期间,几个妇人打着眉眼官司。 果真藏着娇养在深闺,珍宝似的不肯轻易叫人看见,还真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呢。 据说养的比知府大人的千金还娇气漂亮,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家子做派,完全就是当做争宠爬床的棋子吧。 什么做凤凰简直痴人做梦,她家在青崖城再有钱有势,那也是商籍,连进宫当太监都没资格。 人家眼光高胆子大啊,就连知府公子求娶的姻缘都拒绝了。 几位妇人眉眼来去正说着什么,时家的老族长问时娘怎么不见凤哥儿。 老族长一开口,水滴似的荡开涟漪,周围都安静下来,看着时娘。 族长掌握一族的宗法刑罚和赋税,在青崖城更是以宗族为单位约束乡民,族长的话比知县还管用。 除了这些亘古不变的认知习俗让当地百姓遵从族长,对于这些大家族还有一个直观的利益问题。 青崖城属于岭南一片流放之地,当地治安混乱,绵延的青山土匪窝数不胜数。这些大宗族都会修建坞堡抵抗土匪的抢夺,甚至遇见战乱期间,坞堡便是一族人的救命防线。 尤其最近天下不太平,中原战乱四起,虽然岭南有疟疾瘴气防护,他们这边又是出了名的穷荒之地,但难保战火不会烧到他们这里。 此时族长发话,时娘即使担心磕磕碰碰不愿意儿子出来,但还是吩咐丫鬟去叫时有凤出来请安。 还特意嘱咐身边带几个手脚麻利有眼力见儿的小厮护着他。 可丫鬟很快就返回来,支支吾吾的对时娘小声道,“小少爷不见了。” 时娘面色不显,心里咯噔了下。 一旁挨着近的时有歌也听见了,眉头蹙了蹙,内心嘀咕弟弟专门挑重要日子给爹娘麻烦。 不知道娘都是强撑着精神招待宾客吗,今天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让爹娘安心。 时有歌知道弟弟看着乖巧安静,其实心里也孩子气,整日关在府里望着天,八成是今天宾客多混出府玩去了。 “娘,您宽心,弟弟很快就回来的。” 时有歌这般说着,知道她娘会派人出府找,自己便先稳住族长说些讨巧又吉祥的话。 周围族人也都夸她聪明伶俐,笑声融融显得长辈慈爱。 族长笑完还蹙眉问道,“你弟弟近来身体可有好些?” 这时,突然一声急促惊慌的声音打破了“天伦之乐”的叙旧。 “家主,不好了!” “小少爷他,他……” 满白一脸煞白跌跌撞撞穿过席间宾客,满头大汗,嘴巴哆嗦着毫无血色,一贯嬉笑的脸此时只剩惶恐。 时有歌面色一紧,有个不好的猜测,赶紧扶住她娘。 但时娘撇开她手,像是乏力提气,反而有种颤颤大喝气势,“满白,什么事情慌里慌张。” 满白噗通下跪,哭嚎道,“小少爷被一群山匪掳走了!” 时娘眼前一黑。 耳边只女儿惊吓担忧的喊着娘。 周围宾客一片哗然。 * “醒了醒了。” “新娘子要醒了。” “真漂亮啊。” “但也真爱哭啊,昏迷中还掉金豆豆。” “就是,木板都打湿了。” “他要是再不醒,咱们撒尿尿!滋醒他!” 时有凤头晕目眩,耳边是一群嬉闹的野孩子声,浑身散架似的灼痛无比,不待他混沌睁眼,滑至嘴角的温热液体含着疼痛的苦涩进了嘴巴。 他心里一惊,反应了片刻,是他自己的眼泪。 后脑袋传来一阵阵钝痛,手脚和腰间被粗绳子勒得发痛,身下粗糙的木板硌的皮肤生疼,黑暗中,屋里扑鼻的灰尘和腐烂的朽木气息钻入鼻尖,生出一股晦暗作呕的气息。 时有凤昏沉的脑袋一下就清醒了。 他在首饰铺子外被山匪骑马绑架了。 娘,他娘听到这个消息要怎么办啊。 今天是为他娘冲喜办的寿宴 4. 他看时有凤,时有凤也看他。 [] 土匪窝名叫卧龙岗。 卧龙岗有一处公用屋舍,名叫聚义堂。 布局十分简单,巨大的横梁木撑起一片瓦,口子型的大屋三面稻草扎的墙,没有门,就大喇喇的直敞着。 在一旁搭了个四面漏风仅有屋顶的灶房,平时集体大锅饭就在这里做。 因为大当家喜欢成亲,此屋常年张灯结彩,屋檐下的鲜艳红绸在风雨里褪了色,逐渐与山间黄土、深褐树木融为一体。 此时,聚义堂十分热闹,敲锣打鼓吹吹打打,桌子摆满了山珍野味,彪悍的男人满嘴黄牙滋溜着荤腥话。 “大当家一定会喜欢这个哥儿,只盼到时候玩腻了能赏哥几个泄泄火。” 不外乎那哥儿真白真漂亮,娇滴滴的水真多之类的混账话。 这群山匪,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多是亡命之徒。 甚至土匪窝里,还有很多村民受其迫害苦不堪言。毕竟很多只是普通百姓,受不了官府剥削才投靠了土匪,混口大锅饭吃。 青崖城土匪窝众多,卧龙岗是最凶最恶的土匪,但又是势力最小的土匪窝。 这些土匪搞起了山大王一层层欺压,内部盘剥,外部抢掠。而别的山头土匪,已经开始招兵买马,做起了生意,吸引了很多百姓壮丁前去投靠。 只有卧龙岗的土匪是一盘散沙。大当家有勇无谋喜好酒色,年轻时恶名在外,中年后酒色掏空身体,底下兄弟们纷纷起了篡位的心思。 尤其是大当家两个月前,和别的山头起了摩擦,受了重伤,被一个陌生男人救了。 大当家或许也知道,重伤回山寨会被其他恶匪啃咬的骨头都不剩。于是,便邀请陌生男人进山当了二把手,暗地里有个倚仗。原本的二当家挪位成三当家。 短短两个月,底下蠢蠢欲动想篡位的土匪都碍于二当家不敢轻举妄动。 二当家没干什么正经事,但二当家的威慑逐渐高于大当家了。 这次大当家带着兄弟们出山抢劫,二当家也跟着去了,大当家下山前还给兄弟们交代抢个白白嫩嫩的哥儿来玩玩。 现在哥儿抢来了,就等大当家和二当家回来庆功喝喜酒了。 “大当家他们回来了!” 不知是谁这么一喊,敲锣打鼓声更卖力了。 但与之同时,一声彻响山间的凄厉唢呐声响起,灰暗暮空下,号丧的调子从山口迅速传来。 不等聚义堂的男人们明白怎么回事,那群野孩子已经蹦蹦跳跳从山口跑回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又得意洋洋的站在一脸困惑的茅草屋男人面前。 “大当家死啦,被蛮牛山的人干掉了!” “肚子都被破开啦,肠子掉了一地,牛寡妇家的黄狗连路抢着吃。” …… 一瞬间沉默。 有人反应快,“二当家如何?” 孩子雄赳赳道,“还是那么高那么威武!” “二当家要成大当家啦。” 他娘的,早就忘记了,这群孩子都是二当家的小鬼头了。 男人们赶走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一群人就围着八方桌商量对策。 是反还是顺。 反的话,二当家身手了得。 顺的话,他们这些兄弟在大当家底下当牛做马十几年。要他们此时白白拱手让给年轻资历浅薄的二当家,这传出去,道上还怎么混,颜面无存。 有一人忽然道,“要不咱们这样……” “好!咱们就听你的,明升暗降!” 这群人心思也不齐,有的想试试二当家和他们是不是一路人。 要是的话,强者为尊,那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一群人商量间隙,羊肠山道上浩浩荡荡一群男人如归巢的雄鹰,朝聚义堂走来了。 路上一排排虎背熊腰高大的男人,光那脚步声就把土路震得响动。 三月的山里,入夜渐生了寒凉。 为首的男人身高拔群,一身粗布衣衫草草束着腰,胸口随意的敞着露出健硕的小麦色,胸膛染着深褐色凝固的血渍。 气势凶悍带着煞气,腰间別了把寒刀,刀刃还滴着血。 血滴一路从院子滴进聚义堂的光亮石板上。 哐地一声,寒刀一闪,吓得众人后退。 寒刀就这么随手被男人丢在了桌子上。 聚义堂里的男人们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色臣服直接抱拳喊大当家。 霍刃摸不着头脑,起身避退一连三问: “这是干什么?” “兄弟们拜我做甚?” “你们面色为何如此……复杂?” 你一来就滴血甩刀,你还好意思问这是做甚? 明晃晃的威胁,却摆个老实忠厚脸装好人。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好人,一看就是手握众多人命的狂徒。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望着霍刃躬身欲扶他们的手,可谁敢动啊。 其中一人出头,狠狠抹了把眼角,“二当家的,我等誓死追随您!” 其他人呼啦啦的齐声道: “二当家的,我等誓死追随您!” 霍刃连忙摆手连忙后退,“这可万万使不得。” “我记得兄弟们都曾对大当家说要誓死追随他……”沉吟片刻后,“你们看,这大当家还没下葬,等着你们追随呢。” 霍刃这话一说,众人面色难堪。 其中有人受不了霍刃故作姿态耍弄,拔起腰间的刀就要朝霍刃砍去。 噗嗤一声。 热血溅洒在一张张面露凶光的脸上,瞬间浇灭了一双双跃跃欲试的凶徒眼,全变成了死寂的空白。 没人看清霍刃什么时候拿桌上的刀,又什么时候放回了。 霍刃踢了踢脚边的人头,扯了声叹息,“十当家追随大当家去了,”顿了顿,面色钦佩道,“一言九鼎义薄云天一生一世侠肝义胆呐。” 不等霍刃朝众人看去,齐刷刷下跪了。 在绝对力量面前,那些弯弯绕绕全没了。 “您就是大当家的!求您莫要嫌弃兄弟们。” 二当家来卧龙岗一开始众人还戒备警惕。可两个月过去,他只干出一件轰轰烈烈全村皆知的事情。 因为有人喜欢狗不喜欢猫,当着他面嫌弃猫,结果二当家拿刀架人脖子上,问对方到底喜欢猫还是狗。 “从今以后,您叫我捉猫绝不抓狗!”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齐齐咬牙道: “我们全部喜欢猫!” 就这么个招猫逗狗的人怎么配当大当家,他们先稳住命再谋后动。 今日的屈辱,势必百倍偿还! 霍刃没看跪在血泊里的凶悍男人们,而是摸了摸下巴青厉短茬儿,“行,都喜欢猫,那咱们就是同门中人,兄弟们看得起在下,在下一定把各位当亲兄弟。” 不等众人呼口气,又听霍刃道,“老大当家和七当家为卧龙岗做出巨大贡献,好生厚葬吧。” “大当家仁厚!” 霍刃点头,又道,“下葬不要占用山寨里的农耕用地、也不要换干净衣袄、更不用尿壶铜钱随葬。” “要不,直接埋在菜地里,老大当家的用身体滋养着菜地,临死都为卧龙岗做贡献,一定要厚葬啊。” …… 死人的后事三言两语处理好了。 接下来就是祝贺新大当家的了。 好在原本娶亲的吹拉弹唱还在,饭桌上的饭菜还没冷,只桌边溅了七当家的血,用袖口擦擦就没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捧着粗瓷大碗朝霍刃敬酒,一碗碗酒水晃撒一片,各个仰着脖子一口闷。 霍刃自然也会干了。 他刚喝完一碗,就有人抱了个大当家专属酒坛来了。 老大当家好美酒美人,他的酒水都是单独顶好的一份。 此时自然落到霍刃头上了。 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却无人敢在这时候耍心眼,毕竟地上躺着的尸体还没冷呢。 一群狂徒此时对着霍刃各个声泪俱下表忠心,霍刃也亲弟弟亲哥哥的喊着。 一旁看热闹的孩子们盯着地上的人头,目光灼灼。 像是看到一个玩具,谁先下手谁就厉害。 但碍于霍刃,他们都乖乖巧巧的束手束脚,一排排蹲在门口。看着一群男人们勾肩搭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馋的口水直流。 一旁牛寡妇家刚刚饱餐一顿的黄狗,哈喇子还没他们长。 孩子们见这场面,一个个不思其解抓耳挠腮。 二当家和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既然二当家现在是大当家了,那送进老大当家屋里的新娘子,是不是要送进二当家的屋子里? 孩子们见大人们都喝得醉醺醺又痛哭流涕的,人小鬼大的孩子们眼珠子滴溜溜转,悄悄返回去了。 另一边,时有凤一下午都胆战心惊,惶惶不安。 那些孩子们真是无法沟通,来去一窝蜂,吵得他害怕的心绪都消散许多。 此时十分后悔为套大当家信息,给孩子许诺金钗。 乱七八糟说些没用的后,那孩子知道自己身上有金钗,直接从他胸口内衬把一包东西全掏出来了。 都是些名贵的胭脂水粉和女儿家用的首饰。 那些孩子看见眼里冒光,有黑爪子跃跃欲试想抢占了,又被另一些孩子伸手打了回去。 时有凤心想,还是有明事理通人性的好孩子的。 几人又一通叽里哇啦,随后齐齐看向他。 结果,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双脏兮兮的手,把那些胭脂水粉全往他脸上涂抹,金钗步摇一干首饰叮里哐啷全往他脑袋上插。 一通七手八脚的忙活后,孩子们又跑出去了。 破败的屋子安静了,时有凤长长的松了口气后又无声落泪,模糊的视线中,尘埃在哀哀戚戚的飞舞。 如果要这样嫁人受人折辱,不过是一死。 只是他父母怎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天色渐晚,土匪窝里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一会儿是娶亲的吹锣打鼓声,一会儿是丧葬的哀悼唢呐声,一会儿又是山里老鸦凄厉惨叫。 这些动静声声入耳,直击时有凤脆弱的脑海。 一惊一乍的,面色愈发苍白。 他被绑在木板上不得动弹,转动眼睛也看不到外面情形,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的破瓦缝隙里的光,一点点的暗淡。 屋顶的光线彻底黑了,望着空洞洞的一线黑夜显得要被吞噬的可怕,他闭眼了,浑身却冷的发抖。 大脑紧张 5. 哭的湿漉漉的,也真是白。 [] 霍刃本就是血气方刚的汉子。 平时晚上他睡了,小兄弟都精神抖擞闻鸡起舞。 不过,自制力惊人外加训练,一般杏药还是迷药喝了也就喝了,对他没什么药性。 但是老大当家沉迷男欢女爱,自己又力有不逮,寻来的药物都是特质猛烈药性。 他娘的,霍刃扯了扯渐绷的裤-裆,老当家到底是多不行,这药效罕见的激烈。 昏暗的角落里,有一团柔和颤抖的白,是那白嫩嫩的小哥儿紧紧抓着被褥,抽抽噎噎的哭着。 小小一团,害怕的发抖又不敢放声大哭,简直像山里发情的小狸猫,叫的他心里像蚂蚁啃咬,令他想狠狠蹂躏一通。 霍刃舔了舔粗糙的唇角,火热的呼吸倾身而下,时有凤吓得低头,可视线无意落在男人裤-裆上,泪眼惊怔一瞬而后猛地面如死灰,像是被一柄长棍贯穿钉在了墙上,稚嫩的眼里失了魂。 霍刃面色铁青,瞪那空自眼泪汪汪的桃花眼。 一个越凑越近,目不转睛的打量。 一个渐渐回神,惊悚圆睁的怯怯。 炙热的鼻息带着难闻的腥味与烈酒打在时有凤的脸上,脸色惨白惨白的,哆嗦不出一句话。 昏暗中,那被褥边缘都在抖动。 像寒冬里,瑟瑟发抖的未断奶的小猫咪。 霍刃定了片刻后,轻声嘀咕了句: “这么不惊吓。” 他重重吸了口气后,直起了腰身。 被子后那一双哭肿的眼睛,见那团巨影下了床,反而眼睛几乎全埋进被褥里了。 紧绷的心弦稍歇,心跳还在剧烈失控响动,鼻尖翕动却带不进气,整个人像是关在密闭黑瓶子里,惊骇中难以呼吸。 他不敢掉以轻心,更加紧紧攥着手中的金钗。即使手心被戳破血了,他还借着褥子一丝缝隙,死死盯着那团野兽般的巨影。 那巨影在屋里定了片刻,屋里静静一片,时有凤不敢再哭了。死死咬着唇角不发出一点动静。像是这样,就能让野兽忘记自己的存在。 寂静的可怕,那雄性侵略性的呼吸更加粗重失控,带着野兽般的可怖一点点钻进时有凤的耳膜里,安静中嗡嗡一片。 “哐当哐当。” 巨影晃了晃被锁的大门,铁链呼啦扯动,惊得时有凤眼皮一跳肩膀后缩。 惶惶惊恐中,心里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位大当家会不会对他没兴趣? 可是,孩子们都说大当家好色成性……而且他那种野兽濒临失控发情的状态,门还上了锁,怎么看都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时有凤鼻尖一酸,心里却涌起一股劲儿,他娘那么勇敢,他不会怕的。 手里攥紧了像是被赋予仙法的金钗,浑身紧绷着。 眼底、嘴角全是泪水。 眼底泪水忽的一颤,接着便听见巨大一声惊响。 昏暗中,寒刀划过银光劈在铁链上,而后,那巨兽像是发泄似的,狠狠一脚踹开了大门。 嘎吱一声,大门破开昏暗,迎进一丝月光。 而后又是重重一脚,大门拍飞闪动,忽明忽暗中,半扇门破了个洞,斜斜挂在门橼上要掉不掉的。 时有凤抹了把眼泪偷偷抬头,视线看清了那道背影,山风将月光吹了进来,男人背影像头黑熊遮住了大半光线。 走,快走,快走啊。 时有凤看着男人粗壮的大长腿,像施法似的盯着默念。 那腿果然朝门槛迈了一步。 压在胸口的窒息石头松了点,稍稍能呼吸了。 但下一刻,那头熊扒了身上松松垮垮的布衫,露出后背力量十足山包似的腱子肉。 时有凤心跳霎时到嗓子眼儿。 吓得下意识闭上了眼,泪珠在睫毛上抖着越来越大。 不过,屋里久久没动静。 他受不了这煎熬了。 等他睁开泪眼时,屋子里空无一人。 随后,听见屋外一噗通水花声。 水田里,一群青蛙跳霍刃肩膀、脑袋上“咕呱咕呱”跳跳叫叫,男人低吼了声,“再叫明天都吃了。” 顿时安静。 时有凤听见这动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胆子,轻轻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月光悄悄走向窗户边往外探。 窗户桐油糊纸,破洞繁多,时有凤把眼睛对准一个小洞洞,转着眼珠子往外查看。 屋外,月色银光倾泻在村舍屋瓦盈盈如水,片片水田里生了绿草,远处田洼沟渠里蛙声一片,唯独门口几丈处的鱼塘寂声,鱼塘中央还有一个黑黢黢的团影。 时有凤定睛一看,吓得双腿发软,瞬间倒地缩着墙角。 那双眼睛竟然在黑夜里亮的发光,目光锁着他像凶兽一般煞气阴冷。 啊,又吓到了。 霍刃摸摸下巴,腰腹的热流稍稍控制住了,但那小哥儿偏偏不知好歹的撞来。 这小哥儿刚刚躲在窗户上探头探脑的样子,又蠢又笨,但那眼睛又透着点小狸猫似的浑圆天真,勾着他的破坏欲。 越想越火热。 霍刃往水里沉了沉身体,三月山里水冷刺骨,但想着那湿漉漉惹人欺负的眼睛,最后干脆整张脸都没入池塘水里。 三月三蛇出山,但今年倒春寒厉害,此时鱼塘里倒是没什么水蛇。 但是霍刃屁股还是被咬了口。 粗厚的大手随意驱赶,可肩膀上又被咬了。 霍刃没了耐心了,手掌用力,迅速一抓,手臂破开水面,迎着月光看清手里滑不溜秋的是什么东西了。 大眼瞪着小眼。 小眼是那翻白死鱼眼。 哦,是他前些日子下山买的草鱼苗。 这些日子忘记喂草了,这时就逮着他身上咬。 不过他现在是大当家了,就可以指使下面的人干活了。 水里有鱼儿作伴,霍刃也不想那白白的梨花带雨的小哥儿了。捉鱼逗鱼,一池塘的鱼儿快被他玩死翻肚皮了,体内的药效终于在他可控范围内了。 正当他准备起身出鱼塘的时候,门前小路上,一个身影猫着步子朝他屋里走去。 那人进屋前还特意朝鱼塘扫了眼,像是确定人还在鱼塘,才敢进一步朝屋子走去。 墙角根儿缩着的时有凤,自然听见屋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是那种刻意收敛的,做坏事的脚步声。 时有凤哪能从脚步声能猜出人心思呢,只不过他现在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跳如鼓,手里握着门杠,像是握着救命稻草一般。 他紧紧盯着破烂的大门,直到那瘦弱的人影投映在门口里时,他鼻尖的冷汗顺着泪珠进了嘴角。 眼里满是绝望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干嘛呢干嘛呢。” “当老子死了?” 门口影子吓得一跳,弓着身子逃跑,窗外是惊慌的脚步声,时有凤莫名松了口气。 “王麻子,你给老子站住。” “猫着身子老子就不认识你了?” 门外逃跑的男人惊慌求饶,“大当家的,我只是想你 6. “我嫁!” [] 时有凤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他娘听见他被掳走的消息昏死过去。 一会儿听见他爹呜呜呜哭天喊地该怎么办。 一会儿又见他姐姐拧着眉头,一改争风吃醋时的弱柳扶风之姿,扬着金丝长鞭要闯土匪窝。 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各种纷扰的哭闹和争吵声在他脑海里时远时近,刺激的脑仁儿生疼。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姐姐的怨怼和不满。 姐姐生的与他一般高,明明只是前后脚出生,却要姐姐扛起一家的命运,他只是个累赘。 他也怨自己的身体娇气,只一点点磕磕碰碰就疼的要死要活。 从小到大,他改变不了这点。 只学会了默默哭着不出声,这样周围人不用一听见哭声就大惊小怪胆战心惊。 可真是疼,他也不想哭。 全府上下的关注点都落在他身上,对他格外的关注与对姐姐的正常关注,两者之间本就有明显差别。 甚至一段时间,姐姐为了博取关注,还特意装病,不吃饭不喝水,或者走路故意摔跤。 可周围人和爹娘的反应并没那么忧急,像是看透了孩子小把戏,只嘴上说说叮嘱注意。 娘忙着生意,与城里铺子商户、官家、时家堡里的族人周旋,能分出的精力很少。爹围着娘转,会抽时间来陪他们姐弟,给他们讲故事。 可娘教育很严厉,反对爹的寓教于乐。 娘不管爹怎么教他,但是对姐姐的管教确是自己手把手亲自带着,教姐姐待人接物,算账做生意,打算将姐姐培养成第二个时家“铁娘子”。 他知道姐姐是羡慕他的。 这种羡慕长久求而不得,变成了怨怼。 即使他每天都想办法让姐姐开心,姐姐的脾气还是在前不久爆发了。 梦里,姐姐还在怨怼他。 另一边,时府。 夜已深了,但时府全府上下没人敢睡。 白天寿宴昏倒的时娘这时才慢慢转醒。 一脸耗尽心神的苍白脆弱,睁眼却急切的喊着: “小酒,小酒找回来了没有。” 坐在床边的时有歌擦了擦眼角泪珠,“爹下午就和时家堡那边要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时娘一听眼里更着急了,掀开锦被挣扎着要起身。 时有歌按着她娘,呜呜呜哭了起来,“娘,你放心,我这就去卧龙岗把弟弟换回来。” 卧龙岗。 时娘直接咳嗽出了血。 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窝。 土匪烧杀掠夺无恶不作,附近城里村子时不时失踪的妇孺哥儿,都是被卧龙岗的土匪抢去了。 时有歌忙给时娘擦嘴,一边抖着唇角喊贾大夫。 “娘,我这就去卧龙岗。” 时有歌年轻气盛又着急失策没了头绪,起身就要往外冲。 或许,这其中还有一点她都没意识到的争宠,想看看到底娘会选择她还是弟弟。 但更多的是对弟弟的担忧和自责。 “站住。我平时是这样教你的?” “遇事自乱阵脚。” 时有歌回头,眼里噙着泪水,满脸懊悔。 “要不是我不理弟弟,弟弟就不会为了哄我出去买首饰。” 一开始,时有歌听到弟弟偷偷溜出去被土匪抢了,第一反应是责怪。 责怪弟弟为什么不听话,搅乱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让他们家当众出尽洋相。 可随即她爹扫来的视线,那种看透阴暗的眼神吓的她委屈又愤懑。 她想的有错吗,就是弟弟擅自跑出去才被抢了去。 弟弟身边的满白一贯仗着弟弟欢喜,对她也不甚尊敬。 满白当时直接大吼道,“小少爷还不是为了哄你这个姑奶奶,才跑出去买首饰!” “大小姐,知道你那天剪碎的纸鸢,小少爷做了多久吗?光纸鸢上的飞鸟,小少爷就一点点勾勒作画用了三天,跟着老师傅学削竹破蔑亲自取竹骨,他又学了五天。” “小少爷从来没动手做什么事情,这次做纸鸢带着手套还是把他手心刺的发红,平时皮肤不泛红他都会痛,别说尖锐的竹骨刺红了!” “还有那竹子材料,你身边的丫鬟说都是我霸道强势抢走了,我是拿来给了小少爷都用来给您做纸鸢。而你,三言两语欺负小少爷还不算,还一把剪碎了他辛苦几天的成果。” 满白声泪俱下的控诉,还跑去时有凤的房里,把纸鸢拿给时有歌看。 一个破碎重新拼接的纸鸢和一个快做好的成品纸鸢,无一例外,纸鸢右下角有隽秀题字——盼姐姐有歌有酒肆意展颜。 满白扬着那破碎的纸鸢,又凶巴巴道,“你知道小少爷多伤心吗,但是他不让我看出来,还安慰生气的我,说第一个成品做的不好看,第一个练手后,后面再做一个又快又好看。” 按照往常,满白是不敢这么对时有歌的。尊卑有别,他虽然自小生活在时府,但他谨记自己只是奴仆。 小少爷出不了门没有玩伴,他本想费经心机成为小少爷最好的朋友,但是小少爷脾气太好了,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讨得小少爷开心。 反而被纵容的强势几乎忘了尊卑。 此时小少爷被掳走,他失责按照家法要被发卖。 他什么都不怕了,拼这一条命也要为朋友出气。 时有歌被吼的一怔怔的,懊悔自责愧疚汇成揪心的痛,眼泪滚滚直下。 此时,时有歌把这些小矛盾小阴暗的心思全都坦白给了严厉的娘亲。 时娘听完,也流泪了。 她拉着时有歌的手,知道女儿有不满,但没想快积怨成了仇恨。 时娘拿巾帕擦了擦眼泪,“凡事必定有阴阳两面,这次你弟弟被掳走,也让你们姐弟解开矛盾恢复如初,也让我意识到差点犯了大错。” 来自强势说一不二娘亲的示弱道歉,时有歌那些积年拧巴的劲儿松懈了,哭得像个悔不当初的小女儿。 “可是弟弟被掳走了。” 时娘此时觉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又注入了点力气,她稳住急得发疯的思绪,镇定道,“以我时家的地位和名声,就算是卧龙岗,也不会轻易对你弟弟如何。” 时家,青崖城第一大家族。 在青崖城,没有家族庇护,怎么能在官匪混乱剥削的背景下做大生意呢。 但自从上一代时家主不听族人过继安排,时府就开始和时家堡的关系尤为微妙。 时娘知道时爹这番去寻求帮助,时家堡铁定没好脸色,说不定还会狮子大开口要什么条件。 但只要时家堡开口,卧龙岗的大当家都要给时家一个面子。 所以,无论时家堡开什么条件,他们都会应下。 可是为什么去那么久还没回来? 时娘一边安慰稳定女儿心神,一边暗自焦急。 没多久,时爹披露戴月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来到卧房里间,见时娘醒了,忙走近,却也不坐下触碰。 怕自己身上的冷气过给憔悴的时娘。 时娘和时有歌几乎同时开口,“怎么样?” “开了两个条件。” 时爹刚准备开口,看了眼女儿,准备叫女儿下去,但时娘道,“女儿也着急弟弟,她也长大了。” 时娘发话,时爹点头。 “一是,过继族中有能力的侄子过来承袭时府。” “二是,二是,”时爹有些吞吐的看着时有歌。 时娘心里有个猜测,和时爹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 “二是什么啊!是不是要我做什么?” 时爹垂着眼眸,“二是,有歌代替小酒嫁给知府公子。” 之前知府公子就来求亲时有凤,只是时家舍不得宝贝儿子嫁出去,招婿的话,知府那边又不同意。 时娘所幸没给时有凤说这件事,只委婉拒绝了知府的求亲。 于是,民间对时府的嘲讽和讥笑越发多,时不时翻出当年高人批出的凤命说事。 此时,时家堡提出要有歌嫁给知府公子,摆明了就是给知府赔罪道歉。 “我嫁!” 时有歌道,“刀山火海我都不怕,不就是嫁个人。” 时娘:“牺牲一个救另一个,你想让我早点死吗?” 一提到死字,时爹应激似的呜呜呜哭,时有歌也眼泪汪汪的望着时娘。 时娘叹气。 这个家,她怎么死得了啊。 时娘手边两个人愁眉苦脸的,时娘这会儿倒是注意到了时爹的细节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