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是朵假白花》 1. 师姐 [] “二月十九,天衍寺推算天机,大凶,佛子公布于世。实。” “二月廿五,极北境秘宝现,异光三日不散。实。” …… “三月初二,师姐外出除魔。存疑。” 夜色如墨,沧渺宗已是一片静谧,远处的几处峰上还可见点点灯光。 魏明姝放下手中笔,揉了揉手,在琉璃灯照耀下蹙眉看着手中这张遍布黑色笔迹的纸张。 前面的事件都被她用朱笔在后面写下了“实”,唯有最后一个还未发生,只写了“存疑”二字。 今日已是三月初一。 魏明姝深深地叹了口气,向来自傲的人此刻神情充满了凝重。 自从半个月前她重重复复做了好几次的梦第一次和现实中发生的事对应上后,她便开始记录梦中所说的大事。 一次对上号可能还能用巧合圆过去,现在这全都对上号了,哪怕她再不情愿,也没办法不当真。 三月初二是师父的寿辰。 梦境是纷杂和混乱的,唯有几个特别重要的事会比较清晰。梦中师姐是在师父寿辰这天离开宗门的,所以魏明姝现在才能提前知晓具体时间。 虽说师父已经离开沧渺宗外出云游了好多年,但师姐与她依旧习惯不约而同在此日都留在宗门里。 按照以往经验来说,师姐是绝不会在那天外出的。 魏明姝站起身,往窗外看去。 院子里种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开了几簇花的枝干在雨中摇摇晃晃,被春雨打落了几片粉白的花瓣。丝丝密密的云雾在雨中缭绕,若隐若现。 沧渺宗位于中原江南地带。江南多烟雨,每到这个时节,沧渺宗上总是云雾弥漫,各峰上都零零散散点着琉璃灯,遥遥望去,唯见点点星光。 可她的听雨峰不同。 明亮的灯光从山脚一直亮到听雨阁门口,好似一望无际的星河。 幼时她总嫌一盏琉璃灯不够亮,怕路上会摔,师姐嘴上说她娇气,背后里却一直悄悄给她做琉璃灯。一盏又一盏,从听雨阁门口一直挂到了听雨峰山脚。 可就是这样一个世外仙境,五日后却变成了人间炼狱。 她还记得梦中的那个场景,熟悉的人们拔剑相互残杀,玉石地面上全都是黏腻的血液,红得刺眼。 昨日还笑着和她打招呼的同门弟子,转眼间就变成了了无生机的尸/体。 向来冷静坚强的师姐一夜白发,被迫亲手将她最疼爱的师妹废成凡人。 “……!” 魏明姝狠狠摇了一下头,从那个梦境带来的巨大恐慌感中回过神来,将眼里将落的泪水逼回去。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她一遍遍地重复说给自己听。 哪怕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至少只要在那天到来之前离开沧渺宗,就不会拿到那块莫名出现在她门前的魂玉,也不会酿成之后的惨祸。 魏明姝走回床边,挥手将琉璃灯熄灭,躺到床上,静默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 第二天一早。 差不多一夜无眠的魏明姝揉了揉额角,缓缓走到镜子前。 镜中少女长相极为艳丽,一双光彩四溢的狐狸眼总是灵转的,大多数时间都有着一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娇纵感。 可今日那双眼眸下挂上了点点乌青,倒是显得没有往日那般气势凌人,像有些蔫头耷脑的娇贵花儿。 魏明姝用力揉了揉眼眶,可镜中少女眼下乌青没有因此减少半分,还因为刚刚搓的太用力而有了几分薄红。 “算了。” 魏明姝默默放弃,站起身来随便换了件朱红的襦裙就往师姐往日晨习的地方赶去。 时间已经来不及让魏明姝好好调整自己的外貌,只希望师姐不要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好。 春雨下了一夜依旧未停。魏明姝举着伞,匆忙赶路下衣袂还是被雨丝打湿。 离清风阁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魏明姝就遥遥看见一袭白衣的师姐顶着细雨在院子里练剑。 谢岚手握太恒剑,身形翩若惊鸿,婉如游龙。四溢的剑意层层波荡出去,将空中点点雨滴尽数震碎。 “师姐——!” 魏明姝才刚刚开口,谢岚就好像有所知觉一般转过头对上了她的目光。那还暗藏剑意的眼眸动了动,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柔软了下来。 “阿姝?” 如雪中寒梅般的人徐徐收了剑,快步朝她走来。 “怎么突然来了?先进屋吧。” 谢岚看着魏明姝被打湿的裙摆,手指熟稔地掐了个诀,便将那一小块潮湿的裙摆烘干了,随即拉着她往屋里走。 这些天来一直提心吊胆,又偏生不好告诉师姐自己因为一个梦而吓得好几天睡不好觉的魏明姝鼻子一酸,扑进了谢岚怀里。 “怎么了阿姝,有人欺负你?” 谢岚有些愕然,条件反射般地就想提起剑,可又顿住想了想,在如今的沧渺宗,比起魏明姝受人欺负,她去欺负别人可能还更合理一些。 谢岚从小就不会安慰人,更何况魏明姝本就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幅委屈的样子。只好学着师父当年的样子,试探性地拍了拍魏明姝的背,问道:“阿姝,到底怎么了?” 魏明姝抽了抽鼻子,从情绪中缓过来后又有些羞惭,抹着眼泪,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事师姐,我只是,只是有点想师父了。” 明明天天都能见面,可魏明姝却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她看着谢岚,故意软和着语气,神情有些期盼,“师姐,今日可是师父的生辰,你会陪我的吧?” 师姐向来惯她,更别提师姐本就很少离开宗门。只要今天师姐不会外出,哪怕是有她从中作梗,这也能够说明梦都是假的,至少是可以改变的。 可魏明姝最后一丝侥幸还是破灭了。 谢岚难得的露出了些许踌躇,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做答。 “阿姝……抱歉。” 谢岚看着魏明姝一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嘴里的话越发难说出。 “我今日本就要去告诉你这件事,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自从师父离开宗门后就了无音讯,而现在修仙界局势越来越动荡。” 谢岚垂下眸子,不愿让自己心中的担忧被魏明姝发现。 “极北境最近有秘宝显,你应该也有所听闻了。” 秘宝蕴含天地灵气而生,现世之日灵气外溢而会造成天地异象。 若是寻常秘宝诞生的天地异象往往是好的方面,多为有伴生灵草或开智灵兽。 可魂玉却不然。 自它现世之后,云衍界多处出现魔兽,各大宗门都派人外出除魔。沧渺宗作为一方大宗也应出一 2. 初见 [] 魏明姝十二岁时,在一个暴雨夜将裴知筠捡了回来。 初见时,她举着把伞,提着琉璃灯,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湿透的裴知筠。 她站在山脚,身着丹衣,一身洁净,腕间带着个玉镯,是师父给她的护身灵器。 寻常修士争抢不已的护身法器在她这却只成了一个好使的避雨器。 魏明姝至今也想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会神使鬼差地偷偷溜下山转转,半路上还遇到个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息的小孩。 那小孩蜷缩在树下,一动不动,不知呆了多久。 雨势浩大,噼里啪啦的雨声阵阵作响。白日时静谧的树林到了夜晚却额外恐怖。洁白的月光落在地面上,只留下几片碎裂的光影。 饶是魏明姝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在此刻还是有些慌了神。 她一点点靠近那小孩,试探性地呼唤了片刻。见他没反应,她刚想伸手扶他起来,就见那小孩猛地睁开了眼。 在寒冷的夜晚还被雨水泡了这么久,小孩的脸色早已被冻得发白,可一双嘴唇却红得诡艳,浅灰色的瞳孔盯住人时有种不该出自这个年纪孩子的冰冷感。 可偏生这小孩有着让人惊叹的容貌。那双眸子即使毫无感情,却也如同盛满了盈盈月光般,剔透澄澈。 那一瞬间,魏明姝真以为自己遇上了师父用来吓唬她时说的林中艳鬼。 * “师姐?师姐?” 被裴知筠的几声呼唤回过神,魏明姝才发觉自己不知怎的想起了她把裴知筠捡回来的那天。 第一次见到裴知筠就被他吓了一跳这回事,魏明姝决心一辈子也不跟别人说。现在想起来也只觉得是裴知筠的长相过于精致,以至于到了有些非人感的地步。 “没事。” 魏明姝摇了摇头,咳了两声,又努力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你来这做什么?” 少女的嗓音是偏柔软的声线,以使她再想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觉,却还是给人一种色厉内荏之感。 “师姐忘了吗?今日是我来照顾海棠树的日子。” 裴知筠早已习惯魏明姝骄矜的性子,也不恼,一如既往地温声和她解释。 他总是惯于弯起那双本该显得锋利的眼睛,露出柔软潋滟的目光,再加上瞳色偏浅,近乎灰色,眼型天生带来的锐利感被冲淡了不少。 淡粉色的唇瓣又总是笑着的,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魏明姝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当初第一眼见到裴知筠时带给她的冲击感。 她当时把裴知筠接回山上后,他就已经是如今这般乖顺的模样,还总是说着要报答她。 魏明姝要什么有什么,唯一一个做不到的就是喜欢养花偏偏又总是养不活,于是就闲着给裴知筠丢了个养花的活。 本来只是想打发他的事,结果没想到裴知筠却做得很好。在他的照料下,整个听雨阁的海棠都开得极为灿烂。花季一到,漫山遍野都是一望无际的粉白海棠。 这段时间被梦中的事情纠缠着,让魏明姝把这回事都忘了。 她看了一眼裴知筠,心里感觉有些复杂。 裴知筠自从被她捡回来后,虽说天赋不是很好,但讨人喜欢的功夫倒是厉害。 半路出家的师弟本该没那么快被沧渺宗上的弟子接受,可当魏明姝回过神来想去看看裴知筠时却发现人人都对这个小师弟赞不绝口。 按道理来说,如果裴知筠逃过沧渺宗的那场劫难,最后也不会活得太差。可偏偏他在魏明姝梦里最后出现过的那一次,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修士变成凡人,除非像梦里的魏明姝那样,灵府被生生毁去,再也无法凝聚灵力,否则别无他法。 在那场劫难之后,裴知筠大概也做了什么错事,以至于有了这样的结局。 师姐在她离开听风阁之后就已经动身前往集合地,魏明姝本想着回来收拾一下东西就下山去沧渺镇躲上一段时间,直到师姐回来。 谁料她偏偏这时候碰上了裴知筠。 纠结犹豫了半晌,魏明姝看着裴知筠清澈单纯的眼神,还是没忍心袖手旁观。 至少裴知筠当时是被她亲手带回来的,这些年来也一直帮她照养了这片海棠林。 梦里的魏明姝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提帮一把裴知筠了。 而现在的魏明姝提前知晓了未来的走向,能想办法让沧渺宗度过这个劫难,但裴知筠之后经历过什么事她却完全不知。让她冷眼旁观裴知筠一步步走向最后的结局,她也实在做不到。 魏明姝眼一闭,心一横,决定破罐子破摔:“师姐不在宗门了,我想下山,还缺个伴,你去不去?” 她虽说着邀请的话,语气却是脆生生的,带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恼意。 裴知筠看着面前的少女自从刚刚就一直神游天外,回过神来就开始一直变换神情,最后还别扭地邀请自己一同下山。 沧渺宗上人人皆知,魏师姐向来要强骄矜,最不喜向别人求助。除了在大师姐和师父面前露出一些娇气模样,在外人眼中都是永远高高在上,难以接触。 这样的魏明姝,居然也有缺伴的一天? 裴知筠不觉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垂下眼眸,鸦羽般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神色。他嘴角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语气甚至有些藏在惊讶下的喜悦,依旧是魏明姝最熟悉的乖顺模样:“能和师姐一起,自是情愿的。” 魏明姝愣住,她没想到裴知筠居然连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她还得绞尽脑汁想办法糊弄过去。 “嗯,我待会收拾一下东西就走了,你也回去收拾一下吧。半个时辰后练功堂后门见。” 魏明姝全身心都放在之后的事上,简单交代裴知筠几句后就匆匆走回听雨阁。 一袭丹红襦裙的少女渐渐隐于粉白花海里,也没注意到裴知筠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慢悠悠走回自己住处的裴知筠全然不似在魏明姝面前的那副模样。 嘴角依旧是上扬的,眼睛也是微微弯起,一切都是他熟稔于心,最能让人放松警惕的神态。 只是那双眼眸失去了润泽澄澈的伪装,便没有了让人卸下心防的效果,反而因为过于标准显得虚假。 他低头,闲闲注视手中上下抛着的一个泛着金光的玉石,眼底一片漠然。 唯有想到刚刚少女那拙劣的演技时,才会闪过些许兴味的光。 师姐……好像变得和上一辈子不太一样了呢。 若是魏明姝此刻在场,必然会惊愕的发现: 那块被裴知筠随意把玩的玉石,便是梦中造成了一切的悲剧,被千万修士狂热寻找的珍宝,也是她避之不及的—— 魂玉。 * 等到魏明姝收拾完东西来到练功堂时,裴知筠已经到了。她向裴知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她走。 见裴知筠已经跟上来了,魏明姝便转身往后门走去。 练功堂后门是沧渺宗管控最松的出入口,往往是只有个别受罚的弟子来看门。她这回是背着师姐偷偷溜下山,走这条路是最容易成功的。 可当魏明姝前脚刚刚转出去,后一秒就看见执法堂的队伍往这边走来。 “真是倒霉!”魏明姝暗骂一声,便急忙拉着裴知筠往假山后躲去。 执法堂往日都不见来巡逻过,偏偏今天就来这个最偏僻的出口了。 魏明姝紧紧抿着唇,目光盯着那群执法堂的弟子,祈祷着他们快点走人。 一直安静着任由魏明姝带着他到处走的裴知筠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低下头,靠近魏明姝耳边,似乎有些不解:“师姐为何这般……小心?直接与他们说不行吗?” 本不愿告诉裴知筠自己是偷溜下山的,魏明姝此刻也没办法,只好小声地应付回去:“师姐不同意我外出,这回我是偷溜出去的。” “那…不如让我出去和他们说说?” 裴知筠有些羞赧地笑笑,“师兄他们一直都很信任我,我出去和他们解释一下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你行吗?” 魏明姝有些怀疑,但比起被执法堂的人抓住导致之后想溜下山更加困难,还不如让裴知筠去试试。 “那好吧。你见机行事啊。” 嘱咐完几句, 3. 注定 [] 夜色将近,街道上原本络绎不绝的人群逐渐散去,周边小铺也大多都收摊,朦胧的烛灯取代了明亮的日光,星星点点地在周围房屋亮起。 又一次被客栈老板委婉告知已经没有空房,碰了一鼻子灰的魏明姝站在客栈门口,神情忿忿。 她和裴知筠两个人从中午便开始找今晚的留宿之地,可找了好几家客栈都说没有空房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俩还是毫无所获。 “以前也没见客栈这么爆满啊。”魏明姝有些发愁地抓了抓头发,苦闷道。 “或许是近日来探寻魂玉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了吧。”裴知筠温声安慰。 沧渺镇是修士与凡人共居之地,是一方繁荣小镇。而随之而来的是它极为发达的情报网。人们总能在这里得到自己所想要的情报。 魏明姝也知道这是因为魂玉对修士的诱惑力之大,但也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师姐,或许还有一处客栈大概还有空房。” 在魏明姝还在苦思冥想对策时,裴知筠沉吟片刻,突然开口。 “只不过……或许条件会有些简陋。”裴知筠语气有些抱歉,无奈地朝魏明姝弯了弯嘴角,“先前不说,是怕委屈了师姐。” “哈?” 魏明姝一双狐狸眼微微睁大,流光溢彩的眼眸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裴知筠。 “裴知筠,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她指指天上,此时月亮已完全出现,蝉鸣从远处隐隐传来,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步履匆匆的修士。 魏明姝怎么也想不通裴知筠看上去明明挺聪明的,怎么做事却这么不知变通。 “你……”魏明姝原本还想再说说他,但看到对面的人抿起了唇,低垂着脑袋,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来的落寞,嘴里的话突然就卡住了。 算了,她和他计较什么。 想到裴知筠之后的结局,魏明姝顿时就发不出火来了。 魏明姝愤愤地跺了下地,“行了,总好过今晚得留宿街头。”她向裴知筠撇了撇嘴:“带路吧。” 裴知筠眉梢微微一动,细碎的眸光一闪而过。倒是有些意外魏明姝虽面上有些不满,但还挺配合他。原本已想好怎么安抚她的话语在嘴里绕了一圈,最终只吐出一个“好”字。 他抬脚往前走,魏明姝在一旁跟着他。 “那家客栈是我一次外出历练时偶然发现的。”裴知筠放慢步伐,和一旁的魏明姝轻声解释着,“那里因为租客鱼龙混杂,所以很多实力不佳的修士不愿住那。再加上位置偏僻,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空很多房间。” 魏明姝向来娇纵,以往住客栈时都是找最大的客栈,还大手笔地买下天字号房,各方面条件都尽量要最好的,连普通的小客栈都没住过,更别提这种来路不明的了。 不过现如今倒也没办法让魏明姝挑剔了。 “知道了。”本也没期望这家客栈能有多好,魏明姝此时也没多抱怨,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裴知筠。 裴知筠偏头,见魏明姝此刻有些倦怠的样子,垂于白袍边的修长手指轻巧一动,随即魏明姝身边便突然绽放开许多由空气中的水雾所组成的海棠花。 这些海棠花漂浮在空中,淡蓝色的荧光闪烁着,亲昵地围绕着她。 这是裴知筠一向用来给魏明姝赔礼的小把戏。 刚被魏明姝带回山上的裴知筠不知为何总是不受她待见,后来发现魏明姝格外喜欢他种下的那些海棠花,他便学了这个法术来哄魏明姝开心。 魏明姝伸出手,一朵水海棠便轻柔地落在她指尖,触感冰凉。 她心知这是裴知筠的有意赔礼,本还想让他反省一下故意板着脸,但看着周围一簇簇环绕着她的海棠花,一直忍住不笑的唇角还是偷偷勾了起来。 “师姐放心,今晚就先委屈一下师姐,明日我们便找另一家客栈。”裴知筠一直用余光注视着魏明姝,见她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后便故意垂下目光,语气中的低落浑然不似作假。 “我没怪你。” 见裴知筠这副模样,魏明姝总有一种自己欺负了他的错觉。她有些烦躁地拍了一下裴知筠的手臂,瞪着他。 明明当时被她找到的时候还凶狠得像个会吃人的小兽,怎么在沧渺宗上生活了这些年还越来越柔弱了。 魏明姝注视着裴知筠的目光渐渐变换,最终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本来修士风餐露宿就很正常,你有什么好愧疚的。”她皱着眉,琥珀色的瞳孔灵动地亮着,散发着他身上所没有的生命力。 明明才是最娇气的人,现在却反过来别扭地安慰他:“放心吧,有我在,那些宵小之辈伤不了你。” 裴知筠有些啼笑皆非。 她是以为自己担心那家客栈不安全吗? 他看着魏明姝,一身红衣的少女站在他面前,耀眼得像是燃烧的火焰,夺目而灿烂。 周围的水雾被他凝聚成海棠花模样,本是最脆弱虚假的东西,却额外受她喜欢。 他半阖上眼皮,遮住了眼底漠然而冰冷的神色。半晌,他抬起目光,伸手握住魏明姝衣袖,眼神全然柔弱信任。 “那就……多谢师姐了。” 轻柔的语气背后,藏了他带着好奇的恶意。 就让他看看,她这一次……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 * 一炷香过后,他们终于抵达裴知筠所说的那家客栈。 魏明姝站在门口,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家客栈。 从外观上看,除了老旧一些,倒是和别的客栈没什么两样。 挂在店门口正上方的牌匾只写了“客栈”二字,温暖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射出来,客栈内有着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魏明姝闭上眼睛,放出神识,仔细感受了一番屋内的气息。 刹那间,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笼罩了整家客栈。 她先前说的可以保护好裴知筠的话并非作假。 沧渺宗宗主,也就是魏明姝的师父——林逍,是当今云衍界剑道第一人,故沧渺宗弟子大多主修剑道。如谢岚,便是年轻一代修习剑道中的翘楚。 但沧渺宗并非强行要求全部弟子都只能修习剑道。弟子可在宗门里自由选择自己最为向往的道来修习。 而魏明姝天生神识极为强韧,能轻易感知他人神魄,辨别善恶,故主修的便是神识。 “里面的人确实如你所说一般,鱼龙混杂。但亡命之徒倒是没有。” 魏明姝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刚刚用神识所看到的大多是一片象征着中立的灰,和她预想的一样。 “走吧。我们进去。” 魏明姝走在前面,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客栈大堂里只有几个人坐着,大多神色严肃,窃窃私语。见门被推开,众人隐晦的眼神在魏明姝和裴知筠二人身上扫过。 唯独一个浑身没有一点灵力波动,算命先生打扮的年轻人还在滔滔不绝地和同伴讲话。 魏明姝瞥了一眼那个算命先生,以为是那些招摇撞骗或者学了些皮毛的凡人在忽悠人,也没在意,径直走向有些昏昏欲睡的掌柜。 “掌柜的,还有空房吗?” 魏明姝也不废话,直接从储物袋里拿出一袋灵石放在掌柜面前。 “有的有的,二位来得真巧,本店正好只剩下最后两件客房了。” 掌柜见魏明姝出手阔绰,瞬间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眼睛更是笑成了一条线,伸出手来带他们前去,“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随着他们上楼,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那个年轻的算命先生停住了话语,目 4. 眼眸 []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魏明姝又气又恼地踢了一下裴知筠的腿,目光近乎能喷出火来。 “我是你师姐,又不是什么压榨百姓的奴隶主。” 魏明姝虽心知自己性子娇纵,但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 裴知筠这些年以来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她看着眼前好似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的裴知筠,第一次知道了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见她生气了,裴知筠也只是退后几步,长睫乖顺地垂下,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潋滟的双眼。 哪怕看不到裴知筠的眼睛,魏明姝也能想象到他现在的神色。她手指着裴知筠,指尖在空中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哼,算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决定眼不见心不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裴知筠抬眸,目光轻快地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很快又小心地低下,语气纯良:“那我给师姐带门。” 魏明姝敷衍地点点头,转过头去不看他。 直到听到木门被裴知筠合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才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后抬脚想走向床铺,但在目光无意间扫过裴知筠先前给她布下警戒咒的屋角时停了下来。 裴知筠那家伙,她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没有主修的道论? 魏明姝目光犹疑,注视着那附着在黄符之上,泛着幽蓝光芒的咒印。 她于符咒一道上也不是很精通,但是也能看出这个符咒线条流畅,内蕴锋利,是很完美的一道咒。 魏明姝端详了片刻,还是自己也打下了一道警戒咒。双重保险总是好的。 她在离开的那天就给听雨阁布下了警戒咒,是宗门里最擅于符咒一道的长老留下的,听雨阁内更是有师父留给她的结界。且往日除了经她允许的人能上到听雨阁,旁人根本无权进入。 这样一来,魂玉若是因为她人不在沧渺宗内了,就不会像梦中那样莫名其妙出现在听雨阁是最好,即使出现了,有她布下的结界和各种符咒也能确保不会有别的弟子无意间被魂玉操纵。 只是…… 终于能躺在床上的魏明姝深深叹了口气。 她最担心的,是魂玉本身就是冲她而来的这种可能。 所以才在屋内布下隔音符和警戒咒,哪怕最糟糕的可能真的发生了,至少她也有缓冲的时间。 这都叫什么事啊? 魏明姝越想越头疼,裹着被子在床上转了一圈,明艳的脸上写满了愁绪。 前十八年她活得顺风顺水,怎么一夜之间就摊上这种事,随手救来的小师弟现在看起来脑袋也不是很好使。 魏明姝怀着一脑袋的烦心事,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夜半三更时,万籁俱寂。屋内只听得见魏明姝细微的呼吸声。 角落里,附着有她睡前布下的警戒咒的黄符无风而动,一瞬间冒出耀眼金光。可就在下一瞬间就被幽蓝光芒所覆盖,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 在熟睡的女孩床前,一块遍体温润的玉石凭空出现,闪烁着微光,安静地落在魏明姝枕边。 * 魏明姝再一次地做了那个梦。 和先前无数次一样,她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以“魏明姝”为主角,徒劳无力地看着一切发生。 在“魏明姝”被毁去灵府,被关押在沧渺宗度过一生后,故事就仿佛按了加速键,飞快而跳跃地闪过之后的事情。 只是这次有了些不同。 在再一次看见师姐成功毁去魂玉后,按照以往经验本该就此醒来的魏明姝眼前一晃,面前的景色便换了一个地方。 她站在漫无边际的碧海边上,远处是皑皑雪山。 脚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海水漫延至她的脚背,潮涌着上来,又很快退下。 这一次的梦……她有了实体? 魏明姝有些迷惑。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在之前的梦里出现过,现实中的她也从未来过。 周围近乎寂静,唯有海浪涌动时会发出些许声响。 “有人吗?” 过于空旷安静的环境让魏明姝心里有些发慌,她抬高声量喊了一声,可并没有人回应。 雪山依旧沉默地屹立着,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碧蓝的海,浓郁得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明明耀眼的阳光洒落在魏明姝身上,可偌大的无助感与孤独排山倒海地涌向她。魏明姝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浪突然剧烈地翻涌了起来,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银白的光线。魏明姝听到声音,抬头望去。 在记忆的最后一刻,她只记得自己对上了一双被海水洗净,剔透如翡翠般的碧绿眼眸。 * “师姐?师姐?” 裴知筠的声音由远及近,飘飘忽忽如同从天上传来。 魏明姝从床上猛地惊起,用手撑着床褥大口喘气。 裴知筠还站在门外,语气担心:“师姐可还好?我刚刚敲门许久,一直未见师姐回应。” “没事没事。”魏明姝揉着胀痛的脑袋,语气疲倦,眼神还迷蒙着没醒过神来。 “我非有意打扰师姐,只是师姐昨日曾叮嘱过我今日辰时要来叫醒师姐,故才……”裴知筠温声解释着,语气有些愧疚。 昨日? 魏明姝本还混乱的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 对了,是有这回事。 那天刚离开宗门她就同裴知筠说了,让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这个时辰来叫她。若她这时应了他就没事,若是她一直不应……就马上回宗门联络大师姐过来找她。 清醒过来的魏明姝刚想四处观察一下是否有魂玉的踪迹,结果一低头便看见了那个置于她枕边的魂玉。 魏明姝:…… 她就知道昨晚那个梦不是巧合。 不过奇怪的是,她现在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梦中的“魏明姝”是在见到魂玉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拿起,随后就如同失了智一般强行吸取其中能量,之后便完全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当再次拥有神智之时,沧渺宗便已血流成河。 魏明姝谨慎地盯着那个看似无害的玉石,确定自己神智并未受到蛊惑后小心翼翼地伸手靠近。 在她指尖距离魂玉触手可及之时,魏明姝眸光一闪,指尖顿时凝聚出流光溢彩的归一剑缩影,下一秒便迅疾朝魂玉劈去。 虽不知为何,她没像梦里一样被魂玉所操纵,但这种灾物能趁早解决就解决的为好。 眼见着归一剑剑锋即将刺过魂玉,门外却突然发出异响。 “……唔!” 裴知筠痛苦的喘息突然传来,伴随而来的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魏明姝闻声转过头, 5. 罗盘 [] 在写到魂玉跟裴知筠之间的不明联系时,魏明姝还是换了种方式去问,没直接说明这块玉石就是魂玉。 在信的末尾,魏明姝踌躇片刻,还是动笔补了一句: 师姐,你可曾听说过何处是有雪山与海洋交际的吗? 她第一次做梦后没过几天,极北境就传来至宝即将现世的消息,她昨晚又做了这个梦,结果第二天醒来魂玉就出现在自己身旁。 现如今她唯一所能确定的就是,她做的梦绝非巧合,并且与魂玉有着或大或小的联系。 魏明姝放下笔,施了法术将信变成纸鹤,注入灵力后催动其从窗口飞出去。纸鹤能够感应到谢岚的气息,从而确定她的位置。 梦里的那双眼睛……总感觉很熟悉。 在等师姐回信的这几天,裴知筠被魏明姝勒令除非必要不许离开客房。裴知筠倒也听话,老老实实地待着。 而魂玉被魏明姝研究来研究去,怎么也发现不出什么异常,好像真的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小玉珠。魏明姝无法,只好把它放进了能阻断灵气的匣子里藏起来。 直到某天上午。 魏明姝实在等得无聊了,于是来到客栈大堂,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住客们在三三两两的闲聊。 正当她眼神放空时,突然耳畔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这位姑娘,有没有兴趣算上一卦啊?” 魏明姝寻声望去,发现是之前那个算命先生。 这个年轻人和前几日时没什么两样,袍子发白,还有许多缝缝补补的痕迹,若是手里再举个写着“x半仙”名号的算命幡就和魏明姝从前见过的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了。 魏明姝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自己身边,此时见她反应过来后便轻咳一声,先入为主地坐在她对面。 “小道名唤抱朴子。先前见姑娘与同伴气势非凡,但眉宇间尚存郁色,想必是有困惑之事。姑娘不妨让小道算上一卦,来寻解惑之道。” 该说不愧是职业算命吗,抱朴子上来就是一串流利的套话,神情自信,胸有成竹。 “行啊。”魏明姝抱着臂,挑了挑眉。还是头一次有人行骗到她身上来了。她也有几分好奇,倒是不知道这个人能算出什么来。 “要我怎么做?给你看手相吗?” 记忆里凡人算命似乎是通过手掌纹路来算的?魏明姝有些不确定,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这回轮到抱朴子惊讶了。 “看手相……?”他挠挠头,第一次听说这种方法,“姑娘怕是在别处术士那见过的手法吧?我这没有那种。” 抱朴子也没在意,转而左右观察了片刻,才神神秘秘地从袖中取出一面罗盘:“姑娘请看。”抱朴子压低了声音,将罗盘推至魏明姝面前。 “这面罗盘是我祖上所传之物,可解人心之惑,可寻人心之想。” 抱朴子声音越来越低,他看着魏明姝,语气诡异而又忌惮。 “此物不轻易现世,一现世……便喻示大难将起!” 抱朴子原本声音逐渐放轻,但在最后几个字上突然加重了语气。 平凡的面容在莫名有些诡谲的气氛里也显得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 魏明姝还是头一回碰见这么能唬人的家伙。即使心中不信,但难免还是被这种气氛搞得有几分紧张。她垂眸,半信半疑地看向那面罗盘。 罗盘造型古朴,是用黄花梨木所制,颜色深棕,仅有魏明姝手掌大小。其规格严谨按照传统罗盘所造,唯有一点不同—— 那罗盘中心的指针,似是浸过鲜血一般,红得诡异。 而那指针,此刻正死死指着魏明姝。 奇珍异宝魏明姝可见多了,但这种写明了是冲着她而来的东西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魏明姝身子侧了侧,指针也随着她的动作偏移。 “你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她手点着这个罗盘,语气奇怪。 抱朴子顺着魏明姝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原本高深莫测的表情在此时僵住了。 “呃……啊哈哈。” 抱朴子右手飞速地将罗盘拿起塞进自己袖中,动作快得连魏明姝都看不清。 “这什么,我拿错了,这是另一个罗盘,不是我刚刚说的那个。” 抱朴子摆着手,试图打哈哈混过去,表情却在魏明姝越来越怀疑的目光下变得哭丧起来。 正当他抓耳挠腮想怎么解释时,在看向魏明姝身后的目光却突然一亮,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急急出声:“公子!公子!” “别耍滑头。”魏明姝没回头,越发觉得抱朴子奇怪。想到同样是追着她出现的魂玉,魏明姝警觉起来,放在桌下的左手暗暗握起,凝聚出归一剑。 “师姐,这是怎么了?” 裴知筠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在魏明姝身后响起。同样不合时宜涌入魏明姝鼻腔的,还有裴知筠衣袍摇曳间传来的淡淡异香。 这家伙,怎么每次都会打断她做事。魏明姝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一脸无害的裴知筠:“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说了不可以离开客房嘛!” “方才有要事想寻师姐,但师姐不在屋内,知筠故才下来寻师姐。”裴知筠走至魏明姝身侧,顶着她恶狠狠的眼神,眨了一下眼,语气无辜。 “……” 于情于理,裴知筠都没什么错的地方,只能说是她自己倒霉,偏偏撞上了这时候。 魏明姝只好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面前的抱朴子,闷闷开口:“我怀疑这个人不对劲。”她顿了顿,反应过来刚刚抱朴子叫的人似乎是裴知筠,又狐疑道:“他刚刚怎么喊你?” “竟不是师姐让他喊我的?”见她这么说,裴知筠也有些讶异,目光移向正被魏明姝盯住的人。 “姑娘,我真没骗人。”抱朴子觑着魏明姝脸色,苦着脸说道。 他自知现在只能全都交代出来,叹了口气,又从袖中取出了那面罗盘摆在桌上:“方才我说的那些,都是我听我家长辈说的,千真万确。只不过嘛……” 抱朴子尴尬地笑了一声:“这面罗盘,自我记事起就从未有任何反应。往日我都是用另一个罗盘去寻物的。” 魏明姝撇了一眼那个罗盘,和刚刚一样,鲜红的指针依旧指着她。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指针……怎么好像更红了? 原本就和罗盘的整体古朴造型不符,那指针上鲜艳的红现在更是异样,浓稠得仿佛还在流淌。 “这个指针是怎么回事?” “这……姑娘,我是真的不知道哇。”抱朴子也不知道这罗盘会变成这样,欲哭无泪。 见魏明姝把剑举起,抱朴子更加慌了,声音都急得有些变调:“姑姑姑娘,我想起来了!” “其实吧,这个东西,是从二位第一天来到这家客栈的时候才有所异动。严格的来说……” 抱朴子看了看魏明姝,又看了看裴知筠,神情有些紧张:“是因为这位 6. 海棠 [] “极北境……”魏明姝喃喃开口,努力思索着那个梦境里与其相关的事情。 极北境是云衍界最北之地。那里是离人世喧嚣最远,离神最近的地方。那里的修士多修习谶纬之术,行踪隐秘,很少出世。 梦中师姐最后去到的地方好像就是极北境,但是师姐是如何找到那个秘境入口,如何破除封印的她一概不知。 「姑娘,我方才寻上你确有要事相求。不知姑娘,可曾听闻极北境的秘宝?」 抱朴子刚刚和她说的话在魏明姝的脑海里响起。现如今这居然是她唯一有的关于极北境的线索。 “你觉得那个人可信吗?”她放下信,抬起头来问裴知筠。 “既是命运安排,师姐不妨就走下去吧。”裴知筠张开手,一朵海棠花便赫然出现在他掌心。短短数秒,便完成了从花苞到盛开最后凋落的全过程。“就如这朵花一般,永远会按照命定的轨迹一路走下去。” 裴知筠的掌心里只剩下几片凋谢的花瓣。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魏明姝,等待着她的反应。 魏明姝只是皱眉瞅着那几片花瓣虚影,随即将指尖点在裴知筠掌心,不过片刻,一阵光亮过后花瓣重新复原成灿烂模样。 魏明姝满意了。 她抽回手,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看向裴知筠的目光中有狡黠的得意:“谁说它命定的轨迹就注定是凋落?我想让它一直开,它就能一直开。” “……啊。” 手中温热的触感一瞬即逝。 裴知筠浅灰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手中娇艳的海棠。他低头看着它,好似冰冷美丽的宝石里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却只属于他的花。 他见过这种花吗? 又或者说…… 先前的无数次轮回中,他可曾见过这种花吗? 魏明姝还等着他给自己一些有用的建议呢,谁知裴知筠就看着手里的花出了神,像个漂亮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当真这么喜欢花? 魏明姝看着他,默默反思了一下:莫非是自己这些年来让他给自己当花匠太久了?导致他都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 不过喜欢花又没什么不好的,她也喜欢花。 心里这样想着,魏明姝还是将手再次覆到裴知筠掌心,心念一动,一朵又一朵的粉白海棠逐渐出现在眼前。 她刚翘起嘴角,打算履行师姐的责任,纡尊降贵哄哄裴知筠,笑容却突然僵住了。 那一簇簇海棠眼见越来越多,将裴知筠掌心全部占满,还不停地掉落出去,一朵朵落在桌上。 魏明姝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想施咒停止不断出现的花。结果在慌乱之下,海棠花反而变本加厉地出现,在占领全部桌面前被裴知筠停了下来。 “不准笑我!” 眼见裴知筠有张口说话的意思,魏明姝立马先发制人,深棕色的眸子羞恼地瞪着裴知筠,大有他敢笑出声就大义灭亲的威胁意味在。 裴知筠捧着一手的花,桌子上也全是花,桌子对面也有正生着气的花。 魏明姝两颊泛红,平日里白皙而小巧的耳朵也染上了淡粉,说着威胁的话却全然没有震慑力,像只尚且年幼的小猫儿。 “师姐莫气。”他眼里闪过微不可查的笑意,右手一挥,满满当当的海棠花全都消失,桌面重回干净。 “知筠心知师姐好意,怎会笑话师姐呢。”他表情真挚,目光感激,“知筠已经有了……最喜欢的花了。” 房间内,只有裴知筠手上还留有最后一朵海棠花。 魏明姝闲闲瞥他一眼。 哼,知道就好。 * 午后。 魏明姝和裴知筠一前一后地自楼梯上走下。环视了一圈后,魏明姝看到了抱朴子。 抱朴子还在和别的住客高谈阔论,余光发现魏明姝他们后便止住了话语,笑着朝他们走来。 三人找了个角落,抱朴子抚了抚袖口,神情坦然:“二位是不是已经同意我的请求了?” “嗯。现在我们能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了吧。”魏明姝见抱朴子再一次拿出了那个罗盘,心里还是有些忌惮,避开了眼。 “姑娘莫怕。这罗盘虽不知为何指着姑娘,但它并无任何攻击力。”抱朴子讪讪一笑,又拿出了另一个罗盘:“这个罗盘才是我平日里使用的。我们家族有秘法,可用心有所求者的精血去寻所想之物。” 魏明姝闻言,探头去看。 这个新罗盘除了指针是漆黑的以外,和先前那个并无差别。 “我受家族所托,去寻对我家祖宗有恩之人的遗物。而家中长辈最后推算出来的天机,便是让我带上祖传罗盘来到这家客栈。届时有缘人自会出现。” 抱朴子苦笑一声:“不怕两位笑话,在没遇见两位之前,我一直以为这都是那种老掉牙的传说呢,没想到……” “所以,有缘人就是我们?” 魏明姝开口,替他说了未尽之语。 “正是。” 抱朴子微笑颔首,将那新的罗盘推至魏明姝面前,“姑娘不妨一试?” 这种卜卦之术魏明姝还是第一次听说。但见抱朴子说需要精血,魏明姝养尊处优惯了,最怕疼痛。 她抬头,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知筠。 裴知筠会意,代替了魏明姝,抬手将右手食指指尖置于罗盘上空,左手掐诀。一瞬寒光过后,鲜红的血液自他指尖滴下,落于罗盘正中间。 古老的罗盘在感受到精血后便迅速吸收了那滴血液。指针开始轻微摆动,随后越转越快,金属与硬木摩擦的颗粒声隐隐作响。 “你刚刚想了什么?” 魏明姝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还在旋转的指针,抬眸问道。 或是顾忌到这里还有外人在,裴知筠只动了动唇瓣,朝魏明姝无声说了两个字:“身世。” “这位公子不需要想什么的。”抱朴子却插嘴补了一句:“罗盘会自动感应到精血主人最想知晓之事,哪怕心里不想,嘴上不说,依旧能感应到。” “当真这么神奇?”魏明姝有些惊异。 “那是自然。我外出游历的这些年来,可全靠它吃饭的。”抱朴子再次抚了抚袖口,面露得意。 谈话间,那指针渐渐停了下来,最终指向东南方。 “姑娘与公子所求之事已经明了,就在东南方。小道就在此祝姑娘和公子得偿所愿了。”抱朴子朝他们拱了拱手。 “极北境的秘宝,你不要了?” 魏明姝见抱朴子没有再说什么的意图,蹙眉问道。 “家里长辈并没要我带至宝回去。”抱朴子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 7. 幻境 [] “听说在十几年前,这海晏城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村庄。不过从某一天起,那村子里的人不知道得了什么灵丹妙药或是什么机缘,一个个的竟都得了仙根。好多修士被这其中奥妙所吸引,来到那里,最终都被他们收入麾下。这小村庄也慢慢兴起,最后还起了个名字,改头换面,变成了海晏城。” “魏姑娘,你打听海晏城,是也想去那里寻求机缘吗?” 距离魏明姝他们离开那家客栈已有数日。在裴知筠打听到海晏城的信息后,他们二人在沧渺镇又等待了几日,还真被他们等到了一只前往海晏城的队伍。 这个队伍人不多,不算他们在内就只有两男一女。 而他们的领头人,一个名叫苏罡的中年散修在知道他们二人也是想去往海晏城后非常热情,主动邀请他们加入了自己的队伍。方才便是他在和魏明姝打听着。 乔装打扮成大户人家小姐的魏明姝瞥了一眼跟在一旁,乖巧听着的裴知筠,呵呵一笑:“是啊,谁让我这胞弟天生与仙途无缘,却还一天到晚闹着要修仙呢。”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大清早就开始赶路,路上既不能用马车也不能用赶路法器。而前往海晏城的路多崎岖,魏明姝好几次都感觉自己小腿要抽筋了。 但她又拉不下脸来说自己想休息,每次给裴知筠施眼色时,这家伙却只会给她回以一个羞涩不解的笑容。 若不是知他确实本性如此,她都要以为宗门里的师兄弟都给他骗了过去。 “哎,知筠老弟,你这可就不对了。”苏罡一听魏明姝这么说,就立马皱起了眉,不赞同地扭头看向裴知筠,“现在世道不好,怎么能让你阿姐为了你的性子到处奔波呢。” “是知筠不好。”裴知筠倒也从善如流地接过魏明姝的话,语气柔柔,含有歉意:“知筠自小身体不好,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现在还更是要麻烦阿姐替我寻方。” “啊?”苏罡有些震惊地上下扫了眼裴知筠。 这对姐弟虽身上并无仙力涌动,但衣着谈吐不凡,想是凡人里的富贵人家。不过他倒是没看出来,这位公子身体竟如此不好。 “知筠老弟,你倒也别伤心。”苏罡面带怜悯,语气却诡异的有些遗憾。他拍了拍裴知筠的肩膀:“你放心,我打听了很久的消息,保证能带咱们去到海晏城。” “这一路上也麻烦苏大哥了。”裴知筠目光中是明晃晃的感谢,他看着苏罡,语气期待:“等到了海晏城,我们的心愿应该都能实现吧。” “等到了海晏城……”苏罡憨厚的脸上突然浮现了笑意,神情莫测:“这是自然,我们想要什么都能实现的。” 裴知筠笑意渐深,不置可否。 “你有什么很想实现的心愿吗?”魏明姝在一旁听得神奇,裴知筠这种小白花居然也有什么还没达成的愿望吗? 魏明姝是不信海晏城的传说的,她也不觉得裴知筠会相信。 “说来听听,万一我能帮你实现呢?”她朝裴知筠走近了几步,右手一挥,颇有高人风度地背在了身后。 竹青色衣袖擦过他的白袍衣角,她向自己扬起了骄矜的笑容,眼神中却全无恶意。 裴知筠状似苦恼的思索了一下,才弯着眼睛,注视着魏明姝的目光如水般涟涟:“那知筠就等着师姐帮我实现了。” * 踏过最后一段小径,苏罡突然停了下来。他手拿一份粗糙地图,左右对比了片刻,才声音激动,和一行人说:“找到了!海晏城就在这里!” 魏明姝放眼望去,视线里皆是荒凉平地。 “哪来的海晏城?”她连半块砖都没见着,更别说一座城了。 苏罡没回她,只是颤抖地半蹲下来,不顾地上的尘土,从袋中取出一枚玉牌后就开始念念有词。 队伍里的另外两人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在听到苏罡的话后面色狂喜,冲到他身边。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魏明姝上前一步,警觉地挡在裴知筠身前。 当时加入他们的时候可没听他说会有这一环节啊? 而很快,随着苏罡的低语,他紧紧握着的玉牌愈发明亮,以他为中心的四周逐渐刮起了呼啸巨风,凛冽的风带着无数灰尘沙砾快速划过。 不过短短瞬息之间,魏明姝的视线就被飞扬在空中的沙尘所扰,只剩下浑浊不清的光。 魏明姝的衣袂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她一手挡着风尘一手掐诀,努力朝着风沙中心走去。 她刚刚看到了,苏罡手中握着的那枚玉牌,身上分明缠绕着怨念至深的浊气! 怎么会这样?! 浊气没有在本该拥有的魂玉身上出现,却在苏罡手里的那枚玉牌上出现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魏明姝放开神识,试图控制苏罡的意识,让其不再催动玉牌。 但往日里得心应手的术式在此刻却都泯灭无声——神识只能察觉到苏罡队伍里的那三人的气息,但却无法再进一步操纵。 魏明姝不信邪,咬牙再次试图操纵苏罡的神识,但依然毫无反应。 不仅如此,魏明姝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一点点枯竭,过度使用神识却没能及时补充灵力,她的大脑逐渐有如被针刺一般疼痛。 狂风愈演愈烈。 就在魏明姝即将竭力倒下的那一瞬间,有人接住了她,一双微凉的手抚在了她的眼前:“师姐,闭目。” 是裴知筠。 他的嗓音依旧是清凌凌的,甚至还有些不该出现在现在的轻松淡定。 魏明姝在闻到熟悉的香气后就放松了警惕,在完全力竭前收回了神识。裴知筠感受到魏明姝原本覆盖出去的神识已然收回,才将手放下。 明明同样身处狂风之中,裴知筠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他所在的周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独立空间一般平静。 魏明姝靠着他,努力调息自己的灵力。她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神海里,却愕然发现本该枯竭的神海竟已经慢慢恢复过来。 她以前不是没有过度使用神识的时候,但基本上都是要好好修养数日才能恢复些许,怎么这一次竟恢复的如此之快? 魏明姝想张口询问裴知筠现在是怎么回事, 8. 阿姝 [] 等到彻底进入了海晏城,感受不到那个侍卫的目光后魏明姝才松了口气。她头靠在裴知筠肩上,乌发随着裴知筠的步伐一晃一晃。外人看来,只会觉得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妇,夫君正背着自己困倦的娘子。 魏明姝悄悄睁开眼睛,强行撑着还没完全恢复的意识,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街上的人。 海晏城里往来的居民不多,可她一路看到的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满足而又诡异的笑容。且哪怕是一个路过的商贩,又或者是之前的那个普通侍卫,身上涌动着的灵力都不可小觑。 在现在的云衍界,世间清浊二气不稳,修士修道更为艰难,哪来的这么多的灵力供给海晏城里的修士修炼? 魏明姝靠近裴知筠耳边,小声道:“你刚刚说的‘贺礼’是什么?” 在还没入城前,裴知筠就已经提前告诉她之后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要作声,后面的事他来解决,但具体怎么做却没说。 温热的气息吹过他的耳边。 裴知筠步履沉稳,皮靴踏在硬实地面上的声音回响。他背着少见露出倦态的女孩,一步步走在无数恶念缠绕的城市里。 在他的视角里,那些所谓的行人,只不过是一团又一团用幻术披上人皮的漆黑雾气——又或者说,是曾经为人,但已完全被恶念所控的躯体。 那些无论是否正脸看着他们的过路人,又更甚是那些未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潜伏在这座城市里的那些“人”……那些冰冷而贪婪的目光,从他们进入到这里开始,就从未从他们身上离开。 他们注视着他们,但又好似忌惮着什么一样,不敢前行。 但背上的人全然不知,她还在等着他的回应。 软绵绵的身躯靠着他,发梢衣角都是她特意找人调制的香味。馥郁又明媚,是她最喜欢的事物,灿烂又美好。 “怎么不说话?”魏明姝等了半天,没见裴知筠说话,心下一紧,伸手摸上他的额头。 她现在失去灵力,再加上处境不明,没法直接放出神识感受裴知筠的气息,只能用手碰触来辅助。 裴知筠的神识如同水波一般,平静而稳定的震荡出来,没有任何被人操纵的感觉。魏明姝收回手,心中纳闷:“也没事啊?” “我没事的……阿姝。” 裴知筠闷闷笑了一声,喉中的“师姐”二字在他唇齿间停顿片刻,最后吐出的却是“阿姝”。 哦,阿姝。 若是要按照海晏城给他们的角色去扮演,夫妻之间是该有些亲密称呼。 除了师父师姐还从未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不过他是她师弟,虽说有些以下犯上了,但也勉强能接受。 “哦。”但魏明姝看着裴知筠不停微颤着的睫羽,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干巴巴地回了一声。 夫妻之间,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太冷漠了? 她抿着唇,又想了一会,找补了句:“……没事就好。” 裴知筠又无声地弯起了唇,温声细语地同她说:“‘贺礼’是每个来给海晏城城主祝贺的人都需要准备的礼物。平日里想进城绝非如此轻易,但唯有在这几天——” 裴知筠抬眼去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海晏城中心,眼前就是城主府。 比起刚刚一路所见,这里四处张灯结彩,正红色的绸缎从城主府门口一路铺出,蔓延至四周。 这里的人明显变多了许多,但他们脸上同样洋溢着幸福而又期待的笑容。来来往往这里的每个人,都挂着这样一副笑脸。仿佛是一张不断重复着的面具。 处于他们之中的魏明姝二人,好似才是那个异类。 很明显,他们在祝贺着,在期待着什么的发生。 “唯有在这几天,是海晏城过节的日子……”裴知筠目光遥遥望去,好似穿过城主府看到了其中的某个存在。 他笑着,眼底浮起几分讥讽: “也是他们心中的,‘神’的诞辰。” * 城主府里已有许多前来贺礼的人们。裴知筠刚走进去,就好像已被人提前知晓,马上便有侍女前来带领他们去往相应客房。 低眉垂眼的侍女们皆闭口不言,挂着温婉的笑容,井井有序地带领着客人们穿梭在偌大的城主府里。 直到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空房,裴知筠将魏明姝放置在床上后,守在门口的侍女才盈盈行礼,轻声开口道: “公子与夫人暂且住在这居间。三日后便是吾神的诞辰,到那时城主会出现,替吾神为我们赐福。还请公子与夫人准备好贺礼,三日后献给城主。” 语罢,侍女再次行礼,随即离去。 直到侍女彻底走远,原本乖乖躺在床上的魏明姝才坐起来,谨慎地朝裴知筠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己耳朵,神色紧张。 裴知筠见她如此,眸光一闪,目光中瞬间带上了忧虑神色。他走近魏明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阿姝可是哪里还不舒服?” 还是阿姝,那应该还在监视下。 “……没有。”魏明姝嘴里的疑问被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挫败地低下了头。 裴知筠替她掖了掖被角,语气又染上了几分愧疚:“是我无能,没法让阿姝满意。” “哎呀,我又没生气。”魏明姝最受不了的就是裴知筠露出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也放下了平日里高傲的性子,拍了拍他的头,难得安慰道:“今天还是多亏你了。” 她这话确实是出于本心。若非裴知筠正好看过有关幻术的书籍,正好打听到了有关海晏城的秘辛,他们不知道还要困在那狂沙里多久。 “……” 裴知筠无言,只是眨了眨眼,目光像春水一般柔软,逐渐抿出了一个羞涩又满足的笑容。 就这么好满足么? 魏明姝看着他一脸的干净澄澈,心里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 * 魏明姝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的储物袋里放了很多奇珍异宝。虽然大部分都需要灵力催动,不适合现在使用,但也有一些是可以只用神识就能操纵。 她挑挑拣拣了一中午,总算找到合适的东西。 “喏,就是这个。” 她拿起一颗璀璨夺目的小珠子,摆在裴知筠面前:“不记得师父什么时候给我的,说是两个人同时注入神识到它身上的话,就可以将他们的神识绑定,能随时随地感受对方的状态。” 这颗珠子她也只有一个,要不是怕之后外出探寻的时候裴知筠出了什么事,她都 9. 少女 [] 和上次一样,魏明姝站在岸边,眼前是无边大海。 刚刚被裴知筠的神识裹挟着的感觉还历历在目,魏明姝一时还有些缓不过来。 明明之前她用手去感觉他的神识情况的时候还很正常啊? 魏明姝有些想不通,但还是严肃起来,再次沿着岸边慢慢前行,寻找着更多信息。 她没想到裴知筠的神识会把她再次带到这个梦境里来,不过想到他和魂玉之间的联系,倒是可以说的通。 魏明姝一边思考着,一边目光四处搜寻。 这一次很顺利。她没走多久,就在不远处看见了一群小孩子。 小孩子凑在一起嬉戏着,魏明姝靠近,尝试打了个招呼,却毫无回应。 “你们……看得见我吗?” 魏明姝伸出手,尝试碰触了其中一个小孩的肩。 但她的手却没有触碰到实体,又或者说是她本就没有实体,在刚碰到小孩肩的那一刻就扑了个空,手掌瞬间化作虚影,径直穿了过去。 而小孩们依旧在嬉戏奔跑着,对突然出现一个大活人视若无睹。 她收回了手,放在面前用力握了握拳。温暖而有力的感觉自手心传来。 所以……是只有她自己有感觉,但别人看不到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阵眩晕感就袭击了她。 视线飞速变化,不过瞬息,魏明姝就从那片海回到了海晏城的客房里。 手中的珠子正微微地散发着热量,她低下头,看到玉珠上的两道痕迹若隐若现,心知术法已成。 但对面的裴知筠还闭着双眼,手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还未清醒。 她的神识有这么霸道吗? 魏明姝瞅了裴知筠半天,见他没有醒来的趋势,心里纳闷。 倒是裴知筠自己,到底和魂玉有什么关系?竟连神识上都是魂玉的气息,以至于她自己刚刚都被再一次拉入那个梦境。 思索间,裴知筠纤长浓密的鸦羽动了动,随即便悠悠转醒。他的眼里弥漫着茫然的水雾,语气有些恍惚:“……阿姝?” “嗯嗯,是我。” 魏明姝安抚地应了两声。 初次将神识作用在外物上的人都会有些不适应,裴知筠这种状态也是正常。 储物袋里的魂玉情况依旧安静,但裴知筠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她不能确定就这么发展下去,裴知筠最后还能不能保持着现在的神智。毕竟她无论梦里梦外,对魂玉的了解都还是太少了。 “我们这几天得好好去打听一下消息,看看这座城里还有没有别的正常人。还有这个,”魏明姝捏起了那颗玉珠,给裴知筠瞧上面的痕迹,“你现在能感受到了吧,我的神识。” 自从刚刚裴知筠睁眼的时候开始,魏明姝就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道不属于她的神识出现在自己神海里。 虽然不太习惯,但是确实很有用。就如现在,那道神识气息有些许波荡,但是总体还算平稳。 “之后我们就根据这个来判断对方的情况,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神识进行意识传话。” “像这样吗?” 魏明姝神海里的属于裴知筠的神识突然震荡起来,他的声音随着神识震荡,准确无误地传进了魏明姝的神海里。 “都说了是必要的时候!”魏明姝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咬着牙,恶狠狠地刮了一眼裴知筠。 神海里有别人的神识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哪怕魏明姝自己修习神识,却也是第一次和别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 “啊,抱歉阿姝。”裴知筠倒是道歉得干脆,只是魏明姝总感觉他有些走神。 魏明姝撇了撇嘴,翻身下了床:“我先去外面打听了,你待会也去看看吧,晚上再回来说。” * 城主府里现在已经没见到外来的客人,只有沉默的侍女守在此处。魏明姝刚出门,就有人迎来:“夫人是有什么需要的吗?” 魏明姝被“夫人”这个称呼搞得有些恶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我想和别的客人商量一下‘贺礼’的具体内容,不知姑娘能否为我指路?” “凡是‘贺礼’,城主皆会欢喜,夫人无需过多顾虑。”侍女依然挂着标准的笑容,恭敬地回着魏明姝。 魏明姝又试探了好几次,都被侍女挡了回来,只好屈服了。 “那我随便逛逛总可以吧,城主府总不能不给客人自由的空间吧?”魏明姝挑起眉,故意让语气里带上了怒意。 “当然可以。”侍女行了个礼,就让开了空间。 城主府占地极广,而有客人居住的别院都有侍卫侍女在前守着,魏明姝根本无法找到突破的地方。 她只好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挂上僵硬的笑容,试图寻找正常人。她从别院出发,往城主府正中心走去。刚刚进来时她曾听到有客人闲谈时,提到城主的居所就在中心最深处。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能被放进去,但是至少能大概知晓其中的具体方位。 魏明姝放轻脚步,顺着小径走去。越是深入,一股浸骨的寒意就越发明显。她脚踩在硬实地面上,却有种踩在某种柔软而脉动着的东西上的感觉。 本最该戒备深严的地方,但魏明姝一路走来却再也没见到另一个人。 这不对劲! 对自己失去灵力的现状心知肚明,魏明姝不敢再贸然深入。她心里暗暗记住了城主居所的这一诡异的地方,转身便准备原路返回。 但她刚刚退后了几步,那股阴冷至极的寒意却在倏地袭上了她的后背。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魏明姝只来得及通过神识给裴知筠传递了信息,之后便失去了清醒。 魏明姝的再一次醒来,是被一个急切而小声的呼唤给叫醒的。 “姑娘,姑娘?醒醒!”一个年轻的女声在她耳边不停地喊着。 魏明姝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面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布局和她与裴知筠的房间相似,只是窗户皆被严严实实地关起,只有昏暗的光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