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夫郎是偏执狂(女尊)》 1、第 1 章 幽朝最纨绔的罗刹与孤家的疯嫡子成婚了。 京都城一时间人人唏嘘,只叹这疯子在菡王手中活不了几日。 宝华街上挂着红绸,满是大婚的喜庆。 榻上斜靠着一个美若冠玉的少女,她睡颜安宁,身上的喜袍还未曾褪去。 纤长的鸦羽轻颤,榻上那人悠悠转醒。 待到看清眼前之时,郁云霁脑海嗡的一声,整个人当即坐直了身子。 面前的玉桌温润又宽大,为了凸显书中最受宠的皇女极近奢靡,还镶了东珠与宝石,而今阳光顺着窗棂洒在桌案上,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能形容一张桌子熠熠生辉。 这泼天的富贵,分明是她昨晚熬夜在小说中看到的剧情。 “既然醒了,就快将我松绑吧。”床榻尽头传来一道冷声。 郁云霁微惊,侧眸朝身后看去。 这一眼让她不禁怔住。 即便她意识到自己是穿书,也知晓孤启是本文极好看的反派,可真当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怔神。 怎么形容这张脸呢,它自带着一种媚态,却媚而不妖,只要他冷下脸,这张面容随时能变得凌厉,攻击性极强。 榻角上那人墨发披散在肩上,眼尾带着一层薄红,唇角噙着冷笑睨着她,是凌乱破碎的美,若是没有红绸将他双腕绑起又系在床栏上,少了几分色情的话。 眼前正是书中最大的反派,孤启。 郁云霁当然记得他在原书中的种种行径,他倾慕恭王已久,可孤家是要将最宠爱的继子嫁去恭王府的,是以,孤家不惜得罪她,只为让更争气的继子嫁得好些。 杀人如麻的纨绔对上无所顾忌的疯子,最后竟是孤启占了上风,将原身一剑穿心,欲拉着整个皇室覆灭,最终还是她那女主皇姐取了他的命,得了民间的一片赞扬。 那时她还为孤启唏嘘不已,可真对上他,郁云霁还是有些怵的。 脑海中纷纷乱乱,郁云霁努力组织着昨晚看的台词。 分明脑海中回忆起的汉字她都识得,可连在一起再酝酿上情绪,却是那么难。 郁云霁一脸正色的看着他,努力让自己不磕绊:“王夫犯了忌讳,你该唤我,妻主或者郁宓的。” 难得她想得起来,郁宓是炮灰原主的小字,亲密之人才可称人小字。 听她这般说,孤启反倒垂首哂笑出声。 “犯了忌讳?那王女想怎么惩治我,是杀了我,做成交子,赏给我孤家主君呢,还是烧成骨粉,冲烧酒给他们灌下,亦或是人油灯?” 那张红唇开开合合,吐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狠,真狠啊。 孤启方才的话也并非臆想,他所列举的种种,原主都曾做过。 那个被原主派人做成交子,强迫他父母吞食的男子,是在榻上不够讨好,她便厌恶的吩咐,让此人回炉重造。 所谓回炉,便是真的下锅,再进了母父的腹中。 原主手段狠辣,这样的事都不在少数,而孤启恨极了孤家,如此做得,他怕是还乐见其成。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安抚下孤启的情绪,否则没人能预判这人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郁云霁挺惜命的,她一点儿都不想见识真正的疯批。 看着眼前这张淬了毒的美丽面容,郁云霁不禁胆寒。 她看着孤启,许久道:“你妆靥被蹭得有些花了。” 幽朝男子的装造有些别致,历史上的记载多是将妆靥点在唇角,而幽朝男子的妆靥却在眼下与额上。 孤启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被这般岔开话题,他脸色难看得紧:“……你!” 孤启的态度实在算不得好,原主那般狠戾暴虐之人,能忍到孤启将她一剑穿心都不曾下死手,不过是因着这张过于稠丽的面容。 思及此,郁云霁的目光便多停留了几分。 他肩头披的一层薄衫斜斜挂在那处,而今正是三月,男子穿得薄,若是这春衫滑落,怕是他昨日厮打破败的衣物什么都遮不住了。 郁云霁靠得近了些,捞起孤启的衣带,她指节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这才抽回了手。 一股淡淡的荼蘼香气也随之而来,似乎指尖也沾染了。 “别碰我!”孤启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即便欲挣开束缚。 不得不承认,孤启这张面容配着他方才不顾死活的疯感,当真是极为动人的。 郁云霁抬眸看着他这幅面容,心口砰砰跳着。 她斟酌着措辞,跟眼前的疯子打交道,稍有不慎便会危机性命。 “你不愿嫁我,届时寻个机会和离便是,莫要寻死觅活,在外莫要犯了忌讳,戏还是要做的,你可明白?” 孤启冷嗤。 “若非我寻死觅活,清白早已不在,和离,你舍得和离吗?” 郁云霁屈指掩唇咳了一声。 怎么忘了这点,原主可是幽朝有名的纨绔皇女,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非得到的美人,怎么能舍得放手。 且她昨夜本是要强来的,这红绸绑的就很有道理,可不知怎的,兴许是剧情走偏了,孤启眼下看着还是好好的。 原书中,孤启要玉石俱焚,被她绑在床尾强占了身子,也是更加坚定了孤启要杀她的念头。 “你既不愿,强求也没有意思,”郁云霁对上他那双凤眸,轻声道,“以上两点,再无他。” “郁云霁,你装什么好人?”孤启笑得前仰后合,眼尾都渗出了泪,“咱们两个烂到骨子的人,半斤八两罢了,真当我看不出你的把戏吗?” 郁云霁费解的看着他:“你不愿?” 她没有半分生气,这倒是有些不合常理。 孤启微微眯起眼眸:“解开。” 郁云霁没有理会他探究的目光,若是不想达成男主黑化将她一剑穿心的结局,便要实行放养政策。 指尖触上他白腻微凉的腕子,他的皮肤过于细腻些,红绸绑得又紧,腕上的一道道红痕渐显,她费力地解着,一边听他嘲讽。 “绑的时候如此顺手,照理说是做惯了,怎么解开都不会吗。” “也是,王女向来是只管绑不管解的。” “是啊,你可是我解的第一人,”郁云霁将红绸扯开,顺势道,“女主……皇姐快要议婚了,你还是表现的好些,早日和离为好,否则可是要做侍了。” 幽朝常有三夫六侍,良籍侍人等同妾室,若非得宠,是没有什么地位可言的。 孤启这等疯子,怎会容忍同旁人共侍一妻,怕是要先将正房杀了再说。 孤启果然安静了下来,他活动了活动挂着红痕的腕子,许久才喃声道:“恭王殿下才不会,我孤家男儿,定能抓住她的心……” 郁云霁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是是,所以我们相安无事些,你到底还是我未来的姐夫。” 不进行囚禁剧情,孤启便不会黑化,更不会对恭王死心塌地。 这就意味着,她能活。 她没有打破孤启的幻想,更不曾告诉他,恭王夫的确是孤家人,却不是他,而是他最厌恶的继弟。 本来女皇宠爱女主,想她早些成家,便无视祖宗规矩,定在了女主之前,定得便是孤家最受宠的继弟。 原主臭名昭著,这等专治小儿夜啼的名号,哪家男儿郎听了也是不愿嫁的,孤启算是替继弟嫁过来的,他满心的盘算在此彻底崩盘,如何不恨。 孤启摩挲着腕上的红痕,看她捏着红绸轻轻皱眉,似是在想什么。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紧紧攫着郁云霁的眼眸,像是想从中发现什么。 郁云霁被他唤回神:“嗯,想要好好活着。” 看着孤启面色愈发怪异,她改口道:“想寻遍天下俏夫郎,游山玩水,自不能被婚姻所束缚。” “嗤,也是,”孤启将她触及过的系带拍了拍,似乎她是什么极脏的东西,“菡王胸无大志,也就这点志向了。” 郁云霁温声提醒道:“和离。” “……知道了。”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孤启冷脸下了榻。 他侧身擦过之时,一股淡淡的荼蘼香味像是一个小小的钩子般,勾着人的心,郁云霁可不敢对他生出半分旖旎的心思,否则她真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人穿越是金银珠宝美景良人,她穿越是和疯批诡谲暗涌,郁云霁快碎了。 来不及思量太多,园外有人唤她。 “殿下,今日该回宫面见圣上了。” 孤启拢了拢方穿好的春衫,睨着她:“你要穿着喜袍入宫吗?” 郁云霁心中不免有几分没底:“这就换。” 到底是要见女主的生身母皇,她如此疼爱这个幺女,只愿这趟能毫无破绽。 昨夜所看的剧情,兴许能够她撑过今日。 郁云霁看向眼前的孤启,暗红的薄衫上绣着金丝与雀羽,阳光下颜色变换十足艳丽——这是恭王送的,只不过原送孤善睐,阴差阳错落在他手上。 算不上多么得体,却是分外的勾人。 原剧情中,便是因着孤启本身性子不好,又是这身招摇的装扮惹了母皇不悦,便下令罚他跪了三个时辰,直至昏厥在大殿上,加剧了他对皇室的恨。 是以,郁云霁问他:“王夫可要换身衣裳?” 孤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嗤笑一声:“怎么,又惹得殿下不悦了,嫁入你们皇家,便是连件雀金裘都穿不得了吗?” “……不愿换便罢,怎么总跟个刺猬似的。”郁云霁摸了摸鼻尖,将一只锦盒递给他。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她一开口,孤启那边便有成千上百句话等着她。 不换便不换,到底是她的王夫,还能真叫皇帝罚了不成。 她提前知晓了后面的剧情,若是她提点着些,孤启总不至于同书中那般惨。 “王夫可要回避。”郁云霁适时的出言。 横架旁竟是没有屏风,而今她要换衣衫竟也如此不便。 女尊世界对女子的约束似乎没有那般严苛,即便她脸皮再薄,如今时间紧迫,也顾不得旁的了,就怕孤启…… 孤启微微蹙眉:“我为何要避?” 不好再耽误时辰,她怕去得晚了剧情有所改变,郁云霁背过身去,将繁复的扣子与腰封解下,喜袍顺着她的肩头滑落至腰腹。 喜袍落在腰臀处,白皙的背部与蝴蝶骨顿时暴露在他的面前。 孤启彻底僵在了那处。 2、第 2 章 她到底要做什么? 随后,他只觉身下微微刺痛。 孤启咬紧了牙关,他名声再如何不好,到底也是不经人事的年轻儿郎,儿郎最易撩拨动情,是以,幽朝的男子皆是从小戴着贞洁锁。 说是贞洁锁,便是三个铁箍,旁的两边箍在大腿处,而中间内壁粗糙的,则是箍在器物上,只稍微动作幅度大些,便如同油煎火烹的难熬。 他明白了,郁云霁便是想借此惩罚他。 而今他痛的眼尾殷红,攥紧了方从锦盒中取出的玉簪,便见身前换好衣服如无事人一般的郁云霁回头。 “怎么样?” 她如是问道。 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他将卡在喉咙的痛哼咽了下去。 孤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比,比不得恭王殿下,半分……” “什么?”郁云霁面上微微诧异,“……我说的是玉簪。” 孤启捏紧了锦盒里的簪子。 她就是故意的,卑鄙。 见他面色不大好,郁云霁关切的问:“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若宣太医来瞧一瞧?” 她没有半分自觉,难道她成日混迹风月场,不知晓方才对他意味着什么吗。 此刻宣太医来是对他彻彻底底的侮辱——情事上的事,是旁人看得的吗? 郁云霁还欲再问,却见他一脸屈辱地从袖中抽出银匕首,直直指在她的眉心处。 “郁云霁,你莫要欺人太甚,即便你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女又如何,我孤启可不怕你。”孤启凝着她的眼眸,狠声道,“大不了玉石俱焚,若是你敢。” 眉心的冷意做不得假,郁云霁没料到他带了刀,却也不敢有所动作。 孤启像一只应激的猫儿般,她生怕刺激到孤启,为此一命呜呼。 他总一副……被羞辱了的样子。 “好好好,你不怕我,我怕你。”郁云霁试探道。 孤启那张美人面涨红,她哄孩子般的语气,简直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殿下,第一日怎好误了时辰,您……” 伴着一声叹息,孤启瞪了她一眼,将匕首收了回去。 嬷嬷后面便不曾再说,只幽幽地叹着气。 自从凤君病逝,陛下拿这个幺女当眼珠子疼,谁人不知陛下心中满是凤君,自然待菡王这般纵容,即便是误了几个时辰又能如何,她一个嬷嬷倒也不好说什么。 昨夜两人动静那般大,若是今日表现的异样,怕会惹人生疑。 郁云霁顺势牵起孤启的手,不顾他的反抗,十指紧扣朝外走去。 “你!”孤启挣不开,怒道。 郁云霁不动声色道:“和离。” ……孤启脸色虽是极差,但还是再次妥协。 这样便是极好的,她还以为孤启当真无所顾忌,若是那样才麻烦了,可他那么想嫁做恭王夫,若非万不得已,倒也不必真同她如何。 不就是喜欢皇姐吗,美人虽好,命更重要,她退就是了。 —— 宣政殿。 老女皇揉捏着眉心,满是疲惫道:“还不曾来吗?” “回陛下,这个时辰怕是……”女官欲言又止。 她哪敢在女皇面前说菡王些什么,女皇能为了菡王将天下的龙肝凤髓都寻来,她若敢说些什么才是不知死活。 当年当着文武百官在大殿前弹劾菡王的老臣,陛下都能不顾功勋与情分,将其贬至豫州,更何况她一个御前女官了。 她识趣地闭上了嘴,老女皇叹了口气:“也是,这个时辰宓儿怕是还睡着,她昨日方大婚,兴许还新鲜着。” 提起大婚,她便痛斥起来:“孤姝承那老家伙,居然给朕来个偷梁换柱,宓儿竟是还应下了,将来这凤君之位可如何是好啊……” 月晚垂首道:“陛下莫急,菡王殿下总会长大的。” 她伺候在皇帝身边这么些年,自然是知道,她早在心中默认了皇位是要交给菡王的。 母父之爱女,则为之计深远。 可菡王这般行径,莫要说百姓,怕是大臣这一关便过不了,女皇自然是愁,可她偏又矛盾,舍不得菡王受半点委屈。 “朕总不能将文武百官的脑袋全砍下来。”老女皇叹了又叹,“朕的宓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陛下,恭王殿下到了。”内侍禀。 老女皇叹声未落,便听内侍又道:“啊,菡王殿下和王夫也到了。” 月晚瞪圆了双眸,她朝着内侍拼命使眼色,却见她苦着脸点头。 真是……不可置信。 老女皇满脸喜意的朝着天边望了一眼,笑道:“月晚呐,朕瞧着今日的太阳也不是从西边出来的,怎的宓儿起了大早呢。” 她像是有几分得意,月晚笑道:“都说殿下长大了嘛。” 郁云霁同一脸不悦的孤启十指相扣着,直至远处一个杏黄的身影出现,身旁的孤启步频骤然增快。 原本阴沉着的脸明媚的不能再明媚,郁云霁就算不过脑子,也知晓眼前人是谁了。 “皇姐。”她朝着那个身影道。 女主啊,这可是女主,抱紧皇姐的大腿好好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郁枝鸢侧身朝着她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郁宓。” “恭王殿下。”身旁的声音温和的不能再温和。 郁云霁侧眸看向孤启,却见他此刻全然一副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姿态,哪里还有半点府上披头散发的疯魔样。 郁枝鸢回以颔首,对她道:“你今日甚早。” “都是成婚的人了,自然不能像往常那般了。”郁云霁乖巧的笑道。 原主在皇姐面前惯会卖乖,郁枝鸢倒不曾说什么,只笑道:“是吗,怕是王夫将你唤起来的吧。” 郁云霁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孤启。 原书中,他倒是不曾这般落落大方的站在皇姐面前过,她还当两人见面,孤启没准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举动,还打算拦着些,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乖巧。 郁云霁心中满意,不免多看了他几眼,不愧是将浓重笔墨堆砌在身上的反派大佬,做出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 郁云霁也不欲为难他,顺势笑道:“若非王夫,我可起不来这么早。” 她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回忆着昨晚看过的剧情。 悔啊,这本书她不曾看完,只听别人说了大致走向,剧情也未曾过半。 明明有那么多同名穿越的案例摆在眼前,她却因为太困了而没多背几句台词,郁云霁现在是哑巴吃黄连。 待到行至宣政殿,月晚迎来:“两位殿下,王夫,快快请。” 瞧着像是母皇等急了。 郁枝鸢问:“月晚姑姑,母皇今日如何?” 月晚边走边道:“陛下今日心情甚好,就等着两位殿下前来一同用膳了。” 郁云霁依旧同他十指紧握,不曾松开,被月晚打趣道:“殿下与王夫感情甚笃,陛下见了怕是能多吃一碗饭了。” 郁云霁闻言,心中也默默祈祷着,孤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病啊,若是惹了母皇的不悦,受了罚,怕是要加速黑化的进程。 孤启原本微寒的手被她牵了一路,此刻已沾满她的温度,郁云霁却不打算松开。 “母皇。” 她对上老女皇那张慈爱的脸,明显觉得自己被一汪名为母爱的春水包裹,事与愿违,母皇看向她身旁的孤启时,明显不那么热络。 好在没有同原书那般冷脸。 幸而有她提前沟通,否则由着孤启像书中那般朝着恭王凑,今日怕是免不了了。 老女皇笑看着她:“母皇只当你今日要晚些,却不想你竟是同你皇姐一起来。” 老女皇的温和使她放松了几分,郁云霁心中的担忧退却一分,带了几分女娘的开朗:“宓儿都是成婚的人了,自然不能同孩子般。” 照理说,皇家对于女嗣的要求是极为严苛的,哪怕是幼女也不能这般。 奈何她郁云霁受宠啊。 “也是如此,”女皇话锋一转,那双锋利的眸光朝着孤启刺来,“我的宓儿这般懂事,这新娶来的夫郎,照理来说是该敬茶的,总是站在这又是作甚?” 郁云霁下意识看向孤启。 他虽是生在大家,又为嫡子,听闻幼时差点被拐去青楼,自此性情大变,生父也在那时病逝,他在孤家的处境可不怎么好。 老女皇百般针对,无非也就是为着这一点。 幽朝历朝历代以来重女轻男,而这么些年她生父不在,老女皇又当娘又做爹,不肯将她假手于人,怎能忍受她在婚姻上出了这样的岔子。 手指间传来一阵刺痛,孤启收紧了手指,狠狠掐在他圆润的指尖。 温软的指尖顿时被挤压的泛了白,而孤启拇指的指尖越陷越深。 “母皇,”郁云霁忙挡在他身前,提着一口气道,“我可喜欢极了引之呢,莫要再说他了,再说了,我们引之也是头回大婚,忘记也正常嘛。” 今日若是护不好孤启,她的小命也就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老女皇满是宠溺的看着她:“你这小泼皮,才第一日便这般维护吗。” “若是连自家夫郎都护不好,还算什么女子。”她明眸善睐。 孤启一怔,偏头看向她的侧颜。 眼前的女子正是挂着明艳的笑,言语轻松的为他脱罪,她还唤着他的小字。 可是,为什么? 他的名声极差,行为又是不端,他这样的疯子,幽朝百姓无不对他绕道而行,唾骂不已。 昨夜郁云霁将自己绑在床尾便气晕了过去,想起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孤启没有理由解释她现在的行为。 此刻她最该向眼前的皇帝痛斥他的荒唐,然后让他领一顿罚的,方才女皇的样子显然是要罚他了。 孤启缓缓垂首,扎入指腹的刺痛愈发的明显。 菡王是什么人,最是会出些折磨人的主意了,想来此刻正酝酿着什么坏主意,亦或是不愿在恭王殿下面前失了颜面,毕竟女子都是最好面子的。 “罢了,罢了,”老女皇无奈摆摆手,“朕可不同你这小泼皮无赖做纠缠,月晚,将茶端给菡王夫。” 寻常王夫敬茶向来都是要自己沏,女皇竟是吩咐让御前女官亲自端给他。 这是何等的优待。 可孤启此刻心不在焉,接过那茶盏的时候未曾端稳,竟是手一滑,冒着水汽的热茶倾泻于地,只听一声令人汗毛倒竖的脆响,那盏茶摔碎在女皇面前。 3、第 3 章 正是倒春寒,滚茶洒在殿上还升着白烟。 老女皇的面色当即冷了下来。 大殿上静若寒蝉,几个沏茶的小侍早已吓得趴跪在地上。 “母皇……”郁云霁脊背一凉,还没开口便被老女皇噎了回去。 “好,好啊,”老女皇施在孤启身上的威压宛若巨石,使人冷汗连连,“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孤氏,这便是你给朕的下马威吗?” 反观孤启,倒是没有半分害怕与后悔的样子。 ……罢了,总不能用常人的思想去揣度疯子。 他身前是一大片滚水与珐琅瓷,孤启面色平淡,便是跪下请罪都不曾。 他朝着女皇行了一礼:“是儿婿的错,还望陛下降罪。” 郁云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孤启这疯子又在搞什么,降罪,降什么罪,母皇若是降了罪,将来受苦的只有她。 “那你便该有个请罪的样子,”老女皇眉头已然微锁,“跪下。” 孤启站在那处,看着眼前的一片碎瓷,心中冷然一片。 让他在这处跪下请罪,这二人是当之无愧的母女俩,就连想出折磨人的手段都是出奇的相似。 他虽为嫡子,在孤家却没少受过罚,他自然知晓嫁进菡王府,做了这菡王夫之后的日子是如何,可偏因为他是正夫所出的嫡子,便做不得选择。 可凭什么,孤家那般待他与他的父亲,却还想将家族的兴亡拴在他的身上。 这群人都是一样的可耻,嘴脸都是一样的丑陋。 可偏他是蝼蚁,是刀俎上的鱼肉,若非为了嫁入恭王府…… 他淡然的看着地上的碎瓷,缓缓朝着地上跪去。 他多盼望此时恭王能为他说一句话,亦或是将心疼的眼神分半分给他。 想象的刺痛不曾传来,他的肩上却覆上了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 “母皇!”郁云霁忙将他拎起,“母皇,昨夜是宓儿不节制,将王夫累成这般模样,茶盏不曾拿稳也是宓儿的错,您要罚就罚宓儿吧。” 孤启半分都不曾为自己辩解,她心急之下,直接坦荡荡的将这些话说出了口。 “宓儿你……”老女皇彻底哑了火。 她虽知道女儿有个这样的爱好,作为一个好母皇,她自然看得开,孩子有个爱好怎么了,又不是什么犯了律法的事,无伤大雅。 只是她不曾想,她的宓儿竟会将这些话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郁云霁没停:“若非有王夫将我叫起,宓儿怎能这个时辰到了母皇面前。” “母皇,您最好了。” “若是带着伤回去,怕是寒了肱股之臣的心……” 老女皇本来气顺了些,听见股肱之臣便又不好了。 她冷哼道:“那就让这帮肱骨之臣瞧瞧,她们自己做的这欺上瞒下之事。” 若非孤姝承这老东西,她的宓儿怎会受蛊娶一个疯子。 架不住郁云霁的央求,老女皇摆摆手,还是冷着脸,接过孤启递来的新茶,这才算是了了一桩事。 月晚将几人送出去后,回来便见老女皇提着御笔,在折子上写着什么。 “可有异样?”她这般道。 月晚回:“不曾,只是陛下如何会怀疑王夫。” 老女皇眸色深深:“你瞧着,宓儿是当真心悦他吗?” 月晚想了想,好像是不作假的,便这般回了。 “宓儿不曾心悦他。”老女皇平淡的道。 她没有同月晚解释,她的女儿,她最清楚了,今日在大殿上之时,郁云霁同他十指相扣,可在她吩咐敬茶之时,孤启的动作逃不过她的眼睛。 孤启这等自毁自残之举,是最入不得眼惹人生厌的,宓儿若是当真喜欢,孤启做出那等举动之时,她该有所察觉的。 老女皇眼眸微眯。 能让她的女儿配合他做戏,孤启当真是有些手段的,可这等自毁之人最是可怖。 “那陛下打算如何?”月晚正色道。 “在菡王府加人手。” —— 同郁枝鸢别离时,孤启看了她的背影许久,颇有些落寞。 “你为何不曾为自己辩解,难不成你当真想跪在那碎瓷上吗?”郁云霁道。 亏得她受宠吧,若是不受宠,可架不住孤启这么作。 怕是没作几天,她们妻夫两人的小命都要作没了。 孤启袖口中的手缓缓收紧:“……辩解有用吗?” 他在孤家被冤枉了,这么些年哪次不曾为自己辩解过,可又会有谁站在他这边。 “既然没用,又为何要多费口舌,去辩解几句?” 他孤启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也不需要有人站在他身边。 郁云霁反驳道:“可是你又不曾去试,如何知晓辩解没有用呢?” 她很不理解孤启这种行为,他像是一朵盛开道糜烂的荼蘼,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却带着将要毁灭的,死亡又腐败的气息。 兴许是生存环境的不同,她是生在家人宠爱中的孩子,若开口解释便有人倾听。 可像孤启这种主动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的,她实在未曾见过。 “呵,菡王是皇女,是千娇万宠的天之娇女,我等蒲柳,怎能同您相提并论。”孤启唇角勾着一丝笑,那张稠丽的面容上却不带半分笑。 “……别阴阳了,”郁云霁微叹,“可我到底是你名义上的妻主,妻夫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下次我在便不用这样了。” 不用一个人默默承担了。 她知晓孤启在书中是个怎样的小可怜儿,但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时间久了也就跟着淡忘了。 她对上身旁孤启那双凤眸时,听他轻嗤:“你可怜我?” 郁云霁没应声。 “你凭什么可怜我。”孤启挣开了温暖的手心,初春的凉意将他手心的温度一点点带走。 “郁云霁,别以为为我说几句话就如何了,我不需要你可怜,”他眼尾又覆上了一层病态的薄红,“你我都是烂人,你有母皇的疼爱又如何,没有父君,依旧是可怜虫。” 他愉悦的笑着,颇有几分挑衅的看着她,像是在期待她的反应。 郁云霁平静的看着他,久久不语。 这话若是让原主听见,兴许早就气愤地将他按在地上了。 可她不是原主,即便她将这故事看上千百遍,这些事上也不会与原主共情。 孤启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面上的病态也跟着渐渐退却。 “不是可怜,是关心。”他看见郁云霁一脸认真的道。 她的神情太过真挚,孤启就这么对上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眸,神魂便能被她深深的吸进去。 关心,关心谁,他吗? 在这世上,除了他的生父便没人关心他的死活,自他生父过世之后,更不曾有人关心过她半句,这个词汇实在是太过陌生,却不想是从郁云霁口中再度听闻。 当朝拿着人命当草芥的纨绔皇女,一个最擅奇巧淫技的酒囊饭袋,关心他。 她何曾拿着人命当过人命了? 孤启真的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大笑的眼尾渗出几滴泪。 “哈哈,哈哈哈……” 郁云霁从袖口翻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朝他递过去。 他笑弯了腰,可那带着一股淡淡花香的帕子递去的时候,他还是一脸厌恶地将她手中的帕子拍开。 那方绣着夜来香的帕子,就这么飘飘荡荡的随着风,落到了地上。 “菡王殿下,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想做什么?”孤启凤眸还带着血丝,宛若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不得不承认,不论他做出何等狰狞的神情,这张脸都是极美的。 “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郁云霁平静的道。 孤启眉头高高扬起:“我将此事挑到明面上,是要听菡王殿下说实话的。” “你是我的夫郎,我自然关心你。”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别闹了,这里的风大,回家吧。” 说罢,她没管孤启究竟是怎样的神情,将那只寒凉的手再次握紧。 她说,回家吧。 孤启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跟着她上的马车。 父亲死后,他便没有家了,家是仇恨,亦是奢望,得不到的才是奢望。 郁云霁同他说,跟她回家。 孤启面色倏忽警惕,皇室之人,没有哪个心思是浅的,她说的这些话,无非是想诱哄他放下戒备,然后将来若是想对他做些什么便好说了。 当真是好算计,这样的混账竟是也换了口味吗。 他这般想着,却听郁云霁问他:“你身边可有小侍伺候。” 他不喜热闹,实则是冷情惯了,不似寻常大家公子出嫁般,身边带着好几个侍从,他不喜人多伺候,便只带了一个心腹。 “有。”孤启淡声道。 郁云霁还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倏地冲撞起来。 马车本就宽敞,两人坐得极为舒展。 而今突遭变故,一时间车里的人与那些个值钱的物件一同开始东倒西歪,震动不已。 到底是女子,身子稳当些,当即稳住了身形。 而孤启却抓不住一个可靠的扶手,一时间如同被风吹的摇曳的浮萍。 最后的变故极猛烈,马车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孤启整个人被震得朝着她扑来。 “啊……”孤启惊呼一声。 他不是习武之人,身子骨也不大好,如今像将要溺亡的人试图抓到救命稻草般,微微瞪大的凤眸里罕见的带了几分慌乱,就这么稳稳当当的扑在了她的怀里。 孤启原就被晃得头晕眼花,猛地扑到一个绵软的怀抱中,顿时被一股清甜的香气包裹。 那是一股他从未闻过的花香,不知是什么名贵的花,竟是能清甜又不腻人,他扑在这处,顿时方才的郁结消失不见。 只是…… 孤启摔得身子绵软,而今便是想起都有些困难,他撑着身子半脱离那个怀抱,便又迎来一阵冲撞,结结实实栽进郁云霁的怀里。 他爹的,这群人绝对是故意的。 郁云霁一连两次被他埋胸,面色腾升起了几分薄红:“你……” “别,别动。”孤启艰难的挤出声音。 什么时候不好,偏现在开始了,贞锁这东西同受刑有什么区别。 还有,郁云霁身上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秘制春|药。 4、第 4 章 原本方才受了惊,孤启面色一片煞白。 眼下却浮上了一层潮红,连带着那双凌厉的凤眸都晕了水汽,面色难看的紧。 他就这般趴伏在自己身上,郁云霁当真是一动也不敢动。 这些年来她洁身自好,连男朋友都没有一个,更莫要说肢体接触了。 而方才孤启的动作的确将她吓到了,她倒也说不得什么,身在女尊社会,哪有是女子吃亏了一说,该是男子委屈才对。 只是怀中的身子绵绵软软,她就是想将他扶起,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她方将手覆在孤启的肩头,便听他喑哑的闷哼一声:“嗯……” 似是痛苦又似是愉悦,那双眼眸带着冷意,偏混着薄薄的水汽带了勾人的意味。 他半跪着趴伏在她怀中,伴随着难耐的闷哼,她的大腿似乎被什么触碰了一瞬。 郁云霁大脑当即宕机。 马车外有人温声道:“无意冲撞了菡王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郁云霁倒是没什么事,可如今若是将帘子落下回应,必然会被瞧见这一幕。 她正想着如何将孤启扶起,眼前突然大亮,马车帘被人掀了开。 马车妇慌慌张张的将帘子撩开道:“殿下,您可还好?!” 菡王是如何的荒唐与残暴,幽朝百姓无人不知,马车妇兢兢业业生怕为此掉了脑袋。 却不想瞧见这香艳的一幕。 郁云霁面上还带着酡红,尴尬的对上马车妇的视线,才发现帘外站的不止马车妇一人。 “是小人冲撞!求殿下饶命!”马车妇当即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你好歹将帘子落下啊。 郁云霁脚趾蜷缩起来,自欺欺人地闭上的眼眸。 帘外人不是旁人,正是书中男二,云氏庶长公子云梦泽。 马车帘外的公子默了良久,温声道:“实在是抱歉,我并不知晓殿下……扰了殿下的雅兴,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小郎。” 她听到围观百姓无不窃窃私语。 “完喽,云家公子今日难逃此劫。” “待会不知要如何凄惨呢,云公子这难得的貌美,不知会不会做成人立……” “人立”是书中菡王研究的手段,她喜爱美男,而美男一旦玩腻了,便会派人将美男的口与耳中灌下秘药,这些药一旦灌下,人便活不成了。 而美男的尸身停放三日,便还能同活着般稳稳立在地上,不会腐坏也能保持美貌供人欣赏。 云梦泽当她不耐烦了,复又道:“若是,殿下仍无法消气,小郎明日带着家母登门致歉……” “无碍,云公子下次当心些。”郁云霁疲累的道。 孤启已然从她的怀中爬起,想必如今恨死她了,她还需早日回府安顿,免得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病,她届时无法收场。 只是她这话一出,整条街上当即静可闻针。 菡王这样的罗刹,也有不为难人的时候,还有她方才的语气,这前所未有的温和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走吗?”马车内是孤启不耐的冷声。 云梦泽美眸轻眨,随后道:“菡王殿下慢走。” 街上百姓脸色各异,便见马车帘落下,那辆奢华的马车渐远。 一女子惊异:“王夫竟是敢这样同菡王说话么,且菡王还唯命是从?!” “阿姐,今日简直同做梦一般,菡王莫不是被夺舍了?” 云梦泽看着远去的马车,陷入沉思。 菡王府。 孤启将自己关在屋内,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她刚穿过来,对这边的东西还不大熟悉,尤其她现在的风评如此,要解决的事怕是不少,孤启不出来,她倒也省了心。 郁云霁顺着小道往里走,却发现这府里大有乾坤。 原主不仅将温泉汤池做成了专门的小殿,还将对夫侍用刑的地方装扮的辉煌非常,长鞭金环口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专人每日换新。 郁云霁痛心,以前有便有吧,现在的花销是花的她的银子。 从未听闻那个皇女府上有温泉,文中提及菡王的温泉池顶得上恭王半个府了,可见其的得宠程度。 “殿下,您今日还不曾看人立。”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个小侍,他细声细气的出声,反倒吓了她一跳。 郁云霁看着他:“我每日都去?” 不是,书里没说啊。 小侍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她:“您不仅每日都去,还要求三日添一个人立,且月小姐也时常来伴您欣赏,还答应将最貌美的人立送与月小姐……” 郁云霁眉头轻轻蹩起,她真是低估了原主的变态程度,不仅是要将人做成标本,还要要求好友一同来欣赏,甚至以礼相赠。 她对小侍口中的月小姐有些印象,月小姐名周子惊,闺名枝月,两人自小交好,周子惊乃将军之女,虽是纨绔不成体统,好歹是榄风楼的老板,算是门可靠的营生。 ……也没可靠到哪去,是在原主撺掇下开了小倌馆,名声仅在南风馆之下。 “胆子太大了。”郁云霁喃喃道。 将一群活死人堆放在大殿里,还日日来欣赏,当真是丧心病狂。 小侍引着她进了身前的大殿,殿内熏了檀香,却莫名阴风阵阵,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郁云霁总觉得这些人立都还活着。 原主挑选的美男的确都是少有的绝色,他们无一不是含羞带怯的立在那处,像是恭候君主大驾,少数几个人立睁着眼眸,眼眶中镶了宝石,或是抚琴或是做翩翩起舞状。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惊人,太过震撼,她感觉自己被人扔进了万尸坑。 郁云霁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她努力不让指尖颤抖:“把这些,秘密处理掉。” “殿下?”小侍惊愕的看着她,小心翼翼道,“您哪里不满意了,奴改。” 郁云霁皱了皱眉,她生理心理同时不适了:“本殿这些时日想换换口味。” 这下小侍了然。 她们殿下是什么人,既然说了要换口味,定是要将这批小郎君处理掉,换成新的人立。 小侍应了声是便下去了,想来原主是没少这般做过。 四下无人之际,郁云霁总算是再也忍不住了,疾步奔出宜尚阁,恶心的劲头才算缓了些。 要想将这些人立处理掉,为了不引人怀疑,还是暗中运处去,届时再寻和尚来诵经超度为好。 “禀殿下,月姑娘到。”她身边的弱水来报。 她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一女子爽朗的大笑着:“我的菡王,怎么一个人在宜尚阁,不等我一同观赏了吗,我那边今日可是来了一批好货……” “枝月。”郁云霁努力让自己正常些。 周子惊一掌拍在她的肩头:“怎么听说你对你家那疯子唯命是从,可别真心喜欢上了。” 郁云霁淡笑着后退了些:“哪里唯命是从了,我可是菡王。” 周子惊怪异的看着她:“眼下谁人不知菡王是个惧内的,夫郎说走绝不多留,诶,咱们先前说好的,这孤家疯子,你不玩儿了,得给自家姐妹把玩把玩。” 两人谈笑间,一小侍捧着盒子正巧经过。 听完两人谈及此,小侍的脚步不禁慢了些。 郁云霁扬眉对上周子惊神采奕奕的脸,心中不禁咋舌,真不愧是原主的好姐妹,两人是一个德行,书中的结局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周子惊喋喋不休的道:“旁人看不出来,我可是看出来了,你对他可不一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想他松动些后一举拿下?” 洞门后的小侍立着耳朵,闻言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怎会,”郁云霁笑着搪塞,“快去用膳吧,正好让你见见王夫,当真是好容貌。” 她拉着周子惊朝正厅去,周子惊嘀咕:“还真宠上了?” 半月堂,孤启正捧着字帖端详。 这是当年恭王遗落在孤府的,他日日临摹,如今已能将这笔迹模仿有八分。 孤启缓缓将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像是在透过这张纸,抚摸着恭王的面颊。 “主君,奴有要事!”小侍捧着锦盒奔来。 孤启将手中的字帖收好,这才看了含玉一眼:“什么事?” 他不急不慢,只要不关乎恭王,便不是什么大事。 含玉气喘吁吁:“是,是菡王,菡王同周家纨绔一起,说要将主君……” 他将所听闻的,一字不差告知了孤启,顺便将他的猜想一并提出。 孤启淡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像是对此漠不关心,将含玉屏退。 孤启将妆奁拉开,巴掌大的妆奁极高,打开后却内有乾坤,内层的妆奁里放着一沓沓泛黄的纸,上面还能隐隐瞧得清墨迹。 这都是他这些年以来对恭王的心意。 两人身份有别,他的心意亦不能宣之于口,家中人皆是默认了孤善睐是她的恭王夫,他没有机会,便将心意通通写在纸上。 母亲不喜他,亦不喜他的生父,无他,继父当年得罪了人,仇家将他当做孤善睐掳了去。 身为男子,他名节便已经坏了。 后来孤家将他接回去之时,父亲已然停灵第三日,母亲不重视他,便是连病了都不得医治,他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堂堂尚书府,便是宠侍灭夫,看着正君病死,将嫡子逼疯,一切不过都是因为他们轻贱。 “老天便是如此不公,”孤启捏着笔杆,唇角带着冷意,“孤善睐,凭什么呢,凭什么是我替你挡灾,恭王夫又凭什么是你,这些原本都是我的。” 原本被掳去的该是孤善睐,而他堂堂嫡子才是恭王正夫。 可老天弄人,偏他就是暴虐无情的菡王之夫,而挂念已久的鸢姐姐是旁人的,母亲甚至的自发提出让他替继弟做菡王夫,即便他心如铁石无所顾忌,仍旧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他不甘心。 他想要逃离这个四角的精致牢笼,想要向他的鸢姐姐剖开心,让她看看自己对她是如何的迷恋。 可他不能,若非郁云霁点头,他连这菡王府都出不去。 心里一个念头叫嚣着,恨意愈发的浓烈,他要让他们所有人通通付出代价。 郁云霁轻贱他,要他侍二主,他偏不如了她的意。 覆上了手中精巧的匕首,锋利的刀片映出寒光,也映出他那张惊艳的面容。 “好啊,那就玩玩,”孤启垂着眼睫扯唇笑道,“郁云霁,我陪你好好玩儿……” 他倒要看看,是郁云霁先死,还是他先亡。 看谁能笑到最后。 5、第 5 章 “王夫还不曾来吗?”郁云霁问身旁的侍人。 小侍颇有些为难:“这,王夫将自己关在半月堂,奴唤不应,下人们实在不敢……” 他欲言又止,郁云霁明白他的意思。 依着孤启的疯劲,若是有人胆敢擅闯,他便将那人拖下去杖毙了。 周子惊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闻言乐了:“郁宓,郎君嘛,若是还新鲜着,三言两语哄哄便好了。” 郁云霁颇有些头疼:“他可不是寻常的郎君。” 周子惊啧道:“怪姐妹考虑不周,那你当如何,难不成堂堂大女子,还要纡尊降贵去请他不成?” 周子惊也不敢断言过多,眼下这菡王夫的确不是寻常男子,寻常男子此刻就该在一旁候着看茶,可他倒好,将自己反锁在屋内,甚至还要妻主去请。 女子就该振妻纲,让堂堂女儿去哄小郎君,这如何使得。 “不必了,我自己来。”一道冷声从两人身后响起。 这一声方出,郁云霁背后一凉,惹得周子惊回头看去。 孤启换下来那雀金裘,着了海棠红坠珠描金襕衫,鬓边用镂空金发扣束起一缕,配着那张脸,是极致的蛊与媚。 周子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孤启没有看她,冷眸对上郁云霁:“不劳您纡尊降贵。” 郁云霁屈指掩了掩唇,不知怎的,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偏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孤启看得她心中发毛。 “菡王夫当真如传言所说那般惊为天人!”周子惊回过神来,朝着郁云霁道。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楞头女子,这些年她吃过的好菜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看见孤启的一瞬她还是怔住了。 郁云霁拍了拍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周小姐也同传言那般,叫人大开眼界。”孤启轻轻一笑。 她周子惊在京城是什么名号,没比郁宓好到哪儿去,孤启明显是在讥讽她。 他一个男子,他,他怎么敢的! 周子惊瞪大了眼眸,看向郁云霁:“郁宓。” 她满脸震惊的写着:你不打算管管你家夫郎吗,郁云霁一时也无奈。 “枝月,少说两句。”郁云霁这般道。 周子惊看看孤启,又看看郁云霁,眉头扬得老高:“好你个郁宓,终还是个重色轻友的。” 孤启安安静静的夹着碟子里的菜吃,丝毫不像大家主君那般,为妻主布菜添酒。 郁云霁倒是没什么,周子惊看得嘴都合不上了,一时间看向郁云霁的眼神都带着诧异。 “你们两个恩爱非常,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周子惊哀叹一声,“京中满是你郁宓同王夫在车舆里调情和惧内的言论,郁宓啊郁宓,你终是变了。”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郁云霁屈指抵着额角,扬手将一块荷花酥塞进她的口中。 事实证明,周子惊是幽朝最碎嘴的女子,便是糕都堵不住她的嘴。 “对了,你可知云家要与你皇姐定亲了。”周子惊嚼着荷花酥随口道。 郁云霁微微侧眸,便瞧见孤启原本夹着菜的银箸僵住,面色亦是不大好看。 “云家的哪位公子,当真是好福气。”郁云霁状作不知问道。 书中的确是有这么一段,女主与云家嫡次公子订婚,却被孤启出面搅和了。 可眼下不行,这件事会大大刺激到孤启。 郁云霁有了新的主意,但这些并非在她的掌控之中。 孤启是整个剧情的变动,倘若她刺激到了这人,孤启怕是会为了嫁给菡王不顾一切。 只要她还想活命,便要想办法化解这次订婚,转而让女主喜欢上孤启。 否则只要孤善睐在,孤启便会在黑化的边缘徘徊,她便性命难保。 “自然是云竹曳,庶长公子云梦泽忙于云家生意,怕是婚事还要再晚些,主要是没人入得了人家的眼。”周子惊这般道,“还得是云家啊,算是幽朝唯一一个不分嫡庶培养男子的世家了。” 幽朝男子地位不如女子,家中嫡公子还好些,庶公子多不被当人看。 而云家,如今不论嫡庶,都能顶起半边天。 男子们无一不想嫁入云家,做这享福的夫郎。 郁云霁颔首,了然道:“话是如此说,只是,皇姐好似有心仪的男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啪嗒。 银箸从孤启手中脱落,掉在了白玉小碟上。 周子惊侧眸看了孤启一眼,顺势回:“此话当真,你那清风霁月的皇姐成日跟个仙儿似的,还能下凡喜欢上凡人吗?” 郁云霁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惋惜:“云家嫡次公子虽好,想来却不能令皇姐如意。” 接着,她如愿以偿的瞧见孤启攥白了指节。 “那可是云家啊,你竟是连云家都看不上,郁宓,你到底是怎么了?”周子惊痛心疾首。 是啊,那可是世家第一的云家,士商嫡庶两手抓的云首辅。 她道:“是了,那可是我皇姐,我自然想她娶个称心如意的男子,怎能为了世家联姻,辱没了她心仪的男子呢。” 周子惊表情愈发的怪异:“郁宓你是不是病了,这是你能说出的话吗?” 男子不过玩意儿,京城最纨绔最心狠最以利当先之人,竟然将男子如此当回事。 实在是难以置信。 郁云霁时刻观察着身旁人的神情,她知晓的,孤启那般在意郁枝鸢,听完此事如何不会心神一动,只是她方才所说要打探心仪之人,也不过是说与他听。 女主哪里有什么心仪之人,追她的男儿郎倒是一抓一大把。 只是此时她需要孤启放下对她的戒备,两人早晚也是一家人,总这样怪累的。 孤启就是一把悬在她头顶上的剑,她实在不想为着小命成日提心吊胆。 “云家嫡次子这门姻缘是多少世家求都求不来的,”周子惊还在喋喋不休,“你皇姐她……” 孤启状似不经意的开口:“何人如此有福气,竟能入了恭王殿下的眼。” 郁云霁心生一计,在脑海中过了寥寥数个人名后,她将矛头指向一人。 “皇姐心仪的,是云家庶长子云梦泽。” 啪嗒。 周子惊叼着的鸡骨也掉落在盘中,她惊得合不拢下巴:“云梦泽?” 相传,那可是极为精明的男子,处理生意与家事亦是铁血手段,男子如此能干,京中人议论纷纷,不知他将来的妻主能是何许人。 只是,郁枝鸢与云梦泽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八竿子打不着。 原来传闻中,如谪仙般风光霁月的恭王殿下,竟是喜欢这种精明又擅断的男子吗。 郁云霁心中默念一声对不住,继续道:“可你们也知晓,云长公子成日忙于账务,目前无心婚事,母皇选了嫡次公子,我不知晓罢了,既然知晓,便不能让皇姐受委屈。” “不愧是郁宓,能为恭王殿下仗义执言的也只有你了。”周子惊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如何?”孤启冷道。 郁云霁捏着手中的酒盏,垂着眼睑思索着。 周子惊插嘴:“郁宓这般良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孤启蹙了蹙眉,一言难尽的看向身旁良善的菡王殿下,以及对她大肆赞扬的密友。 他不想理会周子惊的吹捧,眸光最终锁定在郁云霁身上。 “我也不好打听皇姐私事,此事再议。”郁云霁扯开了话头。 周子惊哀叹:“郁宓,这不是你将宫里那些事说与我的时候了。” 实在是郁云霁方才一脸正色,将她的胃口全然吊起。 她们两姐妹何人的八卦不曾谈论,便是当朝圣上,郁云霁的亲母皇,都曾被她拿来谈论,更何况是皇姐了。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孤启面上的阴云散尽,晦暗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庭院觥筹交错,近酉时,天边擦了黑才散尽。 郁云霁今日同周子惊交谈中,大致模请了如今的现状,母皇这些时日为着逆党头疼,为首者正是她的亲姨母,川安王。 而原书中,老女皇一直有个心结,便是其爱女郁云霁不堪重任,这皇位的继承者,她是更偏向郁云霁的。 而出于私心,倘若能坐到这个皇位上,她想改变书中人当时惨烈的命运。 “今日殿下所言,究竟何意。”孤启拢着肩头的薄衫道。 原本那一头璀璨的钗环被通通卸下,只留发扣将鬓角的几捋发丝束起,平白多了几分未嫁公子的神采。 只是那张过于苍白的脸,昭示着他如今的心绪。 郁云霁扬眉:“不知王夫所言究竟为何事,我今日所言甚多。” 孤启对上她那双眼眸,微微咬牙:“自然是恭王一事。” “皇姐?”郁云霁了然,“估计皇姐不愿令母皇忧心,届时究竟如何,还要看皇姐的决断了。” 环佩叮当一声脆响,孤启疾步立于她面前。 “不可!”他高声道。 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为什么不可,到底说来也是母父之命,皇姐若是不愿违抗,云庶长公子还能如何不成,云家人,不做侍。” 孤启袖中的拳微微拢紧:“你知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轻颔首。 “天女既言,如何好更改。” “好,原来菡王方才的仗义执言不过是说说罢了,我倒真当菡王是什么梁山好汉。”他冷嗤一声,垂下了眼睑。 他身旁像是笼了层阴暗的黑云,周围的气压好似也跟着低沉了下来。 孤启是她生命安全的一大威胁,倘若他们两位反派不能同仇敌忾,将来的结果怕是一个比一个惨。 他若是想要她郁云霁帮忙,风风光光嫁入恭王府,还要再拿出些诚意来,富贵险中求,否则她当真要步原主的后尘了。 郁云霁不动声色:“竟是忘了这点,王夫心中是惦记着皇姐的。” 孤启冷笑一声。 他方才动作幅度大了些,腰间的环佩还轻微晃着,孤启收紧了手指,指节也被捏的泛了白,却不肯再开口。 郁云霁复又问:“那王夫打算如何?” 他垂着眼睫,再抬眼时,眸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我孤启做事,向来随心。” 他回答的不置可否,但郁云霁从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孤启此人,能在孤家这种世家里活下来,无非靠的就是发疯的精神,秉持着往死里闹的思想,将孤家人唬得闻声胆寒,无人愿意主动招惹。 这句随心,按照原书中的剧情,想来是要搅黄或是见血了。 “而今毕竟我们妻夫一体,倘若王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朝我开口便是。”郁云霁看着他,颇为真诚的道。 她原本捧着话本,曲着腿靠在软枕上,将纨绔的样子尽显,眉眼中却罕见的带着几分温柔,一时间竟有些违和。 孤启本坐在榻檐,闻言哂笑一声。 “呵,郁云霁,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不用你施舍。” 他俯身前来,似是想要将威压全然施展在她的身上,那具温软的身子贴在了她的小臂上。 春衫薄,寝衣更甚。 那股淡淡的荼蘼香将她整个包裹,小臂无意抵在她的臂弯,他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郁云霁蓦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张不饶人的红唇,好似下一秒就要吻上来了。 6、第 6 章 半月堂的火烧的旺。 虽说如今到了春日,但依旧隐隐泛着倒春寒。 孤启这般贴来,郁云霁莫名觉着,半月堂的炭火是不是烧的太过了。 “你,是不是发热了?”郁云霁温声道。 两人如今的距离实在不安全,古代那般注重男女大防,孤启这般贴来时,送来的温热淡香萦绕在她身旁,她出言提醒道。 孤启脸色愈发的差,咬牙狠声道:“郁云霁!” 他没有拉开身子,却因着郁云霁这句话,明显感受到身前女子的体温。 女子火力重些,郁云霁若是不曾出言,他便不曾注意这一点。 可她将此事提了出来,孤启的注意力不自觉分散到了小臂上,感受着她过分热的臂弯。 一时间,热气也腾升到面颊上一些,好似半月堂的火的确烧的太旺了些。 他原本便是想发狠威胁郁云霁,迫使她答应下此事,却不想被她反过来羞辱了一顿。 这人像是一块滚刀肉,不论他如何,郁云霁总是能找准时机羞辱他。 被他点到名,郁云霁提议道:“还是唤个太医来吧。” 毕竟这是全文最大的反派,又是她名义上的王夫,怎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她支起了身子,朝着外面道:“去为王夫……呜?” 她话不曾说完,便被孤启猛然伸手将她的唇捂住,再发不出声响来。 郁云霁没有挣开,只这么静静的看着孤启,对上他的眸,桃花眸本是多情的,可那双桃花眸过于温和,孤启对上她的深瞳不禁怔了神。 温和的深瞳像是深邃的山崖,即便知晓里面可能是危险的,可还是想沉浸在她营造的温柔乡中。 她不气,不挣,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孤启那一瞬过了很多个念头,他心中有人叫嚣着,说杀了郁云霁,这样便不用再受折磨,便不用再隔着一层身份,便能同恭王殿下一起了。 可郁云霁这双眼眸,像是又平定人心的能力。 在他深深看去时,心中叫嚣的念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略快的心跳。 手心是她吐息的温热,一股似有似无的清甜也萦来,他喉头微微干涩。 “你,不许擅作主张。”孤启警告道。 唇间覆着的触感消失不见,郁云霁眨了眨眼眸:“我想知道,若是我不帮你,你又打算如何劝退这位云家嫡次子?” 孤启眼眸暗了下来,唇角勾起一丝淡笑:“殿下既不肯出手,我只怕是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给殿下丢脸了。” 幽朝女子爱面子,孤启说出这话,是想逼她出手了。 她记得,书中孤启同原主关系并没有这般好,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原主因着他太过刚烈,日日将他囚禁于此。 而孤启为了嫁恭王,私见了云家嫡次子云竹曳,书中并未细讲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说云竹曳白着脸,回去便病了多日,云家便冒着杀头的风险将婚约退了回去。 “我好心提醒王夫一句,王夫若是还想体面的嫁入恭王府,便莫要贸然出这个头,”郁云霁支着下颌道,“皇姐喜欢温和精明又识趣的男子,你还是少出头为好。” 譬如女主的正君孤善睐,蓝颜知己云梦泽,以及露水情缘的太师。 无一不是她方才说的性格。 她知晓孤启没那么好对付,但这句话设计导了恭王,她相信孤启会好好思量这句话。 “你有什么条件。”孤启警惕的看着她,像是看明白了什么。 郁云霁正色:“只要你我名义上还是妻夫,你便不许随身佩戴利器,不许做对自己与他人危险之事,不许逞强,有问题第一时间来告知我。” 她一字一句,孤启看她的眼神愈发奇怪。 “没有异议的话,我会帮你约谈。”郁云霁甩出鱼饵。 “哼,菡王殿下这些话又是何意。”孤启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他是疯子,人人怕他,这都是正常的。 郁云霁借此提出条件也不是难以理解,可这条件,却大都与她本人无关。 孤启看不明白,他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郁云霁没有解释,直到孤启敛了淡笑应下:“我答应你,若是我能解决,便不会麻烦菡王。” 说罢,他捧起薄胎瓷盏,小口酌饮着冷掉的茶。 “称谓又错了。”郁云霁抬手,镶珠玉案上那只径直的锦盒便被打开。 这是周子惊送来的,说是补的新婚贺礼。 虽然周子惊此人不正经,但在原书中倒也算得上对原主赤诚,这新婚贺礼是该两人一起开的。 这锦盒格外有分量,她觉着,里面兴许是不少的金银玉石。 郁云霁这么想着,便也理所当然的,在孤启的注视下打开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是她太过天真了,锦盒中是能令她自戳双目的东西。 那锦盒中堆放着玉做的角先生和各种房事用具,不仅如此,还有各种封面大胆辣眼的黄本。 盒子里装了不少东西,而光放在面上的便已不止这些了,想来是包括但不仅限于此。 “这……”郁云霁烫手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那盖子没了她的支撑,也“哒”的一声,自己盖了回去。 像是有一股气血突如其来的涌了上来,郁云霁的面颊登时热了起来。 内室的空气好似也一瞬间凝结了,郁云霁感觉时间仿佛停留在了这一刻,整个室内安静的不成样子,实在是,实在是让她无所适从。 她偏头对上孤启,见他意料之中般,眸里挂着冷意。 郁云霁干巴巴的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我……” 她想说她不知情的,却被孤启打断:“原来菡王的条件在这里,我当怎会菡王如何会这般,舍己为人。” 舍己为人一词被他咬重了几分,只是冠在她菡王身上,顿时显得满是讽刺。 一声清脆的响儿,孤启将手中的薄胎盏掼在桌案上,玉石与薄瓷相撞的声让人心肝也跟着颤了颤。 “我并非这个意思,你也知道,周子惊她,”郁云霁欲言又止,“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断然没有旁的意思,又怎能骗你?” 这如何好解释,人人都知道原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德行,眼下好容易博取了孤启的信任,这会儿怕是要败的干净。 只是这话愈听愈发觉得欲盖弥彰。 孤启冷睨着她,将袖中的匕首拍在桌案上。 “若是菡王殿下是个有血性的女娘,今日便立誓于此,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若是谁动了旁的心思,便叫天打雷劈。”他淡然将话落在这儿。 似是要印证他的话,窗外轰隆隆的传来一声闷雷响,如同巨兽低吼。 郁云霁轻咳一声,意图让面上的热意散去几分,端起桌案上的薄胎盏饮了一口。 冷透的茶水下肚,她才猛然想起了什么,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怔住,抬眸对上了孤启阴沉的脸。 这是孤启方才喝过的。 这一举动在古代来说过于暧昧,已然算得上是挑衅与羞辱,半月堂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孤启嫌恶一般,将视线从茶盏上挪开。 “言而无信之人,由飞将娘娘以匕首做咒,不得善终。”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捧粉末,细细的粉末洒在了匕首上,才缓缓抬眼看向郁云霁。 郁云霁手心湿润了些。 幽朝虽是历史上不曾存在的朝代,却也同古代诸多朝代一样信奉着神明。 她记得原书中提及过孤启的信仰,如若对面那人应下了他的话,一旦违背便会遭到极大的伤害。 主角团便有人与之和谈,同他缔下了契约,最终意外惨死。 孤启所提及的飞将娘娘,是个嫉恶如仇的女将,亦是个颇为灵验的神明。 兴许是神明吧,倘若是邪|教,也总不能将来有那么多的人随着孤启供奉她。 只是涉及到宗教,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郁云霁没有开口应下,只对上了孤启的冷眸。 “怎么,不敢吗,”孤启哂笑一声,长指叩了叩玉案道,“若是心中无鬼,殿下又为何不敢应下?” “郁云霁,你怕了。” 7、第 7 章 宣政殿。 烛火欢脱的跳动着,月晚持着小金剪,将燃黑的灯芯剪去了一截儿。 昏黄的火光将老女皇的侧脸照得明明暗暗,她捏着奏折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月晚,朕这女儿,难道就真的这么难当大任吗?” 月晚将小几上的药汤端来,轻声劝:“陛下哪里的话,菡王殿下自小聪慧,只是如今无心政事,若殿下肯将心思分半分在政事上,想必能有不小的成就。” 老女皇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寻常皇家母女间都是互相提防着,人人惦记着这个位子,为此争得头破血流,可宓儿恰恰相反。” “朕倒希望宓儿能贪恋权柄些。” 月晚道:“您也瞧见了,殿下与从前不同了些呢,奴婢倒看出了几分凤君当年的风采,没准儿,菡王殿下当真能做个好君王。” 老女皇将药碗撂在案几上,阖上了眼眸:“听闻,孤氏如今脾气见长,大庭广众之下,竟使唤起自己的妻主来了。” 此事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般,天还未黑便飞进了皇城。 寻常人家都看中规矩,何曾准许夫郎这般了,更莫要说皇家。 孤启这般,当真是将皇家的颜面踩在了脚下。 月晚应声:“您身子要紧,切莫动怒。” 这些时日女皇病得厉害,御医是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让女皇太过忧思而伤身。 老女皇将御笔搭在笔山上:“朕如何放心,没有皇位傍身,宓儿怕是会被人欺负的,枝鸢虽也是朕的女儿,却有生父照料,这皇位,朕是要传位与宓儿的。” “朕贵为天女,却也是凡人之躯,宓儿让人忧心,夫郎亦是如此,朕怕无颜面对凤君啊……” 月晚犹豫了会:“那陛下打算将来如何告知恭王殿下。” 立皇太女向来都是立长不立幼,当今女皇子嗣稀薄,也仅有郁枝鸢与郁云霁两个女儿,郁枝鸢皇太女的位置本是势在必得,可女皇迟迟不立皇太女,恭王怕是早有发觉。 皇家姐妹寻常在如何亲密,一旦相互触及利益,怕是不会如此了。 她的生父皇贵君便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郁枝鸢在她面前是极近的乖巧懂事,可外表太过,心思深沉,她作为生母,竟也有些看不明白。 “若是枝鸢继位,宓儿怕是……” 老女皇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月晚却知何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帝王最是多疑,倘若菡王没有继位,依着恭王的心思与手段,怕是做出些什么,届时,菡王怕是生死难料。 “她与定国公府起了冲突,可云家牵扯的利益太深,切不能被云家盯上。” 彼时,半月堂气氛正是紧张。 “孤启。”郁云霁将锦盒推开,眸光避开桌案上那邪气森森的匕首。 孤启像是料定了她不敢应下这咒,冷然的不做声。 恰此时,外面是弱水高声道:“殿下,定国公携其子求见。” 定国公。 弱水这一声喊得及时,郁云霁方坐正了身子,身旁的孤启亦是腾的起了身。 “将国公大人与其爱子带去正厅,看茶。”郁云霁一错不错的看着孤启吩咐道。 无法,孤启眼下情绪波动有些大,谁都不能料到这人下一步究竟要做何,她实在不敢将他一人留在这处,否则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孤启面色本就比寻常男子白皙,此刻更是如同失了血色般,抓着桌角的手愈收愈紧。 手背上浅藏的筋络而今泛着淡青,浮现在她的眼前。 郁云霁轻声道:“你随我一同去吧,就按我们方才说的。” 幽朝男子不得干政,妻主议事更不得旁听。 听闻她这话,孤启似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一闪而过冷笑道:“怎么,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让他们母子有来无回?” “议事厅不少暗卫,你得不了手。”郁云霁道。 她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仿佛不论自己做什么,她郁云霁都不会生气一般。 当真是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是郁云霁说的是实话,孤启垂下了眼睑,将桌案上的匕首擦向床幔。 柔滑的床幔被利刃割破,匕首上的粉末纷纷而下,重新映出他惊艳绝伦的面容。 议事厅。 云梦泽一袭淡青色襕衫,其上绣着淡雅的兰花,同定国公一起端坐在那处等着她。 那一瞬,郁云霁好像对君子如兰有了更具象的认知。 云梦泽那双眼眸生得格外好看,在烛光的照映下,像是琥珀色的琉璃,闪着微光,格外动人,同那日在大街上的相遇不同,今日的云梦泽,像是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云梦泽朝她看来之时,郁云霁收回了眸光,朝着云锦辛颔首,道:“国公大人。” 云锦辛忙起身朝着她行礼:“叨扰菡王殿下了,听闻小郎今日冲撞了殿下,老妇怒斥了他一顿,心中却也实在过意不去,今日是特来带着小郎向殿下致歉的。” 云锦辛将话说的滴水不漏,全然将罪责扣在了云梦泽的头上,若此事放在寻常人家的确说不得什么。 可她是当朝天女最宠爱的幺女,想必云锦辛一时间心中也没有底气,不得不如此。 倘若当真是原主在此,云家是免不了一阵血雨腥风了。 “国公大人言重了。”郁云霁坐下,朝她轻笑一声,“贵公子也并非有意,此事便作罢。” 她这话出口,定国公当即定在了原地,额角冷汗登时滚滚而下。 8、第 8 章 “不不不,这如何使得,”定国公干笑两声,“今日老妇略备薄礼,还请菡王殿下笑纳,莫要同小郎一般见识……” 定国公极力掩饰着方才一闪而过的惊恐,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郁云霁不明白,她已经极力表现的和善了,定国公怎么还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国公莫要在意。”郁云霁温声道。 她越是温和,眼前的定国公便越发惶恐。 此刻她深切的明白,若她想好生生活在幽朝,绝非想得那般容易。 郁云霁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如今的名声差极,能治孩童夜啼,若是想扭转命运,便势必要将这些污名洗净,将来才有回旋的余地。 泼脏水是容易的事,洗污名,可没有说说这么简单。 定国公毕竟是老牌元勋了,今日街上一事,她心中想来是有了定夺,为着不让她们云家的长公子化作人油灯,今日是做了万全的打算。 可郁云霁却知晓,正是这等老牌元勋,说出的话才更令人信服。 若是想洗白,她便要把握住送上门的机会。 “哈哈,菡王殿下不曾怪罪,可老妇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些东西,菡王殿下还是收下吧。” 定国公不着痕迹的抹了一把手心里的冷汗,倘若她开口为难,她还知晓如何应对,眼下这副模样定国公倒措手不及了。 身后的侍从将几担箱子,瞧着分量不轻,定国公今日前来是下了血本的。 依着原主欺男霸女的魔王脾气,想必今日不能善罢甘休。 云梦泽朝她施了一礼:“今日是小郎冒失,还望菡王殿下与王夫莫要怪罪。” 寻常家议事怎会带着夫郎,他这么说着,云锦辛自然也注意到了郁云霁身后的人。 传闻中嫁入王府活不过半日,眼下却安然立在众人眼前的疯王夫,孤启。 今日京城几乎炸了锅,全然是为着这位菡王夫,谁承想,他不仅还好好活着,甚至还备受郁云霁这魔头的宠爱。 “无碍,喝茶吧。”郁云霁示意道。 她这话一出,不止云家母子,就是孤启也滞在了原地。 “这……”定国公为难地看向她。 喝茶有什么错,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随后看向身旁立着的孤启。 孤启缓缓收紧了苍白的指节。 看他做什么,难不成她郁宓不知晓请男子喝茶是何意吗,且此人还是恭王殿下心仪的男子,云梦泽。 这等狐媚的男子有什么好看的,恭王殿下竟是喜欢云梦泽,想来,他便是这幅作态将恭王殿下的心勾走的,思及此,孤启心头像有一团烈火在烧。 再看郁云霁,当真不愧是皇家人,她如今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未出阁的儿郎哪能随意喝旁人的茶,喝了旁人的茶,便是答应要嫁到那家了。 若非眼前之人不是幽朝荒唐的纨绔,他便信了她郁云霁不知晓这一说法,可眼前一脸懵懂的可是菡王。 既是菡王,她能不知晓给男子喝茶是何意吗? 云梦泽歉意地朝着她道:“多谢菡王殿下,小郎不……” “既是不渴,便莫要喝了。”孤启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只径直将她面前的滚茶拿起,朝着莲花晶砖泼了去。 郁云霁眉头轻蹙,低声道:“孤启。” 定国公的脸色当即难看至极,却笑着:“王夫若是还气着……” “这茶里竟是有旁的东西,”郁云霁不明白他突然发什么疯,看着两人笑了笑,“下人出了纰漏,还好王夫发现的及时。” 孤启将那名贵的茶盏当即扔进的银渣斗,好似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既是脏东西,如何能进王府的门,只怕玷污了这地界儿。” 这分明是含沙射影了。 她今日将话说至此,便是为着能借云家母子的嘴将自己洗白些,谁曾想孤启突然发了病。 当真是疯子,他突然将眼下搅成这样,实在让她难做。 定国公的脸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面色变来变去,偏今日是来请罪的,站在那处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郁云霁不着痕迹的轻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了。 谁料到,孤启非但不收敛,反倒冷声道:“听闻云家同恭王府有了婚约,将来本殿同嫡公子也算兄弟,却不想庶公子作为兄长,先来给本殿个下马威吗?” 他将定性上升到了王夫之间的兄弟情,云梦泽那双眸子微凉,却温言道:“王夫哪里的话,小郎担不起,我们今日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双手交叠在腿间,孤启眸光不自觉跟着定在了他的腰间。 那枚青玉坠悬在他的窄腰间,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润的君子气,只是,这玉他见过多次,分明是恭王殿下随身带的,怎会落在这狐媚子的手中。 孤启只觉一阵气血涌上心头,眼前的景象似是带了殷红的水雾,身形微微晃了晃。 郁云霁见他颇有几分愤然,害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为天人之举,忙扯住他腰间的束带。 可好巧不巧,偏她扯到孤启腰间束带之时,他猛然朝云梦泽走去。 那根坠着碎玉鎏金的带子登时断裂开来,被她这般一拽,孤启整个人朝着她栽去。 “啊……”孤启本就重心不稳,经她这般一搅,直接仰倒在了她的怀中。 郁云霁也不曾料到他一拉便倒,他原本便有些瘦弱,此番倒在她身上也没有什么重量。 只是那张稠丽的面容上又惊又怒,兴许是因着方才的争执,凤眸还微微泛红,两人离得近了,郁云霁才注意到他下睫根部有一颗艳丽的红痣。 寻常那颗痣倒不甚明显,而今凑近看却不同,殷红一点像是这张面孔的神来之笔,媚而不妖,却也攻击性极强。 宛若剧毒的蛇嘶嘶吐着信子,美丽却尤为致命。 “我的天奶奶。” 眼前的两个身影交叠着,说不上来的暧昧,虽是知晓菡王荒唐淫靡,可当真瞧见眼前这幅样子,定国公还是不由得喃喃。 冷淡的荼蘼香袭来,孤启死死抓着身下的衣料,白皙的面孔微微涨红:“你!” 他话还不曾说完,紧接着头一偏,昏了去。 9、第 9 章 原今日她只是带着孤启来洗白,谁料他就这么昏了过去。 菡王府一时间兵荒马乱,定国公母子关切了几句,便打道回府了。 半月堂。 郁云霁倚着床栏,看着榻上正昏迷那人的侧颜出神。 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这番非但没有洗白,反倒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若是不能尽快证明菡王的改变,怕是还会步了原主的老路。 她发觉了,这些时日的种种,但凡她想规避亦或是更改,总会出些差错,来打断她更改剧情的行为。 “殿下,您当真不要奴了吗……”屋外不知是谁哭哭啼啼。 那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婉转如莺啼,肝肠寸断令人心生怜惜,仿佛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那人继续哭着:“奴只求妻主能看奴一眼,哪怕一眼……” 郁云霁颇有些头疼:“外面是谁啊?” 弱水低声道:“殿下,是姣郎。” 郁云霁思索了一阵,没有想起书中有这么一号人:“让他进来。” 临了,弱水临出门前,她又补了一句:“让他悄声些,免得惊扰了王夫。” —— 云梦泽透过纱帘看着马车外变幻的景象:“母亲,这菡王王夫并不简单。” 云锦辛捏着密信扫了数行:“无非是看了他们妻夫一场双簧,寻常人家的男儿郎,少经历练心思又浅,如何能不简单。” 云梦泽摇了摇头:“但传言唯一能印证的,便是妻夫感情甚笃。” 定国公闻言沉默了片刻。 甚笃,确实是甚笃,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来客便卿卿我我。 “我定为你与弟弟寻个好妻主,起码要上得了台面。”云锦辛道。 皇家人又如何,这种行径,只会叫人瞧不上,她虽是顶着个菡王的身份,可从没有谁看上过她,若是身上没有皇室宗族的血,她这样的人,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只是我不曾想,菡王今日会这般轻易的放过此事,”云锦辛思量道,“这酒囊饭袋,难不成还给我们下了套,她还有什么计谋不成?”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梦泽温和的眸里透出冷色,“母亲,我们世家,总不能被她当做面团揉捏。” 云锦辛眸光偏移到书信的落款上,上面印着川安两个字:“吾儿言之有理,这天下,也并非她一家独大。” 半月堂内,姣郎还在哭啼。 “奴不敢擅自出面,恐碍了王夫的眼,可架不住实在思念妻主,还望妻主,莫要怪罪……”姣郎轻轻扯了扯她的绣着飞蝶的丁香色裙裾,带着极近的讨好,只差将面颊贴在她的云头履上。 郁云霁微微蹙眉。 她实在不喜眼前人这番作态,她不是原主,不喜欢旁人伏低做小的伺候。 姣郎小心的察言观色,瞧见她蹙眉,心中不禁又惧又气。 这榻上躺着的正夫又是什么好东西,旁人不知晓,他可是派娘家姐姐打听过了,这疯子藏了不少东西,成日都会捧着瞧上一遍又一遍,分明是心中有了旁人。 这种人,怎配坐在这菡王夫的位子上,原本郁云霁可是将这位子许诺给他了,可眼下她被蒙在鼓里,王夫的位置也不肯给他了。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若非为了荣华富贵,他何至于自轻自贱至此。 郁云霁不知脚边趴伏的人在想什么,她道:“好了,你今日也瞧见了不是,早些歇息吧。” “王女殿下身子金贵,怎好在这儿守一夜,让奴来吧。”姣郎的腻声响起,简直能掐出水儿来。 郁云霁道:“你早些休息,由我守着王夫。” 姣郎不曾反驳,只泫然欲泣的起身,而后像是身子不济般惊呼一声朝她倒去。 ……看得出来,他有努力在演。 姣郎圈在她怀中哭啼,说什么都不肯走,一股浓烈的香粉味扑鼻而来。 “哭哭哭,哭什么哭。”榻上的孤启悠悠转醒,厌恶的看着被她虚虚拢在怀中的姣郎,亦或是说,厌恶的看着他们二人。 郁云霁将怀中的人松开,姣郎滑落在地,愈发委屈:“王夫莫气,都是奴的错,是奴深夜叨扰……” “知道自己有错还不滚出去,难不成,是等着本殿将你赶出去吗?”孤启半撑起身子,冷睨着底下扬起泪眼的人。 姣郎扯着她的裙裾,泪水涟涟:“殿下。” “后宅之事,王夫说了算。” 郁云霁将裙裾从他的手心扯了出来,温声道。 姣郎是被架着出去的。 望着半月堂明亮的窗棂,姣郎眼中的泪早已不见,只握紧了拳头剩下满脸恨意。 “好,好一个恃宠生娇的王夫,正夫又如何,你且等着,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10、第 10 章 郁云霁心中揣着事,囫囵睡了一觉便醒来。 怕吵醒与她划着楚河汉界的孤启,郁云霁蹑手蹑脚地爬起,没有唤人服侍便下了榻。 她没有注意到,紧贴着内里睡的孤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眸中早就没有了睡意。 郁云霁拎起里三层外三层的襦裙,发了愁,终还是对着青镜拆了穿,穿了又拆,殊不知自己的动作全被身后人尽收眼底,大清早便对着她冷笑不止。 马车早早便备好了,回想这几日的种种,她打算再同孤启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殿下,香斋阁将八宝糯香鸭备好了,殿下何故还要亲自前去?” 弱水不解的看着她。 她们从不早起的殿下,今日竟是要亲自去香斋阁,奇也怪哉。 郁云霁靠在马车里小憩:“转转也是好的。” 她心中实在烦闷,起初她分明极力避开孤启受罚的剧情,最终却还是免不了争执,再有,昨日她极力洗白,孤启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突然发疯。 郁云霁总觉着有些不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阻拦她,推她走向应有的剧情。 而今她能想到唯一回旋的方式,就是安抚好孤启,进来不去招惹原书中的绝色,且一定要躲避宫里那位溪太师,不要与之为敌才好。 书中的太师溪洄身上有太多神秘色彩,亦是幽朝唯一一个男官,原主这出了名的浪荡子竟招惹到了他这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而原主好似也是接触到溪洄之后开始倒霉的。 惹不起,她躲就是了。 只要不招惹溪洄,便能避免生生死死的大事,这些细枝末节的往后也好说。 她说转转,便是真的转转,弱水引着她在京城的地界绕了一圈,也大致清楚了书中几个重要人物的府邸所在。 直至下午,她才提出要去取那八宝糯香鸭的事。 她今晨出门可不是专门给孤启取八宝糯米鸭,而是要早日熟悉京城的地界,方便她早些融入进来。 无法,此刻即便她站在此处,仍旧觉得自己像是这群人中的另类。 “殿下,我们到了。” 夕阳顺着被风吹开一角的纱帘,柔柔洒在她的侧脸,郁云霁应声睁开了眼眸。 弱水将怀中的牌子在窗口晃了晃,朝老板示意:“菡王府的。” 郁云霁打量着四周,还不及思量,身后便传来几个女子的□□。 “呦,便是戴着帷帽都掩饰不住公子的姿色啊……” “哪家的儿郎,今日便跟本小姐回府可好,保你荣华富贵。” 几个女娘将中间的郎君围住,郎君的帷帽至腰间,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如今的神情,却也能瞧得见大概轮廓,知晓这是个俊俏儿郎。 女娘们的话愈发不堪入耳,引得摊贩纷纷侧目,却无人打算上前制止此事。 小郎君像是受了惊,却从头至尾不曾开口求饶,兴许是个哑郎。 思及此,郁云霁轻轻蹙了蹙眉:“住手。” 那几个女娘不耐烦地回头望着她,许是原主不曾来过这等地方,她虽是臭名昭著,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相貌。 “姑奶奶的事你都管,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得了。”年纪最小的小女娘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打量着她的穿着,不屑道。 郁云霁冷道:“天子脚下行此事,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姑奶奶想如何便如何,这京城里,我便是除了菡王外最风雅的女子。”为首的女娘朝着她扬了扬下巴,鄙夷道。 谁都知晓菡王是如何的荒唐,几人却将此事称为风雅,将此当做美谈。 弱水见状,上前几步立于她身侧。 弱水是个矫健的女娘,配着长剑又颇有威慑力,下的面前几个小女娘后退几步。 “你们,你们还要动手不成!” “杀人啦,泼皮娘子杀人啦!” 这群女娘年纪不大,想来也不敢惹得太过,否则家中家主与主君都不会轻饶她们。 为首的女娘还算有点气性:“真当自己是什么世家大族了,你连菡王都不如!” 郁云霁怕吓到哑郎,不愿再同她们拉扯,颔首道:“好了,多谢几位对本殿的夸赞,现在,离小郎君远点,这是本殿的人。” 小女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人动作。 弱水及时道:“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们有几张皮可剥的?!” 弱水今日穿着菡王府的衣衫,肩头上的标识彰显着她的身份,此刻经她一提,女娘们才注意到那个标识。 这下她们哪里还管什么小郎君不小郎君的,都顾忌着自己的性命,登时被唬的一哄而散。 哑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此时,哑郎身后跑来一身素色的小侍,他气喘吁吁的,见着自家公子无事,便朝着她行礼:“多谢小姐出手相救,敢问小姐姓名?” 到底不敢将那能吓得小儿狂啼的名号报出来,郁云霁道:“云浮。” 眼前的小哑郎像是对外界的一切没了任何反应,即便身边来了人,也不曾回头看看。 郁云霁心道一声可怜,轻声问他:“可有吓到?” 她的声音是极好听的,温和下来宛若暖融融的春水,让人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哑郎怔了许久,才微微摇了摇头。 她了然,果真是小哑巴,便想着关切几句:“你家住哪里,独自一人怕是危险,可要我送你回去?” 小哑郎缓缓摇头,郁云霁觉得奇怪,他莫不是吓傻了? 两人这般对视着,一阵清风吹来,半透的薄纱被层层吹起,将他的小半张脸露出一瞬。 清风像是不满意,欲将哑郎的面纱掀起。 哑郎似是猛然察觉,慌忙垂首将面前不听话的白纱抚平,朝她施施然一礼便离了去。 风将一阵淡淡的沉水香带给她。 方才她只看到微红的唇与微尖的下巴,还有唇下一颗小小的痣。 有些熟悉,即使只有小半张脸,也是很熟悉。 郁云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姣郎抿着唇上的朱红。 侍人跪在地上,一脸惊恐的道:“郎君,当真是出大事了,那盒子里可是了不得的东西。” 姣郎不耐烦的看着他:“上面写了什么?” 侍人身子颤抖着,一时不曾回话,姣郎气得起身朝着他的肩头踢去。 “混账东西,办事不利,当心本夫将你那老母老夫全都发卖了去!” “郎君饶命!”小侍慌忙求饶,从怀中掏出一沓微黄的纸,“东,东西全在这里了……” 姣郎面上一喜,将那一沓纸夺了过来,只是他用了几分蛮力,只听刺啦一声,几张脆弱的黄纸登时被撕成两半。 手中轻薄的黄纸被他攥紧,仿佛手中攥着的不是黄纸,而是孤启的性命。 “好,好啊,”姣郎大喜过望,“我倒要看看,如今证据确凿,他要如何翻身!” 半月堂。 郁云霁提着精致的檀木食盒朝里走去,却见内里开了窗,孤启正坐于窗前梳着长发。 他喜欢金玉与热烈鲜明的颜色,偏这些颜色在他身上不显半分庸俗。 精细的金发扣将他柔顺的发束起几缕在鬓,发顶的金钗钿子等珠光宝气,将他衬的格外华贵雍容。 朱红绣金的长袍上绘着墨色的竹,竹叶随着他的动作似是被风吹动,在他身上栩栩如生。 郁云霁敛了神情,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身边的小侍:“你爱吃的八宝鸭。” “菡王殿下究竟想作何,我们先前说好了,和离之后便互不干涉,您可倒好,前脚跟我一个说辞,后脚在京中散播这般传闻?” 孤启抬眸便对着她阴阳怪气,郁云霁一头雾水:“什么?” “京城里的那些风言风语,都要传到恭王殿下的耳朵里了!” “风言风语?”郁云霁一怔,好笑道,“能让你这么生气,她们传什么啦?” 她温言问着,想借此给孤启顺顺毛,情绪好平静些。 她这副模样,在孤启眼中便是默认了方才他所提及的作为。 孤启冷笑一声:“外人都传,菡王殿下惧内,但同王夫伉俪情深,自此洁身自好,不再寻花问柳,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殿下这般做又是何意?” 方才他所说的话,郁云霁还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出口,她没有忍住,偏头咳了几声。 “这,你也说了,毕竟是谣言嘛,既是谣言,如何能轻信。” 她干巴巴的辩解着。 孤启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那张美人面似笑非笑着。 在他阴阳怪气的话脱口前,郁云霁道:“此事你放心,定不会让此影响你嫁皇姐,归根结底,你我还是自家人,自家人不为难自家人。” 她将含玉方摆好的八宝鸭献宝似的挪到他面前:“瞧瞧,你最爱吃的。” 孤启面色怪异:“我何曾爱吃这些了?” 郁云霁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他身边的含玉。 含玉垂首道:“殿下,主君并没有格外偏爱八宝鸭。” 脑海中一瞬间像是又什么飞过,郁云霁将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抓住。 所以,原书中爱吃八宝鸭的是原主的姐姐,她如今的皇姐,郁枝鸢,而孤启也只是爱屋及乌,仅此而已。 “我想着皇姐爱吃,你兴许会吃的。”郁云霁静默了一会道。 “……我爱吃。”孤启夹起一块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中,“我确实爱吃八宝鸭。” 她只是随口一提,孤启便确有其事的,将八宝鸭化为了自己的喜好。 可见他对女主也是真的喜爱,竟是喜爱到了这等地步。 思及此,郁云霁忽道:“对了,我们要早做打算,我方听闻,皇姐的婚事提前了。” 郁枝鸢原定晚些时日再订婚,却不知怎么的,要将婚事提前至近些天。 孤启握着的银箸顿在了半空,嗤道:“菡王究竟是方知晓,还是怀着别的心思,不肯告知……” “殿下,奴有要事,还请王夫允奴见殿下一面!” “殿下同王夫一道用膳,岂容你擅闯。” 门外的声音熟悉,不是昨夜的姣郎又是谁,郁云霁听闻有急事,便道:“弱水,让他进来。” 11、第 11 章 月溪阁。 郁枝鸢看着眼前持白子的人,道:“老师意下如何?” 眼前的男子一袭淡色衣袍,端坐在书案前,他没有冠发,一头柔顺的乌发散落在肩头,宛若降临人世的谪仙,悲悯的看着世人。 “恭王殿下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他淡声道。 郁枝鸢也不急,弯唇一笑:“我敬佩老师的才学与能力,故而同老师说这些,互利互惠之事,何乐而不为?” 男子掀起薄薄的眼皮:“我才疏学浅,这等事是做不来的,夜深了,水汽重,我便不留殿下了。” 被他这般下面子,郁枝鸢也丝毫不恼,仍轻笑着:“老师思量几日再答也不迟,那学生先退下了。” 夜风将烛火吹得跳跃不止。 “这,太师三思啊,若是当真答应了恭王殿下,将来皇储斗争,损了您的羽翼,却不一定……”小侍有些焦急,“请您明哲保身,这也是老太傅的心愿。” “你说,皇家姐妹之间,当真能有什么姐友妹恭吗,”溪洄淡淡的开口问道,他像是对此兴趣不大,仅随口一提。 芜之为难:“太师大人,我不好多说啊……” “嗯,有什么不能说的。”溪洄捻着手中的白玉棋子。 芜之道:“我倒是觉得,皇家姐妹之间,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姐友妹恭,无一不是姐妹阋墙,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 芜之还是半大的儿郎,这个年纪的儿郎最是对什么都好奇,溪洄也不拘着他,让他说,也任他说。 “那你觉得,我不参加这次斗争为好,是吗。” 芜之立即道:“自然,若是老太傅还在世,自然不希望您参与党争,我也觉得,一切都没有独善其身更好……” 溪洄不置可否:“那也要看,站谁。” 啪嗒,修长的指尖松开,白棋入局。 —— 彼时,半月堂。 姣郎委委屈屈地扭来,朝着她跪下道:“殿下,奴一心为着殿下,却不想,王夫哥哥做出了这等丑事,有辱殿下的颜面,奴这才当即来见殿下拿个主意……” 郁云霁瞧了身旁的孤启一眼,见他嫌恶的看着姣郎,心头微紧。 正是赐婚的紧要关头,她只求孤启好好的,不要动不动便发疯。 “什么事?”郁云霁问。 姣郎难以启齿般:“王夫他,如今已身为殿下的正夫,却心中惦念着旁的女子,做出了有辱门楣令人唾弃之事,他,私藏了女子的物件。” 他这话一出,孤启面色当即微变,眯起眼眸看着地上的姣郎。 姣郎知他疯癫,不敢与之对视,瑟缩道:“殿下,奴句句属实。” 郁云霁看了孤启一眼,抵着下颌问他:“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岂能听你一人红口白牙,你可知污蔑王夫是何罪?” “奴知殿下不会轻易相信,”姣郎抽泣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破碎的黄纸,“这些,都是奴意外发现的……” 不等郁云霁开口问,孤启猛然起身,朝着姣郎狠狠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在屋内徘徊,姣郎不曾想到他会当着郁云霁的面打他,也怔在了那处。 男子皮肉娇嫩,没几息,姣郎一侧面颊浮起一个巴掌印。 “谁准你动这些东西的?”孤启胸膛起伏着,阴翳的凤眸渗出寒意,他紧紧抓着姣郎的衣领,将他提起,“我问你,谁准你擅自动这些的?” 姣郎被他掐得涨红了脸,哭啼着:“求殿,殿下为奴,做主……” 那一沓纸散落了一地,郁云霁本还不知晓他怎么如此大反应,待看清楚后微微瞪大了眼眸。 上面满是情真意切的话语,类似校园时期写给爱慕女孩的小纸条,却有三指厚。 若是原主,只怕如今他的性命便要不保了。 “该死的,你怎么敢,谁准你玷污殿下的东西!”他发狠地晃着姣郎,几近歇斯底里。 郁云霁见他失控,忙上前将他抱住:“孤启,你冷静些。” 孤启怒道:“冷静,我如何冷静,郁云霁,你的贱侍和你一样该死!”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替孤善睐打点一切,哪怕他将要嫁倾慕依旧的恭王,临了都被换成人人畏惧的魔头,若是没有郁云霁,若是没有这群恶人,他此刻已是恭王夫。 地上散落的是他多年来对恭王殿下的心意,此刻却被旁人拿来羞辱他。 他恨,他恨不得立刻撕了眼前这贱侍! 孤启捏紧的指尖有血迹蜿蜒而下,只是,他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狠狠瞪着眼前发抖的人,恨不得立刻要了他的命。 他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方才他用力过猛,姣郎面上浮起了几道血痕,嫩生生的面颊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动人。 不够,他只嫌不够,就该将眼前恶心至极的人撕碎! “来人,将这贱侍拖下去,杖杀!” 两个孔武有力的女子闻言走来,郁云霁忙道:“他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孤启怒极反笑,“偷主君的东西,身为奴婢不敬主子,胡乱攀扯罔顾王法,哪一点不致死?” “啊,莫不是菡王殿下瞧见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心生怜惜了?”孤启看着地上瑟缩不已的人,轻笑一声,“真是让人心疼呢,就是可惜了这张脸。” 他面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冷声道:“将这不知尊卑的贱侍带下去,杖,毙。” “我看谁敢动!”郁云霁朝着门口两个女子冷声道。 “我是菡王夫,这后院之事都由我来管,”孤启愤恨地掐在自己柔软的掌心,“今日,我偏要他死。” 郁云霁当即沉下了脸:“将王夫与姣郎关进自己的院子,未经允许不得出门。” 她到底不是在古代长大的,受现代思维熏陶十余年,怎么会看着这种事发生。 姣郎再如何不对,也不能让孤启下令打杀了,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不能任由孤启这样下去,否则她的凶名怕是洗不清了。 孤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郁云霁!” 两个女子没有犹豫,亦不敢多听,为两人带上了门,这才将哭哭啼啼的姣郎押去别院。 “孤启,由不得你胡闹。”郁云霁温和的神色敛去几分,那张清风霁月的面孔也带了冷色,“我们说好的,你好好做你的王夫,只要不生事,你仍是恭王夫。” “他都踩到了我的头上,你让我忍气吞声?”孤启怒声道。 郁云霁道:“你无非就是想嫁进恭王府,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可姣郎再如何品行不端,也是府上的人,不容你随意打杀。” 随意打杀,真是好一个随意打杀。 孤启下唇被咬得泛了白,明明错的是旁人,凭什么就该他含垢忍辱,都是这群该死的,是他们欠他的! 眼前的郁云霁一脸正色不容置喙,像是今日他敢下令杀人,她便会将他如何一般。 “哈哈哈,”他垂首哂笑,再抬眸时已是一脸鄙夷,“郁云霁,别一副很懂我的模样,你凭什么懂我,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他紧紧攫着郁云霁,却见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拉近了。 清雅不知名的淡香愈来愈近,他却不自觉的将身子后倾了些,下意识的躲避她带来的威压。 叮啷,是玉佩相撞的脆响。 “孤启,注意你的身份,”她淡声道,却是不怒自威,“这是我的菡王府,不是恭王府。”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办到,”孤启深吸一口气,对上她,“以你现在的威名,去将人抢来,做自己的新夫不成?” 郁云霁道:“你无需多问,安分在府上待着。” 腰间穗子随着两人的动作,不知何时纠缠到一起。 两人一时间静默无言,少倾,孤启突然扯唇笑道:“我总觉得,你不是昔日的菡王了……” 12、第 12 章 他早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菡王那般荒唐淫.乱之人,为何大婚那日没有强要了他,又为何会好声好气与他商量这些。 倘若当真不想成婚,若是她开口,谁还能阻拦不成,再不济,依着她的脾性,就算是将新夫做成人皮鼓,估计孤家那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样无恶不作之人,如何会为了他这疯子改了脾性。 除非,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菡王。 可若不是菡王,又能是谁呢,若不是菡王,如何能在女皇面前那般泰然自若,如何能与周子惊谈笑风生,皇城脚下,她还能被掉包了不成。 孤启对上她那双风情的桃花眸,似想从其中窥探出些什么。 半月堂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不得不承认,王夫的设想,当真是叫本殿大开眼界,”郁云霁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黄梨木坐墩上的他,“只是,不论你这故事讲得多好,都是要关在这里思过的。” “菡王殿下演技拙劣,至今都不敢承认吗。” 郁云霁没有再留下听他说话,朝着门外走去。 徒留孤启坐在那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眯起眼眸。 待到出来半月堂的门,郁云霁轻轻按着乱跳的心口,倚着柱子长舒了一口气。 见鬼了,她明明很努力的在装了,孤启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不成她要同原主那般,配合他杀人吗,她一个今人还真做不出这等事。 她却不可与孤启多理论,多说多错,倒不如让他自己去想。 “殿下,周小姐等候您多时了。” 听弱水出声,郁云霁神魂才归位:“知晓了。” “陛下方派人传来消息,要殿下明日午时前到玉堂宫。”弱水道。 “好。” 郁云霁应声:“你去查,将这些时日出入过半月堂的人员,悉数列出一个名单,记住,要一一排查,切不可遗漏。” 她正说话之时,迎面走来周子惊,便听她道:“郁宓,姐妹今日可是带着好东西来的,你就将姐妹晾在这里了?” 郁云霁现在满头官司,寻常她还能有条不紊,今日让孤启戳穿,心思也杂了起来。 “今日是我的错,待会叫下人给你做一盘鸡髓笋如何?”她道。 如果她不曾记错的话,周子惊是最爱吃她府上的这道菜的。 周家为武将世家,这些奢靡的东西,皆是不许在周家出现的,奈何鸡髓笋工序反复耗人耗材又耗力,周子惊也只能在她府上吃到。 周子惊动摇了一阵:“……两盘。” 弱水应声下去探查,周子惊神神秘秘的覆在她耳边:“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你怎么不好奇,也不打算问问我?” “到底是什么。”郁云霁无可奈何。 “是一群新罗婢与菩萨蛮!”周子惊得意的一笑,朝着她肩膀拍了拍,“怎么,姐们儿够意思吧,特意将最好的两个留给你了,这可是你在京都见不到的东西……” 想到自己如今在京中的传闻,郁云霁轻咳一声。 若是收下,的确能立稳菡王的人设,可离她接近皇位便远了一大步。 她婉拒:“我这几日更喜欢中原男子,这些异域男子你留着吧。” 周子惊一脸了然:“惧内?这人你务必收下,卖身文契我都放你桌上了,忙完记得唤我吃鸡髓笋,我想这口儿好久了。” 说罢,她便将远处两个异域面孔的男子留在此处,自己风一般的出了府。 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三千,帮他们安顿下来。” 菡王府倒不至于两个活人都养不活,只是这个节骨眼儿将人送来,她一时间也有些难做。 郁云霁看着拘谨的两个男子,轻叹了一口气。 * 月溪阁。 “陛下召菡王入宫?”溪洄问。 芜之道:“正是。” 回完,芜之有些不解。 陛下最是疼爱这个幺女,没少将她唤进宫来,寻常也不见太师问过,今日这是怎的一回事。 夜风阵阵,烛光被夜风吹得斜斜打在一旁的帷帽上。 帷帽的轻纱重重叠叠,将下面的文书半遮半掩。 溪洄捧着一盏热茶,望着袅袅升起的轻烟,垂着眼眸不再开口。 菡王姿容秀美,风流潇洒,生得一副好皮囊,瞧着温文尔雅,却极具迷惑性,实则本性顽劣不堪,嚣张跋扈,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徒有艳丽耳。 只是,街上仗义执言的女娘,怎么会是菡王呢。 除非是她哪根筋搭错了,据他所知,郁云霁是绝不可能这样的。 他祖母是当今陛下的太傅,他自小便跟着祖母在宫中长大,后得陛下准许,做了两个皇女殿下的伴读,男子不许读书,他为帝师之孙,能得此殊荣做皇女伴读,实在是陛下宠爱。 是了,祖母在世的时候,陛下还曾与祖母说,要将他许做皇家儿婿的,当时说的,便是这位菡王殿下。 溪洄不自觉攥紧了衣袖,他自小,便见过菡王是如何的恶劣。 他幼时寡言,郁云霁嫌他无趣,便不会跟他玩,只是会常常带回被拆分的格外血腥的物件,或是虫鸟,或是蛇鼠,总能将他吓得彻夜难眠。 对于三岁稚童来说,这些都是对他不可磨灭的伤害。 “太师?”看他出神,芜之唤道。 溪洄长睫轻颤,这才注意到,指尖早已被茶水烫的通红,像是有数根尖针将指腹扎穿。 “太师如何心神不宁,不若我去为太师煎上一碗……” “不必了。”溪洄打断道,“你下去歇息吧。” 芜之挠了挠头,也没敢多问,踏出殿门之时才嘀咕:“怪了,太师不是最厌恶这等品行不端之人吗,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溪洄抿了一口温茶,摩挲着烫红的指尖。 一个人的变化怎会这般快呢,前些时日他方听闻菡王嫁娶前,在南风馆与榄风楼闹得有多不痛快。 “芜之,明日随我去趟玉堂宫。”他淡声道。 他与这位故人多年不见了,如今他已不是小儿郎,而是幽朝的溪太师,两人到底先前还有过婚约,总是该见上一见的。 —— 烛火下看书是有些伤眼睛的,饶是菡王府以瓦当照明,却总会疲累。 她趁着这段时间,将幽朝近些年事无巨细的捋了一遍,好在一切都还能挽回。 只是如今最该做的,便是将孤启这个变数看牢,今日一事,他定是心生怨怼,若不能使他消气,怕是能不得安宁。 只是…… 郁云霁将书页倒翻,目光定定落在“溪洄”二字上。 书中他是恨原主的,只是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溪洄不顾反噬下了那样可怖的咒呢。 弱水办事效率奇高,没多久便来复命。 “那小侍如今在何处。”郁云霁收起手中的《文记》。 “殿下,经查证,是王夫院中的小侍同姣郎串通一气,趁着王夫不在,这才有胆子将东西偷了出来。” “当真是姣郎指使,”郁云霁沉吟道,“将那小侍带上了,我亲自审。” 原主风流又残暴,将男宠们都做成人立,却独独将姣郎留下来。 郁云霁想,这其中定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门口传来动静,她将目光缓缓移去,便见血淋淋的一人被架着进来。 那小侍浑身伤痕累累,显然是王府的人下了死手,这才从他嘴里逼出些信息。 他方一看见郁云霁那张脸,登时腿一软,趴跪在了地上。 “殿下,求您饶命。” 虽知事情闹到了菡王面前,他定然是没了活路,但还是哆哆嗦嗦的求饶着,只希望菡王折磨他的时候,下手能轻一些。 “你若是如实招来,我便饶你一命。”郁云霁道。 小侍一颤,不敢再看那张菩萨面,只道:“奴,奴已经说了,是姣夫让奴干的,奴,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拿什么收买的你?” 小侍一哽,颤着身子道:“奴若是不做,家母家父的性命,便不保了。” “但你可知晓,这般做了你的性命便不保了,你母父的性命亦是未知。”郁云霁屈指扣了扣桌案,惊得他战栗不止。 仿佛她敲得不是桌案,而是催命符。 “做错事了便是要责罚的,你不忠主子,照理说是该……”郁云霁顿了顿,看向弱水。 弱水道:“该杖责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若是真打下去,眼前瘦弱的小侍也就一命呜呼了。 不忠主子,是死刑。 小侍心灰意冷的软了身子,脸色灰败了下去。 弱水刚要让身旁几个女娘将他架出去,郁云霁话锋一转:“但是。” “你为了将母父,不顾自己的安危,却是成全了孝道,”郁云霁道,“杖责十大板,让账房将工钱结算了,菡王府不留不忠之人。” 她这话说出口,小侍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抬起了头看着她。 “殿,殿下,不杀我吗?”他喃喃的道。 随后像是怕郁云霁反悔一般,朝着她磕了三个头,声音之响令人牙酸,待到抬起头来,额头上果不其然的多了一片红印子。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殿下的恩情月生无以回报,下辈子当牛做马……” 眼看他将话题越扯越远,郁云霁出言制止。 “好了,”郁云霁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拿了工钱,便带着身契,把他发卖了。” 小侍仍然在感恩戴德地朝着她磕头,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起码他不用在提心吊胆地为旁人做事,只要保下了命,接下来的生活便仍有盼头。 屏退了弱水,郁云霁持着小刷子,将小瓷碗中的鱼胶一层层刷到泛黄的信纸上。 鱼胶被处理的很好,没有鱼腥味的情况下粘性也足够,足以将孤启这些年抒情的字条粘合。 在瓦当照明下,青丝半挽的女子认真将纸张片片粘合,夜幕为她镀了层柔和的光辉。 这边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半月堂。 听闻菡王将小侍发卖,对于姣郎的处置却只字未提之时,孤启捏紧了茶盏。 “贱侍!”他恨声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握紧含玉的手,“今日她可是留下两个蛮夷子在府上?” 含玉被他抓疼得噙了泪,却不敢掉下来:“确有此事……” “好,好好好,”孤启扯唇笑着,“我是不能出去了,可旁人却是能进来的,你即刻去将那新罗婢给我唤来。” 既然府上来了新人,又是那无依无靠的蛮夷子,他作为温良恭顺的正夫,自是要张罗着让新人早日承宠,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 人都道菡王荒淫无度,女娘家哪个不是抵不住诱惑的,偏郁云霁这几日同个尼姑一般。 他倒要看看,这郁云霁究竟是真是假。 13、第 13 章 甘霖院。 氤氲的水汽腾升着,带着一股清甜的花香绕在发间,恰到好处的水温使得郁云霁舒服的眯起了眼眸。 这几日她提心吊胆,真是一日比一日忙,同这些角色的相处,简直像是将她的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她是一口气都不敢喘。 而今泡在这一池暖融融的温泉水中,她像是回到了最初时的状态。 菡王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纨绔,她最是明白如何享受了。 此刻郁云霁只想放空,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只白皙的手缓缓勾起她的发尾,轻柔的为她打上带着花香的油膏。 郁云霁只觉得多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不同于孤启身上的冷香,而是略带甜腻的香气混合着什么。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朝身后看去,这一下唬得她彻底没了睡意:“你是谁!” 眼前的男子戴着各种配饰,像是谁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般,此刻眉眼间满是疑惑不解。 她赤着身子待在水里,那温泉清澈见底,幸而蒸腾着雾气,不至于暴.露太过。 他看不到的,郁云霁想。 “我是,哥哥叫来服侍您的,妻主。”眼前的男子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磕磕绊绊道。 哥哥,郁云霁脑海中浮现出孤启那张蛇蝎美人面。 一瞬间,她后背蓦地升起一丝寒意,温泉水也没有方才的舒适了。 “我不用人服侍,”郁云霁道,看他怔怔的,又怕吓到他,于是放缓了语气,“你下去吧,回你的院里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便不要来寻我。” 新罗男子偏了偏头:“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吗,我,可以学的,为妻主学习,妻主别不要我。” 他虽然到中原的时日不长,却是知晓,如果男子得不到妻主的欢心,在这里是会被唾骂的,是吃不饱饭的。 见不到妻主等于没有饭吃,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郁云霁不知道眼前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睛此刻正在饱受……冲击。 正值春日,新罗男子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纱衣。 如今纱衣上有一片水意,是她方才太过惊吓不小心溅上去的,眼下紧紧贴在他薄薄的腹肌上。 这东西,分明什么都遮不住! 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郁云霁偏过了头:“没有不要你,你先回去,晚些我再同你说。” 新罗男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依弱等妻主。” 说罢,这才带着腰间腿上各种叮叮当当的饰品,跟着身旁的侍人走了。 郁云霁长舒一口气,不顾心头的狂跳,当即擦干披上了寝衣。 半月堂,孤启心情颇好的饮着茶。 “孤启,”郁云霁推开了门,见他这副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要做什么,未免太放肆了些。” 她试图带着原主的气势,想将他镇住。 可她却忘记了,眼前根本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哦?”孤启带着慵懒的调儿,“可是妻主,这些人是你发话留下的,我作为王夫,自然该安排她们伺候妻主,不知有何不妥?” 郁云霁眉头轻蹙:“舌灿莲花,你分明知晓……” “妻主这话,当真是叫人委屈的紧,”孤启扬起了眉头,轻笑道,“我知晓什么,知晓你不是菡王,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野鬼吗?” 妻主二字从他口中出来,都带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调调,只是这话叫人不寒而栗。 见她面色微沉,孤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菡王竟也是会生气的吗,我还当您是面菩萨……” 郁云霁手心微微汗湿:“孤启,我不止一次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真当这里无人盯梢吗?” 两人分明是对峙,可距离实在过近了些,孤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那是一股他从来不曾闻过的花香,还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干净清澈又凌冽。 孤启顺着她的眸光看去,果不其然,门外有一只淡淡的黑影打在窗棂上,若非郁云霁提出,他还真不曾注意到。 “这与我何干,”孤启嗤笑一声,“身正不怕影斜,郁云霁,你心虚什……” 话未说完,她的掌心覆在了他的唇上。 “别出声,”郁云霁俯身道他耳旁,温热的吐息将他裹挟,“你可知,外面是何人?” 女子的体温比男子要高上许多,他自幼便有体寒之症,如今温热的掌心覆来,混着那股诱人的清香,孤启一时呼吸急促了些,忘记了挣扎。 郁云霁是生得极好看的。 那双桃花眸格外勾人,如今正色的看着他,带着分别样的意味。 原本被他挑明了身份,如此急迫的情况,竟是不曾从她的面上看出惊慌,她漆眸一点,带着镇定人心的感觉。 孤启却镇定不了了。 下身突然传来一阵难言的刺痛,登时激的他闷哼一声,凤眸漾起薄薄的水意。 可恶,这种情形之下,郁云霁还是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偏偏要挑着时候折磨他,而他还不能说什么。 贞锁这东西,分明就是刑具,郁云霁瞧着在他面前正经,实则满腹的坏水。 男子最是不经撩拨了,她就是故意的。 门外那人听不到屋内的动静,像是凑近了些,黑影颜色渐重。 见他红了眼,郁云霁以为吓到了他,轻声道:“无事,我猜是母皇的人,你悄声些,莫要让母皇得知我们两个是做戏,否则,你怕是嫁不成皇姐了。” 身下的难耐再也忍不住,孤启狠狠咬了她掌心一口,趁着郁云霁松手,他呼出一口热气,夹杂着一声痛哼。 郁云霁微微诧异:“你身子不舒服?” 明知故问。 “……我无事。”孤启咬牙道。 她深知此刻不是闲扯的时候,老女皇心中挂念着她,更是派人看着她,而前些时日她再三重申了要抱皇孙,此刻盯梢,无非就是要知晓她们妻夫生活是否和谐。 也不怪老女皇如此,孤启这个脾性,着实让人担忧。 眼下为了脱险,不得不这般了,郁云霁心生一计,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道实属无奈之举,只能先这样应付了。 “你放松些……” 热气在他耳边这般道,孤启对上她的眼眸。 他眼尾泛了红,被热气蒸腾着,像是一朵盛开至极的花,只要轻轻一捻,便会迸出花汁。 不待孤启反应,她朝着他腰间软肉捏去。 孤启当即瞪大了眼眸:“哈……” 男子本就身娇体软,更何况他此刻饱受折磨,浑身滚烫的不成样子,宛若行万里路正渴望甘霖的旅人,偏郁云霁有心折磨,将力施在了他的腰间。 那一瞬,脑海中一声嗡鸣,像是骤登高塔,像是腾云驾雾,孤启彻底失了防备。 屋内这一声动静传出,门外站着的身形一顿,当即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郁云霁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坐着的孤启。 他此刻脱力般,倚在身后的玉案上,面色酡红的看着一侧。 郁云霁刚要关切,目光不自觉的下移,却瞧见薄衫上的一片濡湿。 她大脑当即宕机,怔然的看着眼前人:“我不是……” 那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怕越描越黑,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开口。 郁云霁努力冷静下来,她虽是不知晓自己方才有什么不妥,可眼下这个情况,的确像是自己沾了人家的便宜,好说歹说,她还要做这撮合之事,将来唤孤启一声姐夫的。 他嗓音喑哑道:“郁云霁,你最坏了。” —— 郁云霁不知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她只知晓,自己像是个提起裤子就跑的渣女。 就两世的经验来说,她本人也从来不曾经历过这种情况,今日这番实在让她缓不过神儿。 所以,两人理所应当的分房睡了。 郁云霁呆呆的望着帐顶,脑海中实在纷乱不堪,一时间无法集中。 如果不是身旁一具柔软的身体小心贴来的话。 今日惊吓过度,郁云霁直直坐起身来,警惕的看着身旁那人:“你怎么来了?” 榻上的男子一脸委屈,眨着眼眸看着她,倒像只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却被主人呵斥般的小狗。 “妻主说,晚些跟我说。”依弱轻轻的道。 郁云霁哪里还记得这回事儿,且她方才的话不过是搪塞这小男宠,不曾想他竟真的跟了过来。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依弱静静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我的意思是,你乖乖的,莫要惹是生非,安安静静的做这府上的一份子,这样就很好了,你能明白吗?”郁云霁认真的看着小狗,不,是依弱。 可奈何依弱这双眼眸太过纯净,郁云霁兀自叹了口气。 他能懂什么啊。 “可是妻主忘记依弱了,依弱便要饿肚子了。”他蹙起了秀眉。 “怎么会,”郁云霁好笑道,“偌大的王府,还能短了你的吃喝不成,夜深了,快去休息吧。” 他点头,轻手轻脚的下了榻。 郁云霁经他这么一搅,心中安宁了不少。 可今夜注定有人心中安宁不下来。 孤启睡梦中并不踏实,他咬着被角,额头渗出薄薄的冷汗,像是在受什么酷刑,蜷成了虾子。 一声春雷轰隆作响,榻上的人惊得爬起,青丝如瀑,混着那月光撒了一身。 想起方才旖旎的梦,耳边的喑哑与他的痴缠,孤启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翌日,玉堂宫。 “宓儿,听闻你那王夫甚是跋扈,竟要将院里的夫侍打杀。” 郁云霁方一进殿,老女皇便一脸正色地迎了上来,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着。 可见孤启在她心中的危险系数是极高的,她生怕自己的女儿在这位王夫手中出了什么问题。 “母皇,我自是不肯的,姣郎虽品行不端,但胜在乖巧听话,我喜欢着呢。” 被孤启拆穿身份,郁云霁此刻说话格外谨慎。 老女皇嗔怪道:“当初你说要娶他,朕是不同意的,正夫之位本是给孤家二郎的,孤姝承那老狐狸,竟是从你这下了手。” “宓儿喜欢便好,母皇再如何说,也架不住你喜欢,夫侍便留着放在后院吧,只是,王夫若是品行不端,便不能这么算了。” 郁云霁心头腾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看向老女皇。 “儿郎不听话还不好说,将他关起来几日,他便再不敢忤逆妻主,”老女皇道,“宓儿,你先前不是将夫郎们管得服服帖帖,怎么,到了孤启这小妖精这里,就下不去手了?” 郁云霁苦着脸解释:“母皇,我没有……” “男儿郎就是不能太惯着,若是你舍不得关几天,只怕小小儿郎要爬到你的头上。” 她就说了,原主就算再嚣张跋扈,好歹母皇是当朝皇帝,若非她惯着,怎能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眼下她算是知道了,囚禁这事儿,老女皇非但不制止,反倒是提倡着呢。 没等她回答,老女皇继续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处理政事了,否则,母皇怎么放心将国事交予你。” “你可还记得太傅之孙,溪洄,”而今的女皇当真像一位慈母,在此喋喋不休,“他德行高尚,人品贵重又学问深厚,辅佐你最是合适不过了,你同他还有小时候的情谊在。” 孤启若是着书中第一危险的人物,溪洄便是第二个。 提及溪洄,郁云霁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母皇,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太师的。”她怔愣下,笑道。 老女皇好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两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她同老太傅还口头定下了婚约,只不过如今正夫的位置给了孤家儿郎,此事便作罢。 这事老女皇没说,她只道:“就这么说定了。” 郁云霁正想着该如何回旋,便听殿外内侍高声道。 “禀陛下,溪太师来了。” 14、第 14 章 “参见陛下,菡王殿下。” 一道清灵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宛如冷泉叮咚。 老女皇是打心底喜欢他的,见他来笑道:“免礼,溪洄啊,你同宓儿也有多年不曾见面了吧。” 郁云霁认命的阖上了眼眸,待到再睁开时,面上已然换上了笑意。 她准备好面对全文第二大威胁了。 可待她转身看清眼前那张脸时,不由得正愣在了原地。 熟,太熟了,但一时说不上来是哪儿熟。 她这张脸生得的确好看,人人戏称玉面菩萨,可若当真论起谪仙来,溪洄比她更像,他才是不容亵渎的谪仙。 人对于美丽的事物都是欲罢不能的,郁云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溪洄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饶是他如今面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笑,在郁云霁眼中也是散发着冷意与杀气。 郁云霁目光下移,却见那张薄唇旁一点小小的痣,那一点原本不明显的,可看见那一点的一瞬,她的记忆像是被打通了。 郁云霁的笑意彻底僵持在了脸上。 合着她口口声声要避免关于溪洄的剧情,结果早在她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两人便已经见面了。 哑郎就是溪洄,溪洄就是哑郎。 “的确,只是不知,菡王殿下可还记得溪洄否?”溪洄轻轻颔首,礼貌而疏离。 她很快收敛了神情,温声道:“自然记得,溪太师名声显赫又学识渊博,我怎会不记得。” 这本书她不曾看完,只知晓大致,对上溪洄难免没有底气。 只盼着溪洄能看在她昨日为他解围的份上,同她相安无事才好。 “宓儿交由你辅佐,我是最放心不过的了,”老女皇欣慰的看着两人,“不日朕便设宴在百草亭,既是家宴,便不必拘束那些了,溪洄也该来的。” 溪洄是在宫里长大的,老女皇日日见,的确胜似一家人了。 只是不知,她若是知晓自己女儿将来的死同溪洄有关,心中会作何感想。 郁云霁心中还惦记着另一件事,她道:“云家同皇姐还有婚约在身,既是家宴,他们是否会来?” 老女皇显然对这门亲事满意极了:“云家儿郎乖巧,既然将来是要做一家人,家宴哪有不来的道理,你且等着吧。” 果然。 云家嫡次公子会去,到时候不知孤启瞧见又会如何发疯。 他就像一颗安置在她身边的定时炸弹,即使一件小事,都有可能让他进入倒计时。 如若没有及时安抚情绪,一旦黑化,受伤害的就是她郁云霁。 难啊。 偏此刻,老女皇看着两人笑道:“你二人多年不见,照理来说是该叙叙旧的,朕这边还有折子要批,宓儿,你带溪洄出去转转。” 溪洄自小生在宫中,哪里有什么他不知晓的地方,老女皇的心思她还有哪里不知晓。 郁云霁看向眼前清清冷冷的人儿,两人出了门便算是分道扬镳了,瞧着眼前年轻台式是不相同她聊的。 可她想错了。 辇道上,她方要朝着溪洄道别,便听他道:“昨日多谢菡王殿下解围,算我欠殿下一个人情。” 郁云霁对上他那双平静的眸子:“溪太师客气,人情就不必了。” 原她就为了逃开着原书剧情,怎好在同溪洄有旁的牵扯,她躲都还来不及。 溪洄凝着眼前之人。 多少人想要他这人情,都不曾有机会,她可倒好,白白送上门的机会,她反倒瞧都不瞧上一眼,明明郁云霁可以用这个机会要挟他的。 溪洄将眸光放在她的腰间:“多年不见,不曾想菡王殿下变化如此之大……” 郁云霁心跳漏了半拍,却仍温声道:“多年不见,怎会仍同先前一般,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 溪洄颔首:“殿下所言甚是,就此别过。” 溪洄不曾在说些什么,她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既是如此,回去好生同孤启做做心理工作,只要家宴不曾出事,远离溪洄一切都还能好说。 月溪阁内檀香袅袅。 芜之高兴道:“今早这一炉香烧得好,状如莲花,是上上大吉之兆,太师问了什么?” 溪洄把着黄梨木窗子的手微微一顿,侧眸看向那香炉。 只见那香炉里的香灰发白,果真是采福大吉之兆。 溪洄眸中闪过一丝冷色,他只道:“菡王不对劲。” 郁云霁确实不对劲,昨日他有所发觉,今晨便燃了香,他同郁云霁幼时确有嫌隙,是以,今晨他只问,同郁云霁的先前之时是否作数。 燃香大吉,恶事便已不作数,这莲花香亦是新的开始。 只是,本性难移,若是此人是菡王,又如何能算新的开始呢,除非问题出在了郁云霁的身上。 午时,菡王府喧腾了起来。 孤启坐在玉案上,手中持着镶金玉壶,正对嘴灌下一口,一群小侍都不曾拦得住。 “将我禁足于此便罢,此刻本殿便是想喝酒都不许,你们是要造反吗?” 郁云霁方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场闹剧。 他着了薄衫,唇角还有残留的酒液,正顺着他白皙的颈侧滑进领口向更深处。 孤启手中的玉壶已然见底,他不耐地晃着空空的玉壶,朝着远处抛去:“不许本殿喝,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接住了。” 半月堂一时间兵荒马乱,没人瞧见她进来了,直到孤启手中的玉壶朝着她掷来。 小侍们吓破了胆,纷纷想着以身拦下。 那玉壶带着一阵风,朝着她面颊袭来,郁云霁心中一定,说时迟那时快,就当壶嘴距她眼眸仅有一寸之时,她抬手将那壶把稳稳抓住。 “殿下恕罪!”小侍们纷纷跪下。 孤启显然带了些醉意,瞧见她进来,这才从桌案上下来。 那只足并未着罗袜鞋履,脚腕上歪歪地挂着一条红绳,此刻正朝着她步步迈来。 红绳将那只足衬的格外白皙,此刻,白皙的足面还能看得清青色的脉络。 他像是不知什么是廉耻,亦或是根本就不在乎,扯着笑望着她:“殿下好反应,这玉壶可是只差一点,便能毁了殿下这张漂亮的脸了……” 说着,孤启伸手便要覆上她脸侧。 郁云霁握住他白腻的腕子:“王夫,还请自重。” “自重?”孤启偏着头看她,笑道,“担了着菡王夫的名头,还有什么可自重的。” “你该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郁云霁看着他,低声道。 身旁原本匍匐求恕罪的小侍们早已不在,两个主子谈话,他们哪敢留在此处听。 这句话像是将他的酒意彻底驱散,那日的荒唐与他旖旎的梦交织在一处,孤启面上的笑凝滞在脸上。 他的腕上是郁云霁的炽热,原本不曾察觉,此刻却像是被烧灼了一般。 “放,放开我!”他胸膛起伏着。 叮的一声脆响,玉壶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案上。 郁云霁适时松开那只细腕,他像是避温声一般,连退数步道:“菡王殿下来此作何,莫不是来看我的笑话。” “昨日我瞧见你的手流血了,男子易受伤,我为你带了舒痕膏来。” 她如是道。 孤启虚虚拢起指节,捱住心头的难言之感:“我才不用你假好心,我这等蒲柳之姿的儿郎,如何用得起殿下的舒痕膏。” 郁云霁颇有几分为难,低声道:“不用吗,那过几日的家宴上,若是被旁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家宴,”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眼眸倏忽亮起,“菡王殿下,她会不会去。” “皇姐自然去,”郁云霁认真道,“不止皇姐,届时还有云家嫡子,这些人都是要到齐的。” 孤启身形晃了晃,她忙扶住他的肩头,便听他道:“好,我便要瞧瞧,那云家嫡庶子究竟是个如何的狐媚。” 若非狐媚,怎会将他恭王殿下的心勾走。 此刻的孤启赤脚站在她面前,像一只即将狂暴的小兽,凤尾微微泛了红。 瞧见他这幅样子,郁云霁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将怀中那一沓装订好的信纸递交到他的手中。 “别难过了,我为你粘好了,听话,把舒痕膏涂上。”她温声道。 孤启捧着那一册信纸,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她怎么,怎么会。 郁云霁明明对他无意,这些信纸是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东西,她非但不将他交出去,不趁机处置了他,反倒还将这些东西一一拼凑,再返还于他。 怀中装订好的册子像是一股滚烫的热流,将他沉寂已久的心猛然烫开。 郁云霁为什么要这般对他。 不,眼前之人并非是郁云霁,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我才不需要你可怜,你少惺惺作态。”孤启抱紧了怀中的册子,警惕的看着她,像是生怕她来抢走那本册子。 郁云霁无奈,她叹道:“皇姐可不喜欢身上有疤的男子……” 孤启就算再封,再无所顾忌,心中仍是以郁枝鸢为大。 果然,闻言,他静默了一会:“……我涂。” 他乖乖坐在了坐墩上,扬眸看着她。 郁云霁坐在他面前,指腹沾上带着淡香的药膏:“我们说好了,不要擅自行事,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万事都要小心,一旦出了差错,你我皆不能独善其身。” “你知晓的,如若母皇知道你有二心,不仅是不能嫁给皇姐那么简单了。” 孤启垂着的长睫将眸中的神情悉数遮挡。 他自然知晓,当今陛下极为看重郁云霁这个女儿。 倘若她知晓自己非但不一心一意夫侍郁云霁,反而还惦记着恭王,他怕是再无活着的可能。 不能,他不能死,他就是为恭王活在这世上的。 他思绪正是纷乱,指根突然覆上一层温热,惊得他虚拢着的指节骤然收紧后缩。 “别动。”郁云霁低声道。 孤启心中惊疑未定:“不劳菡王殿下纡尊降贵,我自己来。” 那只手却不容置喙地握住他的腕子,继续轻柔地涂抹着药膏。 郁云霁垂着纤长的睫,认认真真地将他的伤处悉数涂抹,他微凉的指也跟着泛了暖意。 午后的暖阳倾泻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的浮光锦映的宛若霞光,仿佛她当真是天上落下的菩萨仙女。 半月堂静谧,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孤启坐在避光的坐墩上,看着眼前被阳光映得发亮的女子,心头像是被白羽轻拂。 15、第 15 章 他别过了头。 怎么会有人对他好呢,他如此疯癫,人们无一不是避之不及。 这世上,除了父亲待他好,便是恭王殿下了,可父亲已然不在了,恭王殿下也将要娶夫,这世上便再无人待他好了。 他分明次次警告郁云霁,她为何还总是前来招惹。 是了,郁云霁有把柄在他手上,她不会无缘无故待他好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郁云霁只是不希望他将她是孤魂野鬼的事说出去,仅此而已。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孤启冷着脸将心中冒了芽的念头掐断。 “好了,这些时日莫要沾水,辛辣刺激少食。”郁云霁叮嘱几句,给孤启顺完毛后,她浑身都是完成任务的轻松感。 她盖好舒痕膏的盖子,正欲离去,便听身后的孤启唤住她:“等等。” 郁云霁不明所以的回眸看向他。 “若是你当真能将恭王殿下的婚约取消,我便不会将你是孤魂野鬼的事说出去。” 孤启只手捧着怀中的册子,朝她道。 郁云霁轻快的心情登时消失不见,她背过身道:“……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 定国公府。 云竹曳怒声道:“母亲当真要如此绝情,女子一诺不值千金吗!” 云锦辛老神在在的阖着眸子养神:“女子一诺值千金,可云家的儿子,却不能自轻自贱至此,嫁到这种门户算什么事儿,怕都不够人笑话的。” 云竹曳闻言红了眼眸:“您先前答应我了,将来婚事由曳儿自己选的,便是嫁到龙潭虎穴,曳儿都不会叫一句苦,怎么前些时日您非但不拒婚,还将此事应了下来。” 他心中早有心仪的女子了,母亲也是知晓的,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 女皇赐婚一事他亦是最晚知晓的,直至方才母亲说要带他参加宫宴,他才知晓这婚压根儿就没退。 “此事自然是该应下,”云锦辛缓声道,“难不成要我看着你,嫁给周子惊那纨绔子吗,那才是将定国公府的脸给丢尽了。” “周姐姐她才不是纨绔子!”云竹曳气得跺脚。 云梦泽温声道:“竹曳,周家女本性风流,你不谙世事,嫁过去了怕是无一日安生日子,母亲不忍你以泪洗面,恭王府上没有娇夫美侍,你嫁了去,我们也能放心些。” 云竹曳眼泪落不停:“长兄,你为何不肯帮着我说话,周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救过我的。” “你肯嫁,人家却不一定肯娶你。”云锦辛幽幽道。 奈何云竹曳今日是出气的犟,云梦泽轻叹一声:“听闻宫宴周子惊也回去。” 云竹曳当即止住了泪,怔怔的看着他。 他被关在府上多日了,这么些时日都不曾出去过,当真是要将人憋坏。 他思念周姐姐多日,可母亲不松口,他是出不去的,这么算下来,他已有小半个月不曾见过周姐姐了。 云锦辛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看向他,却见他轻轻摇头。 皇室家宴,周子惊怎么会去。 “长兄,你说的是真的吗?”云竹曳抹了把泪,高兴的无以复加,“我去,我要看看周姐姐。” * 昨日欠了周子惊两盘鸡髓笋,今日被她闹着补上了。 周子惊塞了一大口瓜果:“受宠就是好,春日都有瓜啊果啊的,不输陛下赏下来的贡果,果然是短了什么,都短不了你菡王的吃穿。” “胡诌,”郁云霁笑着,“吃了瓜果可得帮着想主意,那你觉得,该如何断了皇姐娶云家嫡次子的心思?” “问得好,你郁宓真是问对人了。”周子惊大地塞了一口甜瓜。 一口甜瓜下肚,她从跃了起来:“不是难事,依我看,这等事还是需要一个搅局的人。” “搅局?”郁云霁思量着。 她的确想过这个方法,只是脑海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此番周子惊再度提起,她便打算思量一阵,考虑一下身边的可用之才。 只是不等她细想,眼前便走来王府的小侍,朝着她道:“殿下,云家长公子求见。” 郁云霁眉头微扬,道:“请长公子进来。” “云梦泽?”周子惊皱了皱眉头,“他来做什么?” 她还不曾见过周子惊如此,郁云霁瞧她这副模样,便觉出两人之间兴许有点嫌隙。 她打趣道:“怎么,你还曾同云长公子起过龃龉?” “怎么可能,好女不跟男斗,哪里是我同他起龃龉,分明是这人莫名其妙,数次派身边的小侍来寻我,让我离他弟弟远些。”周子惊撇了撇嘴,“当谁都能瞧上他家似的。” 提起云家,周子惊显然是有些气恼。 没多会功夫,便见云梦泽一袭竹青色衣袍前来:“叨扰殿下。” 她纨绔的名声在外,无人相同她扯上关系,寻常都是唤她菡王殿下,鲜少有人这般直白的唤她殿下,显然,云梦泽是有事相求。 “云公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郁云霁道。 云梦泽下意识抬眼看向周子惊,对上对方的眼眸,周子惊奓起一身毛。 她怒道:“我走我走,我去偏殿等着,不打扰云大公子同给殿下商议正事。” 待周子惊离去,云梦泽微微垂下了头,轻声道:“前些时日冲撞殿下,今日又来叨扰,斯玉心中过意不去,殿下将来若是需要,尽管朝斯玉开口,斯玉能帮定会尽力为之。” 男子鲜少将小字说与旁人听。 云梦泽此刻以小字自称,想来当真是碰上了什么事。 “云公子言重了,究竟是何事?”郁云霁道。 云梦泽沉声道:“能否恳请菡王殿下,此次家宴带上周家小姐同行。” 周家小姐,她第一反应是周子惊。 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见他不曾解释,便知晓她猜得不错。 可她不明白,方才两人之间分明是有些冲突,既是有冲突,如何此刻又来求她,让她带着周子惊一同前去家宴。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云梦泽继续解释道:“实不相瞒,幼弟少不更事,心悦周小姐已久,如今幼弟已有婚约在身,自是要将先前的情谊通通斩断,只是此事不便多言,还望菡王殿下能帮扶一二。” 他有些为难与羞愧,面上却仍旧维持着镇定的模样。 这种事让他一个未婚儿郎出面,确实有些为难,儿郎家面子薄,照理说,这般家事该由定国公云锦辛来同她商讨的。 “我知晓了,只是,此事并非我一人说了算,还要同枝月商量。”郁云霁应声道。 云梦泽朝她行礼:“斯玉在此谢过殿下,只是此事不便让旁人知晓。” “我明白你的意思,届时我们书信上说。”她道。 听闻云梦泽离去,周子惊是带着气出来的。 郁云霁没有先开口同她商量此事,她本还思量周子惊方才所说的“搅局”,没成想便有人送上门儿来。 “不日有场宫宴,”郁云霁这般道,“有俊俏郎君前去,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你可要随我去?” 周子惊原要发作,听她这般说,当即来了精神:“还是自家姐妹够意思,知我者,郁宓也。” 郁云霁抿了一口清茶:“你适才说的搅局,我也有了合适的人选。” “那敢情好,”周子惊丝毫没有被利用的自觉,她嚼着金丝小枣道,“只是不知到底是谁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你注意到了。” 厅堂突然寂静,只剩下她咀嚼的声音。 周子惊觉出不对,侧眸便对上了她那双含情眼。 ……坏事了。 她警惕地往后仰:“郁宓,先说好,我可不去,利用谁也不能利用自家姐妹。” —— 彼时,孤启正捧着那本册子。 他抱着册子看了一下午,却不是再看先前写下的内容,而是看着书册的粘合处出神。 纸张有些年头了,原本就容易撕毁,经姣郎的撕扯,更是破烂不堪。 若是想将这样的纸张粘合起来,是要费不少力气的,耗费的时间先放一边,这般繁琐重复的精细活,想来是不会有人愿意做的。 他断定是郁云霁亲力亲为,今日她为他上药之时,指腹上还带着一小块干透的鱼胶,虽是不明显,可他还是注意到了。 鱼胶粘性强,却有一点不好,若是沾上则需几日才能自行脱落。 “为什么这样……”孤启按在微微凸起的连接处,轻声呢喃道。 为什么要对他好,这些事她分明是可以叫下人去做的,可她没有,非但亲力亲为,还不曾将这些告知他。 世间凉薄,父亲死后,他便不曾体会到被人关心的滋味。 他虽是尚书府嫡子,却也是正夫之子,而今备受宠爱极负盛名的,反倒是他的继弟,孤善睐。 与他不同,继弟自出生便活在母父的宠爱里,正如他的名字,善睐善睐,明眸善睐,全然是母亲美好的寄托。 母亲宠侍灭夫,父亲走后还不到半年,林小爹他们便心思活络的勾着母亲,将他抬做了继室,他与父亲本就不受宠,担着正夫嫡子的名头,实则过的还不如区区小侍。 他们父子恨不得将他踩进泥里,看着他如何痛不欲生。 可偏是那日宫宴,他却见了恭王殿下。 那时两人皆是年少的女娘儿郎,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宫宴那日,孤善睐带着一众儿郎污蔑他逝去的父亲,把他逼得狠了,竟是从从头顶上取下钗环,要朝着他们狠狠扎去。 他不知晓自己当时是如何凶恶的模样,吓得一众儿郎四散,却被一个身影拦住。 他原以为今日宫宴一事会闹得沸沸扬扬,却不想,眼前的女娘非但没有呵斥他,反倒温和的望着他,闻言安抚着,叫他不要怕。 那是恭王殿下,他的恭王殿下。 后来,在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他无数次想起恭王殿下,他想,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才不是没有人关心,他还有恭王殿下。 可郁云霁又为何,她明明不用这般的,他明明都已经那么对她,郁云霁她,不该对他好的。 “殿下,云家长公子来了。”含玉小心的看着他道。 孤启握着舒痕膏的手蓦地攥紧,冷笑道:“我还正愁如何见他,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来得正好,含玉随我去看看。” 16、第 16 章 “殿下不可!” 含玉忙拦住他,对上他的凤眸,心肝儿一颤道,“您被菡王殿下禁了足,奴今晨看了,外面全是把守的侍卫,您出不去的,不若先将这封信看了。” “什么劳什子,我不看。”孤启怒道。 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云家这帮人都追到了菡王府,他哪里还看得进去什么信。 只是,云家人今日前来,恰巧证明这婚事并无人们所想那般顺理成章。 否则依照菡王府此刻的名声,人人都是避之不及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残暴的菡王注意上。 云家人肯来,便证明这婚事定还有什么阻碍。 含玉压低了声音:“是孤家继君送来的,您还是看看吧。” —— 郁云霁踏入半月堂之时,便见他一目十行的着信件。 “谁的信。”她问。 孤启面色有些难看,他冷嗤一声:“自然是我那恭顺贤良的继父,这么多天不曾听闻我被你打杀的消息,心中放心不下,特来修书一封。” 他提起这茬,郁云霁了然。 孤启的性格乖戾,原生家庭的影响想来占了极大比重,如今他嫁到菡王府已有数日,照理来说,宫宴过后便是他回门的日子。 她不知晓信中究竟是说了多么过分的话,孤启一目十行的看着,竟是将那张信纸生生的按出一个指坑。 郁云霁温言劝道:“气大伤身,你如今已是菡王夫,还能被旁人欺负了去,若是因着这些事怄气,怕是如了他们的意。” 那张信纸被他攥成了一团,弹指入香龛中,登时化成湮粉。 孤善睐靠着他,如今名声亦是水涨船高。 不为别的,当时他嫁与郁云霁,谁人不叹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反倒衬得他愈发可人起来。 当真是一副小人做派。 “待到宫宴那日,我同他好生分说。” 百草亭。 此地虽为亭,实则是个偌大的宫殿。 此刻正是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郁云霁今日着了一袭群青对襟襦裙,其上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外又罩了一层流云纱,在光的照射下映出青黄之色,好似下凡的仙女般。 如今男女都爱在腰间挂上坠子,以示身份与品位。 而反观郁云霁,不曾在腰间挂些什么。 这样容貌的女子,站在此处已是将众人的眼光全然吸引了去,哪里还用得上什么配饰,若是再多坠些个时兴的坠子,也只锦上添花了。 孤启亦是与她穿了同色的衣袍,以一根缀金白玉带束在腰间,端的是公子如玉。 他身侧那块白玉也低调,将他整个人衬的温文儒雅。 孤启的名声无人不知晓,只是待到瞧见真人,不少人也跟着怔愣住。 其中就包含云竹曳。 孤启侧眸对上他,电光火石之间,两道眸光之间像是擦出了什么。 他无需知晓云竹曳的样貌,心悦恭王殿下的人,他只消一眼便知。 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朝着两人投来,做戏要做全,郁云霁不由分说的扣住了他的十指。 手心是孤启微凉的温度,他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她同孤启牵手时,都是泛着丝丝凉意,像是身子骨极弱的。 可即便是骨节修长纤细,瞧着像是受尽了虐待的人,力气却也不小,如今他便是心有不满,报复般狠狠捏紧了她的指节。 但男子终究是男子,这里落到在她身上却也不痛不痒。 见她没反应,孤启咬牙切齿道:“我不会为你惹事,但若是我那继父继弟,亦或是云家公子有意为难,我亦不会忍气吞声……” “如有此事发生,届时先来寻我,有我为你撑腰,母皇也不好说些什么。”郁云霁低声同他道。 妻夫两人正是低声交谈着,只是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太过惹眼,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郁云霁却不知晓,此刻正有一道怨毒的目光恶狠狠的钉在了两人牵着的手上。 “嫂嫂,兄长。”身侧突然有一声音唤道。 郁云霁下意识侧眸看去,却见身旁站了一个一袭月白衣袍的小郎君。 小郎君生得温和,同孤启仅有两三分相似,却瞧着过于软弱,穿得又极为素净,没有孤启身上那股过于引人注目的气质,一时间显得像朵普通又柔弱的小白花。 这是,男主? 原书中的男主身份备受指点,却也算争气,将自己与女主的婚事盘算下来。 手段虽不光彩,好歹两人历经艰辛走到了一起。 她想着,这孤家二郎怎么也得是个满腹筹谋的稳重性子,却不想瞧见这朵娇花。 郁云霁不动声色的压下心头的狐疑,朝他轻轻颔首,并不热络。 孤启不喜欢的人,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她也该是当远离原书剧情。 孤启连看都不曾看他,孤善睐捏紧了拳头,面上却是委屈:“我只是瞧着嫂嫂生得气度非凡,又许久不见长兄,这才来见礼,是我打扰到了嫂嫂与长兄的谈话吗……” “你鲜少有自知之明,”孤启冷声道,“你既然知晓,此刻却还不打算让路,这便是你父亲教你的规矩吗。” 幽朝对男子定下的规矩繁多,其中包含避嫌。 长兄嫁了人,家中幼弟见到嫂嫂是需要垂首避嫌的,可孤善睐非但没有垂首避嫌,反倒仰着脸,一副想同两人搭话的样子。 的确是会被旁人轻看的。 孤善睐轻咬着下唇,心中恨意弥漫。 不是说菡王最爱将美人儿磋磨致死吗,他好容易求来这门婚事,最后哭啼的找母亲哭诉,将他嫁了过去,此刻孤启竟毫发无损的站到他的面前。 孤启无非是比他容貌出众些罢了,凭什么他嫁过去菡王便不曾磋磨。 “长兄莫生气,我其实是来送药的。”孤善睐噙着泪。 他像是不敢计较长兄的为难,瞧着好不委屈,当真是我见犹怜。 郁云霁却看向孤启:“什么药?” 她不记得孤启身上有什么隐疾,那孤善睐所说的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孤善睐小心翼翼的看了孤启一眼,试探道:“殿下不觉长兄妆靥不寻常吗?” 郁云霁觉出他手上的力道大了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孤启道:“确实有些不同。” 宫宴上便有不少世家子装点了,这些男子化的都是幽朝最时兴的妆容,无一不是在额上,或是唇角点朱砂一点,亦或是绘制精美的图案。 而反观孤启,他除去额上的妆靥,眼下还各有一点朱砂红。 不寻常,但是在他脸上是极好看的。 “原来长兄不曾告知于殿下吗,这是胎生记,”孤善睐惊讶了一瞬,将袖中的小药罐双手捧给他,“长兄收下吧,这药淡化胎生记,我求了许久才找到的……” 郁云霁微微蹩了眉,这两点胎记生的恰好,原来他是不喜欢的吗? 孤启没有伸手,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孤善睐继续道:“长兄不说,兴许是怕嫂嫂担心,这胎生记的位置不好,怕是克人克己……” “够了!”孤启猛地喘了两口气,他像是濒死之人突然呼吸到了空气。 他这一声怒喝出口,百草亭一众人当即静若寒蝉,无不震惊的看向他。 老女皇也被这一声惊到,她不悦:“宓儿,你这王夫,可是对今日这宴会有什么不满吗?” 孤善睐顺势红了眼,捏紧了袖口:“善睐失礼,不该将这些说出口的,还请长兄原谅……” 听他这般道,老女皇捏着眉心:“你如何冲撞了王夫?” 孤启手心洇出冷汗。 不能说的,倘若孤善睐将胎记克妻克子一事说出口,依着老女皇对郁云霁的看中,他定是会被休做下堂夫的,这样一来,他更是嫁不得恭王殿下了。 他的一颗心高高提起,身旁的孤善睐上前一步,正欲回话,却被一声打断。 寻常他还不觉什么,此刻这一声宛若天籁:“母皇不必在意,儿郎家的玩笑罢了。” 孤善睐委屈地垂着首,只手捧着那只小小药罐,一副两人不收他便不走的架势。 郁云霁接过药罐,顺势将孤启往回带了两步,只是这原本寻常的姿势,在旁人眼中便格外暧昧,像是她将人拢在了怀里。 她带着孤启坐定,见他面沉如水,温声道:“皇姐快来了。” 郁云霁对于胎记的事只字不提,将药罐放置他手侧。 一旁的周子惊可坐不住了。 她苦着脸凑过来:“郁宓,你何苦为难我啊?” 要知晓,若不是看在鸡髓笋,不,是自家姐妹的情谊上,她才不会为了帮云梦泽来此,这等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脑袋的是非之地,她避之不及。 “如何是为难,大殿上处处皆是貌美侍人,美男遍地,好吃好喝皆在你面前摆着,枝月怕是不知足了些。”郁云霁微微摇头道。 周子惊咬了咬牙,终是妥协:“看在咱们多年的情谊上!” 今日所说是家宴,孤云两家却丝毫不敢懈怠,如今嫡女嫡子门皆是规规矩矩的跽坐着。 郁云霁见郁枝鸢方入席,对上她的眸光道:“王夫在此等候,劳烦枝月照看一二,我去寻皇姐说两句话。” 今日与其说是家宴,倒不如说是订婚宴,倘若今日她不曾成功阻止,这一切便都成了定数,回去孤启不知又要怎么闹她。 书中不曾讲述郁枝鸢与云公子之间有些什么,此时郁云霁前来,也是为了探一探她的口风。 对于方才的闹剧,众人各怀心事,不曾有人注意到孤善睐手中何时多了一块玉佩。 那玉佩温润纯净,是难得的好料子,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 孤善睐攥紧了那枚玉佩,他恨极,施力之大,那只手都在轻颤,像是要将玉佩攥成湮粉。 孤启这贱人,又让他当众出丑,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孤启,我要你身败名裂……” 17、第 17 章 “今日也算皇姐大喜的日子,只是,我怎不曾听闻皇姐心悦云家小郎君。”对上皇姐那张故作老成的面孔,郁云霁笑问。 这可是将来继承了皇位的女主,她不敢轻看半分。 现在她来亲自改变女主的主线剧情,可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郁枝鸢无奈地笑着摇头:“皇妹是特意来打趣我的吗,你也知晓,我不曾同男子接触,何曾有过心悦的男子,无非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这么说来,女主目前是没有心悦的男子了。 郁云霁心中有了计较。 “竟是如此吗?我还当皇姐是心悦于云家次公子的。”她微微讶异道,“可皇姐如今政务缠身,如何兼顾家中郎君。” 郁枝鸢淡笑:“母皇想你我早日成家,云家小公子兴许也不失为好王夫。” 她不置可否:“不若皇姐自己择选,我倒是觉得孤家的公子不错。” 郁枝鸢知晓她是在说孤启,毕竟这些时日菡王与王夫如何的恩爱,众人都是看在眼中。 先前传言王夫入府活不过三日的谣言,亦是不攻自破。 也是在这人人不看好的王夫入府后,她这扶不起来的妹妹开始不同了,在看不见的暗处,郁枝鸢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到无法捕捉。 “能让皇妹收心之人,想来家中儿郎们也确实不错的。”郁枝鸢这般道。 见她不排斥这个话题,郁云霁颔首笑道:“不瞒皇姐说,王夫虽名气大些,为人却赤诚果敢,且那些名声都是后宅传出,几分真假也不得知,皇姐觉得他如何?” 她这般道,郁枝鸢便不由得留意到了席间的孤启。 郁云霁日日流连于万花丛中,能让她这皇妹如此满意的男子,她倒当真不曾见过。 孤启虽不如溪洄惊才绝艳,没有云竹曳天真烂漫,却胜在生了一张世间少有的绝色面容。 孤家嫡长公子凶名在外,她不知晓孤启有什么擅长的,两人仅有几面之缘。 只是此人到底是她的妹夫,细细想来这些时日,郁枝鸢颔首。 “能让皇妹如此肯定,那确实是不错的男子。” “他若是听到皇姐这般说,想来心中不知道如何高兴呢。”郁云霁笑说。 听皇姐这般道,郁云霁心中了然,她还当在自己今日前来撮合将是如何难,不曾想,皇姐这般肯定了孤启,想来有戏。 这是好事,待到两人和离,她便再也不用为着自己的小命战战兢兢。 什么原书剧情,什么男女主,统统与她郁云霁无关。 这边百草亭其乐融融,临华殿却被阴云覆盖。 皇贵君一张俊秀的脸阴沉着,看向空无一人的殿门口。 “还没动静吗?” 他久居深宫,饶是这倨傲的冷声都能叫人两腿打颤。 身旁的侍人为他插上点翠步摇,回道:“殿下不若再等等,此刻方开宴不久,想来郎君们脱不开身。” 皇贵君扶了扶鬓边的钿花,对着铜镜里的身影道:“哼,他最好得手,若是胆敢诓骗本殿,本殿必定饶不了他。” “孤家儿郎是个有成算的,殿下不若再瞧瞧。”侍人讨好的笑着。 皇贵君睨了他一眼:“若非是看在你在本殿身边伺候多年的份儿上,这孤善睐我还真不稀得用。” 林支嗳了一声:“您且瞧好吧。” 袁文善把玩着手中那枚东珠,这孤善睐他是见过的,前些时日林支突然说能为他解忧,便将自家亲戚带了来,谁曾想竟是个小小儿郎。 那儿郎好大的口气,瞧着对此事胸有成竹,他便允了。 他只是想让这两位皇女打起来,顺便闹得老女皇不得安生,至于这事究竟成不成,亦不会牵扯到他,这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他自然应允。 袁文善将东珠收入掌心,这些年他受够了,他伴在女皇身边多年,却不曾育有女嗣,如今年岁大了,更是再无可能。 若不是当年金侍君陷害,他怎会至今无一女嗣,幸而,不论金霖同他那女儿如何讨好陛下,陛下心中都只有先凤君与他留下的女儿,那扶不起的阿斗。 此番若是事成,便一箭双雕。 没有女儿又如何,这些都是他们应有的报应,郁枝鸢做出这等有辱皇家颜面之事,只怕会被人言淹死,她势必再不得圣心。 宫中寂寥,看几场戏,热热闹闹的也是好的,思及此,袁文善愉悦的笑了。 “倘若事成,少不了你二人的恩赏。” 百草亭。 郁云霁去了多时了,孤启缓缓摩挲着指腹,心跳不止。 他方才瞧见恭王殿下朝他看来,那一眼究竟是何意,郁云霁到底说的如何了。 “不是,这宴上的宫侍也能带你去啊。”周子惊已然拿眼前人无法。 方才郁宓临走时将孤启托付给她,谁曾想,她守着孤启还没多久,这边云竹曳便缠了过来,非要她陪他去那边赏花。 此刻宴席上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两人,这些世家大族的男子最是多嘴,若是瞧见他同云家儿郎拉拉扯扯,并将此事传到他母亲耳中,她可少不了一顿骂。 偏她脱不了身。 云竹曳眨了眨眼眸:“周姐姐,你就陪我去吧。” 周子惊回绝:“不成,菡王托付我照看王夫,我不喜赏花,那都是你们男儿郎爱看的。” 饶是她这般硬邦邦的拒绝,云竹曳态度也不见半分松动,反倒看向一旁的孤启。 周子惊当真是后悔,这是周大小姐此刻认为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她何曾如此过。 想当初她同郁云霁一起,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谁曾想,忽有一日她瞧见姜家的小霸王正欺辱一个儿郎,那儿郎亦是有趣,碰上这等场面不仅不害怕,反倒怒斥着眼前的姜小霸王,那姜小霸王是何人,自然不肯轻易饶了他。 她瞧着那张脸蛋实在好看,头一回对男子生出了怜惜的心思,出手管了这桩闲事。 问题接踵而至。 她不知晓眼前之人就是云家小公子,也不知晓这小公子会日日粘着她,她实在烦躁,没成想后来云小公子不来了,换成了云大公子又是遣人又是修书,让她远离他弟弟。 “王夫哥哥,能不能让周姐姐陪我出去一趟,我们会尽快回来的。”生怕孤启拒绝一般,云竹曳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孤启原就心神不宁,此番被这两人吵得更是如此,巴不得两人赶紧离开。 “快去吧,我无妨的。”他看着对面商谈的两人道。 周子惊心中叫苦,却见他默默望着郁云霁背影的样子,最终还是干巴巴的安抚了两句:“你莫急,郁宓一会就回来了。” 说罢,便被云竹曳催着去了亭外。 “他当真是疯子吗……” “听说是如此,寻死觅活的,还要拿刀砍人呐!” 周子惊走后,近处几个小郎君们才敢窃窃私语。 她们的声音不大,有意避着他,可还是被他听了个正着,只是,此刻孤启无心理会这些言论。 孤启看着对面的身影,手指虚虚地拢起。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按捺住心中激动的,恭王殿下此刻就在他的对面,且方才同郁云霁说话之时侧眸看了他。 她会对他有意吗? 心中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冒出,孤启放在腿间的双手不自觉滑向腰际,却摸了个空。 他心头猛然一沉,垂眸看向腰间的玉带。 不见了,他今日带的那枚白玉禁步不见了。 那禁步怎会突然不见,他心中生疑,下意识看向末等席的孤善睐,对上他那双带着淡淡笑意的双眼,他心头的感觉更甚。 是孤善睐。 入席至今他只同孤善睐走得近了些,想来他是在两人离去时得了手。 这玉佩不能在他手上,若是孤善睐借此栽赃,他怕是有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若是名节有损,如何嫁得恭王殿下。 “含玉,走。”孤启冷声道。 孤善睐料定了他会来找他,此刻正是捧着一盏温茶抿着,觉出身旁来了人也不曾抬头。 他看着缓缓吹气的孤善睐道:“将禁步还于我,今日一事便作罢。” “长兄怎会来此,这末等的席位,怕是辱没了长兄。”孤善睐对此置若罔闻,幽幽道。 “的确,这末等的席位你一人坐便好了,”孤启毫不客气的讥讽道,“孤善睐,今日是宫宴,你若想高嫁,便莫要生出乱子,否则你我便闹个鱼死网破。” 他如此说着,孤善睐总算是有了些反应。 他仰起脸看着他,许久才笑道:“那长兄如今又在顾虑什么,若是长兄当真想这般做,为何如今不做,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他一下将此事说到了点子上。 的确如此,孤启从未这般畏手畏脚过,寻常他想做什么,无需告知任何人,早就做了,不然京城为何满是孤家疯子的言论。 无非是郁云霁早就叮嘱了他,不许他闹事,而今恭王殿下又在宴上,倘若他像方才那般又出了事端,只怕会被殿下看轻。 “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孤启冷声道。 孤善睐微微摇了摇头,含笑看着他:“那这可如何是好,我原是有些线索,可长兄这样,我反倒不愿说了。” 孤善睐此人甚是狡猾,他心中有自己的成算,今日这般做,想来是还有旁的目的。 “你究竟想如何?”孤启眯了眯眼眸。 他这些年何曾这般隐忍过,若放在以往,他早要闹了。 孤善睐偏着头想了想:“我哪里有旁的意思,自然是我想早日嫁进恭王府嘛,你我兄弟二人,早晚是一家人,何必彼此为难呢,长兄。” 他微微直起了身子,朝他耳畔倾斜了几分,低声道:“那禁步不在我这里,如今在……” 他低声道出了几个字。 孤启眉头紧皱,冷道:“你想作何?” 孤善睐抿唇笑道:“长兄想要,自己去寻好啦。” “殿下……”含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不可在此处多留,而今宴上人多眼杂,若是不及时去寻,届时落入有心人之手,怕是会难料。 孤启冷睨了他一眼,带人出了百草亭。 也是在此时,孤善睐含笑的脸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朝着身旁小侍低声吩咐道:“去临华殿,告诉皇贵君殿下,鱼儿上钩了。” 宴上人多眼杂,不曾有人注意到,角落有一行人顺势出了去。 正中央是一群柔枝嫩条的舞郎,丝竹声悦耳,忽而弦转急。 18、第 18 章 “什么,不见了?” 郁云霁心头腾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来这儿之前,她已然嘱咐孤启多次,可如今他独自离去竟是不曾告知于她。 他时不时便要发一次疯,倘若牵扯到她,她这些时日的努力便白做了。 两人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郁云霁突然想起来什么,沉下脸道:“周子惊兴许知晓,她去哪了,我去找她。” * 孤善睐所说的这个地方有些偏僻。 百草亭这一带,到了夜里是没有掌宫灯的,到底是宫中的地界儿,竟是连个巡逻的女卫都不曾有,不知怎的,他心中一时有些难言的怪异之感。 只是时间紧迫,此事不宜声张,孤启只想着快些把玉佩找回来,免得到时孤善睐在背后使些手段,亦或是被旁人发现他不在宫宴之上。 越往里走,好似天边的明月也愈渐隐去,眼前愈发黑暗。 他出来的匆忙,担心太过招摇,不曾带着提灯照明,更不曾料到这处连宫灯都没有。 而今只借着淡淡的月光,根本瞧不清什么。 “殿下,这儿有些冷……”含玉打了个寒噤。 孤启站定,不再打算往前走。 却在此时,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孤启心头像是被温暖的春水包裹,他张了张唇,却不曾吐出半个音节,身上的初春料峭的寒意,像是也被这股凭空而来的暖意驱散。 是恭王殿下。 此刻恭王殿下就站在他的面前,这里只有他们俩。 孤启轻轻颤抖着,他有好多话都想同恭王殿下说。 自那日一别后,他们已有多年不曾见面,都是他在人群中,等在她的必经之路,远远望上一眼。 他捏紧了衣角,却不敢先开口,直到郁枝鸢回头看到了他。 像是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郁枝鸢也怔了一下:“你怎会在这里?” “恭王殿下,”孤启朝她行了一礼,“我……我的禁步丢了,我便带着侍人来寻。” “是吗,何不多带些人。”郁枝鸢表示了解此事。 她没有主动帮忙的意思。 孤启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挤出涩声儿:“恭王殿下能同我一起找吗?” 他看不清郁枝鸢的神情,几息才听她道:“可。” 虽是只回了他一个字。可此时孤启已心跳如鼓,他不自觉的勾出一抹笑意。 孤启原想着能快些找到早些回去,可不曾想在此碰到恭王殿下,只要殿下在此处,让他在这里呆多久,他都是愿意的。 郁枝鸢身边的女卫提着灯匆匆赶来,她接过女卫的宫灯,俯身寻着他口中那枚禁步。 心口跳得越来越快,他险些要喘不上气。 此刻若是不说,将来再想说怕是没了机会,而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孤启攥紧了衣袖,看着身侧郁枝鸢的侧颜,像是一瞬间下定了主意。 恭王殿下不会不喜他的,她待他那般好,又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怎会不喜他。 这般想着,他心中更有底气了几分:“恭王殿下……” “你看,这可是你要找的禁步?”郁枝鸢摸索了一会,便直起腰来,将掌心那只饱满的芙蓉摊出。 看着她手中的白玉,孤启再也忍不住,扬起脸对上她的眼眸。 他心中是欢快的,那些呼之欲出的想法终于能在今日说出口了,同他的恭王殿下。 “听闻殿下今日订了婚,我也,也为殿下高兴……”孤启磕磕绊绊的,像是害怕说错什话惹得她不喜。 “你也为我高兴?”宫灯让她清丽的面容映入他的眼中,孤启却猛地哽住。 她面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侧身看着天边昏沉的月,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不,不是这样的! 孤启心口隐隐作痛,像是蚁虫啃咬般。 他得知此事的时候差点昏厥过去,这么多年,他心悦了恭王殿下这么多年,如何会因为此事高兴? 可,殿下不愿娶云家嫡子,那他呢,待他和离,殿下又是否会…… “我无心家事,若是娶了王夫,怕是要让他受委屈了。”郁枝鸢这般道,“你说,如何会有人住进王府,过这样的日子呢。” “殿下若是对云家公子无意,为何不曾告知于他。”他急声问。 郁枝鸢侧眸看着他:“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孤启追问:“那若是,若是有人待殿下赤诚,十年如一日的为殿下祈福,亦不在乎过什么样的日子,只盼着同殿下在一起,殿下可会迎娶?”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傻的郎君,”郁枝鸢怔笑,“儿郎痴情,但若是用在我身上,如何算不得付之东流?”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道:“我知晓,王夫也是重情重义的男子,不然不会提起这些事,我认为,将这份心思用在自己妻主的身上,便能得一片贤名,可用在旁的地方,怕是万人唾骂,难以善了。” 她淡然的将此事说出口,孤启心口却猛然抽痛。 恭王殿下,原来是这般认为的吗。 可他不曾提及这郎君究竟是谁,恭王殿下又如何会知晓是谁。 但若不知晓,方才她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依着恭王殿下的聪颖与才智,想来会想到一些什么。 都怪他,是他一时鲁莽试探太过。 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挤出发了颤的声:“不,殿下,其实我……” “找到了,王夫在这里!” “怎么还有一个女子?” 他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不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小侍的惊呼。 “是恭王殿下!” 王夫夜宴私会外女,这话传出去,王夫怕是要被浸猪笼了。 可这女子是恭王殿下,性质便又不同了些,皇妹婿与皇姐私会,便成了不可言说的丑事。 前面提灯打头的几个小侍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可他们身后的贵男全都看见了,此刻正多少双眼睛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未婚的郎君们无不对此感到惊怒交集,窃窃私语被夜风带到了孤启的耳畔,宛若利刃剜心。 “长兄?”一道声音在议论声中异常突兀。 孤启方才心口猛烈的跳动像是一瞬间停滞,对上孤善睐那张羞愤与失望交织的脸,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为何他们会来得如此及时。 孤善睐眸中含着泪,声声泣血:“长兄,你即便不喜菡王殿下,也不该做出这等事,孤家还有待嫁儿郎,你这般辱没孤家的名声,可让我与爹爹怎么活。”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贵男们惊异地看着他。 人人都知晓,菡王殿下如何宠爱这位王夫,可方才这位孤家公子如何说的,照他说来,王夫对殿下是没有半分情意的。 这事能作假吗,他可是孤启的娘家人,怎会说假话。 春夜微凉的冷风灌到他的鼻腔,孤启忍着咳嗽,生生逼出了泪意。 “诸位误会了,是王夫的禁步遗失,他心中焦急万分,恰巧再此碰到了我,而今禁步已寻,我与王夫方要分别。”郁枝鸢淡声解释。 指尖狠狠戳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孤启咬紧了牙关。 不能,他不能让恭王殿下瞧见他这幅样子。 人人都知晓他是疯子,这没关系,他不在乎,可却不能让恭王殿下再三见他出丑。 孤启下唇咬得泛了白,耳畔的嗡鸣声渐重,人声显得愈发嘈杂。 “何人在此处大吵大闹,当真是没规矩。” 不远处,一道愠怒的声音呵斥道。 其余小郎君还没反应过来,孤善睐已然先行朝着那人行礼:“殿下。” 袁文善打量着面前一众小郎君,缓缓开口道:“都是世家大族的儿郎,生得又都是这般好颜色,却不知规矩两字如何写吗?” “惊扰了皇贵君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孤善睐率先开口道。 “本殿本不该同你们计较,可方才瞧见有女男在此私会,不及探查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便被你们惊扰了,”袁文善斜了他一眼,“你可知究竟是怎的一回事?” 孤善睐面上有些为难:“殿下,我……” “在宫宴上出了事,倘若有人敢隐瞒,被查出可是大罪。” 看着眼前的小郎君们,个个跟受了惊的鹌鹑似的,袁文善又补了一句。 孤启断定了此事是孤善睐为之,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生生忍着一口气。 “是我长兄,丢了禁步特来此寻,”孤善睐嗫嚅着,“长兄不曾私会女子,只是碰巧遇见了恭王殿下,并非私会。” 他像是在努力为长兄解释,可这些话若非细想,无一不是来抹黑他的。 掌心已然被戳破,几道细细的血流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滴入松软的泥土中。 细密的疼痛将他席卷,孤启面色一片煞白,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他却堪堪稳住身形,努力不让自己跌倒。 袁文善怒气不消:“当真是没规矩,丢了理应先告知家中长辈,由女卫带着来寻,独自出来寻,即便是被污蔑也是咎由自取。” 今日孤善睐唱这一出便是不想善了,一切都怪他,怪他拖累了恭王殿下。 孤启急促的小口喘息着。 一切都是因为他站的不够高,连自己都护不住,他恨,恨眼前的每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此刻便将这些人通通拉下地狱。 “求恭王殿下莫怪,是长兄一时糊涂,小郎替长兄道歉。” 孤善睐朝着郁枝鸢悲戚道。 袁文善扬了扬手,吩咐:“把这不知廉耻的荡夫带下去。” “有辱皇家颜面,给我狠狠地打。” “慢着!” 一女子高声道。 众人纷纷朝声源看去,却见远处一片光亮,小侍们手中提着八角宫灯,将这处照的明光烁亮。 一袭青蓝色衣裙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其上的罩纱映出湘色碧色,宛若圣女周身的霞光。 孤启低低的喘着,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揽在腰际。 他原本将要软下的身子,被这只手稳稳扶住,这只手像是在源源不断的为他输送着温度,那股淡淡的香气萦来时,他心头将要沉寂的心跳,也跟着缓缓跳动起来。 “没事的,孤启,别怕。” 他听见她说。 袁文善轻笑:“怎么,这是来救你的小夫郎了?” 郁云霁睨了一旁的孤善睐一眼,后者面色闪过一丝阴翳,缓缓向后退去。 “我还在这儿呢,竟各个都来欺负我的夫郎吗?”她看向眼前倨傲的皇贵夫,“皇贵夫殿下,您在宫里时间不短了,怎么还来掺和小辈的事。” 郁云霁今日说话毫不客气。 孤启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这些时日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这位反派夫郎黑化,这些人可倒好,上来就这样刺激他。 谁的命不是命。 要知晓,男子最是在意自己的年纪,更何况是他们这群靠皇帝吃饭的宫夫。 袁文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菡王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如何算得上兴师问罪,您是长辈,只是不知我王夫何错之有,做着我的夫郎,还要被皇贵夫拉下去施以宫刑,这怕是说不过去吧。” 按照宫规,宫夫可责罚奴婢与品级低下的男子。 可孤启到底来说算不得宫里的人,更由不得他袁文善来插手。 郁云霁侧眸看向身旁那人。 孤启面色瞧上去很不好,她原以为赶来看到的会是他发疯的场景,却不想,平日里要死要活的人此刻被众人抨击,像是将要晕倒了一般。 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袁文善怒声道:“像什么样子,我还当王夫为何这般,菡王殿下便是这般没有规矩吗!” 他早年是宠冠六宫的宫夫,有皇帝撑腰,无人敢拿他怎样,时间久了,便愈发地口无遮拦,更无人敢忤逆他。 可他却忘了,郁云霁有这个底气。 “您跟我谈规矩吗?”郁云霁淡笑了一声,“那敢问殿下,欺负我家的夫郎,这又是哪家的规矩?” 袁文善气得猛地向前两步,高声道:“你,你简直无法无天,来人!” “袁氏,你未免太放肆!”远处一声低沉的女声呵道。 19、第 19 章 袁文善心头一惊,回头便对上那张阴沉的脸。 黑底龙衮绣金,是帝王。 “陛下……”袁文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而今宫宴也仅有眼前这帮儿郎随着人出来了,他不曾想,此事惊动了皇帝。 一众小郎跟着见礼。 老女皇沉着脸扫过一众人,最终将目光定在袁文善的身上:“朕的女儿就是娇纵,那又如何,有朕撑腰,何来旁人置喙?” “规矩,规矩是朕定的,袁氏,你是对朕心有不满吗?” 帝王的威压在此刻尽显无疑,儿郎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不成样子。 袁文善忙道:“陛下,臣侍不是这个意思,臣侍,只是怕王夫不守规矩,坏了宫规和菡王的名声。” “王夫守不守宫规,也该由宓儿管教,你又何故来插手,当真是年岁越大,管的越发宽泛了。” 老女皇这般说着,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郁枝鸢。 “鸢儿,将禁步还与王夫,此事便罢了。” 郁枝鸢应声,将掌心那只温热的白玉放到他的手心。 女帝身边的大伴眼睛尖利,朝着她低声道:“陛下,那禁步上,是朵菡萏啊。” 大伴已然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女皇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她即便是不喜欢孤启,可架不住女儿喜欢,无法,她也只能盼着两人能好好过下去,她好早日抱上皇孙女,倘若孤启同他们说的那般朝三暮四,她绝不轻饶。 可孤启将菡萏别于腰间,这足以见得,他并非传言那般的。 老女皇不悦的睨了一旁的袁文善一眼:“带皇贵夫回去,好生反省。” 袁文善哪里还有方才的倨傲,如今如同霜打的茄子,被几个女卫护送着回了临华殿。 郁云霁却没有带着孤启离开。 她笑着看向孤善睐,只是面上的笑容实在算不得和善:“方才听闻二郎要替我家夫郎道歉?” 孤启同她的性命挂着钩,她怎会容许他出事。 孤善睐没成想会半路突然天降两位神兵,原本此事他已胜券在握,是有把握将孤启拉下马的。 面对郁云霁的诘问,他啼哭着:“嫂嫂……” “真是为我家夫郎扣下好大一顶帽子,这莫须有的罪名,是要逼着人认下吗,”郁云霁感受到怀中的身子还在轻颤,“不知何时需你替我家夫郎道歉了,你又算是什么?” 孤启侧眸看着那张明艳的侧脸。 他只当郁云霁是个没有脾气的面菩萨,却不曾想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她这么咄咄逼人。 幽朝有句老话,便是好女不跟男斗,女子不跟男子计较,否则便失了女子的气度。 郁云霁今日是为了他,为着替他讨回公道。 “嫂嫂莫要生我的气,长兄的胎记……我亦是为了嫂嫂好。”一道道目光朝着他投来,孤善睐辩解道。 郁云霁看向在场小郎君们的神色。 看样子,孤启的胎记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都认为这是不祥的象征。 “胎记如何,不详又如何,祥与不祥又是谁定下的,凭着在场诸位一张张嘴吗,”郁云霁感受着身旁颤得越来越厉害的人儿,冷声质问,“我既不曾说些什么,旁人便不该乱嚼舌根,将此事拿去说嘴。” 她看着眼前委屈的垂着首的孤善睐,一字一顿:“王夫容不得旁人抹黑,否则,我菡王府也不是吃素的。” 说罢,她便带着孤启离了这里。 孤善睐那张脸狰狞的不成样子,身旁有小侍过来,将东西递给他。 “公子,这是殿下让奴交给你的。”他将手中的小药罐递给了孤善睐。 那只罐子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笑,原本一切不会出差错,现在他却像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 “孤启,我们来日方长。” —— 孤启的状态不太好。 马车在大道上平稳的前行,他只手覆在心口,急促的喘息着。 “莫怕,都过去了,”郁云霁温声安抚着,却见他神色愈发怪异,便道,“可要我为你宣太医。” “……你不害怕,不生气吗?”他低低问道。 郁云霁递给他一只精巧的暖手炉。 原是春日,这些东西是一概不用的,可他身子实在寒凉,郁云霁还是派人备下了手炉。 马车纱帘被夜风吹得飘荡阵阵,手炉中的炭火哔剥作响,火星迸至内壁。 郁云霁望着他,道:“怕什么?” 她十分坦荡,好似不觉方才他做了什么丢她颜面之事。 “我的胎记,”孤启抿了抿干燥的唇,他第一次同她说这么多,“他们都说,这是不祥的,你不害怕吗?” “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她们冠在你的身上,你便欣然接受了吗?”郁云霁同他眸光交汇了一刹,孤启缓缓垂下头,“越是这样,越要用行动告诉他们,你非但不是如此,反倒比寻常儿郎更好,以此来打众人的脸,而非用单薄的话语。” 他指腹按在手炉盖子上的镂空,听着郁云霁的话出了神,直至火星灼烧了他的软.肉,孤启这才堪堪回神,悄然将指尖移向炉壁。 “你当真这般认为吗?”他罕见的带了几分茫然。 她温声笑道:“自然,孤引之是独一无二的孤引之。” 他愕然抬眸,对上那双水盈的含情眼,喉头一时间干涩的不像话。 孤引之,是独一无二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不寻常。 自知失态,孤启偏过了头:“菡王殿下不必这般,你放心,我今日不曾主动生事,若是怪罪下来也不会牵扯到菡王府。” “你我一体,放心,我自不会让你身陷险境。” 郁云霁缓声道。 她这般说着,心中却是知晓,经今日一事,皇姐与云家的婚事怕是又要拖上一拖。 今日周子惊同她提及此事。 云家嫡次公子那副模样,显然就是心悦她,这婚事怕他自己都不愿成,今日又经这么一遭,怕是怎么也要闹上一闹。 她想的不错,云家此时已经被闹得天翻地覆,只是此事是两处欢喜。 恭王府。 榻上,一个清秀的男子轻轻环住郁枝鸢的小臂:“殿下没有诓奴吧?” “君无戏言,本殿怎会诓你,”郁枝鸢捏了捏他的面颊,笑道,“只是此行,倒是发现了些隐秘的心思。” “哦,谁的心思?”小侍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腻声道。 郁枝鸢眸色深深:“本殿那位妹夫,倒像是有些不寻常。” “有什么不寻常,男子无一不对殿下怀有倾慕之心,殿下可不能被他们骗了去。”小侍撇了撇嘴,“然奴不要名分,只跟在殿下身边便心满意足了,还望将来的正君能容得下然奴。” “你乖巧通达,正君自然容得下你。”她笑了笑。 然奴扯了扯她的领口:“殿下当真要将孤家二公子娶来吗?” 郁枝鸢没再搭话,只看着掐丝绘彩的烛台。 孤善睐此人聪慧,早在先前便找到了她,言说只要两人打好配合,便能拿回本该属于两人的东西,她怎会轻信小小儿郎的话,可孤善睐将她隐匿与暗中,最后关头也不曾暴露她。 她与孤善睐各取所需,不论如何,孤善睐也威胁不到她,此事或许可行。 “菡王受宠,可新君不可荒淫无度,无所作为,母皇传位于她的心意已决,可我舍不下天下苍生,更不忍百姓受苦,是以,此事只能委屈皇妹了。” 她眉心渐渐蹩起,似是对此还有些为难,然郎伸手为她揉开皱着的眉心。 “然郎,你想坐上皇贵君的位置吗?”郁枝鸢轻笑着为他挽起微微汗湿的发。 夜里,她眸中的算计不再掩饰。 半月堂。 孤启不肯见太医,郁云霁无法,只得将人屏退。 “我喝些酒便好了。”他说着,接过含玉递来的酒壶。 郁云霁还记得那日他醉酒的模样,出言劝阻道:“你身子孱弱,喝酒伤身,更何况到了夜里,过量饮酒影响就寝。” “我愿同殿下站在一起,只愿殿下能帮我让孤家食得恶果,”他垂着眼睫,慢慢的道,“这些人只要还有一日活在世上,我便一日不得安宁,相应的,我会安分守己,若殿下想我做些什么,我也不会推辞。” “我只想嫁入恭王府,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低声道:“我会做对殿下有用之人,在外都听殿下的。” 郁云霁看着眼前灌下一大口酒的人,心中不知是何感想。 能从他口中听来这句话,当真是极为难得的。 “但前提是,莫要拦着我喝酒。”他看着按在他酒壶上的那只素手道。 郁云霁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同孤家……” “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淡然道。 郁云霁了然,能成长为全文最大的反派,她知晓他过得定然不如意,却不知他如今孤立无援,连亲近之人都不曾有。 “呵。”孤启面色突然煞白,用力按在腹中的位置。 这是他多年的病症了,幼时他与父亲不受母亲的宠爱,堂堂正君是下人都能欺辱的,缺衣少食,不曾出面见人,养出了一身的痼疾。 而今心下痛愈发的严重,可这股剧烈的绞痛却能使他清醒,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郁云霁皱眉看着他:“你有胃病?” 20、第 20 章 这人当真是不惜身子。 胃本就是情绪器官,他情绪起伏大,还不注意饮食,单是酗酒,已经被她看到过两次了,看面色,如今已是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 “……你才有病。”饶是冷汗滚滚,孤启仍反唇相讥。 知晓他意会错了,郁云霁没有同他计较:“别喝了,你身子受不住,待好些了再喝。” “谁受不住?”孤启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避开郁云霁伸来的手,将酒液强行灌下去大半,最终是被呛咳止住,“郁云霁,你不用假惺惺的待我好,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良久道:“为何你总认为旁人的关心是带着别的目的呢。”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满心利用,有时候满身利刺,反倒会刺伤自己。” 孤启艰难的将喉头的酸涩之感咽下:“不要你管。” 她说得好听,可若是没有所谓的利刺,他早已被旁人磋磨至死。 她郁云霁是天之娇女,而他只是个不受宠的嫡子,所谓嫡子,过的却还不如继子,多年度日实在艰辛。 可她又怎么会懂,说出来也不过鸡同鸭讲罢了,他孤启还用不上旁人来可怜。 没有家人又如何,他还有恭王殿下,他早晚要做恭王夫的。 心下痛愈发难捱,兴许是他喝的太猛了,他脸色实在难看。 而今手心湿冷一片,整个人像是方从湖中打捞出来一般。 郁云霁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终还是起身道:“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以孱弱之躯嫁入恭王府,对得起你一哭二闹求来的婚事吗。” 说罢,她将手炉留下,便离了半月堂。 疼痛的剧烈席卷全身,孤启缓缓将自己蜷缩成一个虾子,最终跌坐在地上。 痛,好痛。 可唯有痛,才能使他清醒,让他记住这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疼得浑身冒着寒意,指尖都在发颤。 像是想起了什么,孤启抬手去够桌案上的手炉,却痛得脱了力,将手炉打翻在地,带着火星的木炭顺势滚出,燎了他的衣角,火星子烫了他的脚踝。 一股泪意被他强压下去,孤启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起而是被关在茅草房里的时候,好像也是像今日这般,他痛的不能自已,却不曾有人关心他,世间人的温情皆与他无关,自始至终,他都是个局外人。 不痛的,睡着就不痛了。 他这么想着,撑着身子朝床榻挪去,明明近在咫尺,可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这许是现世报,可即便是现世报他也认了,他从未做错过什么。 他侧身缩在宽大的床榻一角,将身下的锦被蹭出了一道道褶皱,抱紧了寒凉的自己。 似是过了半炷香的时辰,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他看着面前的墙,不曾阖眼,直至门被人推开。 “孤启。”郁云霁捧着一盏汤药,进门却瞧见屋内仅剩一盏烛火。 好歹为她留了一盏。 她看向床榻上背对着自己的人,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看来是胃痛的厉害。 郁云霁默了会,低声唤道:“可是睡了?” 榻上的人不曾应声。 郁云霁将那盏温热的药留在桌案上,顿了顿,坐在榻上倾身为他盖上了锦被。 孤启睁着那双凤眸,看着她落在墙上的身影,眼角有一滴温热滑落。 是痛的,他想。 灯盏被她拂灭,脚步声渐远,她似是去了别处,许是,依弱或姣郎的院子吧,毕竟他们是郁云霁的夫侍。 绞痛渐渐轻了些,孤启撑起半边身子,看着昏暗的屋内那盏被月光照得莹亮的盏。 他颤着指尖将热盏裹在手中,像是濒死的人找到了一口不足以果腹,但还能让他撑上些时日的糕饼。 寂寥的夜,他与盏取暖。 郁云霁一早便入了宫。 临行前,她嘱咐含玉将胃药给他端去,这才随着中贵人入了宫。 昨日宴会上生出那样的事端,女皇想来正为之烦扰,如若她今日劝说能奏效,取消了两家的婚约,孤启的事便还能在争取争取。 这般想着,她步子也跟着轻快了些。 待取消了婚事,她便同孤启和离,便再也不用日日为自己的小命堪忧了。 “宓儿,”老女皇揉捏着眉心,“你昨日也瞧见了,昨日出了那些事,云锦辛天不亮便来了宫里,她言说幼子不配,竟还拿辞官威胁朕,可这何尝不是在打朕的脸。” 郁云霁早就料到她在为此事烦心。 “丞相大人爱子心切,此事强求不得,母皇切莫烦扰,还是当心身子才是。” 她这般说着,老女皇看向她嗔怪道:“母皇的心病你还不晓得,朕上了年纪,最盼着含饴弄孙,你好歹成家了,什么时候为宫里添几分热闹啊。” “你瞧云锦辛那老家伙,如今家中几个女娘成婚一年半载,早已儿孙满地,未婚的仅有两个儿郎,她不打紧,朕好歹也是一国皇帝,如今在这宫中竟是如此寂寥……” 说罢,她侧目看向身后的起居娘:“这句话不要写。” 起居娘持笔的手微微一顿,应声道:“是。” 老女皇一辈子不曾输过,昨日见了丞相,如今她的胜负欲算是彻底上来了。 面对女皇的攀比心,郁云霁屈指掩唇,轻咳道:“母皇,此事急不来,孩子,还是要看缘分的嘛。” 若是老女皇知晓两人只是形婚,圆房皆是不可能,不知会如何作想。 “孤启对你有意,将菡萏别在腰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既然对他有情,便不能将人冷落,早日让他诞下嫡女。” “即便正君无所出,你院中那般多的夫侍,也不该到此刻都没有半分动静。” 见她还欲再说,郁云霁忙打断:“母皇,今日女儿匆匆赶来,母皇便饶过女儿吧。” 接二连三被催生,郁云霁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老女皇幽幽的叹了口气:“朕的宓儿长大了,你该早日接手政事了,你们姐妹和睦,这便是好事,溪洄那边你也要常去,倘若你不坐这明堂上,朕便放心不下啊。” 老女皇的偏心是不加掩饰的,郁云霁知晓这位皇姐后面会登基为帝,却不知她此刻是否属意这个位置。 想来是如此的,她是个心怀天下的明君,如何能看着江山落入她的手中。 可如周子惊这般,却是罪不至死的,坐在反派这个位子上,她也知晓身为这类角色的艰辛与不易,稍有不慎便会小命难保,若是不争不抢,她谁都护不住。 “母亲的苦心女儿知晓了,只是我瞧着皇姐如此繁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记得原书剧情中,女主的皇姨母对此虎视眈眈,周边群狼环伺,太平盛世只是表面,内里盘根错节,易生污秽。 女主能得民心,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杀出了重围。 果不其然,老女皇摆了摆手:“你那皇姨母,唉,如今青州尚且艰难度日,如何叫人安心。” “且不说这些,这些宵小尚不足为惧,如今朕瞧着北元国愈发猖獗。” 郁云霁蹙了蹙眉:“如何猖獗?” “溪洄名声远扬,擅占卜,通文理,树大好招风,北元国知他生得俊美,垂涎已久,朕同他的祖母亦是旧交,如何能让他出面,此事传出,定会被旁人笑掉大牙。” 郁云霁错开了眸光,看着面前那叠桃花糕:“他们要溪洄和亲?” 幽朝根基深稳,岂是小小北元能撼动的。 “北元不值得母皇放在心上,倘若边陲小国不能俯首帖耳,垂涎幽的国土,便不会善罢甘休。”郁云霁捧起那盏滚茶,看向她,“母皇意下如何?” 老女皇笑着颔首,面上细微的皱纹也跟着展开了。 “那宓儿如何看待这件事,母皇想听听宓儿的见解。” 郁云霁道:“和亲是万万不能的,当我们幽朝是什么了,泱泱大国,女子们皆在,怎能要一个男子用一生来换取盛世太平,依我看,北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幽朝不和亲,又多年不曾征战。 在北元看来,虽是难以撼动的大国,却可探知国力,博出一番天地。 幽朝这些年,在女皇的治理下安稳度日,也只近些年才生出内乱,才将内里隐藏的蛇鼠虫蚁暴|露出来,看似强盛的大国,早在多年的修养中满目疮痍。 大国沉寂已久,在他们看来已是不复从前,北元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北元拿此事来说,分明就是为了幽朝国土,她们知晓女皇对溪洄的看中,更不可能当真让他出来和亲,既如此,便要换些条件,来取得两国之间的平衡。 “既如此,那宓儿觉得溪洄如何?”老女皇开口问道。 她此刻不曾招惹溪洄,想来溪洄是不会对她如何的。 郁云霁道:“女儿觉得,他是个极有才干的儿郎。” “仅仅如此吗?”老女皇扬起眉头,笑问。 郁云霁不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实道:“溪太师学识过人,是母皇破例,提拔为幽朝第一个为官的儿郎,又人品贵重,自然是年轻儿郎中的翘楚。” “那这样的翘楚,你可心悦?” 郁云霁登时警觉起来,对上女皇那张笑脸,才知晓她要作何。 “母皇说笑了,女儿满心都是王夫,无暇顾及旁人,如今又方成婚不久,怎好如此。”她婉拒道。 “可惜了,”老女皇摇了摇头,“溪洄,出来吧。” 郁云霁眉头一跳,侧身便瞧见屏风后走出一个男子。 21、第 21 章 溪洄眼眸一片沉寂,像是冷寂了千年的湖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朝她颔首。 郁云霁哪里想到女皇还在这处藏了人,朝他报之一笑。 “溪洄觉得,宓儿方才说的如何?”女皇笑问。 “殿下是明事理的女子,又重情重义,为儿郎们心之所向,实乃难得。”他道。 老女皇看着面前的两人,越看越是新生欢喜,却无奈郁云霁方才的答复。 “你二人本就是婚约的,朕与太傅定下口头婚约,若是你二人无意,朕也不能强求。” 她府上已经供了一尊大佛了,孤启那杀神疯起来就够她喝上一壶了,如今若是再添上溪洄这一尊,那才真是夭寿。 她在宫里商讨着保命的大事,那边的半月堂却已是刀光剑影。 “院里搜出来的?”孤启眸光落定在那只娃娃上。 那娃娃不曾带有生辰八字,更不曾带有姓名。 含玉道:“正是,殿下吩咐后,我便着人去搜,不曾想搜出这腌臜东西来,实在吓人。” 孤启冷声道:“我原想着,他犯下了错本该严惩,可菡王看中,将我二人禁足,他私自动我东西的事便也压了下来,如今他倒是变本加厉。” “是了,姣郎是个蠢的,即便不写八字又如何,在府上刺巫蛊娃娃,究竟是在咒殿下,还是在咒我们王夫。”含玉将托盘中的娃娃收起。 半月堂静谧了一刹。 孤启扯唇一笑:“我何曾对人这般宽容了。” “他动了我的东西,我便看在菡王的面子上,让他多活了几日,如今时日已到,含玉,处理干净。” “是。” 只几息间,别院那位的命数已尽。 待含玉退下,他这才看向一旁懵懂的依弱。 异国美男,身娇体软,她如何禁得住诱惑,除非…… 似是想到了什么,孤启微微眯了眯眼眸。 幽朝民风开放,近些时日兴起了与女子的雅风,文人墨客皆是流连于此,他不禁怀疑,郁云霁是不是也腻味了,转而心悦女子了。 对于她的身份,孤启也只是猜想,倘若她还是郁云霁,只是转了性子,那这事定然是做得出来的。 “我上次让你好生在妻主身边伺候,你为何不做?”孤启看着他道。 依弱偏了偏头,慢吞吞道:“我,有听哥哥的话,为妻主,洗头,陪她睡觉,乖乖听话……” “你有陪她睡觉?”孤启抓住关键的一句,扬起了一侧的眉头道。 他嗤笑一声,对此有些不可置信,直至依弱点了点头,他的笑容才僵在了脸上。 “所以,我让你去伺候妻主的那日,你当真陪她睡了觉?”孤启审视着眼前的男子。 依弱点头:“后来妻主让我回去了,我也有乖乖听话。” “但她那夜来找过我……”孤启欲言又止。 从他派依弱过去,道郁云霁披着来找他兴师问罪,时候并不长,要是再减去两院之间的距离,孤启眉头轻轻蹙起。 所以,传闻夜驭十郎的菡王,原是不行的吗? 他心下有了决断,决定先将此事按下不提:“你要想办法让妻主心悦于你,否则是没有糕吃的,明白了吗?” 他举起手中的糕点,试图告诉依弱,讨好主人才能得到奖励。 依弱坚定地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芙蓉糕,三下五除二地下了肚。 “若是能早日为妻主诞下女嗣,王夫的位置兴许都是你的,将来好吃好喝你更是不愁。” 他这般道。 但显然,依弱只对他口中的好吃好喝感兴趣。 他兴奋的看着孤启:“哥哥,真的吗,你每天都会,吃到很多好吃的吗。” “没错,没错,”对于他奇怪的断句,孤启没有纠正,只百无聊赖的敷衍着,“所以你要早日诞下女嗣,将来才好吃上更多的糕。” 依弱看着他,信誓旦旦道:“哥哥放心,我会给妻主个女嗣,以此换取糕点。” “好,那最好不过了,所以今日你侍奉妻主,陪她睡觉,”孤启放下手中的茶盏,安排道,“那一会妻主回来了,你知晓如何讨好吗?” “我会紧紧抱住妻主,表达思念……”依弱说到一半卡了壳。 也不怪他,他实在没有讨好女子的经验。 “不,你要哭,”孤启看着他,嫌弃道,“哭总会吧,多说多错,你还是莫要开口了,郎君的眼泪最能引来女子怜惜,你哭一哭,她什么不会答应。” 依弱垂首小声道:“好,哥哥。” 他应了声,孤启还是心绪不宁,有些焦躁不安地叩击着桌案。 郁云霁今日一大早便离了王府,他猜想,定然是同昨日的风波有关。 只是不知,昨日出了那些事,恭王殿下的婚事是否还作数。 到底来说,郁云霁不算坏,她至少是会帮他的,既然如此,他亦是该帮着郁云霁,早日度过女皇那一关。 女皇既然是着急要皇孙,他便安排府上这些小侍们伺候,只要郁云霁努力些,长此以往,还怕女皇抱不上皇孙不成。 辇道上。 溪洄看着眼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若有所思的将下人屏退。 郁云霁没有出宫,而是不知在此找些什么,如今已经到了他月溪阁的地界儿。 她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存在,眉头轻锁。 京城人都知晓菡王貌美,可艳丽的容貌却被一身恶名盖了过去,提起她的姓名只会叫人徒增恐惧,而此刻单看眼前仙人般的女子,便会叫人不禁去想为她分担,免得人间琐碎事颦损了仙人的双眉。 溪洄远远地望着她,突然想起昨夜的宴会上,郁云霁像是有意躲避他一般,好似他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不曾同他对视。 而她今日的说辞,亦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同郁云霁自小一同长大,最是清楚她的品性如何,人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是她即便是装的,也该疲累了,可她却仍旧如此。 她当真会痛改前非吗,这样一个从来不曾拿着郎君当人的王女,竟是会说出应战的话。 放眼整个幽朝,都不会有多少女子说出这种话。 以一人换取整个太平盛世,不废一兵一卒,不劳民伤财,竟会有人不愿,且她将男子与整个幽朝挂钩,并不曾认为男子是物件儿。 郁云霁离他越来越近,至此都不曾发现他。 她的确是在想事。 原书中不曾提及这北元一战,女主将整个幽朝人心统一,北元只能算是一个隐患。 而这些小国垂涎多年,一旦尝到甜头,便会同鬣狗般,只要不咬下一块肉便誓不罢休,温软的手段是无法制止的。 “好难。”郁云霁兀自轻声这般道,却一头撞进一人的怀中。 一股淡淡的沉香袭来,带着令人心神安定的意味。 郁云霁后退两步,道了声歉,抬起了眼眸。 “菡王殿下。”眼前冷若冰霜的孤鹤道。 郁云霁微惊,面上挂着淡笑:“又见溪太师,好巧。” 她方才实在出神,竟一头撞进了人的怀里,此番已算是冒犯,不知溪洄是否能不追究。 溪洄点头,不咸不淡道:“殿下兜兜转转竟来了月溪阁,如此看来,确实是巧。” 郁云霁这才注意到,自己置身不曾来过的境地,而远处巍峨的高阁上挂了匾额,匾额上正是雕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月溪阁。 如此的确是有些尴尬了。 她到底也是漫无目的转到了人家的地界儿,如今又在溪洄的地盘冲撞了他。 “是我出神,我思量着母皇所说的战事,这才失了礼,还望溪太师大人大量。”郁云霁这般道。 溪洄面上的神情依旧平淡,像是压根就没有在意这件事。 他只开口问:“你今日所说,可是你心之所想?” 郁云霁一怔:“自然,你是男子,国事该由女子去顶,否则朝堂上这些文武百官,个个都成了白白食民之俸禄之人了。” “难得有人会这般想……”他呢喃出声。 他暗自沉思着,没有再提起什么的趋势。 郁云霁不欲多留,她对着眼前怔神的溪洄道别:“虽是春日,天寒依旧,此处为风口,太师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下意识这般道别。 兴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溪洄抬眸看了她一眼,却不曾问此话何意,目送她远去。 菡王风流浪荡,行事不羁,这些他都是知晓的。 可她方才的话又是何意,她待他亦是无意,两人仅是几面之缘的生人,兴许两人就是生人,他瞧着郁云霁的模样与态度,愈发陌生。 她不该这样的,平白无故的来关心男子,是郁云霁越界了。 —— 马车行至菡王府,郁云霁踩着步梯下了车舆。 她人方进了府门,便觉今日格外安静,只是还不待她反应,正堂口便有湘色的衣角翻飞,迎面撞来一个男子。 “妻主!”依弱看似柔弱,力气却不小。 他紧紧地环住她的腰,郁云霁只觉脖颈处湿漉漉的,还不等她开口,便见依弱再次抬起头来,整个人已然哭成了泪人,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郁云霁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但还是先安抚道:“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依弱狠狠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委屈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如果上唇没有流出莹亮的鼻涕的话。 她察觉到来人,抬眸便见孤启正倚在门口,抱臂看戏。 22、第 22 章 眼前是朱红交襟长衫绣金纹映出的艳色,再配上那张蛊惑君王的美人面,孤启这般倚在廊庑下。 春风动,衣袂翩翩,是说不上来的意味。 怀中毛茸茸的头蹭了蹭她,声儿也愈发委屈了:“妻主……” 瞧着他这副模样,郁云霁几乎可以断定,是孤启趁她不在的时候欺负了依弱。 “不哭了,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你做主。”郁云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依弱下意识偏头看了孤启一眼,抽噎道:“依弱没有,没有糕吃了……” 郁云霁也没有反应过来,她以为这人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心中都已想好该如何为他做主,结果他竟只是因为没有糕点吃了。 廊庑下原本环臂看戏的人,眉头当即狠狠一皱,压住了心头的怒气。 这小傻子,他是让他来说这件事的吗。 依弱不争气,孤启上前几步扯开还欲再哭的人,道:“殿下今日入宫可曾听闻什么事?” 郁云霁知晓他在说什么,从他手中解救了可怜的依弱,缓声道:“皇姐的婚事,兴许是没戏了。” 昨日一事,算是正巧如了云竹曳的意。 孤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孤启好似感受到自己心口的跳动慢了半拍,似是太过兴奋,他面颊涌上了一丝血意:“此话当真?” “自然。”郁云霁这般道。 一旁的依弱不甘冷落似的,凑上前来嗅了嗅:“妻主身上好香,是依弱曾闻过的,依弱喜欢。” “是吗,喜欢让下人为你送些过去。”郁云霁笑道。 原只是寻常的话,只是这一来二去,在孤启看来便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本还对依弱的话有所怀疑,今日再见郁云霁的态度,便彻底相信了他的话。 依弱那夜真的伺候了她,而传闻中夜驭十郎的菡王,也确实是个不行的。 “不,这不是妻主身上的味道,像是男子。”依弱扬着水盈盈的眼眸,道。 郁云霁失笑,她今日只同溪洄接触了半晌,哪里会有什么味道,她只当依弱就是寻常的儿郎,却不想,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的确如此,”郁云霁大方的承认了,“这熏香的确是一个男子的,是幽朝的太师,溪洄惯用的熏香。” 书上是这么说的。 “菡王倒是什么都知晓,连哪家儿郎惯用什么都了如指掌。”孤启下意识道。 此话一出,孤启才意识到了不对,两人登时无言对视,眸光交汇的刹那,孤启轻咳一声,偏过了头。 这话好似掺杂着酸意,只是太过莫名其妙,两人之间如何会有这样的氛围。 郁云霁看他神色不大寻常,便也没有再追究方才那句话。 “殿下,恭王殿下身边的侍人来报了。”三千从屏风后绕来。 提起郁枝鸢,孤启方才面上的僵意瞬间散尽,他眸中满是期待的盯着三千身后的侍人。 那侍人也被他盯得无所适从,但还是上前道:“殿下,恭王殿下近些时日新得了几尾湖鱼,如今养在池中,邀您明日来府上同享。” 幽人喜食鱼,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 可鱼多是夏季肥美,春季不利食鱼,始终所言的“桃花流水鳜鱼肥”亦是指暖春,此般微寒的初春时节,如何能养出肥美的鱼。 “而今虽是阳春三月,却仍旧料峭,不适鱼类生长,如何食鱼?”郁云霁下意识问道。 孤启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她朝这人看去,对上她的眼眸,孤启也未在开口。 小侍不急不慢道:“殿下放心,这鱼是从南方水运而来,人言‘三月鲳鱼熬蒜心’,今年春日虽寒,鲳鱼却也是鲜美,殿下才派奴前来相邀。” “我知晓了,明日我会带王夫前去,届时再同皇姐把酒言欢。”郁云霁颔首,应允下此事。 小侍将此事秉明,便行下一礼离去了。 郁云霁看着一旁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依弱,轻声道:“王夫不必急切,今日我回来,还有要事同王夫商议。” 她迈过正厅的门槛,朝着内室走去。 她来到幽朝这些天,虽是生活在这样奢华的王府多日,却依旧是不习惯这门槛。 门槛象征着权利与地位,原主似乎就是要彰显这一点,故而菡王府的门槛奇高,倘若不将脚高高抬起,是过不去的。 裙裾逶迤在地,与身侧孤启的衣角交汇。 望着眼前人的侧颜,孤启心中闷闷的,总感觉将要从她的口中听闻一件大事。 是莫名的慌张,可实属不该,他已许久不曾体会这等情绪了。 “是这样的,”郁云霁朱唇微启,缓缓开口道,“先前你我商量好了此事,如今皇姐婚约作废,我是该同你和离的。” 孤启平静地望着她,没有立即开口。 他是性情中人,可如今脸上没有她所预料到的欣喜与欢快,只是对着她的眼眸。 良久,孤启开口道:“好。” 郁云霁点了点头:“剩下的便要靠你自己了,希望我们下次再见时,你已能担得起我一句姐夫。” 孤启没有理会她这句话,只不合礼节的越过她,直至她身前时,又停下了步子,背对于她:“多谢。” 春风的萧瑟之意渐退,不再那般肃杀。 阳春三月的暖风拂过抽了嫩条的柳枝,风动树摇,多了几分春日的光景。 只是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郁云霁微微扬了扬眉头,他好像过于淡定了些。 不过郁云霁没再细想,带着人回了书房。 今日母皇直言要她涉及朝政之事,而溪洄虽为男子,却有这方面的才干,站在母皇的角度来说,让这样一个人来辅佐她,或许更为合适。 人人都知晓她菡王如今珍爱王夫,可如此珍爱的传闻,并不能将原主昔日的作为抹去。 实际上,她还是那个人人惧怕的魔头。 这不利于她将来行事,而在母皇眼中,溪洄是她最能交付的人选。 “同孤启这边刚有起色,便又要应付另一个不可控的魔头了……” 看着月洞窗外透出的春色,郁云霁轻声感慨道。 她这般想着,却不知孤启那边已然怔愣许久。 孤启捏着一盏温酒,看着微微晃动的酒液怔神。 “殿下,你不高兴吗?”含玉不解的看着他。 他跟在孤启身边多年,知晓他心中念着恭王殿下已久,今日菡王提起和离,想来他是高兴的,而今……兴许是欢喜的傻了。 含玉的声音让他神魂定了定。 手中原本温热的酒液,如今正有慢慢变凉的趋势,他捏的过于用力了,如今柔软的指腹泛了白,渗着冷意。 是啊,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半月堂不曾开门开窗,他命人将珠帘落了下,而今整个屋内是无尽的暗色,明媚的阳光被彻底隔绝,好似世间一切都同他无关。 孤启的长睫低低垂着,虽是白昼,面前却还燃着一盏烛火。 灯影如豆,将他的长睫映出片剪影,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他卑贱,他贪恋别人的好。 孤启狠狠一掌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低低的笑着:“高兴,如何不高兴,我生怕此事不是真的。” 笑声渐响,回荡在整个半月堂。 变故来得突然,含玉后退了两步,面上还有着忌惮:“殿下,您,您的小日子快来了,也就这几日了。” 孤启的狂笑这才止住,他阴翳的眸光落在了含玉身上。 “今夜不许旁人打搅,如若有人前来,便说我身子不适,尚在修养,不方便见人。” 他不说,含玉也知晓他口中的这个“旁人”究竟是谁。 两边都是主子,他哪个也不好得罪,只先应下了这话。 孤启打开了妆柩,拿起里面一根精细的银柄,缓缓摩挲着。 幽朝男子皆带着贞洁锁,而所谓的小日子,便是每月某一日的突然难耐,情.欲作祟,每到此时,郎君们便更易受孕,儿郎则控制不住便会思及敦伦之事,一旦到那日,贞洁锁的禁锢便会令人痛极。 脑海中的痛感尤为真实,孤启的手渐渐寒凉。 他怕极了小日子,儿郎身子敏感,他是极为怕痛的。 可着贞洁锁,是只有妻夫之间行敦伦之事时才能摘下的,摘下后贞锁便不复寻常的紧密,是以,这等私密的东西,都是郎君嫁人后,妻主亲自将其摘下,亦是闺中乐趣。 他这般怕痛的人,却为了所谓贞洁,不敢对此放松一分一毫。 孤启隔着薄薄的绢衫,覆上了脐下的一点凸起。 那是一颗守宫砂,唯有两者在一起,才能证明一个男子的清白。 孤启从妆柩取出一枚药丸,就近端起手旁的盏,以酒送服。 “殿下不可!”含玉忙出言制止。 这药丸虽能使男子小日子推迟,却为大寒之物,极为伤身,寻常男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服用。可孤启因着嫁与菡王,已然服下过,而今这般只怕身子承受不住。 孤启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将舌尖上无边的苦涩压了下去。 无妨,小日子又如何,明日要见恭王殿下,让小日子推迟一日来也无妨。 入夜。 郁云霁到达半月堂时,便听闻内室传来隐忍的喑哑。 耳边的声音不大真切,正值春日,院中有几只猫儿嗷呜嗷呜叫着春。 她正要进去瞧瞧是怎的一回事,迎面却来了一个小侍。 正是孤启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个。 含玉朝着她俯身一礼,低声道:“殿下,王夫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 郁云霁看向昏暗的窗棂,她隐约觉出不对劲来:“王夫究竟如何?” 含玉嗫嚅着,再她眸光扫来之时彻底破了功,老老实实道:“禀殿下,是王夫的小日子来了。” 小日子。 郁云霁正色道:“你就在此看顾好,不许旁人进来。” 说罢,她闪身直入了半月堂的大门。 含玉看着她的身影欲哭无泪,所谓“旁人”可不就是殿下吗,除了她,哪里还有什么擅闯的旁人。 半月堂内昏暗一片,月光透过楠木窗棂,依稀看到榻上堆作一团的锦被,蹭得满是褶皱的锦衾,还有散落一地的白裳。 小榻在窗下,月光顺着窗棂慢慢铺洒在榻上,将这一处映得格外明亮。 榻上的男子青丝散落,将小半个贵夫榻铺满,月光的映衬下,他的肤色瓷白,宛若一块极佳的羊脂玉。 他像是被莫大的痛苦折磨着,唇边时不时溢出一声声喑哑的呻.吟,那双玉足紧紧绷着,白皙的足面上筋络浅藏,脚尖下的锦衾被碾的褶皱不堪。 郁云霁脑海空白了一瞬,眼前的情景实在震撼,她不曾设想进来后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 那双狭长的凤眸氤氲着浓重的水汽,眼尾以及面颊被蒸腾的泛了红晕,这朵开得极盛的花像是在无声的邀请。 “出,出去……”孤启艰难地挤出涩声儿。 23、第 23 章 郁云霁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只觉唇瓣格外干燥,看着榻上满面屈辱的,正咬唇瞪她的人,稳了稳心神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温和的菡王似乎在此刻笨拙了起来。 郁云霁不知晓男子的小日子究竟是什么,这好似不同寻常古代女子的初潮,一时间让她尴尬的手足无措。 听含玉说是小日子,她还当孤启是腹痛难忍,不曾想竟是这样。 孤启没有回答,那张寻常讥讽不断的红唇冒出滴滴血珠,让人想凑上前将这殷红的血珠吻下。 郁云霁意识到自己脑海中腾生出多么荒诞的想法,忙在心中道了声罪。 她不是原主,不会做什么趁人之危毁人名节之事。 可孤启眼下情况实在算不得好,她不知晓如何才能帮他舒缓些。 她并非书中人,这些时日虽是为了保命,不得已同孤启产生了联系,但在一起这么多天,她却也是真心心疼孤启的处境。 孤启低声呜咽着,似是梦中呓语:“好痛……” 郁云霁知晓他在说什么,这些时日她也大致了解了贞洁锁与守宫砂,知晓这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这些封建古板的守旧思想,她一概不论的。 可这贞洁锁,却在那般隐秘的位置,贸然开口恐使他心中生惧,但她终究是没有纠结太久,几息的时间便被个人情感占据了思想。 “我帮你解开吧,孤启。”她听到自己镇定道。 手心散着热意,她迈步走上前。 孤启已然失了力气,看着她越来越近,眸中是掩不住的恐惧:“不,不要。” 后面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她的一声痛哼淹没。 他不愿,郁云霁止步于此,眼前瓷白的身子太过诱人,而凑的近了,那股淡淡的荼蘼香也愈来愈浓烈,像是勾着她前行。 郁云霁几乎是凭着意志力定在原地,而后转身,将要离去。 不曾迈过门槛,耳边是他的低低喟叹,似痛似愉,像是经历重重磨难,得了一点甘霖,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叫人脸红心跳。 郁云霁身形顿了顿,随后疾步出了半月堂。 她像是窥探到了旁人的秘密一般心神不宁,她方才贸然闯进,同看着儿郎纾解有何不同。 只是,方才她定在那处,实在思考不得,如今已然是这般,将来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又该当如何。 翌日,恭王府。 郁枝鸢早早便将这些东西安排好,待见到孤善睐之时,他似是还因着此事不满。 “殿下如何不同我商议一下。”孤善睐蹙眉望着她。 郁枝鸢本就不喜被人管束,何况眼前还是小小儿郎,她淡道:“本王不知,原来孤公子当时所言的合作,竟是要本王事事相告吗?” 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满,孤善睐忙垂首敛下方才的神色:“小郎并非此意,还望殿下莫怪,小郎只是觉得,长兄性情不定,又好勇斗狠,若是应邀前来,怕是……” “本殿邀的是皇妹,至于她怎么来,带谁来,同本殿无关。”郁枝鸢道。 言下之意是,他亦不该过问。孤启捏紧了拳头,挤出声儿来:“……是” 站在抽条的垂柳下,他咬牙思量了多时。 别以为他不知晓,恭王殿下同他这位长兄,先前可是有交集的,长兄心中惦念恭王殿下多时,他生的不如长兄艳丽,自然忌惮些。 即便殿下言说对长兄无意,可旁的谁又知晓呢,他还需早做打算,以绝后患才好。 心下生了主意,孤善睐心情愉悦了几分,招手将他在王府的心腹小侍唤来。 树下,他同小侍窃窃私语,眸中的阴狠毕露。 他若来,便叫他有来无回。 “殿下,王夫睡下了。”弱水来报。 郁云霁今日特意来取八宝糯香鸭,孤启随之前来,如今在车舆上等得睡下了。 “让三千看顾着些。”郁云霁嘱咐道。 昨夜的尴尬之事,两人默契的不曾再提及。 如今正值傍晚,夕阳斜斜,同那日一样,依旧是各样的杂物,却不见街角的溪洄。 弱水领了糯香鸭来到她身边,如今本是该赴宴,耳边突然喧嚣起来,她瞳孔一缩,见不远处的枣红良驹高高扬起了蹄子,朝着一青衣男子踏去。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总是比脑子快,郁云霁猛地上前几步,触及那怔愣的看着眼前马蹄的男子。 她抓住那人的手,朝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男子重心不稳,惊呼一声,便顺势朝着她栽去。 清茶淡香盈满怀,耳畔是百姓的惊呼,时间好似停滞在了这一刻,对上那双水盈的浅瞳,郁云霁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青衣郎君被她拉过来,堪堪避过了被马蹄踩踏的命运。 同他这般紧贴着,感受着对方陌生的体温,郁云霁却没有想到旁的,只扶稳了他的腰身,关切道:“可曾有事?” 云梦泽心头的惊异与恐惧还没有散去,到底也是小郎君,寻常再如何游刃有余,碰上方才的生死大事,也是吓得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哪家的女娘,当真是绝世容颜,还有这般好的脾性……” “这样温柔的小姐,不知可有婚配。” 她今日穿得素净,碧青色的交襟长衫罩了层淡色的素纱,今日的弱水也不曾穿着王府亲卫的衣裳,小儿郎们低声议论,想知晓这究竟是哪家女娘。 她生的貌美,令人过目不忘,有那日见她对溪洄出手相救的商贩,惊道:“这不是菡王殿下吗,菡王怎么会来这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郁云霁没有顾及周遭的儿郎,虚虚的扶着他道:“弱水,方才当街纵马的究竟是何人,去查清楚。” “是。”弱水领命道。 感受到他的心跳又急又快,郁云霁对上他的眸子,云梦泽后退两步,温声道:“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斯玉定当竭力相报。” “云公子不必如此,下次当心些。”她朝着云梦泽颔首。 这边的插曲被车舆内的人看着。 孤启撩开车帘一角,看着那紧紧贴在郁云霁的身上的男子,心中有些纷乱。 郁云霁没有传言中的恶劣,相反,她是极好的,只不过这个好并不属于谁,她待谁都好,而并非只为他。 凭什么为他呢,他都这般待她,下她的面子了。 孤启自嘲的笑容散去,抓着车帘的手用了几分力。 待二人到了恭王府,已是银辉洒落人间。 郁云霁夹起一块白嫩的鱼肉,入口发觉鱼肉鲜香滑嫩,鱼肉清淡,辅料并未喧宾夺主,两者配合的恰到好处,不及齿关的触碰,仅是舌尖轻轻一碾便入了喉。 “初春阳气渐长,鲳鱼味甘性平,宜多食。”郁枝鸢看她慢条斯理的吃着,笑道。 郁云霁盈盈的看着她,宛若崇拜长姐的小妹:“鱼好,皇姐更好,若不是皇姐,我还不曾想过春食鲳鱼呢。” “今日不仅鱼好,酒也好。”郁枝鸢亲自为她斟上一杯。 二人共饮时,一旁的孤启显然有些思绪不宁,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饶是如今身在恭王府,也没有半分的欣喜。 今日的酒格外烈,辣得他双眸如今泛了红。 恰此时郁云霁回眸,看到他眸中蓄的水意,问道:“王夫这是怎么了。” “……有些辣。”他轻声道。 郁云霁方还在同皇姐谈及政务,直言要帮她分担分担, 她此刻心中还装着政事,听孤启这般说,郁云霁侧眸看他,一脸认真道:“可要我帮你分担分担?” 她面色极为真挚诚恳,像是在当真在同孤启商讨这件事的可行性。 此言一出,她明显觉出孤启的神色都僵住。 分担,怎么分担。 好似这话在古代是放诞的,她同孤启开了一句过分的玩笑话,但幸而这般孟浪的言语是符合原身的。 “殿下,臣侍身子不适,离席片刻。”孤启正色放下手中的酒盅,朝她低声道。 郁云霁温声道:“好,你快些去吧。” —— 孤启没有撒谎,方才他要离席之时,身上好似有烈火在烧。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若非他昨夜方经历了那事,当真要认为今夜是小日子了。 “殿下,我们回去吧,我们去寻殿下……”含玉低声劝道。 孤启踉跄着走了两步,不让身旁的含玉出手相扶,却走到阁前。 他心绪纷乱,这药能做到以假乱真,叫人认为好似是儿郎的小日子来了,想来,并非是寻常人家买得到的,怕有市无价。 是恭王殿下吗,不,不会的,殿下风光霁月,为何要这般做。 身子的难耐愈发严重,那人想令他在席上出丑,可他的心不知怎的,竟是下意识的后悔离了席,离了郁云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默认在郁云霁身边是最安全的,她是极为可靠的女娘。 若是郁云霁想要了他的身子,昨夜便可得手,小日子的时候,他即便有心反抗也不得,可她偏不曾如此。 可他现如今这幅样子如何能入席,被人瞧见,怕是要丢尽了脸。 他不能累得郁云霁……至少是恭王殿下,颜面尽失。 “你糊涂,怎可做下这等错事?”远处有女子低声呵斥。 孤启警觉,撑着身子倚在一旁,低低的喘.息着。 有男子委屈:“……可是他在殿下面前狡言是非?殿下何曾对我这般,竟是为了他吗,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声音格外熟悉,就算化成灰他都认识。 孤启胸膛起伏着,将胸口的衣襟攥起了褶皱。 他听那女子继续道:“罢了,涉及颜面,想来他也不敢闹大给皇妹丢人,此人如今还有用处,皇妹看中,想要她做事,孤启必不可缺……” 后面她还在说什么,孤启已经听不清了,他只知晓自己而今头脑昏昏,他不知晓如何会这样,他更不愿相信,方才说话的是恭王殿下。 当朝女帝仅有两个女儿,能换郁云霁皇妹的,除了郁枝鸢没有旁人了。 身上的药效愈发明显,这药毒辣,比小日子还要难受。 恭王殿下待他好,知晓他在家中过得艰难,可如今同孤善睐串通一气,竟是只为利用他。 孤启不知他是如何踉跄道阁前的,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然推开了那扇门。 耳畔是含玉的惊呼,他却不见方才所言的孤善睐,唯有郁枝鸢眸色沉沉的望过来。 见是他,郁枝鸢微惊:“你……” 她不曾再说什么,月将他的面容映得惨白,却仍能看出在药效的作用下,那双凤眸愈发勾人。 孤启吞下喉头将要溢出的呻.吟,就这般看着她。 方才他跑的急了,如今外衫斜斜的挂在臂弯上,可谓是衣衫不整的站在这位名义上的皇姐面前。 这是他昔日心悦之人,万分可笑,是他忽略了皇家人满心利用。 眼角有湿润滑落,一滴冰凉的泪滴落在锁骨,却不是蚀骨疼痛所致。 “长兄!”身后有人高声道。 是孤善睐,他不知何时溜走了,方才他确信这位继弟在阁内。 孤启眸中的肃杀不加掩饰,他猛然转身,捏紧了袖中的簪子,可待他回眸看到孤善睐身边之人时,彻底将在了原地。 春风带着清淡的香气,以往镇定人心的气味,此刻却令他方寸大乱。 郁云霁正立于他的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看着他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 孤启对上她沉寂的眸子,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24-30 第24章 身上酸软的不成样子, 孤启却不敢再同她对视。 今日这番是他的错。 他?先前分明同郁云霁说好了,不会擅自行事,不会为她生出祸端, 可今日,他?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打了她的脸。 郁云霁再如何,也是幽朝的皇女,是千恩万宠养大的。 女子的颜面大于天, 今日被她瞧见,想?来,她再也不会管他?了。 孤启心中酸涩,慌忙垂下?了头。 孤善睐等了许久, 见郁云霁不曾言语,率先开口道:“殿下?,小郎委实不知竟,竟有这样的丑事……” 这些话好似一股清风从耳旁飘过?,郁云霁没有理会, 她只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儿郎。 孤善睐只说郁枝鸢有事同她来此商议, 她随着他?来此,却不想?瞧见这样的一幕。 孤启交襟的领口低低的垂坠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春光大泄,他?白腻的腕子露出半截儿,如今面上亦是同那晚一般, 说不出的勾人。 她知晓孤启是心悦郁枝鸢的,可她不知晓眼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妹, 不是你想?的那样。”郁枝鸢忙道。 “我知道。”她话音未落, 郁云霁平静的道。 眼前的孤启低低垂首,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缝, 可她却看得出来他?面上的难堪与难耐。 郁云霁缓步上前,晓说群爻尔五一寺以四宜贰,白日梦整理此文凤头云纹履踩在地面上,一步又一步,却像是踩在了在场众人的心尖儿上。 她站于孤启身前,看着他?微红的眼眶,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只这一句,令孤善睐呆在了原地。 孤启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他?眸中蓄着泪,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没有诘问,没有讥讽,甚至不曾提及此事。 她要带他?回家。 兴许,兴许是她嫌自己太过?丢人颜面,没错,眼下?他?这幅模样,任谁做妻主都是要瞧不起他?的,也是,免不了一顿打骂,他?不怕挨打,他?只希望郁云霁别生他?的气,别……轻看他?。 胃痛与身上的烈药愈发强烈,孤启呆呆的站在那处,直至一只温热的手?将他?的冰冷的骨节包裹。 孤善睐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郁枝鸢使了眼色,心有不甘的向后退了两步。 郁云霁牵着那冰冷的手?往前走,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猛然顿住,身后的孤启也跟着一个趔趄。 那道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令人不寒而栗:“王夫被歹人所?害,事出在皇姐的府上,还望皇姐能给?我一个说法,免得人人都当我的夫郎是人人可欺了。” 孤善睐当即攥紧了衣袖,却听她应声?道:“皇妹放心。” “就怕有人寻出替罪羔羊,前来糊弄皇姐,此事我定?当会协助皇姐探查。” 她只留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转而带着孤启离去?。 郁枝鸢脸色虽是难看,却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今日一事本就是他?没有管束好孤善睐。 再者,孤启今日还将这些听了个正着,不知是否会告知郁云霁。 郁云霁面色平静,旁人从她面上看不出半分,更?不知她心中究竟如何做想?。 车舆将近,跟在她身后的孤启却身子一软,随着一声?惊呼,酡红的面颊贴上了她的背。 “呜……”他?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郁云霁及时侧身将手?揽在他?的腰间。 她不扶还好,这一扶,孤启低.喘了两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令人面红。 郁云霁此时却脸不红心不跳,正色的看着眼前人:“你怎么样了?” 她下?意识的这般问,其实她心中知晓,孤启如今是好不到哪去?了。 “是我疏漏,竟不知,这恭王府上有如此大胆放肆之人,竟是想?要在我与皇姐的眼皮子底下?陷害王夫。”郁云霁看着面颊隐隐渗出冷汗的人,微微蹙着眉头。 她在想?,她是否能将眼前的人抱上马车。 孤启瞧见她皱眉,心下?一凉,一滴生理性的泪从眼眶滑落。 幽朝女子力气比郎君大,女男力量悬殊,想?来应当是可以的。 这般想?着,她便也这般做了。 “不是殿下?的错,是我……”他?话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忽而天旋地转,孤启紧紧攀住了她。 郁云霁只手?揽在他?的腰际,软腰当即陷在她的臂弯,随后,她将孤启整个人扛在了肩上,复又颠了颠。 很轻,孤启太过?瘦弱了,如今甚至可以说是羸弱,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便将人举了起来,朝着车舆走去?。 候在马车旁的三千瞧见自家主子,忙退到一旁,为两人掀开了车帘。 车帘落下?,马车里登时只有清辉从缝隙中泄露,车内光线暗,眼睛是看不大清了,其余感官却愈发敏锐起来。 急急的呻.吟从耳畔传来,车舆内的空气似乎也跟着灼热了几分。 即便昨日经历了如此境况,郁云霁仍是老僧入定?般坐在此处,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等私密之事,事关男子的名节,她该如何帮。 她思绪飞扬,一旁却有一只开始炽热的手?,缓缓攀上了她的小臂。 “殿下?,帮帮我……”孤启低低的声?音几近哀求。 他?轻轻扯着她的袖口,似是害怕此举会将她惹怒,又在此踌躇不前。 郁云霁默了几息:“孤启,你冷静些。” 她不想?做趁人之危之事。 她是知晓孤启心中心悦郁枝鸢的,虽然不知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曾许诺不会让他?身陷囹吾。 她不曾食言,许诺孤启的话自然会做到,可这是另外一码事。 孤启听她这般答,微微哽咽道:“殿下?,我不脏的,我的贞洁锁与守宫砂具在。” 他?低低地抽气,似乎是身上的痛感加剧。 “我不是这个意思,”郁云霁哑然,她不知孤启为何会这般想?,但却不再多?说什么,“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回府了。” 孤启此时兴许是因着药物的影响,不得已才这般求助于她,但是郁云霁知晓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 她只是想?救书?中反派,在她看来,这些事上只有立场不同,没有对错之分,若是让反派还顺应书?中情节的走向,怕是一个个都成了成全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 她不想?看着这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枉死。 可正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想?法,才不会答应孤启的哀求。 她同孤启是不得已绑在一起的,如今和离书?她已经写好,原定?是今夜便让孤启签字画押的,在和离前夕出了这档子事,于情于理,她不好交代。 不论?是同自己交代,还是同孤启交代。 她明显察觉到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施了几分力,却是阖上了眼眸,稳着心神,将他?手?中的衣袖抽了出来。 “是我,一直都是我对不起殿下?,殿下?,你想?怎样都可以,殿下?……”他?抽泣着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曾计较你先前的过?失,嫁我非你本意,娶你亦是如此。”郁云霁的声?音从车舆内响起。 娶你亦是如此…… 原来,郁云霁由始至终并非想?娶他?吗。 心口的抽痛更?加猛烈了些,他?紧紧咬住下?唇,生怕这些声?音再度传到郁云霁的耳中。 她兴许是讨厌他?的,否则,他?都如此了,郁云霁怎会还是无动于衷。 所?以不论?他?脏不脏,亦或是如何,郁云霁都不会动他?的。 孤启深深吸进一口凉气,不敢再出声?,生怕再惹得她厌烦。 “……你好些了吗?”身旁许久没有声?音传来,郁云霁觉出不对劲,将一侧的帘子掀开,马车内壁镶嵌的夜明珠顿时将内室照亮。 身旁的人已然昏厥过?去?,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昭示着他?境况是多?么的危险。 她当即将他?的后颈抬起些,掀开车帘一角,随后掐上了他?的人中。 “孤启,醒醒。”她唤道。 孤启整个人浑身滚烫,面上是不寻常的潮红,那股荼蘼香也顺着她的动作盈了满袖。 他?吃痛,那双被情/欲布满的眼眸缓缓睁开,错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仅一息间,她还是遏制不住的感慨。 孤启那双眼眸当真是生得极好,被人称为不祥的胎记同妆靥般,平白的为他?添了几分妩媚,好似蛊惑君王的狐妖,眸下?一点红衬得他?更?为白皙。 方?才,他?竟是憋得生生背过?了气。 孤启的视线缓缓下?移,从她的眼眸挪到鼻尖,再到唇角。 郁云霁不曾察觉,高声?道:“弱水,再快些,叫太医在府上候……” 最后一个字还不曾说出口,温软炽热的唇瓣紧紧贴上她的,带着冷冽的香气,将她方?才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荼蘼冷香,此刻却隐隐带着勾人的意味。 孤启的吻是毫无章法的。 他?不满起先唇瓣的贴合,滚烫的小臂同蛇一般,攀住她的脖颈,郁云霁没有防备,被她这么一带,向后仰了去?。 唇上湿润的触感宛若细密的电流,还不待郁云霁反应,他?湿润的,带着淡淡酒气的舌尖,便要顺势撬开她的齿关。 此时像是一把?燃烧正盛的火苗,只差一刻便要扔进干透的草垛,兴起燎原之势。 郁云霁定?神,双手?覆在他?的肩头,果断将他?推开:“孤引之,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对上那双凤眸,孤启的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欲.望与情感,郁云霁断定?了他?如今是被药物迷乱了心智。 “郁云霁,菡王殿下?,”孤启隐隐有了哭声?,他?像是被折磨的受不住了,仿佛她是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绝不松开攀附她的手?,“殿下?,引之不脏的,求您……”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口,车舆停滞。 “殿下?,我们到了。”弱水提醒道。 孤启微微颤栗着,后面的话没再说出口。 “孤启,自重。”她留下?这句话,便先开车帘,踩着步梯下?了车。 手?心的余温散尽,他?看着那个身影,鼻头酸涩的落下?一行泪来。 郁云霁朝着半月堂的偏房去?,可临门一脚之时,脚步又堪堪顿在了原地。 孤启身上的香味似乎还沾染在了身上,那股淡香将人缠绕,仿佛要将她这般扯入温柔乡。 孤启到底是她恨不起来的反派,如今郎君落泪,难免会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可这如何能行,他?被药物迷乱了心智,可她还是清醒的,不能犯下?这等错事。 但郁云霁莫名有些放心不下?。 孤启是疯子,她揣摩不透这人的心思,他?心性亦与常人有所?不同。 并非郁云霁多?想?,她不知晓孤启又是否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他?到底是她的夫郎,且今日又是无妄之灾,若是他?在府上出了事,菡王凶残的名声?又要加上几分,于情于理,她都要去?看一看的。 这般想?着,郁云霁调转了方?向,朝着正堂去?。 郁云霁方?踏进半月堂,待看清眼前的境况,高声?道:“孤启,你在做什么!” 她只一下?不曾看住,这人竟是不知从何处寻得白绫来。 正堂内,孤启赤脚踩在坐墩上,面前坠着一条白绫。 夜风吹来,红衣猎猎,孤启鬓边的金发扣也随之撞出声?响,在这寂寥的春夜,宛若催命符一般。 孤启显然被她吓到,一时站立不稳,朝着一旁倒去?。 她上前几步,将孤启稳稳接在怀中。 他?的眼睫还带着泪意,见着她来,喑哑的道:“殿下?不要我,我不如死了干净。” “孤启,你疯了不成?”郁云霁呼出一口浊气,看着怀中还在隐隐战栗的人,“不等太医前来为你诊治,成日寻死觅活,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她实在不能理解孤启的想?法,因着今日郁枝鸢不曾为他?解药,便要寻死觅活吗? “引之是草芥,可草芥不堪受辱,您既然嫌我脏……”他?闷哼一声?,面上隐忍之意更?甚。 好一个不堪受辱,不堪受辱便要吊死在她面前吗。 郁云霁阖了阖眼眸,稳步将他?抱到了内室的榻上:“孤启,若是你死了,孤家的仇,我不会为你报,你若还想?报仇,便好好活着。” 怀中的人无言,只是呼吸愈发急促。 清辉洒在他?的身上,孤启的媚态她看得清楚,他?身上的炽热亦是如此。 “殿下?,求您,为引之解了贞洁锁吧。” 孤启讨好地捧起她的手?,那双红唇轻轻贴在她的手?心,长睫上的泪意也蹭在她的指尖。 指尖的湿意变冷,郁云霁定?定?的看着他?。 昨夜孤启小日子,她误闯进去?时,曾提出为他?解了贞洁锁,可他?不肯,此番被折磨的受不住了,竟也不为郁枝鸢守节了吗。 郁云霁蹙着眉,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想?想?皇姐,孤启,你可确定?要我这么做?” “求殿下?,求您……”孤启喃声?道。 手?心是他?温热的吐息,郁云霁阖着眼眸,良久,她听到自己道:“好。” 赤色绢衫散落在地,柔软的衣料逶迤堆叠,落在他?的脚踝上,红白相映。 贵夫榻上的身子白皙如玉,泛着莹润的光泽,而因着药物的影响,此刻羊脂玉般的身子泛了潮红。 孤启轻颤着,想?躲却又不能,却还是哽咽着:“拜托殿下?了……” 郁云霁敛下?了神情,这种感觉实在是怪异,孤启任君采撷的躺在她面前,低声?下?气的恳求她,让她帮这种忙。 两人至多?是朋友,这种事情实在逾矩,即便她是一个现代人。 孤启含泪求她取贞锁,她竟是应下?了。 “你,忍着些。”郁云霁道。 她呼出一口气,坐于他?的身旁,心中像是下?了某种决定?,那双手?缓缓覆在了炽热之上,她的指尖带着外面的寒意,刚覆上那层铁器之时,也不可避免的触及了他?。 孤启喑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郁云霁额头散着热气,唇瓣愈发干燥。 她已经是极为小心翼翼了,可每当她有所?动作,孤启便绷紧了身子,眼泪大滴大滴从眼角滚落,求她轻些。 脑海中的弦紧紧绷着,郁云霁全神贯注,此事对两人来说都是极尽的折磨。 “求,殿下?……”孤启似是无意识的呢喃,往日的声?线已然溃不成军,“殿下?。” 郁云霁心中不知思量几回,最终一鼓作气将那滚烫的铁环缓缓取下?。 贞锁内壁的粗糙将人磨得生疼,可痛到极致便又变了味道,孤启瞪大了眼眸,失神的望着头顶的榫卯,余味使他?不住的抽搐着,眼泪登时决堤。 甘霖悉数落在锦衾上,恰逢屋外春雨连绵。 ——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云梦泽未眠。 他?难得这般心不在焉,身旁的小侍已然哈欠连天,唤他?:“公子,夜已深,快就寝吧。” “以荷,”云梦泽垂着眼睫,捻着指腹道,“你说,她当真转了性子吗?” 以荷愣了愣,似乎想?起自家公子是从何时开始失神的,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菡王殿下?风流成性,京中无人不知,她又常与周家娘子厮混在一处,公子……”以荷打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试探的道,“公子先前不是最瞧不起这等人了吗?” 云梦泽不动声?色:“是吗,可我瞧着她不同了。” 倘若真是装,装上这么些几日已足够,郁云霁何至于如此。 “世人皆道菡王荒唐,欺女霸男,将年轻俊美的儿郎做成人立,亦或是罚身边的侍从下?油锅,手?段一贯血腥,让人闻之胆寒,”云梦泽轻声?道,“可我初次见她,便觉不是如此。” 以荷应声?道:“公子要查?” 云梦泽眸色渐深,几息后摆了摆手?:“ 我明日亲自登门致谢。” 哪位公子不怕入菡王府,这同只身入虎穴有什么分别。 “公子!”以荷急急的叫了一声?,“那可是菡王府。” 晚香玉的清甜淡香久久不散,他?将案几上的帕子拿起:“莫劝,我意已决。” 绢丝上绣着一株晚香玉,银白的丝线交叠着,将那晚香玉修的栩栩如生。 她那日走得急。 原本受了惊,云梦泽心情好容易平定?下?来,望着远去?的身影,不知何时,他?才发觉手?中攥着郁云霁的帕子。 京城的风向也不知何时转变了。 原来儿郎们无一不盼望着嫁入恭王府,人皆知恭王殿下?是如何的风光霁月,又是声?名显赫,不出意外,待女皇陛下?退位,郁枝鸢便是整个幽朝的主。 这些时日郁云霁的名声?再度高涨,不同于先前的是,此番并非是菡王欺女霸男的言论?,而是菡王无情郎有意,菡王英雄救美男。 兴许,世道对女子是包容的,即便她恶贯满盈,到头来只许对男子稍稍施以恩惠,便会有儿郎前呼后拥。 连同他?也是如此,不,他?不算的,至少他?真切的体?会到,郁云霁的确有所?不同。 微凉的夜风将晚香玉的香味扩散,云梦泽握紧了那张丝帕,闭上了眼眸。 半月堂。 孤启指尖颤着,接过?那张和离书?。 分明是一张轻薄的纸,到了他?手?上仿佛有千斤重。 “你不愿为后宅所?束缚,这也是我们先前商议好的,今日我将它?交予你,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了。”郁云霁为他?披上一件薄衫,轻声?安抚道。 她分明动作很轻了,生怕伤到他?,可待取下?贞洁锁他?还是哽咽的不成样子。 药效猛烈,单取下?贞锁是不行的,是以,郁云霁找来一根绣花针,将他?的指尖刺破,挤出血珠来散热。 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今含糊不清,郁云霁不知晓该如何看待眼前颤着身子,捧着和离书?的人。 他?兴许是高兴坏了。 郁云霁这般想?着,与他?静默无言,忽而身前人暴起,急急地喘息着,将手?中的和离书?撕得粉碎。 粉碎的纸片纷纷扬扬,终落在地。 郁云霁轻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孤引之。” 孤启身形晃了晃,水眸望着她一字一句:“殿下?,引之走投无路,恳请殿下?收留。” 他?苍白的足踩在地上,脚踝上斜斜地挂着一条红绳,朝她一步步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他?身上还带着余韵,脚步虚浮着,郁云霁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任由那股荼蘼香逼近。 郁云霁看不明白他?:“你既心悦恭王,如今按着我们先前所?商量好的,你我之间互不亏欠再无瓜葛,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如今又何出此言?” “……求殿下?收留。”孤启咬着牙,将解释吞了下?去?。 “我不明白你,孤启,”郁云霁看着她,认真的道,“你不嫁我,隐忍多?日,又博得贤名,如今和离书?在手?,你反倒不愿,为什么?” 孤启悲愤的看着她:“我在殿下?心中就这般不堪吗,方?才我们,我们都那般,殿下?仍不肯同我圆房,如今又弃我……” “你这话没来由,”郁云霁打断他?,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里面没有半分情/欲,“是你心悦皇姐,我如何会强迫你行此事,何来嫌弃一说,今日是应你要求的和离,而并非休夫,不是弃。” “是,是引之生了妄念,”孤启垂首低低的哂笑,美人面蒙上了泪意,“同殿下?一夜春宵的郎君不知凡几,我就这么差劲,入不得殿下?的眼吗?” 郁云霁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太过?极端,且眼下?这些哪一点又不是顺应着他?的心意,孤启如何又不愿和离。 她猜不透孤启的心思,她也没有精力去?猜。 郁云霁屈指抵了抵眉心:“你今日情绪不好,改日再谈。” 她拢了拢披肩,一丝不苟的踏出了半月堂的门。 鼻头酸涩的厉害,眼前的景象又模糊了起来,孤启缓缓蹲下?,颤抖着抱紧了自己。 他?再也没有家了。 …… 郁云霁大早便醒了。 并非她不贪睡,实在是周子惊精力旺盛。 这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她的榻边,低声?道:“祖宗,算我求你了,我现在被人追杀,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郁云霁抓起被角蒙头,闷声?道:“大清早扰人清梦,我也救不了你。” 对于她的话,周子惊充耳不闻:“你不知晓云竹曳,他?没有半点公子的气度啊,追了我整条街,恨不得日日粘着我,还有他?那兄长,也是个极为不好相与的,他?们恨不得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若是我母亲知晓,非得扒了我的皮!” 夭寿了,要知晓,她当年睡遍幽朝名倌,什么风流的事不曾做过?,竟然要为着儿郎的纠缠焦头烂额。 得不到回应,周子惊将眼前的锦被掀起,露出里面半死不活的郁云霁。 “……这是你卯时来寻我的理由吗?”郁云霁闭着眼不看她。 糟心的自家姐妹,她实在不想?管。 周子惊突然想?起什么,惊异道:“这京中,谁人不知你郁宓同王夫恩爱非常,为何还要分榻而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郁云霁被她一把?拽了起来,额头抵着她的肩道:“我们要和离了。” “郁宓,你即便恼我,也不该拿着此事玩笑,”周子惊合不拢嘴,“到底怎么一回事,彻底玩儿腻了?” “我喜欢温柔可人的。”郁云霁试图一句话堵住她的嘴。 脑海中浮现出孤启昨晚任君采撷的模样,郁云霁皱了皱眉,将脑海中的景象挥去?。 周子惊一脸了然,笑着拍了拍她:“这才是我熟知的那个郁宓嘛。” “我今日来你府上避一日,想?来云竹曳不敢来了,毕竟我们郁宓威名远扬,小郎君岂敢……”周子惊偏头得意的笑着。 只是“踏足”两字还不曾说出口,门外有人来报。 “殿下?,云家两公子求见。”三千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郁云霁只起了身子,与周子惊面面相觑。 “这下?好了,我算是一下?把?两个邪神都引来了。”周子惊讪笑着。 云梦泽本还在想?今日何时登门,不曾想?,自家弟弟为了追那周纨绔,竟要只身入菡王夫,这如何使得,他?当即便跟着一同前来。 菡王府的桃花含苞待放,丝丝缕缕的淡香被清风送来。 他?静静的捧着一盏茶,等着郁云霁的出现。 只是,云梦泽不急,云竹曳已然等不了了:“周姐姐竟是起了个大早,而今也不曾出来见我,真是叫人好等。” “好了,郎君家家,安分些。”云梦泽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温声?道。 云竹曳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直至看见一片玄色的一角,他?再也耐不住,当即起身高喊:“周姐姐!” 周子惊原就不想?看见他?,而今他?这般高声?叫喊,惊飞了树上停歇的几只鸟雀。 她仓促捂脸:“郁宓你先去?,这鸿门宴我避一避……” 郁云霁好笑的看着她:“小郎君而已,有这么可怕了吗。” 不知晓的,还当前面有吃人的恶狼。 周子惊没再多?言,朝着身后疾步去?,与此同时,她身旁一个身影窜过?,疾风一般将她的衣角卷起,随后便是周子惊的求饶。 郁云霁没管身后这场闹剧,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翩翩公子。 云梦泽朝她行礼,上前将袖中的帕子递与她:“多?谢殿下?昨日舍身相救,这是殿下?遗失在斯玉身上的帕子,斯玉特来归还。” 郁云霁含笑接过?:“公子心细如发,我还不曾发现。” 古代的帕子如同名节,云梦泽专程来归还,她是不曾想?到的。 这还是那群避她如猛虎的云家人吗。 只是她不曾察觉,这边的一举一动被半月堂尽收眼底。 桃花将开,她接过?那张帕子,这个位置显得两人凑得极近,原本寻常的举动,在这树下?也显得暧昧了几分。 孤启一头乌发散落在肩,看着桃花下?似是相拥的两人,他?狠狠掐紧了掌心。 第25章 “周姐姐为何躲我!”云竹曳委屈控诉着。 周子惊何曾这般狼狈, 她双手合十道:“我心不在尘世,整日?吃斋念佛,云小公子休要纠缠。” “好了?, 竹曳,不?要闹了。”云梦泽出言道。 在他一个眼神扫来?之际,周子惊忙自证清白:“你亲眼所见,我可?不?曾纠缠你幼弟, 是他对我纠缠不?休。” 她求助的?眼光投降郁云霁,似乎要借此告知她,云梦泽究竟是如何的?难缠。 郁云霁屈指抵唇,便听云梦泽道:“是我误会周娘子了?。” 翩翩君子, 有礼有节,不?曾逾矩纠缠。 周子惊瞠目结舌,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半月堂的?小侍将一道赤色身影扶出。 孤启对上?她身旁云梦泽的?眼眸,电光石火间, 两道目光似乎擦出了?什么火花。 郁云霁朝他看去, 便见孤启收回了?眼眸,温声道:“是引之身子不?适,起得晚了?,还请诸位见谅。” 他说?这话时,却只直勾勾的?看着郁云霁。 云竹曳不?怕她, 却怕极了?她这位王夫,瞧见他出来?, 扯着自?家哥哥的?袖口, 低声催促:“哥哥,我们回府吧……” 原本今日?就是为归还帕子, 云梦泽淡淡的?扫了?廊庑下的?人一眼,朝着郁云霁温言:“殿下,我与幼弟先回府了?,斯玉改日?聊表寸心?。” 郁云霁朝着他颔首:“三千,送一送云家公子。” 难得云竹曳临行前不?忘扯着身旁的?周姐姐,施施然一礼离去。 郁云霁看着廊庑下捂着心?口的?人,终还是开了?口:“怎么起得这么早?” 孤启望着她,顿了?顿道:“引之不?曾睡下。” 知晓他说?的?是昨夜和离书一事,郁云霁颔首:“那便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应当早些用膳,再去睡上?片刻。” 说?罢,她没再看他,奔着书房去看昨夜宫里送来?的?文书。 晨风还带着丝丝凉意,透过身上?薄薄的?绢衫,凉风将身子打?了?个透彻。 孤启不?觉冷也不?觉痛一般,怔怔的?看着她的?身影。 “殿下,天寒,咱们快些回屋吧。”含玉为他披上?一件红衫,道。 孤启唇瓣轻轻颤抖着,问他:“含玉,她不?许我在这儿站着,是嫌我碍眼吗。” 含玉忙道:“殿下多想了?,女君殿下分明是在关心?殿下啊。” 孤启拢了?拢肩上?的?薄衫,扯了?扯唇角:“可?她昨夜分明递了?我和离书……” 既是不?喜欢他,又为何要关切他。 “是女君留意了?殿下的?话,否则她当时又怎会应下。”含玉开解着。 “含玉,为我敷背吧。”孤启如是道。 幽朝常言,背是郎君们的?第二张脸,便常有唤小侍敷背的?做法,可?敷背却是极疼的?,宛若蚁虫啃咬般难以承受,寻常公子都?是怕狠了?。 含玉唤道:“殿下!” 孤启没再理会,他攥着心?口衣襟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他总不?能,连勾栏瓦舍里的?小倌都?比不?得。 书房内。 弱水将一部分公务呈上?来?,才问道:“殿下,可?要派些侍人去半月堂,协助王夫收拾家当?” 郁云霁捧着文书,面上?没有半分波动:“王府不?至于连个郎君养不?起。” “可?是,”弱水将问题转了?个弯,没有置喙她的?决定,“和离书已然递交王夫,再让王夫住在此处,又该以怎样的?身份?” 郁云霁先前吩咐过,弱水便没有将消息递出去,而今京城无人知此事。 郁云霁思忖道:“此事不?许声张,王夫的?尊荣依旧给他。” “殿下当真是好脾气。”弱水嘀咕。 女子当振妻纲,此事要换做是她,早将这等泼夫休弃了?,怎还会继续留他在府上?,正因殿下太过良善,才会让儿郎踩在头上?。 “并非如此,”郁云霁微微摇头,她有些惆怅的?看着手中的?文书,“你瞧这些折子,话里话外无一不?是抨击我的?,我在文武百官的?眼中竟一无是处,先前京中还流传着我与王夫如何恩爱,如今若是和离,怕成了?众矢之的?。” 说?罢,她竟当真将折子递到弱水的?面前,吓得弱水连连躲避。 “殿下,这如何使得。”弱水滑鱼一般的?躲开。 郁云霁搓了?搓面颊,双手托腮看着眼前的?文书:“这可?如何是好啊……” 好在眼前的?折子比她所预料的?折子少之又少,小山一般堆在她的?手侧。 她昨日?顺手救下云梦泽,今晨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待郎君们得知,昨日?救人的?是菡王时,一时间闹让着要上?门提亲的?人,也息了?声儿。 此事不?足以她洗白。 “殿下昨日?要三千去查的?,今晨已然有了?眉目。”三千将怀中的?画纸展开。 那张纸上?,赫然是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 “昨日?便是此人当街纵马,先前京城也有纵马命案,皆被人按了?下去,此事想来?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否则这人如何能如此大胆。” 郁云霁看着画纸上?那张脸,问道:“这人什么来?历?” 三千答:“她是飞龙使,在八宝街一带算是出了?名?的?地头蛇了?,百姓们都?怕她,且上?告不?得,想来?是背景深厚。” 郁云霁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沓文书。 她只当在女皇的?治理下,海晏河清,一切安好,原来?竟是她站的?太高,贪图享乐,不?见民间疾苦。 若是不?根治这些民间疾苦,民怨便聚沙成塔,民众不?信任国主,不?信任百官,一旦受人挑唆暴起,很难压制得住。 “飞龙使。”她念道。 为皇家治理马匹,并无实权之人封为飞龙使,只是这飞龙使是美称,历史上?皆唤这些人为马奴,弼马温。 郁云霁问:“她是土生土长的?京中人士吗?” 三千摇了?摇头:“此人名?唤郭愚娇,是青州而来?,属下探查过了?,她同吏部郎中有些往来?,郎中大人应是她母族的?远亲。” 郁云霁眉头轻轻皱起,她仅仅是让三千去探查昨日?当街纵马这人,竟是能牵扯出这般多的?事,连京中官员都?一并扯了?出来?。 她将文书摊在一旁,一时无暇顾及:“飞龙使这个职位并不?是那般必要,宫中从来?不?缺乏驯马女,她们亦可?以将这些事一并做了?,如何要单独设立这个职位,她可?是有什么过人的?才干?” 三千亦是眉头紧锁:“不?曾听闻,想来?是因着同郎中的?裙带关系?” 鬻官卖爵,应当不?仅如此,怕是不?妙。 郁云霁当即起身,肩上?碧色云肩垂坠的?东珠连带着她的?动作一并晃动:“我要见母皇。” 女皇掌大权,若非她准许,怎会漏出这般多的?非必要职位。 半月堂。 白皙的?背部上?遍布红痕,乃是药物所灼烧出来?,男子皮肉本就嫩生生的?,此刻红白交映着,承受着非常人所能承受之痛。 榻上?那人却一声不?吭,将侍人递来?的?外衫披在肩上?,这才哑声道:“含玉,殿下此刻在何处。” 含玉一时间不?确定他问的?究竟是哪位殿下,思量片刻道:“菡王殿下此刻方出了?府……” “她可?曾说?去了?何处?”孤启颤着指尖,接过一壶酒。 昨夜为了?驱散药力?,他任由郁云霁以绣花针为他放血,如今指腹仍是通红一片。 她竟宁可?以这种法子为他解药,都?不?肯趁机同他圆房,想来?是当真厌恶他了?。 可?她厌恶人的?方式也未免太过温和,孤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娘,一时间也不?知晓该如何讨得她的?原谅。 “殿下不?曾告知半月堂,想来?是怕打?扰殿下的?休息,”含玉这般道,“不?过奴婢听闻,殿下的?马车是往皇宫去了?。” 皇宫。 孤启垂下了?眼睫,他还记得,那日?依弱嗅到他身上?男子的?香气之时,曾提起这事,郁云霁亲口承认,是宫中太师惯用的?香气。 幽朝不?许男子为官,可?太师是女皇亲选,又是先太傅的?亲孙,人品贵重又声名?显赫,谁也说?不?得什么。 “她竟是去见太师了?吗……”孤启喃喃道。 她同那位太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哥哥。”门外有人唤道。 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孤启抬眸,便见门口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 依弱正趴伏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他:“依弱能进?来?吗?” 孤启还不?曾穿好衣衫,含玉作势便要驱赶,他却道:“无妨,进?来?。” 得了?他的?应允,依弱欢脱地进?了?正堂:“妻主那日?准许我入甘霖院了?,听说?那里有很大的?温泉,妻主还赏赐了?依弱好多好吃的?糕,他们都?夸王夫哥哥贤良,哥哥,今晚还要我陪妻主睡吗?” 孤启蜷了?蜷指尖,冷道:“……你是专程来?这里耀武扬威的?吗?” 依弱一怔,偏头看着他:“依弱今晚不?跟妻主睡了?吗?” 想起今夜痛失一大盘糕点,依弱明显的?有一些难过,这神情落在孤启眼中却成了?炫耀与挖苦。 郁云霁那般好,他先前竟为了?恭王如此待她,实在是寒透了?人心?。 思及此,孤启心?口阵阵绞痛,是他坏透了?,他亏欠郁云霁良多,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可?他不?能因此如何,他还没有让孤家血债血偿,如何能让已逝的?生父安心?。 可?依弱是他亲手推向郁云霁的?,如今皆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看着眼前懵懂的?依弱,他心?中愈发焦躁。 “言行无状,冲撞正君,”孤启冷冷的?看着他,吩咐道,“今日?不?许吃糕了?。” “是哥哥对依弱做的?不?满意吗,若是依弱夜夜都?陪妻主睡,哥哥能否不?扣除依弱的?糕啊……”依弱眼巴巴的?看着他,好似就要哭了?。 孤启指节绷紧,还是含玉劝道:“快些出去吧,当心?殿下扣你两日?的?糕。” 他当真不?曾见过自?家殿下何时手段这般温和了?,饶是如今气得心?口抽痛,竟是仅仅扣除一日?的?糕这般简单。 一旁的?依弱瞧起来?比挨了?顿板子还难过,如今苦着一张脸,被含玉送了?出去。 “殿下,我们出去走?走?吧。”看着他这幅样子,含玉还是担心?道。 孤启摇头:“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含玉不?疑有他,背身为他关好了?门。 隔扇大开着,孤启看着窗外将要绽放的?骨朵,想起了?方才两人树下相?谈的?情景。 云梦泽究竟同她说?了?什么,为何郁云霁面上?的?笑那般愉悦,曾经那温和的?笑仅对他一人绽开的?。 那一瞬,仿佛她们才是天底下令人艳羡的?妻夫,可?是,郁云霁分明是他的?妻主,他一人的?妻主。 她对自?己百般忍让,世间再无这般好的?妻主了?。 都?是他,是他错把鱼目当明珠,明知婚事不?成,去偏要强求,殊不?知恭王心?中半分无他,满心?利用,自?始至终都?是对他设下的?一个局罢了?。 “郁云霁……”孤启呢喃着,抓起桌案上?的?碎瓷。 这是昨日?她不?小心?撞倒的?,她昨夜实在太过紧张,这才失手将白玉花瓶打?翻。 他没有唤侍人将碎瓷清扫,只一片片拾起,包在一张帕子里。 手中的?碎瓷边缘锋利,他仅拿起便将指尖割破一道小口,鲜血汩汩而出。 “是我亏欠于你,你却不?曾惩罚我,”孤启眼尾殷红,唇瓣血色尽失,“郁云霁,我错事做尽,你为何不?惩罚我呢……” 碎瓷划破腕子的?疼痛尖锐,孤启咬紧唇才没有让自?己出声,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他数着近些时日?的?情形,每每有一日?亏欠,他便朝着自?己狠狠划下一道。 含玉推门而入,瞧见他如此,惊得打?翻了?手中的?汤药。 “来?人啊,快去寻女君殿下!” —— 郁云霁没有先奔向宣政殿,而是在官道上?碰上?了?溪洄。 溪洄仍是一袭素白的?衣衫,明明是谪仙下凡,却没有半分谪仙的?倨傲。 “菡王殿下。”他微微颔首。 郁云霁回礼:“这些时日?奏折繁多,溪太师如何在此?” “倒是殿下行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清冽的?声线令人心?神平静了?一瞬。 他提起此事,郁云霁也不?曾避讳,问道:“溪太师可?知晓,宫中是何时设立了?飞龙使的?职位,又是否觉出此事有不?妥?” “飞龙使掌管马厩的?诸多事宜,并未有什么不?妥。”溪洄不?知她如何说?起这些,道,“殿下今日?前来?,难道是专程为了?此事吗?” 郁云霁蹙了?蹙眉:“是因着昨日?有人当街纵马,险些出了?人命,我派人去查,得知那人是如今的?飞龙使,可?幽朝多年不?曾有这个职位。” 他颔首,表示了?解此事:“溪洄听闻殿下昨日?英雄救美男,当真是好身手,京中百姓人可?谓是人称赞,只是女皇突然恢复飞龙使这一职位,想来?她是有自?己的?打?算。” “正是,我今日?前来?便是要问问母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不?会怀疑官职一事。 照理说?,母皇是明君,善用人,不?会做无用之事,可?飞龙使恢复的?太过蹊跷,宫中并非需要这样的?职位,她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 “殿下通透,又心?细如发,陛下想来?很是欣慰。”溪洄定定的?看着她,这般道。 两人在无人的?官道上?商讨政事,丝毫不?觉此刻怎么样。 溪洄不?认为自?己要避嫌,而她也不?认为,同溪洄一个男子商议这些会不?会不?合适。 是一个急匆匆的?侍人,疾步而来?之时不?曾看路,不?慎撞到溪洄的?肩旁,突如其来?的?撞击令谪仙失衡,朝着她倾身倒去。 郁云霁正满心?政事,却听面前人低呼一声,溪洄那双沉寂的?眸子微微睁大,向来?平静冷淡的?俊脸也在她眼前放大。 身子的?反应比头脑要快,郁云霁下意识伸手,将面前的?谪仙拢入怀中。 清风徐来?,沉香满怀。 第26章 怀中的身子温软, 不同与孤启的冷香,溪洄身上是令人心神安定的沉香。 在眼下的境况下,她竟是也闻出了青灯古佛的味道。 仿佛当真是她亵渎了谪仙。 饶是溪洄一贯游刃有余, 也不曾料到如今的状况,他浑身僵硬的怔在她面前,任由两人的发丝纠缠到一处,晚香玉与沉香交融。 这一瞬, 好像清风都跟着停滞,郁云霁一时间忘记了眨眼。 “宓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郁云霁当?即回神?,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她同溪洄各退一步,朝着声源看?去?。 红墙下,一身金龙衮的帝王望着两人。 女皇面上的惊异缓缓化成了欣喜,但?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她轻咳一声, 缓声道:“母皇先前总觉得, 你二人最是般配,却不想你面子薄不肯开口,既然这般……” “陛下不可?。” “母皇等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随后面面相觑,互相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窘迫。 女皇欣慰地颔了颔首, 对着身边的大伴道:“你说若是溪太傅还在世?,此刻瞧见两人情投意合, 估计要比朕还欣喜, 那老家伙最知晓朕的心意了。” 郁云霁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尖,不自觉地蜷了蜷袖中的指尖, 率先开口道:“母皇,方才只是意外,女儿同溪太师商谈政事,不曾想……” 方才撞到溪洄的小侍,此刻已然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 “求陛下恕罪,奴不是有意的。”小侍已然吓出了哭腔。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女皇笑着扬了扬手,“好了,你下去?吧。” 郁云霁毫不怀疑,倘若女皇不是顾忌着两人,此刻后面要接上一句“下去?领赏”了。 “溪洄,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觉着宓儿如何?”女皇笑问他,眸中的赞扬不加掩饰,“若是你愿意,孤氏可?做平夫,正君的位置非你莫属。” 她是打心底的喜欢她钦定的这位未来女婿。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郎君,知根知底,品性?优良,是提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夫郎,以至于?她能给出这样的高位。 溪洄虚虚拢着手心,里面已然洇湿一片,却不知此刻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回陛下,臣……”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郁云霁,“菡王殿下心有所属,臣亦无心婚事。” “主要是因为她心有所属吗?”女皇扬了扬眉头,问得问题却极为刁钻。 郁云霁怕他撑不住,忙开口救场:“母皇,你也知晓,女儿心悦王夫,且王夫不曾犯下什么过错,如何能降为平夫,此事于?理不合,又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溪洄长睫轻眨,不曾看?她。 “寻常女子纳夫也是常有的事,为了太师的尊位,正君的位置如何给不得,怎的就扯上悠悠众口了。”对于?她的说辞,女皇也无奈,她却知晓自家女儿的脾性?,对此事不再提。 郁云霁松下一口气?,正欲将方才的措辞阐述给女皇听。 只是她还不曾开口,便听身后一人匆匆赶来。 “殿下!”宫中不可?奔走,那人疾步而来,正气?喘吁吁道,“王夫,王夫出事了!” —— 半月堂。 榻上那人昏睡着,长睫的剪影投在眼下,面色惨白入纸,原本殷红的唇也淡了下来,看?着没有半分生气?。 郁云霁看?着孤启这副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 孤启本就身子孱弱,太医说是气?血两虚,再加上他又有严重的胃病,寻常情绪起伏过大,长年累月下来形成了痼疾。 太医把?脉后连连摇头,只道是:“悲哀忧愁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 郁云霁在心中将这话揣摩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断定为郁结于?心,神?经衰弱。 所以,原书中作天?作地,成日寻死?觅活,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反派,其实是个?一身顽疾的小可?怜。 郁云霁是疼惜他的,可?孤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不知晓究竟怎的了,这人竟开始如此伤害自己,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 “王夫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郁云霁问他的小侍。 含玉垂首答:“自昨日从恭王府回来,殿下便不大好了。” 昨日吗,昨日他被人陷害,误饮下烈药。 对于?男子来说,这的确是毁了名节又丢了颜面之事,也难怪他对此耿耿于?怀。 “为我修书一封,本殿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如此歹毒,竟做出这等事。”郁云霁沉声道。 榻上的人似是悠悠转醒,郁云霁心下思?量,手却先将含玉端着的汤药接过:“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同王夫说。” 孤启缓缓睁开了眼眸,见是她,也没有厌恶地别过头,只是眼眸中没有半分生气?:“殿下来作何,引之脏污,恐惹了殿下不悦。” 郁云霁没有计较,只看?着他道:“为什么故意划伤自己?” 孤启似乎有些回避这个?话题,他偏着头静默许久,道:“殿下又为何要关?切我,你分明……” 他后面不曾再说,郁云霁搅着那碗苦涩的汤药,瓷勺与碗底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儿。 “君子当?言而有信,”郁云霁吹了吹那一勺汤药,“你先前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自己的,今日又因何食言?” 孤启眼眶微红,他咬了咬牙道:“……那是你对王夫的规劝,在你昨日将和离书递于?我之时,所有的诺言便都已不作数了” “可?这是你自己的身子啊,你如何能不爱惜?” 郁云霁不明白他的思?维,孤启的想法同常人有些不同,他自毁倾向太重了,郁云霁从不曾见过,会有人这般向往死?亡。 孤启对上她的眼眸,冷声道:“菡王殿下何故关?心我,引之即便是死?,也不劳殿下操半分心。” 他说的决绝,郁云霁也对这话毫不怀疑。 只是她沉下了脸,缓声道:“若不想要我管,你便将和离书签下,离开菡王府,寻常的地方我不多说,但?这里是菡王府,还是我说了算的。” 孤启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对着她的眼眸看?了许久,随后偏过了头。 “若是你不肯,还想将王府当?做栖身之地,便乖乖的听话,否则我也不容你在此处生事。”郁云霁将药碗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孤启蜷了蜷指尖,像是被她话中的冷意冻到了。 连同着在喉头百转千回的话语,好似一瞬间都跟着凝结住了,他终是没再反驳。 “……我,知晓了。”他深深吸进?一口气?,面上还带着苍白。 他好似从来都不曾与眼前的女子抗衡过。 可?在他没有等量条件交还的情况下,郁云霁却还是给足了他应有的尊荣。 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欺欺人,是他夜郎自大,误以为这些东西能够拿捏菡王。 可?实则,这种这些东西都是她施舍来的。 他才是那个?可?怜虫,他孤启自始至终都是可?怜虫。 郁云霁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她心中还惦记着政事,便道:“你在此好好将养着身子,莫要惹是生非,若是有需要告知三千即可?。” 没等孤启应声,她便踏出了半月堂的地界儿,独留他咬紧了唇。 弱水将飞龙使郭愚娇先前的种种调查出来,她效率极高,如今已将这些东西整理成册,送到了书房。 郭愚娇此人,仗着远房亲戚的裙带关?系,在青州也算得上风生水起,青州百姓无不对其怨声载道,后来她那位皇姨母川安王带兵驻扎了青州,便在不曾听闻此人。 人只道她是在青州混不下去?,故而转头投奔远房亲戚,这才到了京城。 郁云霁心中装着事,不曾发觉依弱何时跟在了她的身后。 只是临进?书房之时,她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郁云霁立于?廊庑下远远望着面前的墙楼。 不对劲,川安王七巧玲珑心,她初驻扎在青州时,若想得青州城的民心,定然不会动一兵一卒,而若想潜移默化的影响,不去?惊动京城,必然就需要青州城有名的文人大儒。 可?文人大儒向来清高,如何会帮着她做事,郭愚娇此人在如何作恶多端,川安王正是用人之际,又是多疑,怎会容许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脱离她的掌控。 她好似在脑海中的一团乱麻中找了一根线头,可?还不等她扯住这根线头,身后便一凉。 “呜呜……”一阵委屈又凄凉的哭声从身后传来。 脑海中的一团乱麻彻底消失不见,郁云霁微惊,转身便见身后的依弱。 春日回暖,他穿了一身单薄的水蓝薄纱,总不似初见那日的过分暴.露,依弱有了些中原男子的样子,身上叮当?作响的饰品也一概去?除了。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哭声让她一时间没能回神?。 郁云霁道:“怎么,小厨房的糕短了你的了?” 依弱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泪意更甚。 看?着依弱这副模样,她一头雾水。 既然不是糕上出了事,那又是哪里的问题,总不能是他被欺负了。 不该的,依弱虽过于?憨厚可?爱,却也是个?有力气?的,想那日便是将她撞得生疼。 “王夫哥哥……”话未说完,泪已决堤。 依弱一头撞在了她的怀中,埋头大哭:“依弱今日一日都没有糕吃了!” —— 月溪阁。 溪洄垂着长睫,看?着龟甲上的裂纹,整个?人僵在了那处。 他自幼心性?沉稳,鲜少有失态的时候,此刻他看?着面前隐隐冒着轻烟的龟甲,以及其上的纹路,就这般坐在了那处,宛若老僧入定。 溪洄最是知晓他的脾性?,如今瞧见他坐那处道:“太师怎的了?” 清风徐来,将他垂在鬓边的发丝吹起。 即便他精于?占卜,碰上眼前的境况还是怔了许久。 医者不自医,他年纪不大,却与寻常公子不同,溪洄自知这一点?,是鲜少给自己占卜的,可?眼前的结果,却头一次让他怀疑自己习得多年的卜筮。 “太师?”芜之朝他走来。 溪洄看?着他的小脸,静默了几息道:“我卜出了自己的情缘。” “这并非坏事!”芜之欢喜的看?着他,险些惊呼出声。 他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女男之间的感情抱着美?好的幻想,得知他不苟言笑的太师也有了情缘,看?着他怔愣的模样,芜之是打心底的高兴。 溪洄面上极为沉静,仿佛方才为此呆滞的不是他。 “是孽缘。”他平静的道。 芜之的笑意僵在了面上。 溪洄将龟甲上烧灼出的非尘拂去?,摩挲着甲面上的纹路,他一时间也不知晓自己的怎样的心情。 可?手中的纹路他见过千百次,断不能认错的。 “可?是,”芜之一时间不知晓该如何劝说,他看?着面前稳稳坐着的溪洄,将质疑的话咽了回去?,道,“太师无心情爱,怎会占出情缘呢。” 月溪阁不曾有过女子,而他长年累月在溪洄身边伺候着,身边的来往皆有数目。 别说女子了,就算是雌虫儿,他都不曾见过。 溪洄握着龟甲的骨节微紧。 月溪阁一时间沉寂的不成样子,手中的龟甲逐渐寒凉,他脑海中不自觉的呈现出郁云霁那张明媚的面容。 他的确是无心情爱的。 可?他不去?招惹,偏有人来招惹他,八宝街那日,他得闲来看?民间热闹,却碰见上好奇难掩的她。 郁云霁是菡王,是女皇捧在心尖儿上宠大的女儿,不曾来过八宝街这种地方,这等地方,她好奇也属正常。 可?那日的情况,她明明可?以同先前一样袖手旁观的,这些本就都与她无关?。 “若是说女子,芜之想起太师这些时日,好像的确碰上过一位女子啊,除女皇陛下之外……”芜之埋头暗自思?索着,再抬眸,面上是掩不住的惊诧。 衣衫上还残留着晚香玉的气?息。 溪洄望向院落中的那棵桃树,思?绪百转千回。 半月堂内,孤启捧着药碗,同样魂不守舍。 “……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他望着碗底黑沉沉的药汁,喃喃道。 他心头还在阵阵的绞痛。 他看?到郁云霁来看?他,心中分明是欣喜的,好似浑身都放松的打开了,他望着眼前人,恨不得将她身上的香气?悉数汲取。 可?是下意识的,他便说出了那些话,再三的惹了她的不悦。 郁云霁会不会不想管他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孤启手中的汤药一时没拿稳,登时摔落在地。 瓷碗跌落在兔绒毯子上,将原本雪白的绒毛打得黑乎乎,湿漉漉的,瓷碗的碗沿着地,滴溜溜的转了两圈。 心口的痛意更甚,孤启闷哼着缓缓蜷起了身子。 他方才不是这个?意思?的,今日见着她前来,他实在是高兴的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郁云霁……”滚烫的泪滴顺着眼角滑落,他低低唤着。 含玉闻声赶来,见着他这副模样当?即惊道:“殿下!” 孤启眼前眼眸酸胀的不成样子,任由含玉将他冰凉指尖的药渍擦净:“殿下如此不爱惜身子,女君殿下若是得知,又该生气?了。” 喉头异常的干哑,孤启干干的吞咽了一下,阖上眼眸没有辩驳。 终是于?心不忍,含玉叹道:“殿下莫要再伤怀,女君殿下这些时日也是宵衣旰食,不曾睡过整觉,顾及不到这边也是有的……” “她……”孤启望着小臂上微微渗血的白绸,咽下了后面的话。 所以她不是生他的气?,是去?忙政务了吗? “这些时日二位云公子来往频繁,听说宫中的溪太师也对女君殿下另眼相待。”含玉将沾染血迹的帕子放进?一旁的水盆中搓洗着,提及此事,他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敬仰。 口中涌上一阵血腥气?,孤启才发觉,唇肉不知何时被咬破了。 他是男子,知晓男子怎样才算心悦女子。 宫中森严,云家在京中势大,这些消息若是不曾受到阻拦,能在京中广为流传,便不是空穴来风。 她这样的女子,儿郎不会不动心的。 可?如今人人都对她有意,孤启心头按捺不住的颤动着。 她的选择太多了,郁云霁是那般好的人,又怎会属于?他一人。 他如此低贱,根本就配不上郁云霁的,却在她对他千万般好之时,次次踩在她的底线之上,终是让她对自己生了厌。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可?是,偏偏他对郁云霁生了妄念。 “便是小厨房送去?的参汤,女君殿下都不曾顾得上喝……诶,殿下!”含玉正说着,见他挣扎着爬起,不顾腕子上晕出的血迹,踩上了榻边的木屐。 “殿下,您又要去?哪!”含玉疾步追出来。 第27章 孤启没有回头。 他知晓, 做错了事,是要讨别人?的原谅的,既然不能为郁云霁分担, 他总要做些什么才好。 如今已是下午,小厨房不?再烟气弥漫,他看着灶台上的一柄快刀,颤着手覆了上去。 郁云霁已然被一沓沓奏折摧残的焦头烂额。 方才她将思绪捋清, 竟发觉被她忽视的一点。 既然飞龙使的位置是不?必要的,为何母皇还要将这一位置复原,并且让从?青州来的郭愚娇坐在这等位子上。 但细想来,却又不?似先前所说?那般。 郭愚娇此人?恶贯满盈, 依着女皇的性子怎会用这等人?,她不?会不?知晓郭愚娇的底细的。 可在知晓郭愚娇底细的情?况下,将宫苦累之职赐予她,既是卖给了吏部面子,又是将此人?看管在宫中, 不?至于?她祸乱京中百姓。 女皇能动?这样的心思, 证明郭愚娇此人?便?是有用的。 “殿下,郭愚娇此人?贪婪狡诈,又傲慢自大,若是殿下私下相见,才是抬举她了, 不?若属下将她绑来。”弱水看着她道。 郁云霁含笑摇了摇头:“小人?才这般,我们?光明正大相邀, 让众人?看着, 这是菡王府的待客之道。” 既能了解郭愚娇,又能借洗白菡王凶狠的名声。 何乐而不?为。 “可是, 殿下先前都是这般作为啊……”弱水小声的嘀咕着。 奈何郁云霁耳力惊人?,还是听了个正着。 她轻咳一声,指着奏折上的墨字:“我认为,郭愚娇能从?青州安然出来,是川安王准许的。” 她不?肯同郁云霁商谈政事,郁云霁便?将她同自己关在一处,弱水这才肯表达自己的见解。 弱水思索道:“属下认为,郭愚娇同逆党有关联。” “我正是如此猜想,”郁云霁沉吟道,“郭愚娇是青州的地头蛇,但青州如今有川安王,在文人?大儒劝说?不?来之时,她理应去找郭愚娇,这人?唯利是图,定?然会协助她管理青州,以?至于?青州如今都不?曾传出风声。” “一山不?容二虎,郭愚娇顶多算只?猴子,”弱水道,“所以?在利用完郭愚娇之后,为了让她仍是有用之人?,川安王便?将其?派遣至京城,让她寻个差事,将来好通风报信。” 郁云霁颔首。 弱水的想法同她不?谋而合,川安王一党能猖獗至此,也有母皇的纵容。 可她不?明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母皇为何能纵容她至此。 门外三千道:“殿下,溪太师的信。” 脑海中绘制的千里江山图顿时打碎,拼成了溪洄那张清俊淡漠的面容。 郁云霁微怔,随后道:“快快进来。” 今日一事,她原本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可溪洄是男子,此事事关男子的名节,不?知他是否受到了宫中流言的影响。 郁云霁接过光滑的信封,兴许是心理作用,信封上好似也带了淡淡的沉香气,饶是从?皇宫骑马至王府,这股香气也不?曾被路上的尘土湮灭,怡然独立。 信纸上的瘦金体同它的主人?一般,像是带着溪洄独特的个性和别具一格的风格,傲然立于?人?面前。 “溪太师可曾还说?些什么?”郁云霁轻轻蹙眉。 “不?曾,太师大人?身边的人?只?将信纸递与属下。”三千道。 她捏着信纸,有些不?明白溪洄的意思。 今晨他方失足跌到她的怀中,宫中便?起了流言,倒也是什么版本都有,归根结底,都是说?两人?之间有私情?。 她知晓流言的传播,其?中定?有女皇的手笔。 可溪洄今晨分明拒绝了女皇的话。 她与溪洄都无心此事,身为儿郎,他此刻是该避嫌的,信上非但没有避嫌的意思,甚至还邀她入月溪阁一叙。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郁云霁轻声道。 “殿下,王夫来了。”三千复又道。 郁云霁眉头微扬,随后看向窗边,暮霭降临,如今已是未时,天色渐晚,孤启不?好好养伤怎么跑来这里。 想到他满身的伤痕,郁云霁不?禁有些头疼:“让他进来吧。” 弱水三千对?视一眼,应了声是,便?一起退下了。 她捧着一本折子,心中惦记着郭愚娇身份一事,便?又看了进去。 身旁迎来荼蘼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郁云霁下意识侧身回头看,便?对?上孤启那双莹亮的眼眸。 “殿下。”他率先出声。 她再三被孤启呛声,如今国事当先,郁云霁本没有心思解决这些事。 没成想他找到这里来。 孤启将小盅放置在桌案上,垂首道:“这是引之为殿下做的羹汤,殿下忙于?朝政之事,也应照看身子。” 这幅作态放在孤启身上,不?知怎的,郁云霁觉得有些别扭。 这还是孤启吗? 她看着眼前人?,他垂着长睫,低眉顺眼。 “你有事相求?”郁云霁缓声道。 随后,她便?见孤启咬着下唇,那唇上还有一滴血珠,不?知被他咬了多少次。 孤启微微偏头道:“我有话同你说?。” 他虽什么都没说?,郁云霁却认定?了此事。 “今日你来的正好,我也有话同你说?,”郁云霁看着他,颇有几分无奈,“不?要再欺负依弱了,他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克扣他的糕点?,他可是把糕点?看得比命还重?啊。” 孤启长睫颤了颤,袖中的手缓缓成拳。 他许久不?曾下厨,寻常世家大族的郎君是不?会为妻主洗手作羹汤的,他今日下厨本就不?曾期望能得到她的评价,却不?曾想,她第一句话会是为了依弱。 是了,到底依弱才是正儿八经的菡王夫侍,他自始至终都是个外人?。 “……是。”孤启忍着鼻头的酸意道。 郁云霁眉头微扬,总觉得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有些不?对?,却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合上手中的奏折,看着他问。 他今日本来是想道歉的。 他想为着这些时日做过的错事求取原谅,可显然,他做下的错事实在是太多了。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想来郁云霁今日也会因着依弱的事,对?他好感骤降。 道歉有什么用呢,即便?郁云霁胸襟宽广,可大小错事足以?让他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他不?曾做过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郁云霁不?喜欢他,也不?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他,他只?会给她惹好多麻烦。 孤启心口传来绞痛,他倒吸一口凉气,颤着呼出,道:“没有了,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这盅……” 郁云霁并非看不?出他欲言又止,直言道:“有什么需要你说?便?是。” 这句话像是给了他莫大的鼓励,孤启抬眸望着她:“……引之想要殿下的香帕。” “香帕?”郁云霁不?解,好端端的,他要这个做什么,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只?问道,“我一时不?知晓你说?的哪一方。” 孤启艰涩的开口:“就要,殿下身上这一方。” 郁云霁顺着他的目光朝腰间摸去,便?摸到一方绣工精细的绢帕,正是云梦泽今日还来的那张帕子。 她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兴趣,孤启不?说?,她便?没再多问,一张帕子也没有什么,她将帕子从?腰间取下,递给他道:“喏。” 郁云霁不?曾注意到他微颤的指尖,只?顺势看向手旁的炖盅。 孤启带着炖盅进来之时,屋内便?被药材的清香充斥着。 这股清香不?似小厨房带来的参汤,小厨房的味道浓重?,而孤启手中这份却调和的刚刚好。 她拿起手旁的小炖盅,却被烫得猛然松手,汤盅顿时摔碎在地。 药汤四溅,将两人?的衣摆浸湿,红枣参汤的味道在书房蔓延开来。 郁云霁不?知晓这么烫的炖盅,他是如何捧过来的,竟是不?曾垫些东西隔绝滚烫。 眼前的人?长睫濡湿,他仍低垂着头,郁云霁开口道:“我不?知晓炖盅这么烫,你的手可曾有事?” 孤启摇了摇头,哑声道:“引之不?打扰殿下了。” 虽奇怪于?他会无事,但见他这副模样,郁云霁以?为方才那句话又触及到了他的伤心事,便?只?应允:“我让三千将烫伤膏为你送去,下次……” 她原想说?下次莫要这般不?小心,可想到两人?如今模糊不?清的关系,便?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说?了为好。 眼前的人?虽是拿到了帕子,面上却仍是有些落寞:“殿下保重?身子。” 郁云霁不?明白他,却没有心思再细想,捧着奏折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掌心的灼烧感仍在。 孤启捧着那张帕子,立在背光无人?的廊庑下,细细看着手中那张帕子。 他眸中是情?绪翻涌,一颗心像是被狠狠的攥紧,再缓缓松开,令他呼吸不?得,这中间的痛楚令人?难耐,他只?眼神炙热的看着手中的帕子。 在这方帕子还带着她身上的淡香,孤启如获至宝般,将帕子虚虚拢在手心。 这是他一人?的,绝不?能让旁人?瞧见,哪怕只?有一眼也不?可以?。 孤启朝着半月堂小跑去。他如今身子还虚弱,整个人?有些软绵绵的,没跑多远便?跌倒在地,小腿的无力感将他席卷,但掌心中的帕子被他牢牢抓着,不?曾沾染半分湿润的尘泥。 一颗心像是被酸甜的蜜糖浸泡,每一个角落都蘸满了可口的糖浆,怪异的感觉在脑海中叫嚣。 心头酸胀的感觉无以?复加,被蜜糖浸泡已久的心又丰满了起来,而其?中是酸甜只?有他自己的得知。 他要藏起来。 一旦产生或者?这个想法,便?如同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孤启没有顾上将下摆的尘泥拍净,捧着手中散发淡香的宝物,直奔半月堂。 “殿下,您这是……”含玉惊讶的看着跌跌撞撞跑回来的孤启。 方才他一溜烟没了人?影,含玉方赶到小厨房,便?又被他赶了回来。 此刻已过半个时辰,他便?带着一身的脏污从?书房回来。 含玉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却听他道:“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殿下。” 随后,半月堂的门便?被他死死的闭上。 四周的安静令他精神稍稍放松,孤启捧着手中的帕子,他急促的呼吸了两口冷气,随后埋头,深深的嗅着上面残留的淡香。 他像是要将这方帕子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紧紧的贴着胸膛,拥紧了自己。 “郁云霁。”他轻声呢喃着。 像是害怕惊醒一场美?梦,孤启缓缓阖上了眸子,被这一缕淡香包裹着。 他太卑贱了,如今竟还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 可他想偷偷的,将妄念藏于?心底,只?要能日日看见郁云霁就好。 孤启反复咀嚼着她的名字,像是孩童得到了美?味的饴糖,他将这三个字在舌尖流连了千百次。 鼻头微微酸涩起来,只?不?过这次的酸涩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被淡香包裹着幸福到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孤启拢着帕子的手收紧了些,随后将外层的薄衫褪下,将帕子叠的方方正正,随后,他将交襟暗红色长袍松开些,那一方带着她的味道的帕子,被珍重?的放在了他的胸口处。 “殿下……”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发出低低的喟叹。 —— 弱水为她整理好了披肩,郁云霁这才准备启程。 方才孤启前来耽误了片刻,好在时间尚早,不?曾误了溪洄要相谈的时辰。 虽不?知溪洄要同她说?些什么,但郁云霁觉得,定?然是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溪洄向来沉稳,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将她唤去月溪阁,是以?,郁云霁猜想是飞龙使那边有了进展,这才匆忙披上一件月白披风,朝着马车走去。 三千急急的跟在她身后,今日繁忙,她还不?曾听她说?完。 三千道:“今日恭王殿下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晚宴之事仍没有眉目,还请殿下安心,容她查上些时日。” “恭王府到底是皇姐的地方,一日过去,若是想查出心怀不?轨之人?,如何能至今毫无进展,”郁云霁自顾自将脖颈处的系带系好,“她口中的时日,怕是多日了。” 恭王府一事,如今京中已有所耳闻。 此事涉及到整个恭王府的名声与孤启的名节,她是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以?正视听的。 “我们?派去恭王府的人?倒是查出来些东西。”三千低声道,“我们?的人?收买了一个小侍,他只?说?,是一个时常来府中的白衣公?子。” 郁云霁微微抬眸:“白衣公?子?” “正是,属下排查过,那日的公?子宴席上不?曾见,倒是王夫的幼弟,曾与恭王府来往密切。”三千如是道,“这些是属下的猜想,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恭王府加些我们?的人?手,就说?是我派人?来协助皇姐调查此事,定?要将其?查个水落石出,为王夫证明。”她吩咐。 三千应声,郁云霁微微顿住步子,立于?车舆前侧眸看着她:“对?了,王夫这些年在孤家究竟是怎样的境况,你去将此事查清楚,包括他当年对?于?恭王殿下的事,事无巨细的汇报上来。” “是。”她领命。 弱水为她掀开车舆的帘子,郁云霁靠坐在其?上,遥遥的望了菡王府正厅一眼。 她虽是局外人?,却对?孤启了解的不?够。 她想知晓,孤启究竟是经历过什么,一个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一个自毁倾向如此严重?之人?,竟是敏感到如此地步,暗中将自己伤成那副样子。 想起孤启小臂上缠着的报酬,郁云霁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孤启是可怜的,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不?仅是他,幽朝还有千千万万的“反派”,风流但善良赤诚的周子惊,还有云竹曳…… 她缓缓转着那枚白玉戒。 她不?会看着她亲近之人?被为难,倘若受了委屈,定?要悉数讨回来。 而不?论身份,做了坏事,总要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弱水,将京中适婚女娘的名单整理一份与我,只?要风评好的女娘,人?品贵重?是首要的,家室其?次。”郁云霁出言道。 马车辘辘的声响在耳畔响起,指节上温润的玉戒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即便?他先前受过再多的伤害,日子也要继续过下去的,孤启总该朝前看。 可话说?的再多,都不?如他真真切切的做出一些改变。 郁云霁心思已定?。 她不?能再任由孤启这样下去了,两人?之间也不?该这样下去,她该着手为他寻个妻主安定?下来了,只?待适婚女娘的名单传来,她便?着手操办此事,为孤启寻个好妻主,不?至于?像书中那般凄凄惨惨。 他总不?能在菡王府寻求庇佑一生。 “殿下,我们?到了。” * 郁云霁踏着步梯下车舆,便?见不?远处一袭白衣立于?红墙之下。 白衣清冷,被夕阳映出淡淡的金,在红墙衬的更是不?染凡尘,他定?定?立着,沉寂的眼眸穿透尘世间一切,遥遥的望了来。 “太师怎么在此,”郁云霁步子快了些,轻轻蹙眉看他,“我不?曾爽约,只?是府上有些事,这才耽误……” “殿下不?必向我解释的,”溪洄微微颔首,他似乎知晓她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曾等候多时,只?是恰巧路过。” 被仙人?窥透了内心,郁云霁轻笑:“那便?好,若是我知晓太师因着急事在此等候多时,我心有不?安。” 芜之立于?溪洄身后,小幅度活动?了活动?因着站立许久而酸痛的小腿,没有反驳太师大人?的话。 “我知晓太师有急事,忙完便?赶来了,是否是太师得知了飞龙使那边的消息?”郁云霁同他并肩往月溪阁去。 “殿下聪慧,怎知我心中所想?”溪洄淡然如水的眸子看向她。 郁云霁本欲将所想之事告知于?他,可在对?上那双眼眸时,脑海中组织的语言好似一瞬间悉数清空了。 若说?孤启是攻击型的妩媚,溪洄便?是傲然于?世的淡然。 他从?不?曾慌乱,好似世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双沉寂的眸子带着他的威压,仅几息便?能将人?看透,读取人?心之所想。 那一瞬,郁云霁觉得好似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也被他窥透,异世的灵魂对?上了谪仙的审视。 “郁宓才学疏浅,怎敢同太师相提并论,是太师抬举。”郁云霁看着那双眼眸,笑道。 溪洄微微摇头:“殿下未免太过谦逊。” “过谦则近伪。” 他面色淡然道。 郁云霁哑然,轻咳一声道:“……兴许是我与太师志趣相投,又对?政事见解颇为一致,故而猜中了太师的想法。” 溪洄轻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殿下当真如此想?” 郁云霁不?明所以?,颔首道:“难道不?是吗?” 他没再应声,远远看着天边渐起的一只?纸鸢。 兴许是宫中哪位年纪尚小的侍人?放起,那只?纸鸢还算精美?,可见小侍手巧,却孤鸢高飞,在一众郁郁葱葱之上随风飘摇,瞧着有些凄凉。 他蓦地想起了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这只?纸鸢,半生孤独的被束缚在宫中,亦不?曾有交心好友。 溪洄看得出神,郁云霁察觉到他走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殿下,”溪洄出声,“你说?,孤鸢高飞,是好是坏?” 他眸中不?曾有半分憧憬,到底是无欲无求的仙人?,此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如何论好坏?”郁云霁眉头微扬。 溪洄答:“孤鸢高飞,飞的虽高,却形单影只?,俯瞰人?间欢声笑语,独立于?高空之上,殿下以?为如何?” 郁云霁沉吟须臾,开口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纸鸢本就该翱翔于?天,每个东西都该有自己的价值,若是纸鸢因为独飞孤单,从?而落下人?间去享受所谓欢声笑语,便?失去了它的价值。” 溪洄长睫低垂,不?曾言语。 她复又道:“可为何一定?要单飞,若是邀上三五好友,成群而放,便?不?会孤单了不?是吗?” 溪洄转头看向她。 夕阳西下,郁云霁望着橙黄天边的那只?纸鸢,她的侧颜依旧明媚,让人?觉得,她同这荒唐的人?间是不?同的,与这虚伪的世间格格不?入。 郁云霁不?曾察觉他的动?作,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他:“太师怎会突然提起纸鸢?蓦然伤怀,不?像是太师的作风。” “不?曾伤怀,”溪洄顿了顿,“北元那边仍在试探,听闻她们?派来了使者?,约莫十多日便?来了,飞龙使那边,我猜想是川安王的手笔。” 郁云霁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的后半句所吸引,什么上不?伤怀的事也暂且搁置。 她郑重?其?事的颔首:“我与太师果然是同道中人?,此话本应我先告知于?太师大人?的,今日我翻阅资料,发觉其?中的疏漏。” “郭愚娇在青州是个极大的目标,她若是想在川安王的管束下逃离青州,必然不?会那般容易,除非有川安王的准许,”郁云霁鸦羽般长睫低垂,暗自思索着,“她应是得了川安王的示意,疏通关系讨得如此位置,可母皇为何要同意。” 溪洄收回眸光:“倘若陛下对?此尽知呢?” 郁云霁抬眸看向他:“你是说?……” “将计就计。”他道。 脑海中的乱线一瞬间悉数疏通,郁云霁兀自摩挲着指腹。 所以?,女皇全然知晓,只?是为着配合川安王的动?作。 “溪洄有一事不?明,”他缓缓开口,“殿下幼时同川安王关系极好,川安王曾在宫中看顾殿下,又是殿下名义上的皇姨母,殿下为何会唤她的封号,而非是姨母?” 有了孤启先前的前车之鉴,郁云霁正色道:“倘若她仅仅是川安王,我当唤她一句皇姨母,可如今她不?行忠君之事,生了异心,便?是逆贼,不?该再如此称呼她。” 溪洄淡声道:“可见殿下心怀大义,并不?会因为川安王的看顾而有所动?摇。” 书中不?曾提及原主幼时,郁云霁不?太明白她同这位川安王曾有什么。 她自动?跳转了这个话题,同他进了月溪阁。 芜之为两人?沏好茶,清亮茶汤上浮起袅袅烟气,将两人?身上的微寒驱散殆尽。 “川安王那边不?曾有动?作,不?知她还要蛰伏多久,可总不?能任由这一条毒蛇隐藏在暗处,”郁云霁看着茶汤中上上下下的飘忽不?定?的茶叶,缓声道,“溪太师如何看?” 她认真思索着,昏黄的落日霞光顺着窗棂洒在她的长睫上,一半面颊宛若塑金身的慈悲菩萨。 如何不?算呢,至少她真心为民。 溪洄敛了思绪,应道:“殿下说?的不?错,只?是想来陛下早有打算,溪洄不?敢妄言。” 说?罢,他起身朝着光源走去。 斜阳由花圃处照来,郁云霁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矮丛,月溪阁内藏了这么一处小小花圃,清风拂来,便?有不?知名的小花传来淡香。 宛若世外桃源。 郁云霁捧着茶盏,随他一同面向那片青绿,感慨道:“我原以?为宫中束缚又无趣,可如今才发觉,有趣的人?,自然会将自己所在之地变得有趣,例如太师大人?的世外桃源。” 蝶翼般的长睫轻颤。 他这么古板的人?,也会被人?说?上一句有趣吗? “殿下谬赞。”溪洄神情?微怔,随即微微压了压唇角,“想来,这便?是殿下方才所言的价值,若是殿下喜欢,常来便?是。” 单是站在此处便?能使人?心情?愉悦,郁云霁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好啊。” 两人?谈及政事,不?曾注意到何时墙角小憩的猫儿起了身,那猫儿躬着身子伸了个懒腰,看向郁云霁腰间被风吹得晃动?的穗子,登时蓄势待发。 郁云霁正旁敲侧击川安王与原主的过往,腿间却被什么东西生生一扑。 白玉茶盏当时就脱了手,一盏清茶朝着身旁人?洒下,惊得猫儿慌忙逃窜。 变故来得突然,郁云霁忙看他道:“可有烫伤?” 溪洄原本淡色的衣袍上沾了茶渍,在一片素雅的荼色上格外显眼。 春季的衣料比较薄,如今将滚烫的茶水洒下,想来是会有痛意的。 郁云霁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香帕,将它递到溪洄的面前,方便?他将身上带着温度的茶水擦拭。 溪洄看着眼前的帕子默了一瞬:“无妨。” “怎会无妨,你是男子,又贵为太师,若是烫伤,要先将太医宣来瞧瞧。”郁云霁看着他这般道。 溪洄久久的望着她,随后接过了那张帕子,却不?曾俯身擦拭。 茶水洇湿长袍后,她明显看得出长袍后那双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郁云霁只?对?上他的眼眸,道:“宣太医吧,太师大人?。” 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溪洄淡然的看着她,仿佛感受不?到脚踝上的灼烧感:“殿下如何这般着急?” 清风吹拂着她鬓边的发,丝丝凉意涌来。 “我……”郁云霁微哽。 溪洄是女皇分配给她的专属太师,极为良师,又当益友,且本就是她失手将人?烫伤,关切两句,也是理所应当。 溪洄平静的眼眸看着她,没有等她的后话:“多谢殿下关怀,溪洄当真无事,春日依旧寒凉,溪洄裹了锦布御寒。” “是吗,”听闻他当真无事,郁云霁松了一口气,“只?是春日不?曾冷到哪里去,太师大人?何故如此?” 溪洄轻声道:“是幼时受寒导致,殿下忘了吗?” “什么?” “裹紧脚踝,是因为幼时惹得殿下动?怒,罚我赤足在雪地中站上一整日,故而每到天转凉,脚踝便?隐隐作痛。”他静静的阐述着这件事,仿佛他口中之人?并非是他自己,而是旁人?。 郁云霁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了。 原主幼时,竟然还做过如此恶毒之事吗。 她不?知晓溪洄为何如此波澜不?惊,此事已算是他的童年创伤,还是原主一手造成的。 可问题是,如今她占据了原主的身子,原主幼时所做之时便?悉数归结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知晓该如何面对?溪洄,既是这些事不?是她所为。 溪洄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提及这些事,他也不?曾有半分起伏,好似他并非这具身子的主任,而是一个旁观者?。 “殿下不?必对?此介怀,溪洄没有什么的。”他率先善解人?意的道。 “……但终归是我对?不?起太师,你,你不?曾恨我吗?”郁云霁心虚有些复杂,眼下,她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溪洄了。 “为何要怪你,”溪洄微微笑道,“此事并非你所为。”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郁云霁心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溪洄说?,此事并非她所为。 可是,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那原主当初所做之事,自然是归结在了他的身上,溪洄为何会说?并非她所为之,他究竟知晓了什么。 思及书中溪洄的性子,沉稳果断,看似清冷不?近人?情?,无心人?间之事,实则手握重?权,顷刻间便?能要了旁人?的性命。 他善占卜,通晓天命之事。 郁云霁蓦地想到了什么。 她看着眼前依旧面不?改色之人?,溪洄有成算,身为儿郎,能久居这个位子,必然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书中的溪洄更是如此,只?要是他想做之事,便?没有不?成的。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郁云霁看着他,几息道:“你要揭发我吗?” 只?要溪洄敢说?,女皇即便?再疼爱她这个女儿,涉及到她的安危,女皇也会听信几分,届时一旦东窗事发,她便?性命难保。 “为何要告发你?” 这一声宛若清泉叮咚,落入她耳中格外的动?听。 郁云霁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消失殆尽,她做这些只?为明哲保身,也不?曾想会有人?理解她的行为,只?是听溪洄这般说?,她诧异的抬起眼眸看着眼前人?。 郁云霁一时间说?不?上来心中到底适是何感觉,她看着溪洄,终是抿了抿唇。 “母皇先前所提及,北元以?太师来作为威胁,如今尚可筹谋,太师打算如何?”她道。 溪洄捏着手中的帕子,淡声道:“北元狼子野心,算定?了陛下不?舍将我交出去,我,唯有入道观。” 入道观看似是明哲保身,可实则便?失了太师的尊荣,怎样都是不?利于?他的。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此事原就不?是太师的错,为何偏偏要你来承担这样的损失?”郁云霁为他鸣不?平,她实在是看不?惯这等不?公?之事。 溪洄淡漠的眼眸看着她:“那殿下说?,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郁云霁蹙眉思量多时。 倘若北元认定?了要同幽朝开战,即便?溪洄入了道观,立誓不?再嫁人?也是无法的。 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便?是为溪洄寻个好妻主,亦或是上门赘妻,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他太师的身份,以?及不?必要的威胁。 溪洄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他轻叹了口气:“我无心嫁人?,陛下曾要为我选妻主,被我婉拒,我想,嫁人?那般多的束缚,倒不?如我在宫中自在。” 他这般说?着,郁云霁灵光一现,拍手道:“我倒是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溪洄掀起薄薄的眼睑:“殿下但说?无妨。” 她道:“太师不?愿嫁人?,无非是不?愿被姻缘所束缚,那倘若是形婚呢?” 怕溪洄不?明白形婚的意思,郁云霁复又解释道:“就是为你寻得名义上的妻主,要位高权重?,能够护得住你,且品行端正,不?会生出非分之想,你依旧是幽朝太师,却不?会再有人?拿此事逼迫你。” 溪洄静默着,似乎是在考虑这句话的可行性。 “殿下说?得容易,可这样的女子,天下罕见。”溪洄终还是缓缓摇头。 位高权重?之人?,如何会将他引入后宅,一直如此庇佑着他。 且她方才所说?的品行端正,多少女子在外不?过是做做样子,待回到府上便?原形毕露。 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且此时雄县,不?一定?会有人?应下此事。 郁云霁微微垂下了头,一时间有些为难:“那……”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恰此时,一个小小侍人?探出了头:“不?难啊,如何会难,芜之倒是觉得,方才菡王殿下所言的女子就是殿下自己啊。” 郁云霁与溪洄一同怔在了原地。 她侧身看向方才说?话的侍人?,小儿郎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认真的建议着。 “抱歉,是我寻常不?曾约束芜之。”溪洄道。 郁云霁摆手示意,芜之的话她也开始思考着:“无妨,我倒是觉得,如此也算可行,毕竟我是菡王,若是太师大人?入了我府上的门,北元便?说?不?得什么,我亦不?会将太师束缚于?一方小小后宅,只?是如此皆是我的设想,究竟如何,还要看太师的意思。” 溪洄默默捧起一盏茶,对?此缄口不?言。 他垂着长睫,面上的神色依旧淡淡,宛若局外人?一般。 郁云霁只?当他不?满方才的说?法。 她顺势坐在一旁的坐墩上,屈指抵在下颌道:“其?实你若是不?愿……” “的确是可行。”溪洄的漆眸对?上她,“还请殿下再容我想一想。” “大不?了出兵,幽朝虽是稳定?几十年,却不?代表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还能让一介男子去和亲不?成,女子龟缩不?出,以?男子一生换取一时的和平,那才真是叫人?笑话。”郁云霁道。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溪洄重?新抬眼,好似是要再认识眼前女子一遍。 被他这般看着,饶是郁云霁再迟钝,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微微偏头,轻咳一声。她应是没有哪里说?错的,溪洄为何一直看着她,难不?成,太师大人?又发现了什么不?成吗? “……多谢殿下好意,”他顿了顿,轻声道,“我会为殿下保守秘密的。” —— 所以?从?始至终,她一直觉得自己遮掩的很好,实则早已被人?看穿,先是孤启,后是溪洄,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那女皇呢,身为原主最?亲近的人?,她又是否看出了端倪? 郁云霁心中装着事,便?道:“弱水,将车停下吧,我想走回去。” 她估算着如今时间差不?多了,离王府的距离不?算远,此刻下来也正好散心。 入了夜,夜风暖暖的吹拂着她的面颊,郁云霁心中装了事,不?曾注意到有人?立在那处许久,幽朝夜晚街上会燃灯,直到近些了,对?面人?灯笼的成黄微光才将她的心绪唤回。 “殿下。” 她方一抬头,便?对?上男子温和似水的面孔——不?是云梦泽又是谁。 云梦泽此刻眸中带着笑意,朝她行礼道:“如今入了夜,殿下还要操劳国之政事,斯玉虽为儿郎,定?也会鼎力相助。” 说?着,他将一盒精致的糕递交给弱水。 云梦泽含笑道:“斯玉的心意,还望殿下笑纳。这是斯玉听闻殿下今日要适婚女娘的名单,特令府上侍人?打探,这本册子是斯玉亲自整理出来的,希望能为殿下分担。” 郁云霁原打算寒暄两句,听闻他亲自整理成册,心头似乎莫名轻快了些。 要知晓,孤启的婚事是当务之急。 若是为孤启寻得妻主,便?可借此机会帮溪洄渡过难关,可谓是一举两得。 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云公?子有心了,可如何能这般劳烦你,云府为世家,又是家大业大,怎能抽出时间为我做这些。” 郁云霁自然知晓云梦泽一人?手下管理着不?少铺子,寻常的账目便?能将人?看得眼花缭乱,更何况还有这些杂事需要打理。 云梦泽捏着手中的竹影灯,大方又得体。 君子如竹。 那一瞬,郁云霁好似明白了,为何古代男子热衷于?老婆孩子。 这个国度的男子们?太过贤淑,她只?是对?云梦泽施以?援手,这人?便?帮了她这么大的忙。 他当真是良善的好儿郎。 手中的花名册有一定?的厚度,郁云霁心中有了底,对?上他温和的眼眸。 这般说?来,她便?可以?将孤启嫁人?之事提上日程。 “殿下,您还不?曾用膳。”弱水在一旁出言提醒。 云梦泽微微一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还有些不?舍,只?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情?绪被他很快的遮掩了下去。 “斯玉不?打扰殿下了,还望殿下珍重?。” 灯下,淡青长衫目送她离去。 王府门口,孤启白着一张脸倚在门旁,他的指尖已然冒出了血迹,将门框抠出了细细的白痕,那双凤眸此刻死死盯着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正是一身戾气。 他痛,这兴许是老天给他的惩罚,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先是云梦泽,后又是溪洄,眼下京都城中还有一群儿郎惦记着他的妻主。 可这分明是他的妻主! 想到自己几日前,亲手将她推出万丈远,孤启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不?,不?可以?这样的。 他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再让郁云霁厌恶他,只?要她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她别不?要他,再多看他一眼。 第28章 郁云霁捧着那本小?册子, 持笔在上面圈出了几个名字。 书房门被?敲响,方才弱水去?为她传膳了,她下意?识的认为门外是小厨房那边的人。 得了她的应允, 门被?人推开,她不曾听闻什么脚步声,便闻到一股饭香,这才抬眼朝那人看去?。 孤启今日换了一袭玄底赤色的交襟长袍, 他的鬓角依旧是几枚金色发扣,在烛光下不在那般夺目,而是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是他整个人都柔婉了许多。 桌案上?被?他摆满了菜, 单是瞧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郁云霁放下了手中的册子,问:“你怎么?来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孤启的耳中却变了味道。 郁云霁如今,竟是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了。 她果然是对他厌恶到了极点,否则她这般温和的人, 如何会这样说他, 是他一直以来太过伤人,可他知错了,他只想让郁云霁多?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孤启咬紧了下唇,将眸中的泪意?憋了回去?, 生怕被?她看出端倪。 他款步到郁云霁的身边,试探性的, 缓缓将手覆在了她的肩上?。 郁云霁只想着他是有?事相求, 故而亲自来端了菜品,她方要开口让他回去?休息, 却错不及防的被?一只手搭在肩上?,她下意?识的当即微微错身。 “你做什么??” 手从她的肩上?划落,孤启缓缓收紧逐渐失去?温度的手,轻声道:“殿下劳累了一整日,引之想,为殿下舒缓一下筋骨。” 眼前之人是全文最?大的反派,此刻却带着几分?小?心与讨好,立于她身侧要为她捏肩。 郁云霁的汗毛倏忽倒立起来。 她哪敢劳烦这尊大佛,他不喊打喊杀就不错了,捏肩?还是算了吧。 “不必了,我身子骨健壮,今日不算什么?的。”她面上?挂着礼貌的笑,急于同孤启拉开距离。 孤启眼中的落寞她看得一清二?楚,郁云霁来不及再想些什么?,顺势坐在了坐墩之上?。 在她起身的一刹那,孤启却不经意?的瞟见了桌案上?摊开的名单,他不知晓那是什么?名单,只是眼前的名单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名单上?的字迹工整有?力,俨然是男子的字迹。 孤启心顿时凉了半截,口中逐渐涌上?血腥气,但他不曾退下,他看着眼前的郁云霁,随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上?前为她布菜。 郁云霁身子僵直。 不怪她,她并没有?嫌弃孤启的意?思,只不过这人实在是让她心中发毛。 一个从来不曾正?常过的人,如今突然这般殷勤,也不在她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饶是她这般稳定的人,如今也不敢如何,只盼着孤启能早些出去?,让她好好的吃顿饭。 “……我吃饭不喜欢别人伺候。”郁云霁斟酌道。 他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置若罔闻的为她布菜。 他在郁云霁心中是别人,也是,他只是郁云霁名义上?的王夫,倘若将来郁云霁有?了心意?的男子,随时能将他休弃。 想到这个结果,孤启心口闷闷的痛。 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他如何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娶夫,同旁人生女育儿。 他想将郁云霁据为己有?,不论?是身还是心。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殿下尝尝可还喜欢。”孤启轻声道。 照理说,寻常世家大族的公子是不学厨艺的,府上?多?有?侍人伺候着,如何轮得到郎君们下厨,孤启这样的倒是少见。 郁云霁不免想起了他的儿时,她实在是好奇,孤启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态度,他对于郁枝鸢到底又是一份怎样的情感?,怎么?这些天说割舍就割舍了。 这么?想着,她顺口问了出来:“孤启,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喜欢上?皇姐的?” 孤启握着银箸的手紧了紧,颤着长睫遮住眼眸中的神情。 她原来是在介意?此事吗? 是了,他作为郁云霁名义上?的王夫,心中却惦念着旁的女子,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讨厌他的。 孤启掐紧了掌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敢看她的眼睛。 她既然是精怪,是野鬼,自然会有?旁的法术,例如看穿他,将他剖析的透彻,将他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一概撕扯出,然后?狠狠嘲笑他,再将他丢弃。 “我……”他嗫嚅着。 郁云霁轻轻蹙了蹙眉头,她轻微的动作被?一旁的小?镜反射在孤启眼中,他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此时的他亦是惊弓之鸟,强弩之末,再也承受不住什么?。 瞧见郁云霁皱眉,孤启最?后?一点心理防线也被?击溃,已然呈摧枯拉朽之势。 “不是这样的,”孤启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他哽咽道,“他们都欺负我,父亲虽为正?君,却也护不住我,我们虽为正?室嫡系,却还不如庶弟过得好,她们,她们都看不起我,只有?恭王殿下……” 他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寒冬。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他缩在父亲的怀中,天真?的问他,为何母亲多?月不曾来她们的院子了,就连见到他,也是从来没有?过笑颜。 父亲温柔的抚着他的发,将最?厚的被?子裹在他的身上?,免得他受凉。 奈何锦衾已然不如新棉花与新被?暖和,饶是他过得严严实实,也依旧打着寒战。 那日母亲在府上?设宴,唯独他与父亲不许出门。 他不明白,为何庶弟都可以抛头露面,吃着大鱼大肉,同小?爹与母亲欢声笑语,而他与父亲缩在小?小?的被?子里互相依偎。 那日他冷的实在受不了了,父亲咬了咬牙,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了在一旁把?手的侍卫,这才得以出去?。 他起初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很冷,父亲出去?许久也不曾回来,外面是众宾客欢声笑语,或是赞美又或是什么?,外面的香气丝丝缕缕的涌进了他的鼻腔。 又冷又饿,孤启害怕的裹紧了被?子,立在窗棂处张望了许久。 后?来,他钻了一方狗洞,逃了出去?。 院落年久失修,但并非孤府如此,仅仅是他父君的院落这般罢。 他溜进了小?厨房,那里还有?一盘凉透的肘花,他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片放进口中,虽是冻透了,带着冰碴儿,但依旧好吃得他眯起眼眸。 偏此时他的行为被?厨娘发觉。 厨娘大声叫喊着,将府中的下人喊了来,只说府上?遭了贼。 后?院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母亲与前院的宾客,他缩在厨房一角,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人,他看到人们对他指指点点,没人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的无助。 母亲当着众人狠狠地掴了他一掌,随后?发话,说他冲撞了宾客,身为嫡公子却做出如此行径之事,有?失家族颜面,罚他跪三日的祠堂。 那时他想,兴许是他害的母亲丢了脸,母亲才不喜他的。 可无人喜他,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不曾有?人站在他的身旁过。 就在他被?一众侍卫拎着向祠堂走去?之事,他听到一声稚嫩却威严的童声,喝止了这场危机。 “为何要罚他,他是嫡公子,为何不曾见他出席,难道在尚书府中,嫡公子食荤腥见世面也是大罪吗?” 她贵为恭王,无人敢说什么?,大臣只说童言无忌,饶是母亲脸色再难看,也是满脸堆着笑,不敢同小?小?的恭王殿下呛声。 有?恭王殿下做主?,他被?关进柴房的父亲才被?放了出来。 那日起,孤尚书府宠侍灭夫的言论?才流传出,也是从那日起,他在府上?愈发的谨小?慎微,母亲也愈发厌弃他与父亲。 可这些都没有?关系的,至少,恭王殿下站在了他的身边。 郁云霁静默了许久。 她亦是不知晓该如何评判孤启,又或是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但她总觉得,孤启对于郁枝鸢的感?情是算不得爱慕。 她设身处地的想,若是她作为幼年的孤启,在被?日渐磋磨的情况下,学会了竖起一身利刺自保,而父亲的死亡使他更加看不到希望,所以他自毁倾向极强,同时格外的向往死亡。 那郁枝鸢,就是他昏暗日子的一束光。 她的身份能够保住他,让他免受磋磨,旁人也会有?所忌惮。 倘若不是郁枝鸢,他是撑不到今日的。 “孤启。” 郁云霁微微俯身,对上?他泪水涟涟的脸。 她看见孤启面上?惊讶与错愕交织了一瞬,随即化为更甚的委屈。 那一瞬,郁云霁觉得自己对他的误会有?些深。 她知晓孤启的日子不好过,才成长为这样的疯批反派,却不曾想他小?时候是这般的小?可怜。 但她一时间不知从何安慰起,看着孤启那张被?泪水淹没的美人面,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你的生活很沉重复杂,引之,但你的光芒无法掩盖,你真?挚动人,你自我,你真?的与众不同。”她认真?的道。 郁云霁像是在点评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认认真?真?的端详着他。 孤启缓了许久,哑声道:“殿下,我没有?错,对不对?” 这句话他积攒在心中多?年,他一直想问,问母亲,问恭王,问所有?人。 可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 他多?么?期盼能从郁云霁口中听到,听到她说他没错,多?年以来他被?人厌恶不是他的错。 郁云霁平静的看着那双凤眸,温言安抚着:“我虽然不知晓这么?些年发生了多?少事,对你造成了这样的伤害,但是你一定要明白,旁人为难你,便是嫉妒你,如何能是你的错。 人不遭妒是庸才,这恰恰证明你是极好的儿郎,所以,我不希望看到这么?好的儿郎成日自怨自艾,旁人越是看不起你,越是诋毁你,让你蒙尘,你才越要活出自己,以此来狠狠地打她们的脸。” “我没有?经历这些,便不会劝你放下,但旁人的嫉妒与为难你记在心中,却不能时时刻刻回想,回想起来伤身伤心,便是在惩罚自己。” “你越是消沉,才越是如了她们的意?,既然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这般不爱惜身子,如此惩罚自己,给别人嘲笑的机会呢。” 她漆眸一点,干净澄澈,看着他道:“不要跟别人一起欺负自己,好吗,引之。” 心头像是被?蜜糖填满,撑得他酸胀的挤出了泪。 郁云霁说他没有?错。 她说不要跟旁人一起欺负自己。 孤启张了张口,却发觉喉头干哑堵塞的不像话:“……好。” 郁云霁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宛若周子惊待她那般。 “好了,不哭了,”她看着眼前人,语气轻松道,“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 一颗饱满的种子在心底埋下,因着一句话,在心底肆意?生根发芽。 彼时,恭王府。 郁枝鸢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两个女子,沉声道:“我竟不知自己养了两个饭桶。” “殿下,此事实在是……”一女子为难道,“菡王那边派来了不少人,饶是我们一拖再拖,也阻拦不下,此事怕迟早要暴露啊。” “荒谬!”郁枝鸢呵斥道,随即她缓下一口气,看着两人道,“此事是孤善睐一人为之,但此人心性狡诈,是个狠辣的儿郎,若是暴露他,就连本殿也会沾上?污泥。” 如此不成,她韬光养晦多?年,怎能让一个小?小?儿郎毁了大计。 “殿下,属下倒是有?个主?意?。” 女子上?前一步,严肃阴冷的面上?带着狠意?:“既然菡王夫同孤家二?公子早有?冤仇,不若将此事宣扬出来,届时祸水东引,涉及王夫,菡王便无心再纠缠与您了。” “不可暴露孤善睐,他同他的疯哥哥一样,也是个拿不准的。”郁枝鸢冷声道,她不会拿着自己的名声打赌的。 “并非如此啊殿下,您想,”那女子一笑,“两人既早有?矛盾,何不将此事嫁祸给府上?小?侍,如此,既能将孤二?公子解救出来,又能将兄弟不和之事暴.露,孤姝承那老家伙不识好歹,至今犹豫不肯给殿下个准信,此时正?好借此提点提点她。” “如此。”郁枝鸢脸上?的冷色褪去?一些,“尚可。” 幽朝男子出嫁后?,半月是要回门的,如今半月之期将至,依着郁云霁对孤启的宠爱,定然是会带他去?王夫撑腰的,她只需坐山观虎斗。 屏退了两个暗卫,郁枝鸢望着天边的明月。 孤善睐如今无所不用其极,她早就知晓同这样的人一处,便是同与虎谋皮无异,但好在她谨慎,孤善睐此人目前在她这里,还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样的人,利用完就该一脚踹得远远的,如此才能做得干净。 但他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 孤善睐心气高,生父虽是尚书府的小?侍,却能凭着本事诱哄妻主?,让孤姝承一颗心全然扑在他们父子俩的身上?,最?终由庶子抬为嫡子。 有?这样的父亲教养着,想来他也是一身本事,郁枝鸢不得不小?心。 纷乱之际,她蓦地想到一人。 “去?皇宫。” 溪洄披着荼色衣衫,将脖颈处的系带一丝不苟的系好。 今日郁云霁打翻的那盏茶落在衣袍,可茶渍是极难洗净的,那件衣衫如今被?晾在了内室。 芜之还是不解:“既是脏了,太师为何不扔?” 溪洄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让她进来吧。” 郁枝鸢深夜造访,想来只是为了那件事。 溪洄眸色沉沉,他只手拈起一枚黑玉棋子,在芜之注视下,只听一声脆响,棋子落在残局当中。 他心无旁骛的看着眼前的棋局,像是陷了进去?,郁枝鸢没有?出言打扰,朝他行了一礼,坐在了他的对面。 “深夜叨扰太师,还望太师莫怪。”郁枝鸢微笑道。 溪洄许久未言,她也不急不恼,就这么?等着。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溪洄抬起眼眸看着她:“夜深了,我的棋也下完了,不知恭王殿下有?何事。” 郁枝鸢没有?理会他口中的“夜深”,只笑道:“我心中惦记着太师,如今急于此事,特来问问太师的想法。” 溪洄虚虚拢着一颗棋子,淡声道:“殿下,溪洄虽为宫中太师,却也是一介男子,恭王殿下高看,我一儿郎家,如何能为殿下提供什么?,殿下这话,徒增笑耳。” 郁枝鸢显然不打算信他的话。 “我知太师洁身自好,从不同朝堂官员有?什么?联系,”郁枝鸢为他收起盘中的棋子,“我不用太师做什么?,亦不需要太师的势力,但我终究是太师的学生,请老师看在我们师生一场的份上?,答应学生。” 掌心的棋子纷纷落入棋奁当中,玉子相撞,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儿。 “学生愚钝,恳请老师指点。”郁枝鸢起身朝着他行了一礼。 溪洄不为所动。 “殿下言重了,可我无心政事,只愿教书育人。” “太师当真?如此绝情吗?”郁枝鸢笑意?淡了些,这已然是她第三次来问了。 溪洄敛着眼眸,道:“皇位当归于有?勇有?谋,心怀天下之人,既殿下有?心争取,何不将心思放在政事上?,为何又几次三番来寻我?” “太师当知晓的,母亲意?属皇妹,可皇妹的性子,太师也并非不知,她……”郁枝鸢皱了皱眉,“难当大任,非民之所向,我只是不愿看着百姓置身火海。” 溪洄抬眸看着她:“既如此,殿下更无需担忧,此位向来是,能者居之。” “太师。”郁枝鸢急急唤他。 “殿下见谅。”溪洄淡声吩咐身边的小?侍,“芜之,夜深了,送殿下回府。” 他没有?看郁枝鸢难看的脸色,复又照着棋谱,将棋子一一摆放好。 大殿寂静,灯影如豆,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怔了会神。 郁云霁难当大任吗? 先前或许如此,倘若她还是她,今日他或许便会应下郁枝鸢所提及之事了。 可郁云霁不同寻常了,如今她的呼声亦是水涨船高,他莫名的信任她。 信她能当好这个皇帝。 —— 郁云霁不是个挑剔的人,但眼前这一桌饭菜的确惊艳了她。 “这当真?是你做的?”她仍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偏过头问一旁的孤启。 她自从来到这个朝代,还不曾如此偏爱一种食物,可孤启炖的汤清甜鲜美,小?菜亦是对她的胃口,这一顿饭将她身上?的疲劳通通赶跑,如今只想舒服的小?憩。 果然,人一吃饱喝足就会惫懒。 “嗯,”他轻轻颔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殿下若是喜欢,引之天天为殿下做。” 郁云霁摇了摇头:“你的手艺实在是好,不过日日下厨倒不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孤启眼眸划过一丝失落。 所以殿下是在骗他,她是最?良善的人,定然是为了不让他伤怀,才撒谎说这些东西合她胃口的,否则,既然殿下爱吃,为何不准他下厨。 孤启长睫遮掩住心事,他定要做出最?好吃的饭菜,这样才能抓住殿下的心。 “王府里有?厨子,如何能让你一个王夫下厨,我不挑的,若是日日下厨,恐也太过劳累了。”她这般道。 孤启眼眸中燃起希冀,他灼灼的看着眼前人:“殿下不是不喜欢?” 所以郁云霁不是因为不喜欢他的菜,而是怕累到他,顾忌着他的身份尊荣。 “什么??” 郁云霁不知晓他如何会突然冒出这话,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才她分?明说过,这菜是极好吃的,她很喜欢。 她有?些跟不上?孤启的脑回路,只好再次补充道:“嗯,菜很好吃的。” 孤启欢喜的眯起了眼眸。 他生了一双微挑的凤眸,如今含笑弯弯,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郁云霁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件事。 她细想了一番,孤启方才同她讲述了幼时的悲惨经历,既然如今确定了他对郁枝鸢无意?,那么?也就代表着,如今他不曾有?心悦之人,她可以为他寻好妻主?。 瞧着孤启整日寄人篱下的可怜模样,她心中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像是生怕她将他赶出去?一般,可若是孤启成婚了,便不会如此卑微,也能有?一方容身之地。 如今朝堂对她的看法,她已然不是那般在乎了。 看法这东西,终究是能改的,只要她力度够大,这东西将来也不影响她洗白。 既然将孤启嫁人,她再无后?顾之忧,也能顺势帮溪洄一把?,这样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何乐而不为? 只是婚姻大事,她还是要同孤启商量的。 看着眼前面上?带笑,瞧着精神也好了许多?的孤启,郁云霁整理了一下措辞:“这些时日在王府住着如何,可有?不顺心的事?” “多?谢殿下关心,引之一切都好。”他抿唇。 “嗯,”郁云霁颔首,将册子摆到他的面前,“这些是适婚女子的名单,你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第29章 孤启的笑意彻底僵在了脸上。 那?张昳美的美人面血色尽失, 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住,让他?呼吸不上来。 分明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可落在他?的耳中, 却宛若千斤重,这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膛上,使得他如今张口呼吸着空气,也不得半分纾解。 郁云霁是认真的。 他从不曾见过郁云霁开玩笑, 她?认真的时候,是极为好看的,譬如?认真的为他敷药,认真的看着折子, 亦或是什么。 可唯独如?今她?这幅认真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 郁云霁要为他?再寻一个妻主?。 郁云霁不要他?了。 他?怔怔的看着郁云霁,一时间?竟没?有来得及思考,他?甚至不愿意接收郁云霁口中的信息,只要他?不接收, 他?听不到, 他?自欺欺人,郁云霁就不会…… 但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他?喜欢的那?双含情眼里,如?今满是他?的身影。 可是郁云霁不想要他?了。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孤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 他?宛若失了魂魄般,朝着郁云霁踉跄了一下, 最终稳住身形, 哀伤的望着她?。 他?不明白。 为何方?才还?好好的,她?夸赞他?手艺极好, 他?已经想好了下一顿为郁云霁做什么花样,可她?却说,她?不要他?了。 他?知晓自己犯了错事,可他?原以为,他?还?能有回旋的余地的。 那?一瞬,孤启宁愿今日都是一场梦,他?的坦白,郁云霁的夸赞,还?有今日的种种。 郁云霁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扬了扬眉头:“这已经是京城所有适婚女娘了,且都是云公子亲自筛选过的,皆是品性与世家?系好的女娘,你大可以放心挑选。” 她?以为孤启嫌少。 “云公子筛选……”孤启怔愣的重复着。 云公子,哪位云公子。 云竹曳害怕他?,心悦周子惊,不会是他?,云府仅有两个儿郎,那?便只剩下云梦泽。 孤启脑海中嗡鸣一片,他?一时不能思考,只木木的将场景在脑海中同走?马灯一般过着。 郁云霁是救过云梦泽的,在大街上那?日,两人曾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她?救了云家?嫡公子的命,云梦泽也是那?日起,才频繁来菡王府的,没?有儿郎不爱英雄,她?的美名传遍了京城,位高权重,一生无忧,又疼爱夫郎,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是了,是了,是云梦泽,都是他?,那?日他?便看出了端倪,他?是心悦妻主?的。 云梦泽抢了他?的妻主?。 一旦确定了这个想法,孤启眸中的厉色再也掩饰不住。 他?喃声道:“是云梦泽……” “的确是他?,也多亏有他?,这名册才能如?此之快,”郁云霁下意识道,“他?当真是个善良能干的人,若非他?好心整理,此事还?要再耽误上些时日。” “原来,殿下这些时日是在忙这件事吗。”孤启自嘲的扯了扯唇角。 郁云霁颔首:“正是,没?想到竟还?比我所想的快一些,如?此也不耽误,你还?可以再多挑选几日,选个心意的女子风光出嫁。” 他?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也跟着这口气烟消云散,瞬间?萎靡了许多:“真是……多谢殿下的好意。” “不必言谢,只要你将来能好生待自己,莫要再。”郁云霁顿了顿,抬眸看向那?只手。 言毕,她?注意到孤启蜷紧了骨节,攥白的骨节微微颤着,她?的眸光移到孤启的脸上,这才发觉到他?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郁云霁担忧的看着他?,“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一下变得这样白,可要看看太医?” “不劳,殿下了。”他?磕磕绊绊道。 他?唇角都在颤,此刻悲恸的心情无以形容。 孤启看着那?双关切的眼眸,她?好似什么都不知晓,兴许,她?是个不能窥破人心的精怪或野鬼,可此刻,他?宁可她?能将他?肮脏的心看透。 “说来,李家?的女娘是个不错的,她?的父亲沈氏也是个识大体的,又常年不在府上,翁婿矛盾兴许不会有,且门第高,你不用担心旁的……” 她?指着被朱笔勾勒出的名字,温声道。 红艳的圈子像是将他?箍紧,定人生死的朱笔,此刻指向了他?。 孤启无法想象,离了郁云霁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不愿看到旁的女娘,他?只想看着郁云霁,永远站在她?身旁。 分明是春日,他?身上仿佛冒着寒气,齿关不住的轻轻磕碰着。 他?想跪在郁云霁的面前,像南风馆里最不堪的小倌儿一般,将面颊贴在郁云霁的脚背上,如?同小狗般等着主?人的爱抚,任由郁云霁如?何待他?。 只要她?还?要他?。 郁云霁还?在继续:“周家?嫡女也不错,这人是周子惊的旁支亲戚,周子惊的名声虽然,嗯……但是,这位周家?小女娘十分本分,且相貌能力出众,依我看,她?将来能在朝中大展拳脚。”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坐在了他?的面前,认真为他?讲解着册子上的东西?,可说出来的话却宛若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口,一刀一刀,将他?那?颗肮脏的心扎的血淋淋。 他?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哪怕做侍…… 一定是她?心中有喜欢的男子了,是云梦泽,还?是溪洄,这些天她?鲜少在府上,外面的狂蜂浪蝶太多了,他?好怕,好怕郁云霁将他?嫁给旁人。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唇角缓缓流出一道血色的细流,衬的肤色更为惨白。 这朵娇花好似要在这一刻枯萎,凋谢,腐烂为泥。 她?若是不要他?,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孤启,孤启?” 孤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郁云霁的面容也不甚清晰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闻到一股花香,是他?日思夜想的,清淡雅致的甜香,他?下意识凑得那?处近了些,随后再也没?了知觉。 他?劲瘦柔软的腰肢陷在她?的臂弯,可如?今孤启整个人的体温在流逝,仿佛不久于世。 如?今离得这般近,郁云霁才发觉,他?的唇瓣已然失了血色,如?今其?上满是暗红细小的血痂,新旧堆叠,触目惊心。 他?竟是这般待自己。 即便是他?昏过去,也紧紧的抓着她?的袖口,像是生怕她?离开一般。 郁云霁将软了身子的人揽在怀中,蹙眉高声道:“三千,宣太医。” 定国公府。 云梦泽倚在贵夫榻上,淡青色的纱帘被风吹得摇曳,他?正是捧着账本细细看。 “公子今日为何要整理那?册子,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以荷不解的问?道。 云梦泽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眸中却不待半分困倦,饶是他?忙碌了一整日,此刻依旧神?采奕奕。 他?勾唇轻笑道:“我让你盯着菡王府的动静,你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以荷摇了摇头:“以荷愚钝,请公子示下。” 云梦泽偏头望着窗外的圆月,轻声道:“菡王一个女子,如?何关心起未婚女娘之间?的事了,我倒是觉得,事情没?有那?般那?简单。” “公子说的是,菡王殿下朝堂之事还?忙不过来,如?何有时间?顾及未婚女娘,”以荷恍然大悟,随后又垂着头思索着,“那?菡王殿下这般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香茗幽幽,云梦泽半撑起了身子——他?并没?有全然告知以荷。 其?实?,早在他?去给郁云霁送帕子之时,便觉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传言那?般亲密。 男子对于男子的情绪是极为敏锐的,在对上孤启眼眸的一瞬间?,云梦泽便察觉到了他?的恨意与敌意。 那?是男子与男子之间?天然的敌意,像是两只雄性动物为了一只雌性在极力争抢,不惜头破血流。 孤启的敌意太过明显,而郁云霁,待她?也并非那?般热络。 可郁云霁为何如?此,云梦泽猜想,其?中定有她?的缘由,没?想到几日后便发觉郁云霁身边人的行踪。 经他?收买打听,这才知晓郁云霁在整理什么花名册。 他?当即推开了手头上的大小事宜,将适婚女娘的名字悉数公正的整理成册,在她?回府的必经之路等了一个时辰。 他?猜想,郁云霁是为孤启准备的。 云梦泽压了压唇角的笑意,捧起一盏清茶酌饮,长睫遮住了眸底划过的笑意。 希望,他?能帮助到菡王殿下。 * 孤启昏迷了三日。 郁云霁不明白,她?并没?有说错什么,也在尽心尽力的为孤启寻找下家?,而孤启却急火攻心,口中含了一大口血,若非是太医及时发现,他?怕会被这一口血呛死过去。 青州纵马伤人一案因涉及到了朝中官员,被调去了刑部审理,今日也应当出结果?了。 她?心中想着桩事,便不曾注意到郁枝鸢的身影。 见她?出神?,郁枝鸢只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的思绪唤回:“皇妹,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知晓郁枝鸢说的是前些时日王府上的事。 郁云霁侧眸对上她?,淡淡道:“我还?是想着,等王夫醒来再处置那?小侍,毕竟他?因着此事急火攻心,那?小侍当他?亲自发落出口恶气。” 孤启吐血昏迷的消息不胫而走?,为了不引起人的怀疑,此时她?并没?有打算声张此事。 故而有人来问?之时,她?只说是宴会上有小侍冲撞了王夫,将他?父亲的遗物偷走?,故而引发痼疾,急火攻心昏迷数日。 如?此一来,郁枝鸢那?边必然会抓紧时间?想办法应对,而不是日日派女卫来搪塞她?。 “这自然是,那?小侍如?今在我府上严加看管,待到妹夫醒来,皇妹来领人便是。”郁枝鸢道。 “多谢皇姐,只是,如?今这小侍被看管起来,不知孤府的下人会不会怕被牵连而动用私刑,我只怕届时王夫审问?不出,又要气坏了身子。”郁云霁忧心忡忡道。 郁枝鸢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阴翳,却见她?仍旧是一副天真纯良的做派。 ……莫不是她?想多了,可她?方?才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郁枝鸢压下心中的猜忌,温声道:“皇妹放心,母皇那?边还?有事,我先行入宫了。” 郁云霁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唇角微扬。 在没?有站在原主?这个身份的时候,郁云霁只当姐妹两人关系甚好。 原书中,郁枝鸢一直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女,而郁云霁则是抢走?她?母爱与权利的纨绔魔头,女主?不得已,只得为原身收拾烂摊子,原身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女主?,可眼下却不尽然。 郁枝鸢是心中惦记着皇位,甚至纵容孤善睐这些行径,为他?遮掩这些事情时,她?便知晓,这个皇位她?不得不争了。 “殿下。”一阵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郁云霁转身看去,便对上了云梦泽那?双澄澈的眸子。 他?的声线干净温和,听的人心中麻麻痒痒的。 云梦泽说话之时,末尾音节常是清清淡淡的,让人宛若被温柔的春水包裹,这别样的温柔,总是能让她?无端安心。 “王夫已然喝过药了,太医今日来看过,说是无事了,只是……”那?双往日含笑的眼眸带着忧虑,看向她?欲言又止。 郁云霁心头一沉:“太医还?说什么?” 云梦泽抿了抿唇,轻声道:“太医说,王夫太过糟践自己的身子,又多年不得医治,如?今伤及根本,怕是,女嗣艰难。” 郁云霁缓缓松了口气。 并非是生命危险,孤启保住命了就好。 那?日太医匆匆赶来,却不曾想孤启那?般凶险,简直是同阎王擦肩而过。 太医连连摇头,说王夫一心向死,即便将他?救回来,若是他?对世间?再无半点留恋,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唯有身边之人日日互换,兴许才能将他?的心神?唤回。 故而这些时日她?操劳于政事,却也抽出时间?,日日坐于他?的榻前唤他?姓名。 奈何她?分.身乏术,云梦泽那?日来送糕,听闻此事亦是心急,只说让她?安心的去处理政事,府上由他?照看王夫。 此事于理不合,云梦泽终究是外人,且亦有诸事在身,她?推辞数次,云梦泽态度坚决,就这样在府上照顾了孤启三日。 若非是云梦泽这般尽心尽力,她?不知要如?何焦头烂额。 她?看着眼前温润的人,感激道:“这些天多亏你了。” 自孤启昏迷后,云梦泽为她?将府上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定国公也对此深表不满。 到底男女有别,男子名声大于天,云梦泽为着照顾孤启,可谓是早出晚归,即便如?此也不曾耽误国公府的事宜,可她?与云梦泽仅是朋友,他?并非王府的人。 一个未出阁的男子频繁出入于此,这样传出去,也不好听。 云梦泽弯了弯眼眸:“无妨,只盼王夫能早日醒来。” “你……”郁云霁担忧的看着他?,“外面的传言,你兴许也听闻了,这些传言有损你的名声。” “若斯玉害怕名声有损,便不会主?动请缨来为殿下分担了。”云梦泽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他?身为男儿身,为定国公府操劳铺子上的事,时常亲自走?访,本就不合幽朝的寻常男子,早就被流言蜚语淹了满身,幸而他?闯出了一番名堂,也是幽朝唯一的男老板。 如?今能帮到郁云霁,他?是开心的。 郁云霁轻叹一口气:“还?是要多谢你,只是我如?今还?有政务在身,先入宫一趟,若是王夫醒了,还?请云公子告知于我。” 云梦泽俯身一礼,再抬头时,她?的身影已然不在。 半月堂。 孤启死死盯着来人,咬牙道:“殿下呢?” 他?嗓音有些干涩,看着云梦泽急声道。 云梦泽淡然的看着他?,微微摇头道:“稍安勿躁,你如?今大病初愈,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殿下若是知晓了,定然会对你失望的。” “……我问?你,殿下呢?”孤启攥紧了被角。 他?警惕的看着眼前人,心中愈发的不安。 他?昏睡了几日,这几日云梦泽究竟对殿下做了什么,梦中他?分明听到郁云霁在唤她?,可睁开眼,为何是云梦泽这张伪善的脸。 “殿下去处理公务了,”云梦泽面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意,“王夫未免太无情,斯玉好歹也照顾了你三日,你非但不感谢,还?如?此咄咄逼人。” “是你。”孤启急促的喘息着。 所以在他?昏迷的时候,云梦泽日日都来府上,来见他?的殿下。 看着他?挂着笑意的俊脸,孤启又急又气。 郁云霁被他?蒙骗了,云梦泽根本不是什么高雅温和之人,这些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为了让殿下注意到他?,才做出这幅善解人意的样子的。 他?真想当即下床揭开云梦泽伪善的面纱,让郁云霁看个清楚。 他?已经醒了有一会了,可含玉说什么都不许他?下床,如?今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他?强撑着身子,踩上了木屐,朝着云梦泽踉跄而去。 他?素有凶名在外,如?今朝着他?疾步而来,云梦泽自然小心的避开,顺势将横架上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肩上:“既然醒了,便出去走?走?吧。” 还?没?有羞辱他?,反倒被云梦泽趁机搭上了披风,孤启怒声道:“怎么,如?今轮得到你来使唤本殿了吗?” “我原打听到了殿下的意思,既然你不愿,那?便算了。” 说罢,云梦泽转身欲走?。 “等等。” 孤启唤住他?,面上阴晴不定。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孤启,等着他?的答复。 云梦泽算定了,只要提及郁云霁,孤启的态度就能软化,他?其?实?心中待郁云霁还?是有意的。 孤启攫着他?,随即扯出一抹冷笑:“好啊,最好你口中的话句句属实?,否则……” 云梦泽没?有理会他?的威胁,笑着打断:“那?便走?吧。” 正值春日,百花盛开。 王府的春日不同街上,颜色更多更艳些,什么稀奇的花都有。 但孤启无心赏花。 “殿下心中有我,你也不用费尽心思的讨好殿下。”孤启率先道。 云梦泽笑脸上微微诧异:“竟是如?此吗,若是殿下心中有你,你又何必惊慌,王夫还?是莫要自欺欺人的好。” “云梦泽,你莫要以为我不敢拿你如?何。”孤启压着怒气道。 “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云梦泽对此不置可否:“殿下贵为王夫,而我再不济,也是定国公府长公子,菡王殿下若是有心于那?个位子,可是少不了定国公府的助力的,难道王夫提供不出什么,却还?要扰乱殿下的计划吗?” 孤启冷然:“那?也由不得你来置喙。” 他?定然不会为郁云霁拖后腿的,只要郁云霁想,他?便帮她?清除所有的障碍。 哪怕是豁出这条命。 “既然王夫固执己见,那?便不要再商讨此事了,”云梦泽收起了笑意,“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你我,皆会被殿下厌弃。” 不等孤启反驳,一旁的小屋传来响动,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像是谁不小心绊了一跤,又匆匆藏起。 这人究竟在此处藏匿窥听两人谈话了多时,无人知晓。 “谁。”孤启警觉的看着小厨房,眸中杀意不加掩饰。 云梦泽亦是冷然看向那?间?不起眼的小屋。 幽朝男子不得干政,方?才两人所谈的政事如?果?落到有心人的耳朵,不仅仅是遭到郁云霁厌弃那?般简单。 甚至会丢了性命。 “还?不滚出来?”孤启厉声道。 小屋黑洞洞的,他?不知里面藏匿的究竟是何人,可一旦被告发,这件事便不是小事,郁云霁兴许更为厌烦他?。 如?今郁云霁已然动了让他?改嫁的心思,倘若他?再不安分守己,等这些事传到郁云霁的耳中,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后果?,即便她?再温和。 想到这个可能性,孤启手心寒凉一片。 他?决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第30章 小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孤启死死的盯着这那片黑暗, 想等这人一露头,便立即派人将这不知死活的下人杖刑。 小屋内一瘸一拐的走出一个貌美的郎君。 小郎君的面上还有一块乌黑,身上的绢衫也被蹭的脏污一片, 像是刚从地上打了滚。 他抬起脸来,看向眼前满是杀意的两?人,委屈的哽咽着。 “王夫哥哥……”依弱知错的垂着头,时不时用脏污的手背擦拭眼角。 云梦泽脸上的神情?登时怔住, 随后看向孤启:“他是谁?” 依弱此刻同?花猫无异,那张俏脸也是越擦越脏,眼下他嘴角还沾着碎屑,满脸委屈的看着他, 仿佛他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一般。 孤启一时语塞,复杂的看着依弱道:“是王府的夫侍。” 云梦泽讶然,他看着眼前穿着清凉的人,随后垂着眼眸陷入了沉思?。 “你在这里做什么?”孤启问他。 依弱扬起那张泪痕与脏污交错的脸,哭道:“依弱昨夜太, 饿了, 将今日的糕通通吃完了,依弱只知道这里有花糕,就来找……” “可是这里太黑了,依弱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就被, 被绊倒了呜呜呜,”他委屈的像个孩子?, 边说边哭, 唇角的残渣也跟着他的动作掉了几块,“哥哥打我吧, 只要不罚依弱的糕。” 依弱哭得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没有半点儿郎的内敛可言。 云梦泽一言难尽的看着他,问道:“……他不是中原男子??” 他蹩脚的中原话断断续续,叫人一听便知。 “新罗婢,”孤启不愿同?他多说王府上的事?,“你方才可曾听闻了什么?” 依弱懵懂的看着他:“听,什么?” 想到他如今中原话都?说不了多少句,磕磕绊绊词不达意,孤启静默了片刻。 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这小傻子?才十几岁的年纪,中原话都?还听不太明?白,他现在能懂什么? “……没什么,”孤启挪开眸光,没再看他,“好了,你走吧,今日之事?不许对旁人说。” 依弱站在那处没有动。 他不悦的看了依弱一眼:“怎么?” 他就知晓依弱不是个好打发的,再如何听不懂中原话,他如今也该知晓自己?手上拿捏了两?人的把柄,如若是他,此刻便会拿着此事?威胁对方,从而换取一定的好处。 依弱吸了吸鼻子?,试探道:“哥哥不怪我吗?” “是是,没人怪你,”孤启不耐烦的抵了抵额角,有些头疼,“好了去玩吧。” 云梦泽终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将自己?的帕子?取下,垂首为他擦着脸上的脏污:“好了,他还是个孩子?,你为难他做什么?” “谢谢哥哥,”依弱看着云梦泽眨了眨眼,弱弱开口,“王夫哥哥,能不能再给?依弱一点糕吃,依弱饿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咕噜噜的声响从两?人耳畔响起。 ……他是真?饿了。 云梦泽轻轻皱了皱眉头。 他不信这偌大的王府,连几屉糕都?拿不出?来,孤启作为王夫,竟然如此苛待府上的夫侍,实在是……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孤启冷笑一声:“云梦泽,殿下如今不在此处,你不用假惺惺的装菩萨收买人心,王府可从来没有短过他的吃食。” 他不知晓那日依弱究竟是如何在郁云霁面前闹的,郁云霁看到他便说,不许他再欺负依弱。 思?及此,他便给?不了依弱好脸色,连带着迁怒于云梦泽:“每日都?有六屉糕送去他的别院,没有哪次剩下过,你可别小瞧了他。” 感受到云梦泽复杂的眸光,依弱低低的垂下了头,看着更委屈了。 “咳,罢了,他还小,还要长身体的。”云梦泽为他把脏污的脸擦干净,如是道。 在依弱的巴望下,他从良善的王夫哥哥手中得到了三屉花糕。 —— “就按我说的办,”郁云霁正被月溪阁的一堆文书围着,听闻来人的话,她拨冗抬眸道,“上次让你去套郭愚娇的话,她怎么交代的?” “殿下的主意甚好,属下这般同?她说完,她起先不信,后来半信半疑的将殿下的问题都?交代了。”三千道。 “她说她并不知晓川安王的动作,川安王派人给?了她在京城安身立命的银子?,后来她便被护送出?了青州,寻常只需要做皇城的飞龙使,只有川安王传信时,她才会同?她有所联系。” “具体关于两?人会面的她不肯说,她只说要见女皇,刑部那边也不曾审出?结果。” “郭愚娇没有主动联系川安王的方式。”郁云霁喃声道。 她这位皇姨母心思?深沉的很,饶是郭愚娇尽心尽力,实则也不会相?信她分毫。 “川安王多疑,如今郭愚娇入狱,我不信她收不到风声,只是如今时间尚早,她该是还未曾察觉,”郁云霁思?量道,“悠悠众口难堵,那便多放出?几条关于郭愚娇的消息,便能混淆视听。” 川安王多疑,定然不会轻信关于郭愚娇的消息,为了以防她知晓这边发觉了郭愚娇的身份,郁云霁打算连带着另两?位官员的消息会被一同?放出?,如此,川安王那边也能放松警惕。 “殿下为何不直接杀了郭愚娇,以正视听。”三千问。 郁云霁微微摇头:“若真?是这样简单就好了,杀了郭愚娇,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郭愚娇,如此一来,既杀不尽,还会给?川安王抹黑的机会。” “如若能派人假冒郭愚娇的身份,去跟川安王在京城的人对接,从而将她在京都?城的势力网一并打捞起,那才是斩草除根,否则这群野草如何除尽,只怕是春风吹又生啊。” “此事?只是我的计划之一,也是最难实行的一个,可风险越大,上钩的鱼便越大,我想搏一搏。” 溪洄轻轻颔首:“殿下说得有理,如此一来,便不会打草惊蛇,如若再获得了川安王的信任,将来便可早日得知青州的消息与川安王的动机。” 郁云霁看着他笑道:“知我者?,太师也。”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总要先试过了再说。 溪洄眸光瞟向窗棂,抿了抿唇,没有看她。 三千领命退了下去,月溪阁重?归宁静,殿内只传来水钟的滴答声。 郁云霁一头扎在文书中,溪洄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的轻声道:“殿下如今成日忙于政事?,难怪陛下先前……” 他提及女皇,郁云霁随口道:“母皇又寻你了?” 上次被母皇瞧见两?人相?拥,她便一直耿耿于怀,试图将两?人撮合在一起,她嘴上婉拒了,也不影响母皇暗戳戳的旁敲侧击,时常将她往月溪阁里引。 溪洄答:“陛下说你如今肯关心国事?是好事?,愿让你多多来此。” 不是撮合。 郁云霁埋头应声:“那便好,婚姻大事?岂能当做儿戏,还需太师好生思?量。” 溪洄看着她认真?的侧颜,随后也垂首,看向手中的文书。 今日他不曾挽发,一头乌发披在肩上,随着他垂首的动作,一缕发丝从耳鬓落下在手中的文书上。 这是第一次,他捧着文书心中却在思?量旁的事?。 他生得俊美,却过于冷然,外貌如实,性子?也是如此。 幼时便有不少女娘儿郎为此想同?他玩,可依着他的性格,注定是不合群的那个,是以,人们皆说他清高,倨傲,不与人为伍。 他从众人追捧变成人人嗤之以鼻,自此孤鹤离群。 女娘们都?看不起他,说他雄鸡司晨,是天大的笑话,可不论女娘们再如何说,实则心中也是想得到他,他像是可望不可即的月影,人们只想将他拉到凡间,狠狠揉碎。 郁云霁当年也是如此。 他心怀苍生,最看不起郁云霁拿人命当做草芥的行径,溪洄曾想过,若是郁云霁逼迫他,他即便不得好死,也不会让她善终。 可如今她换了芯子?,不再是当年是那个郁云霁,不再是他那位残暴青梅,溪洄不自觉的开始留意着她。 郁云霁并非如此,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亦或是说,不论对哪个男子?,她都?没有男女之情?。 这样一个纯良之人,为了保住他的尊荣,竟是愿意将他纳入后院。 他这双眼睛,向来能窥破人心,若是有人心怀恶念,便不敢同?他对视,可郁云霁不是,她眼眸太清澈了,在她说出?让他入后院保全尊荣时,眸中不含一丝杂念。 她是真?的想帮他。 溪洄抬手,将那一绺遮挡自己?的发丝掖在耳后。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 “太师,我打算先去地牢会会那郭愚娇。”郁云霁倚靠在身后的绒毯上,后仰着头,伸了个懒腰。 她在此处圈着翻阅文书多时,如今身子?骨好似都?要黏在一起了。 郭愚娇还想借此见她的母皇,怎能如了她的意,她倒要看看,郭愚娇宁死不说都?要见女皇,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溪洄心神一动,叫住她:“殿下等等。” 郁云霁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孤启拾起匣子?中的玉石,洒向桌面,随后蹙着眉看着眼前的卜筮。 “殿下小心,”溪洄如此道,“卦象显示,殿下近些时日会有血光之灾,小心被人误伤。” “好,多谢太师大人。”郁云霁眉眼弯弯。 地牢阴冷,郁云霁随着狱卒至一间牢房,见到了里面被铁链束缚住手脚的郭愚娇。 听了多日这个名号,当再见面时,她早已不是画像上的凶神恶煞。 郭愚娇一头黑发乱糟糟的糊在半个面颊上,浑身血淋林的,显然是受过了酷刑,此刻蔫蔫的垂着头,正昏迷着。 她十指的指甲皆被拔掉,木签从她的指尖穿过,直至穿透在手背,她浑身的伤口在地牢里渐渐腐烂,发臭。 郁云霁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浓烈的血腥味与眼前的场景冲击着她来自现代的灵魂。 被打成这样依旧是不肯说,郭愚娇也是个能人。 “叫醒她,我有话问她。”郁云霁忍着血腥气带来的恶心之感道。 狱卒应了声是,从缸里舀出?一瓢冷水,朝着郭愚娇的脸泼了去。 这一招很好用,郭愚娇当即惊叫一声,面容扭曲的不成样子?。 郁云霁了解过古代酷刑,向来方才这一瓢水也不是普通的冷水,该是掺杂了什么刺激性的东西。 “我,我要见女皇,否则我什么都?不说。” 饶是此时,郭愚娇仍旧哆哆嗦嗦的坚持着。 郁云霁淡声道:“母皇还在处理政事?,如今川安王已然得知这个消息,多日也不曾行动,郭愚娇,你还不明?白吗,一个没用的废子?,你在坚|挺什么?” “嘁,”郭愚娇看着她,冷嗤了一声,“怎么,是女皇叫你编出?这等谎话来诓我?” “信不信自然由你,”郁云霁面上挂着笑意,却令人心中发毛,“如今你入了大狱,依着川安王的作风,定然不会冒着危险救一颗废子?,是死是活,由你自己?选。” 郭愚娇狠狠的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她的话。 “归顺朝堂,将川安王的作为秉明?,你尚有一线希望,若是固执己?见,仍旧要为川安王效命,我也救不了你。” 郭愚娇冷声道:“你真?当我是三岁幼童不成,若是将此事?悉数秉明?,我才是没有的废子?。” 郁云霁微微颔首:“我已将话说尽,你若是想在牢中苟延残喘,或是突然暴毙,你就继续你的说辞,朝堂也不只是抓到了你一人,你不想活,有的是人想活。” 郭愚娇沉默了。 依着川安王的作风,得知她入了大狱,定然是会冒险派人来的。 只不过她生性多疑,究竟是派人来救她还是派人来杀她,就不得而知了。 三千配合道:“殿下,如今大狱固若金汤,川安王的人若是想混进来,怕也难,既然她不肯说,我们也没必要严防死守了。” “好啊,那便去地牢,看看我们郭飞龙使的同?僚,想来她会更识趣些。” 郁云霁说着,作势要离开,她心中默念着庶子?,待她走得稍远了,却听那人高声叫喊:“殿下,殿下我想通了!” 三千看着她,等她发话。 “想通的倒是快。”郁云霁扬了扬眉头。 郭愚娇到底也只是青州城的地头蛇,原本?为川安王效命只是为了多得些赏银,到底来说她也只是个混子?。 一个混子?,在牢中待了多日,受尽了非人的待遇,如今的身心摧残已然能使得她动摇,而郁云霁方才的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诉求很简单,无父无母,只想好好的活着。 而在得知郁云霁抓到川安王的其他人手时,她便知晓,这些人并非是非他不可,这才慌了神,如此,才能从她口中套出?话来。 她还是了解川安王的作风,若非对她怕到了骨子?里,如何会生了这样的心思?。 郁云霁摇头,她这位皇姨母,收买人心的方式可不可取啊。 —— 孤启将自己?泡在厨房一整日。 自云梦泽出?了府,他便不曾出?过小厨房。 小厨房一股接一股的黑烟飘出?,但依弱不嫌弃,他乐颠颠的跟在孤启的身后打下手。 “王夫哥哥,这次肯定,成功!”依弱眼眸莹亮,兴奋的为他打气。 虽然锅里的东西黑乎乎的,但依弱知晓,这东西若是做成,定然是极其美味的,只要他守在这处,王夫哥哥便会分给?他吃。 锅里漂浮着的黑色肉块再次被打捞起,孤启冷着脸道:“含玉,拿去喂狗。” 依弱唇边还沾着黑的残渣,他看着含玉盆中被丢弃的肉块,有些失落。 “待我做成会给?你吃的,别老盯着这些糊了的肉了。”孤启看着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嫌弃道。 如今已是傍晚了,郁云霁兴许该回来了,若是他再给?依弱吃这些糊了的肉,被郁云霁瞧见,恐又要说他欺负依弱了。 含玉捧着那一盆黑乎乎油亮亮的鸡块,欲言又止。 “说。”孤启手背上已然被飞溅的油点烫红,没好气的道。 含玉讪讪:“殿下,狗不吃啊。” 孤启瞪他,不等他训斥,一旁巴望的依弱直起身道:“哥哥,我吃!” 他十分给?面子?,夺过含玉手中盛放鸡块的盆,不顾烫手便大快朵颐。 孤启无心顾忌旁的,无他,今日依弱来了兴致,突然提起先前郁云霁曾同?他讲过这闻所未闻的吃食。 炸鸡。 孤启看着锅中翻滚的鸡块,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锅了,可是她想吃,即使没有听闻,更不知晓做法,他也要为她做出?来。 他决不能被旁的男子?比下去。 郁云霁回来之时,便闻到一股熟悉的炸物香气。 那一瞬,她甚至怀疑自己?是累出?了癔症,直到瞧见桌案上一盘金灿灿的鸡块,才诧异道:“弱水,那是什么?” 弱水犹豫的开口:“兴许是油炸肉?” 她倒不曾见过这稀罕的吃食,炸物需要大量的油,幽朝多食清淡,鲜少有人家做这些东西。 “殿下来得正好,鸡块是刚出?锅的,殿下来尝尝。”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郁云霁当即将眸光收回,落在来人身上。 孤启一连昏迷了三日,如今消瘦了许多,唯有那双凤眸依旧明?亮动人,今日他着一袭色彩明?艳的红衣,将伊人衬得愈发清减。 他身上依旧带着病弱的气质,饶是前些时日她养出?的肉,也因着这场大病瘦没了。 “这是你做的?”郁云霁问。 孤启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意,眸中满是她的影子?:“是,引之第一次做这个,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眼前的人笑盈盈的望着她,像是做好晚饭乖乖等妻子?回家的,人夫。 不知怎么,她竟真?从孤启身上看到了满满的人夫感。 郁云霁心中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自那日为孤启取下贞锁后,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了,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孤启待她更殷勤了许多,便是他随口向依弱提及的东西,如今他都?呈到了她的面前。 是了,幽朝的男子?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要,她为孤启将贞锁取下,孤启心中定然是顾虑的,他兴许是害怕自己?将此事?告知他人,亦或是他有什么事?来求她帮忙。 思?及此,郁云霁心中的怪异感彻底落了下去,她朝他道谢:“辛苦王夫了,只是小厨房这等地方油烟大,你如今身子?还不曾好全,还是以养好身子?为主。” 像是期待已久的一滴甘霖终于滴入了贫瘠的土地,孤启心中埋藏已久的种子?吐了绿,发了芽。 郁云霁关心他。 这是不是能证明?,郁云霁心中其实还是有他的,若非如此,她又为何要关心他,只怕是避之不及。 孤启得了她的关切,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只要殿下喜欢,这些都?是无妨的。” 郁云霁无奈的看着他,她并非这个意思?,孤启身子?迟迟养不好,便无法安心嫁人,溪洄那边也要跟着一拖再拖。 如今国事?当先,溪洄抛去太师的身份来说,也是女皇旧友的孙儿。 他是万万不能出?了什么闪失的。 她不曾说,三千却道:“殿下,您上次派属下打听的旁支女娘,属下已然汇总成册,交予弱水了。” 这属实是话赶话了。 郁云霁知晓他如今抵触这事?,虽不明?白缘由,但也不曾逼迫他如何。 但三千的话来的实在是巧,她下意识看向孤启。 孤启面上依旧如常,朝她施施然一礼,温言道:“既然殿下还有公务在身,引之就不打扰殿下了。” 他背过身去,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郁云霁还是想将他嫁出?去,她急切的要把他嫁给?旁人了。 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郁云霁留下他,如今京城儿郎虎视眈眈,他虽在内宅,却也听闻了,外面的儿郎无不肖想他的妻主。 他不似溪洄,能同?郁云霁在一起商讨政事?,也不似云梦泽,能为她增添势力,他太无用了,竟然什么都?做不好。 他远配不上郁云霁。 心头的绞痛更甚,孤启踉跄着回了半月堂。 “殿下,周小姐来了。”弱水朝她道。 话说周子?惊,自那日被云竹曳带走后,多日不曾来寻她了。 没有周子?惊的日子?倒也是有些寂寞,如今听闻她到来,郁云霁道:“还等什么,快让她进来。” 郁云霁方尝了一个鸡块,虽不及现代的炸鸡,但好在鸡肉外酥里嫩,只破开酥脆的外壳,便有充足的汁水迸发而来,可见孤启下了不少的功夫。 不待她好生享受,便听远处有人高声叫喊:“郁宓,快别吃独食了,出?大事?了!” 周子?惊一袭玄色衣衫被撕扯的破了道口子?,如今发髻也歪歪斜斜的,显然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她何时这般狼狈过,此刻却灰头土脸,宛若逃命般。 “这是怎么了?”郁云霁忙问。 周子?惊顾不得回答她,瘫倒在太师椅上大口喘着气,面上还带着惊慌。 她缓了多时,最终狠狠的干咽了一下,道:“云竹曳那小子?如今愈发大胆,定国公那老家伙不分青红皂白,竟是告到了将军府。” “我母亲,她,她断定了是我先招惹云竹曳,如今将我好一顿打,我好容易才逃出?来……”她气喘吁吁,饶是如今性命关天,她还不忘抓起一个鸡腿。 郁云霁瞧着她这幅好似没吃过饱饭的样子?,凝噎道:“莫说是被周将军追杀,若是你说今日这番是从哪里逃难回来,我都?丝毫不会怀疑你这话的真?假。” “宁可撑死也不能做饿死鬼嘛,”周子?惊利落的将唇边的油擦了一把,“让我在此处避一避,我母亲到底顾忌你的身份,不敢提刀前来。” 介于她之前的种种,郁云霁凉凉的扫了她一眼:“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周子?惊干咳了几声:“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 正堂热闹起来,一旁洒扫的侍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随后转身朝着半月堂复命了。 —— “她竟是,这般嫌恶我了吗……”孤启微微颤着声线。 方才他让侍人盯着那边的一举一动,却不曾想,他带回了这样的消息。 郁云霁不是不喜欢炸鸡,她同?依弱说起这样的吃食时,兴许是喜欢的。 可因为炸鸡是他做的,出?自他的手,郁云霁便厌屋及乌的不愿再尝,而是将他劳碌一下午的成果全然便宜了周子?惊那莽妇,绝不肯再尝一口。 郁云霁讨厌他。 这一念头萦绕在他的心头,恨不得将他干涸的心撑得再度裂开,连带着那生根发芽的种子?一并撕碎。 孤启无助的蜷紧了身子?,将头埋在并拢的膝盖上。 怎么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讨好了郁云霁了,若是得不到郁云霁的欢心,他便会被送出?去,嫁给?别的女子?。 一想到别的女子?,他便忍不住的想要恶心,他只想留在郁云霁的身旁,哪怕是,哪怕是做侍,再不济,他也可以不要名分,只要郁云霁能留下他,让他留在王府服侍她。 他此刻唯一能献给?郁云霁的,便是这一身的厨艺,可郁云霁看不上他的厨艺,在她的眼中他一无是处,如今他除了贞洁,什么都?拿不出?手了。 这一念头方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孤启抬起了婆娑的泪眼。 是啊,他还有贞洁,男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了,只要郁云霁能喜欢他,哪怕只是喜欢这一副皮囊,那也是好的。 那一瞬,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孤启毅然决然的起身,狠狠将眼角的泪痕抹去,随后立于青镜前,颤着手覆上了小腹上的一点凸起。 那是象征男子?贞洁的守宫砂。 50-60 第51章 “我还?需处理府上的事, 云家已有母亲出面。”云梦泽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 “是吗,”郁枝鸢轻笑一声,“听闻云公子曾对皇妹有些?情愫, 可如今云公子已是恭王府的幕僚,若是对?皇妹有心,本殿便有些?为难了。” “恭王殿下许诺了在下不少?好处,在下自?然会忠于殿下, 殿下放心,”云梦泽嫌恶地捻着指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不过, 在下终究只是幕僚。” 郁枝鸢不置可否。 她知晓云梦泽的意思,随即哈哈大笑:“方才是我冒犯,云公子见谅。” 云梦泽眉头轻不可察的皱了皱,不曾再言语。 郁枝鸢并?非第一次如此?了。 她总是会无意间?同他产生一些?肢体接触,可这样的行为令他反感不已。 回想?他同郁云霁一起?之时?, 即便郁云霁有这样的机会, 也从?不曾对?他这般动手动脚,她对?儿郎总是体贴入微,却从?不会惹人生厌。 郁枝鸢状似无意道:“寻常我若是有事同云公子相商,也要等上许久,云公子如此?身份有些?不便, 云公子才华横溢,令人赞叹, 可曾想?过嫁人?” 云梦泽唇角带笑, 只是眸底没有半分笑意:“不曾。” “既然云公子不曾有心悦的女娘,若是遇到家室门第合适的女子求娶, 可愿考虑片刻?”郁枝鸢道。 “怎么,殿下是要为在下牵线搭桥吗,”云梦泽毫不客气道,“在下无心婚事,且在下只是殿下的一位幕僚,不劳殿下费心。” 郁枝鸢扣了扣桌案,笑道:“若那人是郁云霁呢?” “京中男子哪有不喜欢她的,云公子也对?她无意吗?” 他承认,听到郁云霁名字的那一瞬,他曾有一刻的失神。 云梦泽揉捏着指骨,轻轻蹙眉道:“殿下,在下不曾有过心悦的女娘,亦对?任何女子无意。” “但你是云家长子,”郁枝鸢道,“世家大族的长子,婚姻当真?能?任由?自?己选择吗?” “……这是家事,殿下。”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道。 玉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响起?,郁枝鸢颔首道:“你知晓的,本殿从?来都洁身自?好,如今到了年纪,皇妹已然成家,如今母皇操心本殿的婚事,但不论从?何说起?,本殿都觉得云公子是个很好的选择。” “论相貌与才干,恭王殿下的确是京中极好的女娘,”云梦泽双手交叠,正襟道,“但在下无心婚事。” “云公子当真?要拒绝的如此?干脆吗,”郁枝鸢攫着他的眼眸,“若是云公子愿意做恭王夫,这里的庄子铺子都由?你打理,我父亲皇贵君也是好说话的,有我在无人敢为难你,这对?国公府亦有极大的好处,你当清楚其中的利益牵扯。” “届时?,你即代表恭王府。” 云梦泽轻笑,她甩出的条件的确够诱人。 但他云家势力纵横在整个幽朝,若是轮得利,受利最大的当是恭王。 “殿下当真?是掌握了博弈精髓,”云梦泽笑道,“若是殿下论第二,这天下哪有人敢称第一?” “云公子谬赞。”郁枝鸢身子前倾,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本殿已然拿出最大的诚意,届时?你便是恭王府的正夫,恭王府的势力听从?你的调遣,这只会让云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云公子不妨好好想?想?。” “原本你情我愿的婚姻大事,在恭王口?中竟像交易一般。”云梦泽扬着眉头道。 他知晓,郁枝鸢是打算借此?将他拴在恭王府。 什么身份不便,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到头来不过是为了谋取更大利益的话术。 “这如何不是你情我愿,你我这样身份的人,最是相当,大家族的女娘郎君,婚姻大事无一不是如此?。”郁枝鸢眸中有狡黠的光点闪烁,“你我最是相配,斯玉。” 云梦泽错开了眸光道:“还?请殿下容在下考虑些?时?日。” “若你肯站在我身边,助我成大业,你便是这一国之父。”她眸光灼灼,好似江山大业已然唾手可得。 她同皇位之间?,只差一个国公府。 —— 入夜。 郁云霁推开半月堂的门,便见窗棂一旁的竹帘被卷起?,月光盈盈落在窗边,将帘后轻薄的纱吹得翩飞。 “……孤启?”郁云霁蹙了蹙眉。 方才她入府便不曾看到孤启的踪影,还?以为他又出去见了恭王。 内室传来金铃的一声脆响,听到她出言唤,金铃的脆响声愈发靠近。 孤启只着了一身轻薄的纱,朝她款步而来:“殿下。” 郁云霁立在那处,看着孤启今日的装束,一时?间?竟是没能?挪开眼。 他从?来都喜欢在衣物?上别出心裁,而今日更是有所不同,这样的薄纱能?将他的身形衬得姣好,水红的纱在月光的折射下还?反出了柔和的光泽,将他的劲腰显得格外纤细。 孤启每朝着她迈来一步,脚踝上歪歪斜斜挂着的金铃便跟着响一下。 “你怎么……”郁云霁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今日的装束格外的……吸引人。 孤启扬着水眸望着他,眼尾微微上调,像只娇气的猫:“这是我今日收拾东西,无意间?从?箱子中翻出来的,闻过侍人才知晓,这是殿下早就备下的东西。” 早就备下。 郁云霁当即反应过来。 这定?是原主留下的东西,她想?来喜欢玩些?花样,这些?想?必就是书中所描述的装束。 书中曾给过这件红纱一个特写,这红纱据说是以鲛人纱与浮光纱缝制,还?结合了双面刺绣,是价值连城,“郁云霁”对?这件红纱爱不释手,曾强行给孤启穿上。 而这红纱妙就妙在方便女男之间?行事上。 “殿下?”见她站在那处不曾开口?,孤启唤她,“我以为殿下是想?看我穿的,殿下不喜欢吗?” 郁云霁难得如此?窘迫:“不是的。” 现在的问题好像不在于她喜不喜欢上。 “殿下曾答应引之,待我伤好些?了便一同饮酒赏月的。”孤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 郁云霁偏头轻咳一声,应道:“我原以为你会有话同我说。” 窗棂的小榻旁支了张案几,孤启为她斟上一盏酒:“殿下不曾生引之的气吗?” 郁云霁接过他手中的酒盏,触及他微凉的指尖,但照旧答:“我的确对?此?有些?不满,为着今日一事,母皇大动肝火,溪洄亦是一整日在月溪阁闭门不出,你如此?行事,如今京中满是你的传言,即便是心中有所不满,你如此?……” “引之不会再这样了,殿下。”孤启看着她,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郁云霁看着他水盈的凤眸,终是叹了口?气:“如今北元一事算是结束,但对?于溪洄却造成了伤害,不论是名声还?是旁的,都会有影响,你知晓,母皇很看重溪洄,你要对?此?拿出解释。” “我偏向你,你却不能?因此?胡作非为,我不希望将来再看到这样的事。” 孤启垂着头,许久应声道:“殿下为何不罚我?” “的确当赏罚分明,但你今日邀我饮酒赏月,是来讨罚的吗?”郁云霁问。 自?然不是,孤启轻轻抿了抿唇。 今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带了极大的勇气的,但殿下方才说,她偏向他,这样的话实在动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蜜糖当中。 郁云霁几次三番拒绝他,可今日她能?将众人晾在一旁来见他,是否证明郁云霁心悦于他。 他们二人成婚至此?还?不曾圆房,他这颗心太过空落,郁云霁是立于高塔上的女娘,被众人簇拥着,他总害怕触及不到她的衣角。 他想?,若是他能?为她生个女儿,郁云霁是否就能?属于他一人。 他想?真?切的属于她。 “母皇的意思是,要你拿出一个说法,并?且要我好生将你惩戒一番,”郁云霁看着他,缓缓道,“你当知晓,这件事后果很严重,既然你做了,不论我如何偏袒你,你都会受到惩罚的。” 孤启指尖轻轻颤了颤。 惩罚吗,郁云霁会怎样惩罚他。 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中,终日不许他用膳,还?是将他鞭笞一番,给溪洄出气。 看着他眸中的慌乱,郁云霁道:“罚抄佛经,为国祈福,后入庙堂诚心跪拜。” “这是,我的惩罚吗?”孤启错愕的抬眸望着她。 郁云霁眉头微挑:“你觉得太重?” “不,”孤启颤声打断她的话,握住她的指尖,“我,我原以为殿下会派人打我的板子……” “打板子?”郁云霁侧眸看着他,“若是将你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殿下。”孤启鼻尖微微泛酸。 他都如此?过分了,殿下竟然还?这样待他,这无异于是在袒护他。 他今日的行为全然可以被冠以妒夫的名声休弃,亦或是将他狠狠惩戒一番。 他幼时?没少?受到过母亲亦或是继嫡父的惩戒,抽鞭子打板子都不算什么的,可他犯下如此?大错,郁云霁竟然只是罚他抄佛经,仅此?而已。 “好了,”郁云霁拿起?酒盏,朝着他道,“再有下次,我定?不会轻饶。” 孤启心中酸酸涨涨的,这种感觉似乎是要将他的心口?撑裂开来。 而这样情绪却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在郁云霁的心中,他是比溪洄要重要的吗? 孤启蹭到她身边,将有些?碍事的小几挤开,抱紧了她的双臂:“殿下,我只有你了,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郁云霁抚了抚他鬓边垂落的发丝,触及他发间?冰凉的发扣开口?道:“好。” 她从?不轻易许诺。 她不喜欢欺骗,同时?也不愿承诺,但孤启不同。 他需要她的承诺,这样一个敏感的儿郎,若是她不去多多关注一些?,他怕是能?为了一句话胡思乱想?,直到肝肠寸断。 她原本的方向好像早就偏离了,她并?非为了救赎反派而这样待他,她是对?孤启动了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癫狂而不计后果之人入了她的心,让她能?次次偏袒。 郁云霁将那一盏清澈的酒液一饮而尽,果香萦绕在齿关。 “这是引之酿的酒,当年在尚书府之时?无趣,便以酿酒为乐,”孤启放下手中的酒盏,“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很好喝,你为何不尝尝?”郁云霁道。 她濡湿的红唇上还?残留着一点酒液,那张唇如此?一开一合,像是对?孤启无声的邀请。 孤启敛着长睫,望着那张唇,唇瓣不知为何有些?发干。 月光皎皎。 郁云霁看着眼前的美人面。 孤启眼下的妆靥不知为何,今日比寻常还?要殷红一些?。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等来等去,也不曾等到孤启饮下那盏酒,而是见他缓缓闭上了眼眸,吻上了她的唇。 孤启的动作如同蝶翼轻触,起?先还?是轻轻划过她的唇瓣,带了试探的意味,软软痒痒,见她没有动作,便大胆的含住了她的唇瓣。 唇瓣上的酒液被他吮净,孤启却还?嫌不够一般,不肯将唇瓣挪开。 郁云霁唇角轻不可察的勾了勾,她觉得孤启如今的样子很是可爱,莫名的,她还?想?纵容他。 孤启的舌尖闯入,试图占据主动权,可他的动作仍旧是那样青涩,除了吮她的舌尖,便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郁云霁眸色暗了暗。 她的手缓缓扣在了孤启的后脑上,他柔顺的发丝顺势钻进她的指缝中,像光滑绵密的水草一般将她缠绕。 郁云霁闭上眼眸,无声的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的唇瓣相碰,空气中像是弥漫着难以掩饰的情愫,就连周身的空气也跟粘稠起?来,这种情愫能?引发两人身体中的火焰,燃烧着他们彼此?的身体。 双唇融合在一起?,仿佛两个灵魂终于找到了安慰与归属。 郁云霁的动作不似寻常的温和,而是将他整个人禁锢住,猛烈的吻如狂风骤雨,她吻得霸道,像是要将孤启整个人悉数吞噬殆尽,令面前的郎君招架不住。 孤启轻声的呜咽,也被她全然堵住,所有的声音皆以唇封缄。 他双手抵在郁云霁的胸口?,面颊也带上了几分红润,急促的喘息着,仰头承受郁云霁的攻势,他的腰肢被她禁锢,避也避不开。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跟着褪去,只剩下两人之间?的温度与距离。 “呜……”孤启似乎是被吻得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软软的倚在她的怀中。 他没有想?到郁云霁会回应他,起?初因着郁云霁回应而产生的甜蜜心情开始逐渐变成恐惧,他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身子。 郁云霁的温和像是也跟着褪了去,她像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他是她的奴仆,跪在她的脚旁任她蹂躏,祈求她的怜悯。 他竟然有些?害怕,郁云霁如此?,他怎么承受得住。 “你酿的酒,好喝吗?”郁云霁道。 她唇角还?带着濡湿,这一抹水光被她的指腹拭去,郁云霁望着他笑问。 她衣衫整洁,反观孤启倒是胸前的衣衫被蹭了开,仿佛方才只是他一人对?郁云霁的亵渎。 “……我竟不知殿下如此?会欺负人,”孤启哑声怨道,“殿下的心居然是黑的。” 郁云霁不置可否:“人总要会隐藏,若是事事都被你窥破还?了得。” “所以,殿下是心悦我吗?”孤启环上她的腰,轻声问。 郁云霁清浅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孤启咬着舌尖,直至血腥味传来,舌尖的痛意才告知他,这不是一场梦。 “若非心悦,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郁云霁抬起?他的下颌道。 他的眼眸中还?盛着水意,迷迷蒙蒙的。 得到这样的回答,轻轻勾起?唇角,心头的落寞也被她都扫了去。 “殿下,急报!” 弱水的声音从?庭院内响起?。 郁云霁轻轻蹙眉,温声道:“你先休息,不用等我了。” 揽着她腰际的手显然有些?不乐意,但他犹豫片刻,凑上前轻轻吻了吻郁云霁的唇角:“好。” 书房内。 弱水沉声道:“如今梁州青州动作频繁,属下猜测,川安王怕是要立地称王。” “立地称王,名不正言不顺,是没有百姓认可的,皇姨母野心之大,不会做出如此?之事。”郁云霁面色凝重,“如今京中的眼线她不肯信,突然出了这样的动静,她怕是等不及了。” 三千方从?身上还?带着入夜的露水气:“殿下打算如何?” “京中要为姨母备下一场大戏,”郁云霁指尖扣了扣桌案,“她就算再等不及,一个本性多疑的人,如何会冒险行事,否则皇姨母多年算计恐付之东流。” 弱水望着她道:“大戏,什么大戏?” “皇姨母兴许还?会再忍上些?时?日,我们有的是时?间?,这戏台子,还?需要皇姨母身边的人搭,她沉得住气,怕是有人要沉不住气了。”郁云霁望向天边,墨蓝的空中早已不见星月,闷雷轰隆作响,风雨欲来。 她倒要看看,郁枝鸢还?能?再忍多久。 “殿下,门外有人求见。”有人道。 弱水三千对?视一眼,见郁云霁扬扬眉头道:“何人深夜造访?” “……像是,恭王殿下身边的然郎。” —— 半个时?辰前。 郁枝鸢随口?道:“既然知晓是蠢问题,还?要问什么,直接做掉,记得干净些?。” 女卫垂首称是:“那,然公子他……” 郁枝鸢垂眸道:“你若喜欢,事成之后,赏给你便是。” 然郎本就是她消遣的工具,起?先也是你情我愿,只如今然郎太过入戏,像是她不肯松口?,他便不罢休一般。 然郎毕竟是在她身边跟了小几年,这样的儿郎心思重,对?她身边知晓的颇多,如今又怀了身孕,自?然留不得。 女卫如何不知这个道理,收下然郎,则意味着远离恭王府的大好前程,她讪讪道:“殿下说笑了,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门被猛然撞开。 李然满脸不足可置信的看着她,悲恸道:“殿下,你怎能?如此?无情,然郎好歹陪你多年,如今然郎怀了你的骨肉,你要将然郎送人吗?” 郁枝鸢本没想?到他会来此?,如今夜已深,她方差人为他送去了安胎药,寻常这个时?间?然郎已经歇下,想?来他方才已经全然听见。 她道:“玩笑之言,岂能?当真?。” “玩笑,将有孕的男子送人是玩笑吗,”李然愤然的瞪着她,“郁枝鸢,我知晓你狠辣,却不曾想?,你会待我也如此?,你就半点也不顾忌?” “你这样的人,我看一眼都嫌恶心。” 说罢,他朝着外面跑去。 郁枝鸢眉目冷然:“追,不留活口?。” 女卫领命,当即追了出去。 李然是她培养出的暗探,虽是男子,武功却不落旁人下成,他如今有了身孕,身形却依旧轻盈,只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郁云霁将事情吩咐完毕,望了一眼下着连绵小雨的院落。 夜深,孤启想?来歇下了。 如今政事繁琐,外有川安王虎视眈眈,内有郁枝鸢鹰视狼顾,每一步路走的都格外艰辛,并?非她当初设想?的那般。 不过母皇将探查青州一事交给了她,此?事若是做得好了,便能?赢得朝堂上下的认可,若是做不好,便只能?落得一身是非。 “殿下。”雨幕外有人唤。 这个声音很陌生,郁云霁撑了把油纸伞,朝着那处走去。 待看清那一身影时?,郁云霁低声问:“你是恭王府的人,如何深夜入我菡王府?” 李然扶着树干缓缓朝她跪下,他似乎是受伤了,腿间?的血迹汩汩而出,却被细密雨水冲淡,血腥气扑面而来。 李然捂着小腹,面上满是痛苦的神情:“……我,我是恭王府的小侍,我愿意揭发恭王的所作所为,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求殿下救我。” 郁云霁缓缓俯下身,对?上他的眼眸:“揭发郁枝鸢?” “是,”李然抽了口?冷气,“求殿下救我,恭王怕是要杀我,若是殿下能?救下我,然郎定?会知无不言……” 郁云霁敛着眸子。 郁枝鸢身边的侍人吗,如今匍匐在她的面前表忠心。 可她深知郁枝鸢是个怎样的人,这样一个有心机与城府的人,是否会冒险派出一个可怜的侍人来打探她的情况。 “殿下,然郎知道殿下良善,可恭王狠心将我腹中的孩子杀死,然郎不敢有所欺瞒,”李然怕她不答应,匍匐在地上,扯着她的裙裾,“求殿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 李然眼眸中的光彩也渐渐退却,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她的裙裾染上了血色。 郁云霁眸色一凛,朝着屋顶那处投去一颗石子,射杀李然的人却早不见踪影。 恭王府的小侍死在了她的菡王府上。 天边一道闪电蜿蜒而过,像是劈开夜幕的蛟龙。 第52章 翌日。 雨水冲刷过的?王府颜色明亮, 新叶与花瓣上皆带着点点露珠。 郁云霁望着对面眼眸还带着血丝的郁枝鸢,温声?道:“皇姐喝些茶吧,斯人已去, 皇姐还有看顾着自己的身子。” 郁枝鸢像是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已然没有?了前些时日的?模样,像是被李然的?死打击到了。 若非她从李然口中得知了一点可怜的?信息,此刻怕也能被郁枝鸢这幅模样碰骗过去。 她摇了摇头, 并没有?碰那盏茶:“皇妹,李然还?怀有?身孕,竟如此枉死,那可是母皇的?皇孙, 皇妹一定要替我?将背后之人找出,幽朝绝不姑息……” “皇姐,李然为何会深夜出逃,究竟发生?了什么?”郁云霁面上还?带着?担忧,望着?她问。 郁枝鸢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快到无法捕捉, 她将情绪掩饰:“是我?忙于政事,不曾顾及然郎的?感受,他一个怀孕的?儿郎,难免会多想,我?同他争执了几?句, 不曾想他便来寻皇妹……” 郁枝鸢是当之无愧的?博弈手,郁云霁在心中赞叹。 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男子逼死, 还?能坦然坐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顺便借着?然郎的?死栽赃陷害一把。 李然作为她的?身边人,当真是被利用得透透的?, 或许他也不曾想到,就连自己?的?枉死,也能被郁枝鸢作为筏子。 “皇姐放心,更深露重,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湿鞋,怎会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郁云霁望着?她,唇角的?笑意轻不可察。 “皇妹说的?是,”郁枝鸢缓缓摇了摇头,“然郎身死,我?心悲恸,我?已向母皇诉明原委,这些时日便在府上安心修养,朝中大事还?要指望皇妹处理。” 郁云霁颔首道:“然郎一尸两命,此事重大,涉及皇嗣,我?已交由?李仵作去办,皇姐放心。” 郁枝鸢捏了捏衣角,这样细微的?动作代?表着?她如今的?不安。 谁人不知李仵作的?名声?,当年京城多大的?案子无人能解,偏李仵作验尸后迎刃而解。 旁人倒是还?好,难就难在李仵作此人过于刚正,从不受贿。 郁枝鸢面上扯了一抹苦笑:“然郎死的?不光彩,若是李仵作前来,怕是整个京城都知晓然郎死在菡王府一事,届时风言风语……” “死者为大,但不能让然郎死的?不清不白不是,皇姐不用担心我?,清者自清,总不能让人平白诬陷了去。”郁云霁从善如流。 青州。 川安王摩挲着?怀中娇郎白腻的?小臂,道:“如今京中的?眼线用不得了。” “女君三思!”幕僚忙道,“当年为了培养京中眼线,我?们?花了多少?年的?功夫,若是就此舍弃,重新培养,只怕会误了大事啊。” 川安王不耐烦的?扫了一眼那幕僚:“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本王做事了?” 庭院内一众幕僚噤若寒蝉。 谁人都知晓川安王是何其的?暴虐,前不久将跟随她数十年的?部下虐杀,养在身边这么些年,就算是条狗,也该有?些感情了,可当她下令将最亲近的?部下处死时,不少?幕僚心中都生?起了退意。 她怀中的?小郎拈起一颗小果子,递到她唇边腻声?道:“女君息怒。” “女君,恕老妇直言,前些时日郝副将惨死,不论?如何,毕竟郝副将追随女君多年,女君当安抚其夫女,否则恐寒了一众侍从的?心啊。”老媪朝她拱手,颤声?道。 她如此大胆的?谏言,使?得一众幕僚都惊惧的?望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怪异的?人。 也是,忤逆川安王的?想法不就是不惜命,这样的?老媪的?确同她们?格格不入。 但川安王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 她看着?老媪,缓缓开口道:“翟媪,如今京城的?眼线大都被发觉,可除去我?身边的?郝副将,谁又能清楚的?知晓京中同我?密切的?势力,出了这样的?事,我?如何能姑息养奸。” “是啊翟媪,女君殿下有?自己?的?决断,既然郝副将做出这样的?事,当严惩不贷,否则如何立军威。”一位幕僚出言道。 翟媪苍老的?眸光对上上首的?川安王,久久未语。 不论?如何,川安王是不会承认误杀郝副将一事的?。 幕僚与将士们?知晓她的?做法是一回事,但若是从她自己?口中承认,便变了意味。 “女君如此行事,只怕会引起青州城百姓的?不满。”翟媪道。 “青州百姓?”川安王大笑两声?,随即推开怀中的?小郎,“我?待青州百姓如何,十余年,我?筹谋十余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女娘斜了翟媪一眼,上前道:“若是女君想,不妨再等上些时日,如今京城固若金汤,不便行事,京中眼线暴露过多,我?们?还?需修整片刻。”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翟媪垂首默不作声?退下。 行至一间不起眼的?茶馆时,隔壁账房的?管事不小心朝着?她撞了上来。 翟媪趁两人相撞擦肩的?间隙,在她身侧低声?道:“事成,禀殿下。” 账房管事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好。” 菡王府。 “恭王如此,如何不算是以退为进,如今王府小侍偏偏在菡王府出了事,她假借悲痛之名暂不理政,不知还?会暗中做些什么手脚,恭王此人并不单纯,殿下定要小心。”墨条在他手中化开,孤启道。 郁云霁抚平面前的?白鹿纸:“我?还?在等着?她的?手脚,就怕她畏首畏尾。” 孤启立于她身侧慢慢研磨着?墨汁:“殿下倒是看得开,如今人都找到了府上,殿下竟还?能平心静气的?临池,若是川安王知晓了,估计也要心生?敬佩。” 郁云霁笔毫舔饱了墨汁,随口道:“光是敬佩如何够,皇位向来是能者居之,我?要的?,是众人心悦诚服。” 孤启将墨块搭在砚台上:“这很难,且这条路注定荆棘遍布,肮脏不堪,你真的?要走吗?” 郁云霁目光跟着?笔尖在纸上游走:“我?下定了决心,如若是川安王继位,整个幽朝只怕会民不聊生?,我?不愿看到幽朝变成这样的?国度。” 孤启闻言轻笑一声?:“她们?只当殿下转了性子,殊不知,我?们?菡王殿下早就换了芯子,只可惜众人都蒙在鼓里……” 郁云霁在最后一字上顿笔,手中的?狼毫随即搁置在笔山上:“既然知晓,你就不怕吗,兴许我?是什么很坏很坏的?人。” 孤启偏头看着?她的?侧颜,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怕是对坏有?什么误解。 怎样算坏,一个满心家国大义,还?会抽空安抚郎君情绪的?女娘,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若她算坏,多年前在孤府苟且偷生?的?他又算什么? 他这一生?原本也就如此了,幽朝儿郎的?日子本就艰难,嫁了人的?男子都要仰仗着?妻主过活,孤启甚至想过,他这样被掳走失了名节的?儿郎,将来的?日子会如何艰辛。 他自记事起,便不曾过一日舒心的?日子。 母亲鲜少?来他与父亲的?院子,下人们?也一贯是看主子脸色的?东西,见着?母亲如此,送来正院的?东西渐渐也不如别院,他们?父子二人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艰辛。 后来父亲去世?后,林声?河势大,稍不顺心便会将他折磨一番。 起初林声?河还?顾忌着?母亲,做的?隐蔽些,他的?伤也只在腹部与腿上,后来某日被母亲瞧出了端倪,母亲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嘱咐了几?句,便不在提及此事,林声?河便愈发大胆,他的?日子更是一天比一天难耐。 他身为嫡子,过的?却?还?不如庶子。 他常常身上鞭痕错综,因着?林声?河的?苛刻,身子也跟着?日渐瘦弱,他在尚书府从来都是吃不饱饭的?,在他性情大变之前,一切生?活本该如此。 可他为了活下去,再顾不上什么男子的?名声?,林声?河等人生?了忌惮的?心,大骂他是疯子,对他避之不及时,孤启意识到,抛弃了所谓的?名声?后,他终于能活下来了。 当年奢求的?东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一切只因郁云霁,郁云霁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让他活得好好的?,她让他成了整个京城被人艳羡的?郎君。 他小心翼翼的?剖开这颗心,捧着?到她的?面前,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郁云霁推开之时,他从不曾想过要放弃。 孤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一生?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他未出阁时曾持刀威胁主君,做过的?癫狂之事数不胜数,可这些杀人见血等事,在他剖出自己?一颗炽热的?心之时,便什么都不算了。 这颗心一旦被她捏得粉碎,孤启便再没有?可拿出手的?东西了。 他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即便被她捏的?粉碎,即便是一无所有?,他也不曾犹豫。可老天还?是眷顾了他,郁云霁给了他回应,他心爱的?女娘终降临到了他的?身旁。 孤启勾着?唇角:“是坏到前些时日派人去京郊施粥,还?是坏到自散家财建了医馆?” “……我?到底还?是个反派,”郁云霁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将指尖上不慎沾染的?墨迹擦拭,“想来不日便有?川安王那边的?消息了,她将身边跟随多年的?副将虐杀,实在令人唏嘘。” 孤启沉吟片刻道:“殿下耳聪目明,可那翟媪毕竟是川安王身边之人,据说亦是忠心耿耿,你是怎样说服翟媪的?,是威逼,还?是利诱?” “我?救了她的?独女。”郁云霁道。 他微微怔愣。 起先他还?为之担忧,倘若郁云霁是对其威逼利诱,翟媪这等老狐狸心思深沉又睚眦必报,他害怕郁云霁会中了她的?套,只怕她哪日会反水。 想要这样难缠的?人为己?所用,只需施以恩惠吗? “翟媪并不是一个糊涂人,她比谁都看得清,而今她跟在川安王身边已然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情,早该看清她是个怎样的?性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川安王连身边的?副将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她。”郁云霁笑着?将镇纸挪开。 “但毕竟是皇权之争,没有?人能机关算尽,此事终有?着?极大的?风险,”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道,“引之,你不该陪我?冒险。” “我?是殿下的?夫郎,妻夫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妻主如何,郎君便当如何,”孤启微凉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郁宓,不要再一次次赶我?走了,我?想站在你身旁。” 郁云霁平静的?道:“我?既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已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若事不成呢?”孤启听到了自己?心口急促的?跳动。 她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纸上却?杀气毕露。 弑天逆命。 恭王府。 郁枝鸢双腿交叠,捏着?一张信纸,面上的?笑意淡淡:“好一个孤启,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如此才能的?儿郎当为我?所用。” 云梦泽轻笑一声?:“殿下所说之事,怕是比登天还?难。” “难,我?自长成,还?不知难字如何写,”郁枝鸢收起那张信纸,“人最怕有?软肋,尤其是当权者,放在以前我?兴许还?会为之发愁,可如今我?当感谢这位妹夫。” 孤启如今是郁云霁唯一的?软肋。 只要她能控制住孤启,将来一切好说。 说到底,也要多谢方才川王从信中所提及一事,若非川安王提及,她还?不曾想到有?孤启这一大助力,只要她运用得当,便能给郁云霁造成一大伤害。 前朝有?政事缠身,后宅还?有?疯子惹事,好一个内忧外患。 过几?日便是郁云霁的?生?辰,孤启想来此时正在为府上的?安排忙碌,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我?还?是要劝殿下,小心些,王夫并不同寻常男子那般,若是稍有?不慎,殿下的?大计……”云梦泽适时的?顿了顿,“殿下还?需谨慎。” 郁枝鸢似笑非笑的?侧眸看他:“我?竟不知,你同王夫的?关系何时变得这样好了。” “殿下说笑,我?不过是尽自己?该尽的?职责,出言提醒殿下罢了。”云梦泽敛了敛长睫,将眸中的?神色遮盖住。 “最好是如此,你知道的?,本殿一向喜欢手脚干净的?人。”郁枝鸢笑着?点明,“这些天,你为王夫说过的?话有?些过多了。” 云梦泽轻轻蹙眉:“……我?不过是行忠君之事。” “时候不早了,今日我?还?要约王夫面谈。”郁枝鸢唇角带笑起身,待身形转过去的?一刹,唇角的?笑意也褪去。 在云梦泽看不见的?地方,她眸底满是冷意。 今日是约定会面的?日子。 孤启将府上宴会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随后回了半月堂内室,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握紧。 含玉道:“殿下,您当真要去吗?” 如今两个王府面上虽不显,实则已然对立,这样的?情况是必然的?,而同郁云霁所说一般,他作为王夫理应远离这样的?是非。 但他不想做郁云霁羽翼下的?郎君。 他是孤启,是郁云霁的?正夫,若他不知晓郁枝鸢的?威胁便也罢,可他知晓郁枝鸢会对她不利,便不会坐视不理。 他想要真真切切的?帮到殿下,即便背负骂名。 “她会理解我?的?。”孤启轻声?道。 郁云霁的?身份注定会对她产生?许多无形中的?束缚,她做不了的?事,他便替郁云霁去做。 孤启袖中的?手攥紧了匕首的?柄,寒凉的?红宝石硌着?指腹,指尖带来微微疼痛能使?他保持警惕与清醒。 今日的?心跳似乎比寻常来得还?要猛烈,孤启就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直至傍晚时分?迈进了满是檀香的?内室,心口的?痛意似有?似无的?传来,像是提醒着?他将要发生?一件大事。 “殿下吩咐过了,不能怠慢了贵客,王夫先吃些茶果子,殿下还?在前厅,马上就来。”小侍朝着?他恭敬道。 孤启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恭王府上的?檀香味格外扰人心境,让他如坐针毡。 孤启正是思绪万千,不曾注意到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的?耳畔擦过带着?陌生?气息的?女子的?鼻息。 “引之……” 第53章 孤启当即警惕的回眸, 却见一双满是贪婪的眼眸。 是郁枝鸢。 她凑得他很近,近到?已经?超脱了女男之间的界限,这个距离足以让任何男子产生不安。 他只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嗜血的野兽在暗中紧紧盯住, 郁枝鸢那双眼眸紧紧攫着他,仿佛只要他一有所?动作?,她便会上前咬住他的脖颈,将他狠狠地撕成?碎片。 “恭王殿下?, 你逾矩了。”孤启袖中的手握紧了匕首,猛然侧身避开她的鼻息。 郁枝鸢面上不显,仿佛方才她什?么都不曾做,一切只是孤启的错觉。 “引之如何这么大反应, 皇妹不曾告诉你吗,早在先前,你该是我的恭王夫,是她垂涎你的美貌,行横刀夺爱之事?, 否则如今令人?艳羡的佳偶该是你我二人?……”郁枝鸢颇为惋惜的摇头。 孤启冷然道?:“皇姐怕是在说梦话, 我同殿下?可是女皇赐婚。” 郁枝鸢面上的笑意扩大几分:“你怕是不知晓,皇妹先前曾对云家公子有意,后来你嫁入菡王府之前,皇妹还曾向我提及此事?,只是不曾想, 如今皇妹一心待你,竟将云公子全然忘在了脑后。” 云公子。 大婚前的郁云霁, 其实是心悦云梦泽的吗? 不, 即便是这样,那又如何, 大婚前的郁云霁,并非是他心悦的女娘,他心悦的自始至终都不是真正的郁云霁。 他捧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时,郁云霁没有嫌弃,没有避之不及,她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是疯子,在她眼中,他只是孤引之。 他同殿下?是两情相悦。 “话说回来,皇妹同王夫,当真同传言中那般感情甚笃吗?”郁枝鸢笑着朝他微微俯身,将两人?的距离再度缩减。 身后已然是一扇大开的窗,郁枝鸢同他之间的距离仅有三寸,他再也避不开。 孤启握紧了匕首,眸光一凛。 只是郁枝鸢似乎先他一步,晓说裙叭衣四巴一刘就刘三,还更漫画广播剧哦她紧紧箍着他的腕子,女男力量悬殊,在她手上稍稍用了几分力气之时,孤启便已然痛得红了眼眸。 啪嗒,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他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恐慌,当那柄匕首脱离他的手心之时,孤启整个人?面上的血色也跟着褪尽。 郁枝鸢垂眸扫了一眼那柄匕首,笑道?:“妹夫来见我还要带着这东西?吗?” 说罢,只听“叮”的一声,郁枝鸢抬起脚尖,随意一踢,将那柄匕首踢到?了远处。 “放开我!”孤启欲将手从她的掌心中抽离,可奈何郁枝鸢的力气太大了,即便将手腕挣的泛了红,也不曾有半分松动。 他抬手,便要朝着郁枝鸢那张脸来上一掌,却被郁枝鸢抬手握住,郁枝鸢面上还带着得意,挑衅的望着他,将他的掌心强行掰开,俯身一吻。 潮湿与寒凉在掌心萦绕,像是被毒虫爬过。 孤启急促的喘.息着,咬牙道?:“如此卑鄙小人?,怎么担得起皇位。” 郁枝鸢面上仍旧是淡笑,丝毫没有被他激怒的意思:“不卑鄙,当如何才能得到?皇位呢?” 孤启猛烈的挣扎着。 随着他的动作?,红软烟罗的袖袍顺着光滑的小臂划落,将整只白腻的小臂都露了出来。 连带着小臂内侧的那一点殷红朱砂也跟着露了出来。 浑身的血气像是一瞬间到?涌到?了面颊上,他整个人?头脑昏昏,不知是羞耻还是怎么的,一阵恶寒涌了上来。 可被郁枝鸢紧紧握着手腕,他逃无可逃。 郁枝鸢待看清那一点朱砂痣后微微怔愣,随即嗤笑一声:“感情甚笃?” “既然感情甚笃,为何皇妹同妹夫大婚两月有余,却不曾圆房?”郁枝鸢像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缓慢朝他逼近,只是她的话仍能叫他不寒而栗,“怕是皇妹根本就?不曾心悦于你,否则女子成?婚数月,怎能如此呢,妹夫。” 孤启大力挣开她的禁锢:“……用不着你管!” 郁云霁是心悦他的,这样就?够了,孤启自欺欺人?的想。 她只是,只是忙于政务,她是很尊重郎君的。 “是吗,”郁枝鸢唇角含笑,眸色却同方才不一样了,“你说皇妹如今不曾心悦于你,又为何处处维护,跟着她这辈子兴许也就?如此了,不若跟了我。” 她俯身到?他耳畔:“皇妹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自然是满足不了妹夫了,但我可以。” 阴冷的气息顺着耳畔朝脖颈涌来,将孤启身上细密的小绒毛都跟着激得立起,像是炸了毛的猫。 恐惧的情绪将他整个人?兜头包裹,孤启紧紧贴着背后的窗棱,却不慎抬手,将窗边的白玉花瓶挥落。 瓷器摔裂的声音猛然从耳边炸开,郁枝鸢狠狠扯向他腰间的束带,长?组玉撞击的清脆响声令人?恐惧的战栗,孤启慌忙后仰,侧身朝着院外?翻了去?。 锦帛撕碎的声音响起,他肩侧寒凉一片,耳畔则是郁枝鸢的冷笑:“啧,如此不识好歹,你真当郁云霁会因你同我为敌吗?” “一个大婚数月仍是处子之身的儿郎,想来妹夫当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致使我那荤素不忌的皇妹这般久还不曾对你下?手。”郁枝鸢看着踉跄数步的孤启,嘲讽道?,“郁云霁也不过尔尔。” 郁枝鸢的话他本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可想到?手臂上那颗显眼的守宫砂,孤启胸膛急剧起伏着。郁云霁才不是讨厌他,她虽不曾点明两人?的关系,可她分明是接受了他的。 郁云霁也是心悦他的。 一阵恶心之感涌了上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是在闻到?郁枝鸢身上的味道?之时便想作?呕。 孤启顺手抄起美人?靠上的一盏琉璃瓶,朝着她狠狠砸去?,方才被她的气息沾染的每一处,此刻都令他无比恶寒:“殿下?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个混账的腌臜东西?!” 郁枝鸢侧身避开那盏琉璃,嗤笑:“怎么,如今净耍些小儿郎脾气,妹夫怎么就?如此想不开,非要回菡王府受气吗?” 她利落地翻身而下?,朝着他步步逼来。 当那只手再度要揽向他的腰间之时,空气中当即飞起一阵烟尘,郁枝鸢遮挡不及,孤启洒出的烟尘就?这般迷了她的双眸。 郁枝鸢当即被蜇人?的粉尘刺激得睁不开双眸,她痛极的呻.吟,孤启趁机裹紧了被撕扯的破碎的红衣,从后门?小跑出去?。 “……他爹的!”郁枝鸢捂着刺痛的眼睛,低声咒骂道?。 孤启失魂落魄的紧紧捏着破碎的长?袍,生怕泄出一丝春光而引来旁人?的注意。 恭王府的地界他熟悉,第一次入王府,还是郁枝鸢带他来的。 他满心欢喜地将整个恭王府的地界记在心中,却不想当年儿郎怀春记下?的这些东西?,今日竟是能救了他的命。 天刚擦黑。 恭王府后门?像是许久不曾修葺,如今分明是春日,却还堆积着枯黄的杂草。 杀了她。 这个念头方从心底出来之时,孤启眼眸便染上了一丝猩红。 她欲加害于殿下?,还如此折辱他,一定要杀了她。 “郁枝鸢。”孤启恨不得将这三个字咬碎在齿关。 他随手捡起地上燃了一半的火把,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那火把点燃。 望着带着热气的火光,孤启眸中的恨意仿佛也要跟着注入进去?,他咬着牙朝天空狠狠掷去?,火把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曲线,最终落在了满是杂草的别?院里。 风吹,火起。 王府正门?旁。 含玉在此等候多时,待看到?远处小巷内晃晃悠悠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当即小跑上前,为孤启披上一件披风:“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您……” 孤启颤着肩膀,许久才道?:“……快回府。” 含玉鲜少见到?他如此慌张的模样,忙应道?:“是。” 马车在街上疾驰,偶尔传来小幅度的颠簸,窗外?的风将车帘吹得猎猎作?响,而带着暖意的春风,却足以将他身上的温度悉数卷走。 孤启打着寒战。 如今胃中是翻江倒海的难受,身上似乎还沾着怎么盖都盖不掉的檀香,恶心的劲头亦是压不下?去?。 远处似乎有火光起,侍人?的惨叫声远远传来。 含玉身后泛起冷意。 菡王府与恭王府,终是要对立了吗? 菡王府。 郁云霁将政事?打理好,便听三千将李仵作?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来。 “那飞刀上还刻着菡字。”三千怒道?。 “看来皇姐当真是想将我置于死地,而今她身边之人?,竟还在暗器上做了这种?手脚。”郁云霁失笑,“这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想来皇姐早就?有了准备。” 郁枝鸢到?底是个缜密的,可心思再如何缜密,总也不能事?事?圆满。 郁云霁正思忖着李仵作?的话,便听弱水疾步赶来道?:“殿下?,恭王府走水了。” 她闻言扬了扬眉头,道?:“怎么会突然走水?” “是,是王夫,”弱水喘了口气,“王夫从恭王府回来之时,便传来了恭王府走水的消息。” 郁云霁面色微沉。 这的确是他能干出的事?,只是孤启如何会无缘无故放火? “王夫此刻人?在何处?” 半月堂。 孤启将小臂用冷水搓洗了一遍又一遍,白腻的小臂上满是他搓出的青红痕。 “殿下?……”含玉忙按住他的小臂,制止住了他的行为。 再搓下?去?,只怕要出血了。 孤启有些慌乱的捏紧拳头,低声喃喃:“殿下?会不会怪我?” 可只有除掉郁枝鸢,殿下?的路才能更顺畅些。 殿下?怪他也好,厌他也罢,只要郁枝鸢活一日,他的殿下?便要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若是如此,他宁愿承担所?有后果,只求他的女娘没有后顾之忧。 他今日已然领略到?了郁枝鸢的无耻,这样的人?就?像是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条毒蛇,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她反咬一口。 “可不论如何,没了郁枝鸢,殿下?便可畅通无阻。”孤启自言自语,他有些焦灼地捧着小臂在屋内来回踱步,“这样的罪名不会跟殿下?有关的。” 不过一些罪名而已,不算什?么的,只要殿下?不生他的气将来肯原谅他…… 含玉为他打理好披肩,随后为他冲泡了一盏热茶。 他自小跟着孤启一同长?大,虽然孤启疯癫,可他知晓孤启本性并不坏,虽然寻常吓人?了些,但含玉依旧希望他能同女君殿下?好好的。 孤启做事?极端,也向来做到?极致。 一旦是他认准了的事?,便绝不会罢休,他便看着他宛若飞蛾般,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的飞进那一团明亮炽热的火光中。 他甚至愿意为女君殿下?去?死。 手上的寒凉被那一盏热茶驱散了些,孤启轻声道?:“我只盼殿下?安好。” 月溪阁。 溪洄紧闭着眼眸,听着龟甲被火灼烧的声音在耳旁哔剥作?响。 “太师,可是出了什?么事?吗?”芜之试探问。 溪洄指腹上沾染了黑色的粉末:“……王府那边,像是出了事?。” 芜之哑然,随后愠怒道?:“太师就?不生气吗?” 他当真不知晓他们?的太师是如何做到?如此置身事?外?的。 “为何要生气。”溪洄淡然的扫了他一眼。 他看得明白,且早就?知晓,他同郁云霁注定是没有以后的,与其说他盼望着同郁云霁有些什?么,可这颗心总是不曾如愿沉下?来,他从不曾沉溺于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郁云霁的确能护住他,却给不了他安定。 他早在先前便卜出了卦。 没人?比他更明白,郁云霁只是他的情劫,仅此而已。 溪洄将龟甲放下?,淡声道?:“有缘无分罢了。” 芜之望着他,终是兀自叹了口气。 罢了,不嫁便不嫁,他们?太师这样好的儿郎,也并非一定要嫁人?,菡王殿下?满心都是那位王夫,自始至终都是太师在一厢情愿,及时抽身也是好事?。 芜之不同他争辩,只追问:“那太师打算如何,要去?王府看看吗?” 半月堂。 郁云霁推门?而入,看得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孤启抱着小臂瑟瑟发抖,眉心还轻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说好不会私下?去?见恭王,你如今又是在做什?么?”郁云霁阖上眸子呼出一口气,随后道?。 她不知晓孤启究竟做了些什?么,居然又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他肩头歪歪斜斜披着披肩,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宛若风中将要破碎的残蝶。 她并不想对着孤启说重话。 郁云霁道?:“郁枝鸢做了什?么,你会一怒之下?将她的王府烧毁?” 听她提及郁枝鸢,孤启肩头还在轻轻战栗,他对此缄口不言。 他心中委屈,可那又如何,这样的难以启齿的话要他如何开口,难不成?,要他把今日郁枝鸢对他做过的那些恶心事?全部都说出口吗。 被郁枝鸢握过的手腕,如今还残留着檀香。 似乎是要借此提醒他,他今日经?历了怎样的事?。 孤启抬起婆娑的泪眼,待对上郁云霁时,他鼻头微微酸涩。 他不能说。 今日一事?损害了他的名节,若是他将这些话说出口,郁云霁兴许会从此嫌恶他,不会有人?喜欢被旁人?玷污过的男子的,他不想失去?郁云霁。 手臂还在痛,可却比不上他心口的痛。 “孤启,我希望你能将今日在恭王府发生的一切坦然告知于我,”郁云霁微微俯身,同他的视线齐平,“若当真是你受了委屈,我会尽数为你讨回来,别?害怕,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同郁枝鸢如今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她这位皇姐心思深沉,郁云霁猜想今日她兴许对孤启说了些什?么,才将他吓成?这般模样。 但孤启如今也并非是不知晓局势,究竟是怎样的事?,能让他不顾性命放火烧了恭王府。 孤启咬着唇肉摇了摇头,终是不肯告知她。 “事?关重大,若是你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母皇那边是说不过去?的,”郁云霁望着他低垂的长?睫,“听话,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恭王府?” 孤启只手捏着手背,钝痛使得他还能清醒一些,不至于让自己被脑海中可怖的设想吞噬。 他多么想将他今日的遭遇告知郁云霁,可孤启清楚地知晓,倘若将这些事?说出口,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没有女子能容忍自己的夫郎被人?玷污的。 比起说出实情被抛弃,他宁愿欺骗。 孤启的水眸对上她的,他喉头上下?滚了滚,哑声道?:“殿下?,我不喜恭王。” “你不喜恭王?”郁云霁一怔,随即费解的看着他,“仅仅是因不喜,你便冒险放火烧了恭王府吗,不喜她不足以你做出这样的事?,孤启,这样话骗不了任何人?。” 孤启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背,辩解道?:“恭王行事?不端,多次欲加害于殿下?,引之气不过。” 屋内静谧了一瞬。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眸中的神?色不变。 她知晓他在说谎。 孤启不善于撒谎,或许可以说是不屑于撒谎。 他想做的事?,完全可以凭借着毫不顾忌的劲头达成?,而他从不需要撒谎。 孤启在方才说下?那些话时,手总是会不自觉的掐紧自己,这是他克制自己行为的信号。 “是,是引之操之过急,可一人?做事?一人?当,引之不会让殿下?为难的,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若是还生气,罚我便是……”她不曾回答,孤启有些着急了,忙道?。 “不是你操之过急。” 郁云霁平静的道?:“孤启,你当知晓,我喜欢你真诚和坦率,也欣赏你的敢于斗争,不顾一切,但当这一切沾染了谎言,就?变了味道?。” 第54章 孤启有些惊惶地抬眸扯住她的袖口:“殿下, 求你了,别不要?我……” 他这幅神情总是能使她格外怜惜。 可孤启不说,她也?要?知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孤启虽是敏感,可他全然知晓,不会贸然行此事的。 她要知晓郁枝鸢究竟做了什么。 郁云霁伸出指腹,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 道:“你好?好?休息,我一会便回来。” 说罢,她将袖口从孤启手中抽出,面色沉沉地踏出了半月堂。 孤启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泪水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的滴落在袖口。 书房。 弱水道:“殿下放心,属下会尽快将消息带回。” 郁云霁敛着眸子不语,她指腹拂过桌案上的一只?玉雕的猫儿,思绪翻飞。 兴许是郁枝鸢对孤启做了什么, 他是个从不肯吃亏的性子, 可郁枝鸢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将他激怒成这副模样,不论她如何诱哄,他都不肯告知她。 “殿下。”门?口传来一阵清远的声音。 见到溪洄的一刹,郁云霁还是顿住了脚步:“溪太师。” 溪洄朝她颔首:“察觉到这边出了事,我特来看看如何了, 殿下又是因何烦扰?” 郁云霁轻轻蹙着眉:“如今王夫方?从恭王府回来,我不知他究竟遇见了何事, 亦不知晓他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时冲动将恭王府烧毁,方?派人去查。” 她面上的担忧做不得假, 溪洄淡声道:“但此事不论如何,对殿下都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如今的皇权争斗场,稍有差池便能使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郁云霁何尝不知,只?是如今相比这些看得到的好?处,她更想知晓孤启究竟是受了什么委屈。 此事在明面上看来,似乎是孤启将两方?实力的阵营打乱,将问题摆在了明面上,可细细想来,此事是对菡王府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王夫到底也?是顾忌着殿下的,他是个聪明的男子,危及殿下的事,他应当不会做。”溪洄道。 郁云霁颔首,却见三千匆匆赶来:“殿下,属下方?才?打探到了消息……” 她将恭王府小侍口中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秉明,却见郁云霁愈发冷峻的面色。 她不知为何在孤启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要?去恭王府私见郁枝鸢,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此刻没?有发狂已是极好?的了。 郁枝鸢竟会对孤启做出这种事。 “召集府兵,去见见我那位好?皇姐。”郁云霁唇角的弧度让人不寒而栗。 恭王府。 郁枝鸢不顾火焰的灼烧,越过朝着别院泼水灭火的侍人,一头扎进了别院的小屋内。 方?才?孤启逃走后,后门?便传来了走水的消息,偏偏别院内是她存放的卷宗与密信,全然是京城世家大族的秘闻,随意?一件东西便能使氏族倾颓,这是她稳住氏族最重?要?的东西。 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来制衡氏族,只?怕她在京中失势。 别院多年不曾修葺,如今经火灼烧,整个院落都跟着摇摇欲坠。 “殿下危险!”女卫眼睁睁的看着她冲进了火场。 郁枝鸢被火焰炙烤着,浑身的衣料也?跟着灼烧起来,整个人都要?被火焰吞噬,她像是疯魔了一般,在一众跳动的火焰中翻找着,直至头顶传来一阵声响。 房梁终是经受不住高温许久的炙烤,在烈火熊熊来袭后,整根房梁外还裹着一层炽热的火光,就这般朝着她砸来。 郁枝鸢来不及躲避,被房梁擦着面颊而过,霎时,她半张面颊被火辣辣的痛感袭来,眼前?则是蒙上了一层又干又辣的火气,痛得她几?近倒地抽搐。 郁枝鸢痛叫一声,抬手将刺痛的半张面颊捂住,手指碰上了凹凸不平的面颊,皮肉被炙烤的狠了,此刻还在滋滋作响。 女卫们裹着浸了水的棉氅冲进来,将痛的满地打滚的郁枝鸢抬了出去。 一张张被浸过冷水的帕子轮番敷在她被烧伤的面颊上,可不论一众人如何忙活,仍却无济于事。 “快传府医!”为首的女卫道。 待女卫看清她面上的大片灼烧时,心口也?不禁咯噔了一瞬。 她虽是女卫,可她却知晓,毁了面容的人与皇位便彻底无缘了。 幽朝早就有说法?,即便是状元娘,也?要?仪表堂堂,君王更是如此,如今郁枝鸢的面容毁了,世家大族想来不会愿意?再将儿郎嫁给一个与皇位无缘之?人。 府医来得及时,只?稍作查看她的伤势,便哆哆嗦嗦的开口道:“殿下,您,您这伤怕是不能根治。” 她说的已然极其委婉,郁枝鸢面上的皮肉已然被烧得泛了焦褐色,这样的烧伤是根本就治不好?的。 “……且殿下的眼睛,”府医犹豫道,“左眼被烟气燎过,兴许会有一段时间看不清,若殿下好?生将养……” 女卫打断她的话,事宜周边的部下将她赶走,忙道:“殿下吉人天相,自会没?事的!” 郁枝鸢面容扭曲着,那块几?乎要?占领半张面颊的烧伤痕迹嵌在她的面上,实在是恐怖至极。 郁枝鸢颤着手覆上了自己凹凸不平的面颊,待看清远处青镜映出的模糊面容后,当即将手边的小几?掀翻。 霎时,文书与笔墨悉数落地,发出嘈杂的震天响声。 郁枝鸢胸膛起伏着,她仍旧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她的这张脸彻底被孤启毁了。 氏族是不会站在一个面容尽毁的人身边的,面容尽毁,她便失去了世家大族的支持,更是失去了川安王的支持,她与皇位再无缘。 “……我要?杀了他!”郁枝鸢咬着齿关,狠狠道,“我一定,要?将他们妻夫二人剁成碎块去喂鱼!” 只?要?杀了郁云霁,便在没?有人同她争抢皇位了。 贤能的皇女只?有一个即可,既然有了她郁枝鸢,世间便不该再有一个郁云霁。 她硬撑起身子,从女卫腰间夺下一柄长剑,踉踉跄跄的朝着府门?而去。 府门?前?有马车疾驰而过,伴随着枣红骏马的一声嘶鸣,马车上下来一个金枝玉叶的贵人。 对上那人的眼眸,郁枝鸢几?近目眦欲裂。 郁云霁面容冷然的抬了抬手,身后便涌来一群身佩银甲的女卫,将郁枝鸢围了起来。 “怎么,皇妹这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郁枝鸢一开口便是无尽的沙哑,像是喉头也?被火烤干了一般。 “我来,自是来为王夫讨回公道。”郁云霁冷声道,“皇姐究竟对我的王夫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哈哈哈,”郁枝鸢状似癫狂的大笑一声,“自然是细细品尝了你那美味的王夫,郁云霁,你怕是大婚多月也?不曾尝到他的味道吧,皇姐替你尝过了,当真是尤物……” 夜幕中闪出一道冷兵器带来的寒意?。 郁云霁眸中沁出冷意?,她持着一柄寒凉的剑,架在她的脖颈处,一字一顿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是替你尝了尝味道……”郁枝鸢话未说完,被身后的女卫一脚踹在了腿弯,她当即脱力地跪在了地上,眸光阴翳的看着她,“郁宓,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你休想好?过!” 郁云霁心头的躁意?愈发强烈。 方?才?她听闻恭王府小侍的消息时,仍旧不敢确定是这样一个结果,孤启这样一个人,是被郁枝鸢如此折辱了一番,才?委屈成方?才?那副模样的吗。 所以孤启是害怕她担心,亦或是害怕她会为之?抛弃他,所以才?不肯告知她的吗? 郁枝鸢笑得猖狂,如今她容貌已毁,面上顶着一大片丑陋的疤痕,哪里还有寻常半分?风光霁月的模样。 郁云霁眸中温度退却,抬脚朝着她的肩头踢去。 郁枝鸢才?从房梁下逃过一劫,如今郁云霁蓄力的一脚正中她的肩头,她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戕害骨肉至亲,郁云霁,你就不怕为千妇所指吗!”郁枝鸢吐了口血沫子,哑声道。 郁云霁勾唇笑了一声:“骨肉至亲?这世间亲与不亲,可当真是难说的很啊,王夫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为我鞍前?马后,可皇姐你是我的骨血至亲,却总想着如何至我于死地。” “郁云霁,你配不上那个位置。”郁枝鸢攫着她。 若是眸光能化?为利刃,郁云霁此刻已然被她戳成了筛子。 “我配不配,不是皇姐一张嘴就能决定的。”郁云霁睨着她,“如今恭王府走水,损失惨重?,皇姐又受了伤,面上的伤怕是没?有数月好?不了了,我会向母皇秉明的,皇姐安心养伤便是。” “你是在威胁我吗?”郁枝鸢狠声道。 “怎敢呢,皇姐怎会受旁人掣肘,可王夫到底因此受了惊吓,皇姐总要?拿出说法?的,”郁云霁眸中没?有半分?笑意?,“皇姐,你说呢?” 郁枝鸢并非是滚刀肉,她还有所顾忌,不会因着王府被烧而攀扯孤启。 她不会让郁枝鸢借此引出孤启私见她一事,更不会让她毁了他的清誉。 她借此将郁枝鸢逼退,不同于她先前?的以退为进,此番她面部受了伤,不知氏族的态度会如何,不过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谁又愿意?将自己全部家当,压给获胜几?率极小的一方?呢? 郁枝鸢不会将自己面容受损一事告知于众,更不希望王府牵制氏族的资料残缺一事被人得知。 相应的,她要?拿出所谓的说法?,否则郁云霁照样也?不会让她好?过。 “当真是我看错了……”郁枝鸢冷笑一声,掌心撑地想借此起身,却被脖颈处那把剑制止,锋利寒凉的剑身贴着她的颈侧,好?似只?要?她敢强行起身,那柄剑便会毫不犹豫割开她的喉咙。 是她低估了郁云霁对孤启的重?视程度。 起初她还认为,郁云霁并非传言中那般喜欢孤启,却不曾想她能为孤启做到这样的地步。 戕害骨肉至亲,这样的罪名在皇族无异于谋逆。 郁云霁竖起寒凉的剑身,拍了拍她被火烧到残缺的面颊:“皇姐,好?自为之?。” 皇宫,临华殿。 女皇重?重?的咳了几?声,将苦涩的汤药饮下:“宓儿那边传来消息,说青州百姓如今苦不堪言,川安王那边如今当是忌惮京中传来的风声,一时间还不曾有所动作。” 月晚为她揉捏着肩膀,应道:“菡王殿下定能游刃有余的。” 女皇摇了摇头:“云家的儿郎近些时日同鸢儿有得有些近,朕将青州一事交给宓儿,她兴许也?有所察觉,不知她心中是否会怨恨朕。” “陛下看好?菡王殿下,可如今青州疲弊,为何不曾命恭王出手?”月晚问。 女皇眸色深深:“鸢儿也?是朕的女儿,朕自然知晓她是如何想的,她想借川安王的势力,可朕老了,如今宓儿有心皇位,若是宓儿还想要?这个位置,此事当她自己解决。” 月晚明白她的意?思。 听闻女皇年轻的时候,曾是九女夺嫡,后来九位皇女之?中只?剩下了她与川安王。 她为了这个位子,犯下了太多的杀业,在皇家为了那个人人垂涎的位置,这种情况总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女儿步了她的老路之?时,女皇多是无奈。 “但这皇位,当是能者居之?,鸢儿她心思太重?了,可她若能做得一个利于百姓的君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女皇望着金霖的画像,长叹一口气,“而究竟谁为君,便要?看她们各自的本事了。” 郁枝鸢到底少了一分?君王该有的仁爱之?心,若是她能留手,则证明她能做好?一位贤明的君王,可若是她想她当年一般,用计对自家姐妹设下了套,皇位便该传给宓儿。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她知晓郁云霁有能力将局势扭转。 “但川安王养兵一事,陛下也?不管吗?”月晚为她将鬓边龙凤花样的钗环拆下。 身上各样沉重?的配饰被月晚悉数摘下,女皇褪去了满身的光华,身上的疲惫难以掩盖:“朕兴许是真的老了,那到底是朕的亲妹,这些果决之?时,交由?后辈们去做吧。” 女“川安王想来也?快要?沉不住气了,青州,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切只?看郁云霁要?如何安排。 今夜的国公府格外安静。 云梦泽在府中账务上圈画着,听了以荷的话,他唇角轻轻勾起些:“王夫总是能叫我钦佩万分?,火烧恭王府,当真是解气极了,他烧得可彻底?” 以荷摇头:“府上只?是书房与后院遭了殃,恭王殿下也?还活着,只?是面上被烧伤了,听下人说很严重?。” “啊……”云梦泽拉长了气声,随后惋惜地摇了摇头,“只?是如此吗,我还以为会有多解气呢。” 以荷为他磨了墨,低声道:“公子,您如今已然站在了恭王殿下的身边,前?些时日您又提醒菡王殿下,这样,若是被发现了……” “脚踏两只?船,那又如何?”云梦泽微微一笑,“我是云家的儿郎啊,大家族的儿郎,怎能不为家族着想,我暗中下注,小心谨慎总能得利。” 以荷没?有再质疑。 他们公子自小聪明,此事关乎整个国公府,公子不会拿整个国公府去赌的。 只?是,他一时间摸不透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先前?在他看来,公子的确是对菡王殿下有情意?,可如今他为了国公府的利益,算计来算计去,不惧与虎谋皮,将每一个人都规划到了他的局中,连带着菡王殿下,连带着他自己的情意?。 公子当真是喜欢菡王殿下吗,还是因为,菡王夫这个位置能为云家谋取更多的利益。 以荷也?不明白。 他望着云梦泽的侧颜,半是同情半是敬佩,或许这才?是成大事的当权者。 云梦泽望着窗外的明月,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几?分?。 他如今站在了恭王的身边,却也?是在尽心尽力为她出谋划策,若是郁枝鸢将来荣登大宝后想对他不利,他也?能够拿出可以制衡郁枝鸢的把柄,使她三思而行。 若是最后得利者是郁云霁,那自然皆大欢喜,即便郁云霁知晓他的行为,因着他频繁帮助,也?会原谅他的。 不论将来的帝王是谁,定国公府仍旧是定国公府,云家也?仍旧是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 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他完全能弃暗投明,他是云家长子,他不会输。 这局棋,不论如何都得是云家胜。 —— 子时,更妇刚刚敲过一番。 又到了男子每月该发作的小日子,孤启蜷缩着身子,艰难的喘息着。 即便如今没?有了贞洁锁的束缚,可这样的小日子依旧难耐,孤启咬破了舌尖,为自己争取一丝残存的理?智,此刻他很想郁云霁在他身旁,他想嗅她柔软的发丝,温暖的颈窝,虔诚的吻她的唇角。 “呜……殿下。”像是幼兽低低的悲鸣,眼尾一滴濡湿滚烫的泪啪嗒一声滴到软枕上,他胡乱摸索着郁云霁的位置。 身上的难耐愈演愈烈,孤启不愿让羞耻的声音从齿关泄露半分?,他抱紧了属于郁云霁的锦被,将头埋在了蓬松柔软的锦被当中,像是狂性大发的瘾君子想要?以此聊以慰藉。 半月堂的空气似乎也?跟着灼热了起来。 她的锦被上还残留着晚香玉的气息,晚香玉的味道像是最好?的安神香,能让孤启的心跳与不安稍微平复下来一些。 锦被染了孤启身上滚烫的温度,温热的锦被与他的身子契合,晚香玉也?严丝合缝的贴紧了他。 孤启大口大口呼吸着锦被里的空气,他阖着眼眸,想象着郁云霁就在他的身旁。他从未真真切切属于过郁云霁,作为成了婚的郎君,就连小日子也?要?一个人来捱。 小日子来临,男子总是多思的,这样慌乱的情绪将他整个人包裹。 今夜都如此晚了,郁云霁却还不曾回来,想来是生了他的气。 他骗了他的殿下。 可若是他不曾这般说,殿下会更生气的,兴许她会直接不要?他了,是了,京城心悦殿下的男子那般多,若是没?有他,殿下便能有更好?的选择,那些狂蜂浪蝶都会趁机将殿下围起来。 不,不可以,殿下只?能是他一人的。 “殿下,别不要?我……”似是痛出了呓语般,孤启蜷紧了身子,双手覆在狂跳的心口,低低哀求。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喵呜喵呜的声响叫的人心痒。 “郁枝鸢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心中记恨着王夫与我,不知她何时会动心思下死手,王夫这边情况有些复杂,寻常也?要?看顾些,”郁云霁想了想,补充道,“不要?让他接触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她将身上还带着春夜潮气的披肩褪下,递交到弱水的手中:“今夜打起精神,恭王府那边也?要?继续盯梢,一旦有动静便来告知我。” “殿下放心。”她道。 交代好?这一切,郁云霁朝着半月堂而去。 如今已是深夜,想来孤启已然睡下了。 她收敛了动静,只?手覆在腰间的长组玉上,生怕转身时长组玉碰撞出的脆响将他惊醒。 半月堂内一片昏黑,柔软而长的床幔也?逶迤在地,将床内的人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小点缝隙,这一道缝隙没?有被清辉关照到,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昏暗。 郁云霁将身上的束缚解开,只?着了一件寝衣。 她轻手轻脚的朝着床幔而去的时候,里面似乎传来一声细小的动静,似是奶猫的叫声,又似是男子的闷哼,这样细小的声音却使得她顿住了脚步。 正当郁云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之?时,重?重?叠叠的床幔内透出孤启喑哑的声音:“……殿下。” 一截儿白腻的腕子从床幔内探出来,其上还带着红痕,像是被人狠狠的凌虐过。 男子的皮肤本就细腻,她还记得初见之?时,她为孤启解开腕上的红绸,他的腕上便有这样的痕迹,只?不过今日的痕迹不同于那日,看着完全是被人掐出来的。 郁云霁的视线上移,顺着他的腕子向上看去,就见小臂的内侧还有残留着大片的青紫。 她想起今日郁枝鸢的话,眸中不由?得腾升起了冷意?。 若是郁枝鸢当真对孤启做出了这样的事,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殿下,求您疼疼我吧。”帐内的人难耐的痛哼着。 清辉洒在他青青紫紫的小臂上,将其中一点朱砂映得格外显眼。 郁云霁敛去了眸中的冷意?,温热的指腹点在了他的守宫砂上。 察觉到她的存在,孤启撑着身子拨开了一些床幔,待到床幔被撩开,光华照进拔步床的一刻,她才?将眼前?的景象看清。 孤启那双凤眸不再凌厉,眼瞳润了盈盈的光泽,在月的照映下格外诱人,他滚烫的指尖还在轻轻颤抖着,握住她不曾收回的长指。 他眸底带着情欲,哑声道:“殿下,让引之?属于你吧,只?属于殿下一人……” 那双红唇一开一合,吐出的话再也?不是伤人的利刺,他此刻的媚态与话语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她抓进眼前?的温柔乡,生生世世同他缠绵,再不分?彼此。 孤启像是不曾察觉自己此刻有多勾人,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指尖:“殿下,引之?,不脏的……” 郁云霁望着此刻侧身陷在榻间的人,眸色渐暗:“……好?。” 她本有千言万语。 她想问为何孤启不肯将实情告知于她,是否是不信任她,她想知晓孤启今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这些话到了唇边,看着眼前?媚骨天成的人,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这样的情况再回绝,郁云霁想,那她当真不是一个女子了。 柔软的小臂搂住了她的脖颈,只?一带,她便随着孤启陷入了柔软的床榻当中。 第55章 孤启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 他的热情与羞赧却?并不冲突。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就这般铺开在榻间,在月光的映照下还带着柔柔的光泽, 宛若上好的绸缎。 “殿下,要了我吧……”他喃喃道。 孤启的眼眸中还带着星光点点,似乎是凝了一层化?不开的水膜,瞳孔中映出的是她的倒映。 那双濡湿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唇角, 像是一只正在笨拙地讨好着她的猫儿。 随着他方才带倒的动作,郁云霁占据了一个绝对主导的位置。 她将孤启此刻的神态看的清清楚楚,郁云霁温和的将指插.进他柔软的发丝中,扣在了他的后脑, 随后将唇瓣覆在他的软唇上,攻略着他的每一道城池。 荼蘼香同晚香玉交织在一起,孤启的反应格外?强烈,似乎是不满意她的浅尝辄止,他颇有?些欲求不满轻哼, 搂紧了她的脖颈。 郁云霁轻笑一声:“王夫不喜欢温柔的吗?” 两人?贴得极近, 郁云霁低声笑的时候,两人?紧贴的胸膛也?会为之震动,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他的身子,孤启不禁红了耳尖。 分明是喜欢的,却?什么都不肯说?, 郁云霁格外?喜欢他眼下这幅别扭的模样。 “好,如你的愿。” 那双唇瓣再度覆上他, 只不过此番不同于方才的温和, 郁云霁的攻势猛烈,他一时间招架不住, 像是空气都被尽数掠夺,他瞪大了凤眸,生理性的泪水顺势浸湿了她的袖口。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舌尖似乎都有?些麻木了,屋内仅有?令人?面红心跳的啧啧水声。 当双唇分离之际,柔软的红唇牵连出一条细细的银丝,莹亮而暧昧。 孤启小口小口的喘息着,即便?是被吻的喘不上气,他也?紧紧的攀着她的脖颈,像是害怕她抽身离去,不敢放松半刻。 衣衫尽褪。 “我原想着,待到我登基为帝,我们再重新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届时不止幽朝,天下人?都会知晓,你是我的王夫。”郁云霁伸出指腹为他拭着泪痕,“洞房也?本该该留到那个时候。” 孤启与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夫妻,他起先是同原身拜了天地成?了礼节,她是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的。 心中存着这样一件事,两人?妻夫的身份好似也?不那么和合理起来。 倒像是对偷情的野鸳鸯,她想。 “引之不要繁文?缛节,引之只要殿下,”他哑声道,“我想做殿下的男人?,想真真切切的属于殿下。” 他吻在她的颈侧,轻声道:“引之的身心都是殿下的,殿下,要了我吧。” 郁云霁应声俯身而下,啃噬着他的锁骨,孤启眉头紧蹙,将颈子仰起,口中喃喃:“郁宓,郁宓……” 他将这两个字流连于唇齿间,品尝千万次。 孤启总是别扭的,她却?也?不讨厌他的别扭。 她原以为两人?会再无瓜葛,可一步错步步错,起先她避之不及的反派,如今竟真同她有?了什么。 但?这种?感觉好像并不差。 荼蘼香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愈发馥郁,所有?的声音皆被她以唇封缄,只是在两人?的距离拉近时,孤启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瞪大,眸中凝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孤启不曾将她推开,而是收紧了手臂,颤抖着想要将她拥得更?紧。 他只倔强的睁着眼眸,看着眼前人?的容貌,不想昏睡过去错过半刻。 他这幅分明痛的受不了了,却?还要相迎的模样格外?令人?想要怜惜几分。 “我,我没?事的,殿下……”察觉到她的缓和,孤启断断续续道,“引之很喜欢……” 喜欢殿下,喜欢殿下的一切。 眼前惊绝的面容染了欲,他眼下的两点胎记格外?殷红,衬得他肤白如新雪,孤启红唇微张,时不时溢出低哑的声音,却?对她说?不用顾忌他。 屋内令人?面红心跳的水声与儿郎的声音不绝于耳。 “殿下,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孤启昏睡过去前,蜷在她怀中轻轻道。 荒唐的夜里,半月堂外?的莲池中,游鱼欢快地在水中游走,鱼穿梭在水中,交相欢好。 只道是,须作三生拚,尽君今日欢。 恭王府走水一事传遍了京城,听说?是下人?那里出了纰漏,才出了这样的意外?,昨日恭王已然将那玩忽职守的侍人?处死,以儆效尤。 当这样的消息传来时,郁云霁是匆匆睡了两个时辰,刚醒来不久。 昨夜的孤启格外?热情,他初入王府时身子孱弱,如今在王府几个月来,身子已然将养的好了不少,昨夜偏偏是他凭着一股劲儿,不许她抽身半刻。 今日起得比寻常都要晚,奈何朝堂那边还有?政事需要处理,她没?有?时间同孤启再温存片刻。 书?房内。 郁云霁扣了扣桌案:“川安王就算再沉稳,如今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溪洄淡声道:“殿下如何这般肯定?” “郁枝鸢面部烧伤严重,这样的消息必然会对她产生极大的影响,否则她不会极力隐瞒,单是京城都不知此事,更?何况是青州。”郁云霁分析道,“她是不希望京城氏族们得知此事,更?不希望川安王得知此事。” “在川安王不知晓这些的前提下,定然会来了解此事,如今青州本就疲弊,所以,”郁云霁勾唇,面上是少女明媚张扬的笑意,“这招引之无意间安排的围魏救赵,是极大的利于我们的。” “历朝历代的君王都讲究宝相端庄,若是面部有?损毁,自然是争夺皇位更?困难了,是以,恭王不愿让任何人?知晓,”溪洄眸色淡然的望着她,“但?她总不能一直隐瞒下去,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郁云霁颔首:“但?至少在此时,她是不打算让旁人?知晓此事的。” 溪洄静默了片刻。 他察觉到了今日郁云霁有?所不同,她的面色似乎是更?红润了几分,精神也?更?好了些,今日的郁云霁多了一些成?过婚的女子应有?的气色与状态,溪洄心中猜想到了什么,答案在唇边呼之欲出。 “……殿下说?得有?理,但?恭王殿下终究也?算是我的学?生,关于殿下的脾性,我也?是有?些了解的。”溪洄道,“她是位极有?谋略的女娘,如今她面容尽毁,却?不代表她在皇位的争夺上毫无胜算,殿下还需小心谨慎,这并非是亲密的姐妹,而是隐匿在暗中的一条毒蛇。” “太师大人?如此帮我,我也?该知晓太师大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郁云霁看着他,“毕竟我同太师只是师生,若我能成?,便?将太师所想悉数奉上,这些当是太师尽心尽力的束脩。” 溪洄眸中的神色依旧淡淡,他永远都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恭王殿下是个征服欲极强的女子,只不过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当君王,”溪洄摩挲着茶盏,道,“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溪洄都希望,殿下你能做幽朝的主导者。” 郁云霁看着他:“我想知晓,太师的私心究竟是什么。” 溪洄顿了顿:“恭王殿下的野心不拘于此,她想要的,不只是皇位,唯有?菡王殿下登基为帝,溪洄才能保住太师的尊位,幽朝才能久安长治。” 郁云霁眉头微扬,没?有?立即应声。 郁枝鸢登基便?不保太师尊荣。 “好,太师大人?放心,待郁宓荣登大宝,太师大人?所求,郁宓会尽全力奉上。”郁云霁朝着他勾了勾唇角。 恭王府。 郁枝鸢看着镜中的自己,愤然抬手,将手旁的砚台朝着青镜掷去。 只听两物?相击发一声脆响,随后砚台在地上滚了一圈,镜中丑陋的面容仍旧完好无损,郁枝鸢看向青镜,青镜中容貌损坏的脸也?看着她,好似是在提醒她昨日受尽的耻辱。 “你真当我没?有?办法了吗……”郁枝鸢对着青镜中可怖的面容,恶狠狠道,“郁云霁,我面容尽毁又如何,你且等着,我也?定然不会叫你好过。” 女卫双手捧着什么一个匣子,上前道:“殿下。” 郁枝鸢阖着眼眸长吸了一口气,随后道:“出去吧。” 那只匣子被女卫放在了她的面前。 关门的声音响起,郁枝鸢缓缓睁开眼眸,拿起匣子中那张半面金面具,指腹缓缓施力,京中丑陋的面容亦跟着如此。 她昨夜派人?去寻工匠,将这具半面的遮挡做了出来,款式单一却?好在能将面上的疤痕遮住。 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痕提醒着她,她与郁云霁妻夫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 郁枝鸢将黄金面扣在了半张被烧伤的面颊上,在黄金面的遮掩下,左眼的浅灰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明显了。 “云公子就没?有?什么主意吗?”郁枝鸢冷笑一声,看着她道,“还是说?,涉及到菡王,你便?下不去手了?” “殿下说?笑了,在下是恭王殿下的幕僚,自然是为恭王殿下着想。”云梦泽面上不曾带有?笑意,不咸不淡道。 自郁枝鸢面容损毁后,她整个人?好似也?变得更?加阴暗多疑不可理喻,自他今日到了恭王府,郁枝鸢明里暗里都是要他带整个定国公府,完完全全站在她身边的意思?。 怎么可能呢,一个面容都变成?如此的皇女,一个将会失去众多世家大族势力的棋子,有?什么资格同他讲出这些话。 “是吗?云公子不会想着,待到我这棵树倒下后,再投奔新的主子吧,”郁枝鸢看着他那张脸,讥讽道,“树倒猢狲散,你这只猢狲是否又想独善其身,投到菡王的怀抱呢?” 云梦泽轻轻皱了皱眉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恭王殿下如此猜忌在下,那在下所出的主意,殿下相必是看不上了,既如此,我与殿下之间还是……” 郁枝鸢嗤笑:“云公子不必如此试探我,若是没?有?我的准许,你便?依旧是我的幕僚,我不允许,你便?也?逃不脱。” 云梦泽缓缓攥紧了指节:“恭王殿下怕是忘了,你面容损毁一事也?藏不了多久了,殿下当比我更?清楚此事的后果,若是在市区了定国公府的支持,殿下如何同菡王再争夺。” 郁枝鸢自然知晓,面容损毁,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便?会大大降低,可皇位本就是代代相传,女皇女嗣稀薄,皇位之争也?仅仅涉及到她与郁云霁两人?。 但?若是没?有?了郁云霁,她便?是幽朝唯一的储君了。 女皇总不能因着她面容损毁而去禅让皇位。 郁枝鸢心生一计,面上笑的温和,她抬手意图轻抚云梦泽的面颊,被后者偏头避开,郁枝鸢也?不恼,她道:“你说?,若是郁云霁不在了,这皇位究竟能花落谁家?” 云梦泽蹙着眉:“殿下怕是过于异想天开了,如今恭王府出了这等事,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再做些什么……” “啊,对了,榄风楼近些时出了个美人?儿啊,只不过听说?脏了点,但?终究是内部的消息,真真假假尚不得知。” “郁云霁的生辰将至,送这样一个美人?儿,想来她会心生欢喜的。” “本殿不对她动手,”郁枝鸢泛灰的眼眸中带着阴狠,“本殿要她身败名裂。” 当年的秘辛无多少人?知晓,她也?是曾听父亲袁文?善说?起,可若是堂堂皇女,身份存疑,又会有?多少人?站在她的身边呢? 究竟是站在血脉纯正但?面容损毁的皇女身边,还是站在一个蒙着欺君之罪的狗杂种?身边,想来诸位氏族的家主们心中都有?了定夺。 若是届时郁云霁身上带了这些脏病,那才是彻彻底底的同储君无缘。 青州。 川安王将酒盏掼在桌案上,酒液随着她的动作飞溅出来。 她身边的娇俏儿郎忙上前哄:“女君莫气。” “本王当真是有?个好侄女啊,”川安王将桌案拍得震天响,“我还当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蠢出生天的东西?,小小儿郎便?能将她伤成?如此模样,好歹她身边还有?一群首智谋士,这要是说?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娘上前:“女君殿下,不若恢复京中眼线,偌大京城的眼线,总也?不能每一支都被她们发觉,如今没?有?了京城的眼睛,您怕是会受阻。” 川安王冷眸对她,怒斥道:“你说?的轻巧,倘若其中混入了菡王她们的细作,本王的大计不就毁于一旦,岂能因小失大?” “女君殿下不妨先放出一些假消息,多次试探,总能知晓一些内线,不能用的,弃之即可。”幕僚道。 川安王将身旁的小郎推开,冷声道:“将消息放出去,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谁才是那个内鬼。” “当年女君殿下费力将周芸欢捧上了高位,可如今老妪竟是听闻她在暗中行不忠之事。”翟媪面上的褶皱都在颤抖,像是被周芸欢的行为气成?了如此,“女君殿下若是想探,不妨从她探起。” 周芸欢是她当年手把手培养出来的。 川安王当即沉下了脸:“翟媪,你什么意思?。” 旁支的眼线出现了什么问题都不打紧,可唯独周芸欢不能出什么差错。 周芸欢是她在京的底牌,如今京城的势力乱成?这幅模样,她都不成?派人?动用周芸欢这张底牌。 可竟是有?人?告知她,周芸欢这里出了问题。 当年她同女皇闹得不可开交,她的实力若是想渗透京城,是何其的难。 但?若是周芸欢当真出了问题,无人?率领的情况下,下面的眼线又当如何。 川安王只觉一股血气冲上了脑门,她堪堪压下口中的血腥气,看着眼前恭恭敬敬,为她出谋划策数十年的翟媪。 翟媪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低于惨死的郝副将,但?自从郝副将身死,不少将士们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了,这些跟随她多年的老将与谋士们,最不该出差错,郝副将已被误杀,她不能再没?有?翟媪。 若是翟媪不在了,青州的舆论?,与民心所向都将成?问题。 “查,给我查!”川安王闭紧了眼眸怒喝道。 半月堂。 孤启醒来时,已是申时。 天边橙黄的斜阳柔柔的洒在榻上,将他探出锦被还带着红痕的小臂映得清清楚楚,仿佛在提醒他经历了一个怎样激烈的夜晚。 他是殿下的王夫了,真真切切的属于殿下。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腾升而出的时候,孤启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好久,好久,好在这一天总算到来了。 “殿下,你醒啦?”含玉面上的喜色掩饰不住。 天可怜见儿的,他们殿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如今他们殿下是有?名有?份的王夫。 他到底是在殿下身边长大的,知晓殿下本质是个怎样的儿郎,虽跟着殿下受过不少苦楚,但?含玉是个忠心的小奴,他看看孤启是一点点爬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心中也?盼着他好。 只有?主子好了,他们这群做奴才的才能好。 见他手中捧着一碗汤药,孤启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他身子如今好多了,也?不似方入府时那般羸弱,如今面颊上也?带了几分血色,因着这些原因,他早早的便?将苦涩的汤药停了。 无他,他每每闻到药味总是恶心难耐,如今除去调养身子驱寒的温补汤药,那些汤药都已经停了多时了。 若非他想为郁云霁生下女嗣,温补的汤药他都不会喝。 可含玉手中捧着的这碗汤药,实在是引起了他的不适,孤启蹙眉掩鼻,便?听含玉支支吾吾道:“是,是避子汤,女君殿下嘱咐的。” 第56章 避子汤。 孤启撑起的上半身微微晃了晃, 他望着那碗汤药,仿佛没有听清含玉的话。 耳旁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声。 避子汤,是他想的那个避子汤吗? 孤启望着他手中的药汁, 愤愤不甘的捏紧了身上还残留着两人气味的锦被。 怎么会?呢,郁云霁昨夜在榻上还说着喜欢他,她的身子分明也喜欢他的,今日便差人来送他避子汤, 怎么会?,一定是下人搞错了。 “不会?的,”孤启喃喃道,“妻主不会?给我避子汤的, 一定是有人横加揣测,殿下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般说着,孤启像是也断定了此事一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对,我是殿下的王夫, 是殿下身边唯一男子, 我当尽快为殿下生出?一个?女儿的,殿下心悦我,更不会?派人传避子汤。” “可,这是殿下临行前亲口?说与含玉的……”含玉垂着头道。 这句话像是猛然戳中了孤启紧绷的神经,他当即怒道:“我说殿下不会?!” “是, 是!”含玉当即将?避子汤放在桌案上,跪下请罪。 孤启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含玉, 他方才好容易将?自?己的情绪安抚下来, 他为自?己编制了一个?柔软的美?梦,梦里有他, 有郁云霁,还有他们的女儿。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也将?要实现?,郁云霁不会?如此的。 她亲口?承认了心悦他,郁云霁是不会?骗他的。 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亲手为自?己编制的梦境,更不容任何人来戳破,孤启死死盯着桌案上黑乎乎的汤药。 定然是有人嫉妒他,嫉妒他昨夜承了宠,同殿下有了妻夫之实,所以?才这般,是有人人心生嫉妒,不许他诞下殿下的女嗣。 一定是这样的。 “……妻主可曾还说些什?么?”孤启哑声道。 含玉想了想,道:“殿下倒是不曾说些什?么,但是奴听说,殿下昨天去了趟恭王府,今日恭王府只说是下人玩忽职守,才起了昨夜的一场大火。” “郁枝鸢,她没有死吗……”孤启寒声道。 他只要一想起昨日郁枝鸢恶心的行径,便恨不得亲手将?她的脏手狠狠砍下来。 他可是菡王夫,是她的妹夫,她怎么敢的。 “听女君殿下身边的弱水说,恭王的面部烧伤了大片,也算是为殿下解了气,”弱水为他将?横架上熏过香的衣物拿来,“殿下昨夜回了半月堂,女君殿下便亲自?前去恭王府,可在见女君殿下心中,殿下是极为重要的。” “到底是我为妻主惹事了,她不曾怪我,还为我去讨公道。”孤启垂着眼睫,心头被酸胀的情绪充斥。 他原以?为昨夜说出?那样欺骗的言论,郁云霁会?不喜欢他。 郁云霁分明说,她不喜他的欺骗,昨夜他的样子着实狼狈,郁云霁非但没有嫌弃,还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身边,亲自?去了解了此事,为他做主。 所以?都?是他对郁云霁误会?颇多,郁云霁这么好的女娘,放眼整个?幽朝都?寻不出?第二个?。 含玉越说越起劲:“是了,听弱水姐姐说,昨夜殿下可是将?剑都?比在了恭王殿下的脖颈上,那叫一个?威武霸气,当时可是将?恭王殿下身边的女卫都?吓到了,还是恭王狼狈不堪的答应了殿下的条件,女君殿下给了她一脚,这才让她起来呢。” 孤启听得怔愣了。 郁云霁这样一个?温和良善的人,他从不曾见她同旁人起过冲突,更不曾想过这样一个?温和的玉面菩萨会?同人起争执,如今她第一次同旁人起冲突动刀剑,竟然是为了他吗? “还有别院的依弱公子,”含玉似是想起什?么,笑道,“殿下大可以?放心了,前段时日依弱公子只是积食了,太医说他只是吃了太多的糕,并不曾怀有身孕。” 孤启缓慢的眨了一瞬眼眸:“……竟是如此吗?” “是啊,不仅如此,据说依弱公子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呢,殿下心中从不曾有过旁人,只有您啊,”含玉欢欢喜喜的给他披上了一件薄衫,“殿下好生将?身子将?养好,才好为女君殿下诞下女嗣。” 处子之身。 这四个?字宛若一阵闷雷,将?他整个?人砸得晕晕的。 所以?,郁云霁根本就不曾有过旁的男子,即便他当时做出?那样的事,指派依弱去勾引郁云霁,她也不曾动过依弱。 她竟是这样好的女娘。 孤启微微抿唇,随后撑着床榻起身,可奈何昨夜的情.事太过激烈,双腿到现?在还是有些发软的,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身上的某处还带着微微地刺痛。 即便他身上是最柔软舒适的料子,还是会?将?三?处地方磨得酸痛麻痒,孤启将?满是红痕的小臂搭在含玉的手上,被他搀扶着,这才勉强起了身。 昨夜是他的小日子,听说这个?时间的男子是极易受孕的。 孤启微微敛着眸,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小腹内好似还温温热热,他想,里面或许正在孕育着他与殿下的孩子,兴许会?是乖巧的女儿。 他一定要为殿下生个?女儿。 宫内。 女皇垂眸道:“川安王说什?么?” “陛下,川安王那边传来消息,说同陛下许久未见,想借着夏中菡王殿下的生辰宴,同陛下一见。”月晚道。 “朕这皇妹可不是一个?长情怀旧的人,来京城,怕是还为着旁的事,”女皇道,“对了,鸢儿的伤如何了,近些时日氏族那边又如何?” 如今川安王在京的眼线大部分被顺藤摸瓜的找了出?来,川安王兴许是专程来探查,若是如此,她应当会?在京城小住一阵。 “恭王殿下闭门不出?,氏族那边已?经派人去探望了,但殿下还在养伤,也仅是隔着帘子聊了几?句。”月晚答。 女皇颔首,淡声道:“川安王来京的消息,她不知晓吗?” “恭王殿下并无异样,不知是否是川安王听闻殿下出?了这等状况,刻意避之。”月晚道,“陛下打算如何,接见川安王吗?” 川安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倘若不见川安王,一切兴许还依旧如常,可若川安王进了京,依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性,月晚不敢想象她又会?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那毕竟是能在女皇在位之时筹谋数十年的王女,当年同女皇不相上下。 水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关于当年的事她依旧记忆犹新。 金霖一把火烧了寝殿,下人抬来了焦黑的尸首,她不肯相信金霖就这么死了。 后来她挖遍了整个?幽朝,总算得到了金霖的线索,他逃去了青州,去见了川安王。 她是女皇,是威严不可冒犯的存在,可金霖却将?她抛弃,孤身前去青州私见了她的皇妹,这这样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在京成日忙于政务,但送去青州的信从不曾疏忽。 好在她将?人哄了回来。 但金霖一怒之下诈死逃去青州一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结,没有女子会?不介意此事,她还是天下的女皇,如何能坦然接受自?己被夫郎抛下,并同旁的女子相处一月有余。 她的介意不曾说出?口?,而两人的隔阂也越来越深,是郁云霁的到来,是的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那是金霖回到皇宫的第二个?月。 “我与她之间,是有些事情要解决的,不能再?拖了,”女皇眸色晦暗,她苍老的指骨划过杯沿,“此事事关重大,不论是于我,还是于天下。” 今夜月明星稀,那一轮弯月锋利如弓,苍凉的白光铺了她满身。 月晚不免有些担忧:“但陛下,川安王的心思您分明都?知晓,同意川安王入京,无异于引狼入室,您是当朝天女,您分明不必如此的……” “但她是朕同母同父的亲姐妹,”女皇咳了两声,声音悠远而缥缈,“有些东西,她们当知晓了。” —— 伏月,菡王府内的荷花盛开,满池舒展的荷花会?随着清风晃荡。 郁云霁倚在美?人靠上纳凉,她一袭水蓝搭白的襦裙随着她舒展的动作坠坠落地,端的是女娘静如水。 耳边是鸣蝉的叫声,一阵清凉的风拂来,将?她的裙裾吹得晃动。 “云公子的胆子是真的大,”郁云霁轻轻勾唇,落下一子,“但你今日来菡王府,不是为了同我比试棋艺的吧。” 云梦泽瘦了许多,兴许是因着这些时日恭王府繁忙,他也随之清减了不少。 他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顺势落下一子道:“自?是有事前来禀报殿下。” “斯玉,你如今的身份是恭王幕僚,你我站在对立面,你说出?这话时,当知晓我会?不会?相信。”郁云霁轻笑一声,掀起眼眸看他。 云梦泽不置可否:“但当权者,太过多疑也不是什?么好事。”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顺手端起那碗杨梅冰酪,垂首道:“自?然,不能让云公子白跑一趟,你说便是。” 云梦泽眸色沉了沉,笑意也跟着敛去几?分:“殿下的生辰将?近,我猜想,恭王似乎是想在这段时间动手,而恭王这些时日对我起了疑心,我亦是不知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殿下当自?行小心。” “你冒险来提醒我,只因为我们是朋友吗?”郁云霁对上他平静的眼眸。 云梦泽端起冰酪,不着痕迹的将?眸中情绪敛去:“自?然,信与不信,殿下自?有定夺。” 瓷勺搅动着那碗果香馥郁的碎冰,勺子同碗底相撞的声音响起,冷饮下肚,郁云霁整个?人也跟着清凉起来,她将?棋盘上云梦泽输掉的棋子收起:“可你是商人,商人不会?做无用功。” 云梦泽搅动碎冰的手微微一顿。 这话在他曾入恭王府做幕僚之时,对郁云霁说过,却不想她竟还记得。 他静静的看着郁云霁。 他总是这幅泰然自?若,自?两人相识,他还不曾见过她乱了阵脚。 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人或事,才能叫郁云霁为之惊慌。 “……斯玉希望,若是将?来深陷泥潭之时,殿下能够看在你我曾是朋友的份上,拉我一把。”云梦泽默了须臾,道。 郁枝鸢面上的伤兴许仍是很明显,她如今鲜少出?门,可这样一来,便引发了不少氏族的猜忌,两月过去,氏族们前去探望,见她面上仍带着那片黄金甲,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她身边的幕僚也没有先前那般众多了,只是云梦泽仍旧在他的身边。 可她如今性情大变,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又会?如何对待云梦泽呢。 “我还是不明白,郁枝鸢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在这等要紧关头还站在她的身边。”郁云霁微微摇头,“且在她杀戮幕僚时,你仍能安然活下来,云公子,真乃奇人也。” 云梦泽垂首笑道:“但如此看来,斯玉也不亏。” 郁云霁无奈摇头。 云梦泽是想争取为定国?公府实现?利益最大化,但这何其的难。 因着他如今仍是恭王的幕僚,便早早从暗门出?了府,免得被有心人瞧见传到了郁枝鸢的耳朵里。 “妻主。” 郁云霁回眸,便看见一旁孤启身上热烈的红纱。 他臂弯上还带着三?支荷花,像是方从湖面出?来的荷花仙子。 郁云霁米唇角挂起一丝笑意:“你来得正好,青州那边如今有消息了。” 孤启顺势坐在她的对面,待坐定,便闻到了郁云霁身上的清茶淡香,孤启面上的笑意微僵,便听她道:“自?郭愚娇等人被捕,川安王便再?无动作,如此安静了数月,可近些时日郭愚娇同身边的暗探都?传来消息,我猜想,是川安王在试探。” 孤启眉头轻轻蹙了蹙。 川安王这些时日的确有所动作,依着她的脾性,多日按兵不动,如今又传来这样的消息,八成是有鬼。 “川安王身边皆有妻主的耳目,想来她们也曾传递消息,妻主打算如何?”孤启将?心头的不悦压下。 郁云霁沉吟了一瞬,道:“依我看,她如今传出?多个?消息,我们若是避免,岂不变相暴露了这些耳目,倒不如将?计就计。” “那便用苦肉计,”孤启思忖道,“但为了保险起见,妻主总要有些损失的,将?部分眼线暴露出?来,使他们成为川安王的弃子,如此一来,在她们看来,妻主便是损失惨重,示敌以?弱,才能攻其不备。” 说到这些东西,孤启眼眸中还带着莹亮的光芒,此时的他看着格外耀眼。 郁云霁望着他,缓缓勾起了唇角。 夏风拂过他的面颊,将?孤启被金发扣束起的垂坠发丝吹得飘扬,他面颊还有薄薄的汗意,方才他兴许是跑来的,如今他整个?人身上还带着一种难言的朝气,这样的孤启是格外鲜活的。 孤启望着她:“妻主笑什?么?” “笑你,”郁云霁弯着眼眸顿了顿,道,“笑你可爱,说到底,还是我赚了,这样足智多谋的儿郎做了我的郎君,想想我便很高兴。” 对于她直白的表述,孤启不由地红了面颊:“引之,也喜欢妻主。” 郁云霁只手撑着下颌。 她当然知晓了,无数个?深夜里,孤启都?会?趁着她睡着的功夫偷偷起身,望着她的睡颜,偷偷亲一亲她的额头或是唇角。 他还真当自?己做的隐蔽,她什?么都?不知晓,实则她是个?觉轻的。 同女尊国?的儿郎不同,孤启常常会?对她表示爱意,大胆而热烈。 她寻常都?会?笑看着他,可每当她认真的看着他回应时,孤启的面颊上又会?染上绯色。 “听闻你这些时日时常请平安脉,怎么回事,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郁云霁关切的问他。 夏风停歇,他的发扣重新落在了肩头,孤启红唇张了张,眸光移向?了远处的莲花池,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兀自?摸索着指尖,心头却怦怦跳着。 自?那日他同郁云霁圆房后,往后的日子堪称是夜夜笙歌,孤启如今时常小心注意着,饶是如今到了夏季,京中盛行冰酪小食的时节,他也不曾吃过一次冷的,生怕再?伤了身子,将?来生不出?女儿。 可兴许是他太想要个?孩子了,日日惦念,不论他如何缠着郁云霁,每日太医告知他的结果都?能令他心底一片寒凉。 他的痼疾还需好生将?养,孩子的事急不来。 偏郁云霁口?中说着喜欢他,实则每夜行过女男之事后,都?会?派人给他送来一碗苦涩的避子汤。 孤启从不曾问过郁云霁为何这般做,他生怕从郁云霁的口?中听到他害怕的答案,他害怕郁云霁嫌他如今身份地位,没有资格生下她的孩子,可不论郁云霁如何回应,他总是心中空落落的。 他想擅自?留下郁云霁的孩子。 对上郁云霁关切的眼眸,孤启差点咬到舌尖,他眼神躲闪道:“……没有,是引之在调养身子。” 郁云霁颔首,表示了然,便没再?多问。 孤启见她这副模样,静默了一会?,追问道:“妻主,你,喜欢孩子吗?” 郁云霁本在思量着川安王一事,听他这样发问,眉头轻不可察的蹙了蹙道:“小孩?” 孤启敛着眼眸,小心的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皱眉,心下当即一凉,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果然是不想要孩子的,兴许是不喜欢,又兴许是不想要他的孩子。 郁云霁不喜欢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廊庑下的鸟笼里传来一阵黄鹂清脆的叫声。 郁云霁眉头轻挑:“如今不是时候。” 她猜到了孤启的意思,他兴许是想要一个?孩子的,但如今的时机却不合适,幽朝看似平静,实则内里盘根错节,因着川安王的存在,虽是都?有可能产生内乱,不论大小,皆是会?有影响的。 大局未定,她自?己的安危尚且不知,如何能再?多分出?心思照顾孩子。 “所以?你最近不高兴,是因为避子汤吗?”郁云霁道。 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他鼻头泛起了酸涩:“……避子汤太苦了,引之可以?不喝吗?” 郁云霁温声安抚:“若是你不愿喝,我便差人寻一些外界干预的工具,这避子汤对身子无害,就是味道差了些,若是你不愿喝,这些时日我们节制一些。” “不要。”孤启当即道。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反应有些过激,孤启微微偏过了头,面上还带着窘迫:“引之,引之喜欢殿下,所以?才……” 郁云霁将?唇边的笑意敛去,却因着收敛不及时,被孤启抓了个?正着,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小声埋怨:“妻主就知道打趣我。” 孤启此刻面颊上还带着一层薄粉,他的长相并非是女尊儿郎的乖巧可人,而是带着锋利的俊美?,很有攻击性,看得就让人知晓他是极不好相与的,是孤启独特的难以?掌控的美?感。 可偏此时他面颊的薄粉为他带来了几?分违和,瞧见他这幅模样,郁云霁不由地想出?言逗弄。 “喜欢?可你昨夜哭成了花猫,哭哭啼啼的说讨厌我,我以?为你会?不喜欢的。”郁云霁扬了扬眉头,“原来引之喜欢激烈一些的吗?” 孤启身子前倾,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却被郁云霁顺势扣住后脑,她在他的唇角落下了轻轻一吻。 属于女子的压迫感排山倒海的朝着他倾来,杨梅的清香混杂着晚香玉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一瞬间天地之间黯然失色,孤启怔怔的看着她。 他的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了颤,拂在面颊上痒痒的。 “……你,”孤启不自?主的屏息,待到被他放开,心有余悸般捧着乱跳的心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什?么时候学坏的?” 第57章 “这就算坏了吗, ”郁云霁敛着长睫饮下一口冰酪,唇角带笑道?,“可?你分明喜欢坏的,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才不……”孤启垂着眼睫,指腹拂过方才被她偷香的位置。 算了,若是他说出口, 郁云霁当真了该如何。 他其实还挺喜欢的…… 郁云霁是很坏的。 起初他只?当郁云霁是温柔善良的女娘,如今看?来都不尽然。 她分明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铁石心肠,夜里不论他如何哭着央求,讨好地凑过去亲吻她的唇角, 都得不到她的怜惜,郁云霁甚至连骗都不会骗他,她只?会笑着看?他,或许会吻一吻他的长睫与泪珠,但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总是躲也躲不过, 每次好容易撑着身子爬到榻边, 便又会被她拽着脚裸拖回。 女男力量本就悬殊,只?要他求欢,无不是被郁云霁单方面压制一整夜。 她一点也不温柔,更一点也不良善! 郁云霁看?出了他思绪翩飞,屈指不轻不重敲在了他的额角上:“在想什么??” 孤启额角当即红了一小?块, 他吃痛地捂着额头,控诉着她的行为:“我们都被妻主的表象骗了, 妻主分明是个黑心肠的, 却偏偏将我们耍得团团转,何苦来哉。” 好一个黑心肠。 她若是黑心肠, 天底下这群人都成什么?了,她分明才是那个最纯良无害的。 可?孤启面上的委屈做不得假,好似个委屈的受气包。 纯良无害的郁云霁眨了眨眼眸,随后支着下颌靠近了他一些:“当真有那么?坏吗,我也不过是为了让夫郎高?兴,毕竟这些时日,是夫郎你日日蓄意……” 唇瓣接触到一颗微凉带着湿气的樱桃,那颗湿滑的樱桃就这么?堵住了郁云霁的唇。 衣袖中的荼蘼香逼近,随着果子一同堵住她还?未说出口的话。 “别?,别?说了。”孤启埋着头将她的话打断,他像是认输般,耳尖简直要比她口中衔着的这颗樱桃还?要红。 郁云霁轻轻勾唇,随后撤开了撑着下巴的手?,道?:“青州传来了消息,据说是川安王要入京了,只?是这戏台子还?需有人搭。” “恭王如今对面容一事耿耿于怀,既然川安王同她站在一处,此番她若得知川安王入京的消息,还?不知如何是好,”孤启对于政事丝毫不敢疏忽,“人在慌乱之中最容易出错,若非女皇仅有两个皇女,今日恭王早就淡出了皇位的争夺,如今她还?要争一争,便证明恭王还?有底牌,妻主还?需小?心。” 樱桃被齿关触及,熟透的果儿当即迸出了清甜的汁水,隐隐约约还?掺杂了荼蘼的味道?。 清甜的果子在她口中被肆意蹂.躏,蓦地,郁云霁想到了昨夜的樱桃。 夜深人静之时,感官的刺激总是放大而尖锐的,孤启的欲拒还?迎总是能激起她的征服与保护欲,是以,昨夜的樱桃也被殃及了。 她的眸光缓缓移到孤启的下唇,他面颊的薄粉仍在,下唇一开一合,其上还?带着她昨夜咬的齿痕,如今看?来别?有风情。 昨夜的一幕幕好似仍在眼前。 孤启今日嗓子似乎也带了干哑的调调,时不时呷一口茶,看?来的确是她将人欺负的狠了。 郁云霁颔首,认真道?:“引之说的是,不过我如今还?是更担心你的身子,你昨夜一直喊痛,今日还?痛不痛了?” 孤启当真像个琉璃娃娃,一点也磕碰不得,便是指腹陷进他的肌肤,没一会也能出了印子,她将那瓷白的肌肤按得青青红红,孤启可?是将嗓子都哭哑了。 她在面不改色的出言调戏,与正经?的商谈政事之间切换自如,孤启红着俊脸,嗫嚅道?:“……妻主最坏了。” 川安王来京,这样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皇女间的夺嫡没有几?个是光彩的,即便当今女皇是贤主明主,当年夺嫡一事依旧是污点,历朝历代的君王为了盖住这一污点,便只?能用功绩弥补。 后辈们私下议论着川安王当年夺嫡一事,老辈元勋们则是闻之色变。 当年皇女血洗崇德殿一事还?历历在目,只?是这样的事早已不许人们提及,仿佛只?有不提,所有人便能将这件事情忘却,将九女夺嫡的凶险与狠辣手?段忘却。 当年受无数封赏却被遣去青州的川安王,虽同女换该是同母父的姊妹,但毕竟君臣有别?,川安王如今是无召回京,不少老臣捏了把汗。 不知这位老王女的到来,会不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十余年不曾见面,陛下,别?来无恙。” 临华殿里,川安王朝着上首的女皇笑道?。 川安王同女皇生得有七分像,相比女皇给人带来的如沐春风,她身上明显带着杀伐果断的感觉,像是在沙场上厮杀多?年的老将,少了君王的气度与温和,令人望而生畏。 女皇面上仍是和善的笑,她抬了抬手?,身旁便有月晚上前将托盘呈上。 “听闻你要来,朕特?意派人将这琴弦取来,虽阔别?多?年,此事朕仍是挂念,总想着亲自给你。”女皇道?。 川安王有一张琴,自那张琴断了弦后,她便再不曾碰过。 川安王扫了月晚一眼,随后将其上装着琴弦的锦盒抓在手?心:“臣只?当陛下早已将此事忘却,毕竟此事说着也去不光彩不是,不曾想陛下竟还?为臣留着,幸而臣今日来了,否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这琴弦。” 那琴是要同洞箫和鸣的,当年她便是曾用这张琴对金霖示好,金霖对此爱不释手?,但他后来成了当朝凤君,琴弦也再她与女皇的争吵中不慎崩裂,她便再不曾碰过这张琴。 川安王在她面前向来口无遮拦,还?同当年一样。 她口中虽然称着君臣,可?言语神态却依旧没有那般恭敬,但明显女皇并不介意。 “朕派人将你儿时住过的宫殿打扫干净了,这么?些年也还?是老样子,你为何不去看?看??”女皇笑问她。 “看?什么?,睹物思人,想起母皇父君,亦或是陛下与臣当年吗?”川安王好笑的看?着她,“陛下,您都在位数十年了,怎么?还?会说出这等不痛不痒的话。” “是啊,朕同皇妹如今都老了,”女皇叹了口气,“你倒是没变,还?同以往一般,说出的话将人气得牙痒痒。” 临华殿看?似平静,血脉相连的老姐妹们却暗中试探,你进我退,不曾有人步步紧逼,更无人敢上前打破这种?气氛。 直到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菡王殿下。” 殿外的婢女侍人纷纷道?,她们的分明声音不大,却足以将殿内川安王的目光吸引去。 殿门大开,足以让她将殿外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天光好似格外偏宠面容姣好的女娘一般,将她身上霁青色的裙裾与流光纱映的熠熠生辉,腰间的一枚白玉佩叫人一眼便知成色极好,温润如玉,宛若眼前的女娘。 川安王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那双勾人的桃花眸瞳色深深,唇角总是似有似无的带着一丝笑意,单看?着便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带着故人的影子。 女皇轻咳一声,出言招呼道?:“宓儿。” 郁云霁依言上前,看?到她身旁着赭色长袍,身上配着各色宝石钗环,鬓发花白,却仍被梳得一丝不苟的贵人,便知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皇姨母。”郁云霁弯了弯眼眸,笑道?。 她没有过分的亲近,更没有刻意的疏离,但恰好这拿捏得刚刚好的态度却能让眼前人手?足无措。 川安王眸光颤了颤,许久才呢喃道?:“像,真像啊……” 她的声音很轻,偏郁云霁耳力极好,听了个正着。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道?:“皇姨母舟车劳顿,却迫不及待的来见母皇,可?见皇姨母同母皇感情至深,果然同母皇口中所说那般。” 川安王却好似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只?眼眸颤着,最后隐忍地收紧了苍老的指骨。 “宓儿长大了,”川安王缓缓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向女皇,“我远在青州,却听闻了不少关于宓儿的事,如今看?来,怕是京东这些老贼们的污蔑。” 郁云霁的到来使得方才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缓和,川安王没有再看?她,只?是同女皇说着什么?污不污蔑的当年之事。 郁云霁眸色淡了淡。 这位皇姨母同她想的不太一样,亦或者,兴许是她遗漏了什么?。 周府。 周芸欢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听闻侍人来报,不慎抬手?掀翻了茶盏。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使得原本紧张不已的周芸欢怒气更甚:“川安王殿下当真这般说?” 侍人装扮的儿郎面色平静,道?:“奴怎敢欺骗右侍郎,这可?是川安王殿下的吩咐。” “我在京城多?年尽心竭力,无非就是为了川安王殿下,殿下怎能如此怀疑我?”周芸欢胸膛急剧起伏着,随后,她指着皇宫的位置高?声道?,“我要亲自去见殿下!” “侍郎糊涂了不成?”小?侍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若是侍郎此番入了皇宫,怕是不等见到王女殿下,便被殿下身边的人斩了首,凄凄惨惨……” 周芸欢怒目相向:“你是殿下身边的男子,又同我周家是有亲,即便川安王殿下不知晓,被小?人蒙蔽,可?你当知晓,我周芸欢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你非但不劝阻,还?冷眼旁观?” 侍人轻笑一声,眸中却没有一点温度:“看?来侍郎是当真糊涂了,殿下的脾性谁人不知晓,如今我们身边殿下的身边人都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侍郎您啊。” 周芸欢焦躁地将眸光挪到了一旁的信纸上。 前些时日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寻常川安王殿下不会主动寻她,她知晓自己对于殿下来说多?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殿下是不会主动联系她的。 可?半月前,青州的信件传到了她的手?中,殿下竟是让她去查明京中眼线混入细作一事。 此事本倒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在当时的境况,一旦她有所行动便是暴露了自己,这封信面上看?来是川安王殿下对她的器重,可?实则不容深想。 她虽为殿下的底牌,但她们这群被派遣到京城的人,实则并不知晓京城到底有多?少势力,川王过于谨慎,不会将这些事情全然透露给她们,可?那日的信件便能令她食不下咽。 若是川安王在京不只?有她一张底牌,一旦殿下对她产生怀疑,她便再没有了利用价值。 如今她能爬上这个位置,多?半有川安王的手?笔。 可?既然殿下能培养她一人,是否又能培养千千万万人,她身边的同僚,她的师长,或是她的谁,隐匿在京城的任何一个人,是否都是川安王在京埋下多?年的底牌? “你回去告诉殿下,我定然会帮殿下将京城的细作揪出来,请殿下安心,我周芸欢必要在三日内自证清白。”周芸欢察觉到自己手?心一片湿滑寒凉的冷汗。 她绝不能成为弃子。 倘若成了川安王的弃子,她便再不能活。 郭愚娇照例打开了门。 她几?乎每月都会同经?过府门口的小?贩聊上两句,时间相差无几?,这些小?贩并非寻常人,一般都是郁云霁亦或是旁人派来的线人,以此来同她交换消息。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日门外竟空无一人。 郭愚娇意识到了不对劲,当即后退一步,要将后门闭上,可?原本老旧的后门,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手?按住,府门当即被死?死?固定。 “郭愚娇,你当知晓背叛川安王殿下的后果。”那女子着了一袭黑衣,冷声道?。 “我没有,我没有背叛殿下!” 郭愚娇心中慌乱,可?同郁云霁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也有所长进,起先?的纨绔子弟,此刻遇到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仍能保持几?息的面不改色。 黑衣人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当即把一只?锋利的银匕首抵在了她的颈侧。 郭愚娇脸色当即变得煞白。 “不知者无罪,而你明知故犯,殿下绝不会轻饶。” 那只?匕首缓缓施力,锋利的刀刃一点点陷入她的皮肉当中,郭愚娇明显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正在缓缓顺着她的颈子向外渗。 郭愚娇还?欲说什么?,她看?向远处的眸子蓦然瞪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黑衣人见状,也当即朝着那处看?去。 霎时间,两颗头颅应声落地,当即血流如注。 无头尸身缓慢倒下,将土地慢慢渗成了紫黑色。 傍晚,菡王府。 孤启看?着被原路送了回的菜碟:“殿下她,不肯吃吗?” “王夫,女君殿下还?在处理政事,如今顾不得用膳。”三千礼貌地朝他颔首,将食盒重新递回他的手?中。 孤启攥紧了食盒的把手?。 郁云霁果然是生了他的气吗…… 第58章 怪他, 是他忤逆了?妻主,他明明知晓妻主不会喜欢小孩。 他作为?殿下的夫郎,当?知晓出嫁从妻的道理?, 可妻主如今不愿意在府中添人丁,他也不该如?此步步紧逼的,只是不知郁云霁会不会因此厌恶他。 “妻主她……”孤启抿了抿唇,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里?。 前些时日郁云霁并非一直空闲, 她仍旧很?忙,但?宵衣旰食也不会忘记他,今日的郁云霁格外反常,他觉得出来, 只是他不知晓郁云霁究竟是否是生了?他的气。 怎么能不吃饭呢,她最爱吃他炒的小笋和炸鸡了?,今日竟是连看都不曾看的。 孤启捏紧了?食盒。 他心中空落落的,即便郁云霁这些时日对他关怀备至,从不曾冷落他, 可郁云霁越是如?此, 他便越发慌张。 郁云霁是天上?的明月,明月的身边从来不缺星星,她关心他,仅仅是因着明月的普光垂照在他的身上?,若是郁云霁想, 她随时都能抽身离开,将他一人仍在此处, 任由他自生自灭。 明月有很?多星星, 可他只有郁云霁。 郁云霁不喜欢孩子,但?女皇总不会看着他带着孩子流落在外的, 那毕竟是皇嗣,且郁云霁是女子,带孩子都是男子的分内之事,若是男子没有孩子傍身,是站不稳脚跟的,妻主更是会被人笑话的。 只要他怀了?郁云霁的孩子,郁云霁便不会不要他了?。 想到太医对他说?的话,孤启心头便一阵闷闷的痛。 身患痼疾,女嗣艰难,一个男子若是被冠上?了?女嗣艰难的言论,无异于被人扣上?了?无用的帽子,下不出蛋的公鸡,只有被唾骂被嫌弃的份。 孤启太着急了?,他太想要一个孩子,他每日都会请太医来诊平安脉,可太医每日的回答都会令他失望,好像他越是着急,孩子便越不会来一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孤启圆润整齐的指尖死死扣着坚硬的把手,将那把手硬生生的抠出了?带着淡淡血色的划痕。 “……让妻主顾及着身子,我,我在半月堂等她。”孤启顿了?顿,绷直了?唇角。 书房内。 郁云霁凝着面前的周子惊,道:“周老将军当?真?这般说??” 周子惊显然?比她还着急:“这还能有假,什么李仵作不李仵作的先?放一边,母亲擅暗器,先?前母亲还曾教过你我二人,只不过我的心思不在这里?,然?母亲今日亲自去看了?然?郎的伤口,唯一便是那暗器上?雕着你菡王的标记。” “此事若当?真?是我干的,我将自己身边暗卫的冷兵器都刻上?我的名字,我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郁云霁笑道,“皇姐好算计,可这一招却没有必要。” “如?今京中有郭愚娇与她的诸位好友做线人,我们?不至于全然?暴露在暗处,”郁云霁到,“有她们?在,我们?虚实?相间,倒也不至于如?何。” 周子惊面上?的神情突然?一僵,她看着郁云霁,颇有些忐忑的试探道:“……今晨去郭愚娇那里?的线人,还不曾回来。” 郁云霁微顿:“已经多久了??” 饶是书房放了?冰鉴,如?今依旧是令人燥热不堪,尤其是得知这样?一则消息之后。 “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内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更何况郭愚娇的身份本就复杂,郁云霁并不能确定他是否被川安王身边的人所发觉。 “弱水,”郁云霁当?即道,“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似乎是周子惊的话为?她带来了?新的方?向,郁云霁道:“如?今在郁枝鸢看来,我在朝并无依靠,没有她势力众多,更没有她在京中那般有名气,我这样?孤立无援的人,先?前还是有名的纨绔草包,唯有母皇疼爱才能让我立足京城,只要母皇不再偏向我,那时我便是最容易打压的,所以我猜想,她会找准时机对我下手。” “她有一点同川安王很?像,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这样?杀伐果?决,却也未必是好事,身边的人惧怕多过敬畏,会生了?异心……”郁云霁沉吟道。 所以若是想将这样?的人击溃,还要从身边人下手。 内室静默了?一瞬。 冰鉴融化,重新低落盆中的声音好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子惊看着她,许久才道:“郁宓,你先?前究竟,知不知晓恭王同川安王的关系?” 她知晓郁云霁同郁枝鸢关系极好,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皇家多的是姐妹反目成仇的事,可这听着是一回事,真?当?板子打在自己身上?,她不信郁云霁不疼。 “起?先?我猜想到了?她同川安王的关系,”郁云霁道,“但?川安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她既然?同川安王站在一处,便是同母皇为?敌,同我为?敌,同整个幽朝为?敌,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她所求是什么,她终究是同逆臣贼子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 “所以,你不会手软。”周子惊肯定道。 一炷香燃尽。 弱水匆匆来报:“殿下,郭飞龙使被人杀害了?。” 即便已经预想过这个结果?,但?真?当?听闻这个消息时,她还是阖上?了?眸子。 “……飞龙使已然?身首异处,而蹊跷的是,属下不曾见到线人,只见飞龙使身边躺着另一具尸身,同样?与飞龙使一般,属下上?前探查,却不曾察觉此人的身份。”弱水道。 同时出现两具无头尸体。 郁云霁蹙了?蹙眉。 起?初她猜想,是恭王亦或是川安王的人手发觉了?郭愚娇的叛变,故而行此事。 可如?今却又说?不通了?,郁枝鸢同川安王站在了?一起?,两方?无论是谁对郭愚娇动了?杀心,对方?都应当?知晓此事,那同郭愚娇死在一起?的黑衣人又是谁。 郁枝鸢作为?原书女主,身边的能人众多,有名的便是她的蓝颜知己,孤善睐云梦泽还有溪洄。 但?自从她来到了?原主的躯壳中,便不曾见过这样?的支线剧情发生,倒像是她的到来抢了?女主的机缘。 可女主终究是女主,即便没有蓝颜知己,依着郁云霁对书中人物的了?解,她更倾向于今日之事是郁枝鸢身边之人所做。 郁枝鸢并非是个好掌控的,川安王亦是如?此。 “内讧吗……”郁云霁低着下颌思忖道。 或许两人的关系,本就没有看上?去那般和睦。 临华殿。 川安王拜别女皇,被一个年纪极小的侍人带着,朝着复道而去。 郁枝鸢此刻正巧从对面而来,见到川安王,她面上?挂上?了?浅淡而疏离的笑意:“皇姨母,可还安好?” 川安王对上?她的眼眸,意味深长的勾唇,却不知在同谁说?话:“今年的荷花开的格外的好,只是荷花这东西,在青州可是儿郎们?人手一支的,不知京城男子们?何时才对这一池的荷花下手?” 郁枝鸢轻笑一声:“姨母别急,总要挑着荷花开得恰好之时再去采摘。” 带着几分燥热的夏风夹杂着蝉鸣,为?红墙内的人们?染上?了?躁意。 凉亭内,郁枝鸢覆上?了?面颊上?的黄金半面,唇角勾起?了?带着冷意的弧度。 两个月。 这两个多月,她受尽了?屈辱。 分明她才是身份尊贵的幽朝皇女,却因着孤启这疯子毁了?面容,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面上?的伤并非是能根治的小伤,如?今也有不少世家大族也开始疏远她。 毁了?面容的人,被认为?是灾祸与不祥的象征,这样?的人如?何稳坐帝王之位。 这个位子本来就该是她的,她自小便为?之付出诸多努力,可郁云霁毁了?属于她的一切。 这些苦难都是郁云霁与孤启带给她的,郁枝鸢攥紧了?拳头,就算是受宠的皇女又如?何,她要将这些东西悉数奉还,让人们?知晓,她才是幽朝唯一能担起?重任的皇女。 “时候差不多了?,让人洗干净,当?送予皇妹当?做生辰贺礼。”郁枝鸢眸中闪过一丝阴寒,冷笑着吩咐。 她不是爱美男如?命吗,那便让她死在美男的怀中。 —— 思及孤启在府上?兴许会无趣,郁云霁吩咐道:“派人去定国公府送一份庚帖给云长公子,记住,是以王夫的名义递交到他的手中。” 三千应声:“是。” 郁云霁的话音刚落,腹中便传来咕咕的响声,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三千的脚步顿住:“……殿下,可要宣小厨房?” “我记得你一个时辰前曾来送过一次膳食,”郁云霁面色如?常,“当?时我正同枝月商议政事,不曾顾及,那膳食味道闻着还不错的,可还有?” 三千有些为?难:“那膳食是王夫亲手做的,若是殿下想吃,属下这就寻王夫。” 郁云霁持着毫笔的手微微一顿。 所以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被呈上?来的膳食,并非出自小厨房之手,而是孤启亲自为?她下的厨。 她是无意间将孤启的心意驳了?回去。 “王夫可曾说?些什么?”郁云霁问。 “不曾,”三千想了?想,补充道,“王夫只叮嘱属下,要属下看顾好殿下的身子,以免殿下操劳过度。” 郁云霁一言未发。 她知晓,孤启定然?会是失落极了?。 他到底是王夫,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儿郎,并非是她的厨子,大家族的男子从来没有下厨的道理?,这在世家大族看来是自降身价的,可偏偏她喜欢孤启做的饭,孤启便不厌其烦的为?她做一遍又一遍。 她无意间将孤启的心意驳了?回去。 想到孤启那张美人面,郁云霁仿佛已然?猜想到了?他此刻的模样?。 孤启虽是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是儿郎,还是最为?敏.感的儿郎,兴许他此刻委屈的不成样?子,为?此难过的窝在了?床脚。 “……郭愚娇一事好生探查,毕竟是朝堂的五品官员,岂能任由逆贼暗杀,但?今日暂且搁置,我还有些事,一刻便回来。”郁云霁留下这句话,转身出了?书房。 周子惊看着那个背影,啧啧感叹:“我倒是没想过,她当?真?能这么宠爱这位王夫啊,这样?专一的劲头,哪里?还是我曾认识的郁宓?” 孤启正曲着腿倚在床尾,那头墨色的发柔顺的垂坠在了?肩上?。 如?今是妻主不要女嗣,但?若是某一日妻主想要女嗣,而他的身子又是如?此,受孕艰难并非一朝一下能治好的,届时他仍旧怀不上?,又该怎么办。 郁云霁会不要他吗? 孤启环着小腿,烦闷的将头埋在腿间。 可郁云霁说?过,她喜欢他的,郁云霁从不曾骗人,至少不曾骗过他,这样?的情意,应当?是真?的。 他昳美的面上?带着惆怅,郁云霁太好了?,可他知晓,他这等卑贱到泥潭里?的人站在她的身边,只会影响到她。 他一步步朝着郁云霁逼近,期盼着他能回头多看他一眼。而如?今郁云霁真?正到了?他身边之后,他又终日惶恐不安,害怕她对他的好会消失,更越发清楚自己不配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但?他好舍不得郁云霁。 “殿下,云公子来了?。”含玉道。 孤启的思绪收回,面色冷淡道:“他来做什么?” “王夫这话叫人好不伤心,不是你请我来的吗?”云梦泽温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清茶淡香。 茶香一点点萦绕在内室,孤启不悦的蹙了?蹙眉,他明显很?嫌弃这股味道。 孤启屈指掩了?掩鼻:“我何曾请你来了?,如?今云公子都是靠这样?的话术来串门的吗?” 云梦泽扬了?扬眉头,不曾同他辩驳,但?心下有了?计较:“我还当?真?是羡慕王夫,看来殿下很?将你放在心上?。” “自然?,妻主是格外疼爱我的,”孤启顿了?顿,看着他补充道,“且妻主只疼爱我一人。” 明晃晃的炫耀。 云梦泽颔首,看样?子对他方?才所说?的话并不感兴趣:“如?今殿下政务繁忙,京中又出了?些事情,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又太过于巧合,王夫难道只在这里?默默看着,不打算为?殿下做些什么吗?” 孤启微微一顿。 他并不知晓京城近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但?今日的郁云霁明显与往常不同,由此看来,京中是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郁云霁从不曾将这些烦心事同他提及,她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只是偶尔会同他商谈政事,却不会事事都告知于他。 兴许是怕他担心,又兴许是她将此事提出来,他根本对此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好想帮郁云霁,他不想站在她的身后,至少不是如?今云梦泽来这里?讽刺他的无用。 “殿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朝堂虎视眈眈,各方?势力盘根错杂,殿下若是想入朝大展拳脚,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一些。”云梦泽漫不经心道,“云家是幽朝的老牌元勋,王夫当?知晓,倘若云家站在菡王殿下这里?,殿下能省下不少力气。” “你同殿下在一起?这么长时日,不会不知道殿下是奔着皇位去的,”云梦泽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眸中的笑意淡淡,“若我在这王府的位子上?,此刻当?是不同的光景。” 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蛇,攫着他道:“王夫,无用的男子,怎么配站在殿下身边,宠极一时便罢了?,有些时候别太当?真?。” 阴寒渐渐蔓延,孤启背后腾生出细密的冷意。 他胸膛起?伏得厉害,高声道:“你胡说?!” 郁云霁才不是这样?的人,她喜欢他的。 对,云梦泽不过是嫉妒他罢了?,他也心悦妻主,他想要借此将他赶走,好稳居正夫之位。 可今日一事若是放到先?前,他定要同云梦泽唇枪舌战,而今日不同,他指高声唤出这三个字,不许云梦泽再往下说?后,但?自己也哑了?声,不知该如?何辩驳。 云梦泽说?的不错,他对郁云霁此刻是没有任何助力的,而郁云霁心向皇位,如?何能由这一个毫无帮助的男子站在她的身旁,注定是他在耽误郁云霁。 不论郁云霁要不要他,他这些少得可怜的帮助都不算什么的。 或许,他不该再苦苦纠缠,当?放手让郁云霁得到她想要的皇位。 见他此刻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云梦泽勾唇轻笑道:“王夫不必这幅作态,若是王夫应下此事,让我来做这王府的男主人,我可以容下王夫做侍的,我是个大度的男子,倒不会做出妒夫之事。” 孤启缓缓收紧了?指节,修长而匀称的骨节被他攥的泛了?白。 孤启真?的有些慌了?。 此刻他慌乱的不是自己对郁云霁起?不到大的帮助,也不是害怕郁云霁将他彻底抛弃,是他自己,他在这一瞬竟然?当?真?在考虑,是否来将王夫之位让出来给云梦泽,好让郁云霁后面的路更顺畅些。 可他一旦想到郁云霁身边将会站着另外一个男子,她会同旁的男子生女育儿,他的心口便会闷闷的痛,像是被钝刀子缓缓割开,醋意疯狂翻涌。 他疯狂,不可理?喻,肆无忌惮,郁云霁都不曾嫌弃,她亲手将他拉出了?泥沼,对他关怀备至。 偏偏他对郁云霁的好生了?异心,他贪恋这一份温柔,想将明月的清辉独占。 “王夫不妨好好想想,此刻究竟是要做殿下身边的菟丝花,将来被世人百般厌弃,还是将王夫之位让给可靠之人,也保自己后半生无虞。”云梦泽笑的像只狐狸。 他是拿捏人心的高手,但?孤启不得不承认,此刻他认为?云梦泽的话是对的。 郁云霁心有大志,他不该如?此的。 云梦泽后面再同他说?了?些什么,孤启已经记不清了?。 他将镇纸摆放好,望着那张纸,轻声道:“郁云霁,别讨厌我……” 孤启束袖,亲自磨好了?墨,他坐在案几前的一瞬,只觉手中的毫笔好似有千斤重,坠得他腕子都疼。 孤启亲手写了?一封和离书。 第59章 墨迹未干。 孤启怔怔的坐于和离书前发楞。 兴许是结尾的“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太过扎眼,孤启轻轻蹙了蹙眉,偏过了头。 空气中弥漫的墨香味使得他格外烦躁, 他只觉眼眸中朦朦胧胧的,像是凝了层水雾,不?单是和离书,就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大清了。 墨迹的清香带着微微的苦涩, 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廊外还有鸣蝉声不?止,心头的烦闷之感愈演愈烈,孤启抬手将镇纸挪开,正欲将墨迹方干的纸张撕毁, 屋外便传来声响,他当即将手中的和离书攥出了褶,藏在?了袖袍中。 “妻主。”待看清来人,孤启率先发?声道。 郁云霁看着眼前面?色平静的人,上?前两步道:“方才我忙于政事, 并不?知晓那膳食出自你的手, 因着来不?及,便让三千带了出去。” “……我知晓,”孤启垂着长睫,闻言抬眸望着她,“我知晓妻主是在?忙, 朝堂政事繁多,妻主当注意?着身子。” 郁云霁眉头轻不?可察地扬了扬。 她总觉得孤启有些反常。 孤启不?会如此的, 兴许是她习惯了他的处事方式, 习惯了委屈与愤怒都?写在?脸上?的孤启,如今他的温和与善解人意?倒让人无所适从起?来。 看得出他兴致不?高, 郁云霁抚了抚他光洁的面?颊,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同云公子玩得不?开心吗,你们起?了龃龉?” 暖香清甜的晚香玉将他心头的褶皱抚平了些许。 孤启眸光闪了闪,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其实今日分明没有什么?的,可他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变得好难过,并不?仅仅是因为云梦泽今日的一番话,兴许是对自己的无能,对这段关系的惶恐与不?安。 他清楚的认识到,此刻他所得到的,不?过是仗着郁云霁对他的宠爱。 可郁云霁荣登大?宝之后呢,天下?多少男子心悦于她,届时他便是糟糠之夫,便是拿不?出手的存在?,他劣迹斑斑,如何还能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原本他好容易将情绪压了下?去,郁云霁偏要来招惹,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委屈像是潮水一般,一股脑的掀起?了浪头,将他兜头淹没在?里。 听云梦泽的意?思,如今她政务繁忙,想来本是抽不?出时间的,他不?曾想郁云霁竟是因着此事来见他,可见她是当真待他不?同。 可郁云霁待他越好,他越不?自觉的想要退缩。 孤启张了张唇,哑声道:“……并未,我同云公子聊得很?好,颇有感悟。” 他虽这般说着,但他周身溢出的情绪分明低落得不?成样子,无不?在?向郁云霁诉说着他的不?实诚。 孤启不?愿说,她也?没有刨根问底。 郁云霁伸手将他环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若是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去散散心。” 晚香玉的味道像是最好的催泪计。 孤启被她这般环着,鼻头的酸意?更甚,他将头埋在?郁云霁的颈侧,温热的泪珠蹭在?她的肩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若是没有了郁云霁,谁还会待他这样好。 可不?论他如何想将她占为己有,都?不?能再这样的危急时刻自私。 他不?想让郁云霁受那样多的为难而?与苦楚,郁云霁不?同于他,她是皇女,是将来的天之娇女,更是幽朝百姓的民心所向。 他不?该将郁云霁据为己有。 “我无事的,妻主那边还有政事在?身,国?事当先,若是来陪我,只怕要耽误不?少要事了。”孤启轻声道。 他虽这般说着,却伸手拢紧了她的腰际,恨不?得将自己同她揉在?一起?一般。 他总是这样,喜欢说一些违心的话。 “王夫心情不?好,我怎舍得将美人留在?这里独自垂泪,”郁云霁为他拭去眼角的晶莹,“说实话,是在?为我哭吗?” 孤启眼眸红红,长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郁云霁很?会蛊惑人心,譬如他此刻听着她的声音,看到她的面?容,便想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告知她,让她好好哄哄自己,再抱着他说一些动人但热耳的话。 但孤启偏过了头,没有再看那双好看的眼眸:“……才不?是为你。” “是吗,王夫若不?是在?为我哭,又是在?为哪家的女娘哭?”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这幅模样,她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下?孤启,看他对自己露出尖利的小獠牙,却只轻轻在?她指腹咬上?一口的模样。 孤启避而?不?答,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闷声道,“快去处理政务吧,要早些回来,我很?想你,见不?到的时候都?在?想你。” 他柔顺的发?丝蹭在?她的面?颊上?,郁云霁五指插.入他的浓密发?丝中,被沁上?了淡淡的荼蘼香。 “好,”郁云霁吻在?他的长睫上?,“等我回来。” 翟媪作为随行的马车妇入了京。 她立于下?首,鬓发?花白的老媪看着其上?搂着美娇郎寻欢作乐的川安王,道:“女君殿下?三思,此事事关重?大?,如何能如此草率行事?” “草率?”川安王冷笑一声,惊得几个幕僚慌忙垂下?了头,生怕自己做了被殃及的池鱼,“她周芸欢若是清白,便该早些将这些东西都?告知青州,而?不?是如今本王来了青州,她来寻你们为之求情。” 周芸欢作为京城的暗线之首,便是要将这些大?事禀告青州的。 可京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她竟无所作为,如今周芸欢坐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便当真不?将她放在?眼中了,她如何不?记恨。 若非是周芸欢知情不?报,她此刻也?不?会损失这样多的京中眼线。 “您怀疑她同菡王殿下?相勾结?”翟媪皱着眉头,沟壑纵横的面?颊像是秋末残败的菊,“不?会的,侍郎大?人一心为女君殿下?,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还望女君殿下?三思。” 川安王面?色明显冷了下?来。 方才还抱着怀中美娇郎言笑晏晏的人,此刻暴怒的将桌案上?的瓜果?扫落在?地,瓷器银器落地的脆响炸开在?耳旁。 “翟媪,你跟了本王这么?些年,不?会不?知晓本王的脾性,”川安王怒视着她低吼道,“本王向来说一不?二?,周芸欢知情不?报,再三背叛了本王,若你们谁敢为她求情,本王便连带着你们一起?处置!” 翟媪还欲在?说什么?,被她出声打?断道:“本王累了,今日不?想议事,退下?。” 翟媪静默了须臾,朝她缓缓俯身,退出了正堂。 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将她的眼眸刺得有些睁不?开,带着夏天的炽热将人烘烤。 她跟在?川安王身边这么?些年,自然知晓她的脾性。 周芸欢在?京城潜伏多年,又得她的帮助,如今才得以坐上?如此高位,她作为京中的线人,为隐匿身份与行踪,寻常鲜少向青州发?来消息,多为重?要情报,而?她便是同周芸欢对接的人。 翟媪偏灰的眸中褪去了混沌,她淡淡的扫向正堂的方向。 她跟随在?川安王身边这么?些年,见识了她的冷漠狠辣,唯利是图,沉溺酒肉美色,对下?属更是堪称暴虐无情。 只因怀疑,她便将跟随在?身边多年的部下?老将残忍杀害,致使身边可用之才人心惶惶,人才一个接一个死在?她的手中,青州势力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分崩离析。 她是看着郝副将被虐杀的。 一众幕僚无人敢为之求情,只因先前为郝副将开口求情之人,全然被川安王处置。 后来她的女儿染了重?病,她求医无门,最终求到了川安王的座下?,那一夜的露水格外寒凉,像是要渗透她的骨缝,川安王身边的人将她拦下?,告诉她,女君殿下?不?许人来打?搅。 她不?是没有苦求,堂堂大?女子,上?了年纪的老媪几近跪在?她的面?前,求她网开一面?,让她见一眼川安王。 川安王是知晓此事,翟媪想,她不?会听不?见,她为川安王尽心竭力,可她的女儿病了,要死了,川安王对此无动于衷,她那日走投无路,几近要昏死在?路上?。 是菡王的人救了她,更救了她的女儿。 人与人之间兴许就是这样的,即便她知晓菡王的意?图,知晓今日兴许不?是那么?凑巧,但她依旧会选择站在?菡王的身边,她终究是救了自己,救了她的女儿。 她听从郁云霁的吩咐,收买了生了疑心的线人,将周芸欢递来的信件悉数焚毁,期间不?论川安王想要杀谁,她都?会去阻拦,而?她越阻拦,川安王便更为气恼的要将人置于死地。 周芸欢可怜,可这世上?又太多个周芸欢了,她们站在?了川安王的身边,便注定不?得善终,更不?值得可怜。 “听闻我这位好侄女如今有了不?少的长进,同当年那只知寻欢作乐的郁宓不?同了,”川安王顺势吃掉身旁儿郎递来的小果?子,捏了一把娇郎的软腰,“恭王那边倒是也?能沉得住气,如何还不?动手?” 李幕僚上?前道:“恭王殿下?那边已然准备,就等菡王的生辰宴了。” “郭愚娇死了,就连本王派去暗杀郭愚娇的人也?不?曾回来,”川安王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瞧了郁枝鸢的心思,真是好一个渔翁得利。” 李幕僚应声:“同恭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这样的心性才最是可怖,一边想利用殿下?的势力,一边又对女君殿下?做出这种事,属下?想,若是将来她当真登基为帝,怕第一个要下?手的便是女君殿下?您。” 川安王眸光淡淡的扫过她,李幕僚当即闭上?了嘴:“登基为帝?” “既然她心思活泛,那便看看,我同她,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菡王府挂上?了昂贵的丝制宫灯,金银细线在?灯面?上?绣出栩栩如生的花样。 今日郁云霁生辰。 古代总是喜欢繁文缛节,郁云霁对此倒是很?随意?,将一众宾客安置好后,王夫的侍人们便开始宣读礼单。 “……南海红珊瑚,”侍人道,“象牙席一对。” 她对这些东西不?甚感兴趣,只是面?上?挂着淡笑,接受孤启的布菜。 象牙席,残忍而?奢侈的工艺品,她曾有所耳闻,幽朝富庶,皇室奢靡,结合如今的情况来看,长久下?去会致使赋税严重?,百姓苦不?堪言。,她正思量着如今的朝局,直至侍人读到溪太师的名讳之时,郁云霁持着银箸的动作堪堪顿住。 察觉到郁云霁情绪的变化,孤启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不?动声色的为她夹了一块炸鸡。 “妻主尝尝,这是我根据妻主所说研制出的酱汁,不?知合不?合妻主的口味。”他温声道。 “恭王殿下?送来美侍一对,名字画若干,珊瑚摆件一对……”侍人道。 孤启的面?色彻底僵在?了脸上?,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郁枝鸢,便见对方眸底的挑衅与得意?。 郁云霁不?会收下?的。 他这般想着,眸光也?带上?了殷切的期盼,他侧眸看着郁云霁的侧颜,生辰宴是在?湖边设下?的,月光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而?这样的波光也?为她的面?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郁云霁没有出言。 她静静的看着湖边的凉亭,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妻主。”孤启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 他又太多的话想说了,可如今这样的境况,他只得不?安的扯着她的袖口,希望郁云霁能出言拒绝那朝着他们走来的妖艳贱货,并告诉他,她不?会喜欢这些人的。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镇定自若敛着薄薄的眼帘,夹着面?前的菜。 郁枝鸢不?会无端示好,她投其所好准备这些,想来,是在?为不?久的大?戏搭台子,她这位好皇姐如此费尽心机,她总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她等这场大?戏,可等了好久。 “诸位不?必拘礼,若是今日我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郁云霁淡笑道。 她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眸光落在?郁枝鸢的身上?,对上?她含笑的眸子,郁云霁也?回之轻笑。 孤启今日好像格外慌张,他向来机敏,对于外界的变化与周边人的情绪更是极为敏感,如今他正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口,被她覆上?了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算作安抚:“无事的,别慌。” 孤启蹙了蹙眉,水眸里依旧带着紧张的情绪。 郁枝鸢的笑会莫名令人慌乱,孤启便是如此,郁云霁一时间想不?到,她究竟能用怎样高明的办法在?她的生辰宴上?动手脚。 郁枝鸢同川安王最像的一点便是多疑。 而?今日的行动,她不?曾收到任何一方线人的消息,显然郁枝鸢对此格外谨慎。 郁云霁看着那张面?容,忽而?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像是醉酒后的眩晕,这种身子不?受控制的感觉有些讨厌,让她怎么?也?甩不?掉。 是她高估了郁枝鸢,她原以为今日郁枝鸢会想出如何高明的办法,却不?曾想,她用了最卑劣的计谋。 郁云霁心下?了然,对于身上?这逐渐增强的药效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溪洄似乎是早有预料,他早在?先前便派人暗中送来了清毒丹,这样的药丸她已在?来到此处之前服下?,有溪洄炼制的清毒丹在?,她还不?至于死在?毒上?。 郁枝鸢不?知暗中给她下?了什么?药,如今药效缓缓将她整个人吞噬,带着夏季的潮热,身上?的炽热与口中的干涩是的她有些难受,郁云霁饮下?一盏凉饮子,将那药效压下?去了一点。 可凉饮子的温度是不?足以平息她身上?的灼热的。 眼前的景象也?同方才不?一样了,像是天旋地转,郁云霁持着盏的手微微一晃,将那杨梅饮子洒在?了腿间,一瞬间,带着果?香的淡红甜汁在?她浅色的衣裙上?氤氲一片。 远处有一个着了一身嫩粉的儿郎看了她许久,想来便是郁枝鸢带来的那位儿郎。 他长得的确标志,身上?还带着儿郎娇娇弱弱的气质,整个人立在?湖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嫩荷,等着她去采撷。 “我去更衣,失陪。”郁云霁道。 那粉衣儿郎当即迎了上?来,他身上?有一股奇香,随着晚风朝她袭来:“殿下?,奴随您去更衣。” 如今这粉衣侍人是郁枝鸢为她带来的生辰贺礼,此时还是无名无份,贸然带走不?合规距礼仪。 但他身上?的奇香像是带着细细密密的小勾子,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郁云霁头脑有些发?昏,她咬破了舌尖,努力保持着清醒,对上?那张娇俏的面?容,如此道。 孤启掐紧了掌心。 郁枝鸢是有意?恶心他们妻夫二?人,可他不?明白,郁云霁怎会答应这样妖艳贱货无理的请求,她知晓郁枝鸢不?怀好意?,却还要留下?这样的人。 他盼着郁云霁能回头看她一眼,亦或是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没有等到,他看着郁云霁朝半月堂而?去,那粉衣身影跟在?她身后也?随之不?见。 身上?的药效愈演愈烈,待避开了人群,身后儿郎急急地迈着小步,似是怕惹了她的不?悦,侍人轻声唤她:“殿下?,您慢一些,奴实在?是跟不?上?了……” 他身上?的奇香愈发?浓烈,像是一只大?手,马上?要将她整个人包裹,收紧,用力控制,令她逃无可逃。 郁云霁没有入半月堂的正房,而?是挨着药效,进了偏房。 幽朝的偏房多没有床榻。 粉衣侍人有些不?明白,但历朝历代以来,这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总有怪癖,更何况是皇族这些人,他捺下?心中的疑惑,随之而?入。 偏房的门被吱呀一声关上?。 内室没有点灯,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黑暗随之笼罩了整个偏房。 当强烈的不?安涌来之时,侍人犹豫着想退出房门,却被冰凉的刺痛惊得痛呼,耳旁传来女子冷冽的声音:“你胆子倒是不?小。” 第60章 郁云霁手持着一柄薄刃, 指腹缓缓施压。 粉衣侍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扬着慌张的水眸娇呼:“殿下,奴, 奴只是?来侍奉您更?衣……” 说着,他抬手轻轻扯住一点她的衣袂,似乎是?求她垂怜。 偏房昏暗一片,唯有月光透过窗棂的一点缝隙照射进来, 将娇郎受到惊吓的面颊映的惨白。 郁云霁无动于衷,语气却依旧平淡,可她的平淡却无端的使人害怕:“侍奉?我何曾答应,让你跟来了?” “你自作主张, 这便是?郁枝鸢教你的规矩吗,”郁云霁的面上染了薄粉,眼眸却毫无波动,“如此没?有规矩,是?会被乱棍打死?的……” 娇郎颤着身子。 他没?有怀疑郁云霁的话, 她便是?这样的性子, 即便如今她不曾做过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事,但菡王残余的威风仍在。 娇郎不死?心的看着她,他努力做出几分可怜的模样,想郁云霁能看在他此刻的模样上手下留情, 但不论他如何,郁云霁眸中仍是?一片清明。 怎么会, 她为何没?有半分情动的迹象? 不肯, 恭王殿下说了,这药是?难得的烈药, 一旦被服下,定然抵不住汹涌而?来的难耐,若是?没?有男子解药,泄出这火气,女子便会元气大伤留下病根的。 “殿下,奴好?痛……”娇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殿下,您身上好?烫,奴知道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奴来帮您吧。” 郁云霁有一瞬间的晃神。 眼前这张娇媚的面容扭曲变换着,竟是?变成了孤启那张凌厉俊美的笑靥。 面前的“孤启”还?带着笑,眼下好?似妆靥的胎记灼灼如火,像是?一只勾人的花妖:“殿下,求您,疼疼奴吧。” 郁云霁齿关微微用力,口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眼前“孤启”的面容却愈发委屈:“殿下,奴就这样惹您生厌吗?” 任何女子都抵不过这样的架势的,鱼禾知晓女娘该如何拿捏。 他混迹风月场多年,如今身染了这样的脏病,本就是?死?路一条,可若是?能将这样的脏病染给郁云霁,便能得到一大笔钱财,便是?死?也能拉上郁云霁这样的皇女作为陪葬。 只是?郁云霁此刻盯着他的面容发怔,眸中渐渐蒙上一层不解,和按捺不住的情欲。 哒。 伴随着一声轻响,那柄匕首应声而?落,他脖颈处的冰凉与痛感消失不见?。 鱼禾面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他当即埋到了郁云霁的怀里,蹭着她道:“殿下,奴来帮您……”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郁云霁骨节分明而?滚烫的手卡紧,一瞬间,周边的空气也随之稀薄起来,娇郎面色涨得通红,却只剩下“嗬嗬”喘气的声音。 他挣扎着,试图从郁云霁的桎梏中逃离,却无济于事。 郁云霁冷眸看着他:“皇姐的人,都是?如此不惜命的吗……”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可眼前的面孔俨然是?孤启那张俊脸,身上的药效也愈发强烈,宛若强势的猛虎,将她整个人束缚着,不容她清醒。 郁云霁心头的跳动极快,受药效影响,如今她整个人在暴躁的边缘徘徊。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眼前这张酷似孤启的人掐死?。 好?似眼下除了女男情.事以?外,这种暴虐的,嗜血的感觉,是?唯一能够缓解她身上痛苦的方式。 可终究是?这张面容,使得她没?能下死?手。 鱼禾面色涨红,隐隐有翻白眼的趋势,显然是?窒息到了一定的程度。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等卑劣下作的手段,我还?真看不上,倘若真有本事,朝堂见?分晓。”郁云霁随手将他扔在一旁。 鱼禾脱了力,他像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般,被郁云霁随意的仍在一旁。 腰被方才郁云霁暴虐的动作狠狠磕在桌角,疼痛席卷而?来,他宛若一条濒死?的野狗,粗粗的喘着气,没?了半分方才的诱人作态,他却不敢再多留,忙不迭地朝着外面爬去。 偏房恢复了沉寂。 郁云霁阖上了眼眸,任由猛烈的药效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直至她猛然咳出一口鲜血。 —— 孤启是?提着剑来的。 在郁云霁离开后,他在正堂为她主持着诡谲云涌的生辰宴。 可孤启等了太久,他总感觉郁云霁会出些什么事,在对上郁枝鸢似笑非笑的眼眸时,这样的感觉更?甚。 待他迈进半月堂,却见?房中空无一人,晚香玉浓郁的气息在空中久久不散,这样慌张的情绪使得他不安,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郁云霁。 孤启破开偏房的门时,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在了原地。 郁云霁外衫逶迤了一地,她只着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眼眸中似乎还?泛着红。 “妻主……”孤启颤声道。 他从不曾将郁云霁折服于,在她的心中,郁云霁一直是?个温柔稳定的女娘,永远都是?那副沉着的,游刃有余的样子,可如今面前一身中衣的她宛若方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 吃人的美罗刹。 感知到屋内来了人,郁云霁踉跄着两步上前,狠狠的卡在他的脖颈上:“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她像是?失去了意识。 孤启眸中当即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重重地拍打着她的手背:“郁宓,是?,是?我,是?孤引之……” “孤引之”一词像是?触及到了她的神经?。 郁云霁用力的收一顿,面上也随之带上了几分疑惑,似乎是?在思考孤引之究竟是?谁。 “……妻主,痛。”孤启道。 郁云霁泛红的含情眼对上他,那双以?往平静如湖底的眼眸,此刻泛起了汹涌的波涛。 郁云霁没?有等他再说些什么,那只手不容忤逆地扣在了他的后脑上,五指触及到微凉而?柔顺的发丝之时,整个人都被令人安心的荼蘼香浸染,她狠狠吻在了孤启的唇上。 所有没?能说出口的话皆被以?唇封缄。 孤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周边的空气也跟着稀薄起来,耳畔只剩下令人面红心跳的水声,孤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手中的剑也缓缓脱落,掉在了他的身旁。 今日的郁云霁格外强势。 寻常的她总是?恶劣的,在榻上对他是?如此。 不论他如何求饶,如何讨好?,郁云霁只会温声安抚着,动作却从不曾轻缓,她格外喜欢看他哭,更?喜欢在他哭得厉害的时候吻在他的眼尾,将温热湿润的泪珠悉数吻干净。 可真到他受不住的时候,郁云霁还?是?会停下的。 但今日的郁云霁不是?如此。 她身上的威压似乎在这一瞬悉数释放,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将整个偏房覆盖,险些令他站不住脚。 孤启眼睑处薄薄的肌肤泛了红,泪珠将落未落,却躲不开她强势的攻击。 快要喘不上气了。 郁云霁的手紧紧贴在他的后脑,使得他动也不能,孤启唯有攀紧了她,才得以?使发酸的腰与腿有一处支撑力,不至于狼狈的倒下。 郁云霁口中的甜腥悉数渡入他的口腔,孤启脑海中似是?被一层雾气蒙住,将要丧失思考的能力,他一时间分不清,这血腥味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 孤启一口咬在她的下唇上,郁云霁的动作被他的动作打断,她有些不满的松开叩着他后脑的手,那只手落在他下颌的位置,迫使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眸。 “谁家的小?狗跑出来了,”郁云霁声音还?有些低哑,“怎么动不动便咬人……” 她唇角还?挂着一滴殷红的血珠,被她随手拭去,涂在了孤启红润带着水光的朱唇上。 郁云霁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微哑,这样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却莫名让他苏了尾骨。 这样酥麻的感觉太陌生了,从尾骨向上蔓延,连腰都是?软的。 “……我,我才不是?狗,”分明是?逗弄,带着一点情趣和侮辱的话,却令他有些兴奋的战栗起来,孤启控诉的含泪瞪她,“你,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哪样,”郁云霁低低笑了一声,惹得面前的人身子轻轻颤抖着,“你这样口是?心非,你的妻主知道吗?” 孤启心头猛烈的跳动漏了半拍。 郁云霁她,她竟是?将他当做了别人,而?且还?是?有妻之夫。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寸,他的腰紧紧贴着坚硬的桌案,退后不得,方才随着郁云霁猛烈的吻,他柔软的腰肢蹭在桌案边角上,如今已然又红又痛,兴许已经?磕出了淤青。 月光顺着缝隙撒落在她的面颊上,寻常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面颊上,此刻半分神情都无,让人摸不透她的情绪,更?采不到她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她处于一个绝对掌控的位置。 这样的她更?为迷人,却也更?危险,郁云霁让他感到陌生。 她滚烫的指尖顺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缓缓向下,将方才随着动作落入衣襟里的发丝抽出,触及他的锁.骨之时,孤启低.喘了一声。 郁云霁倾身覆在他的耳畔:“乖狗狗,怎么反应这么大。” 眼前的儿郎无助地战栗着,却在她吐出这些字眼之时,半是?屈辱半是?羞愤的抬头看着她。 身上的反应是?骗不得人的。 可郁云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眸底的情愫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种感觉令人恐惧,却又带着隐秘的快.感,好?似他是?郁云霁爪下的猎物,她伸出带着倒刺的舌,轻轻舔舐着他的喉骨,稍有不慎,脆弱的喉骨便会被她咬断。 孤启的眼泪汩汩而?下。 他身上每一处都无不在告诉他,他是?多么喜欢这样的郁云霁,又如何期待着接下来激烈的情.事。 —— 正堂,宴会。 郁枝鸢也不见?了踪影。 在郁云霁离开后,她原本等着小?侍来报,亦或是?这样的丑事被旁人揭发。 堂堂菡王殿下,竟是?因?着女男之事上太过不节制,而?染上了花柳病,这样浪荡的人,如何能担得起储君的位置,只怕届时女皇再疼爱她,也会因?着这样的耻辱,将她派去偏远的州做王女。 可她等来等去,也不曾等到下人的消息。 身上莫名的燥热使得她格外烦躁,郁枝鸢按捺着这样诡异的情绪,借口离了席。 在她看向身旁言笑晏晏的诸位朝臣与世家大族家主之时,心头控制不住的暴虐呼之欲出,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倘若她再留在正堂,怕会忍不住想要嗜血的冲动。 这样无处发泄的感觉使得她整个人的血液都在倒流,郁枝鸢看向一旁来来往往的王夫侍人,再也控制不住了这样的冲动。 她一把将队伍末尾的侍人拉了过来,根根的掐住他的脖颈,儿郎身子本就娇弱,经?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侍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眸,还?不等惊呼,便被她粗.暴的动作痛晕了过去。 恰此时,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甜香传来。 郁枝鸢看不清地上趴伏着的究竟是?什么,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丧失理智的人只剩下了动物的兽.星,她抬手将地上香甜的人拉了起来,直奔不远处的一间空房。 恭王府。 翟媪冷冷的看着李幕僚:“你当知晓,若是?如此劝女君殿下,可是?将青州与京城势力离心,不单女君殿下会厌弃你,也无人会因?此帮你求情。” 李幕僚:“那便让李某看着翟媪如此行?事吗,我是?殿下的幕僚,看到殿下如此做是?有危险的,便当劝阻殿下规避危险。” 她生了一张正义的脸,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却带着几分违和。 川安王的身边,哪有什么正义之人,正义之人早就被她杀绝了。 “周芸欢是?京中的侍郎,若是?侍郎出了什么意外,恰巧还?是?在女君殿下如今的这段时间,女皇怎会不生出疑心,届时,不论是?你还?是?我,都逃不过一死?。”李牧道。 “我当你是?个聪明人,李牧,”翟媪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奈,“周芸欢的确行?了不忠之事,京城出来这样大的乱子,她身为京中的眼线,理应向青州传信,可她却为着独善其身,将京中诸多眼线陷于囹圄而?不报,这样的人,女君殿下是?不会留的。” 李牧:“我说了,周芸欢不会如此。” 她同周芸欢自小?相识,可出了这样的事,任谁都无法改变川安王要杀她的心思。 此事本已成定局。 “殿下亲手培养她,周芸欢更?是?待殿下忠心耿耿,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如今周芸欢站在朝堂之上,想害她的人太多了,不论是?京城还?是?青州,此事有待再查,她定然是?被人陷害的。”李牧说着,眸光闪了闪,她蓦然抬眸看向眼前老神在在的翟媪。 以?往在川安王面前卑躬屈膝的老媪,如今正捧着一盏茶,垂眸吹拂着上面缥缈的烟气。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李牧深深吸气,许久开口道:“你,你是?负责同京城与青州传信的人,京中的消息大都会经?过你的手,是?不是?你。” “我?”翟媪笑出了声,她浑浊的灰眸对上李牧有些惊慌,却故作沉静的面孔,“李幕僚怎能含血喷人,老媪在殿下身边多年,时候可比你长,即便李幕僚你有逆反之心,老媪我也不会有。” “周芸欢知情不报,这是?大罪,休要怪老媪没?有提醒你,女君殿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倘若你贸然提出此事,为周芸欢求情,恐怕也难逃一死?。”翟媪缓缓摇头。 李牧不死?心的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那张满是?沟壑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周芸欢的为人她清楚,她这样耿直的人,将恩情看得重于泰山,即便是?川安王要杀她,她也会引颈就戮,不会忤逆殿下半句。 就算有多方势力的诱惑,她也不会如此。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翟媪幽幽道:“李牧,你同周芸欢已经?十余年不曾见?过,十余年,足以?一人发生巨大的改变,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待,更?何况是?十余年……” “我知晓你们都对她有成见?,可她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李牧道。 不论她如何为周芸欢辩解,这样的解释总是?苍白无力,让人信服不得的。 说到最后,李牧看着茶盏中忽上忽下的茶叶,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究竟是?否正确。 是?啊,十多年,她同周芸欢事多奶奶不曾见?面了,倘若她为周芸欢说话,川安王下令彻查此事,周芸欢当真对青州生了叛心,届时她又当如何自处。 她也有夫郎,有女儿,她不能放下一家老小?不管,而?为了周芸欢断送了自己的官路,甚至是?性命。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幕僚,青州与京城交接的线人皆可作证,周芸欢手中不曾传出任何信件,若是?固执己见?,只怕这样的结果?,你是?承受不起的,”翟媪将晾好?的茶放置手旁,“你想好?了,要为这样的罪人开口吗?” 翟媪的话似乎是?打通了她的思绪,李牧眸子迸出了光亮。 她要查,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有人蓄意陷害,还?是?周芸欢生了异心。 她看着眼前的翟媪,暗暗压下了眸中的狐疑。 桌案上的砚台镇纸被悉数扫落在地,可怜的儿郎被架在了桌案上,腰背上青红一片。 孤启墨发披散在肩上,原本蓬松的墨发如今带着汗意,他的肩头还?带着明显的咬痕,那处泛了红,像是?被人狠狠蹂躏了一番,衣衫随意的散落在他瓷白的小?臂上。 夏夜有些燥热,郁云霁像是?一口熔炉,要将他整个人就这样炼化一般,他的面颊上被蒸腾出薄薄的汗意,薄背上也汗津津的,可奈何他此刻像一只软脚虾,只能攀 紧她的小?臂,免得自己狼狈的摔下去。 郁云霁太过强势,容不得他半分拒绝。 她像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掌控者?他的一切,不容他有半分逃离的迹象,方才在她猛烈的攻势下,他的衣料已经?全然湿透,空气中弥漫着腻人的味道。 偏眼前的郁云霁却还?是?衣冠楚楚,唯他泥泞不堪。 “这么凶做什么,郁云霁,你就是?算定了我离不开你,冤家,”孤启开口便哑得不成样子,“……再也不跟你好?了。” 他分明带着控诉和娇嗔,放出了这样的狠话,眼前人非但不生气,却还?一副得了趣的样子。 郁云霁眸中已然恢复了几分清明,她看着眼前儿郎红透的面颊,出言逗.弄:“不跟我好?,你还?要跟谁好??” “……既然醒了,便快些回去,免得宾客为之担忧,传出些风言风语。”孤启偏过头不去看她。 郁云霁同他离席许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怕不知会被如何编排。 “啊,”郁云霁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轻声道,“可我的药还?没?有完全解开,此刻若是?同王夫这样前去,定会被人看出端倪的。” 孤启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方才郁云霁将他翻来覆去无数次,就算是?再猛烈的虎.狼之药,此刻都该解了。 他警惕的等着眼前人,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举动。 “若是?你我这样回去,怕才是?会被人狠狠编排,”郁云霁故作为难,“说些什么好?呢,说王夫狐媚惑主,还?不到深夜便要拉着我共赴.巫.山,半刻都不能没?有……” 孤启忙不迭的倾身捂住她的唇:“住口!” 可奈何两人还?不曾分开,他主动倾身,只使得自己双腿发颤,那双好?看的凤眸当即迸出了泪光,他唯有咬紧牙,才将不堪的声音吞回去。 郁云霁扶紧了他的双肩,才使得他稳稳坐在那处。 恶劣,太恶劣了。 这样温和的人内里居然是?黑的,简直黑透了,偏她藏得很?好?,无人知晓她竟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黑心肠实?在是?可怕,京城那些倾慕她的儿郎,若是?知晓她骨子里是?这样恶劣的性子,兴许都要被吓跑了。 除了他,谁还?能受得住郁云霁这样的……坏女人。 想到郁云霁方才令人脸红的话,孤启不受控制的有了反应, “是?王夫太过热情。”郁云霁眸光向下,示意他自己看,“你嘴上赶着我,心里却不许我走,我又当如何?” 孤启此刻恨不得自己生出第三只手,好?将郁云霁这张嘴彻底堵上,不许她再说半句话。 她,她顶着这样一张脸,怎能说出这样放诞的话。 可他红着耳尖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郁云霁自诩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可她此刻却不想再顾及宴会上被她晾在一旁的宾客,只想将眼前可爱的人气得朝她亮出獠牙,却舍不得狠狠咬她,只能耐着性子用尖牙摩挲着他,求她嘴上留情。 她仍想在他身边放诞一会儿。 正堂那边乱了套。 菡王许久不曾出来,偏恭王也不见?了,不多时,有小?侍惊慌的叫喊着,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间堆着杂物的小?间被人推开,里面赫然是?衣衫不整的恭王与一个侍人,她送给菡王的侍人。 60-70 第61章 郁枝鸢将鱼禾当做生辰礼送给郁云霁, 眼下却将人带去了小屋行如此苟且之事。 眼下仪表堂堂的恭王同那娇弱的儿郎正是赤身裸.体,如今房内传来的动静不小,听得屋外人面红耳赤。 饶是屋内昏暗一片, 映着盈盈的月光,也能叫人知晓内里究竟是发生了怎样激烈的事。 “太荒唐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这样的感叹。 “如此开放,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屋内的声响渐渐弱了下来,纠缠的躯体也渐渐平复, 地上的两?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鱼禾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似乎是昏了过?去?。 “恭,恭王殿下, 您……”不知是那个不知死活的,颤着嗓音唤道。 “……滚出去?。”郁枝鸢冷声道。 屋外那群人噤若寒蝉,一时间竟也无人动作。 郁枝鸢身上还带着暴虐的气息,高声道:“滚出去?!” 她眼眸猩红,猛地朝着这边侧过?头低吼着, 而?她原本挂在面上遮掩那块丑陋疤痕的半面黄金甲不知何时早已不见, 此刻的她早已没了半分皇女的矜贵,倒像是一只只知苟合的野兽。 见到她这幅模样,有人惊呼一声,当即连连后退。 这样的疤痕实在是骇人。 她们虽知晓郁枝鸢的府上走了水,亦知晓她的面容曾被划伤, 却?不曾想是这样的骇人。 幽朝为官女娘都要求相貌堂堂,对于天女更是如此, 当朝天女象征着国运, 而?天女生得宝相端庄,是继承大统的必要因素, 面容不佳者,则失去?成为储君的资格,这是幽朝不成文的规定,却?也这样延续了多年。 菡王与?恭王的皇位角逐里,不少世?家早早便站在了郁枝鸢的身边,如今见出了这种事,便知晓郁枝鸢几乎没有同菡王争抢的资格了,世?家大族们的主君一时间面色心思?各异。 瞧见人们这副模样,郁枝鸢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然摸向面颊,却?不曾触及那片坚硬的黄金甲。 她胸膛起伏着,像是恼羞成怒的野兽,狠声道:“还不走,是等着本殿将你们的脑袋通通砍下来吗?” 起初围在小屋前的众人当即一哄而?散。 身上分明还残留着方才?的余韵,郁枝鸢却?如坠冰窟。 待看清身旁那张面孔,郁枝鸢浑身的血液好似也跟着凉透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她一掌掴在了昏迷的鱼禾脸上。 鱼禾原本白皙的面上当即浮起了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像是不曾察觉郁枝鸢对他的暴虐举动,他仍昏死在地上。 郁枝鸢随手将地上的衣衫拾起,遮住了重要部位,对门口战战兢兢候着的女卫冷声吩咐:“还不去?将本殿的衣物取来,本殿养你们这群废物究竟有什么?用!” 女卫忙道:“是,殿下……” “等等。”郁枝鸢唤住她,冷眸扫过?地上满身都是青紫的人,“将这蠢东西处理掉,记得处理干净些。” “是。” 相比前院的兵荒马乱,后院更为安宁些。 郁云霁餍足的靠在他的身旁,把?玩着他的一缕长发:“怎么?不高兴,引之是不满意吗,若是不满意,我也不介意再?。” “住口。”孤启温热的掌心堵在她的唇瓣,红着耳尖恶狠狠的威胁,“你若是再?说出这样的话,我便,我便……” 郁云霁轻轻眨了眨眼眸,等着他的后话。 他总是这幅逗弄不得的模样,只说几句便能惹得他面红耳赤,偏生她对孤启这幅样子喜欢得紧。 郁云霁小幅度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知道了,这才?得以被松开。 “我原以为你会在正堂料理宴会,你为何贸然前来?”郁云霁将他的发丝绕在指间,温声道。 此时的她像是恢复到了寻常的模样。 孤启冷哼一声,怨道:“若是我不来,你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生辰宴这样的日子,被人下药死在自?己的府上,想一想便够死得丢人。 郁云霁没有反驳,只笑道:“做戏当真实些,若非我这般配合,郁枝鸢对我提防太过?,我将来还难以得手。” “妻主最?会做戏了,险些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他仍旧冷淡,对于她的温声置之不理,“这样的心思?与?手段,哪家的女娘都是比不过?的。” 演吧,谁能演得过?她,孤启愤恨的想。 郁云霁指腹轻轻点在他的手背上:“我怎么?舍得死,有引之这样的儿郎伴在我身侧,若我一死,你便要成鳏夫了,届时谁来护你?” 孤启一哽,没有应声。 郁云霁竟是在考虑,她死后没人能护着他吗? 他哪有这么?重要,从郁云霁的口中说出来,自?己竟是比她的命还重要。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孤启猛地偏头看向她,一字一句补充道,“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她才?不会死,她长命百岁。 方才?还气鼓鼓的不打?算理人,在她这话脱口而?出后,便猛然朝着她龇牙咧嘴的威胁。 没有跟上孤启变化极快的情绪,郁云霁微怔,随后笑着伸出小指:“好,我们拉钩。” 他像是还有些不情不愿,缓缓勾住了她的小指,低声道:“你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坏女娘,拉了钩是不能反悔的……” 孤启永远都是这幅口嫌体直的模样。 郁云霁随口道:“是是,不过?你离了席,正堂恐乱作一团,我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孤启面上的冷意更甚,他嗤笑一声:“是啊,怕是此刻已然乱作一团了。” 早在他离席之前,便暗中寻到了对郁云霁下药的侍人。 他在府上这么?些时日,却?也不是白待的。 他是尚书府的公子,出身这等门第,便注定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儿郎,在菡王府的这些月,他的实力早已渗透了府上的各个地方。 他派人将那侍人处理掉,随后含玉将侍人的东西掉了包,趁着王夫侍人鱼贯而?入到正堂送菜的时候,将东西悉数送回了郁枝鸢那里。 含玉做事向来稳妥,此刻那药想必已然进?了恭王的腹中。 她费尽心思?弄来这样的好东西,专门挑在生辰宴上献给他的妻主,若是她自?己不尝尝味道,才?是真可惜了这副猛药。 听他话里有话,郁云霁也正色起来:“发生了什么??” —— 川安王狠狠一掌拍在了桌案上,将茶盏震得乒乓作响。 “糊涂东西,我当她是个聪明的,竟是他爹的做出这样的事,”川安王大怒,朝着身旁的李牧道,“她人呢,如今去?了哪里?” 起先她同郁枝鸢说得很清楚,如今的状况不容半分闪失。 她分明是个聪明的,如今不但?将自?己的名声搭了进?去?,还将面容上一事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这样的蠢东西,她早年究竟是如何看中的。 李牧沉声道:“女君殿下,恭王如今已然在府上了。” “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有脸回去?,本王若是她,此刻便吊死在宫墙边的柳树下。”川安王高声怒骂,“蠢货,竟是不及郁云霁半分,我当她当年是如何脱颖而?出,原来是没有皇室女娘同她相较,才?将她这样一个蠢出生天的家伙捧成这样。” 川安王不解气,将桌案上的瓷瓶挥落,她花白的鬓发也随之飘荡:“本殿身边不缺贤能之士,若是她如此无用,本殿也不必将心思?浪费在她的身上了。” 李牧蹙了蹙眉,终是没有说些什么?。 翟媪乐得见成,但?还照例道:“女君殿下三思?……” “再?他爹思?下去?,本王的大计都要毁在她的手上了!”川安王起身。 恰此时,门口传来侍人的声音:“女君殿下,是恭王府来人了。” 此事她听闻“恭王”一词,脑仁便也要跟着震两?震。 “她还有脸差人来见我?”川安王怒极反笑,“将人带上来!” 没一会便有女卫压着一个柔弱的侍人,推推搡搡的使他上前,那侍人见她便垂首道:“殿下,我们殿下是被人陷害的,原本此计万无一失,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话还不曾说完,便被身后的女卫一脚踹在了腿弯:“少说废话!” 侍人痛呼一声,趴伏在地上,艰难的道:“我们,我们殿下还有一计,殿下且瞧便是……” 川安王冷睨着他:“若她不能证明自?己有用,便休要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她本不想给郁枝鸢机会的。 可如今京城的眼线已然不复从前,周芸欢叛变,郭愚娇身死,部分眼线下了狱,如今生死不明,她正是用人之际,不管郁枝鸢再?如何,也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侍人是郁枝鸢身边新添的,是她如今的解语花,对于她的计谋也有参与?。 见川安王的态度松动,侍人忙不迭的道:“女君殿下放心!” 他将头埋得很低,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侍人眸底划过?一丝冷厉的阴翳。 今夜注定不太平。 菡王府却?出乎意料的宁静。 郁云霁端着一盏汤药,迈进?半月堂行至内室,道:“引之,起来喝药了。” 说罢,她像是意识到了不妥,脑海中浮现出潘金莲端着一盏汤药毒害武大郎的情景。 有点出戏。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道:“不要闹脾气,将药喝下。” 内室的床幔便是动都不曾动,显然,孤启不打?算搭理她。 郁云霁扬眉将柔软重叠的床幔掀起,在清辉的照射下,其里缩着的孤启暴.露在她的面前。 孤启防备一般将手护在小腹上,环着双腿,似乎是要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以此来逃避这碗汤药:“……谁爱喝谁喝,反正我不喝。” 郁云霁幽幽叹了一口气,随后屈指抵了抵额角:“我们清洗的不够及时。” 孤启抿了抿唇,她自?然知晓郁云霁的言外之意,她是说,如果他不喝下这碗汤药,便有怀孕的几率。 郁云霁还算体贴,知晓他不喜汤药后,每每同他云雨后,不论多晚,都会将他里里外外清洗一遍。 可今日府上出了这样的差错,郁云霁同他温存一番后,便去?了正堂,许久才?回来将浑身酸软,一步也挪不得的他带去?清洗,期间约莫有一个时辰。 “听话,乖乖喝了药,我们便该就?寝了。”郁云霁坐在榻檐上,温声劝他道。 孤启呼吸渐渐急促,他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在郁云霁这话说出口之后,当即高声道:“你分明知晓我难以受孕,郁云霁,我便这样令你厌恶吗,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逼到这样的境地?” 她口口声声说心悦他,喜欢他,却?连个孩子都舍不得给他。 女娘若是真心心悦儿郎,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只能说明郁云霁心中无他。 郁云霁面上没有什么?神情,似乎是预料了他的反应:“只这一次,听话,下次我小心些,及时带你去?清理。” 她竟是当他因着不想喝药而?无理取闹吗? 孤启眼圈当即泛了红,他咬紧了下唇,不许眼泪流出来。 分明,分明也不是一两?次了,郁云霁不想要孩子,行了事后的惯例便是派人将避子汤给他送来,亦或是带他去?清理残留,不管他如何讨好。 他也清楚郁云霁的脾气秉性。 郁云霁虽是看着温温柔柔好说话,可涉及到这些事情,她是格外强势不会退让半步的。 本来此事不值得他哭一哭,可郁云霁此刻的样子,莫名便将他的眼泪惹了出来。 “有这么?苦吗?”瞧着他这幅神情,郁云霁眉头微蹙。 她端起那盏避子汤,酌饮了一小口,正欲开口,面上的神情当即因着缓缓蔓延开来的浓烈苦涩僵住。 好苦。 不似寻常的汤药,避子汤苦得别致,入口先是淡淡的清甜,随即苦味将整个口腔充斥,苦味霸占了她的舌头,顺带着麻痹了所有感官一般,若非她有所防备,当真能被这样的味道折磨的面目全非。 “……你乖一些,就?这一次。”郁云霁将神情调整好,靠近他一些,如此道。 孤启攥紧了拳头,随后抬手将那盏汤药打?翻。 瓷盏就?这样脱离了她的手心,伴随着一声轻响,瓷碗在地上碎裂,温热的苦涩药汁就?这般随着孤启的动作尽数洒落在地,浓烈的苦味随后蔓延开来。 汤药不可避免的洒落了一点在她的手背。 半月堂瞬间安静下来。 郁云霁默了几息,随后从桌案上扯下一方帕子,将手背上的温热拭去?。 “我本就?不是什么?乖巧的儿郎,”孤启眼泪扑簌簌而?下,“我声名狼藉,而?殿下如天上的明月,被众星捧着,若是殿下想,自?然会有无数乖巧儿郎蜂拥而?上,他们兴许爱喝你的避子汤。”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不曾言语。 孤启曲解了她的意思?。 她并非是不想要女嗣,而?是如今郁枝鸢与?川安王那边仍有变动,朝局动荡,成败尚且未定,这样的紧要关?头,若是孤启不慎怀了身孕,只怕会被有心人所陷害,这便成了两?人的软肋。 她的软肋有孤启一人足以。 可孤启并非不懂这样的道理,他是聪明的儿郎,在政事上有自?己的见解,更会理解她的做法,他不会不知晓她的意思?。 可正是因为他知晓此事,再?同她为之闹上一闹,郁云霁便不愿再?三解释。 “今日你也累了,明日还有事,早些休息吧。”郁云霁留下了这句话,旋即转身出了半月堂。 孤启眼前愈发模糊。 眼泪顺着他的面庞划落,大滴大滴的滴落在锦被上,这样的声响似乎在静谧的夜里放大数倍。 心头复又开始阵阵绞痛,这样疼痛感的情绪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了。 他原以为一切向好的,他原以为,他住进?了郁云霁的心里。 他就?是仗着郁云霁对他的宠爱,才?会闹上一闹,他以为他闹得狠了,郁云霁会让他留下一个孩子,让他傍身,让他不再?每日只得无趣又心焦的坐在偌大又空荡的屋内,盼着她能早些回来。 可郁云霁生他的气了,又一次将他自?己留在了这里。 “殿下。”含玉的声音响起。 见着自?己的主子暗自?垂泪,含玉也有些于心不忍:“女君殿下怎能如此,殿下到底是王夫,是女君殿下的正夫,女君殿下如此待您,当真是……” “住口。”孤启哑声道。 他气恼郁云霁是一回事,可旁人若是也这样说她,便是不可以的。 含玉悻悻的闭上了嘴,正犹豫如何将女君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妥,便听孤启压下哭腔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让你来的?” “……女君殿下,”含玉嗫嚅道,“这是女君殿下吩咐奴给您送来的。” 说着,他将一碗带着浓重苦涩味道的汤碗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是避子汤。 孤启当即恼怒地起身,将那碗还有些滚烫的汤药狠狠掼在地上。 “滚,给我滚出去?!” 满室都是苦涩潮湿的味道。 当殿门紧闭的声音响起,孤启再?也忍不住,脱力的跌倒在地上。 胃部狠狠地绞着,像是几个孔武有力的女子要将他拧干一般,冷汗随之遍布了脊背。 浑身的痛意似是此刻才?一齐涌了上来,孤启眼眶此刻有些干得发痛,他的泪早已在今日激烈的情.事中流尽了。他将头埋在膝间,崩溃的哭出了声。 他好害怕,害怕郁云霁就?此厌弃他。 他知晓郁云霁不喜欢孩子,他也再?三保证过?,可郁云霁总是拿政事来搪塞他,她此刻满心都是政事,不愿被分了心神,他却?迫切的需要一个孩子来陪伴。 心口与?胃部的绞痛来的格外猛烈,孤启面色白的不成样子,随后偏头干呕起来。 第62章 指尖与手背上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 火辣辣的?痛感袭击者他的?神经, 可一切痛感都没有此刻胃部的痉挛与翻涌更?让他难受。 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只惹得眼眸中被泪水充斥。 孤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手背将干痛的眼眸蹭了蹭,将那朦胧的?水意蹭干。 他只是这样?同郁云霁说,她便当真将他自?己?扔在这处,难不成她真的?不要他, 要去?找几个乖巧听话的?儿郎,弃他于不顾。 喉头涌上?一阵腥甜,被他艰难的?吞咽入腹。 三?日后。 分明是春日,恭王府不同于街上?的?盎然, 反倒死气沉沉。 “滚出去?!”郁枝鸢暴怒道。 她将屋内可砸可摔的?东西都砸了,如今整个正院内弥漫着难闻的?酒气,因着她的?暴怒,满地的?狼藉无人收拾,侍人们更?是战战兢兢的?躲远。 唯有?叙岚在她的?身侧。 “殿下, 三?日了, ”叙岚半跪在她的?脚旁,软声道,“川安王那边催得紧,奴已经准备妥当,您何时……” 郁枝鸢面上?不曾佩戴黄金甲, 那一片可怖的?灼伤就这样?暴.露在人的?眼前。 她闻言怒极反笑:“本殿那姨母也是个没本事的?,她入京多日还不曾动?作, 却指望着本殿动?手, 她将本殿当做什么了?” “殿下消消气,”叙岚道, “您如今仍需船袜的?助力,先委曲求全一阵,待到将来荣登大宝,川安王等人还不是任您处置。” 恭王安静了须臾,随后抬眸睨着他:“你过来。” 叙岚没有?立刻动?作,可在他沉静的?这一息之中,郁枝鸢猛然将手旁的?软枕砸向他。 “怎么,因着本殿那日出了丑事,你瞧着无望也不尽心尽力了?”郁枝鸢讥讽道,“本殿当你不薄,你也要忤逆本殿不成?” 叙岚忙道:“奴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郁枝鸢不复从前的?面容,心中腾升起一阵恶心。 他原是前些年被选来伺候李然的?侍人,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晓说群幺二吴衣寺幺四幺二稍懂些拳脚功夫,被拨为?李然身边的?贴身侍人,这些年见了不少她的?凶残与虚伪,心中更?是看不上?这样?的?人。 可偏李然不识好?歹,当真将郁枝鸢当做了往后的?依靠,他身为?死了主子的?侍人,本该被发?卖,谁知竟阴差阳错被她逮到了身边伺候。 他聪明,为?着活,为?郁枝鸢出谋划策,谁曾想她竟如此?不成器,将自?己?搭了进去?,那鱼禾身染了花柳病,如今郁枝鸢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脏病如何不惹人嫌恶。 叙岚依言上?前,被郁枝鸢结实的?手臂卷在腰间,狠狠揽了过来。 “不是这个意思?”郁枝鸢的?手随意将他的?衣襟扯松,一口咬在他的?脖颈处,含糊不清道,“你最好?不是这个意思。” 叙岚还有?用,她如今还需他出谋划策,需他传话运作。 脖颈处的?热气与潮湿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叙岚咬紧了牙关不肯吭声,可他这样?的?样?子将郁枝鸢惹得更?为?不悦。 她将叙岚的?侧颈咬出了血印子,将他整个人揽到了榻上?,冷声道:“你不是想表忠心吗,我给你个机会?,服侍我,服侍的?好?了,你仍是本殿身边的?好?儿郎。” 叙岚遍体生寒。 他知晓这意味着什么,郁枝鸢向来伪善暴虐,服侍她,势必也会?染上?脏病,郁枝鸢是想拉着他一起死。 叙岚脑海中过了无数个想法。 他想反抗,可他是男子,面前的?人不论如何都是幽朝的?皇女,地位尊崇,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是从枯骨中爬出来的?人,更?知晓死亡意味着什么,不想死, 郁枝鸢冷睨着他,随后见到他缓缓褪下轻薄的?衣衫,面上?的?神情稍缓,她伸手抚了抚叙岚的?发?丝:“好?儿郎。” 前些时日女皇听闻王府出了这样?的?丑事,被气得不成样?子,如今罢了一日的?早朝,正在临华殿修养,太医不敢明说,郁云霁却看出了端倪。 女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此?事再也耽误不得。 她专程带着孤启去?了护国?寺,对外宣称是为?幽朝祈福,为?女皇祈福。 “殿下,恭王那边许久没有?动?静了。”三?千道。 车行至空旷寂寥的?密林中,这是通往护国?寺的?近路,却因着是一条小道,鲜少有?人来此?。 郁云霁抬眼望了前方?赶车的?人,道:“我这位皇姐心思缜密,如今吃下这样?大的?亏,自?然是在酝酿坏水,怎会?轻易将此?事放过,如今世家大族摇摆不定,多有?倒戈的?清倾向,她不会?不知晓的?。” 郁枝鸢定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世家大族倒向她,可她到底是没了争夺皇位的?资本。 想来她也为?此?事烦扰。 “属下查过了,那日恭王送予殿下的?男子,先前曾在江南的?南风馆待过,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便被人赎了身,从此?再无音讯。”弱水道。 郁云霁指尖点在身旁的?小案上?,指尖敲击在木质小案上?,发?出“笃笃”的?声音。 “……花柳病。”一路上?静默无言的?孤启蓦然开口。 郁云霁侧眸看向他,却见他偏着头,仍是那副冷脸的?模样?。 她没有?搭话,孤启复又?重复了一遍:“他得的?是花柳病。” 说罢,他将头偏向了窗外,连个侧颜都不曾给她留。 自?那夜两人不欢而散后,她便再不曾去?过半月堂。 她政务的?确繁忙,但也有?同孤启因着子嗣争执的?原因。 郁云霁破天荒的?没有?去?哄他,只仍旧同三?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今夜宿在佛堂,不知皇姐和姨母得知此?事是否会?有?所动?作,还是小心为?上?。” 护国?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却保不齐有?哪方?势力会?借此?下手,郁枝鸢同川安王不合,内里生了嫌隙,便可逐一击溃,但其中的?凶险却难言。 郁云霁本没打算将孤启带来,是他执意跟来,身边的?含玉连夜将他的?东西收拾好?,美其名曰“一同去?为?女皇与国?运祈福”。 她没有?阻拦,也就由着他了。 郁云霁望向一旁缓缓向后退去?的?密林,复又?想到了那一夜。 她如今也说不上?来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她没有?为?之动?怒,此?事不值得她生气,郁云霁对自?己?很了解,她的?情绪大都是四平八稳,鲜少有?很大的?起伏,那一夜她是没有?生气的?,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冷静下来。 可两人缄默的?时间久了,如今她便没有?同这拧巴的?郎君开口说话。 “殿下放心,属下已安排妥当。”三?千道。 马车穿梭在密林中,耳边偶有?蝉鸣与鸟叫,微凉的?晨风阵阵吹来。 车舆内又?恢复了沉寂。 孤启望着远处的?一片青绿,却无心欣赏令人心神宁静的?风光,他低低敛着长睫,却不曾等到郁云霁开口同他搭话,耳边清脆的?鸟叫令他烦闷不堪。 他分明已经主动?同她搭话了,郁云霁却还是不肯搭理他,两人分明坐在一处,可此?刻的?感觉,却像是两人之间横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郁云霁为?他好?,他自?然知晓,可女嗣一事耽误不得了。 他是自?私,自?私到不顾及郁云霁的?感受,也想为?她诞下一个孩子,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哪里有?郎君没有?女嗣傍身,他本就受孕不易,郁云霁却还那般强势,为?此?他仍是要赌气的?。 “殿下,该下车了。”含玉的?声音响起。 孤启回神,这才发?觉身旁的?郁云霁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她竟是等都不曾等他。 孤启颤着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我们走。” ———— 周芸欢被绑在了川安王的?面前。 她连连求饶,声泪俱下:“殿下,芸欢承蒙殿下的?恩情与关照多年,对殿下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样?卖主求荣之时,更?不曾像翟媪所说的?独善其身,芸欢自?知同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殿下有?什么,芸欢也不会?独活。” “说的?比唱的?好?听,”有?幕僚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向青州递信,将此?事告知青州。” 川安王没有?看她,自?顾自?吃下身旁侍人递来的?果子。 看她这副模样?,周芸欢显然慌了神,她匍匐着朝川安王爬了过去?,却被她身旁的?两个女卫阻拦,连趴在她脚下求饶的?资格都没有?。 周芸欢:“殿下,您如芸欢的?再生母父,芸欢怎敢生出不臣之心,若是芸欢有?,便叫芸欢不得好?死!” 她发?下这样?的?毒誓,川安王掀了掀眼皮看向她:“你还知道自?己?是受了本王的?照拂才有?今日?” 不等周芸欢开口,翟媪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殿下还需再三?斟酌。” 川安王没有?理会?她。 翟媪起先劝她狠狠处置周芸欢,以正视听,如今不知又?是中了哪门子邪,竟是要她再三?考虑,这样?的?老?媪,她看着都嫌烦。 周芸欢不曾想翟媪会?为?她说话,她如今满面泪痕,哽咽道:“殿下,芸欢递了信,可不曾为?何那信不曾到您的?手中啊……” 川安王扫过一旁的?翟媪:“可有?此?事?” “不曾。”翟媪道。 方?才还感激的?看着她的?周芸欢面色当即大变,震惊又?痛心的?看着翟媪:“翟媪,我,我分明送出去?了,怎会?没有?呢……” “老?媪不曾收到京中关于周侍郎的?任何来信。”翟媪平静道。 周芸欢瞪大了双眸,可怜她是真的?一根筋,就算到了这样?的?情况,怀疑了周边的?所有?人,也不曾怀疑翟媪口中话的?真假。 李牧上?前一步道:“殿下,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川安王皱紧了眉头:“说。” “属下早在先前便觉蹊跷,某夜同翟媪提及此?事,翟媪的?话令属下茅塞顿开,”李牧淡淡的?扫过一旁的?翟媪,“属下派人查了此?事,发?觉京城的?眼线不知何时分崩离析,是有?人维持出了假象,有?意引得女君如此?,属下猜想,倘若背后之人还有?这样?的?本事,收买殿下身边的?人也不在话下。” 李牧停顿了一瞬,川安王蹙着眉吩咐:“继续。” “依属下愚见,殿下当排查身边人。” 翟媪笑道:“李幕僚年纪尚轻,说出的?话怎么也同黄口小儿一般,青州是女君殿下的?地界,倘若有?人怀有?不轨之心,女君殿下岂能不知,青州之大,女君殿下身边的?可用之才那般多,如何逐一排查?” 李牧回之淡笑:“翟媪怕是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问题可能出现在殿下身边之人,亲密之人身上?,是有?人搬弄是非,要我们内斗,只是不知这人会?不会?是翟媪。” “李幕僚的?话颇有?深意,只是,李幕僚难道不是殿下身边亲近之人吗,在场众人谁又?不是殿下的?臂膀,李幕僚如此?指摘,不知伤了多少贤士的?心。”翟媪缓缓摇头,道,“你口口声声说有?人在暗中搅混水,致使青州势力内斗,那敢问李幕僚,你此?刻又?是在做什么,动?摇军心,助长背后势力吗?” “你!”李牧怒视着她,随后朝着川安王道,“殿下,李牧的?心天地可鉴,李牧是句句为?殿下啊……” 川安王沉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翟媪:“李幕僚,如今我们商讨的?是,如何处置有?不臣之心之人,你非但出言包庇周侍郎,还在这样?的?时刻牵扯出旁的?事情与不相干的?人,老?媪很难不怀疑你的?用心。” 她正身看着眼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川安王:“殿下,李幕僚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既然李幕僚怀疑殿下身边人出了问题,不妨查上?一查。” 李牧恨不得当即将这个出言蛊惑人心的?老?媪撕得粉碎。 起先她还怀疑是否另有?其人,可如今看翟媪的?样?子,她几乎断定谁才是幕后之人的?爪牙。 许久不言的?川安王缓缓开口:“此?时搜查身边之人,无异于动?摇军心,如今我已离青州,贸然行此?事,才是最伤根本,李牧,你究竟是何居心……” 李牧本还指望川安王能窥破翟媪的?伪装,听她这般道,当即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道:“殿下,属下忠心耿耿!” “忠心岂是能用嘴说出来的?,”薛幕僚帮腔道,“上?下嘴皮一碰,红口白牙,你说是就是了?” 薛绶本就看不惯她,再加上?方?才李牧的?言论,将她们这些人全然拉下了水。 谁不惜命,她们这些人无人不知川安王的?脾气秉性,这样?多疑又?狠辣的?人,倘若真是生了疑心派人查下来,怕是不少贤士要为?之丧命,李牧方?才的?话就是想要了她们的?命。 薛绶一帮腔,一些没有?开口的?幕僚也纷纷出言:“翟媪说得有?理。” “周芸欢行了不忠之事,李牧又?居心不良,我等恳请殿下将两人处置,以正视听。”有?人道。 有?一人如此?,便有?数人如此?。 以往争论纷纷看彼此?皆不顺眼的?幕僚们妹,似乎是在此?刻齐了心一般,高呼让她将人处置。 川安王眸色冷了下来。 她这些时日曾派人调查,却见李牧行踪不定,不知她在暗中做些什么。 如今京城这边本就令她头疼,李牧身为?她较为?亲近之人,这番作为?的?确惹恼了她,她只是不曾出言,实则早就对李牧不满了。 “殿下,是翟媪,是翟媪!”李牧窥探到她眸中的?杀意,忙高声道。 翟媪手心渗出冷汗。 她全然是按着郁云霁交代她的?来的?,事情的?成败,全然在于川安王会?不会?将周芸欢等人处置。 青州的?势力早就有?了这样?的?迹象,只差一个契机。 倘若川安王将周芸欢等人处置,便会?使得贤士不忠,无人敢再效命于她,届时,川安王失势,恭王也会?受到牵制,只一计便可削掉郁枝鸢的?臂膀,可谓一箭双雕。 但此?刻,川安王锐利的?眸光直直射向她。 川安王冷声道:“翟媪?” 翟媪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动?,她只上?前一步道:“殿下,老?媪跟在您身边多年,您是最了解老?媪的?人,李幕僚今日到处攀咬,为?保下周侍郎而做出这等事,实乃有?失淑女风范。” “你究竟有?没有?背叛本王。”川安王没有?理会?她的?话,这看着她沉声道。 翟媪只觉自?己?被她的?眸光刺穿,她拱手屈膝道:“殿下明鉴,老?媪已是一把老?骨头了,若是殿下怀疑老?媪,老?媪为?解殿下心结,只得自?刎于此?……” 她仍旧不曾将眸光从翟媪身上?错开,当见她真的?毅然决然的?抽出女卫腰间的?剑,把那柄寒凉的?剑架在脖子上?时,这才收回了眸光,出言打断道:“好?了。” 她看累了这场闹剧。 “李牧居心不正,处理掉,”川安王没有?理会?耳旁的?声音,眸光凝在周芸欢身上?,“你,若是无法自?证清白,一样?的?下场。” 翟媪暗自?松了口气,抬眼便见川安王的?冷眸。 “今夜,莫要再出纰漏。”她冷声道。 她可是为?这位好?侄女,准备了一场大戏。 —— 护国?寺。 香火的?味道在偌大的?护国?寺蔓延,护国?寺建造的?位置颇高,夜间不会?过于闷热。 郁云霁坐于窗下翻看文书?,这样?难得清闲的?时光令她浑身通泰,蝉鸣阵阵,却不会?令人烦躁,抬眸还能见到竹影与树影摇曳,坐在此?处有?种灵魂都被净化的?感觉。 “……郁云霁,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吗?”孤启终是没憋住,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郁云霁没有?抬头,随口道:“我哪有?不理你,现在不是正在同你说话吗?” 孤启气结,他猛然起身朝她走来:“你为?何还在生气。” 郁云霁拨冗抬眸:“我何曾同你置过气,一直以来分明都是你在生气。” 孤启静默了一会?,没有?再同她理论什么生不生气的?事,许久才缓声道:“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心悦于你,我,我想为?你生个女儿,我保证,不会?让你为?此?费心的?……” 他磕磕绊绊的?说着这样?难以启齿的?话,眼下的?孤启耳尖发?烫,身上?早没了半分反派的?凶恶气势。 “孕育子嗣的?很辛苦的?一件事,你知晓的?,如今形势恶劣,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缓声道,“关于此?事,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你可以任性,但不可以在此?事上?任性。” 孤启眼眸中还带着薄薄的?水意,带着几分期盼,轻声问:“那你会?喜欢孩子吗,会?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郁云霁微微一顿,她将面前的?文书?阖上?,侧眸看着孤启。 说实话,她不是那么喜欢小孩。 孩童需求很高,她们幼崽时期的?确可爱,但要耗费太多的?心血,而她即便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也不愿放在照顾孩子的?身上?。 旁人的?小孩她兴许会?哄上?一哄,逗弄片刻,但若是她有?一个孩子,郁云霁觉得,她兴许会?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对上?郁云霁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眸,孤启轻轻阖上?了眼眸。 “……我知晓了。”孤启哑声道。 她不喜欢孩子,也不会?喜欢她与他的?孩子。 “你还年轻,为?什么心思总在女嗣身上?,”兴许是因着他如今面上?的?神情太过委屈,郁云霁终是将手搭在他的?腰际,将孤启带到了她的?怀中,“……若是你想,待大局定下,我们便考虑此?事,可好??” 她几乎是勉强答应下了此?事。 见郁云霁的?态度有?所松动?,孤启抬头望着她,轻声道:“殿下一言九鼎,莫要诓我。” 郁云霁勾唇看向窗外,随后有?些诧异:“今日是什么节日?” 墨色的?天上?飘荡着一盏盏孔明灯,橙黄的?灯光越飞越高,像是要将整个天边都照亮。 约莫有?数十盏。 “……今日是夏至,按照青州的?习俗,是要放天灯祈愿的?。”孤启也被窗外的?孔明灯所吸引,他望着其中一盏怔怔道。 如今已是戌时末,这个时辰,京城大部分人家都睡下了。 川安王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吗? “依你之间见,恭王面容尽毁一事被世家大族得知,如今她的?势力摇摇欲坠,川安王此?番却不曾舍弃,是当如何?”郁云霁问。 孤启不假思索的?道:“川安王杀伐果断,如今恭王于她而言已然没有?太大的?价值,她不舍弃,便证明恭王的?最后一点价值还没有?被榨干,然这样?的?人,会?令不少贤士望而却步,我认为?,她的?路并不会?好?走。” 当权者杀伐果断并非坏事,可若是疑心过重,只会?惹得人心惶惶,宫内外上?下不齐心,手上?的?权柄也只得似一盘散沙,而川安王此?刻便是如此?。 郁云霁颔首。 的?确如此?,她略施小计,便已使得青州势力纷乱不堪。 但川安王不容小觑。 她终究是在青州盘踞多年的?王女,能在青州坐在领导者的?位置这么久,还是有?些手段的?。 “我……”孤启方?开口,便觉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瞬间昏暗一片,天旋地转之间,他身子一软,就这般跌入郁云霁的?怀中。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郁云霁搂住他:“怎么一回事,你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她知晓孤启本就体弱。 孤启缓缓摇了摇头,心跳的?格外猛烈,他稍缓一阵开口道:“是我不曾用膳,无事的?。” 被郁云霁冷落的?这三?天,他几乎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即便小厨房那边上?的?都是他最爱吃的?,他也丝毫没有?胃口。 “兴许是因着夏日,天气一热人是会?没什么胃口的?。”郁云霁顺着他的?脊背。 孤启应当是低血糖,今日中午他吃的?便很少。 他身子原本便有?些单薄,这些时日不知怎么的?,好?像身上?的?骨感更?明显了,她养了数月好?容易养回来的?肉,如今剩的?没多少。 他瘦得实在是太快了。 两人不曾注意到,天边的?一盏孔明灯摇摇欲坠,随着夏风飘摇到护国?寺的?柴房。 孔明的?的?火原本微弱,在遇到干柴的?一瞬,被夏风助长了气焰。 火光将小小柴房照亮。 孤启顺势蹭在她的?颈窝,鼻头微酸:“以后能不能别将我自?己?抛下,看不见你的?每一刻,我的?心都很难受。” “怎么这样?粘人,将来父仪天下后可如何是好??”郁云霁轻轻拍着他的?背,荼蘼香顺势将他包裹,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同孤启玩笑。 孤启抬眸,幽怨的?看着她,随后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软唇覆在她的?唇瓣上?。 女男之事总是食髓知味的?。 这三?日来,孤启不在身边之时她还不曾想过什么,可如今孤启贴上?了她的?唇瓣,却并不安分的?勾着她的?衣襟,指腹向下试图将她的?玉带解开。 偏他越着急,那玉带戏耍他一般,频频从他的?指尖脱离。 “佛门重地,怎能行如此?之事,”郁云霁没用几分力,却按在他的?手背上?,笑道,“引之,你不是正人君子吗?” 第63章 “……冤家。”孤启唇瓣上还带着莹润的水光, 蹙着眉头?望她。 郁云霁话虽这般说,却没有用?力,他轻而易举便抽了?出?来, 赌气似的将她的玉带拽开。 他本就是不守规矩的人,可一旦想到?郁云霁并非如此,且方才还提醒他这是佛门重地,不知为何, 一阵隐秘的快感冲击着他,孤启面?颊也被?这样的情绪熏得染上了红晕。 郁云霁没有阻拦他的动作,只是到?最后一步之时,郁云霁蹙眉握住他的手腕。 孤启茫然的望着她:“……怎么了?。” “走水了?。”郁云霁当即将逶迤在地上的衣裳拾起, 将眼?前?衣衫不整的孤启裹好。 孤启蹩了?蹩眉。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追,更何况,这里是护国寺,规矩严明的护国寺。 郁云霁好似知晓他在像什么, 牵着他的手朝外走:“看来这样规矩森严的地方, 也有不少不守规矩之人,引之你说呢?” 孤启正要开口作答,忽而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与郁云霁的提醒,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意有所指,孤启耳尖红得要滴血:“你, 你不是也……” 半推半就。 “是王夫如饥似渴,我也实在拦不住啊。”郁云霁还带着几分笑意, 喟叹似的开口道?。 孤启险些咬了?舌头?, 可方才的确是他先行了?此事,同?郁云霁的争辩他自然而落了?下风。 她这些时日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他气恼的不成样子才肯罢休,偏生她长了?一张温和的脸,道?歉时叫他半分都气不起来,当真是坏透了?。 火势渐大。 柴房的火势蔓延到?了?这边,夏季本就闷热,如今加上身后烈火的炙烤,他的身后不禁出?了?一层薄汗,可郁云霁没有半分紧迫的感觉,甚至还有心情出?言逗弄他,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荒谬。 孤启望着她的侧颜,这一刻分明是关乎生死?的紧要关头?,可两人却像是超脱了?世俗,不惧任何一般。 这样就很好,哪怕今日他同?郁云霁一起死?在火海中,他都心甘情愿。 火势蔓延的很快,因着夏风助长,将整个?院落吞没。 郁云霁将衣衫浸入身旁的水缸中,凉丝丝的湿气重新将两人包裹。 “快走吧。”她道?。 恭王府。 郁枝鸢冷笑一声,将信纸撕得粉碎,面?上的笑意却更为骇人:“好叙郎,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相比这样惊天的大事宣扬出?去,整个?京城都要为之震撼。” 届时郁云霁便再与皇位无缘。 叙岚沉默的为她斟好一盏茶,才道?:“恭喜殿下。” 他总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除了?在她的榻上之时,叙岚几乎不会有什么神情。 郁枝鸢今日心情大好,不曾同?他计较这些:“多亏了?父亲。” 她当年只知晓,在皇宫当中,那位死?去的先凤君是个?禁忌的话题,无人敢提及他的事情,生怕惹得母皇不悦。 后来她才知晓,母皇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不许人们提及,若非是父亲,她还不知当年竟有这样的丑事。 先凤君当年被?京城女娘所追捧,无人不知晓他的大名,可后来他做了?凤君,却也不是什么名义上守男德的好儿郎。 听闻他假死?逃脱,在川安王身边待了?数月。 成婚的儿郎如此行事,实在是男德不修,偏母皇喜欢得紧,更是不曾责罚,甚至将人接了?回来。 但先凤君在回宫的第?二个?月有了?身孕。 他曾在川安王身边待了?数月,孤女寡郎共出?一处,他还是京城有名的郎君,川安王对?其追求而不得,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得知,而至于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更是引人遐思。 女皇想来当年也是被?先凤君迷了?心智,竟也不曾想过她的身份。 “郁云霁占着皇女的位子这么些时日,想来这些时日还洋洋得意,待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我看她当如何。”郁枝鸢得意的笑道?。 护国寺。 尼姑紧张道?:“菡王殿下与王夫还在里面?!” 她身后的小尼姑苦着脸:“可是这样的大的火,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逃不脱。” 更何况,走水是在半夜,是人都睡得正熟之时,这样的境况下,谁又?能察觉到?并及时逃离。 一桶又?一桶的水泼向?大火,火舌却贪婪地舔舐着尼姑们的衣角,将人们背后的汗水也蒸腾出?来。 火光中走出?一个?身影。 “那,那里,”有尼姑指着远处,结结巴巴道?,“你瞧那可是菡王殿下?” 滔天的火光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郁云霁怀中抱着一个?儿郎,儿郎的身上盖着洇湿的衣物,正将头?贴在她的胸前?,似乎是因着害怕,紧紧攀着她的脖颈。 孤启耳边是她平稳的心跳声。 饶是这样的生死?攸关,她仍能面?不改色,孤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方才火势渐大,他险些被?烧得断裂的房梁砸住,幸而郁云霁将他揽了?过来。 他被?郁云霁揽在怀中,因着方才的惊险心跳砰砰,而身旁缭绕的烟火气被?晚香玉的气息盖过,分明方才还命悬一线,可这样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无端放松下来。 因为郁云霁在他身边。 火光将她温和的面?庞照亮,孤启抬眸痴痴地望着她,他一时间不知心跳究竟是因着方才的惊险,还是因眼?前?的郁云霁所起。 “殿下!”尼姑们忙不迭的朝着她跑去。 周身不再是滚烫的烘烤,郁云霁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 孤启的脚方一落地,他似乎是舍不得她的怀抱一般,紧紧环着她的腰。 白玉佩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两人太过从容,压根不像是从火海中逃离出?来,反倒像是从哪里游玩回来,这副模样实在是从容得不像话,使?得眼?前?的一众尼姑瞠目结舌。 郁云霁无奈的看了?身旁不肯撒手的人一眼?,抬手蹭了?蹭他的面?颊,将他惹得面?颊又?红了?几分,这才道?:“好了?,没事了?。” 尼姑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看着她:“殿下,这火起得蹊跷,幸而殿下无事,否则……” 否则女皇怪罪下来,她们怕是难逃一死?。 “这火蹊跷,好好查上一查,”郁云霁顿了?顿,抬手将一支箭矢递到?尼姑的手中,“这是我方才在墙角发现?的。” 她没有将话说明。 今日的孔明灯想来不是为着夏至准备,而是专程为了?她,也辛苦皇姨母为他备下这样一份大礼了?,为了?掩人耳目,竟是放出?孔明灯来,再派人将孔明灯射落,引来这样一场大火。 不过川安王怕是失算了?,她没有死?在这样一场大火之中。 腰间的力道?又?紧了?紧,孤启不肯松开环在她腰际的手,郁云霁顺势将她拥在怀中,道?:“如今夜已深,火还不曾灭,恐辛苦各位了?,只是我与王夫还活着的事。” “殿下放心,贫尼知晓该怎么做。”尼姑忙应声道?。 郁云霁颔首,随着一位小尼姑去了?方丈派人布置好的居士寮房。 好在护国寺的火被?发现?得及时,不至于损失过多,这孔明灯就是冲着她来的。 郁云霁将一切安置好,换了?一身干净没有烟火气的寝衣后,转身便见孤启怔怔的坐在榻上望着她。 “怎么了?,是被?今日一事吓到?了?吗?”郁云霁坐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背温声道?。 孤启顺势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许久才轻声道?:“是……” 其实不是,孤启指尖绕着她的衣带,暗自想。 他其实一点也不怕,但女娘都喜欢男子示弱,郁云霁想来也会喜欢,所以他这样答,希望能再多多得得到?郁云霁的怜惜。 郁云霁顺着他的背,笑道?:“我原以为引之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郎,没想到?,我们引之竟也会被?这样的事情吓到?。” 孤启没有同?她争辩,只拉紧了?她的衣带。 郁云霁双腿交叠在榻上,她倚在身后的软枕上,照旧搂着孤启的劲腰,她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仿佛只是去游玩了?一圈,只是这样的泰然自若,不禁让孤启心中生了?怀疑。 他蹙了?蹙眉头?,直起身来复又?前?倾几分,对?上了?她的眼?眸:“你早就知晓?” 已是后半夜,方才她才同?孤启从火海中逃出?来,此刻正是困意来袭。 听他这般问,郁云霁眨了?眨眼?眸,声音还带着困倦:“知晓什么,这大火来势汹汹,若是知晓,我哪里还会带着你以身犯险。” 孤启沉默了?,他坐在那处,垂着眸子兀自想些什么。 郁云霁勾着他的衣带,指节微微用?力,使?他重新躺在了?她的身旁:“我倒无事,若是吓到?引之可如何是好?” “你既然不知此事,为何此刻还能如此淡定?”孤启偏着头?看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不懂郁云霁。 她太过淡然了?,若非郁云霁方才的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他甚至会怀疑今日一事是郁云霁设计的。 郁云霁侧身看着她,她的眼?眸依旧明亮而温和:“因为,我也为皇姨母备下了?一份厚礼。” 送礼,总是要还的。 孤启顿了?顿,默不作声的将五指探入她的指缝,缓缓收紧了?指节,同?她十指相扣:“我知道?你不是吃亏的性子,可一桩桩一件件太过凶险,你莫要让我再担心了?……” “嗯,”郁云霁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所以引之方才是担心我担心得紧。” 她这样扭曲他的意思,借着他方才所说的话逗弄他,孤启将眸光移开,他怕再看着郁云霁这张脸,会控制不住的抱紧她扰了?她的休息。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郁云霁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更不会让你有事的。” 月亮渐沉,星光依旧。 饶是发生了?这样的事,郁云霁的睡眠质量依旧很好。 天还不亮之时,外面?便传回了?消息。 “听闻川安王殿下遇刺,幸而有身边女卫,否则此刻不知是怎样的凶险。”洒扫的小尼姑道?。 昨夜经历了?大火的洗礼,如今护国寺这边并不太好,尼姑们忙着洒扫。 尼姑:“实在是太过蹊跷了?,昨夜先是护国寺起了?火,又?是川安王遇刺,你说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凶不凶险先放一旁,我昨夜听闻先凤君竟还有那样的风流事,你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方丈打断:“尽好自己的责,莫要去妄议旁人是非。” 郁云霁将腰间的束带理好,侧眸看了?一眼?榻上的孤启。 他仍在酣睡,那张美人面?还有些红印子,正是他睡觉不安分的证明,孤启兴许是昨夜太累了?,如今抱着棉被?呼吸匀称,饶是日上三竿也不曾有转醒的迹象。 郁云霁没有唤醒他,迈出?了?居士寮房,方才那一群议论纷纷的尼姑,此刻见着正主出?来,纷纷垂下头?,无人再敢出?声。 弱水面?色不大好,她迎上前?来:“殿下,京中如今留言纷纷,全然是,关于殿下的身世。”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怎么?” “她们,”弱水压低了?声音,“她们污蔑殿下并非陛下的血脉。” 她面?上的紧张不加掩饰,在得知这样的消息之时,她已然做好了?准备,或是想办法封住悠悠众口,又?或是将这些乱嚼舌根的舌头?一一割下来,她只等着自家主子发号施令。 郁云霁摩挲着扳指的手微微一顿。 郁枝鸢当真的好心计,为了?将她拉下马,竟将这样的宫廷秘闻引了?出?来。 这样的消息传遍京城,定然会引起世家大族的沸腾,届时她不单会因着血脉不纯失了?势,不知女皇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捧在掌心宠了?多年的女儿,却并非是自己的血脉。 女皇兴许会将她这个?孽种处理掉,压下这样的丑闻。 “去查……”郁云霁一顿,“算了?,先随我入宫,见母皇。” —— 翟媪看着眼?前?来回踱步的薛绶,开口道?:“薛幕僚,安静些,你这样打转,老媪眼?晕。” 薛绶烦躁地挠了?挠头?:“翟媪,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你竟还能老神在在的喝茶,这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想她这样胸怀大志满腹经纶之人,竟是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作为川安王的幕僚,却不能施展她的抱负,翟媪随口道?一句话点醒了?她,薛绶后知后觉,自己的才华竟然被?湮没了?多年。 “薛幕僚慎言。”翟媪道?。 薛绶将满腹的抱怨压回腹中:“昨日女君殿下将李牧处置,如今人人自危,周芸欢算是以命换命的活了?下来,可我们这些人又?当如何,女君殿下若是生了?怀疑心,谁都活不成了?。” 翟媪静默无言。 川安王手段狠辣,可这些年因着诸多事频频对?身边人下手,也不怪幕僚们如此。 “昨夜女君殿下遇险,不论你心中如何做想,若是想活命,便将嘴巴管好,否则谁都救不了?你。”翟媪如此道?。 听她这般道?,薛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她望着翟媪那张苍老的脸,“扑通”一声朝着她跪下:“翟媪,薛绶有眼?无珠,先前?有不少冒犯您老人家的言论,您大人有大量,原谅薛某吧,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求您救救薛某,薛某定将会报答……” “薛幕僚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土埋脖子的老妇,哪里担得起幕僚如此。”翟媪将她扶起,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孤启醒来之时,身旁已然空无一人。 他有一瞬的失落,可这样的情绪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郁云霁政务繁忙,昨夜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此刻当时出?门处理了?,他的女娘当在朝堂上大展身手,有她这样好的女娘做君王,是百姓之福。 他拖着酸软的身子起了?榻。 当他站起的一瞬,一阵强烈的眩晕将他席卷,孤启一时间站立不稳,重新跌坐在床沿。 兴许是昨夜太过疲累,他如今还是腰酸背痛,孤启屈指按了?按太阳穴,试图将这种难受的感觉驱散,可不论他如何做都无济于事。 桌案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因着在护国寺,早膳也从王府的一桌美味缩减成了?一碗馄饨。 这样的膳食他寻常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今日腹中咕咕作响,一碗馄饨也能勾起他的馋虫。 “也不知妻主今晨有没有用?膳……”孤启喃喃道?。 他舀起了?一勺饱满莹白的馄饨,吹了?吹热气,随后放入口中。 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成这样清淡的小食也是不错的,孤启方吃下第?三个?,寮房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含玉喘着粗气推门而入。 孤启蹙了?蹙眉,瓷勺脱离他的指节,重新跌在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慌张?” “殿下,不好了?,”含玉吞了?口口水,面?上的急切不加掩饰,“女君殿下受人污蔑,人言她并非陛下的女嗣,而是,而是川安王……” “放肆,”孤启冷声呵斥,“旁人说便说,你身为王夫的侍人,怎么也跟着搅合起来。” 谁人不知,郁云霁是当朝陛下最受宠爱的幺女,这样的事怎么会有人相信。 郁枝鸢手段腌臜,无非是因着前?些时日的事情咽不下这口气,如今便生出?这样的春法子来限制郁云霁。 非陛下之女,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殿下此刻去了?哪里?”孤启问。 含玉面?上还带着汗意,他道?:“女君殿下如今入宫见陛下了?,距殿下入宫,如今已有半个?时辰。” “我要去皇宫,现?在。”孤启双手撑着桌沿起身。 昨夜开始,他这颗心便总是慌乱不堪,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总是害怕郁云霁会出?什么事。 含玉将一切准备妥当,孤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心中不知怎么,异常酸涩。 倘若是真的呢,郁云霁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并不介意郁云霁的身份,他如今也不是什么尚书府的嫡长公子了?,他喜欢的是郁云霁,而并非她的身份,兴许旁人会笑他不懂变通,可他只想同?郁云霁长相守,她在哪,他就会去哪。 他只想在有郁云霁的地方。 思及此,孤启咬住了?舌尖,尖锐的刺痛打断了?他的想法。 不会的,郁云霁怎么会有事,她就是当朝的菡王殿下,女皇最疼爱的幺女,歹人心生嫉妒出?言陷害而已,郁云霁不会有事的。 孤启攥紧了?骨节,试图将这样的感觉压下。 太医说他不可忧思过重,可事关郁云霁,他如何能不担忧。 马车颠簸,孤启只觉头?脑昏昏沉沉,整个?人都在这一瞬失了?力气,胃部也随之痉挛,一阵强烈的恶心之感涌了?上来。 他偏头?,朝着窗子外干呕起来。 第64章 听闻女?皇发?了怒, 菡王入宫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被赶了出?来。 女?皇这样?的行为,更加坐实了郁云霁身份有异的传言。 宫内一众婢女侍人看着被赶出来的人,眸光是掩饰不住的鄙夷与怪异。 当年她仗着菡王的身份那般受宠, 女?皇更是将?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失了这层身份,看郁云霁被逐出?了临华殿时?,好似同他们这群伺候主子的人无异了, 顶着非皇室血脉的罪名,能否活还未可知。 郁云霁面色如常,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当她看到远处站着的人影时?, 眉心微微蹙起。 孤启本不该来此的。 “王夫恕罪,没有陛下的吩咐,您是不能踏足的。”女?卫面无表情?的道。 孤启微微眯了眯眼眸,冷声道:“怎么,我?倒是不知哪家的王夫入宫还要如此受阻, 如今这样?没有影儿的事, 你也拿来为难本殿?” 女?卫不为所动:“还请您离开。” 对于女?卫的回?答,孤启冷冷看着她,不由地掐紧了柔软的掌心。 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些捕风捉影没来由的事,都能叫她们换副面孔, 女?皇那边还没有说什么,她们倒是做起主子?的主意了。 女?卫虽是没有明说, 可看样?子?, 也断定?了宫中大部分的人对于此事的态度。 孤启不由地有些慌张。 出?了这样?的事,女?皇不会不知晓的, 可她非但没有将?这样?的言论派人压下去,反倒任其发?展,这样?是对郁云霁不利的。 除非,女?皇她…… 掌心一阵刺痛,细细的血流顺着骨节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石砖上。 分明是夏日,他却?遍体生寒。 孤启原本便有些头昏,此刻因?着此事焦心,脑海中嗡鸣一片,隐隐有要倒下的趋势,身后忽而传来一阵晚香玉的香气,温热的手撑住他将?要软下的腰身:“我?已见过母皇了,我?们回?府吧。” 郁云霁温和的声音响起。 听她这般道,孤启不可置信的回?眸望着她。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回?府,就这样?任人污蔑吗? “我?的妻主是当朝菡王,陛下而今都不曾说些什么,岂容你置喙?”孤启深吸了一口气,怒声道。 女?卫仍站在?那处,见到她也没有要让开的迹象。 “妻主……”孤启焦躁不安的看着她,希望她能出?言解释此事。 他知晓郁云霁为了皇位如何筹谋,如何宵衣旰食,可如今这样?的舆论愈演愈烈,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孤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郁云霁怎么办,她的抱负怎么办? 郁云霁揽在?他腰际的手用了几分力:“无事的,我?们回?府。” 她面上还是寻常的样?子?,仍是那般温和,孤启不由得想,她兴许是有主意的,对,郁云霁怎么会被这样?的传言打倒,待到女?皇查清此事,她便还是菡王,是幽朝未来的女?皇。 “……好。”孤启同她的手相扣,紧紧攥在?一起。 官道上,袁文善身边的女?监冷嗤一声:“这年头,当真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宫了不成?” 她如此含沙射影,孤启同她交握的掌心渗出?冷汗,他正欲回?嘴,便听郁云霁道:“尘埃未定?,女?监便如此口无遮拦,怎么,你当真觉得谁能护住你不成?” 袁文善虽不得女?皇的心,但到底也是皇贵君,如今宫中唯一的宫夫。 听她这般道,女?监好笑道:“您这身份,老?奴哪敢断言,只是老?奴一时?间?不知,该称呼您为菡王殿下好,还是先凤君秽乱后宫的野种好……” “放肆!”孤启呵道。 她背后虽然?是皇贵君,但郁云霁此番到底也是菡王,是女?皇的女?嗣,她如此出?言冒犯,便是看准了如今郁云霁的身份,故意为难。 “女?监何必着急,到底是胜者为王,尘埃未落定?,一切争辩都是没有用的,”郁云霁面上仍挂着笑意,“你且瞧。” 女?监本打算激怒她,此番见郁云霁这副模样?,心中不禁发?毛,一时?间?也被她带偏了。 郁云霁这幅模样?,倒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菡王殿下口气当真不小,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还能这般猖狂。”女?监避开了两人,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孤启握紧了她的手。 这些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早在?先前他方入府之时?,这些人都因?着郁云霁的身份上前巴结,盼着有菡王府这层关系能好过一些。 却?不想墙倒众人推,如今郁云霁还没有如何,这群人便开始如此。 手背上是郁云霁指腹轻柔的摩挲。 “妻主。”孤启咬了咬牙,道。 郁云霁太过淡定?了,饶是此事,她仍面不改色,甚至温声问他:“想不想吃八宝糯香鸭?” 孤启攥着她的手松了一瞬,随即怪异的看着她。 这样?的紧要关头她还能吃得下去,吃什么糯香鸭,怕不是断头饭。 “你火气太大了,适当喝些莲子?茶消消火,”郁云霁道,“前些时?日他们送来了新鲜的莲子?茶,今日正好回?府,为你降降火。” “妻主是有主意了吗?”她太淡定?了,孤启一时?没忍住,见复道无人,这般问道。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随着他上了车舆:“没有,看母皇的态度,兴许传言属实。” 孤启眸中的希冀化为湮粉,他蹙紧了眉头,握着她的手道:“你不要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郁云霁,我?真的很担心你,这件事到底会不……” 话说至此,孤启顿住。 他本想问,出?了这样?的事,郁云霁还能不能活,她从天之娇女?一夜间?坠到了泥潭中,暗中多少?人都紧紧盯着,想来此事对她的打击是很大的,他不信郁云霁能这样?若无其事。 但她若并非皇室血脉,她的存在?在?就是皇室的污点,是女?皇的耻辱。 没有那个女?娘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夫郎做出?这种事的,女?皇曾那般宠爱她,如今想来何起的讽刺,更何况,她还是一国之母,是受百姓朝拜的女?皇陛下。 郁云霁的生死就在?女?皇的一念之间?。 “郁宓,你不会有事的,对吗?”孤启干涩的喉头上下滚了滚,艰难挤出?涩声。 郁云霁摩挲着指节上的白色玉扳指,许久才道:“孤郎,你是天底下极好的儿郎,但此事太过凶险,我?能否活下来尚且不知,且此事事关重大,多少?人为此虎视眈眈,你跟在?我?身边,怕是没有安宁的日子?,我?也不愿牵连你。” “你要弃我?于不顾了吗?”孤启眸中蓄满了泪。 他不在?乎生死的。 真正的孤启,早在?生父死后便跟着去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躯壳,是因?为郁云霁的存在?,他才对世间?多了几分流连,是因?为郁云霁,他才能有胆量与希望活到现?在?。 可郁云霁总是想将?他推开。 他不想活在?没有郁云霁的人间?。 “郁宓,”孤启滚烫的泪大滴大滴的抵在?了她的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像是要将?她的心口烫开,“你为何总是这样?,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什么也不怕,我?只想同你在?一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说着,他凑到郁云霁的面前,小心的亲吻着她的唇角。 她唇角还带着清甜的香气,是晚香玉的味道。 “不会有事的,郁云霁,你不会有事的。”他喃喃道。 “倘若我?失了皇女?的身份,倘若我?一无所有呢?”郁云霁没有避开,淡声道。 如果这条路要吃太多的苦,她不愿带着孤启前往。 她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和离,可平心而论,她是不想孤启离开的。 不知何时?开始,孤启在?她心中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可她并不能因?此如何,她尊重孤启的选择,在?此之前,她还是想逆着本心将?和离书给他。 孤启有退路的。 “郁云霁,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只在?乎你,”孤启凤眸中还噙着薄薄的水意,他是当真为此着了急,“哪怕是魔窟是火坑,只要你去,我?一定?跟着你跳。” 这样?的话太过感人,她对上这双眼眸,许久不曾言语。 孤启的话太过动人,她会不自觉的想要将?他留在?身边,想要将?他束缚在?此。 可她这样?的情?绪在?此时?并不合适。 她身边满是危险,孤启到底是儿郎,在?她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如今她并不能时?时?刻刻来保护孤启的安危,暗中多少?势力虎视眈眈,即便她如今失了身份,不能再同郁枝鸢竞争皇位,也不乏有人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她不愿让孤启在?她身边日日提心吊胆。 郁云霁沉静的眸子?望着他,最终松开了他的手:“引之,这并非玩笑,并非儿戏,关乎到你的性命,你要我?看着你同我?一起送死吗?” 原本交握在?一起,还带着薄薄冷汗的手心,此刻在?分开的一刹,掌心的温度与湿意皆被帘外的清风吹干,带走。 孤启心头的温度也随之被风吹散,凉透。 “死?”孤启哂笑一声,令人心中泛起冷意,“郁云霁,就算是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你别想将?我?自己扔下。” 郁云霁没再说什么。 她的确心悦孤启,但她清楚的知晓,这件事若成倒没什么,一旦出?了闪失,定?然?会牵连上许多人,她不愿孤启出?什么差错。 “你一定?有主意的,对不对,”孤启嗓音有些沙哑,他急切地抓着她的袖口,“郁云霁,你不是最聪明了吗,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郁云霁微微阖上了眼眸,没有做声。 她想,孤启总会想明白的。 她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开,是为了告诉他此事的凶险,等到他想明白,自己便会走了,他虽是不计后果了些,但大局当前,他会明白的。 她不言语,孤启心头更是慌乱。 他攀紧了她的脖颈,指节插入她浓密的发?丝,吻上了郁云霁的朱唇。 触及那张红唇,他几乎是慌张的,孤启轻咬着她的下唇,冲破她的齿关,直至马车内满是热气,令他□□焚身的热气。 他承受着郁云霁强势的吻,她猛烈的攻势几乎使他喘不上气,生理性的泪水浸满了眼眶。 她鲜少?这般凶猛,他吻得也同样?狠,不多时?,口腔中满是血的腥甜味。 “……和离书,”郁云霁顿了顿,“我?重新写好了,在?半月堂的文书下压着。” 世间?似乎是在?这一瞬间?停滞,孤启眸中的泪也跟着凝住。 郁云霁早就知晓吗。 不,她应当不知晓此事,身世若是沾了污点,她定?然?会将?此事掩盖,而不是让这样?的事情?持续发?酵传播。 那和离书,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 郁云霁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但实则早就将?和离书备好了,她从来没有打算让他同她一起患难与共。 那和离书,兴许是在?她同他欢好的那些日子?写下的,她总是这般狠心,郁云霁面上虽看着温温柔柔,实则手腕冷硬,认定?的事便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郁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好自私,”孤启怒极反笑,他狠狠将?眼角的泪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所以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我?当做是自己人,我?是什么玩意儿吗,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引之……”郁云霁蹙着眉头,想要安抚他,却?被他躲得远远的。 孤启眼尾泛红,他怒声道:“郁宓,我?从不曾想你这样?讨厌,我?不会和离的,我?孤启绝不和离!” 就算是死,他也要同郁云霁死在?一处。 她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别想逃离他。 —— 听了薛绶的话,川安王整个人僵在?了那处,没有抱住怀中的娇郎。 娇郎原本倚在?她的怀中,经她这般,当即跌坐在?地上,却?不敢朝着川安王娇嗔,忙退到了帘后。 “你可确信?”川安王张了张嘴,许久才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薛绶面上的复杂难以掩饰,她点了点头:“女?君殿下……” “好,好啊,”川安王紧紧地闭上了眼眸,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我?可真是混账,我?可真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她脑海中宛若走马灯一般逛着,像是一瞬间?回?到了数十年前。 在?她还是幽朝的皇女?,是样?样?都被皇姐,如今的女?皇压上一头的小皇女?的时?候,那时?的金霖还是幽朝极负盛名的小公子?,是千千万万女?娘追捧,想要娶回?家做主君的儿郎。 她与女?皇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的情?愫是热烈的,她同皇姐一同竞争这个位子?,也一同争着这位世间?最好的儿郎,可她知晓都会被拿去与皇姐比较,生活在?皇姐的光环下,她一无是处。 好在?金霖不这么想。 她同金霖两情?相悦,原本倨傲清冷的少?年郎也曾许下口头的承诺,答应嫁给她做王夫,可金霖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转头嫁给了她的皇姐,成了当朝的凤君殿下,她的皇姐夫。 她原以为两人再也没有了关系,可后来金霖同女?皇起了龃龉,不顾身份来青州投奔她的时?候,她就知晓,金霖的兴许心中是有她的。 那几个月的时?光漫长又短暂,她总会产生错觉,好似她才是金霖真正的妻主。 后来金霖回?宫了,她再不曾见过他。 尘封多年的往事带着时?间?的味道,川安王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要她闭上眼睛,金霖那张面庞好似仍在?眼前,从不曾离去一般。 她原本怀疑过郁云霁的身份,可如今女?皇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郁云霁,当真是本王的女?儿吗……”川安王喃喃低语,“金霖,你当真,为我?生了个女?儿吗……” 这些年的时?光,她原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从不曾再金霖之后给过任何一个男子?名分。 她无夫无女?,可这样?一个消息来得太猛烈,将?她整个人都砸得晕晕乎乎。 她昨夜差点将?自己的女?儿烧死,那可是金霖为她生养的女?儿,她同金霖唯一的血脉。 翟媪低声道:“殿下,可要去见菡王一面?” —— “信可送出?去了?”见弱水回?来,郁云霁问。 这件事没有被阻拦,甚至是有人有意传播,如今整个京城都知晓此事。 弱水摇了摇头,将?那封信放在?桌案上:“殿下,云公子?,这些事忙于府上的杂事,兴许是没有在?府上,府上的侍人也不肯代为传达……” “我?知道了。”郁云霁答。 弱水说的委婉,她大概知晓云梦泽的意思了。 如今这样?的事情?传出?,大都人人自危,生怕同她扯上关系被牵连。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云梦泽是商人,更是定?国公府的长子?,为着整个国公府的生计,更是如此。 孤启冷声道:“起初妻主还是菡王的时?候,他可是巴不得日日在?妻主面前,如今出?来这样?的事,他却?见都不肯见了,可见他待妻主心思不纯,并非是心悦。” 谁都没有他的心思澄澈。 郁云霁颔首:“无妨,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孤启皱着眉责怪道:“你不要这副模样?,此事关乎到你我?的性命。” 他本是站在?郁云霁的身边磨墨,此话一出?,她的手顺势搭在?了他的腰间?:“引之说的是,我?当打起精神,让郁枝鸢再无翻身的可能。” 都到了这样?的时?刻,她竟还有心情?同他玩笑。 郁云霁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他便暗自抽了口气。 怪了,男子?的身子?的确敏.感,照理说却?也不会敏.感到这种程度,郁云霁仅是如此,他便下意识的有了些反应,当真是……被郁云霁教坏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孤启偏过了头:“罢了……” 他也并非是只知道躲在?妻主身后的儿郎,倘若郁云霁当真有什么,他也绝不会让她出?事的。 孤启没再说什么,旋即出?了书房。 含玉在?门外侯着他。 “让你安排的事怎么样?了?”孤启低声问。 残阳如血,映射在?廊庑下的花木上。 第65章 含玉忙道:“殿下放心, 豫州那边的线人早已妥当?,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这边定然处理稳妥。” 孤启静默了一会:“当给郁枝鸢点教训。” 她为着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竟将这样的秘辛捅出来,女皇兴许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殿下想如何做?”含玉问。 “我要她死?。” 京中?出了这样的事,当?初站在郁云霁身边的一众世家也没了音信。 女皇褫夺了郁云霁的封号,不许她再进宫, 除此之外不曾传出关于她的旁的消息。 人们都猜想,女皇兴许是因着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一时间也没能做出要了郁云霁命的决策,但人们都清楚, 女皇只是老了,并不是糊涂了,待到她想明白,自然不会留郁云霁的活口。 她兴许是一时心软,郁云霁活不了几时。 “褫夺封号, 却还让她留在这儿, 不曾逐出京城,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若我是她,早就羞愤欲死?的吊死?在庭院这棵桃树下了。”不知是哪家的世家女路过此处,朝着宅院啐了一口。 秋月来临。 孤启身上的衣料早已不是名贵的锦衣, 而是换成了再寻常不过的衣服,只是仍旧灿烂如火。 他总觉得不会如此的, 可他确实看不到转机, 郁枝鸢如今面容尽毁,却因着没有?了郁云霁的竞争, 在朝如日中?天。 孤启看向窗外。 他们换了一间小院,不曾住在王府上,因着这样的变动?,身边也没了什?么侍人,仅有?两人身边的贴身小侍女卫跟着来了此,剩下的大多被打发了。 书房内空了许多,原本堆满奏折的桌案,此刻也只剩下镇纸与笔墨。 说不出的萧条。 弱水见他发怔,出言唤道:“主君,这是殿下要我交给你的。” 她将那张单薄的纸递到他的面前,孤启怔然看着眼前的和?离书。 郁云霁这些?时日的为难他看在眼里。 幸而父亲当?年也有?自己的一小股势力,他不至于一点都帮不上郁云霁,只是这样的事不能让她知晓。 他原想着一切都在慢慢好转,待到时机成熟,他便同郁云霁一起离开京城,只要同她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见惯了人的无情,却不曾想郁云霁仍打定主意要同他和?离。 因着出了这件事,郁云霁害怕凶险害怕牵扯上他,便将他一次又一次推开。 “……知道了。”他道。 他没再看那张纸,只望着窄小荒芜的庭院,等着郁云霁回?来。 恶心的劲头复又涌了上来,孤启堪堪将这样的感觉压下。 这些?时日因着这些?事,他也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心中?存着事,什?么都吃不下去,便是他最爱的甜食都味同嚼蜡,可他不好好吃饭,胃总是会痉挛的抗议。 兴许是这段时间将胃熬坏了,他总是会偷偷干呕,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握紧了骨节,郁云霁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恭王府。 郁枝鸢府上的幕僚们纷纷谏言,唯云梦泽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郁枝鸢看了他一眼,随后勾唇道:“而今母皇看中?,将政事交付与我,这也得益于诸位的建言献策……” “能为殿下效命,是我等的福分。”有?幕僚忙应道。 郁枝鸢笑着颔首。 她也不曾想到,当?年竟真有?这样一出戏。 原本她以为这条路走到了尽头,毕竟面容损毁是大事,她只是将这样的传言放出来,试图阻拦郁云霁的道路,谁曾想,今日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郁云霁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她有?个?不检点的父君,身为凤君竟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她不明白,如今母皇虽做出了这样的决策,却仍没有?要杀掉郁云霁的意思?。 这样污了皇室血脉之人,本就不该在活下去。 “我既身为母皇唯一的女嗣,便当?为母皇分忧,”郁枝鸢道,“这些?时日母皇仍为此事烦忧,身子大不如前,诸位可有?什?么主意吗?” “殿下不若斩草除根,”有?幕僚道,“以绝后患。” 郁枝鸢说这话的同时看向了角落的云梦泽:“云公子。” 还欲开口的幕僚们当?即一顿,随着她的声音侧眸看向那个?角落。被点到名字,云梦泽缓缓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 郁枝鸢前些?时日还同他提起正君一事。 照如今的形式来看,郁枝鸢几乎是储君的唯一人选,她的正君,便也是将来父仪天下的凤君殿下。 云梦泽面上带着淡然的笑意:“我倒是认为,得饶人处且饶人,殿下已是陛下唯一的女嗣,何来后顾之忧,且郁云霁如今没有?能力同殿下抗衡,殿下饶她一命,百姓倒认为殿下是明君仁君。” “小爷们儿的心思?哪能听信,儿郎之仁!”幕僚打断,“殿下,若是将她处置,也省了陛下的心,免得陛下为之烦忧。” 郁枝鸢不曾开口。 她只上上下下打量云梦泽许久,道:“诸位言之有?理,只是郁宓到底是同我自小长大的姐妹,痛下杀手,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听她如此道,幕僚们心下有?了计较。 若是谁杀了郁云霁,则是讨好恭王的一大机会。 —— 宫宴。 女皇面色不大好,但今日是立秋,照例要在宫中?设宴同群臣把酒言欢的。 大臣们见女皇兴致不高,纷纷琢磨着这些?时日幽朝发生的好事,想着借此哄得女皇高兴些?。 “今日诸位只当?是家宴,不必拘礼。”女皇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大殿上的臣子们都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也无人敢当?真放肆,只因这是人人都贪恋的权势权柄味道。 夜宴觥筹交错,不知过了几时,正中?央的舞郎们一舞结束,一旁的川安王举起酒盏:“陛下,臣将于半月后归青州,此次一别,怕不知何时再见。” 女皇面上神色淡淡,却在她举起酒盏时,耳边传来利器飞过的声响,随后,手中?的琉璃盏被什?么东西打碎,耳边炸开一声脆响,一捧琼浆玉液溅了一袖。 女皇眸色渐深,眸色凌厉的看向了下首的川安王。 川安王本还不明所以,却见身旁两个?侍人取下了簪刀,朝着女皇攻去。 同时暗器如雨,朝着上首飞去。 “保护陛下!” 不知谁叫了一声,女卫们当?即将女皇护起,呈保护型的架势,原本遍布舞郎的正中?央已然空了,舞郎们惊恐的叫声还在耳畔缭绕。 原本满是丝竹之声的宫宴瞬间飞溅起血迹与碎肉,变动?仅在一个?呼吸之间,人间极乐当?即变成了人间炼狱。 川安王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手下的叛变变来得太突然,周边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她只觉臂膀一痛,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押到了女皇的面前。 “陛下,臣不知此事!”川安王忙高声道。 她此刻能做出这样的反应已实在不易。 原本她今日只是来赴宴,并不曾想着对女皇做些?什?么,可身边这些?人却擅自动?手,大殿之前,当?着诸多臣子的面,对着她们的女皇拔刀相向。 女皇抬手,即将面前一众女卫拨开,缓缓朝着她走来。 “你不知此事?”女皇的声音低沉,君王的威压也在此刻尽显无疑,将她整个?人压得喘不上气来,“这些?人无一不是你的身边人,川安王,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下首的大臣们静若寒蝉。 今日宴会血肉飞溅,可是吓坏了不少文臣。 “臣,待陛下忠心耿耿,今日一事与臣无关,定然是有?人想要加害于我,”川安王高声道,“陛下明鉴!” “是吗?” 一阵轻灵带着笑意的女声传来,宛若清涧之泉,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郁云霁含笑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瞬间,在场之人只觉恍若隔世,恨不得将做梦的自己掐醒。 菡王,郁云霁,她不是非皇室血脉吗,并被女皇褫夺了封号,再不准进宫半步吗,怎么会…… 郁云霁面上神色依旧,那一袭靛蓝薄纱在宫宴的灯下晃出阵阵浮华,宛若仙女降世。 “皇姨母这话说出口,当?真不会害臊吗,”郁云霁笑盈盈的微微俯身,看着她,“谎话说多了,是会遭报应的。” 川安王几乎化成了石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望着郁云霁那张酷似金霖的脸,动?了动?唇瓣,道:“宓儿,你……” “皇姨母怕是误会了什?么,”郁云霁笑着摇头道,“我原想着,皇姨母毕竟是川安王,不会上这样的当?,可不曾想您也跟着中?了歹人的计啊。” “背后之人倒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将皇姨母您也耍得团团转,”郁云霁温声道,“皇姨母,您对母皇,当?真没有?不臣之心吗,那青州与梁州分散的兵力,又是什?么?” 那双含情的桃花眸里笑意不达眼底,像是深不可测的湖水,要将人的神魂一道卷进去。 川安王有?一瞬的恍惚,只是眸光交汇的一瞬,她便觉得自己被这年纪不大的女娘看了个?透彻。 郁云霁缓声道:“皇姨母在青州数十年,如今青州百姓民不聊生,人人皆知姨母杀伐果断,有?人将这样的事捅到了母皇面前,我作为母皇的女儿,自然要为母皇分担,却不曾想只这一查,竟查出了这样的大事。” “豢养私兵,数目也不少,这可是大罪啊姨母……” 大殿上静可闻针,一众大臣们听着这番对话,身后不禁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来。 偏生说话的人长得温和?,面上还带着笑。 她像是立于一个?绝对主导的地位,人们的争夺与计谋在她的眼中?不过玩闹,只要她想,她便会循循善诱,去配合,直至最后将人一举击溃,慢慢欣赏着面前人惊惧的脸色。 “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朕当?将先?前对于宓儿身世一事说明了,”女皇俯视着下首被此事惊得不知该作何表情的众人,缓声道,“郁宓是朕的亲女,是朕的血脉,也是幽朝的皇女,先?前有?人借此污蔑朕的女儿,朕本欲将此事说明,却被宓儿拦下,宓儿不惧人言,只为引蛇出洞,将背后之人引出……” 郁云霁面上还带着淡笑。 她总是这幅泰然自若的样子,在女皇说出口之时,她对上了下首郁枝鸢的眼眸。 她竟然是将计就计,所以她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偏将她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郁枝鸢攥紧了指节,又缓缓松开,终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被押着跪在冰冷地砖的川安王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女皇吩咐压了下去:“今日一事需好生查,看看究竟是谁生出了这样的不臣之心。” “是啊,配合背后之人这么长时间,我也受了不少委屈,”郁云霁立于女皇身旁,有?意无意的看向座下的郁枝鸢,“我陪她玩了这么久,也该背后之人一一奉还了。” …… 夜宴的余韵太久,一众大臣们久久不能回?神。 没有?人能想得到,郁云霁这样的人,竟甘愿蛰伏一月有?余,只为将川安王等人一举击溃。 起先?菡王倒台之时,不少站在郁枝鸢身边的世家家主暗自庆幸,谁料才过了一个?月,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郁云霁因着先?前之事为难世家。 今夜格外寂寥,街上更不曾有?什?么人影,像是尘埃落定的平复。 夜幕降临,将整个?京城笼罩。 孤启干呕了好一阵,却因着一日不曾进食,什?么都不曾吐出来。 “主君,我,我为您去请郎中?……”含玉见他这幅模样,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孤启接过他手中?的清茶,绷着指节捏紧茶盏漱了口,堪堪将恶心的劲头压下。 “……不必。”孤启这般道。 若是去寻郎中?,竟然会惊动?暗中?的势力,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这样的境况早已持续了数月,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郁云霁本就繁忙,他不想为郁云霁增添负担,在这样紧要关头分她的心,更不想让郁云霁为着他的身子担心。 苍白的骨节覆上了小腹,孤启蹙了蹙眉。 分明这些?时日他不曾好好吃饭,整个?人看着也瘦削了许多,偏腹部多了些?肉。 这样可不好,他还这样年轻,身材就走了样。 若是郁云霁知晓,兴许会不喜的,女子都爱面容姣好身段好的男子。 孤启正想着,无意摩挲着指腹,这是他焦虑的表现,他的思?绪翻飞,正欲说什?么,小腹传来的轻微触感使得他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处。 孤启面色微僵,随后眉头蹙得更深。 “主君,怎么了吗?”含玉见他这幅模样,忙问。 “不要说话。”孤启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害怕惊到什?么一般。 方才的感觉不见了,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好似,男子有?孕便是这幅模样,他想,这些?时日他多吃不下东西,且时不时便要吐上一阵。 他兴许是,有?了身孕。 这样的想法?出现的一瞬,孤启的心头像是被温热的一池泉水包裹,整个?人被难言的欢喜与紧张包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小腹也随之传来方才奇异的感觉。 孤启的手轻轻覆在温热的小腹上,轻声道:“我应当?是有?孕了。” 这两个?字出口时,带着无限的温和?,孤启的耳尖也随之发了烫。 他真的有?孕了,手心下覆着的是他与郁云霁的孩子,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他先?前曾想,若是能将郁云霁揉进骨血里,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才好,可眼下老天当?真圆了他的梦时,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小腹内轻微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陷入了幸福的云层里。 他与郁云霁骨血交融,这里面是他们的女嗣。 孤启唇角无意识的勾起一丝笑意。真好,他有?郁云霁的女嗣了。 含玉也被这个?消息惊得怔在了原地,待到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耳边还是嗡鸣一片。 含玉结结巴巴道:“我,我这就去将好消息告知家主!” 这一个?月以来,郁云霁成日忙于这些?事,面上鲜少出现发自内心的笑意,这都是她们有?目共睹的,想来若是她得知这样的好消息,心头的阴霾也能散去些?。 “不可!”孤启忙唤住他,“此事不可告知她。” 含玉不解:“若是家主得知此事,兴许还能多陪陪主君,男子独自孕育女嗣是一件辛苦的事,若是没有?妻主的关切,将会是异常难熬的……” “她不喜欢孩子。”孤启轻声道。 她不喜欢孩子,兴许也不会喜欢他们的孩子。 在意识到这一点,孤启面上的欣喜淡去了几分。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郁云霁。 在他同郁云霁圆房过后,食髓知味,每每情难自禁,纵着行?一次又一次的女男之事时,郁云霁都会照例派人为他送来避子汤,可见她是当?真不喜欢孩子,郁云霁每次都会将避子汤派人给他送来,而他一次也不曾喝下,全都倒进了花盆中?。 她不曾答应他要女嗣,孩子……或许会打乱她的计划。 这样的境况,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孤启看着他,一字一句:“此事定然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是,我知晓了。”含玉道。 “家主。” “主君可歇下了?”郁云霁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孤启眼眸微亮,三步并作两步地推开了门,还没等三千说话,一头扎进了郁云霁的怀中?,嗓音还有?些?沙哑:“妻主,你怎么才回?来……” 分明郁云霁仅仅走了一下午,他便心焦难耐。 在环紧郁云霁的腰时,他的鼻头也随之酸涩难忍。 微不可查的小情绪似乎是在这一瞬间放大了数倍,他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却不知委屈从何来,只知晓在他闻到晚香玉的时候,这样的情绪一股脑冒了出来,他想让郁云霁亲一亲他。 “怎么了?”郁云霁承受住孤启猛然扑来的冲击力,忙顺着他单薄的背。 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孤启没有?开口,只是埋在她的颈窝,小声的抽泣了几下。 郁云霁不明所以的看向含玉,却见小侍满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主仆俩都不太对劲。 郁云霁蹙了蹙眉,今日她将三千留在了院里,若是又是,三千当?会告知于她的,若不是受人欺负,孤启怎么这般委屈。 孤启不曾开口,他只轻轻啜泣了几声,便将声压了回?去。 湿润的泪痕蹭在她颈窝里,孤启道:“无事,我只是,好想好想你……” 直到抱够了,他才反应过来三千与含玉还在身旁,孤启似乎是在此刻才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他委屈的补了一句:“你回?来的太晚了。” 郁云霁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笑道:“引之愈发粘人了。” 像一只猫儿,看见她回?来便迫不及待的扑到她的怀中?蹭着,还是只粘人的猫。 三千道:“殿下,我们何时搬回?……” “明日。”郁云霁揉了揉怀中?孤启的面颊,随口道,“王夫担惊受怕了这么些?时日,人也清瘦了不少,早些?搬回?去,为王夫补一补。” 孤启怔在了原地。 郁云霁同三千所说的话他分明听了进去,可这话落在耳中?,倒让他有?些?听不懂了。 回?去,回?到哪儿去,三千为何又称郁云霁为殿下? 脑海中?的一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郁云霁却好像没有?打算同他解释,她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简直瘦成了小鱼干,定要多补上一补的,看得本殿心疼。” 孤启稀里糊涂的跟着她回?了屋,直到房门紧闭,他才想起什?么似得抓住郁云霁的衣袂:“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又唤我王夫?” 郁云霁坐在榻上,心情颇好的望着他:“我是菡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自是王夫。” 孤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抓着她衣袖的手不曾松开。 郁云霁指节顺着他柔顺的长发,轻声道:“这一个?月你受苦了,瘦成了这样,只是今日凶险,你不曾瞧见川安王与郁枝鸢的脸色,简直是比脸谱变得还快,当?真是精彩,嗯,还有?那群大臣,她们可是吓坏了。” “所以,你如今恢复了菡王的身份,”孤启顿了顿,嗤笑一声,“或许是应该说,你从来不曾失了这层身份?” “我的确是恢复了身份,你知晓的,川安王是只老狐狸,此生最重要的人便是我的生父,而依着郁枝鸢的性子,想让她彻底相信些?什?么很?难,我若是没有?什?么很?大的损失,她是断然不会信的。”郁云霁道,“所以,我这位好皇姐大好了戏台子,我便陪她唱上了一出。” 她不曾注意到,孤启的面色越来越白。 他同她拉开了距离,冷声道:“郁云霁,看我日日为你担心,又将我骗得团团转,好玩吗?” 第66章 郁云霁停住了话。 清辉下, 孤启那张瓷白的面庞失了血色,凤眸中还充斥着泪水。 他生气?了。 “……此事是我不对,”郁云霁将他抱在怀中, 却被他推开,孤启后退了数步,像是不愿再被她触碰,郁云霁无奈道, “此事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我怎么舍得看你为我身陷险境。” 她知晓孤启的性子。 这些?时日有一支不明的势力暗中帮扶她,而孤启也不同先前那?般日日在她身边了,不知在忙些什么。那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 谁曾想,她派弱水前去探查,却得了这样的答案。 孤启的人,她这位小夫郎藏得倒是深。 原本没有动用任何势力的时候,孤启就敢为她只身入恭王府, 险些?出了事。 皇权争斗是免不了受伤的, 为了逼真一些?,她总要?有些?损失,若是她不慎受了伤,孤启还不得提着刀亲手将郁枝鸢砍了。 王位的争夺有文有武,她既然选了文法, 便要?不动一兵一卒的以理服人,她既想要?这个位子, 便要?她们将这个位子亲手奉上。 “你这个骗子, ”孤启狠狠扬起袖口将眸中的泪擦干,哽咽道, “我日日为你担心,你却次次将我推开,分明事情有转机却不告知我,还派人将和?离书……” 话说到这,他似乎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喉结上下滚了滚。 郁云霁多?次将和?离书送到他面前,还用为他好的名义要?他签下。 可?他若是当真害怕这样的后果?,将和?离书签下,此时郁云霁身边站着的,又会是哪位世家大族的公子? “……乖,是我不好。”郁云霁诚恳的看着他,道。 此事的确是她理亏。 她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结果?,可?在危难来临之际,她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了孤启。 她原本料想到了孤启不愿吃苦,会签下和?离书,远离她这将来生死不明之人,这样也好,起码他不会被牵连,只是不曾想,孤启会留在她身边无微不至的照料她。 郁云霁丝毫不怀疑,倘若她当真免不了一死,孤启也会践行?同她死在一起的承诺的。 眼前的孤启咬着下唇,任由?大滴大滴的泪顺着面颊滑下。 倔强,又惹人怜惜。 “好引之,不哭了好不好,”郁云霁温声安抚道,“不会再有下次了,下次我做什?么都会同你商量的,更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将你推开了,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将来只有我们两?个……” 孤启不得不承认,郁云霁是很会哄儿郎的。 但她好似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自觉性?,她方才所说出口的那?句“只有我们两?个”,在他听来却是世间最动人的情话。 她说只有他们两?个,她不会再娶别?的儿郎了吗? “……郁云霁,你最坏了。”孤启颤着肩膀抽泣着。 见他软化了态度,郁云霁上前环住他,那?双手垫在他的腰间,将孤启拥入怀,任由?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孤启轻轻颤着身子,在她的手覆在他脊背上的时候,孤启再也忍不住一般放声大哭了起来。 似乎是在此时此刻,他才将这些?时日来压抑的委屈与不满一同宣泄出来,他压抑得太久了,哭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无力地靠在郁云霁的肩头,任由?她抱着。 郁云霁被他环着腰际,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好些?了吗,哭久伤身,来,我为你擦一擦眼泪。” 这句话今日格外顶用,孤启将哭声缓了下去,红着眼任由?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他的眼眸中还凝着水光,在夜里显得格外的亮,如今扁着红唇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坏女人。”孤启抱怨着。 “是是是,我是坏女人。”郁云霁无奈应声,“往后的时间还长着,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坏女人?” 孤启偏过头不去看她:“这张嘴将来只能亲我,不能再骗我。” 郁云霁为他将方才蹭得有些?乱的发丝捋顺,指腹摩挲着他的软唇。 她含笑望着孤启那?双眼眸,应道:“好,都听你的。” 北元。 秋月,因着北元国主卧病多?月,溪洄看在两?人先前情谊的份上,随着带着幽朝的医师,被护送入了北元,为国主治病。 尉迟轻烟格外难缠。 溪洄神色淡淡地甩开了她的手,接过芜之手中的帕子缓缓擦拭着每一处:“国主身子虽是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还需好生调养,再有,溪洄只是不忍国主病痛前来治病,国主还请自重。” 尉迟轻烟才不管他方才说了些?什?么,此刻她眼眸亮亮的望着他:“你不忍我病痛,是担心我,所以你也是心悦我的,对不对?” 溪洄气?结,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死缠烂打之人。 可?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只偏过了头,自顾自的收拾着一旁的药方。 见溪洄不理她,尉迟轻烟看着身边的一众女婢们,一再求证。 女婢们哪敢说不,当即纷纷道:“是,奴也听到了。” “国主说得对。” 尉迟莲霜到底是孩子气?多?一些?,看着溪洄此刻的模样,尉迟轻烟不禁为之洋洋得意?起来。 溪洄担心她,溪洄生她的气?,这样活生生的溪洄就在她的面前。 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对于尉迟轻烟如此不要?颜面的做法,溪洄没有理会,他道:“国主身子恢复得不错,也不枉我尽心尽力的医治,既如此,溪洄也该拜别?……” 许久不曾出声的尉迟莲霜打断道:“溪太师来去匆匆,倒显得我们北元不懂礼数,招待不周了,这些?时日太师为国主调理身子,可?谓是夙兴夜寐,太师当养精蓄锐,长路漫漫,不妨休息几日。” 溪洄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瞥了身旁的芜之一眼。 小儿郎如今正红着脸,以往勤快麻利的劲头早就消失不见,此刻正手忙脚乱的理着药方。 芜之这些?时日时常如此,每当见到尉迟莲霜,都是这幅羞得抬不起头的模样。 也不知先前是谁说,尉迟莲霜这样的女娘恶劣轻浮又伪善,是断然不会高看她一眼的。 芜之高不高看尉迟莲霜他不知晓,他只知晓,芜之此刻是将人看到了心坎儿里。 “……却之不恭。”溪洄叹了口气?。 只当是为了芜之这傻儿郎。 尉迟莲霜似乎是料到了他会留下,继续道:“先前朝见幽朝陛下出了差错,答应幽朝的三斛珍珠皆已备好,再有便是,太师不辞辛苦为国主诊治,莲霜特将骆驼五十匹与燕麦十八石备好,聊表感谢。” 她很擅长中原话,如今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也带着淑女之姿,端的是风度翩翩。 这也正巧印证了他的谶言。 秋月,太师洄远赴北元为国主治病,被北元人按照幽朝的方法供奉了长生牌位,国主感激并?欣赏太师洄,赠与幽朝骆驼与燕麦等物,两?国重修旧好。 —— 今日的孤启格外粘人,颤着身子朝她索吻,像是怎么也吻不够一般,若是她出言逗弄,他便亮出犬齿咬她的下唇,拉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沉溺。 直至她指腹搭在孤启腰间的时候,他像是受了惊的猫儿,奓起了毛。 他眸中的担忧与惊恐不加掩饰,郁云霁鲜少见他这幅模样:“怎么,你不愿意?吗?” 孤启分明是愿意?的,早在两?人还不曾上榻之时,他便有了强烈的反应。 但他拒绝了她。 孤启扬着水眸,有些?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这些?时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方便……” “不舒服?”郁云霁蹩了蹩眉,关切道,“怎么回事,要?不要?宣太医?” “不,”似乎意?识到自己拒绝的太过匆忙,孤启顿了顿,欲盖弥彰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闷声道,“不要?,我自己的身子我知晓,无碍的,妻主若是想,我来帮你。” 郁云霁还算清醒,见他这幅模样,也没有再追问。 她将手从他腰间挪开,只啃噬着他的锁骨:“引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孤启长睫颤了颤,反驳道:“才不是。” 他的反驳过于苍白无力,孤启原想着如何圆谎,却在郁云霁有意?无意?的撩拨下渐渐溃不成声。 “这料子不好。”郁云霁摩挲着他泛红的肩头,这般评判道。 她像是在审视着一件美玉,又或是什?么宝物,这样清明的眼眸,唯独不像是在审视自己的爱人:“料子将你整个人都磨红了,我们引之的肌肤太嫩,要?用最好的锦才行?。” 孤启面上还带着薄粉。 他环着郁云霁脖颈的手用了几分力,让那?张好看的脸凑得自己很近,格外霸道的不许郁云霁看他害羞的模样。 “哪有这么娇……”他下意?识反驳,却因着郁云霁方才的一句“我们引之”心脏怦怦乱跳。 因着孤启的动作,她的面颊此刻在孤启的脸侧,离着他红透的耳尖很近,郁云霁轻笑一声,这样轻而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顺带着苏了他的尾骨。 好想要?,孤启阖上了眼眸,试图打消这样的念头。 “乖,你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郁云霁吻了吻他的软唇,温言抚着他的面颊道。 夜色渐深。 孤启望着她熟睡的侧颜,弯了弯唇,轻轻将手搭在了有些?动静的小腹上。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孕育着郁云霁的女嗣,此刻感受着腹中轻微的动静,孤启心头绵软一片。 似乎在此刻,他心中才有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之感。 他真真切切的属于郁云霁了。 恭王府。 郁枝鸢冷笑着将叙岚的衣襟扯开:“眼下被郁云霁全然打乱,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叙岚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他厌恶极了郁枝鸢此刻的模样,却又不能反抗,将其推开,只道:“此事本万无一失,不曾想会出了这样的差错,殿下莫急,叙岚,呃……” 没等他将话说完,郁枝鸢一巴掌抽在他娇嫩的下.身:“不曾想?这么说来,本殿倒怪不得你了,叙岚,此事不容懈怠,你知晓今日对于本殿来说是怎样的损失吗?” 叙岚眸中蓄满了泪:“殿下,啊……” 又是狠狠的掌掴。 郁枝鸢总是喜欢在榻上折磨他,相比起前些?时间的虐待,今日的掌掴更令他生不如死。 叙岚咬破了唇肉,失神的望着帐顶,断断续续道:“殿下,收复,收复川安王的兵力,逼宫。” 逼宫。 郁枝鸢眸色渐冷,看着他这幅迷离的模样许久,缓缓收回了手,凑近暴虐得吻着他的唇:“好叙郎。” 叙岚早已无力反抗,任由?她为所欲为。 郁枝鸢冷冷看着身下的人,逼宫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不会兵行?险招,倒是郁云霁,她并?非没有软肋与弱点,听闻她同哪位王夫伉俪情深,没准孤启这疯子便是最佳突破口。 上位者最忌软肋,既如此,倒也省了她的力。 八日后。 菡王府恢复了昔日的光彩,一时间门庭若市。 郁云霁每日都要?见诸位世家大族的家主,自她恢复了菡王的位置,这群昔日不曾来往的大族也纷纷前来。 孤启望着青镜中的自己,接过含玉手中的白绫,一圈又一圈将腰身缠紧:“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初妻主身陷险境无人前来,如今得知妻主是有意?为之,生怕晚来一步少了她们的好处。” 这群人倒是会趋利避害。 “可?世家大族谄媚巴结也并?非坏事,能使女君殿下将来的路更顺,便是好事,”含玉说着,担忧的看着他,“殿下,束腹怕是,怕是会不好……” 孤启蹙着眉,不曾应声。 他何尝不知束腹对腹中女嗣不好,可?幽朝郎君的衣衫大都是束腰的,但凡男子腰身有些?发胖,心细的女娘都能看得出来,若是他不束腹,依着郁云霁的聪颖,必然能看出端倪。 他想要?这个孩子。 若是郁云霁不喜,他便偷偷将孩子生下,瞒着她。 他的身子不易有孕,若是依着郁云霁的想法,将孩子堕掉,听太医的意?思,他怕是一生都与女嗣无缘。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此事不能让郁云霁知晓。 “可?是殿下,将来是时间还长,瞒得过一时,也瞒不过一世啊,”含玉发愁道,“就算殿下束腹,等到了生产的时候又当如何?” “总有办法的。”孤启面色有些?难看。 束腹的感觉很不好受,腹中的小生命像是抗议一般,不安的给他传递着阵阵反应,一阵恶心的感觉复又随之涌来,孤启偏着头掩住唇干呕一声。 孤启面上泛白,眼眶中蓄满了水意?,他绷着指节,抓紧了桌角,这才得以稳住身形。 “殿下。”含玉忙扶住他,一时间竟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男子孕育女嗣是极为不易的一件事,若是没有妻主的陪伴,孕期则更是艰难,偏生孤启不愿告知郁云霁,注定?孕期是比寻常该男子难过的,此刻面临这样的反应也只能自己捱。 孤启像是一瞬间脱了力,他颤着手缓缓将贴于胸前的锦帕取出,深深吸了一口。 不够,这味道太淡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自他日日都能伴在郁云霁身旁后,这锦帕上残留的一点点香气?,根本不足以安抚他的情绪。 他好想将头埋进?郁云霁的脖颈,用力地汲取她身上温热的清香。 正堂。 这些?时日她接见诸位世家大族的家主,想要?心思各异的老狐狸们为她办事,却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如今总算是得了几分闲,便见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殿下,奴是先前姣郎身边的月生,”那?窈窕的儿郎朝她跪下,道,“您兴许已经不记得奴了,但您当初救了奴一命,奴前些?时在恭王的府上,如今被卖到了南风馆,因着三千姐姐,如今也收获了不少恭王的消息。” 郁云霁扬眉望了三千一眼。 后者应声道:“殿下,月生如今是我们在南风馆的线人,他已将恭王的所作所为知无不言,如今又收集了大量的线索,亦可?在世家大族中周旋。” 郁云霁微微颔首,她说这人怎么看着这般眼熟,原来他先前曾在王府做事。 “世家那?边还需盯着些?,”郁云霁微顿,她问,“国公府那?边,最近可?有动向?” 云梦泽还是郁枝鸢的幕僚,如今郁枝鸢失了川安王这一大助力,在朝虽不说孤立无援,却也不会那?么好过,她兴许会将注意?打到他的身上。 月生沉默了一瞬,道:“奴还不曾得知云家的消息。” 云家人大都洁身自好,依着定?国公的脾气?秉性?,她的女娘们不会出入这些?场地。 “但云公子曾来过南风馆,似乎是,买了一种药。”月生想着,比划道,“那?药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听南风馆的爹爹说,应当是用于女男,情.事的……” 似乎是因着这些?东西在郁云霁面前说有些?不好意?思,月生红着一张脸道:“云公子每每来此都会带着帷帽,奴是无意?间看到的。” “情药。”郁云霁轻声道。 云梦泽一个未出阁的儿郎,买这种药做什?么?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留意?世家大族的动向。”郁云霁道。 三千对上她的眼眸,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告了声退便下去差方才月生口中的药了。 郁云霁摩挲着指腹上的玉戒,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药兴许不止是这样的作用。 弱水正摆弄着一条鱼,正是周子惊派人送来的鲜活鲈鱼。 孤启脾胃不大好,秋季宜食鲈鱼,益脾胃,性?温滋补,正适合孤启。 弱水见她来,动作也随之停住:“殿下,恭王府的线人被清除了多?数,如今我们的人所剩无几,接下来当如何?” “郁枝鸢如今宛若惊弓之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世家大族,”郁云霁道,“大族终究是多?年的世家,如今出了这等事,都是小心翼翼,否则出了差错,便是母死女险,巢倾卵覆,谁又能躲得过呢?” “殿下说的是。”弱水应声。 她要?的不是世家的假意?顺从,而是她们心悦诚服。 郁云霁看着案板上那?条滑溜溜的鱼,开口道:“王夫这些?时日食欲不振,如今季秋将至,当好生为他滋补,他没什?么食欲,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夏季是这样的,殿下何不请太医来为王夫瞧上一瞧,如此,殿下也能安心些?。”弱水道。 郁云霁颔首:“这些?时日忙于这些?事,的确该请太医来为王夫好生诊治。” 两?人商议着,不曾注意?到远处的一袭红衣。 “若是有所发现……”弱水试探的看着郁云霁。 世家大族的问题颇为棘手,温吞的法子,怕是见效不大。 郁云霁:“杀。” 廊庑下的孤启猛然后退了一步。 他面上的惊慌不加掩饰,像是一只被戳破了所有防备的动物,害怕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方才立于此处,便听闻郁云霁说怀疑他这些?时日有些?不对劲。 他就说,依着郁云霁的聪颖,怎会猜不到他近期的反应,可?他在她面前已经努力的掩饰了,郁云霁为他夹的菜,不论再如何难受,再如何反胃,他都会乖乖吃下去。 可?即便是如此,都不曾逃过郁云霁的眼,他颤着手覆上了平坦的小腹。 他分明已经将腰身束得紧紧的,旁人再如何,都不会看出端倪,可?郁云霁知晓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不会同意?要?这个孩子的。 孤启眸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惶恐,他听得清清楚楚,方才弱水问了她的意?见,郁云霁分明吩咐的是,杀。 杀了谁,他同她的孩子吗? 第67章 难言的恐惧将他包裹, 孤启急促呼吸着。 不行,他这么不能坐以待毙。 小腹轻微的动静像是使得他的内心更为坚定,孤启望着远处的身?影, 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他原想着试图改变郁云霁的态度,甚至已经?决定将此事告知于她,如果他方才没有听到郁云霁对弱水方才那番话的话。 郁云霁不会同意他留下这个孩子的,在意识到这一点后?, 孤启敛下了长睫。 “姩姩,爹爹在,不会有事的。”他靠在无人的角落,双手覆上小腹, 轻声安抚道?。 他为女儿起好了乳名,暂且叫,姩姩。 即便她的母亲不是那般希望她的到来,但姩姩仍旧是他的宝贝,是他下定决心要生下来的乖女儿。 他认定了这腹中?一定是个女儿, 若是郁云霁当真要阻拦他, 他便…… 孤启微微阖上了眸子:“姩姩,爹爹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若是郁云霁要他堕掉姩姩,他便离开这里,独自将姩姩抚养长大。 他,他不能没有姩姩。 孤启心中?揣着事, 便是到了午膳的时刻,也依旧是没有半分心情, 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郁云霁的话, 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来临。 郁云霁将手搭在他的下颌下方,手腕微动, 孤启那张美人面?便被迫抬起,他眸中?有一瞬间的慌乱,虽然孤启即使掩藏住,但仍旧被她敏锐的捕捉到。 郁云霁将额头贴在他的额上,晚香玉的气息逼近,惊得他长睫轻轻颤了颤。 “还是因着胃口不好吗,怎么心不在焉的,”郁云霁温声道?,“引之?,身?子不舒服要请太医及时诊治的,岂能一直这般拖着。” “……我无事的,”孤启按捺住跳动格外剧烈的心头,轻声道?,“久病成医,我知晓自己的身?子,妻主无需担心我。” 郁云霁试探了他额上的温度,并未发?觉异样,这才松开了手:“还是看看太医为好,午时太医丞会来为你诊治,还要你好好配合。” 孤启蜷了蜷指尖,鼻头微微泛起了酸涩之?感?。 诊治,郁云霁是要杀掉他的姩姩吗。 温热的指腹带着淡香,为他将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乖,好好配合太医,才能尽快好起来。” 孤启轻轻咬着下唇,努力不被郁云霁发?现?异样,他抓着她的一点衣袖,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垂首看着小碟中?被她处理好的鱼肉。 忍下胃中?的难受,孤启夹起面?前的鱼肉,慢慢放进口中?咀嚼着。 原本鲜嫩的鱼肉,此刻却能令他呕上一晌,手中?的银箸仿佛也有千斤重,他将蹙着的眉心熨开,端起手边的茶盏将鱼肉顺了下去。 孤启看着她温和的面?庞,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喉头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阵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他此时多想靠着郁云霁哭上一阵。 这样的情绪太过莫名其妙,他不是这样娇气的脾气,可在郁云霁身?边也被养的愈发?娇惯了。 他本不是如此的,可不知近期为何,一点小事都能让他心绪难平,看不见郁云霁的时候,总是想要哭上一哭才好,孤启低头垂下了眼睫,将起了雾的眼眸遮住。 不能被郁云霁发?现?…… “午后?我还有些事,等我回来。”郁云霁指腹蹭了蹭他光滑的面?颊。 —— 世家大族的老?狐狸最为难缠,若是想让老?狐狸们低头,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如今汝南周氏,兰陵萧氏,陇西李氏等诸多世家已摆明?了立场,而?唯有琅琊王氏并非那般好掌控。 琅琊王氏为世家排名靠前的氏族,如今虽看起来是站在了她的身?旁,但实则却并非如此。 要想彻底收服世家大族的心,并非那般容易。 正堂焚了香,水钟的滴答声将正堂显得格外静谧。 郁云霁呷了一口茶,看着眼前的王氏家主,温声开口道?:“不瞒您说,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枝月也是看在琅琊王氏的面?子上,才能次次忍让至此。” “琅琊王氏出了这等孽障,实在是我们王氏教女无方,还请殿下网开一面?,容老?妪将人带回去,老?妪定当好生管教这逆孙,再不许她出来丢家族的颜面?。”王蓉华一把年纪了,如今鬓边花白的发?丝都随着她的动作轻颤着,看起来的确被气得不轻。 她手中?的那根拐杖随着她的话音在地上震了震,像是要彰显出自己此刻当真是为了这逆孙生气一般,王蓉华面?上还带着压抑的怒容。 郁云霁面?上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全说的:“您老?先?别气,来喝口茶顺一顺,气大伤身?。” 她这幅模样,反而?叫王蓉华猜不透了。 王蓉华打量着她,随后?捧起桌案上的那盏清茶,听她娓娓道?来:“这菊花决明?子茶,清热降火、明?目解毒,秋季干燥易上火,这茶正好给您老?降降火。” 郁云霁说着,自顾自的复又给自己斟上了一盏热茶。 六旬老?太此刻看着郁云霁这幅模样,也不敢出言催促,只?得自己坐在那处干着急。 王蓉华今日急吼吼的找上门,可不是来向她讨口茶喝的,偏郁云霁此刻气定神闲,她一时间也不知晓,郁云霁是否会因着她先?前的立场而?回绝。 可如今她的嫡孙女被人扣在了榄风楼,正要剁手,她如何不急。 倘若背后?之?人是旁人也就罢了,偏这榄风楼是汝南周氏的产业,是周家那纨绔女开的,琅琊王氏与汝南周氏数十年不对付,她怎能低头求上汝南周氏。 真是丢尽了她的老?脸。 郁云霁见她迟疑片刻,酌饮了一口茶水,这才道?:“早听闻您当年的手腕与决断,实在是令晚辈钦佩,琅琊王氏有您老?坐镇,得以百年屹立不倒。” 她到底还有皇女的一层身?份,即使郁云霁此刻自称晚辈,王蓉华也不敢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晚辈。 她只?觉自己摸不透郁云霁,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我也老?了,该将家主的位置传让给小辈们了,只?是这群孩子们实在是不叫人省心,琅琊王氏虽是大族,却也蒙受皇室的恩惠,臣子受恩,必以忠心报之?。” “女孙自有女孙福嘛,”郁云霁笑吟吟的随口道?,“我相信琅琊王氏人才辈出,只?要审时度势,琅琊王氏仍是令人瞻仰的世家大族。” 王蓉华沉默了。 她方才刻意提及王氏的忠君之?心,奈何郁云霁不吃这一套,如今她的嫡孙女命悬一线,岂能再耗下去。 “琅琊王氏出了这样的事,既然您找到我这儿来,我也要有所表示,”郁云霁后?仰了几分,靠在椅背上,撑着脸侧道?,“只?是这毕竟是榄风楼的规矩,即便枝月是我的好姐妹……” 她故作为难的稍微停顿。 “殿下说的是,”王蓉华道?,“但悦恒是我王氏的嫡孙,还望殿下出手相救,王氏定当竭力配合……” 悦恒正是被榄风楼扣押的王氏嫡孙。 “王氏的诚意我已看到了,”郁云霁示意侍人为她斟上一盏茶,“您莫急,喝茶。” 王蓉华忧心忡忡的捧起茶盏,可自家的嫡孙女此刻还在人家的手上,她哪里有心思?喝茶。 水钟的滴答声不绝于耳,像是漫长的过了半个世纪。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女娘哭天抢地的声音:“祖母,祖母!” 王蓉华周身?的威严当即绷不住了,她转头便看见王悦恒被两个女卫提溜小鸡崽一般带了上来。 女卫生得孔武有力,只?知流连烟花柳巷的王悦恒在她们面?前倒显得瘦弱了,她跟不上女卫们的步伐,被女卫们拖了一路,这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她身?上的绸缎早已被磨得破了好几道?口子,哪里还有半点风流倜傥的模样,带上面?上的惊恐,若说是落魄的乞丐也不为过。 “诶,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女娘,是琅琊王氏的嫡孙,怎能如此粗鲁对待。”郁云霁面?上带着温和的淡笑,不咸不淡的道?。 她这话一出口,王蓉华的老?脸险些挂不住,看向王悦恒的神态也没有半点心疼。 她们琅琊王氏的后?人做出这等事,说出来,真是打她王蓉华的老?脸。 女卫听她这般道?,当即松开了手,谁知王悦恒一个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滑脆在了她的面?前。 “我虽从刀下将你救了下来,但也受不起王娘子这样的大礼,王娘子若是想谢,还是谢你的祖母吧。”郁云霁看着面?前狼狈的王悦恒,缓声道?。 她虽这般说着,却也没有避开王悦恒的趴跪,她从中?运作,倒也受得起王悦恒这一个响头。 王悦恒还有些发?懵,她面?上还挂着泪痕,早已忘了女儿有泪不轻弹和女儿膝下有黄金的祖训。 待看清郁云霁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王悦恒调转了方向,抱紧了自家祖母的腿。 王蓉华怒其不争地顿着拐杖,教训道?:“你这孽障,当真是为王氏丢尽了脸!” 王悦恒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哭嚎道?:“祖母,孙女差点就见不到您了,那血,到处都是血,济阳蔡氏的人她们都敢砍呐!” 王蓉华面?色当即顿住,她下意识看向上首不动如山的郁云霁。 饶是此刻,她还有心思?品茗。 济阳蔡氏当年站在了郁枝鸢的身?边,因着蔡氏并不如先?前几位世家有名气,济阳蔡氏为着得新?君的欢心,手下的世家女没少帮恭王做事。 那时郁云霁还没什么名气,依旧是众人眼中?的草包纨绔。 不,不对,这兴许是她刻意营造出来的,王蓉华看着她,饶是她见多识广,此刻看着面?前年纪尚轻的女娘,不禁带了几分畏惧。 她刻意如此,蛰伏多年,这样的心机与城府,实在是寻常女娘达不到的,她能为除掉川安王沉寂如此之?久,这样的人并非是王氏能招惹的。 如今郁云霁是皇储的人选,自然要整顿这样的风气,蔡氏如此,下一个被开刀的氏族,又会是谁。 郁云霁不知晓她心中?究竟过了什么样的想法,她看着扯着一脸怒容的老?太衣角的王悦恒,道?:“王娘子像是收到了惊吓,不过榄风楼的人手下有分寸,王娘子完好,您老?不必担心。”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琅琊王氏,感?激不尽。”王蓉华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她最后?一眼望向郁云霁。 她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可想起她的手段,王蓉华垂下了头。 车舆上。 王悦恒止住哭声,害怕的看着一脸严肃的祖母,便听她叹了口气:“王氏,兴许也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王悦恒不解的问。 王蓉华没有同孙女解释,兀自看向了窗外。 王悦恒是嫡系的独苗,若是出了什么闪失,琅琊王氏的大家大业便要落到别人的手中?。 可今日见识了郁云霁的手段,她便不会再固执己见,琅琊王氏当审时度势。 —— 孤启今日换了一袭素裳。 低调的颜色易于他隐匿在人群当中?不被发?现?,而?厚实的帷帽,则能掩盖他过于艳丽的容貌。 他要逃。 含玉被他指使去了小厨房,他收拾好了金银细软,藏于荷包和袖口里。 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孤启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他虽是尚书府的公子,却不曾出过府,头一次出府还是嫁人,从不曾独自见过府外的风光,如今独自逃命,他还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姩姩,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孤启只?手覆上小腹,温声安抚道?。 孤启将衣衫整理好,绕去了王府的后?门,菡王府的后?院不同于恭王府,郁云霁先?前奢靡,整个王府都修葺的格外奢华,便是后?门都有女卫把手,但她不曾封住后?院树丛中?的狗洞。 为了保住女嗣,他收拾好部分细软,准备逃去豫州。 这样忤逆妻主,离经?叛道?的决定令他格外不安。 自生父去世后?,他便不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儿郎,否则也不会成为幽朝人尽皆知的疯子郎君。 但他不能没有姩姩。 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先?前那般作践自己,太医都断言他女嗣艰难,若是听从郁云霁的安排,将这样一个小生命堕掉,他这辈子兴许都与孩子无缘了。 郁云霁注定是要登基为帝的,若是一代君王,正夫无所出,是会备受天下人耻笑的,届时即便郁云霁在喜欢他,一个生不出女嗣的凤君,自不会在这个位子上长久待下去的。 “妻主,等我回来。”他喃喃道?。 他只?能用这样的傻办法留下姩姩。 不要怪我的不辞而?别,他想。 云梦泽随手翻了身?旁掌柜娘子递来的账簿,道?:“菡王府仍没有动静吗?” 掌柜娘子低声道?:“属下不曾听闻,主子,您……” 云梦泽摆了摆手,示意掌柜带着账簿下去。 郁云霁既然有这样的手段,便该趁此时恭王失了川安王的助力之?时将其一举击溃,可偏她此事没了动静。 她在等什么? 云梦泽看着繁华的街道?,瞳孔倏忽一缩,将头别到店内。 他蹙着眉攥紧了衣袖,厌恶的别过了脸,只?盼着郁枝鸢不曾注意到他。 郁枝鸢的确没有看见他,她今日是随叙岚出来散心,不曾穿着象征王女身?份的衣裳,却被一个行色匆匆的小郎君撞到,此刻心头的怒火早已按捺不住。 那小郎君道?了声歉,却被她捉住手腕,像是遇见了麻烦。 云梦泽不是一个喜爱多管闲事的人,但他注意到了小郎君腰间的玉佩,那菡萏样式的玉佩他只?在一个男子身?上见过。 “殿下,”云梦泽缓步上前,“这位公子是我的友人,时受邀来寻我的,无意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放过。” 他将这话圆的滴水不漏。 孤启手腕被郁枝鸢攥得出了红印子,此刻骨缝里都是痛的,隔着一层帷帽,郁枝鸢看不清他眸中?暗藏的杀意,更当不知晓他是谁的。 他原本想着在小客栈落脚,等待豫州的线人来接应,谁曾想却碰上了郁枝鸢。 “友人?”郁枝鸢嗤笑一声,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见鬼的友人,她方才分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荼蘼香。 既然是孤启,身?旁也无半个侍从,此番则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他身?旁不曾跟着人,寻常也深居简出,没有多少人知晓他究竟何样,今日这幅藏头露尾的模样,不知是要做些什么,就算她要如何,也没人会救他。 谁曾想半路杀出个云梦泽。 云梦泽声音依旧如常,温和有礼道?:“是,我邀公子前来,一同上街转一转我们云家的妆铺,公子定是无意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他特意道?出郁枝鸢的身?份,便引来一众路过百姓的眸光,如此一来,郁枝鸢顶着恭王的身?份,若是想做出什么也要掂量掂量。 云梦泽说着,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孤启的衣袖。 孤启眸底划过一丝厌恶,随后?朝着郁枝鸢行了一礼,他不说话,只?规规矩矩的行礼,当真如犯了错,怕被惩罚的小郎君一般。 “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与友人先?行告退,便不打扰殿下雅兴了。”云梦泽道?。 他扯着孤启进了一旁的妆铺,到避人的一角,随后?冷冷松开了手。 依着郁枝鸢的性?子,今日一事定然记恨上他了,过些时日他也免不了一顿磋磨。 “……多谢。”孤启道?。 云梦泽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见他如今愈发?清减,不禁开口道?:“为何出门不带王府的侍从,你当自己有几条命,如今川安王旧部不曾被根除,菡王殿下还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免不了有人会寻仇,你这样撞上来,只?会平白的丢了性?命。” 他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孤启只?蜷着指尖,倒也不曾反驳。 云梦泽何其的聪敏,他知晓孤启的性?子,可此刻他也不曾还嘴,想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 他静静的看着孤启。 “你与殿下吵架了?”云梦泽脱口而?出。 因为吵架,所以毅然决然的打算出走,气一气郁云霁? 这样的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偏生孤启的心性?不同常人,这样孩子性?子的事,他兴许能做得出来。 “不是,”孤启顿了顿,他本不愿将这些说与云梦泽的,可方才郁枝鸢来了这样一出,他如今贸然出去也会被人注意到,“我,我些有事……” 他有意隐藏,云梦泽眯了眯狐狸眸,循循善诱道?:“你知晓的,我的势力遍布幽朝,若是王夫有事,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儿上,我大可以随手帮你一把。” “不必。”孤启当即回绝。 眼下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梦泽城府颇深,若是被他知晓了计划,怕是会被送回王府。 云梦泽惋惜的摇了摇头:“不必吗,王夫这样拒绝我,可真是令人……” 店外是马车碌碌作响,不知哪家权贵路过此处。 孤启蹙眉看着眼前人,眸中?满是防备。 云梦泽方才虽然救了他,但此人并非面?上那般纯良,他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云梦泽话锋一转:“王夫不曾带侍人出来,如此行色匆匆,还遇上了这样的事,不若我派人送王夫回府去吧。” 他这般说着,眼眸不曾在孤启身?上挪开,等着他露出半分蛛丝马迹。 他料定了孤启是偷跑出来的。 “方才多谢云公子出手相救,只?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行一步了。”孤启蹙了蹙眉,后?退一步道?。 “这如何使得,”云梦泽微微抬手,店内两个女娘便顺势挡住了他的退路,“菡王殿下也是我的友人,友人的夫郎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我自然要好人做到底,毕竟我也不知王夫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否有危险,若是殿下为此彻查下来,我也不好交代不是……” 云梦泽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大有一副他不说出口,便当即将他绑回王府的架势。 店门被堵,若是他被带回王府,他的姩姩又该怎么办。 孤启心中?一番权衡,道?:“你保证不会在此事上做出不利于我的事?” 云梦泽笑着颔首,便听他道?:“若是你违背诺言,便让你所愿皆成空。” 狐狸的笑彻底僵在脸上了一瞬,云梦泽咬牙笑道?:“不愧是王夫,出言就如此毒辣,若是换成寻常儿郎,当真是要将人吓坏了……” —— 郁云霁望着空空的半月堂和一旁手足无措的含玉,缓声道?:“王夫到底去哪里?” 她不过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孤启答应她会等她回来的。 “殿下恕罪,奴真的不知晓,”含玉连忙道?,“殿下让奴去小厨房取些东西,奴回来的时候,这里便空了。” 郁云霁淡然扫过一旁的青镜,却见兔绒地毯下还藏着一截儿白绫。 “这是什么。”郁云霁将那条白绫拽了出来,摩挲着问道?。 没等含玉开口,一旁匆匆赶来的弱水道?:“殿下,属下找到了王夫的踪迹!” “他在哪儿。”郁云霁缓缓松开了手,任由着光滑的白绫从指缝中?滑落。 她看向门口的弱水,面?上早已没有了寻常温和的淡笑,那张面?孔叫人辨不出她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弱水看了一眼她身?后?焦急的含玉,道?:“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 云梦泽看着一身?素裳的孤启,许久才道?:“那你在此休息片刻,我不会告诉殿下的,只?是……” “云公子放心,我不会为你惹事的,”孤启看着他道?,“待到我处理好这边的事,便会离开国公府。” “我不明?白你,”云梦泽道?,“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菡王殿下不好吗,多少儿郎都,罢了,你不愿,有的是儿郎愿意……” 孤启缓缓掐紧了掌心。 他哪里不知晓,可郁云霁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 她对于女嗣的态度他看在眼里,若是她知晓此事,定然不会那般轻易放过的。 他没有错,他只?是想留下她的血脉,离开郁云霁,他的心像是被酸胀撑破,汩汩的流出鲜血,他并不想如此的,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公子,菡王殿下来了。” 云梦泽当即一顿,随后?被孤启唤住:“守诺。” 云梦泽:“王夫安心。” 正堂内,郁云霁坐在交椅上,周身?散发?着属于上位者的压迫。 她知晓孤启的心意,他不管怎么闹,也只?是想要她多陪一陪他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会离开她。 如今大局将定,一切也稳定了下来,孤启陪她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日,如今却毫无征兆的逃走了。 没错,是逃走了。 他收拾了细软,分明?是要永远离开她。 郁云霁不知晓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可在见到半月堂空落落的一瞬间,她心头也像是空了一瞬,她向来游刃有余,除了在孤启身?上。 她本不该同书中?之?人有牵扯,可她还是对孤启生了情愫,她头一次对一个男子生出这样的念头,想要待他好,不会再让他受旁人的欺负,可这人口口声声说着心悦她,随后?转头将她抛下。 这个小骗子。 “殿下。”云梦泽道?。 郁云霁回神,面?上重新?挂起礼貌的笑意,只?是面?上的倦意难掩:“叨扰云公子了,今日王夫出门游玩,久久未归,不知云公子可曾见到?” “是吗,”云梦泽诧异道?,“斯玉不曾见到王夫,殿下莫急,王夫兴许是忘记了时间……” “王夫不会如此反常,还望云公子莫要隐瞒,待寻到王夫,必有重谢。”郁云霁对上了他的眼眸,随后?顺着云梦泽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屏风后?的一抹素色。 云梦泽面?上仍是温和的笑意:“殿下的条件,斯玉当真是心动,只?是斯玉怎会知晓呢?” “是吗,多谢云公子了。”郁云霁望着角落的身?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 第68章 孤启本就不信任云梦泽。 他这样唯利是图的人, 最是可恶了。 当初郁云霁与川安王演戏的时候,也不曾见?他施以援手,一旦遇险才知晓身边究竟是怎样的牛鬼蛇神。 云梦泽虽不曾落井下石, 可他在心悦郁云霁的情况下隔岸观火,便足以孤启看不起他。 如此趋利避害的儿郎,怎能配得上他的郁云霁。 他贴在屏风后,听着郁云霁熟悉的声音, 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叨扰云公子了,若是云公子见?到王夫,请代我告知他,我还等着他回来, 他身子不好,今夜小厨房做的都是他爱吃的,养脾胃的菜肴。” 孤启抓着屏风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绷紧的骨节抵在雕花的木栏上。 心口好痛,钝钝的痛像是被生锈的刀子来回切割摩擦, 似乎是要将他整个人碾成碎片。 他好想郁云霁, 好想看着她那张温和清丽的脸,告诉郁云霁他此刻的苦衷,再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令人难以抗拒的馨香,狠狠哭上一场。 云梦泽看着她的侧颜, 温声道:“殿下放心。” 她看着屏风后轻轻颤动的身影,默了几?息, 迈出了正堂的坎。 她有意将这些话说给孤启听。 他是个有主见?的儿郎, 尤其在自己?的小事上格外?有主见?。 郁云霁不知他为何会不告而?别,他似乎早就有些不对劲了, 总喜欢靠在她的颈窝里小声啜泣,可每当她提起此事,孤启又会将眼泪蹭干,对此避而?不答。 罢了,怎样都好,至少?如今他在国公府,她知晓他的下落,孤启在云梦泽这里,她很放心。 就当,是他这些时日压力过大,想要换个地方舒缓一下。 正堂的声音渐渐远去,孤启像是再也没有了力气一般,贴着屏风跌落在地:“……殿下。” 小腹内的感觉愈发?剧烈,孤启掩着唇偏头?干呕着,眸中被水意充斥。 他的胃本身就不大好,如今又因着有孕,多月不曾好生吃过饭了,如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胃正痉挛,他却什么?都吐不出,只能大滴大滴的落着泪。 可比起心口的痛,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的。 “……你,”云梦泽复杂的看着眼前人,“你有孕了?” 孤启低低的喘.息着,抬眸看向他。 饶是云梦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此刻对上他这幅模样,也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 孤启有孕了,既然有孕,又为何不安安静静在王府养胎,反倒到处乱跑,甚至要逃离菡王府。 “殿下对此一无所知吗?”云梦泽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眸。 孤启缄口不言,那双凤眸中的水意朦朦胧胧,原本嚣张跋扈人人畏惧的疯子竟也能这么?可怜。 郁云霁一定?不知晓的,云梦泽几?乎断定?此事。 她若是知晓,谁家的女娘会任由揣着崽的夫郎到处乱跑,只怕此刻已?然将人带了回去,可她方才那般说,只怕是要由着孤启来了。 云梦泽兀自叹了口气:“以荷,今夜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养胃的膳食。” 就当是他亏欠郁云霁的。 云梦泽将他扶起,想起了一月前的那日。 郁云霁倒台的消息错不及防,女皇的行为无异于默认了此事,京城一瞬间风云变幻,郁云霁几?乎不可能逆风翻盘。 他是心悦郁云霁,但他心悦的是那个游刃有余,不论在何等境况都能谈笑风生,为心爱的儿郎架起一片无虞境地的女娘,那才是他心悦的郁云霁,唯有这样的女娘才能匹配上定?国公府的长子。 郁云霁派人递信时,他就在正堂。 倘若他只是云梦泽,他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去冲向他心悦的女娘,但他不是,他不仅仅是云梦泽,他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身上肩负着世家大族儿郎的使命。 幸而?,幸而?郁云霁还是郁云霁。 但他会永远为着当初所做之事羞愧,他不能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既然有了身孕,就莫要折腾了,”云梦泽稳了稳心神,淡然开口道,“想来,你是不想让殿下知晓此事,我虽不知晓原因,但既然你不愿,便先安心留在府上养胎,你如今的状态看上去可不大好。” 孤启:“我不会叨扰那般久的……” 似乎早已?是料想到了他会拒绝,云梦泽继续道:“你不知晓吗,儿郎独自孕育女嗣可并不容易,你这般羸弱,还揣着女嗣,还能去哪里,国公府不会透露你的行踪,在此安心养胎是最好的选择。” 孤启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晓云梦泽说得对,他的身子,他自己?知晓的。 原本他的身子方养好了一些,便又怀上了女嗣,这些本就超出了他的负荷,太医早就同他说过,他的身子不易有孕,更不宜过早诞下女嗣。 方才郁云霁离开之时,他便察觉到小腹的异样与剧烈,这样下去怕是不妙。 云梦泽说的很对,倘若他一意孤行,他怕是不一定?能保不住这个孩子。 留在国公府,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我会为你保密的。”云梦泽道。 孤启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他眸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云梦泽:“你为何帮我?” “王夫说笑了,你如今怀着殿下的女嗣,怎能出差错,若是在我这里养好了身子,将来提及此事,殿下可少?不了我的嘉赏。”云梦泽勾起一丝笑意,道。 孤启别扭地扭过了头?,随后道:“……会如你所愿的。” 他一定?会为殿下诞下这个孩子的。 —— 半月的时间,朝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原本的郁枝鸢党如今所剩无几?,分崩离析的党羽渐渐归顺,其中还包含部?分保持中立的世家。 川安王的旧部?已?处置妥当,只是她还不曾动郁枝鸢一事,引起了部?分世家的不满。 在她们看来,如今趁着郁枝鸢消沉,无力反抗之际下手是最好的选择,但世家不满归不满,无人敢置喙郁云霁处理此事的方式。 郁云霁的才敢与手段她们看在眼里,倒也没有人敢怀疑她的决定?。 月生照旧会传来消息,为了掩人耳目,他一直都是伶人的打扮。 “云公子不再取药,国公府的侍人们倒是常去才买一些药材,瞧上去是煲汤用的。”月生道。 郁云霁颔首。 此事她知晓,是她拜托云梦泽照料孤启的。 孤启身子不好,这些时日想换个地方清净一下,她自然也会安排妥当,原本便清瘦的人,这几?个月下来愈发?清减,她自然难辞其咎。 月生:“奴查到先前云公子取的究竟是什么?药了,那是南风馆的秘药,是用于女男之事的,但此药极为可怖,药效过后会使得女娘暴虐异常,长此以往,用药的女娘则会耳鸣头?痛,落下隐疾。” “这世间竟还有这等药吗,”郁云霁喃喃,她屈指抵了抵额角,“那云公子少?量多次的取药,究竟是要给谁用?”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南风馆不敢张扬,若是被朝廷查出来,即便南风馆仗着背后势力傍身,也要掉下一块肉来。 云梦泽竟会如此吗,是谁将这样温柔善解人意的儿郎逼成这样。 月生犹豫了一瞬,被一旁的三千接过话茬儿:“回禀殿下,云公子他将药带去了恭王府。” 郁云霁眉头?微微扬起。 月生解释道:“这药是粉末样的,奴瞧着,兴许是用于熏香,只需混着香粉一同倒进香笼中,便会不知不觉间令人生出旖旎幻想,进而?方便行女男之事……” “但时候久了,人会愈发?困倦,易怒,更有甚者?会狂性大发?,状似癫倌。” 换而?言之,这样的药用得多了,会使人记忆力减退,丧失思考能力,暴虐困倦乏力,从而?依赖上瘾。 郁云霁思忖道:“我这位皇姐不是招募了他做幕僚吗,怎么?气得好好的郎君做出这等事。” 月生与三千面面相觑,无人敢反驳她口中的“好好郎君”。 也是,她们的主子不同于常人,在京城搅弄风云,心思深沉的云家长公子,到了她的口中便成了纯良无害的好郎君,而?人人畏惧的,那位难以相处的太师,也同她关系密切。 不仅如此,她们王夫先前名震八方,只是提及便叫人遍体生寒,传言中的疯子郎君,此刻不还是乖巧依人,片刻离不得她。 若非亲眼所见?,她们当真会怀疑是否是传言虚假。 偏她们主子是个不解风情的,这样多的好儿郎在身侧,却独宠王夫一人。 “殿下,王夫的下落……”三千犹豫了一瞬,她看着郁云霁的脸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郁云霁神色淡淡,随口道:“他无虞便好,若是国公府呆的舒坦,小住一段时间也无妨。” 她将一沓文?书堆叠好,随后理了理袖口被长时间积压出的褶皱:“我还有事同云公子相商,南风馆这边要保持联系,一有消息,便来见?我。” 依着郁枝鸢的性子,她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只是如今她早已?没有了能力同她抗衡,但她向来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不能不防。 但她如今并没有那般放心孤启,孤启不会莫名如此的,她总觉得孤启有事瞒着她。 究竟是怎样的事,才能使得孤启这样的郎君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她,郁云霁想不通,可孤启有意隐瞒,她便不打算去窥探他的秘密,她想等孤启亲口告知她。 她虽是性子温和些,却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格外?看重?,孤启既已?是她的夫郎,她便不允许孤启再出什么?意外?,至少?,他不能离开她的地界,要完完全全处于她的掌控之中。 她一旦认定?了孤启,便不会任由他逃离,她虽纵着孤启,任由他如何,但却是在她能掌控的范围内。 郁云霁抚着指节上的玉戒,看向窗外?的眸色淡然。 “殿下来了,”国公府的侍人忙将她引进来,“公子如今正在正堂侯着您。” 香龛上方萦绕着轻烟,随着她进入正堂时,衣袖带来的一阵清风左摇右晃。 郁云霁下意识朝着远处的屏风看去,往日时常藏匿于此的身影,今日竟没有出现。 她眉头?轻不可察地蹩了蹩,随后安然坐于交椅上,水蓝的臂纱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晃。 云梦泽知晓她在看什么?,摇头?道:“王夫睡下了,他不知你要来的消息,方睡下不久。” “他最近怎么?样,”郁云霁问,“胃口可好些了?” “好多了,在国公府的这些时日,他身子将养的不错,”云梦泽望着她,笑答,“这些时日王夫总爱坐于窗前,听下人说,他偶尔夜间会惊醒,口中喊着殿下的名字。” 郁云霁没有搭话。 她这些时日也会抽空来国公府看看,或是派人询问孤启的情况。 孤启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她会努力让自己?忙起来,一旦她歇下,孤启那张昳美的面容便浮现在心头?,令她久久不能回神,她也会怔然片刻,意识到孤启走后,仿佛将她的部?分心神也带走了。 “殿下不必多虑,兴许王夫想明白,便会回去了,他如今在国公府安好。”云梦泽道。 他看得出来郁云霁的不同,可这种情绪是他说不明的,仿佛是上位者?的掌控欲。 “如此便好,”郁云霁抬起眉眼,回以他淡笑,“这些时日多亏你了,云家商铺这边的阻碍,我已?派人敲打,云公子定?能得偿所愿。” “殿下何须言谢,该是我感激殿下。”云梦泽收回了眸光。 孤启先前时日孕反严重?,他虽先前将孤启的行踪透露给了郁云霁,却为他守住了有身孕的秘密。 待到郁云霁离去,他朝着孤启所在的别院而?去。 即便在睡梦中,孤启也仍有些不安,他眉头?轻轻蹙着,似乎是被魇住了,指节绷紧抓着被角,却宛若作茧自缚,被被子缠得更紧。 “若是你知晓自己?方才错过了什么?,是否也能如此酣睡,”云梦泽低低的叹了口气,随后笑叹道,“殿下当真是一心待你,分明公务那般繁忙,却还抽出时间来国公府,孤启,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他说着,坐在了孤启身边的榻沿。 秋天到了,庭院也将不复春日的盎然,偏墙角的一株晚香玉开得正好。 云梦泽犹豫了一瞬,随后抬手示意方才经过的侍人过来:“将这株晚香玉安置在王夫的院子里吧。” 晚香玉的气味接近于郁云霁身上的淡香,应当有助于孤启安心养胎。 侍人不解的问:“公子不是想要在院中安放一株晚香玉吗,怎么?改了主意?” 云梦泽远远的望向了窗外?,似乎透过重?重?叠叠的院墙,看到了随着秋风晃动的竹叶,他轻声道:“我的院落内满是竹子,竹子成林,容易遮挡晚香玉的阳光,不利于开花生长,还是放在这里比较合适。” 侍人依言将晚香玉摆放在他的院落。 孤启似乎也因着两?人的交谈渐渐苏醒。 因着有孕的缘故,他这些时日总是会困倦,譬如今日,他这一个午觉睡上了这么?长的时辰,被梦中的郁云霁牵扯着,再怎么?也醒不来。 一股清甜的淡香将他的思绪拉回,孤启撑起身子,看着身旁的云梦泽,哑声开口道:“殿下来过?” 云梦泽微微扬了扬眉头?,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王夫的鼻子当真灵敏,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也能染上这么?重?的味道吗?” 他竟是一闻便知。 孤启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那株榆树,应当不单是云梦泽身上的味道,这个味道仿佛郁云霁就在他的身边。 他已?然许久不曾闻过这个味道了,魂牵梦绕的味道便令他此刻心旌摇曳,神思缥缈。 云梦泽顺手为他递来一盏菊花茶,不禁带了几?分责备:“你竟是这般照顾自己?与腹中孩儿的吗,殿下不在,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幸而?没有离开京城,否则孤启这样的性子,他当真不知他会不会出些什么?意外?。 一盏温热的菊花茶下肚,喉头?的干涩也被逐渐浸润,心头?的不安也被尽数抚平。 孤启清了清嗓子,看着他问:“殿下可曾说些什么??” “不曾,殿下这些时日忙着同南风馆的小倌儿来来往往,”云梦泽道,“这些时日朝局虽是缓和,殿下却还不能放松警惕,恭王的手段你也是知晓的,这些时日你最好安心待在此处,不要动别的念头?。” 孤启在此待了些时日,国公府的府医会按时为他诊脉,如今他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孕期反应也不会像先前那般强烈,总算是不像是刚来之时那般羸弱了。 可身子刚一好,孤启便动了离开的念头?。 倘若他不知晓孤启有孕一事,也不会说些什么?,但既然他如今知晓,便不会任由孤启糟践自己?的身子。 他算是看明白了,孤启这样的郎君,离了伺候的人几?乎不能活,若是任由孤启离开才是害他。 孤启此刻的心思并不在什么?离不离开上,他满心都是云梦泽方才所说的“小倌”。 什么?小倌,郁云霁在他不见?了以后非但没有派人寻他,反倒去南风馆同小倌儿寻欢作乐吗? “你怎能,怎能污蔑殿下,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即便他如今为这样的消息震惊,却还是努力稳住心神,出言问道,“你没有看错吗,殿下怎会同小倌……” 云梦泽见?他这般反应,缓声道:“兴许是有要事相商,你也别急,早些想通了回到王府,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 “公子,殿下那边来人了。”院落外?是侍人的声音。 孤启覆在锦被上的手当即紧了紧,泛白的指节昭示着他如今不安的心绪。 郁云霁方才不是来过了吗,为何又回来了,难道她知晓了他在此处吗,应当不会的,他已?然在此半月之久,郁云霁都不曾发?觉,她甚至不曾派人来打探他的下落。 当真是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她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此刻他不见?了便也没了声息。 郁云霁三番五次前来又是为何? 孤启看向了身旁的云梦泽,便发?觉他面色不大好。 云梦泽:“……我知晓了,告诉他,我一会便过去。” 孤启微微眯起了眼眸。 不对,倘若是郁云霁前来,云梦泽不会这般神情的,他方才分明察觉到云梦泽的不安,能使他不安的,究竟是谁? 所以外?面等候他的,是恭王的人。 云梦泽所在的国公府并不属于任何一支党羽,云锦辛为人正直,又是老牌元勋,不屑于拉帮结派,但云梦泽不同。 他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兴许,他会同恭王有些什么?。 先前他从恭王手中将他救下时他不曾深想,如今想来,当日云梦泽同恭王的交谈,分明不是初见?,而?是相识已?久。 “当初恭王为难殿下之时,究竟有没有你的手笔?”孤启攫着他的眼眸,问。 若非如此,他便当注重?女男大防,不会去见?郁枝鸢身边的人。 云梦泽既然跟郁枝鸢有所交集,便该知晓郁枝鸢的动向,而?他若是当真心悦郁云霁,便不该隐瞒此事,如实相告,兴许方便郁云霁早些除去政敌。 “没有,”云梦泽并不掩饰他先前同郁枝鸢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事,“我以为你知晓的,在我做恭王幕僚的前一日,便已?将此事告知殿下了。” “你提醒殿下提防恭王,是否是知晓了她将要做什么?。”孤启追问。 云梦泽默了须臾,以往带着笑意的狐狸眼此刻沉静异常:“王夫以为,倘若我是恭王的人,又为何救你,你又凭什么?知晓?” 孤启压低了声音:“倘若你要对殿下不利,我……” “我不会对殿下不利的。”云梦泽打断他的话,“好了,你莫要胡思乱想,这些时日安心待在国公府养胎,不要到处乱跑。” 他像是嘱咐孩童一般,随后起身离开了孤启的院落。 孤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手肘搭在曲着的膝盖处,敛下眸子兀自思索着。 云梦泽不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他在国公府的这半个月以来,从不曾出过这个院落,更莫要说出府,云梦泽方才若是不曾提及,他也不会多想,可他这般说来,孤启总是按捺不住出去一探究竟的心。 他想知晓,郁云霁同那小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迈步出了内室,便闻到愈发?馥郁的清香,孤启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花圃,便见?其中一株泛着绿意,□□直立的植株上顶着莹白的花,香味似乎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晚香玉的气息馥郁芬芳,这种熟悉的感觉引着他,孤启下意识朝着那株花走去。 是郁云霁味道。 因着如今渐渐显怀,蹲着的姿势容易压迫腹部?,孤启缓缓俯身,鼻尖探向了白花的花蕊,深深的汲取着它的芬芳。 “是妻主的味道。”孤启喃喃道。 他已?经多日不曾闻到这样的芬芳,此刻仿佛面前不是什么?晚香玉,而?是郁云霁那张温和带笑的脸。 他多想,多想捧着她的面颊,告诉郁云霁,他这些时日有多么?思念她。 离开的半个月,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她,不论是醒着,还是梦里,仿佛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她的身影,可待睁开眼睛,她又会不见?。 即便是俯身,也会压迫到小腹,姩姩已?经开始抗议他的举动,小腹随着姩姩的动作逐渐紧绷,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孤启急促的喘了一口气,随后撑着身子起身:“这是姩姩母亲的味道。” 姩姩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孤启抚了抚小腹隆起的弧度,唇角挂上淡淡的笑意。 “姩姩想母亲了,对不对,”孤启轻声问,随后眸中的笑意渐渐淡去,“我也想妻主了,好想好想,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就是想留下你,她不喜欢小孩子,不会让我留下的……”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染上了一点哭腔,孤启抬起手背蹭了蹭眼尾的湿润。 “姩姩要好好长大,等你出生,爹爹便带你回去,见?母亲。”孤启轻轻抚着小腹,方才紧绷的感觉才得以舒缓。 没有郁云霁的每一天都好难捱,尤其是男子孕期,没有妻主的怀抱与安抚,每分每秒都格外?难熬,姩姩很闹,尤其是夜间,总会让他休息不好,兴许是随了郁云霁的性子,听父亲说,他小时候很乖巧的,所以姩姩多半是随了母亲。 鼻尖酸酸的,孤启轻轻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肚子里的姩姩:“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能,就能见?面了。” 在此之前,他要去看一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在瞒着他。 因着月份渐渐大了,小腹的弧度也有些明显,自从来到国公府,他便不再束腹,孤启没有穿寻常束着腰身的衣服,而?是选择了宽松的长衫,这样瞧着不会太明显。 九月的天渐渐开始凉爽,时不时有傍晚的风吹过,会吹起他的长衫,勾勒出他腹部?有些明显的弧度。 “自然如此,殿下。”儿郎轻柔的声音响起。 孤启侧眸便看到远处那个长相温和的小侍,只一眼,便足以使得他指腹狠狠抓紧了墙角。 他的身旁,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妻主郁云霁。 郁云霁同他离得很近,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儿郎面颊上还带着红晕,时不时仰起眼眸,朝她笑着,里面满是儿郎对女娘的恋慕。 该死的,谁准他们觊觎他的妻主了,他还活着,竟各个都当他是死的了。 倘若眸光能化作锐利的刀剑,此刻那儿郎早就化为尸骨了。 孤启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怒气一瞬间涌上心头?,喉头?也跟着漫上一阵腥甜,指腹随着他的怒气,已?然泛了白,带着丝丝的血色,将那石壁抠出了细细血痕。 姩姩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所影响,此刻不安的闹着,像是要将孤启搅得天翻地覆,小腹渐渐紧绷,腹痛如坠。 “……郁云霁。”孤启看着眼前的身影,喃喃道。 怎么?能这样,她怎么?…… 郁云霁答应过他的,她说她的身畔只有他一个儿郎,可此刻他看的清清楚楚,她在这处同一个小倌纠缠不清,郁云霁食言了,他腹中还怀着她的女嗣,她便去寻别的男子,那人还是南风馆的小倌儿。 孤启被腹部?的疼痛席卷,他指腹几?乎要陷入石壁之中,不曾注意到远处的郁云霁究竟是何时回过了头?。 待到他回神,一股令人腿软的威压伴着晚香玉的气息已?然到他的面前。 孤启惊慌的抬眸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了冰冷的墙上,便对上了她平静如湖水的眼瞳,郁云霁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漆黑无边,摄人心魄。 心跳像是漏掉一拍,小腹从紧绷的痛渐渐变成绞痛。 第69章 身上的疼痛都抵不过他此刻的惊恐。 不能被郁云霁发现。 这一个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 孤启退无可退,想要推开她逃跑。 可他此刻背后满是被疼出的冷汗,那双手放贴在郁云霁的身前, 即便用了力,此刻脱力的他也只是浮游撼树一般,便被郁云霁只手按住:“王夫,这是要到哪里去??” “放开我, 放开,”孤启的惊呼戛然而止,他面?色逐渐泛白,小腹的疼痛很剧烈, 像是该有什么东西要坠出来的,剧烈到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之感,可他此刻被郁云霁抵在墙角,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他连蹲下的空间都没有, “呃……”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原本搭在她胸前的手,此刻也突然绷紧,手背上浅藏的筋络也跟着一并浮现。 寒凉的风将他腹部的弧度显现,此刻浅显的弧度似乎是在抽搐。 郁云霁瞧见他这幅模样?,当即意识到不对劲, 她将手抵在孤启的腰间,将人打横抱起:“弱水, 去?宣太医, 快。” 方才孤启站着的时候什么都不明?显,可如今被她打横抱起, 布料随着重力下坠,小腹的弧度浮现在她的面?前,好?似这么长时间别离的缘由也一并浮现。 孤启被痛得昏过去?了数次,可不论如何他都不肯开口说?话,痛得很了,他便扬着泛红的眼眸,几乎祈求的看着她,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在看清他小腹的弧度时,郁云霁脑海中的神经?似乎有一瞬间的宕机。 她看着孤启几乎被泪水浸透的脸,艰难的挤出声?音:“你,这是怀有身孕了?” 郁云霁听到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 孤启怀孕了,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她对此一无所知。 一个个疑问充斥着她本就变得杂乱的脑海,郁云霁复杂的看着他腹部隆起的弧度。 “求你了,殿下,让我留下她吧,嗯,”孤启痛哼一声?,低低的喘.息着,泪早已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救救她,妻主,我好?痛……” 郁云霁看着眼前面?色痛苦的儿郎,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 她鲜少有这样?的情绪,如今看着孤启在她怀中难受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早已将方才要同?他说?的话都忘却了,只温声?道:“别害怕,不会有事的,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孤启脸色煞白,将眼角下的胎记衬的愈发殷红,宛若汩汩而出的鲜血。 身上的痛感愈发强烈,不同?与他先前在尚书府的任何惩罚,这样?陌生的痛感带着强大的恐惧感,将他整个人席卷,他冥冥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流失。 姩姩会有事吗? 在这个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孤启只得抓紧了郁云霁的衣襟,企图再多得到一些她的承诺。 “妻主,留下她,好?不好?,”孤启已然没了力气,强烈的痛感像是将他整个人的力气都抽走,他哀求道,“我,我再也不乱跑了,妻主,留下她吧……” 他低低的声?音带着颤声?,总能牵动?着她的情绪。 孤启以?往红润的唇瓣,此刻已然失了血色,泛白的唇瓣颤着,像是一朵将要枯萎的,即将凋谢的花。 郁云霁此刻根本顾不上什么,她匆匆吻上他微凉的额头:“好?,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她是一个能掌控好?,并且善于掌控自己情绪的人,可此时这样?的情绪来得莫名,乱了她的心绪,像是整个人都被这样?的情绪掣肘,她担心孤启,害怕他出什么意外。 她不知晓这句话究竟是她在安慰孤启,还是在安慰自己,这样?的感觉令她产生了很久的慌乱,那颗平静无波的心,此刻早已泛起了阵阵涟漪。 这种慌乱的感觉很是奇怪,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远离她。 郁云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将这样?的情绪压制住。 待到太医来时,孤启已经?痛得没了力气,任由她摆弄着。 他鬓边带着薄薄的湿汗,一缕发丝贴在面?庞上,像是即将碎掉的瓷娃娃。 “别睡,引之。” 他昏睡过去?前,听到郁云霁这般唤他。 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朦朦胧胧间,在悬崖边上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女孩儿,她瞧上去?年?龄不大,还扎着两个小啾啾。 女孩似乎是被撞得痛了,额头上还带着红印子,蜷缩在地上哭得好?凶。 孤启心头一颤,他朝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小女童走去?,便听她大哭:“娘亲爹爹都不要我了,是因为我不乖吗,为什么不要我了……” 孤启沉默了一瞬,随即俯下身为她将面?上的血迹擦干,温声?道:“怎么会呢,哪里会有爹爹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你这样?乖巧,娘亲爹爹疼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要你。” 小女孩任由他为自己擦着脸,鬓边两只小啾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她随后低低的啜泣道:“那你会喜欢我吗?” 她的话来得莫名,但?孤启对于孩子是格外有耐心的,即便是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也温声?应答:“当然,像你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小女孩儿听他这般说?,扁着嘴抽泣了一阵,随后委屈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那女孩身子小小的,力气倒是极大,身后是云雾绕缭的悬崖,孤启被她这般一扑,毫无防备的掉下了悬崖。 “你!”孤启猛然睁眼,身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郁云霁在孤启昏迷之时,被太医丞带了出去?。 “殿下,”太医丞的面?色不大好?,她斟酌着开口,“王夫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照理说?,王夫身子必寻常男子都弱一些,这孩子是保不住的,可方才奇得很,只是一盏汤药下去?,胎像竟也慢慢稳住了。” 方才的凶险,将一把年?纪的老医丞吓到了。 孤启身子不好?,强行留下这个孩子,会使得他整个人的情况都变得不稳定,原本他便带着痼疾,根基也不稳,孩子的出现将父体的养分吸收了许多。 方才因着孕夫情绪不稳定,又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动?了胎气。 偏生孤启如今月份大了,五个月,倘若流产,对父体会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届时,究竟能否保住性命都是未知。 幸而,幸而神仙保佑,王夫吉人自有天相。 老医丞松了一口气,随后严肃的看着她。 “但?王夫若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势必要比寻常的郎君更为艰难些,”太医丞皱紧了眉头,她这幅模样?,使得一旁的弱水三千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郎君孕期敏感是常有的事,但?怒极伤身,唯有王夫身心愉悦才能保住皇嗣,否则如今的月份,若是皇嗣如何,对父体的伤害才是……” “我知晓了。”郁云霁望着半月堂内的屏风,轻声?道。 彼时,恭王府。 郁枝鸢将手中的密函攥紧,她面?沉如水,锐利的眼眸在夜里显得格外得亮。 恭王府此刻只燃了一盏烛火,她手畔的那盏烛火将她的面?颊映得半明?半暗,那块疤痕也显得异常可怖。 她像是在黑夜的笼罩中化了形。 无边黑沉的夜色中,她搜寻着自己的目标,只需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利爪便能将目标的身躯穿透,使得她盯上的猎物再无生还。 “殿下,您当真不打算再好?好?想想了吗?”幕僚劝道。 此言一出,女卫也跟着附和?:“是啊殿下,如今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妨在等上一等,您……” “等?”郁枝鸢冷声?打断道,“本殿筹谋了这么多年?,此事原本一事板上钉钉,偏她郁云霁如此,她凭什么?” 她再也不能忍下去?了。 当初她在郁云霁的生日宴上备下了这样?的生辰礼,结果?鱼禾是个蠢的,兜兜转转居然又到了她的手上。 那样?的脏病非但?没有染给郁云霁,反倒令她如今的身子每况愈下。 花柳病时不时都会发作一阵,这样?的脏病会使她散发出难闻的恶臭,甚至瘙痒疼痛无比,郁云霁做出这样?的事,她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她会让郁云霁死得很难看。 “可是殿下,此事若是不成,您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幕僚还欲再劝,却被她的眼神吓得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郁枝鸢没有应声?,她看着一旁随着秋风缓缓飘荡的轻烟。 月光下的轻烟宛若薄纱,半遮半掩在她的面?前。 “我等不了了。”郁枝鸢道,“此事必须成,不容出现差错。” 她又何尝不知晓此事的凶险,一旦不成,不仅是她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就连着性命也要一同?丢掉。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皇女谋逆,便是母皇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 可她此刻已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一切都是郁云霁逼她的,倘若没有郁云霁,这皇位势必是她的,她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要怪,母皇便该怪郁云霁。 既生瑜,何生亮。 既然众人都不看好?她,她便要向?众人证明?,储君这个位子,当属于她。 郁枝鸢眸色愈发暗沉,烛光被秋风摇荡,却因着没有人为它挡风而彻底熄灭,整个书房唯一的一点光线也彻底湮灭,所有人都被黑暗笼罩。 郁枝鸢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事迫在眉睫,不容再拖了。” 她的才华全然被郁云霁的出现湮灭,逼宫又如何,这一切都是郁云霁逼她的。 是成是败,只看明?夜。 —— 郁云霁方一进门,便见孤启坐起了身子,慌忙摸索着小腹,似乎是触及到了小腹的弧度,他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下来几分。 做完这一切,他曲着双腿,双臂环在腿间。 孤启似乎在想些什么,但?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分明?想是用这个舒服的姿势,却又怕压迫到腹中的胎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墨发披散在他的肩头,烛光摇曳,映照在他光洁的苍白的美?人面?上。 他身上的衣裳已被她亲手换成了舒适的寝衣,如今美?人坐在烛火前怔神,盯着那跳动?的烛火不曾错开眼。 望着他单薄的背影,郁云霁心头像是被什么触动?。 所以?,孤启是害怕她担心他的身子,不准她留下这个孩子,才毅然决然离开的吗? 饶是在方才那样?危机的情况,孤启也要抓着她的袖口,恳求她留下这个孩子。 郁云霁想,倘若她知晓这个孩子会为孤启带来很大的伤害,她的确是会劝说?他将这个孩子拿掉,所以?孤启猜到了她的做法,带着金银细软就要只身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只为将两人的血脉留下。 这样?的想法使得她心头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她不敢设想,倘若孤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她又当如何,他为了给她生下这个孩子,做出如此决定,她再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怎么就能这么傻。 “引之。”她温声?唤他。 孤启心思早就飘荡去?了别处,猛然被她这般一唤,肩头也跟着轻轻抖了抖。 “……妻主。”孤启抿了抿唇,哑声?应道。 他看向?郁云霁的方向?。 但?因着方才他盯着跳动?的烛火太入迷,如今将眸光转向?她,眼前还带着方才烛光的残影,他轻轻眨了眨眼,试图看清郁云霁的神色。 环佩相碰的清脆声?响传来,她的臂纱带着清甜的风,逐渐将他不安的思绪抚平。 郁云霁坐到了他的身旁,屈指轻轻抚着他的面?颊:“身子可好?些了?” 孤启有一瞬的怔神,随后低低垂下了眼睫。 他起初甚至还想带着她的孩子跑得远远的,跑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将孩子生下后再来见她。 但?这样?的想法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倘若他当真跑远,郁云霁会不会再也不原谅他。 孩子的去?与留,都是妻主决定的,郎君是没有话语权的。 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便是忤逆,是欺瞒,他心悦郁云霁,却做出这样?自私的事,她当是生气的。 孤启曾设想过无数次,待到他回来见郁云霁的时候,她是否会不愿见他,只派人将一张和?离书递给他,亦或是将他关起来,狠狠训诫一番。 可唯独这样?的温柔是他不曾想到的。 他的妻主待他这般好?,他却还做出这样?的事。 可郁云霁还同?意留下了姩姩。 “……我,我还是有些痛,”意识到自己沉默了许久,孤启磕磕绊绊道,“肚子还,有一点点痛。” 因着说?谎,孤启格外心虚的垂下了眼睫,那张血色淡淡的唇瓣也被他抿起。 其实不痛了,可他不想看到郁云霁生气的脸,他不想被郁云霁责怪。 “我去?宣太医。”她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起身便要朝外走去?,孤启见状,忙扯住她的一点衣袖。 似乎是怕她生气,孤启轻声?补充道:“妻主,没事的,也不是那么痛……” “事关重大,岂能儿戏。”郁云霁方要将袖子从他的手中抽出,可对上孤启那双带着水意的眼眸,心头瞬间也跟着软了。 她同?孤启已经?半月不曾见面?了。 孤启眸中渐渐起了水雾,他小声?道:“妻主别走,陪陪我吧,陪陪我,我就不痛了。” 他这幅模样?实在是惹人怜惜,郁云霁无端想起了太医丞的话。 孕夫本就多思,孤启的这一胎又来之不易,要好?生养着的,否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不单孩子会保不住,父体也要承担极大的伤害。 她坐于孤启的身侧,为他在腰间垫上了一个软枕,免得他会因着久坐而腰痛。 她又太多的话想问他,可见着孤启这幅模样?,一时间也不曾开口,只看着看着眼前虚弱的人儿试探的将指尖穿入她的指缝,慢慢地朝她挪过来一点:“我,我很想你。” 郁云霁没有应声?。 前些时日孤启的不告而别,在旁人眼中,她是没有任何波动?的。 兴许是因着知晓了他此刻安然待在国公府,便也不曾做些什么,可每到夜深时刻,她总也会想起他,平心而论,对于孤启的不告而别,她是有些不悦的。 但?不曾想孤启回来,竟还带了这样?的消息回来。 他怀了她的女嗣。 “为什么要离开我。”郁云霁只这般问。 她明?显察觉到孤启的呼吸微微一顿,随后便是吧嗒吧嗒的声?音,他又哭了。 “你不喜欢孩子的,若是我告知你,我有了身孕,你是不会允许我留下她的,”孤启哑声?道,他似乎是委屈的厉害,却又不敢再做些什么,只得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生怕她抽身离开,“我错了,妻主,别不要我……” “既然你认为我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何今日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孤启有些慌乱的抬眸看着她,鼻尖也因着泪意泛了红:“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听闻,你同?南风馆的小倌有些往来,我害怕,妻主,我知错了,别不要我好?不好?。” 似是怕郁云霁会拒绝他,孤启抹了把眼角的泪痕,哽咽道:“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妻主,至少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别不要我。” 他脑补了太多,在此刻听闻他的理由,郁云霁竟觉得有些无奈:“你为何这么确信我会勒令你打掉孩子,引之,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我心悦引之,自然也爱着我们的孩子,不要再胡思乱想。”她温声?抚着他鬓边的长发。 分明?是这样?动?听的话,可落在他的耳中,却更好?哭的。 孤启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了她的怀中。 久违的馨香再度将他包裹,像是久旱逢甘霖,他在郁云霁的怀中抽泣着,将她紧紧抱住,好?似怕她再反悔一般。 随着他的动?作,环佩的叮铛声?再耳畔响起,唯有这一刻心绪才骤然安定。 她的温和?与平静像是能将她整个人都净化,唯有在郁云霁的身边,他才能清楚的知晓自己存在的意义?。 郁云霁心悦他。 他早已不是没人要的可怜虫,全幽朝儿郎都想要嫁给的女娘将他捧在手心,细心呵护,他是最幸福的儿郎,更是人人羡慕的郎君。 他有自己的妻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因为有郁云霁的存在,他不再是众人眼中那一心向?死的疯子。 “你待我太好?,我却无以?为报。”颈窝是孤启在闷声?的哭泣。 他哭得有些太厉害,像是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郁云霁顺着他的脊背:“你我是妻夫,妻夫之间,何谈报不报答,引之这般好?的儿郎为我生女育儿,我开心还来不及。” “可我不像溪太师那般有谋略,更不似云公子那般有才干,我只会拖妻主的后腿,这样?的孤启,你还会喜欢吗?”孤启滚烫的泪在她的颈窝形成一个小水洼。 他竟是这般想自己的吗? 郁云霁轻拍着他单薄的背:“你是世间最好?的儿郎,你有自己的不同?,为何要同?旁人比较呢,我心悦的是引之,而不是你究竟对我来说?有什么助力,你一点也不弱的,为我暗中做了这么多的事,引之是我旗鼓相当的爱人啊。” 孤启的抽泣声?渐渐止住,他抬眸错愕的看着郁云霁。 她,她竟然都知晓吗,她全然知晓了? “而且,我们引之是男子,男子不用很强,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是被爱的一方,被爱的人,或许不用那么完美?。 郁云霁的面?颊被烛光照亮,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依旧带着他熟悉的淡笑,这样?温和?的神情使得他整个人也稳定了下来。 她鬓边的步摇还在轻微的晃动?,步摇上的宝石与珍珠被烛光折射出温和?的光芒,她眸底的沉静与温柔依旧。 孤启看着她,心头酸软一片,像是因着她的话渐渐被充斥了满足与安心的情绪,那颗原本死寂,等待判决来临的心脏,像是因着她的话语而重新活了过来。 郁云霁从不曾嫌弃他。 在她的眼中,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好?。 这样?的话太过动?听,孤启有些别扭的将头抵在她的锁骨上,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面?上的红晕:“妻主先前答应我的,只会有我一个郎君在身侧的话,还作数吗?” 月光为她渡上了一层温和?的光泽。 “自然作数。”郁云霁顺着他的脊背道。 此刻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孤启才后知后觉如今自己身子令人脸红的反应。 孕期的男子身子是格外敏感的,他已经?一个月不曾同?郁云霁有过什么了,自他知晓自己有了身孕,便处处小心,女男之事也不曾再有。 如今郁云霁温热的指尖点在他的脊背上,所到之处都像是着了火。 他方在想该如何开口,却因着腹部的反应顿住,连同?为他顺着脊背的郁云霁的动?作也停顿。 因孤启方才依偎在她怀中,他微微隆起的小腹紧贴着她的身子,如今她明?显察觉到他小腹传来动?静。 郁云霁的指尖僵在他的后背上,对上了孤启的眼眸。 第70章 方才的触感就像蝶翼轻轻颤动一般。 隔着?重?重?叠叠的衣料, 在?她贴着?孤启的腰间传来阵阵的动静。 这样的动静其实并不明显,但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孤启的身上,自然也对这一点动静有所察觉。 那一瞬, 郁云霁脑海中的思绪也停顿了一瞬。 这样陌生的感觉实在?奇妙。 孤启的小腹中?孕育着?她的血脉,而此刻,那小小的孩子正隔着?爹爹的小腹同她打招呼。 它毫不怯生,像是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 在?她的腰侧动来动去,好似想同她亲近一般,隔着?他薄薄的腹部肌肉亲昵地蹭着?她,示意她伸手来摸一摸。 “她, 她动得好厉害,”孤启面颊上带着?薄薄的红晕,似是因此有些羞赧,“姩姩寻常不这样的,她应当是喜欢你……” 郁云霁眼?眸中?的一丝停顿与讶异闪瞬即逝, 她实在?不知晓这是怎样的心绪。 她的小夫郎如?今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赖在?她的怀中?。 而他腹中?,两人?共同的血脉发出轻微的弹动,她的心头像是被一层柔软覆盖,垂眸望着?他的小腹。 她要做母亲了。 此时,一向管得住自己情绪的郁云霁, 感受着?胎儿的动静,竟是有些无从下手。 温热幼小的胎儿触及她, 她似乎是知晓自己的举动给母亲带来多大的震撼, 正是舞的起劲。 秋风吹过层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夜里?显得格外静谧。 这种奇妙的感觉是的她喉头微紧,郁云霁朱唇微启,但没?有说什么,分明只是几息,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她抬眸看着?孤启微红的面颊。 孤启受不住这样被她盯着?看,别扭了一会儿,率先开口道:“妻主?,你来摸摸她吧。” 他抿了抿唇,随后轻轻扯了扯郁云霁的衣袖。 郁云霁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只手揽在?孤启的腰间?,似乎是害怕惊吓到他腹中?的小孩,缓缓将温热的手心覆在?他的小腹上。 而他小腹中?的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触碰,欢脱的同她打着?招呼。 孤启的小腹明显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印子,那印子抵在?她的手心,同她隔着?肚皮玩闹。 她很有力气,此刻似是要将孤启的小腹搅得天翻地覆。 “……这是她的小手还是小脚?”郁云霁指尖点了点他小腹的凸起,问道。 五个月,胎儿才有多大,郁云霁想,大概有桃子那么大,应该是能占据她的小半个手掌。 不等孤启出言,小小的孩子似乎是要代替爹爹回答她一般,复又顶出了几个小小凸起。 孤启因着?腹中?孩子的胡闹而难受地蹩起了眉。 为了舒缓这样的不适,他抚着?小腹,小声抱怨道:“才多大一点就知道讨好人?了,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心疼爹爹,见?到了娘亲,就将爹爹全然忘了,若是出来了可还了得?” 在?他腹中?便这样能闹,出来了定然是个混世小魔王。 “有些难受吗?”郁云霁听他抱怨,抬眸看着?他温声道。 孤启轻轻咬着?下唇,偏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她顶得厉害,时间?久了,确实会有些难受的……妻主?,不要在?姩姩出生后冷落我,好不好?” 害怕的情绪没?来由,方才郁云霁的回答并没?有令他开心多久,孤启便被这样的恐慌包裹。 并非是他不信任郁云霁,患得患失,而是因为他的父亲。 尚书府的正君便是在?他出生后彻底失了宠,男子生育会导致身材走样,可即便父亲好好保养身材,母亲还是腻味了,反倒日日流连于别院,不曾过问他们父子的情况。 他情绪低落的有些明显,倘若此刻有一条尾巴,也是蔫蔫的耷拉着?蜷缩在?身后。 郁云霁还欲再摸一摸他的小腹,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动,揽在?他腰间?的手缓缓上移,一下下顺着?他的发尾:“怎么会呢,最喜欢我们引之了,姩姩是你为她取的名字吗?” 孤启格外贪恋她的温柔。 唯有在?郁云霁的身边,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引之不敢逾矩,孩子的名字当是妻主?赐予的,引之,只是给她拟了个小名,妻主?若是觉得不好听,等孩子出生后为她拟定便是。”孤启攥着?她的衣袖,只将头朝着?她的颈窝埋得更?深。 孕期的男子多思,容易没?有安全感。 然而孤启更?是如?此,他像是一只害怕被人?遗弃的小猫。 兴许是过了太多的苦日子,这样浑浑噩噩了多年,一旦尝到了甜头便不愿松手,而孩子带给他的喜悦此刻已然淡了一些,他害怕,害怕郁云霁不要他。 郁云霁低低的笑了一声,随后吻了吻他馨香的发顶:“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姩姩听起来像是个女孩的名字,倘若是个男孩儿呢,也叫姩姩?” “不会的,”听她这般怀疑孩子的性别,方才的低落也尽数消弭,孤启斩钉截铁的抬眸看着?她,认真的重?申,“一定是个女孩儿。” 他一定要为妻主?生个女孩。 郁云霁被她这幅模样逗得想笑,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孤启却一副一脸认真的样子。 也是,幽朝是女尊世界,重?女轻男比较严重?,倘若郎君生下一个儿子,在?民间?,是会被人?嚼舌根的。 孤启兴许是因着?怀孕的缘故,变得愈发的粘人?可爱了,此刻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收敛起了尖牙和利爪,露出了温软的肚皮任她摸。 姩姩不知在?干什么,此刻已然安静了下来, 郁云霁看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没?有想明白?,发出了疑问:“但是,男子究竟是怎么生育的,那么小的地方,会在?生产的时候分娩出胎儿吗,女尊国的男子有子宫不成?” 她后面一句则是在?喃喃自语,可这样的话却听得孤启耳尖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生的。”孤启几乎要咬了舌头,偏生郁云霁是个求知欲心切的人?,他面颊上几乎要蒸腾的冒烟。 郁云霁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男人?若是带有子宫,听起来就有些怪怪的。 那胎儿附着?生长在?什么地方,她曾看过类似的小说,其中?并没?有详细的介绍,她想,应当是有育儿袋的,兴许类似海马? 男人?生孩子,这的确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郁云霁追问:“那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孤启被她一个个问题逼迫的紧,不得不红着?耳尖道:“是,会在?生产的时候自然开裂处一个裂缝,方便产公将孩子取出……”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个地方那样的小,如?何能将胎儿分娩出。 郁云霁本还不觉什么,此刻见?他羞愤欲死的模样,只觉愈发好玩,不仅起了逗弄的恶劣之心,她伸出指腹捏了捏他红透的耳尖,笑道:“都?是要做爹爹的人?啦,怎么还是一副小儿郎的娇俏模样,云梦泽上心,将我们引之养得面色都?红润了几分,腰身的手感也愈发的好……” 孤启有些落寞的垂下了眼?睫,郁云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提及旁的男子,虽然云梦泽待他确实很好,但这人?是有利可图才如?此,莫名的醋意在?心头蔓延,孤启额头抵在?她的颈窝。 似乎是这口气他咽不下去,思来想去,也唯有啃郁云霁的锁骨一口才能泄气。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红着?面颊的小猫儿亮出了尖牙,将她的锁骨要出了红痕,此时孤启眼?眸清明了一瞬,又被一丝懊恼占据,他伸出指尖抚了抚那个牙印:“痛不痛?” 郁云霁见?他这幅模样,认真的颔首:“嗯,很痛,得引之吹吹才能好。” 看她这幅样子,孤启便知晓她又在?诓他。 虽然知晓郁云霁是在?玩笑,但他还是叹了口气,俯身乖乖为她吹了吹锁骨处的一处红痕,室内有一瞬的静谧,孤启没?忍住,问:“我不告而别,妻主?有没?有很生气?” 郁云霁不知晓他的脑子里?高速运转中?又过了什么想法?,但孤启的问题,勾起了她那些天的回忆。 “我的确生了你的气,你要离开我,我也不能冷静且耐心的对待的,我是人?,人?有七情六欲,我的夫郎不知心中?过了几个胡乱的想法?,将一个个罪名冠在?了我的身上后就要离开我,我当然生气。”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认真道,“我曾想过因此好好惩戒你一番的。” 她的神情太过认真,甚至是严肃,孤启几乎不会怀疑她口中?的惩罚,可神使鬼差的,他竟隐隐开始期待郁云霁的惩罚。 郁云霁从不曾对他立威,这世上没?有几个妻主?是不给自己的夫郎立规矩的。 他不曾见?过郁云霁疾言厉色的模样,她永远都?是一副温和善解人?意的样子,即便政务繁多,即便手下出了纰漏。 孤启不禁暗暗好奇,这张温柔的美人?面做出这样的神情,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似乎是下起了秋雨,雨水拍打着?树叶,顺着?屋檐的走向滴落在?地,滴滴答答。 她突然凑近,打断了孤启的胡思乱想。 温热的呼吸带着?清甜的香气,使得他的心也跟着?怦怦乱跳,那颗原本平静的心正冒着?热气,郁云霁的眼?眸深沉而平静,提及此事与关于他的惩罚,她仍是温和如?水,仿佛置身事外。 “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引之做了这样的事,惹得我半个月以来茶不思饭不想,是该好好惩罚的,只是你如?今有了身孕,这惩罚便也要换一种方式了。” 分明是令人?害怕的事,偏被她说得含糊,平白?将人?引得想入非非起来。 都?说小别胜新欢,他想郁云霁想了好久,郁云霁是否也是这样。 两人?阔别多日,又因着?他如?今有孕在?身,对于女男之事又是食髓知味,每每到了夜里?无端的便想了起来,偏郁云霁身上的香味像是最好的催.情药,惹得他如?今满脑子只能装得下这一件事。 孤启颤了颤长睫,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眸,静待“惩罚”的降临。 他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凶猛并没?有来临。 一声低低的轻笑从耳畔响起,继这一声令人?尾骨酥麻的轻笑过后,温软带着?热气的唇瓣在?他耳畔若即若离。 “……你坏。”察觉到自己被戏弄后,孤启有些恼羞成怒的怒视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奈何他如?今眼?眸中?还蓄着?情.事引起的薄薄水意,这样的怒视实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功效,反倒软绵绵的惹人?疼惜。 “嗯,”她笑着?应声,屈指蹭了蹭他因着?半羞半恼而红了的面颊,“我坏,我可是反派,你惹恼了坏人?,后果很可怕的。” “现在?来告诉我,方才你在?想些什么呢,怎么丝毫不害怕,还隐隐有些期待的模样?”郁云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孤启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如?此,他心中?想着?什么,面上都?显露的七七八八。 兴许是她对他太过了解,此刻孤启偏过了头,扯开话题道:“恭王沉寂了这么些时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难道就不怀疑吗?” 甚至还有心情同他调情。 “怎会,我那皇姐是这样肯忍气吞声的人?吗,”郁云霁微微摇头笑道,她的指尖搭在?孤启的小腹上,道,“只怕她此刻已然有了主?意,狗急了也会跳墙,郁枝鸢能忍这么久,已然是超出她的忍耐程度了。” 如?今川安王手下还有些私兵,她此番将川安王的部下处置之时,并不曾将所有的私兵都?收缴。 她为郁枝鸢铺好了路,究竟走不走,全看郁枝鸢的意志力了。 “那你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怡然自得,妻主?的心性,当真是寻常人?比不来的。”孤启都?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她的心简直太大了,皇权争斗场总是涉及到人?身性命的。 郁云霁抬手扯松了他的玉带:“你妻主?的心性非比寻常,但此刻好似不是商议政事的好时机……” 她温热的手扣在?了他的后脑,不许他又半刻的抽离,在?郁云霁的唇锋贴紧他的时候,孤启想,她这样的坏女人?,不知因着?此事在?榻上怎样教育他了。 翌日。 因着?有孕的缘故,孤启整个人?都?困倦不堪。 待到睁开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是被小腹中?的姩姩闹醒的。 孤启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却见?以往该早早去处理?政务的人?,此刻安然躺在?他的身旁,那双沉静的眼?眸正对着?他。 “妻主??”孤启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是没?睡醒,眼?下都?什么时辰了,半月堂的竹帘竟还低低的垂在?窗棂前?。 她将手指插.入他的长发中?,任由乌黑顺滑的青丝占据她的指缝,郁云霁温声道:“昨夜下了雨,今晨也淅淅沥沥的,人?难免犯懒,此刻只想抱着?引之睡觉。” “怎能荒废……”孤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凤眸还欲再问。 郁云霁煞有介事的看着?他:“是啊,怎能荒废,只是王夫在?我身畔,如?此郎君在?身旁,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你要做昏君,怎能将这样的罪名担在?我的身上,我可担不起天下的骂名。”孤启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头埋进了锦被里?,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好郎君,引之,怎么这样翻脸不认人?,”对于他这幅模样,郁云霁无奈的批评道,“昨夜是谁不许我离开,拉着?我一次又一次,而今自己却蒙头呼呼大睡,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怎么这样霸道?” 姩姩似乎是在?附和母亲的话,在?他小腹中?闹腾着?。 “殿下,出事了!”屋外是弱水的急声。 郁云霁抬起了眼?,对上孤启有些紧张的凤眸。 晨雨带着?潮湿的气息与泥土的芬芳,为她们带来另一则消息。 第71章 第71章 果不其?然, 郁枝鸢忍不住了。 孤启面色沉了下?来,他微微曲起了腿,指节支着下颌:“她必然是有万全的准备, 否则不会如此,这样的境况实在凶险,妻主可有应对的办法了?” 郁云霁轻轻蹙着眉头,听他这般问, 看着他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的眸光太过澄澈,坦诚对上了他的眼睛。 孤启无语凝噎了一瞬。 性命攸关,在得知郁枝鸢发动兵变的前提下?,她竟还能如此沉着, 他原以为一切都在郁云霁的掌控当中,谁知她竟还不曾想到应对的方法。 孤启不禁有?些怀疑的看着她:“妻主莫不是又要瞒着我,像秋月初的示敌以弱?” “当真,我为皇姐铺下?了数个道路,唯独此事还没有?想到应对的方法。”郁云霁看着他, 屈指抵了抵额角。 孤启从她的面上看不出?破绽, 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眸光。 郁枝鸢要发兵逼宫,恐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郁云霁道:“时间紧迫,弱水,先暗中召集部分青壮年女子,既然皇姐如此按捺不住, 此番来势汹汹,我们也不能输了阵仗, 落了下?风。” 孤启不解的看着她。 只是……如此吗? 他愈发的看不明白?郁云霁了, 郁枝鸢这边手握精锐,而郁云霁则是手无寸铁, 兴许是这样的,倘若郁云霁豢养私兵,府上也会免不了一部分开支,他掌着府上的中馈,不会不知晓的。 但她虽有?心皇位,却不曾养兵,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如何同川安王曾经的精锐相对。 难,太难了。 可郁云霁太过沉着冷静,召集青壮年女娘又有?什么用,将动静传递给郁枝鸢,让她有?所顾忌吗? “是,”弱水应声,但也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没有?立刻去办,只犹豫道,“可是,殿下?,召集这些不曾训练过的女娘,又有?什么用呢?” “自然是有?妙用。”郁云霁泰然自若道。 见她如此,弱水的心才跟着放了下?来,她没在多问,告了声退便去办郁云霁吩咐的事了。 孤启还是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妻主,这究竟有?什么用?” 一群平头百姓,也只能起到散播消息的作用吧。 “你?这么一问,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用,”郁云霁扬眉笑道,“不过问题在于,我这位皇姐是否心性坚毅,御林军与禁卫军负责皇城安全?,母皇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此番,是心理?战。” 她并未解释过多,只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孤启手感极好的发顶被她揉的有?些乱:“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怎么能不担心。 孤启将指尖探入她的指缝,直到同她的手严丝合缝后,才收紧了手指将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别骗我,”孤启眸中是掩藏不住的担忧,却扬着水眸炯炯的望着她,“不许有?事。” 皇权争斗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容易,这是兵变,是逼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郁云霁一旦失败,一旦出?了纰漏,皇城的势力?颠倒,她们便成了刀俎鱼肉。 “好,”郁云霁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回以他认真,“我一定活着回来。” ———— 溪洄这些时日心绪不宁,他鲜少如此,他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件大事要发生。 这种情绪早在半月前便开始,是以,他同北元国主与尉迟莲霜道了别,昨日抵达了皇宫。 今晨他收到了郁云霁的帖子,内容是问候他的,但与信一同传来的消息,还有?王夫有?了身孕之事,他当即准备动身前往菡王府。 郁云霁不曾宣扬此事,他知晓是因为朝局。 但此事像是引出?了一条线,似乎追着这条线,才能把脑海中的一团乱麻捋顺,能将这些时日他不安的原因牵扯出?来。 芜之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菡王殿下?定然为王夫召太医看过了,太师此时去,可是为着恭贺王夫?” 溪洄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但我能意识到,这个孩子对于幽朝很重要,事关整个幽朝,兹事体大,我要去看一看的。” 芜之不疑有?他,当即收拾好了东西。 他不会怀疑溪洄的直觉,他总是料事如神,这些时日他看得出?太师大人?心神不宁,既然溪洄这般说,定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菡王府。 在得知溪洄前来之时,孤启是诧异的。 在他看来,他当初在大婚上闹场,令溪洄脸面尽失一事,足以让溪洄记恨他,倘若他是溪洄,他定然会如此的。 但溪洄却不曾因着此事同他如何,他不是来找郁云霁的,倒是先来见他。 他承认,他对于溪洄是有?为数不多的歉意的。 但因着他强烈的占有?欲,这样的歉意只有?一点?点?,他虽然知晓郁云霁与溪洄之间的合作,但郁云霁不变,不代表溪洄的心意不变,他太害怕了,他怕争不过溪洄,溪洄与身边侍人?的眼?神他记忆犹新,这样的感觉太过令人?恐慌。 他不能失去郁云霁。 归根结底,他还是众人?眼?中做事不计后果的疯子,生活环境使然,他不会对除郁云霁之外的人?抱有?过多的情绪与善意,所以即便是重来一次,他仍会这般做。 孤启看着眼?前的溪洄,派人?为他斟上一盏茶后,内室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这样的尴尬情绪只持续了几息,随后他看到溪洄将茶盏放置在桌案上,率先出?言道:“听闻王夫有?孕,我当恭喜王夫,但实不相瞒,这些时日我在北元心绪不宁,便想提前回来看看,今日前来,我是想为王夫把脉的。” 孤启鲜少听闻他说出?这样多的话,溪洄不疾不徐的将这样的话说出?口时,他不禁蹙了蹙眉。 他知晓溪洄医术出?众,更知晓他曾修习大道,能做到未卜先知,但正因如此,在溪洄提出?为他把脉的时候,一种难言的紧张之感从心底传来。 溪洄心绪不宁是因为姩姩? 怎么会呢,姩姩虽然闹了一点?,但还是很健康的,他能够感受到姩姩的活力?,问题怎么会出?在姩姩的身上。 他心中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却因着当初对溪洄做出?那样的事,犹豫了一瞬也伸出?了手。 溪洄温热的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那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沉香传来时,他的心更慌乱了。 “……王夫可否将生辰告知于我?”溪洄蹙了蹙眉,问。 “生辰?”孤启扬起眉头。 这也是诊脉的其?中一环吗,他闻所未闻。 溪洄掀起眼?睫望着他:“是这样的,王夫腹中的皇嗣很康健,孕中同房利于王夫身心愉悦,也有?利于婴孩的生长,所以皇嗣是没有?问题的。” 同为男子,在溪洄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的词后,孤启是有?一瞬间的窘迫的。 溪洄的医术太高明,此刻他像是赤身裸.体的站在他的面前,压根没有?半点?所谓的隐私。 他竟是能将女欢男爱之事都诊出?来,孤启微微抿了抿唇。 皇嗣是没有?问题的,很健康。 在听闻这句话时,孤启心中的巨石缓缓落地?,方才的窘迫也散去了几分,他看着溪洄,也只思考了一瞬,便将生辰八字告知于他。 只是在他说出?口之时,溪洄便捧起了茶盏,面色有?些古怪。 他这幅模样看的孤启心中有?些着急,在他将要开口询问之时,沉默许久的溪洄才缓声道:“王夫命带羊刃,男子如此恐有?产厄。” 命带羊刃之人?,为人?性情刚烈,且易有?血光之灾,而羊刃若是出?现在男子的身上,便代表着容易在生产之时出?现血崩,如果没有?七杀相克,也无印星和解,命格则会失衡。 而一道劫数,便是在明年,明年正是他生产之时。 “命理?一事,大致就是如此了,”溪洄看着他,道,“原本这些东西是可以趋利避害的,但羊刃是王夫的一道劫难,就算有?意规避,也不一定能全?然摆脱。” 孤启捧着茶盏的手微微蜷了蜷,他看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只觉呼吸都在一瞬间沉重了几分。 他原本不信命的。 可此事涉及到姩姩,他不敢大意,溪洄说此事并不能规避,但,但他相信人?定胜天,倘若他小心谨慎些,是否就能…… “王夫也不必过于担心,你?如今怀有?身孕,心情舒畅是最重要的。”溪洄见他如此,出?言开导。 孤启:“多谢太师好意提醒,引之感激不尽。” 溪洄颔首,继续道:“产厄有?时归结于孕夫自身的状况,孕期避免久坐久卧,易导致气血不畅,不宜忧思过重,亦或是进补过多,会导致婴孩过大,再有?便是房事,孕后期不宜同房。” 溪洄将诸多事宜概括讲解。 孤启从不曾同他这般单独相处过,在溪洄将这些同他讲述完毕,他终是问出?了疑问:“太师不计前嫌,实乃君子,只是,引之有?一事不解,太师在那件事之后,可有?再想过嫁人?吗?” 溪洄并没有?规避这个话题,只是他有?一瞬间的静默,在孤启认为他不愿回答之时,他道:“我从不曾想过成婚。” 这样的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孤启其?实还是有?些不信的。 “我的命格不同于常人?,我与大道有?缘,而若是成婚,对于妻家也只是有?缘无分,反倒会为女子带来灾难,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克妻。”他说出?这些事的时候,面上仍不曾有?什么波动,“我是不曾想过成婚的。” 这样的话其?实有?些违心。 在遇见郁云霁之前,他的确是如此的,他也曾陷于情爱之间的困惑,也曾为之烦扰,但当孤启做出?这样的举动,在这场婚事无疾而终之后,他脑海中的思绪像是被波动,将堵塞的疑问通通疏散开来。 像是冥冥之中得到了指点?,那一瞬,他参悟到了许多。 他与女子皆是有?缘无分,但老天如此安排,总有?它的道理?,兴许一切安排,都是为了增进他的大道,人?的一生中是免不了劫难的,郁云霁也是他劫难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红尘之事,他不愿掺和过多,在知晓郁云霁只是他的情劫后,似乎一切都通顺了许多,他也不会再庸人?自扰。 “太师心神不宁,我也不该有?所隐瞒,”孤启道,“恭王许久不曾有?动静了,今晨妻主得知恭王的动向后有?了些猜测,便去安排相关事宜了,恭王此番兴许会兵行险招。” 他不曾说明,但溪洄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逼宫?”他喃喃道。 郁云霁并不曾豢养私兵,倘若恭王谋反,恐怕幽朝要乱。 —— 子时。 郁枝鸢发动兵变,幸而皇城守卫森严,禁军从不曾松懈,即便出?了这样的事,也有?所应对。 郁枝鸢率领的精锐分了两批,按照原定的线路攻进了皇宫。 川安王能够在青州盘踞这么多年,也有?这些精锐的功劳,如今精锐对上了守卫王都的禁军,竟一时间不得抵挡,她损失了大半兵力?,才得以浴血攻入这皇宫。 她选了眼?下?最好的时机,在秋月宫宴之上,女皇同文武百官设宴后,不少因此归来的武将都回到了边关镇守,亦或是加入了秋月起的一场战事,皇都之中不曾有?真正上过战场厮杀的将士,她的胜算便大大增加。 但这些禁军反倒是愈战愈勇,竟将她的兵力?折损如此之多。 “殿下?还需小心,恐有?诈。”女卫警惕的环顾四周道。 郁枝鸢自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只是这样的念头不容细想,在她眼?中一攻即溃不成军的禁军,将生生的这场战事拖到了天光将大亮,而她所预想到的都不曾发生。 女皇不会不知晓的,可她并不曾出?来。 “……速战速决,不可再拖,快些解决她们。”郁枝鸢长吸了一口气,下?达命令。 花柳病使得她的身子愈发得差,对于这场战事,正因不能久战,她想要速战速决,趁着深夜攻其?不备。 可不曾想会有?这样的事,终究是她小瞧了她的母皇。 “有?菡王的势力?。”女卫道。 在女卫说完这句话后,郁枝鸢也察觉到了一道目光。 她眯着眼?看向一旁的高楼之上,在昏沉的,即将散尽的黑夜之中,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那道身影着了一袭靛青色的襦裙,像是为了抵御夜间的寒冷与晨时的霜露,肩上还披了一件薄薄的莹白?色披风。 正是郁云霁。 “杀了她。”郁枝鸢咬着牙,冷声道。 她不知在此站了多久,郁云霁不是有?能耐吗,竟是如此畏畏缩缩,不敢下?场同她应战,只知龟缩在此处,如此情形,她也是在威胁郁云霁,告知她,她不匹配做这个女皇。 可郁云霁竟是在高台上,宛若看戏一般望着下?面的一幕幕,黑夜还不曾完全?散去,启明星渐渐升起,为染了血的皇城带来一道淡淡的光明,郁枝鸢虽是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郁云霁泰然自若的立在那处,就是对她最好的讽刺,将如今的她衬的宛若跳梁小丑。 郁云霁将她如今的逼宫当做什么了,笑话? “殿下?,属下?有?一计!”一人?冒着杀头的风险赶到她的身畔。 郁枝鸢横了她一眼?,那人?忙道:“如今菡王在此,府上唯有?王夫一人?,那是菡王的软肋,倘若拿捏住王夫,便是将菡王的命脉捏在手心,她再不敢轻举妄动。” 届时,什么皇城王位,她若不肯拱手相让,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孤启惨死。 依着郁云霁对这位王夫的看重,她大有?胜算。 “去办,去将郁云霁身死的消息散播出?去!” 郁枝鸢杀意渐浓,身后是士兵同禁卫军厮杀的声音,她抬起剑尖,隔空指向郁云霁,高声道:“杀了她,杀了她!提着菡王首级归来的将士,本殿重重有?赏。” 这句话将原本被禁军削弱的士气大涨。 高台之上,郁云霁望着下?面漫天横飞的血肉,敛眸不语。 清晨的薄雾渐起,浓重的水汽弥漫在空中,高处更为寒冷。 “殿下?,可要添衣?”弱水道。 郁云霁缓慢的眨了一瞬眼?眸,因着在薄雾中矗立许久,长睫上也沾了细密的水珠。 她轻声道:“不必。” 她生在现代,不曾近距离观看这样的战事,杀戮,当亲眼?所见之时,所带来的震撼是荧幕上的无可比拟的。 但女皇那边不曾传来动静,今日她早早便入了宫,在她提及此事只是,女皇面上并无异色,像是早就料到了此事。 若是她料想的不错,母皇怕是早就有?所应对了。 禁卫军的作用是守卫皇宫,但这群人?不同,她们动作敏捷迅猛,杀起人?来甚至比郁枝鸢带来的这些青州精锐还要顺手,像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望着这些以少胜多的身影,郁云霁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们不是禁卫军。 这些女卫虽是穿着禁军的衣服,但分明带着上过战场的果决与血性,并非是郁枝鸢手下?的这些人?能够相敌的。 这些人?被暗中调换了。 站在她身边的世?家也有?所准备,如今宫门大开,当初以琅琊王氏马首是瞻的氏族,随着王氏的人?马加入了这场战役,而其?他氏族亦是如此,攻势最猛的便属汝南周氏。 周氏世?代为将,而幽朝允许官员豢养不过三百的府兵,周氏因着军事化?管理?尤为精锐。 但她不曾让氏族出?太多兵力?。 来宫外支援禁军的,不过不足一百人?。 “郁云霁,你?若还是个女子,便下?来同我单挑,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坐上这个位置!”郁枝鸢气得很了,剑尖指向她,厉声道。 寅时,随着天光渐亮,战事也接近尾声,皇城之内的杀戮,也随之渐渐停歇。 郁枝鸢离着她更近了,高楼之下?,她面上的怒容更甚,怒发冲冠似乎在这一瞬具象了起来,郁枝鸢染血的剑尖直直的指向她,冒着寒意的剑折射柔和的晨光,却又带着澎湃,汹涌的杀意。 她的冷静自持与毫无波澜,同郁枝鸢的怒火像是在半空中形成交汇,电光火石间两人?已有?数场对抗。 郁云霁静静的凝望着她。 这一眼?,像是隔着多个时空,虚拟的书中世?界与现实的她相对视,相抗衡,她扭转了书中本应该有?的结局。 她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发散,原本避开书中情节好好生活的情绪,不知在何时发生了改变,兴许是因为孤启,因为千千万万个孤启,因为意难平的结局,他们不该如此的,是孤启令她产生了改变的想法。 在这一想法出?现后,她脑海中“虚假世?界”的念头散去。 都是真的,她们有?血有?肉,孤启是那样的鲜活,她的夫郎,她的血脉,他们都是真的。 “郁云霁,有?种娘们儿点?,你?给我滚下?来!”郁枝鸢还在朝着她怒喝。 她像一只战斗到疲累的母狼,但狼性不许她倒下?,即使她如今满身的伤口,郁枝鸢也能确定,只要郁云霁敢下?来,她就能用最后的力?气了结了她。 郁云霁思绪回归,她静默无言的望了郁枝鸢几息,已经足以惹怒这匹骁勇善战的母狼了。 郁云霁拢了拢领口的系带,问:“什么时辰了?” 弱水道:“寅时三刻。” “嗯,”郁枝鸢颔了颔首,“皇姐有?些生气,我还从不曾见过她火气这般大的时候,我站在这处不曾掺和,皇姐却还是想宰了我。” 在这样令人?紧张到手心冒冷汗之时,她说出?这话,无端使得身后弱水神色僵在脸上。 见郁云霁当真整理?好了外披,从容的要下?去之时,弱水拦住了她:“殿下?,万万不可,恭王是激将法啊,若是贸然下?去,怕凶多吉少,恭王部下?苟延残喘,是撑不过去的,此事交给属下?便好。” “是吗,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在等着我,”郁云霁拨开弱水的肩头,“皇姐再如何,也是英武的好女娘,即便是死,也要让她死的明白?才好。” 她该下?去一趟的,兴许归结于,这是她对于女主的优待。 如此说来也并不确切,但她是要下?去,给英武女娘一个应有?的礼节。 郁枝鸢身边的残部严阵以待,只待郁云霁下?来后将她一招击杀。 但率先出?来的不是郁云霁,而是一批配着兵甲,看上去杀气凛然的将士。 郁云霁在这群人?鱼贯而出?后,款款而来。 除去或死或伤的士兵,如今她身旁的人?已仅剩余五十?左右,在看到这样一批精锐涌出?之时,郁枝鸢的残部不禁连连后退,而她目眦欲裂,只觉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郁云霁面上的笑意依旧:“皇姐,气大伤身,消消火气,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