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你的心跳》 1. 旧日重现 [] 第一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2023.8.29 今愉/文 “在我们重新见面那一天之前,希望你一直笑着,笑着生活,笑着等待。” - “据气象台消息,第5号台风将于19时登陆温岭市南部,风力等级6-8级,受其影响,今晚我市有雷阵雨或大到暴雨……” 台风即将降临。 光线骤暗,风暴云强势挤入湛蓝天空,卧室黯然,仅仅只有电视紧急插播的晚间新闻散出几缕闪烁的白炽光。 空气里满是湿润炽烈的气息,碎石砂砾拍在飘窗上,轻易荡起屋内潮热浪潮。 纱质窗帘太轻,经不起风暴强有力的拂动,不住摇摆着。 叶书音已经记不清窗帘晃动起伏了多久。 散下去的涔涔汗意再度将她层层叠叠裹住,身后质感丝滑的床单微凉,但很快,被一堵温热宽厚的胸膛抵住,腿窝被勾在那人臂弯里。 来不及平复的心跳急遽加速,耳际灼热,泛起痒意。 窗外暴雨如期而至,铺天盖地砸下来,雨声喧闹,然而摩擦在叶书音耳蜗里的只有压抑低沉到极致的喘.息,和肌肤撞动时的暧昧声息。 醒来时雨还在下,夜色深深,窗户已经关上了,冷气被隔绝,环住她的怀抱滚烫。身体已经被清理过,四肢百骸留有酥麻余韵,仍未从那场酣畅淋漓的爱意中抽离。 叶书音轻轻翻身,借着一瞬即逝的闪电,将指尖搭在他侧脸。 视线幽冥暗淡,本看不清什么,但她脑海中那张脸却格外清晰,镌刻在每一寸神经中,指腹极缓摩挲着眉眼,凌厉的眉弓骨,再到直挺鼻梁,最后停留在亲上去格外柔软的唇上,点了两下。 他早就醒了,放任她玩,闭着眼轻笑,餍足后的声线暗哑却干净,吻了下唤醒他的指尖攥进掌心。 叶书音看着他跪伏在她身前,握住她的膝盖,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气息朝她覆过来,硬挺鼻尖变成最好的利器,重重磨了下。 身体紧绷弓起,水声细密,细瘦的足踝抵住他肩膀,被他掐住握着。 叶书音紧紧揪着枕头,碎发黏在鬓间,瞳眸泛起泪意,早已停止晃动的纱质窗帘在她眼前重新被挑动,她颤声叫他,嗓音柔媚: “谭迎川!” …… 像是掉进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里,那三个字的回音经久不息,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一下。 舒适的梦醒了。 始作俑者是枕边震动着的手机。 毫无预兆的,那张由她的指尖烙印下的脸荒谬地重现在脑海里,叶书音滞在床上,鬓发如梦中那般湿乱,视线涣散地盯着上铺床板,心口扑通,混沌了两秒后终于回神,自己早已回到现实。 多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她疯了。 真的疯了。为什么梦到他了呢。 电话长久没人接,对方主动挂断。 身体黏腻,仿佛真实经历了梦中一场,喉咙干涩,叶书音用力闭上眼,胸口闷堵,拼命驱逐从梦中带到现实的躁动感,和梦走到结尾,极具羞赧之时喊出的三个字,然而收效甚微,那股被带到极致的,难以抑制的飘浮感已然融入身体,令她有种错觉。 就仿佛她仍躺在那个房间的床上,以及,身后不是宿舍冰冷坚硬的墙,而是让人贪恋的滚烫胸膛。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应该被毫不犹豫地撕碎,摒弃,深埋。 她把这个错觉归结为自己的脑子最近还是不够勤奋,饱暖过后才会思.淫.欲,看来她还是太闲才会梦些有的没的,这个错觉应该迅速忘却。叶书音觉得自己有能力快速抽身,这毕竟是她五年前就能做到的事。 五年后她依旧可以。 她很快就能做到。 宿舍昏暗,叶书音以为还没天亮,从耳边捞起手机一看锁屏上的日期才发现,已经新的一天了。 是八月二十四号,好日子。 她在京宁大学北校区二食堂13号档口的装修进入尾声,就差挂上招牌和承重墙上那一整面壁画完工了。 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被十五人标记疑似诈骗,叶书音没有拨回去的想法。 此刻她还没睡够,头晕沉,刚合上眼,手机再次震动,还是那个号码。她赖在床上眯眼接起,居然是壁画师打来的。 屋子里呼吸声细密均匀,或许是天气格外阴沉,让她的睡意比以往要浓烈,急切需要补充睡眠。 其实这阵子已经很忙了,几乎每天都熬大夜,一早起来先是开组会看论文泡实验室,再接几个维修计算机的单子外加一些程序杂活,晚上继续写论文,这都不是最累人的,最累人的是下午要辗转不同地方当家教,每晚回到学校已经将近十点。 但这样也不能停,必须这么做。 即使在同龄人里她已然算是个小富婆,可还是迫切想让自己的钱包厚起来,再厚一些,这样才有安全感。 13号档口是她研一末的时候租下来的,一年租金十三万,装修费近三万,雇来的四个服务员也得按月掏钱发工资。 虽说近些年零碎攒了不少钱,但这些费用花出去几乎耗干了不少积蓄,更不必说以后经营期间还有有各种成本费运营费。 所以叶书音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瓣,挣钱才是最主要的。 正因如此,听到电话那边壁画师说要加点预算时,叶书音霍然清醒了,最近有关“钱”这个字眼,她格外敏感。 她掀开困倦的眼皮,迅速回忆了几秒早就签好的合同,压低声音,“之前也没说要加预算,怎么最后一天突然说要加了?” 说着,她赶紧起身,回了句等我过去再说就挂了电话。 宿舍浴室七点才来热水,叶书音用保温壶里的热水擦了擦身,套上V领针织衫,顺手从衣架上随便拿了条短裙穿上,换下来的内裤被烦躁地丢进垃圾桶。 扔完,双手撑着洗漱台缓了数秒,情绪已经基本恢复到平日里的稳定,再没有刚醒来时的慌张。 临出门前,陈钰涵醒了。 她从床帘里探出头,用睡懵了的气声说:“起这么早?咱学院的讲座取消了。” “知道,食堂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去看看。” “麻烦吗?我跟你一起。” “应该没大事,”叶书音制止她的动作,“我自己就行,待会儿研究生会不是还商量招新吗,有什么事你们定就行。” 陈钰涵想了想,“好,那忙完我再去帮你收拾,研究生会的事你不用操心。” 下楼打开微信才发现母亲给她发了消息,十条六十秒的语音,她没听也没回,想也知道是在说什么,无非就是扯着嗓子骂一骂,自己骂舒服了再卖卖惨,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五年来韩佩琳玩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最后目的还是变着法来找她要钱,就算她分文都没给过,但这并不妨碍韩佩琳来找她诉苦。 刚出宿舍门,校园里忽地起了阵风,空气中有涩涩的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叶书音抬头看了眼,乌色云层厚重,是台风来临的征兆。 她心沉了沉,最讨厌台风天,把手机揣回包里,加快步伐。 * 店里多了一个餐具台,画壁画的空间变小了,最近叶书音忙着上课兼职,忘记跟画师说明,然而壁画师也在跟进装修进度肯定知晓,可他一声没吭,也不联系她修改,直到要交工时司马昭之心才暴露出来:想多捞钱。 理由是原来的画稿元素又多又复杂,拽了一堆复杂专业术语,明明只是一幅需要等比放大的画而已,却欺负她对画画一窍不通,扯什么色彩色差平面构成,最后又说但可以马上画新的线稿,条件是加钱。 叶书音听完,没理他,让装修公司挂上招牌,然后看向那堵光秃秃的墙面,请他离开:“你收工吧。” 画师愣了下,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连讨价还价都不屑于做,于是咧嘴讨好地笑了下,脸上却写满了威胁,一个二十几岁涉世未深的文弱小姑娘而已,还是个身处异乡的外地人,能有多难啃,“没画呢我收什么工,明天 2. 五年没变 [] 第二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陈钰涵来到食堂时,那面墙还差一点就完工了,壁画宛如在她面前上演默剧电影般栩栩如生。 “外面下雨了?” 叶书音看她裤脚湿了一大片,从画画的世界里脱离,朝食堂外望了望,室外阴雨连绵,树木摇摇欲坠,风雨轻易掀翻了雨伞伞骨。她轻蹙眉,没想到京宁的台风来得如此早,如此猛烈。 台风会耽误很多事情,她一直以为只有温岭才会有这样的台风。 陈钰涵咬了一大口煎饼,“下得还挺大呢,我都发愁明天接新生该怎么办。”不过一看壁画,阴霾瞬间一扫而空,眼底难掩赞叹,“画得真不赖啊!这钱真没白花!” 只是偌大的13号档口不见画师人影,只有叶老板一个姑娘在搬涂料,“画师呢?早上没什么事吧?” “他使绊子来着,我退钱让他走了。” “使绊子?”她满脸讶然,“他没给你画完就走了?” 叶书音单膝点地半蹲着搅桶里的涂料,几缕乌发落在鬓边,侧脸线条清晰,模样沉静,动作不慌不忙,丝毫没有急迫感。 陈钰涵看着她,一下子就冷静了,脑子里倏然蹦出一个念头,发觉研究生同窗这么久,她从未见过叶书音那张清冷妩媚的脸上有过一丝一毫慌乱,好像没什么事能让她乱阵脚。 印象最深的是她们刚入学那阵子,有个任课老师老拿她们当跑腿的,时不时让拿个快递或是帮自己孩子做个PPT,总是交代给她们一些无关于学习的琐事,后来越来越过分,尽管她们手头有十分紧俏的实验,也得花一下午去当保姆,带孩子遛狗当免费家教全是她们的活,当时组里的同学都怕他使绊子,没人敢吭声,只有叶书音一个人忍不了。 她总说,有气为什么不当场撒出来,难不成憋在心里让结节增生吗? 只要人会发疯,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但同时也要懂得露拙和掩藏闪光点。叶书音每天变着法给他找事,交代下来的琐事任务可以做完,但潦草的程度跟不做没什么区别,一问就装傻说对不起水平就到这儿了不会做,偏偏态度又极其诚恳,一来二去,老师被噎的挑不出来刺。他不顺心她就开心,他一瞪眼她就立马卖惨谈心,需要她当保姆去照顾的老师儿子也被她策.反,小屁孩儿再也没觉得被别人免费照顾就是理所当然,见到她一口一个“姐姐”,毕恭毕敬。 她把他捧得高高的,反向PUA那套话术悄无声息用的淋漓尽致,面上看上去挺诚恳,但实际每次都差点在办公室用眼神掀了他桌子,渐渐的,老师对她收敛了不少,直至现在再也不敢给指派她杂七杂八的活。 她向来会看事,情绪稳定,从不大喜大悲,对任何事都看得通透,心里极有规划和目标,更不会作出扰乱自己计划的举动,浑身上下全是“理性”二字,也就会因此让人觉得她这个人太利己。 理解的人称一句喜欢,不理解的人骂一句摆臭脸给谁看,心怎么那么自私。 “我自己画的。” 陈钰涵回神,嘴里的饼都忘记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和色彩斑斓的墙,这墙完全像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咆哮了句:“我去!墙是你画的!?” “水獭姐,你别把饼掉我桶里。”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 穿短裙不方便,叶书音找了件旧外套系在腰间遮挡,站到折叠梯上抹涂料,嘴角边笑意消散,“小时候学过几年,老早就没画过了,也没必要提。” “那你挺厉害啊,这么久没画了。” 叶书音一笑置之,转移话题,“待会儿餐厅职工都来,你也一块吃个晚饭吧。” 陈钰涵顺着她的话回:“哇,13号档口第一顿啊这是,但是明天早上要发的入学介绍还没弄完呢,得给老师审。” “我快好了,跟你一起去弄。” “不用,那边就差插图片送审了,”说到这儿,陈钰涵想起件事,“对了,待会儿我拍两张照片放推文里吧,刚好你这店是新开的,装修也挺出片,前几年的推文都没有,到时候咱们学校官博官抖,还有学生会研究生会的新媒体账号都会转发,各个学院也会转发到新生群里,所有人都能看到,正好再给你拉波宣传,你觉着怎么样?” 所有人都能看到。 叶书音指尖微滞,仅一秒,脑海中偏离轨道的想法被她强势拽回来,无波无澜的心跳泛起涟漪,她觉得不该这样,呼了口气,肩膀微沉,“行,把外头的招牌也点亮。” 陈钰涵打开电闸,珠光色涂料折射出细碎的光影,叶书音在入不入镜间迟疑了几秒,“再有两笔就好了,你别把我拍进去。” “已经拍了!”陈钰涵把手机举高,十分满意,“就一个特别侧的侧身,看不清你的五官,就露了一小部分脸蛋,我觉得构图很好,壁画很好看,而且画壁画的人更好看!多飒多酷啊!” 叶书音垂首。 照片里的她侧坐在折叠梯上,马丁靴踩着地板,乌发拢在脑后,长发及腰,系在腰间的外套显得腰臀比窈窕玲珑,侧影背薄肩瘦,凹凸有致,两条小腿染了些涂料,却更衬得那双长腿笔直白皙,没露脸,但娉婷的身影也够赏心悦目。 照片定格那一瞬间,她坐在“想”字正下方,被“我在京大很想你”散出的耀眼柔和的灯光笼罩着。 浑身亮堂堂。 …… “我在京大很想你。” 施展发完朋友圈,看到有人转发了入学介绍,问驾驶座:“北校区什么时候开了个这个?还挺会起名,看装修也挺不赖。” 驾驶座上的人穿了件黑色衬衫,领带和西装外套脱了搁在后座,领口敞着,肤色冷白,袖管挽在手肘下,青蓝色筋络游走在劲瘦手臂上,单手打着方向盘,另只手腾出来更换导航。 最近京宁迎来台风天,雨水断断续续,闷雷响动,夜色晦暗,雨雾让视线混沌,他仔细盯着路况,眸中捎带几分倦色,声线磁性,在雨季中略显低沉,“不知道,刚开的?” 施展乐了,“你问谁呢?你不是提前去报道了啊?还没去过食堂?不对啊,你大学四年就一直吃南校区食堂没去过北校区?” “没有,俩校区离得那么远,来回一趟四十多分钟,过来干嘛?最近工作室太忙,今天上午到学院里报了个道就走了,”他说:“等正式开学再去食堂看看。” 施展这才想起来评价身边这位放下忙碌工作来接他的大忙人,“可以啊大老板,我何德何能啊能让大老板接我,当了大老板就是不一样,我刚出站乍一看都没认出来你。” 确实没认出来,变了,变了不少。 与前两年最后一次碰头相比,稳重更甚,头发短了些,前刺将深沉漆黑的锋利眉眼暴露着,也瘦了,肩宽背阔,身形颀长挺拔,看上去比以前骨感,但触上去却全是紧实的肌肉,腰身比也依然优渥,只是褪去了那份少年稚气,黑色衬衫暂时抑住了从前贯有的痞气桀骜,让他多了周正凛冽,气场压不住。 施展不可避免地想起高中鸡飞狗跳的日子,那时候生活没有一地鸡毛,他也不是这种漠然寡淡的样。 说到底,这种转变要归溯到高考结束那个暑 3. 想你台风 [] 第三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八月二十五号,暴雨过后天空放晴,新生正式入学,“我在京大很想你”首日营业。 叶书音在某些方面很“轴”,认准了某件事就要做到极致,“破产”或“赔钱”在她这里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所以决定开店之后就花了大力气筹备,还专门请了正宗的温帮菜师傅来掌勺,放眼京大南北两校区,甚至放眼整个京宁,“我在京大很想你”的口味都很独特。 而且这个店有一个很吸引人的地方:情怀与想念—— “欢迎毕业的老生回家,欢迎散在四海的朋友回京大,母校永远欢迎你。 然后,不管你在哪,希望你能听到,我在京大很想你。 一直都想。” 店里好评如潮,美女老板娘松了一大口气。她刚接完最后一波新生,正在琢磨研究生会招新,历届研究生一直都集中在北校区住宿学习,今年也不例外,主席团和部长团接新生累了大半天,看着新生群里递来的1000多份报名表都快愁死了。 叶书音除外。 她不喜欢拖沓,更不爱纠结,已经迅速从报名文体活动部的300多个人里敲定了117个要进面的。 陈钰涵刚回完一个话痨学弟的问题,见她删掉了一大堆报名表,眼都愣了,倒吸口气,“选完了?” 叶书音大致翻了翻选好的报名表,又利落地删掉几份,眼都不眨一下,“嗯,现在110个人了,等‘百团大战’再选几个一起通知进面。” “也太快了吧!”陈钰涵给她看了两份,指着自我评价那一栏,“你看我这些,我都怀疑他们的报名表是复制粘贴的,而且有好多人私下来Q/Q找我走后门你知道吗!咱们去年进研究生会的时候也不这样啊,这都什么风气!” “也有不少人加我,也就你还跟他们聊,”叶书音把那两张表放她面前,“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花里胡哨,但一件实事也没提,招进来应该不太好管,会很傲,最好还是别要。” 陈钰涵知道她目光最准,依言pass掉这两个人,准备看其他表,手机震动,话痨学弟又来了,“不过也不都是来找我走后门的,这学弟就挺有意思,我俩七月就加了好友,他保研的,美院视传新生,刚问我锦城怎么样,说他们今晚也要聚餐。” 叶书音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锦城是每个来京宁的人必去的露天街区,都保研了,还能对锦城不熟?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研究生会禁止办公室恋情。” 陈钰涵:“……” “我知道!我没有!” 叶书音一针见血:“长得帅吗?” 陈钰涵:“哦还可以,看照片长的特白,个子也高,就是嘴太贫了,不过也还好吧。” 叶书音翘着唇角,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钰涵:“……” 下一瞬,被揶揄的人却换成了她。 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小蛋糕,一杯焦糖浓缩,杯壁凝结出一层细密水珠,滑落到桌面上。 昨晚陈钰涵念叨了一句想喝焦糖浓缩了,但是附近没有,好麻烦,她跟着应和了一句说改天一起出去喝,没想到今天焦糖浓缩就出现了。 叶书音眼底有瞬间不解,记得已经很直接地拒绝了凌砚文。 她暂时没有开启新恋情的想法。 凌砚文看到满屋的人明显也是一愣,没想到他们会回来的这样快。但很快恢复过来,把手里剩下的饮料放到他们桌上,大家盯着她桌上的星巴克,吸了口奶茶,都没说话,但都在心照不宣地对视,眼底挂上想入非非的笑。 空气似乎无声被滑落的冰水凝固。 几个胆大的假意咳了咳,“砚哥!咱们都穷到经费只配买一杯焦糖浓缩一块蛋糕了吗!” 凌砚文扬了扬手,“嘴欠是吧!赶紧干活!趁今天不刮台风,咱正好出去聚个餐,餐厅我已经订好了。” “还是在锦城?咱常去的那家。” 凌砚文“嗯”了声,“晚上七点半。” 叶书音打开手机找出凌砚文,“麻烦了,红包记得收一下。”而后把咖啡推到一边,蛋糕给陈钰涵,也没看面前人的表情:“一直说饿,吃吧。” 凌砚文笑意僵住一瞬,看着那块□□脆利落推给陈钰涵的蛋糕,不自觉回想起被她拒绝那一幕。 叶书音很直接,但,直接到了极致,近乎于狠。 当时听她讲话时,满脑子都是“狠”这个字,也找不出其他形容词来形容,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在太伤人。 她说:“抱歉,我不喜欢你。当然,我可以接受你的表白,但你得知道,我并不喜欢你,在一起也只是玩。你在我心里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分手的男朋友而已,更准确来说也不算男朋友,这叫钓,高兴了我可以维持两天表面关系,但不高兴我绝对会毫不犹豫提出结束,你懂吗,我对你没感情,不会在乎你怎么想,我也没有理由关心你是不是会难过,到时候受伤的只会是你一个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有伤人的能力,也有治愈的能力。 “所以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在我这儿白白找气受,这样对你我都不负责,你想要的感情不应该是玩玩而已吧,师哥。” 不喜欢,没感情,但可以培养出喜欢,培养出感情。 凌砚文觉得他可以等,收起愣神,温声对叶书音笑道:“别客气。” 这番对话结束,两个人各自转身,若无其事。 大家自然也就不再开玩笑了,只是眼神一个劲儿在叶书音和凌砚文之间来回转,但最终也没能看出什么。 因为叶书音那张脸平常就没什么表情,实在很寡淡,对哪个男生都那样。 还真没见她对哪个男生不这么“冷”过。 …… 锦城在京宁沿海,这一带都是露天主题餐厅,夜幕降临后夜景很好看,非常适合聚餐。前两天刮台风,街区被迫关了店,今天一放晴,商家立马摆出了灯牌和座椅,期待客源来临。 “我在京大很想你”晚八点闭店,叶书音去食堂走了一圈,到的晚了些,然而刚一坐到位置上,咸涩海风瞬间将人层层包裹住,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受到沙粒吹拂的颗粒感和空气中水浪的潮湿,鼻息间也能闻到如同前几日一般的雨腥气。 露天藤顶摇摇欲坠,垂下来的枝蔓四处拍打。风来的很突然,没有一丝预兆。 大家都还在室外吃饭,叶书音的面才吃了一口就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细小的雨珠随之降落。 她那一口面还没咽下去,身上被搭了一件肥大的男士外套。 凌砚文给她披好衣服,说了句“穿好”,从前总是温文尔雅的语气里带了些肃然,手握着她双肩,压住了猎猎舞动的衣袖,看上去极有安全感。 他招呼大家:“叫车了吗?” “没人接单啊!” “先就近找个室内躲躲!” 说完,人就大步跑了,没有给叶书音脱下外套的机会。 陈钰涵也拽着她往前跑,那件外套就没来得及脱,叶书音只能披着衣服去躲雨。 身后,暴风席卷黑压压的海面。 台风又来了。 * 街区附近的店几乎都被躲雨的人占满了,只有一家酒吧比较空,老板趁着台风发“台风财”,进来躲雨可以,但得消费,气得有人在店外张口大骂,但老板浑不在意,反正淋雨的不是他。 凌砚文朝身后投来一眼,瞥见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二话没说订了个卡座,进屋赶紧让老板去准备了几条干毛巾,和几个男生到一边打电话叫 4. 破防第一集 [] 第四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身后人没开口。 她也一直没转头,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因为“书音”二字,而准确地朝她这里落了下来。 背脊猛然变得僵直,叶书音垂眸失言,双手紧握杯壁,指尖泛白,却再也感受不到暖意了。 似乎没人在意她这里的小插曲,屋外暴雨依旧,屋内该有的谈话声丝毫不减,凌砚文没得到回应,又轻声叫了句:“书音?” 语气亲昵自然,身体凑近了些,压低了些,那张脸就快要到她眼前了。 叶书音双手卸力,松开杯壁,心跳忽然咚咚作响,透过玻璃酒柜,借着暖黄色的灯光,看到了那个宽阔落拓的漆黑身影。 只两秒,她硬生生强迫自己挪开双眼,撇过头去回应凌砚文,神色刹那间换作平静,尽管那道目光如此直接浓烈,让人招架不住。 他永远都是这样,只是站在那里,就鲜少有人会不关注到他,盖不住的强大气场足够喧宾夺主,从前那份气场是无论何时都能意气风发,是他眼里全是她的少年得意,然而现在。 现在,在她这里,应该只有厌。 她近乎自虐般抠着手心,觉得整片背脊都在他的注视下热了起来,滚烫,像是要烧起来。 于是疯狂无声按捺躁动。 表盘走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长,每分每秒都在读取过往昙花一现般的旧日美梦。 谭迎川还是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看着她,视线灼热,瞳色深深,明明什么都没做也难掩锋芒,存在感极强。 施展真佩服叶书音那股子不慌不忙浑不在意,也不知她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他站在谭迎川旁边,冷汗都冒出薄薄一层,最了解他。 他越是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就代表心里早已怒火尽显,一定憋着坏。 毕竟是她甩的他。 当年两个人爱得多么张扬热烈,现在就有多么想要此生不见。 这个诡异关头,陈钰涵讶然的声音插了进来,搅碎了叶书音和她身后那人反常的无声,“舒焱?你是美院研一的舒焱吧?” 舒焱反应了一秒,“这么巧啊学姐!” “你不是早就过来了吗,我还以为你这会儿已经走了呢!” “这不到半路刮台风了吗,碰见俩老人带着四个孩子顶风回家,我跟我朋友就顺手帮了一把,结果人送到车给没油了!”他朝身边那两位比划了比划,“这是电院的施展,这是我舍友谭迎川。” 陈钰涵朝施展点头示意,视线转换,才注意到他身边有个长相优越五官硬挺的人,叫谭迎川。 自打进了门,从头至尾都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不是很好接触,但自古以来帅哥很难让人不去注意,她不免多看了几眼。 可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男版叶书音。 这俩人不说话时如出一辙的姿态和气场全场挑不出第二个,就像复制粘贴,甚至将他们二位放到一起,还挺配。 荒唐。真荒唐。 陈钰涵把自己吓了一哆嗦,下意识扭头去找叶书音,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正跟凌砚文搭腔。 再一回身,谭迎川的眼神陡然晦涩深沉,周身气压肉眼可见变得更低。 而他好像在用这种情绪看…… 陈钰涵迟疑地转头,登时心惊。 去找干毛巾的老板回来,见酒吧里又来了新客,便再次没脸没皮地说:“几位帅哥躲雨啊?正好来品品店里的酒水吧,或者订个卡座在这儿等雨停也行。” 舒焱没体会到老板的意思,陈钰涵凑近几步,低声说:“不消费不让躲雨!黑着呢!开个卡座巨贵!” 舒焱紧皱眉头,啐了句,“靠,那也没办法,外面下得太大了。” 陈钰涵想了想,“那就跟我们合一起呗,这样钱花的少点。” 还没等舒焱出声,一直未开口的谭迎川却先应了下来,侧头抽了条干毛巾拿在手里,再转头时,那股紧绷的低气压浑然不见,他朝前走了两步,嗓音低沉磁性,“那麻烦了。” 此时与她近在咫尺。 一步之遥而已。 陈钰涵连忙上前牵桥搭线。 再不起身就不礼貌了,叶书音拿着腿上的外套跟舒焱打了个照面,下一位就是谭迎川。 她与他面对面站立。 喉结滑动,下方那一点痣闯进她眼中。 领口敞开着,野性难禁。头发长了些,被风吹得略有些凌乱的前刺将那双水洗过一般,亮得吓人的瞳仁全然暴露,已然做足的心理建设却在不经意相视的那一眼里崩塌一个角,她被这道视线灼烧的喘不过气,头顶暖黄色的灯光也被遮住几分,让两人之间蒙上一层黑暗。 却说不清是谁占上风。 “昭昭,好久不见。” 他跳过介绍,率先张口,听不出喜怒,猜不透情绪,似乎就是想正常打个招呼,手抬起,贴心地向她递来干毛巾。 眼底却有轮旋涡在搅动。 鬓间紧贴的发丝渗出丝丝凉意。 比湿发更让人发颤的是他这句无波无澜的话。 她五年未听过他说话,五年未听过有人叫她“昭昭”。 所以在京宁,没人知道她叫昭昭,她有一瞬感到陌生。 陈钰涵满目迷惑,忽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昭昭?你叫昭昭?小名吗?你俩认识啊?” 空气闷热,蛰伏着涌动的暗流。 片刻后尘埃落定,该躲的躲不过,叶书音反倒镇定了。 这场台风带来了旷日持久的对峙,勾起彼此之间短暂却轰轰烈烈的旖旎回忆,同样的,也将那些腌臜事翻了出来。 她知道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夹杂的是愠怒?又或是刻意报复? 都不重要了。 她看都没看他,瞧着屋外那棵夭折在狂风中的树,额间的雨珠落到耳鬓,红唇轻启,眸光平淡,像是不得已才应声:“嗯,我一个弟弟。” 她真狠,心真的狠,就对他这么狠。 手里的毛巾骤然收紧,青筋在手臂上迭起蜿蜒,没入黑色袖管。他望着叶书音,短促地笑了下,眼眸深邃,倒映出海岛风雨交加的夜晚。 去他妈的弟弟。 …… 卡座升级成了包间,沙发围了一圈人,桌上摆了半桌啤酒,地上还有几箱没拆开的。 研究生会刚完成换届工作,本来是为了借今晚来个聚餐,庆祝大家顺利竞选上部长主席,然而一场让人始料未及的雨打乱了所有计划,也让两拨本不怎么熟悉的人聚到了一起。 然而这两拨人里曾经最熟悉的两个人此刻却如同陌生人,分头坐在沙发两端,隔得远远。 她没躲他,是他在躲她。 是谭迎川自己选的位置。 她落座后他才进来,却没朝她这里看过来一眼,神色稀疏平常。 那个称谓若无其事从两人之间划过,好像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仅仅让大家知道了他们俩只是“姐弟”,而已。 他径直迈着腿走向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懒懒窝在沙发里,身影隐匿在光线涌动的暗处,似是觉得热,领口扣子又解开了一粒,方才清冷持重的人不复存在,从前见得最多的痞气与难驯彻底掩不住。 这副不正经的德行刻在骨子里,改不掉。 酒喝了一轮场子才热起来,闲聊时大伙才知道谭迎川跟舒焱一样,也是保研到美院的,而且是京大附近那家美术工作室的老板,他和舒焱出的启动资金,现在工作室已经挂名到大学生创业孵化中心,在本市小有规模。 大家都惊诧,才研一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叶书音神情微怔,隔了半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居然是美院保研的新生。 她慢悠悠朝那边角落扫了眼。 陈钰涵了然,怪不得觉得他和书音气场像极了,怪不得觉得谭迎川这名如此熟悉,原来暑假时在招聘软件上的某个公司法人里看到过,不过她向来不知道叶书音在京大有这样的弟弟。 叶书音从不开玩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她说是弟弟,陈钰涵就一点也没往别处去想,即使他们相处很怪,但心里那点儿不对劲也被她的态度压了下去,而且他居然不叫姐姐,更说明这对姐弟关系不太好,敢这样跟书音姐说话的全世界怕是只有他这一个弟弟。 果然弟弟都是孽子,小时候不教训长大就管不住了。 也不知道这刺头的性格,他跟叶书音以前是谁降谁。 陈钰涵感叹一句,“哎,不过有一说一你弟挺牛啊,堂的还是表的?你们家画画基因都这么强?” 哪门子的弟弟。 空间不小,她却觉得狭窄又压抑,氧气稀薄,胸口闷堵。 这是“弟弟”两个字带给她的强烈病症,她清楚。 所以她没有离开,倔强又固执地坐在这里。离开不能 5. 怦怦烫饭 [] 第五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是怎么叫的他呢? 叶书音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太多种称呼曾在两人之间存在过,只是可以非常确信的是,那些称谓里从没出现过“弟弟”二字。 唯二的两次,一次是现在。 一次是五年前高中毕业,2017年的台风天。 2017年的台风是有记忆以来温岭最大的一场,全市的基础设施遭到严重破坏,很多房屋建筑都被洪水吞没,多少人辛苦劳碌了大半辈子才攒钱买下的新房新车毁于一旦,灾后重建工作持续了很久。 那是一个“多事之夏”,她在温岭的一切被永久封存,她脱胎换骨,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而每每想起那个夏天也会觉得,回望2015到2017,这两年高中时光就像这场台风暴雨一样。 实在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 2015年10月10号,周五,叶书音办好了走读手续走出学校,正式成为温岭一中高二的走读生。 横亘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被软化,她打了辆出租车,戴上耳机随机播放了一首孙燕姿的歌,轻哼着把成绩单拍给韩佩琳。 9月份的月考成绩出了,她是这次月考的年级进步之星,语数外理化生六科总分550。 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很高,她高一刚进班时排倒数第十三,其实中考结束原本没打算来普高,她从小学起学画画,是奔着美术高中去的。哥嫂和爸爸都同意她学美术,只有韩佩琳一个人固执地不同意。 在他们家,韩佩琳拥有一票否决的特权,十七年里,她有很多想做的事全夭折在这一张特权票上,想反抗,但白纸一张的社会阅历和那张特权票带来的压制感让她清楚地知道,反抗没用。 韩佩琳觉得学美术没什么前途,而且这玩意烧钱又不接地气,还不如考个好大学,将来考编考公拿铁饭碗,安稳妥当地过这一生。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只有发自内心的喜欢,想要成功的欲望才会十分充沛,叶书音从小开始学美术的契机却不是因为自己喜欢。 但架不住她的倔脾气,以及两年来天天撒娇软磨硬泡和叶向安的助攻,韩佩琳最终还是松了口,但有条件:高二第一次月考必须在去年一本线以上,并且以后每次月考都不可以低于一本线,而且不可以天天去画室,只有周五下午到周末可以,等高三学完所有文化课再去集训。 其实这个条件对叶书音来说有点苛刻,理科生的本科一批分数线544,她高一成绩最好时也才470分上下。 韩佩琳觉得她不会一下子进步那么多,自然也就去不成画室了。 谁知道,叶书音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但是再想反悔也不可能了,和成绩单一起传来的还有已经签字盖章的走读申请。 韩佩琳知道叶书音很有自己的主意,这不是她第一次反抗她,但没想到她这个向来乖巧的女儿居然会这么有主意,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走读申请办下来了。 既然如此,木已成舟,也只能让她先来拿钱去交学费。 半路好友朱悦宁打来一个电话,问她走到哪里了,叶书音回了句马上就到。 朱悦宁是美术生,去画室上课上的比她早,把她邀请到美术班新建的两个群聊里,让她看看群消息。班主任老赵说今晚要人体写生,并特别提醒今晚写生是半裸模特,露上半身,要重点观察骨骼和肌肉。 叶书音回了句收到,转而点开另一个没有老师的小群大致扫了眼。 聊天记录是从两天前开始热闹的。 画室来了个指导教授,阑州人。 阑州的美术在全国数一数二的厉害,多少机构都抢破了头想请阑州的专家来指导。画室能请来这样一位大人物来指导艺考生,实属难事。 然而这种热闹却不是因为请到了非常难请的教授,而是因为教授还带来一个助教。 班长连发了好几个[色emoji],隔着屏幕好像都能看到她的激动: 【啊啊啊啊啊你们走得太快了!刚才教授带助教来报道了,我靠真的巨帅!太帅了!大帅逼一个!特别年轻!感觉跟咱们差不多大!是你们想象不到的那种帅!】 【有照片没?】 【激动得忘拍了,估计过两天就能看到,不来的人有难了!!要是考试考他我能满分考央美[哭]他真的,那张脸真特么绝,□□也好美好[色]我恨不得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画他!裸的不裸的都画,让他给我摆各种pose!】 【……班长你好污】 红灯倒数,后面的聊天记录叶书音没再看,收起手机猛蹬了两下车子。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寡淡的人,爱好挺广泛,只是韩佩琳管得实在太严,在她的影响下,就连亲哥叶禹飞也时不时问她有没有在学校谈恋爱。这两尊大佛让她春心萌动的经历比墙还白,对班长口中的帅哥不大感兴趣,帅哥在她眼里跟石膏人像没什么区别。 但是却对画帅哥很感兴趣。 脸、身形、裸着和不裸着、能摆出的姿势、真实皮肤的触感、筋络肌肉的起伏…… 石膏怎么比得上真人鲜活。 …… 画室六点半才上课,叶书音交完学费时间还多,她落后了几节课,教材还没领到,笔刷和颜料也不太齐全,把自己的包放到第三教室后到附近的画具店里买了些东西,又准备找家店吃晚饭。 画室周围基本都是美术培训班和卖画具的商铺,很少有餐饮店,叶书音对这附近不太熟悉,往远处逛了大半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街,零零散散有几个小吃店开着,结果来的太晚,店里全是人。 排队肯定来不及了,叶书音往旁边巷道里走了走,到尽头准备转身离开时,不经意一瞥,却在隐匿偏僻的角落里幸运地发现一家温岭烫饭店。 叶书音踟蹰几秒,架不住饥饿感,还是迈开步子走过去,即使这家小店的装潢给人的第一印象真不怎么样,但温岭烫饭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店里总不能连这个都做得无法入口吧。 她推开门,店里果然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收银台那里坐了一个男生,好像是服务员,外套搭在椅背上背对着她,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手机,个子挺高,微垂着头,颈项后的棘突凸起,身上的黑T将落拓流畅的身形勾勒出来,绷直的肩膀像一道宽阔的山,店里桌子空间太小他伸不开腿,便把右腿大喇喇敞在过道上,姿态慵懒。 叶书音轻咳了下,说了声点餐。 然而收银台那人并未动。 于是又清了清嗓子,以为刚才那句他没听见,这回声线放大了些,清脆澄澈:“你好,服务员,我点餐,要一份海鲜烫饭。” 服务员依然一动不动,纤长的指节在手机屏幕上游走,恍若未闻。 她存在感这么低的吗?! 叶书音犹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不热情的服务员。 这要是在韩佩琳的饭店里,早不知道被辞退多少回了。 再耽误就真吃不上晚饭了,她眉头轻蹙,走近。鼻息间闻到一阵浅淡的香味,好像是他衣服上柔顺剂的味道,夹杂着午后太阳晒过的暖烘烘的气息,再一低头才发现他居然在玩《神庙逃亡》,逃亡人物奔跑的速度非常快,像极了她过一会儿要飞奔去画室的狼狈样子。 叶书音食指屈起叩响在桌上,嗒嗒两声,终于把服务员给敲回神了,但同时,逃亡人物也掉下悬崖,发出一声“啊——”的惨叫。 两个人都被这声惨叫牵引住看向屏幕。 成绩是24990米。 差一点就拿到两万五破纪录。 服务员慢悠悠抬眼,侧头,额前碎发不过眉,五官深邃,此刻唇线放平,漆黑瞳仁定定看着她,眼中充斥着不解。 满眼浑然天成地写着不好惹,不好糊弄。 叶书音一愣,被他这眼神瞧得还有点挂不住脸,好像自己是个二百五,耽误他拿两万五是犯了大错一样,不过她是客人,有底气,对着他疏冷的眼缓慢又清晰地说:“服务员,我点餐。” 服务员眉峰微挑了下,视线变得意味深长,同她的交缠在一起,将跨在外面的腿收回来些,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坐得没个正型。 还没等得及说话,收银台后面的门帘被掀开,厨师端着热腾腾的餐盘出来,冲他吆喝:“帅哥!您的鸡汤烫饭!小心烫啊!” 又问她:“美女!不好意思啊久等了,今天店里干活的人少,您吃点儿什么?” “……” 美女自闭。 美女石化在帅哥面前,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狠狠掐了把手心。 而帅哥毫无预兆地起立,像棵参天树似的一下子在她面前矗立起来,店里本就不怎么明亮的光线被他遮去一些。 叶书音豁然退后几步,腰抵上收银台,双眼正对着他锁骨喉口的位置,看到了喉结下那一点小痣。而后他探身,缓缓靠过来,柔顺剂的味道在颈侧愈发浓烈,叶书音忽然毫无预兆地屏住呼吸,双手背后,无意识扣住了木桌边沿。 他拔掉老板的手机充电线,直起身,嗓音干净却带了调笑,说:“谢了,哥。” 戏弄的眼神却不经意划过叶书音那张左顾右盼佯作淡定的脸。 混球! * 老板做好烫饭之后一头扎到了后厨,也不出声,整个大厅里就他们两个人,针落可闻。 脚趾抓地的感觉萦绕在周身,像层屏障一样阻挡了店里的通风口,烫饭也吃的让她起了层薄汗,但热就热吧,叶书音准备一直扎根这个位置了。 实在太尴 6. 怦怦模特 [] 第六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叶书音简直想给他鼓个掌,看得正起劲儿—— 他偏头,黑曜曜的目光落了过来,精准地抓住她。 就像刚出锅,让她身心冒汗的热汤一样,无比滚烫。 又莫名让人觉得刚才的事,他不会就那么算了。 唇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还没收回去,叶书音猛地低下头,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被他抓包…… 耳朵根子后知后觉开始发热,那种偷看别人秘密但被人揪住的尴尬从脚底板一路冒到头顶,让她只能一个劲儿鸵鸟似的暴风吸入,装作全程都在老老实实吃饭没注意到他们。 只是浑身不自在,想让他赶紧走的感觉却直接摆到了明面上,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谭迎川盯着她额头那美人尖看了两秒,轻嗤。 装都不会装。 还敢在这里看热闹。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锋利视线在头顶放了几秒,随即挪开。 叶书音浑身松懈,嘴里也停止咀嚼了,含了一大口虾仁,心跳咚咚作响。 毕竟也是头一回前排包场观看这种中二刺激狗血戏码,好奇心使然,看不到后续她心里不舒服,便倔强地不肯离开,再度悄悄抬头往外看了眼,却又看到一副捉摸不透的诡异景象—— 谭迎川搬了把椅子坐到店旁边,手肘抵在双膝上,两条长腿敞开着,上半身弓起,身形流畅,手里还端着烫饭……完全是一副看电影的姿态,嚣张又狂妄。 他侧前方,近十个精神小伙在他脸前排排站,指着他骂天日地。 到底是打架,还是大哥教训他的不懂事小弟? 叶书音有点迷惑了,他到底是不是别人口中说的吃软饭的男小三?不然为什么这么泰然自若。 只是还没等她琢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谭迎川把碗里的所有食材吃干净,剩下的热汤没再喝,抬起手一扬,一滴不落地全泼到精神大哥脸上,在他叫骂着闭眼在脸上收拾残局时,猛地上前两步,掐住下巴,把那杯加了料的茶灌进他嘴里。 力气很大,对方无法连挣脱都无法挣脱,烟头就那么被硬生生按在嘴里,周围的人好像也都看呆了,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谭迎川很贴心,表情和语气都很轻松,“说那么多话该渴了吧,请你喝点儿。” 汤汁渗进发丝,嘴里咽不下去的茶水顺着衣料淅淅沥沥落到地面上,烟头碎成了烟丝,大半部分进了他肚子。原本威风凛凛的人此时趴在地上干呕,油光满面,狼狈不堪,像只掉进鸡汤里的鸡。 他呛红眼,咆哮了句“草你妈”,抄起棍子气势汹汹过来。 叶书音打小就是个热心肠,在报警和别多管闲事之间犹豫几秒,刚打算报警,却看见棍子朝头砸下去时,谭迎川偏头踹了他一脚,不慌不忙亮出屏幕,只一眼,他顿住。 谭迎川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耷拉着眼皮,又朝他身后某个人点了点,指点江山似的恣意,“你睁开眼看清楚,饭是谁吃的。” 他盯着手机,目眦尽裂。 看来架打不起来了,叶书音舒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跌宕起伏的戏剧化桥段又来了,他直接掉头踹向刚才谭迎川指的那个人,下手不轻,估计那个人遭受压迫的时间太长,心里早就积怨已久,也不甘示弱,按着大哥在地上摩擦。 不过短短一分钟,局势就从10v1变成了10v1的10内斗,原本想团结一致教训谭迎川的团队已如一盘散沙,打架的,劝架的,拉偏架的,火上浇油的…… 旁边还有津津有味看好戏的。 谭迎川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眼底跃进愉悦,右手支着眉弓骨,还懒散地鼓了两下掌,轻飘飘说:“啧,看着点儿啊你们,别打人脑袋。” 坏透了这人。 但叶书音看着这场面却觉得精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更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招让局势扭转成现在“狗咬狗”这个样子。 那群人就没有不挂彩的,打起架来拳拳到肉,场面混乱不堪。这么打下去……真会出事吧。 然而谭迎川不为所动,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全程没动一次手,始终平心定气看着他们呲哇乱叫,却不声不响用了招借刀杀人,让找事的人被揍的满地找牙。 年纪看上去应该也不大,真够狠的。 心眼儿也挺黑。 他这副模样就像在监视器里看着别人演戏,时不时还跟演员们讲讲打哪儿最疼,打哪儿太危险,同时自己也在主演一部好戏,叶书音在看他看别人演戏,只是没等她看完这场戏中戏,画室财务处的电话霍然将她拉回现实。 叶书音接着电话匆匆起身,出门时特意贴着烫饭店走的,胆子再大也生怕乱飞的棍棒伤及无辜,戴好头盔准备离开时不经意往后瞥了眼,顿时怔住,身子一缩,心跳咚咚作响。 这是第二次被他极具攻击性的目光精准攫住,视线胶着。 在浓墨似的夜色下也难掩锋芒,瞳仁中像有轮旋涡,打眼看过去很张扬,极能吸引人。 叶向安从小就教育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没犯她,她最好也别犯他。他没动手,看起来也并不像是好相处的样子。 叶书音不是什么怕事的人,但是这点建立在没有被抓包凑不该凑的热闹的情况下,于是压了压心头的涟漪,平静地将目光从他眼中扯出来,拧动车钥匙。 耳边风声呼啸,疼痛呻|吟声和叫骂声揉碎在风里,连同他那道短促低沉的闷笑声一起。 她很快驶离烫饭店,那场“电影”的结尾也就没能看到。 巷道那抹纤瘦的模糊身影渐渐远离。 谭迎川敛起笑意,收回视线。 …… 赵老师在班群里发了两个通知,一是阑州来的教授和助教明天上午会给大家上第一节特训课,不要迟到。二是模特已经联系好了,马上就到画室,但是他还在开会,今晚的课会晚一些到,让大家先在教室里自己画个速写。 叶书音在财务处录完指纹,而后把领到的东西放到教室里。这会儿大部分人还没到,教室里只有班长一个人在整理上节课的作业,见她来,说:“你的座位在那儿,我上去给齐老师送一下速写作业。” 叶书音指了指她怀里的画板,“挺沉的吧,我跟你一起送上去?” “不用不用,模特快来了,你让他先坐着等一等,”班长走到门口又回头,“要不把空调也打开吧,毕竟是裸上半身,咱画室还怪冷的。” “衣服现在就脱?” “对,老赵说先让模特适应适应室温。” 叶书音依言点头,关上门,到讲台上翻找遥控器。 有人在敲门,叶书音把模式按成制热,调着温度回了句请进。 身后的门把手拧动。空调被打开,发出嗡嗡运作的声响,暖风源源不断送进屋子里,额前发丝被吹乱。 这个温度,裸着上半身应该不冷吧。 叶书音将头发挽到耳后,转身。 却猝不及防对上一道熟悉的灼热视线,指尖错愕地顿在耳畔,心里扑通跳了下。 那种不好糊弄的感觉又来了。 太尴尬。 好巧不巧,是刚认识的“熟人”。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意外。 她呼吸微顿,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心底乍然掀起波澜,有点想知道精神小伙们的后续,但又想躲开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却没能动,一 7. 破防第二集 [] 第七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台风北上,时隔多天终于彻底离开了海岛。 京宁恢复了贯有的灯红酒绿,大学城的深夜也被霓虹闪烁的灯火包裹着,仿佛那场骇人的台风从未登陆过。 暴风雨未从京宁带走分毫,却送来了暌违许久的冷意。 京宁的地理位置说北不北,说南也不南,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句话却应验的特别早也特别准确,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特征分明。 小时候在温岭,好像经历不到春天和秋天,前一阵子还在穿短袖喝冷饮,过不了几天就得换厚厚的卫衣外套,那时叶书音火力很旺,人虽瘦但不怎么怕冷,每天精神抖擞,小女生又有点臭美,天气转凉也不愿在校服裤子里穿秋裤,嫌臃肿,总是露着个脚脖子在外面乱晃。而且平时在学校上课,一屋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冷是从没感觉过的,到周末去画室,为了照顾到模特,教室里也会开空调,更不会觉得冷。 但时过境迁,现在的学校已经不再是高中的学校了,偌大的教室坐满了人,却聚不齐人心攒不住人气。现在的画室也已经几年没有再踏进了,还会再有模特吗? 无从知晓。 叶书音也不是那个张扬热烈的高中生了,初秋的京宁晨起温度很低,她现在最怕冷,必须穿一条薄薄的秋裤。 要出宿舍时,正赶上陈钰涵从外面回来,她昨晚在外面通了个宵,浑身酒气,叶书音多问了句:“昨晚去哪儿了?怎么那么大的酒味。” “晚上师门聚餐,后来碰见舒焱他们就一起玩了会儿,没注意门禁时间,在他们工作室里呆了一晚。” 他们。 台风还送来了一些不该送来的东西。 从前她的生活风平浪静,但现今却被打破平静,节奏也乱了,明明陈钰涵没有提及“谭迎川”这三个字,她却瞬间将她说的话与他联系到一起。 这不是件好事。 叶书音“嗯”了声,“我先去办公室了,得早点收拾东西去景观大道摆帐篷。” 陈钰涵已经抱着新衣服进了浴室,扬声说:“我桌上有三份报名表,你帮我带过去吧!” 叶书音拿起来,是舒焱的,后面还有两张,名字写着金梓嘉和魏昂,宿舍号都是137。 三张表,她毫不意外。 甚至隐约还有些庆幸。 她拉开门走出去,浴室里陈钰涵的话被水声和关门声消磨掉。 …… 九点,气温还是有些凉爽,操场外近百顶社团组织的帐篷排列在景观大道两侧,等待汇演结束开始招新,其实研究生会本可以不用来参加的,想要加入的人早就已经交了电子报名表,但这届主席团比较守规矩,尤其正主席凌砚文,学校通知的事不管是不是硬性要求,他都会遵照,就算走个过场也是仔仔细细走完。 十点,日光突然反常地浓烈起来,叶书音的薄秋裤开始发挥作用,让她口干舌燥,脸颊涂了层淡腮红似的微微泛红,被迫坐在位置上,以免自己出太多汗。 干坐着无聊,便翻了翻朋友圈,朱悦宁时隔半年po了张照片出来,是冰雹天里满操场跑的朝气蓬勃小学生。 她在藏族自治州支教已经一年多,她们俩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叶书音点了个赞,叮嘱她在那边穿厚点,朱悦宁回了个拥抱,说回来再约。 退出朋友圈时看到聊天对话框里数十条未读信息,想了想,指尖又点开,随便发了句话应付韩佩琳的语音轰炸。 陈钰涵来得比较晚,开完组会又拐了趟办公室拿东西,到景观大道时电动车上装了三大件矿泉水。 叶书音渴极了,刚要去拿,陈钰涵挡住她,从车筐里抽了瓶,“喝这个,稍微有点冰。” 叶书音仰头喝了口水,向她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陈钰涵却搬了把椅子坐她旁边,脸上带着笑:“当然得感谢咱们砚哥。” 又是那种揶揄的语气。 高中时也没少听,可从没觉得有什么不顺耳。 叶书音没作声,陈钰涵极有分寸感,见好就收,有关个人感情的玩笑话只说一句就打住,拿了一摞报名表准备筛人,低头时在手机上回了舒焱几句话。 冰水入喉,驱散了上午时分的燥热感,凉意渗透进肌肤纹理。 躁动被这股凉意平缓,叶书音不经意从她与舒焱的聊天对话上瞥过,又刻意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她很少将自己的心思放到感情这方面上,提起谈恋爱有很多无厘头的负面情绪,谈段恋爱如若不能走到最后,那种难过痛彻心扉,曾经在眼里最爱的人也会变成仇人。 而且她现在好像不愿谈爱,努力搞钱才是真。 以至于每当有男生朝她释放出暧昧信号时,她总是自动屏蔽,并用一种比平日更冷淡的态度对待。所以没少有男生评价她这个人挺怪。做朋友时还能好好的,一旦捅破那层介于朋友和恋人之间的窗户纸,从那小小一个洞里冒出来的寒气刀子似的刮人,她心太冷,无论怎么变着花样向她示好,好像始终融不掉那座冰山。 到底是谁的问题呢? 叶书音被几道谈笑声吸引,凌砚文正弯着腰给大家分矿泉水,到女孩子那里还会温声问要冰的还是常温的。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细致到无可挑剔的人,就比如送到手里这瓶冰水,她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注意到她的。而且更是一个感情上的高手,尽管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开诚布公的坦白,他虽是被拒绝的那个,却依旧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若无其事地和她做搭档、做朋友,适时润物细无声地送上体贴和关怀。 仔细想想,这份贴心从没让她觉得有负担,在别扭的只有她。 人总不能一朝被蛇咬,一辈子怕井绳。 既然生活的节奏已经被打乱,那就换条路走。 没有人会不愿谈爱,谈爱和搞钱不冲突。 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少人来报名了,大伙商量着打道回府,陈钰涵翻了翻手里的报名表,忽道:“是不是还有人没来呢。” 她抬头,看向叶书音,“你弟”这两个字都到嘴边了,脑海中猝然回想起那晚在锦城。 她切切实实看到了谭迎川朝叶书音压过来的动作,当时就愣了,这绝不是普通姐弟该有的动作,他们两个不是书音口中的“我一个弟弟”的关系,很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法,她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但又不太好说。于是把这两个字咽回去,犹疑片刻才继续:“谭迎川还没来吧?没他报名表,他特意跟我说他上午要来的。” 叶书音蹙了蹙眉,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在心里回味了两秒这个名字,顿感意外,脸色像是坐了列过山车,只是全程都没有刺激到极致的愉悦舒畅,反而全是紧缩感。她收紧了矿泉水瓶,语间凉意更甚,“他要来?” “对,他没告诉你?但是我好像跟你说过了吧。” 叶书音唇线绷紧,静默几秒,“你什么时候说的?” “早上在宿舍里洗澡的时候,你没听见啊。” 叶书音又沉默,她没听见,要是听见的话…… 要是听见的话。 僵直的脊背倏地松下来,她垂眸。那也照样不能阻止什么。 “没事,先回去吧,”叶书音摇摇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来,应该就是——” 话还没说完,却听到背后有人轻叩了两下桌子。 熟悉的节奏让她后面的话停在喉口。 谭迎川把车停到路边,姗姗来迟,目光凛凛瞥过她单薄的背脊,“没来晚吧,报名。” 陈钰涵递去一张空的报名表,“舒焱刚才说你谈合作去了,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今天上午报名就截止了,你要报哪个部门?” 叶书音继续弯腰收拾桌上的会旗、宣传单、部室简介,再把它们叠整齐放进收纳箱。 谭迎川垂眼落笔,叶书音没听到他的回话。 整理好东西搬起来,箱子半路被人接过去。 汗珠顺着眉骨快要流到眼皮上,叶书音扯住凌砚文的胳膊,余光里看到谭迎川正在写报名表,她挪开凌砚文的眼镜,凌砚文顺势侧弯下腰,方便她用面巾纸拭去汗滴,仿佛这套自然熟稔的动作做过无数次。 凌砚文含笑道了句谢。 叶书音回了句不用谢,跟他一道离开。 谭 8. 怦怦红点 [] 第八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人常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事不过三。 任何事,任何让自己的心情不那么愉悦的事,只发生两次就够了,前两次见到谭迎川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的情形,偏偏第三次依旧如此。 叶书音也搞不懂,怎么每次撞见他,都发生在那种脚趾抓地的情况下。 * 周六是正式去画室上美术课的第二天,老赵说过很多次,阑州来的严教授和助教要来给他们上课,再三叮嘱不要迟到。 小群里的兴奋已然延续了一个晚上,一眼扫过去全是谭迎川,tyc和谭老师这几个称呼,有几个男生甚至已经开始亲昵地叫他“川儿”了,这么短时间,他在班里混的还挺好…… 本意是让大家上传作业的群变得一点正经事也没有,全是女孩子们的花痴语录,彰显着他们对再度见到助教的期待。 其实不太想回忆,然而这些信息却不住提醒她那是个多么魔幻的夜晚,毕竟没有一个学生敢胆大妄为地指挥第一次见面的助教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幸亏当时陆陆续续有人来上课,才终止了她那句即将出口的下一句:“要不我再把温度给您调高点?” 同时也提醒她,还没道歉。并不止这一件事,只是他不知道,他曾经在她心里被定性为软饭男,但这是不可能说的。 叶书音躺在床上,久久没睡着,翻来覆去纠结了整晚该怎么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模模糊糊失去意识睡着了,但似乎是半梦半醒,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虚幻,因为她又看到了烫饭店里玩《神庙逃亡》的谭迎川,只不过画面飞速闪过,很快,又来到了那间教室,从拿起空调遥控器开始,时间像是按了0.5倍速。 她让他脱衣服。 当时没有注意,此刻才发觉他每个表情如此有深意,眼神意味深长,尤其在她说“您脱吧”这句话时,那双深不见底的视线遥遥放到她身上,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让她登时头皮发麻。然而更头皮发麻的是,他真挺听话,脱了。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一时怔愣,挪不开眼,心跳倏然加速,连画笔都忘了拿,就那么直愣愣看着,看着那具极具活力的蓬勃身体朝她走来,肌肉不薄不厚,线条纹理很漂亮,恰到好处。 距离越来越近,温度升高,直至离她半步之遥。 叶书音感觉鼻息已经灼热起来,脸颊轰的一下红了,温度比他醇厚的少年体温还要高,目及之处是少年极具吸引力的精瘦身体,于是指尖不受控地探出,鬼使神差摸上去。 还没摸到,被人掐住腕骨,虎口抵住她的脉搏,掌心带了层薄薄的茧,格外舒服,脉搏在他滚烫的手心里忽然急遽加速。 她的紧张全然被他知晓。 叶书音猛地抬头,汗毛倒立,浑身一激灵。 醒了。 …… 就没做过那么离谱的梦,羞耻遍布所有感官神思,叶书音洗了个澡驱散不适,一早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临出门时,却猝不及防被告知: 请假,下回再补。 自作主张给她请假的是韩佩琳。 这当头一棒成功让叶书音懵了,没立马反应过来韩佩琳让她请假是什么意思。 家里前些日子买了套新房,张罗着装修了大半年,今天正好散味满三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他们一家都还没搬到新房里住,韩佩琳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找人来踩新房了。 老一辈人都信奉五年一小运,十年一大运,或者确切地说,生活不如意的人总是把这句话奉为圭臬,祈祷着有一天自己能翻身,韩佩琳也不例外,她总把自己运气不好挂在嘴边,十年如一日地盼望家里飞黄腾达,却等了十年又十年。 她花了二十年才完成人生的一个目标,看到飞黄腾达的光。 韩佩琳排行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妹妹,兄妹三人中就属她混的最差,在哥哥妹妹住上高楼大厦开着豪车,节假日全国跑着玩,一出手随随便便就是几十万的时候,她还骑着电动车,在廉价破旧的出租房里讨生活,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多少次为了几十块钱在大街上跟人争吵,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就算结婚后开了家饭店境况稍微好转了些,也因为目标是买车买房而选择接着勒紧裤腰带生活。 所以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觉得兄弟姐妹都瞧不起自己没本事,每次过年走亲访友听到他们又换了新车买了套新房就克制不住作对比,自卑的情绪被放到最大,却又嫉妒他们明明与自己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就和她有云泥之别了呢。 这口别扭的气在胸口闷了几十年,终于在新房散好味道这天,尽数吐了出来。 韩佩琳是个心气极高的人,面子要挣就要挣大的,新房买在温岭近几年房价最高的铂钰湾,而且是全款买的,几乎把家里的钱和所有时间精力全放到了这套房上,连饭店都没怎么盯着。费了那么大力气,自然要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只是她满足自己,却从不考虑别人。之前总拿学美术太贵,家里条件紧张为由拒绝叶书音去画室的想法,然而现在,让她白扔一节课学费的人却是她自己,并说缺课就缺吧,回头再请老师补回来。 这个时候就不觉得学美术浪费钱了,也不说家里经济紧张了。 叶书音试图商量,韩佩琳却直视着她说:“缺一节课怎么了?这才刚开始学,今天家里来人多,人家都上咱们家来做客,你一当主人的怎么能走?而且你也很久没见过舅舅和姨姨了。” 见了干什么呢,自然是与表兄妹们作比较,若说这么些年什么事是让韩佩琳最舒心的,莫过于她有一个最体贴懂事,听话暖心的女儿,心疼他们挣钱辛苦从不乱花钱,相比于哥哥和妹妹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且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弟来说,叶书音永远都是让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 十七岁,正是青春叛逆的黄金时期,不过叶书音好像不同,或许是只差一岁就步入成年,该懂的事已经懂了,该叛逆的也早就叛逆过去了,她从未有过和父母吵架吵到无可复加的地步,只是现在,那股怒气却悄然漫了整颗心,正在燃烧她的理智。 叶书音还是要走,“我中午再回来,不耽误事。” “假我都给你请了。” 沉默几秒,她紧绷唇角,强硬地反驳,“给我请假的又不是我。” 钥匙被扔到玻璃桌上,发出巨大一声,谁都没管新买的桌面有没有被砸出裂纹,那裂纹会不会越来越大,韩佩琳问她,模样和声音都挺平静:“你说什么?” …… 等星期天销了假,再回到画室上课时,占据在上风的情绪已经不是纠结到底该怎么跟谭迎川道歉,又该如何跟他相处了,而是必须要学出点成绩来。 除了叶向安,家里几乎没有人支持她学美术,亲戚们一听说她想学美术,都说你喜欢又不能当饭吃,况且你还得考虑考虑现实情况,美术是个烧钱的大火炉,咱家里这条件经得起你烧吗? 忠言逆耳,她不是什么不听劝的人,但劝要往正道劝,也要怀揣着好心眼劝,而不是像他们,面上是亲戚的关切而心底里却是抱着看笑话的意思,拿乔充大自以为是过来人那样劝。 也多亏了这桩事,让她暂时忘却了前几日的尴尬,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进到教室,结果请假的人从她变成了他。 严疏鸿倒是时时刻刻在画室待着,叶书音签完到就找他商量了下补课时间,没想到他还挺和蔼,不像大家在群里说的那么严肃,也没计较她第一节课就缺勤的事,反而还挺喜眉笑眼,是个爱才的人。 严疏鸿签好补课条,说:“你那个速写画得还是不错的,以后能不请假就尽量不要请假。” 叶书音点点头,“我正好想来问问您,大家都拿到自己画了,我的还没拿到。” “有几幅画得不错的我单独挑出来了,写了几句评语,”严疏鸿翻了翻自己手边那几幅,嘿了声,“我这里没你的,应该在助教那里放着,但是他今天有事请假了,等下周上课你再找 9. 怦怦雪山 [] 第九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看时间,他发来好友申请比她要早一些,两个人就此加上好友,成为彼此好友列表中的一员,安静片刻,都没有开始主动说话。 对话框只有系统自动发送的那条打招呼消息:【你们已经成功添加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 既然加上了Q|Q,叶书音也就没着急找他说事,想着他来加好友左右也不过是为了那幅画的事。打开家门,烫饭的醇香气息扑面而来,一下子勾起了她的馋虫。 她的目光向厨房探寻,想问问叶向安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却看到餐桌前,韩佩琳正一勺一勺往陶瓷碗里盛烫饭,旁边还摆了一桌子没有用完的食材。 做饭的不是爸爸,这场景久违了。 家里一般都是叶向安做饭,没结婚之前他是个煮方便面都能翻车的人,但现在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手技艺是被韩佩琳锻炼出来的。 他舍不得韩佩琳每晚下班回家已经那么累,却还要辛辛苦苦给一大家子人做饭,也常说,妈妈不是为了伺候孩子伺候家人才来当妈妈,妈妈是为了有更好更幸福充实的生活才会如此选择,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于是家里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他的任务,叶向安做温岭烫饭做的最好吃,这道菜是温岭名菜,工序复杂不太好做,家家户户也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 吃惯了叶向安的烫饭,叶书音觉得没人做得比他好吃了,但叶向安说,做得比他还好吃的是教会他的韩佩琳。 印象之中,韩佩琳上次做烫饭是叶禹飞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不是什么重要时刻她从不会下厨房。 如今再看到已经时隔两年。 上周六的不愉快若有若无萦绕在这间屋子里,即使两个人还没有交流,也没有目光上的对视,那母女间微毫的罅隙也伴着烫饭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住她。 饭盛完,每次吵过架都需要别人先低头跟她服软的韩佩琳像个没事人一样抬头,如往常一样招呼她过来,让她端着盛好的烫饭,叶书音本以为是给她吃的,看见罐中炖煮的软烂的食材饿意更甚,心说稀奇,这是头一回韩佩琳先跟她低头,值得纪念,可这种稀奇在心里停留了没两秒,她却说:“你去给对门送过去,对门今天搬了新邻居。” 叶书音愣了下,那点不适眨眼被冲散,很快联想到今天下午的那个搬家公司,她随口问了句,“咱们对门不是已经有人住了吗?房东把房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她强调,“今天刚卖出去。” “今天刚卖出去的就搬进来了?”叶书音讶然。 “可不是,他可能是缺钱了着急往外卖,结果挺幸运,刚挂出去房源没一会儿就被买下来了,”韩佩琳眸光精明,“对方还是全款买的,多有钱。” 后半句话听上去与平时无异,可眼神经不起推敲。 叶书音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垂眸看着手中的烫饭,忽然想起被遗忘的一段记忆,韩佩琳上次做烫饭不是在两年前,而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铂钰湾交房的时候,她跟韩佩琳带铺地面的工人过来看房,那天遇到了同样带着装修团队来看房的对门邻居,韩佩琳主动跟人聊了两句,隔天就指挥她带着烫饭上了门。 当时还不知道有什么深意,以为是她在沟通邻里关系,后来聊天才不经意从她嘴里知道那位邻居在市场监督管理局有个职位,据说还不低。 韩佩琳开了很多年饭店,这套房能买下来那间饭店赚出来的利润出了不少力,所以为了饭店,什么人脉她都需要积攒,即使店面不大,但她总说将来总有一天会做大的。 可不敢明目张胆地送些什么高档礼品,本身也没那个资本送,也知道身居高位的人心眼都多,做事谨慎,所以她靠的都是“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老话,送送吃的喝的,送送关怀帮助,有时候真诚才是必杀技。 可惜她个人脉还没开始利用,人家就搬走了。 “去吧,他们下午刚把家具什么的搬过来,估计现在正忙着收拾东西,但是不管他们吃没吃饭,送过去就是咱们的一份心意,”陶瓷汤罐滚烫,刚出锅的饭还冒着热气,韩佩琳叮嘱她小心走路别扣出来,不然掉在人家地板上很不好看,“过去跟人家好好说,送了就回来,别在人家家里多待。” 更高明的是,她送温暖送关怀也不是自己出面,而是让一个孩子。 孩子能懂什么呢?未涉世的小朋友罢了,送饭这举动的后面还不是有明事理的父母在教吗? 叶书音不太想去,但很清楚她拒绝之后会是什么局面,硬着头皮端着韩佩琳精心准备的烫饭走到家门口,不禁想,对门又是个什么身份呢?值得她这般打算。 …… 铂钰湾一梯两户,每一层的走廊都不短,身后家门关上,隔去韩佩琳的声音和期盼表情,走廊声控灯亮起,寂静无声。 汤罐太烫了,而且还满,叶书音拿了两个隔热垫垫在手里,却依然能感觉到热意袭来,她缓慢迈开步子,眼睛盯着摇摇晃动的汤面,生怕步幅大了溢出来弄到手上,没想到韩佩琳弄那么多,就不怕她端着罐子不小心洒出来烫伤自己吗? 往前走了才没两步,在楼道里隐隐听到些说话声。 是对门传出来的。 她从汤罐上抬眼,对面家门没关严,漏了条细细的缝,屋内灯火通明,所以那些无意去听的家事隐私就这样微弱地飘了出来。 是一道略年长些的声音,听上去敦厚,沉稳如钟,极易让人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个温润和蔼的中年人,格格不入的是,多了层违和的不屑嘲弄:“我忙了十多天没顾得上你,看你每天比我行程还满,以为你干什么大事了呢,原来就去干这个了?” 紧跟着,有人回答:“那什么算正事啊,爸?” 声线极具少年感,语调慢悠悠,慵懒随性,带着插科打诨的笑意,听上去满不在意,不像是应对年长之人应有的端正态度。 这道声线在耳廓中重播,叶书音忽地敛步,迟疑。 楼梯间涌上火药味。 年长的男人沉声宣告:“学校找好了,下周一正式去报道上课,我希望下次看到你是在教室,而不是在网吧。” 门缝里有道阴影,有人在走动,个头很高,一截黑色衣袖迅速闪过,防盗门的缝隙又大了一条,那道懒洋洋的声音清晰了些,“我又不是没分寸,该学的您放心,我肯定会学。但是下周一才去报道啊,那还有两天呢,您不让我出门是打算让我在家睡两天?给我先把WiFi装上行吗?” 对面的男人霎时犀利,恨铁不成钢,“你混吃等死这样是给谁看的!专门给我看的吗?” “我怎么就混吃等死了?”他笑了,隔两秒,笑意收敛了些,说:“画室是您不让我去的,假我也请了,您的安排我都听了。” 男人沉默。 门外的叶书音也沉默,瞪大双眼。 确认了,怪不得这声音如此熟悉……怎么回事啊,接二连三的让她遇见。 她轻轻驻足,呼吸跟着下意识放轻,诧异地盯着那道门,绝没想到对门的新业主会是他。 安全通道的门被风吹开,十月份微凉晚风吹拂烫饭的热气。她的诧异也被风吹散,思绪飘摇复杂,所以韩佩琳想要“套近乎”的人,是谭迎川一家。 不知道为什么,“套近乎”这个词放到他身上,叶书音居然有些慌乱无措。 不过很快被他们的对峙盖住,大概是同病相怜,心底在这瞬间又弥漫上一股似是找到同伴的安心与激动。 很多时候人人都觉得有家什么都不怕,但也忘了,家囊括了很多,爱情,亲情,甚至友情。一旦其中任意一种情感变质或是掺杂其他,家就不再是避风港了,而是蹚不出的泥潭,是悬崖顶端摇摇欲坠,却系着所有人摇摇晃晃的藤蔓。 每一个不被最亲密的家人允许去做的事都会成为说不出口的遗憾,这种相似的感觉她在他那句话上窥见了几分,不过区别在于: 她把这种遗憾化成了动力,而他却把它变成了攻击别人的利器。 “黎惠和你姥爷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你记好了!你姓谭,不姓黎!” 他啧了声,“您还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不一直这么说话啊。” “你!我 10. 破防第三集 《听见你的心跳》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从高中毕业离开家,叶书音就再不是懵懂单纯的十几岁小姑娘了,少了家人的庇护,早早在大学那个小社会里摸爬滚打,单打独斗,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这其中有野心的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把自己的野心直接摆在台面上,而也有城府极深的人会将勃勃野心藏起来,装作一副很佛系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前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后者,跟后者打交道不免太累,相处起来像是蒙了层虚伪的面具,格外不舒服。 她一直以来都是前者,习惯了横冲直撞讲求利益,但在她身边有很多人是后者,见不得别人努力,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捅刀子,见多了后者也就免疫了,已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跟后者周旋那么多年,忘了还有第三种—— 把自己要夺下的未来明晃晃写在眼底,可大智若愚,懂得看准时机掩藏锋芒。 谭迎川就是这样。 他这人内心坦诚的厉害,在她面前从不吝啬释放自己的野心,那时候上高中,大家都还是坐在教室里拼命刷题写卷子的迷茫的十八岁少年,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从试题中分出精力去考虑自己的未来,他也是那之中的一员,却在一开始就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做过的所有事都在朝那个目标靠拢,明确又坚定,那份野心从不让人觉得虚伪,反而与少年的蓬勃热血相得益彰。 但其实他是个心眼极多的人,尤其会看人下菜碟,他想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展现出的就是哪一面,只是更多时候懒得跟人虚与委蛇,所以看上去一直挺吊儿郎当。 见惯了他的不着调,叶书音差点都被他骗了,没想起来他是个什么人。 骨子里藏着狂妄和执拗,任何事,只要他看准的,志在必得,没人能拦。 最该记住的,是他很乐于跟她唱反调,更乐于见到她因他的逗弄而慌乱的模样。 从前对弈,常常是她占上风。 但经年不见,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刻意念着她,不会让她输的谭迎川了。 他已经不会再让着她了。 叶书音恍然意识到这一点,瞬间被一记落下的重锤砸清醒,电脑锁屏壁纸关闭,桌面上那份还差最后一个名字的校研会2022年全体成员名单显示出来。 她许久没动键盘。 但又怎么样呢。 他也没有理由让着她了。 而她也不再需要,为什么他不在的时候她可以很快忘记往事,他在就不行了呢。 叶书音静了十秒,指尖敲击,“谭迎川”三个字让这份成员名单彻底完整,然后校对,排版,审核,发送,一气呵成。 …… 隔天校研会在甄月私宴团建。 今年京大校研会招新缩减了一半,加上部长主席一共才三十一个人。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部室精简,团建聚餐方便。 但不凑巧,赶上各大社团组织第一次团建的高峰期,甄月私宴又是离京大北校区最近的一家比较大的湘菜馆,凌砚文去定位子的时候包厢已经没了,只剩下小宴会厅能乘下这么些人,而且还得跟吉他社在一块儿坐着,中间用几道屏风隔开。 一共三桌,怕研一的新干事们会生疏拘谨,所以研二研三的师哥师姐全都坐到了一起,干事那两桌坐得满满,但还有几个研一的没位置,只剩部长主席这一桌还能坐得下,叶书音在食堂清点完13号档口今天一天的收益,来晚了几分钟,大家都落座了,舒焱正跟陈钰涵搭腔。 看见她,陈钰涵招了招手,舒焱也起身让出位置朝她打了声招呼,叶书音点头,绕过桌子在她身边坐下,脱外套时很平静地在舒焱旁边那唯一一个空位上扫过一眼。 椅背上搭了件黑色外套。 七点半,人到齐了,凌砚文嘱咐服务员走菜,又给每张桌搬了几箱啤酒。 人只要变成大人,尤其当独自开始群体生活,有了独当一面的自由,就愿意尝试一些成年人更愿意做的事,譬如喝酒。 几个研一男生拿了几瓶白酒过来,挨个给部长主席倒酒,轮到叶书音这儿,她还没提出来不喝,凌砚文先“哎”了下阻止,“你们书音姐不能喝白的,今天咱们就不让女孩子喝白酒了,喝啤的就行。” 刚说完,玻璃桌转动,她面前的扎啤换成了果粒橙,连啤的都不用喝了。 谭迎川不知道何时回来,无言站在自己座位前,浴在光影下,黑色圆领半袖将身体轮廓勾勒的格外明显,长指松开旋紧的果粒橙的瓶盖,又一瓶瓶放到桌上,算准了人头,只拿了女生的份。 像是察觉到那堵目光,他掀起眼皮,叶书音没反应过来,她静默瞬,有种陌生的,不自然的感觉涌出来,低头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关系不生不熟,就连对视都觉得微妙。 场子很快热起来,混杂着隔壁吉他社摆弄乐器的响动,桌上谈笑风生推杯换盏,这是彻底迈入社会前进入倒数的几次不考虑个人生计的狂欢,大厅富丽堂皇的水晶灯打在酒杯上,反射出暖黄色的灯光,新干事自发来敬了一拨酒,来第二次之前,凌砚文说什么也不让了,校研会不官僚,没讲究,他更不是什么摆谱的人,能自在一些就自在一些。 打发了其他人,部长主席也乐得清闲,陈钰涵和叶书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俩人挺开心,没聊几句,凌砚文也坐到陈钰涵身边插了话茬,两女加一男的谈话和谐融洽,一点也不奇怪尴尬。 工作室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谭迎川打开邮箱,平日里动辄几十封未读邮件的收件箱此刻空空如也,舒焱最近好像勤奋显眼的过头了。转而又打开企业微信,情况一样,还是不信邪,发给导师的作品久久没有回信,他催了他一句,导师隔了没两分钟发了条朋友圈:年轻人不要急躁,周末勿cue,旅游中。 “……” 他无所事事,实在无事可做了。 再一抬眼,前面三个人还在聊,只不过座位换了,坐在叶书音身边的已不再是陈钰涵。 谭迎川脸色沉沉,看哪儿都不是滋味,让他如坐针毡,灌了杯酒。 门一张一合,空调冷气打的又足,叶书音觉得冷,还是穿上了自己的外套,少见的笑意盈盈,一双眼眼波闪动,柔柔放在旁人身上,果粒橙没有了,凌砚文给她见底的杯里添了些温啤酒,手虚虚遮在唇边,头偏向她那里,不知道有什么温情蜜意的话从他那张破嘴里跑出去,说给她听。 氛围正浓烈的时候,吉他社几个人上头了,招呼经理打开话筒,拎着自己的吉他站上舞台连了音响,大厅回荡两声调整话筒的闷响,紧跟着,吉他琴弦被拨动,像是有魔力,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头顶的水晶灯适时被关上,只留了舞台上笔直一束灯光,温暖的光晕扩散。 沙哑低沉的烟嗓很好听,充满了故事感。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 “常常后悔没能/把你留下来” 才唱了两句,音响忽然卡壳,它留下“后悔”,搧了风,点了火。 火星燃起了烧不尽的野草。 席面上冷水冷饭冷酒,胃里全是寒意,叶书音被恢复好的曲调包绕着,半个身体陷在黑暗中,手脚冰凉。 “谁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 “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 “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 “只是少了一个人存在” 刚才还觉得凉,现在却又觉得闷,光影在脸上晃过一秒,那一半光明的身体不知被谁云淡风轻的瞳仁捕捉到,叶书音背挺直,就这么待了几秒,实在无法做到忽视对面那人若有似无朝她投来的,状似无意闪过的目光,所以选择没出息地起身,离开。 凌砚文问她:“怎么了?去哪儿?” 叶书音寡淡的脸上在犹豫两秒后,迎着再度照来的闪光灯扬起一个淡笑,看上去心情明媚,弯腰伏向他,“去个洗手间。” 转身那刹那,笑意也消失了。 鼻息间清淡的柑橘味萦绕,凌砚文“嗯”了声,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同时回应着身边吉他社社长哭诉的话,“下回他再出现这种情况你就来找我,别担心了。” 社长感激不尽,激动地揪住他的衣袖,进而整个手掌心都包裹住他的手臂,楚楚可怜,说砚文哥,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书音拎着包走出餐厅,推拉门一拽,微凉冷风扑面,心火偃息,不摇摆了,清醒了。 她走到对面便利店拿了条薄荷糖,也没急着离开,坐到货架后面的休息区剥开一颗含着,微甜飓风顺着喉管弥漫进身体。 便利店的门再度被推开,玩具猴子说了句“欢迎光临”。 有人进来,身后的货架传来脚步声,徘徊几步后离开,没了动静。 口腔里的糖块化掉,叶书音回完朱悦宁的微信,准备回去。 拐过角,收银台前的人还没结完帐。 叶书音看着那道背影下意识停了步子。 他用手机扫了码,拎着袋子转身,余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 谭迎川慢条斯理收起手机,没有回避,直视着她,姿态稀松平常。 叶书音错开眼离开,忽然被叫住。 他说:“先聊会儿?” 叶书音淡然,“刚才喝酒的时候不都聊过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他语气很平常,听不出什么好与坏,俨然在叙旧,站到她身后同她一起,握住了门把手,“聊聊你,聊聊我。” 两截小臂紧挨在一起,灼热熟悉的体温隔着针织外套渗进肌理,让叶书音晃神一秒,倏然收紧指尖,后头的那句“那就没什么可聊的了”也消失在脑海里。 他臂弯伸展,她没机会撤回手,就被他带动着,好似在他的怀里一起推开门。 这样近的距离暌违许久,与从前那些暧昧的,沉沦的,甚至可以称得上醉生梦死的记忆重叠,叶书音没有说话,镇定如常,可颤动的眼睫却悄然将未察觉到的心绪暴露。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但不能。 “保研过来的?” 谭迎川站在背风口,抽了支烟出来点燃。他不常抽,偶尔烦得紧了,想得多了才抽出一支点燃,烟丝的苦涩能暂时压住磅礴喷涌的想念。 叶书音微垂下颚,盯着乐福鞋上的丝绒绑带,隔了会儿回答:“嗯,推免。”紧接着却又加了句:“导员帮忙择的校。” 言下之意,是导员替我选的京大。不是我主动要选的。 没错,是导员先给的建议。 谭迎川也不说话,指间的烟火猩红,明明灭灭。烟快燃尽时,才撇头没什么波动地瞧了她一眼。 叶书音似乎读懂了他这目光。 真是这样吗? 叶书音微抿唇,齿尖轻啮着口腔里的软肉,借此来平缓自己心里的燥意。燥她多嘴解释那一句,燥他好似看穿她的那种视线。 不过谭迎川没用那个眼神多看,很快摆正头,大学城最繁华的一条街的夜景全映在眼底,漆黑瞳孔星星闪闪的明亮,“后来大学,在哪儿上的?” 有必要吗?都分手了。适才没有压下去的燥意在此刻愈烧愈烈,终于冲破了阻碍,全然跃入脸上。 “大学”这两个字像是触碰到她的逆鳞,可自己都不清楚这逆鳞之下到底是烦躁不耐,还是退缩害怕。 他掐灭烟,没什么好气,笑面虎似的扯唇呛声:“你非要跟我这么呛?” 语气又蓦地沉下来,“不能好好说话了是吧。” 秋风送去了身体上沾染到的烟味,谭迎川信步而来,并肩站到她身侧,犀利眉眼紧咬着她,终于扯掉了自己温和善意的面孔,想起一次,脸上又被回忆的风搧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紧绷着唇角撂下一句带刺的话,“叶书音,提分手的是你。” 尽管她曾多次给自己心理暗示,他在也没关系,她可以妥善处理过往,但现实告诉她错的彻头彻尾,时隔多年他依然拥有牵动她所有神思的能力,一句话就能戳中她。 没错,提分手的是她。 呼吸一下凝滞,积攒的火气一下子从心中鼓鼓囊囊的皮球里慢慢倾泻,叙旧哪有这么叙的。 “以后还要一起共事。” 谭迎川提醒,轻靠在墙壁上,耷拉着眼皮,懒懒散散站着,气是真气,不想就这么放过她,“你确定要这么在一块儿待着,不能好好相处?” 也对,谭迎川这样一个人,如若在心里记恨了谁,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就算见到也是夹枪带棒的,怎么会像现在一样还能耐着性子和和气气跟她说这几句话呢? 无论她说话再怎么冲,他始终不为所动,像是记不得往事,更像是早已不在意了。 这说明,他早放下了。 他说的对,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日还长,她不能时时刻刻绷着神经。 这次确实是她先挑起的战争。 叶书音沉下心,拨正了失衡的天平,一直以为同他独处时,不耐烦和害怕的天平一定是不耐烦那端占据上风,毕竟没有人乐意跟分手时闹得很难看的前男友扯皮,但此刻才明白 11. 破防第四集 《听见你的心跳》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一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人最怕的就是当跟别人吵架的时候,明明有一肚子要说的话,早已预先在脑子里设想好一长串逻辑,想要用嘴和强有力的语言能力让对方哑口无言,却在争吵上头的时候反被对方怼的一片空白,像个哑巴一样只能看着她,阿巴阿巴你你你我我我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完整的字,打好的腹稿全废了。 更可气的是,过后复盘回味过来,第一反应不是万分后悔没狠狠地把自己一肚子话撒到对方头上,劈头盖脸大吵一通,而是对她的话表示认同。 她明明已经好好说话了,结果他又忍不住阴阳怪气,是他不对,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还想坐起来骂自己一句:妈的,我真该死啊。 怎么没多说两句气死那姓凌的男的。 越想越可惜,早知道多说两句,她再瞪他也得说,绝不这么轻易就放她走。 睡也睡不着了,索性压着眉眼倏地掀开被子,打开房门快步站到岛台前,一边从台上抽了瓶酒单手扣开拉环,一边愠恼地打开手机,在想凭什么就他自己在这儿睡不着。 凉酒咕咚咕咚下肚,指尖也在联系人列表里耐心地来回翻看查找好几遍,恍然间意识到他没她微信。 连手机号都没有。 通知他参加校研会最终面试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她连发短信都是让副部长给他发的,其他几个干事都是她亲自发短信下的通知,就他自己待遇特殊。 还有晚上吃饭,校研会这些新干事全都加上了所有部长和主席的Q/Q,除了他。 他知道他怎么也加不齐人。 叶书音向来就是这样的,不吃一点回头草,曾经换手机号删他所有联系方式删的那么干脆利落,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自然也不会想着再回过头加回去。 以前从没感觉到这一点,她骨子里其实一直是这样的人,只是藏得太深了,连几年前的她自己都没察觉。 坦白说,这五年也不是一点她的消息都不知道,寒暑假回温岭跟那群狐朋狗友聚餐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从她们的嘴里听到过两句关于她的近况,话里没说她过的不好,所以他从不刻意细问,听到时也不发表任何问题评价,听过只当听过,左进右出。 谭迎川曾想过,放过自己。 在她亲口承认了是在温岭大学度过了四年之后,他才上网翻出温大官方、温大学生会官方公众号搜索她名字,意料之中,她在大学很出彩,比高中还要出彩:校学生会办公室主任、学生会主席、大创国奖、“互联网+”国奖、计算机系统能力大赛一等奖、每年度优秀共青团员、年度三好学生、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推免保研优秀毕业生…… 丰富的履历和头衔勾勒出她的大学生活,很优秀,过得很好。她一直在朝高处走,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样,挺好的。 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他又气又笑,之前也没觉得她窝里横的时候居然有这么无法无天。 心里那团火愈烧愈旺,谭迎川捏着易拉罐在落地窗前静了会儿,整座城市尽收眼底,京大北校区的方向已陷入黑暗。 薄铝在手中被折断,又绷着脸开了瓶黑啤,这下是真没困意了,想回房闭眼眯着,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然而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坐到书房里打开了电脑,又轻车熟路在收藏夹中找到了一个网址,然后点进去,从0分0秒开始,一帧一帧地看,面色已然松下来。 屏幕光影映照在脸上,画面是五彩斑斓的暖色调,每个人的脸上笑意盈盈,在那个新旧交替的元旦深冬是最璀璨的骄阳。 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初秋,京宁的夜晚好似已经有了像年末冬天一样凝固化不开的冷意,好像全世界只有屏幕上这一点儿暖。 谭迎川看到结尾,她在摄影机前挥着手笑说:到这里,我们的元旦联欢晚会就要进入尾声,跟大家说再见了,再次祝福各位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学业进步,事业有成。 画面定格在谢幕那一个瞬间,网上留存的影像结束了,那一年旧年落笔,新年已经来临。 屏幕上那双狐狸眼略弯,瞳仁里尽然是明媚娇俏,面容姣好青涩,有着少年时代最独特的活力,他盯着看了许久,五指加快,收紧,却在她的笑容下更难以软下去,那处紧绷到发痛,不知多久,粗喘着的气息渐渐平稳,动作渐息,鼓起的肌肉筋脉在某刻松懈如初,抽了纸巾清理完自己,起身去浴室冲凉。 许久后出来,释放完火气,身心都舒坦了。 躺在床上阖上眼那一秒,谭迎川忽然想起不曾在那段影像当中出现的,未被收录进去的,一句真正的结束语—— 我们明年,再会! 他依然放不下。 她说完再会,却没了再会。 过去五年是过去五年,现在是现在。 谭迎川眼皮渐沉,睡意终于袭来,过去几年那篇早已经翻过去了。 如她所说,要再会。 这句话五年后一定要实现。 …… 叶书音昨晚睡得很好,或许是喝了些酒的原因,酒精让微醺的大脑释放出想要踏实睡一觉的信号。又或许是吵完那一架,终于把压在心里的,不太想让人知道,也不太想让自己回想的关系挑明戳破,让她不得不真正面对,发现摆到台面上大大方方承认也不过如此,其中道不尽的心酸苦楚,早在五年前就该咽下去了,不该留到现在,所以也该那样慢慢释然了。 纵使是她选择的离场,她是送出伤害的那个人,但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也不该有其他任何类似于愧疚、后悔之类的情感。 她应该永远不会让某些情绪隔夜,影响到她现在的生活。 以往的睡眠时间总是被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占据,梦里有很多想要见到的人,有高中,有大学,也有现在在京大学习生活的一些场景,所以每晚睡觉更像是在闭着眼睛看一场早已刻在脑子里的电影,电影结束,并不感觉酣畅淋漓,而是满身疲惫。 但今天准时睁开眼睛,精神饱满。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那道缝隙外日光晃晃,在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宿舍里安安静静,陈钰涵还没有动静,估计还没睡醒,叶书音习惯性看着手机轻手轻脚下床,13号档口刚开始运营,一堆要她操心的事。 凌砚文自作主张给她的“我在京大很想你”做了几篇报道和推文,现在文章的浏览量转发量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店里刚申请的微博私信已经有数不胜数的外校人员来询问能不能预定位置了。 凌砚文本硕都是学的新传,从大学本科开始就玩网络,做自媒体很有一套,也有这方面的人脉,他曾问过她需不需要帮忙,但那会儿他追她追的正厉害,叶书音不想因此欠人情,还起来麻烦,她是一个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性格,而且其实本身也没打算抱着跟他交心的意思,也就拒绝了几次,但谁想到他自己反倒一声不吭先斩后奏了。 他脾气很好,不急不躁,这是被逼急了? 思绪就停在这儿,不用往下想,无非就是那些答案。叶书音私了句“谢谢”给他,也没再矫情推脱,这不必过于纠结,她觉得该接受的就要接受,这并不是她强求来的,而是他心甘情愿,谁会拒绝送上门的钱呢,大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不用是傻子。 脚刚着地,陈钰涵“唰”地拉开床帘,台灯光束从上往下直直朝她照过来—— “你快老实交代!” 语气像审犯人似的严肃。 叶书音抬手伸了伸懒腰,腰部玲珑的曲线暴露在空气中,被灯一照肌肤更白皙夺目,她歪头闭着眼适应光线,“你什么时候醒的?” “早醒了,”陈钰涵翻身下床,动作迅速,拦住她,前两天刮台风避雨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过正经,毫无破绽,陈钰涵也就将信将疑地信了,谁能想到她在这儿演呢,“别给我转移话题!” 叶书音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没有想着要回避,又坐回床上,很直接地承认,“跟他说的一样,是那个不合格的前任。” 承认的倒是痛快,那之前装亲戚的时候也太镇定了,陈钰涵被她的干脆唬住了,很快又开始八卦,“那你跟我说是你弟!” 她故意耸耸肩,把责任推回去,双眼狡黠,“我也没说是亲弟啊。” 陈钰涵作势晃她的肩膀,挠她的腰,“你个坏心眼儿的,咱俩在一个屋住了快一年多,你哪次说话我不信?你说是一个弟弟,那我当然就信了!我都没问你别的!” 叶书音腰上最敏感,笑着躲,两个人仰躺在床上,“但是我没说错啊,他确实算咱们小一届的学弟。” “还搞文字游戏是吧!你少在这儿给我偷换概念!学弟个屁,学弟是学弟,弟弟是弟弟,前男友是前男友,我不是傻子搞不清楚这三种身份,”陈钰涵蹭的坐起来,把她上窜的衣服往下扯了扯,盖住柔软平坦的肚子,遮住浅淡的马甲线,“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学弟,现在反倒喊了?再说,我怎么没听说过有人管前男友叫弟弟?这是什么新型关系。” 叶书音平躺在床上,双手掌心叠在后脑勺,头摆了摆,看向她,没有说话。 但凡分了手的情侣,都会在对方口中失去姓名,恨意滔天,更甚者绝口不谈,一提就黑脸,怎么会有人把“前男友”叫做“一个弟弟”呢? 自古以来,还在意的才会搞特殊。 陈钰涵目光纠结,迟疑:“我跟你说,他看你那眼神儿可不对劲啊,跟要吃了你似 12. 怦怦烫伤 《听见你的心跳》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二章·独发晋江文学城 画室模特当然挣得多,尤其是身材好的人体写生课模特,光是在屋子里待几个小时就能挣大几百,他们画室在请模特这方面向来舍得花钱。 只不过画室的模特从不雇佣未成年。 很显然,谭迎川并不知道这一点。 叶书音听到他说要当模特,脸色缤纷,握着陶罐的指尖收紧,眼底写满了“你没事儿吧你”。 他懒散站着,眼底含着幽深的逗弄,她当然明白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且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当时他在画室没什么反应,表现得挺大度,她以为他不会主动再提,这毕竟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反复去说的好事,谁能想到,他这人记忆力这么强,又小心眼儿到这种地步,非得找补回来,还特意挑在这种时候。 可尴尬之余也不免心惊胆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一身反骨跟亲爹开这种玩笑,他是真不怕死是吗。 十几年来的过往让她深谙家庭和睦之道,气头上的家长不要顶撞,尤其是上了头之后什么道理都不讲的,越是顶撞越是麻烦,还不如闭嘴先受着,忍一时风平浪静,而且更多时候,叶向安是在中间调和的那个角色,她并不愿意看到叶向安为难。 所以像他这样,她是从来没有过的。 叶书音稍稍侧头,果然看到了谭继成压着怒意的脸。 或许是顾忌到有外人在,不好当面发作,因此在听到那句大逆不道的“要当模特”的话之后,谭继成忍了忍没发火,那笔账暂时记了下来存档。 既然谭迎川在他这儿,那他总有招治治他的不着调。 这孩子总归是姓谭的。 当务之急,是招待邻居,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谭迎川满身冷淡,心里也有火,懒得看他翻得比翻书还快的脸色,攥着外套径直进了屋,只当看不到他余光扫来的满眼不满和“不成器”那三个字,反正谭继成也觉得黎家教不出什么好孩子。 走到冰箱前,弯腰打开冷冻室,听见身后,谭继成带着笑意迎她进来,态度温和,彬彬有礼,像是要把他没表现出来的那份待客之礼双倍使出来,谭继成做这事向来得心应手。 “不好意思啊姑娘,见笑了。” 叶书音打算走的,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没事儿。 他穿着体面,白衬衫配黑西裤,头发利落地拢着,人到中年,不似其他男人一样肥胖,秃顶,油腻,依然个高腿长,谭迎川这点是随了他。只有眼尾多了岁月的皱纹,不过反倒添了几分独特沉稳的气质。 然而见到过他狠厉的一面,再看见他温和这一面叶书音就有些违和割裂,总是无法将慈父这词与他联系在一起,拘谨的意味见缝插针跑出来,不过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她什么都没看到,恭恭敬敬介绍了自己,说:“我妈怕您收拾房子没空做饭,让我给您送些烫饭来。” 谭继成连连道谢,说你原来就是叶向安家的小女儿啊,长得跟你妈妈真像。 伸手去端汤,这才注意到她手背上的一小块灼伤,连忙接过汤罐,催促她赶紧去洗手间冲冲凉水,又在屋里踌躇几秒,似乎是觉得过意不去了,敲响了她家的门。 他带着歉意叫了韩佩琳。 对门的户型和她家一样,但好像又不一样。 用钱砸出来的硬装软装真的可以把一样的户型变得不一样。 走廊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客气,却又熟稔,尽管他们应该也才见了一面而已。 谭迎川从卫生间出来敞开门,见她愣着不动,瞥来一眼,歪了歪头,“这儿。” 叶书音回神,也没再推辞,手背确实有些疼。 她点点头道了句谢,往他的方向凑近了两步,他说完话站那儿没动,到旁边的架子上翻找东西。叶书音没出声,非常直观地搞清楚一件事,他这个人实在是难对付,不吊儿郎当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松弛自然,好像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那双眼却不是。 疏离,淡漠,看向她时眼风总有戏谑,与他那副光风霁月的少年气不同,让人忍不住想他会不会猛地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就像刚才在门口冲自己说要当模特那样。 韩佩琳还在,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谭迎川抄着口袋看她走过来,与她撒肩而过。 肩头蹭着他的划过去,垂在身侧泛红的手背蹭过他柔软的衣袖,那一截布料异样的凉,散出的温度不像是这个季节应该拥有的温度,短暂摩擦那一瞬间,带来的痒意甚至压过了刺痛感,缓解了高温带来的不适,她蜷了蜷指尖。 韩佩琳被谭继成带进门,但却并没有来找她,而是先遥遥站在门口短暂望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很多,生气,埋怨,指责,失望,通通能被察觉。 肌肤刺痛,叶书音又将水温调低了些。 洗漱台上的洗漱用品只有两套男士用的,崭新没开封,瓶罐上写的都是英文,是国外的牌子,她见都没见过。周遭也没有其他的洗漱用品,家里没有女主人在,但所有东西归置的井井有条。 水流哗啦倾泻,将外面的声音阻挡一些,她心不在焉地冲着水,听见两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现在孩子都这样,叛逆期,不好管,跟咱们那会儿可不一样了,但是我看你闺女挺稳重啊,也上高中呢吧。一看那孩子就听话,比我们家那小子强一百倍。” “哪儿稳重啊,平时也倔着呢,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顶我,”韩佩琳摆摆手,“她今年也高二,17了,你儿子呢?我看他俩差不多大吧。” 谭继成顿了一秒,“跟你闺女一样大,也17了,他是11月生的。” “我闺女正好也是11月,她是2号。” “他是8号,大六天,”谭继成笑,“大六天也是大,该叫你闺女姐姐,今年也上高二了,刚从阑州转过来。” 韩佩琳顺着问:“在阑州上的呀,阑州的学校分数线都高,这孩子够聪明的!” 谭继成笑了笑,“聪明什么聪明,他脑袋瓜子从小就不活泛,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也笨着呢。” “……” 中国式家长好像从不会称赞自己的孩子有多么优秀,相反,在外人夸赞时自己孩子时很喜欢贬低他们的优点,并理所当然地给这种贬低冠上一个好听的名号——“谦虚”。 并且这种谦虚可以滔滔不绝。 叶书音眉头微蹙,刚要关上水管,就听到谭继成转移了话题,语气诚恳满含歉意: “刚才还是怪我怪我,不好意思啊,让她手给烫着了。” “没事儿,不用放心上,我看不是很严重,让她多冲冲水就好了,没大事。我姑娘优点就是坚强着呢,一点不娇气。” “……” 叶书音关上水龙头,低垂着眼,彻底沉默。 类似这样的情景还有很多。 最初下定决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