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咸鱼是真咸鱼吗?》 1. 灵怀剑(一) [] 1. 扶雪山巅上终年洁白的雪被新流的鲜血染出了瑰丽的红色。 秦怀音高高扎起的乌发已然散落,逶迤拖在地上,和另一个人的混在一起。 “堂堂大道灵女,在这里和我像小孩一样用剑互殴,当真是一点其他的办法都没有了么?” 秦怀音压在他的腿上,剑就捅在他的下腹,对方竟然还有余力冲她笑得妖里魔气,话语嘲讽,一点也不像快死了的样子。 秦怀音不吃他这一套。 哪怕肩膀上死死钉住了一把剑,她也当即弯起了唇角,笑得比他还要好看,把字句尽数还奉回去: “那请问我亲爱的魔主大人,除了和我互捅,还有其他办法没有?” 秦怀音手下用力,喻灵愿维持的笑容猛地一裂,终于忍不住撕破脸皮骂道: “秦怀音你有病!” “你设的什么拘灵大阵!用来拘灵兽的东西你拿来关人,一点灵力使不出来,现在这样谁也死不了,干痛着,你就舒坦了?!” 喻灵愿诞生于魔域,除了黑暗的幼少年时期,篡位魔主后从来就没有不顺心过。 修仙界少有他的对手,他又有钱,就算修仙界想要讨伐魔域,也的确只能是想想而已。 他乐于给自己找些乐子,修仙界的那群蠢货时常被他耍的团团转,他的面上也无时不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笑意—— 直到秦怀音这个半路灵女的出现。 喻灵愿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这人身上栽跟头了。 明明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上山要杀死秦怀音,却被她反将了一军,灵力、诡计,全都不起作用,只能和她重回冷兵器时代,造成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 他此时实在难以维持自己的笑容,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煞白,唇角渗出的血丝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昳丽又危险: “你最好快点解开阵法,耍阴招也算本事?” “魔主大人说这话害不害羞?若不是你先要用拘灵大阵拘我的灵兽,我怎会由此想出这等妙法。” 秦怀音颇有点得意,唇角高高扬起。 她本就是明艳漂亮的长相,颊边还有两颗酒窝,一笑就陷下去,眼里还闪着星星的光。 怎么看就怎么不像能拿剑捅他的人! 喻灵愿看她这般就气得牙痒痒,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冷哼一声:“你真以为我没有后招了?” 他的话音刚落,秦怀音的眼前就突兀地陷入黑暗。 她似乎失去了听觉和视觉,一切都瞬间变得沉寂静默,但她却又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喻灵愿。” 没有人回答。 好像扶雪山巅突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秦怀音以为是喻灵愿逃脱的诡计,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剑,但她握了个空。 于是,她以一个奇怪的攥着空拳的手势,按住了一块圆润的石头。 秦怀音:? 石头? 哪来的? 周围的景象在秦怀音碰触到石头的那一刹那变得豁然开朗。 明亮的光送入眼帘。 人的吵嚷声、鸟雀婉转的清啼、昆虫扇动翅膀的振动、剑的阵阵嗡鸣、风吹过的声音纷至杳来,如同扑面而来的海潮,齐齐涌入秦怀音的耳朵。 秦怀音就像真正失明失聪的人陡然恢复了视力和听力,她带着万分的惊奇,望向面前汇集的人群和远处巍峨的剑山。 ……她这是从扶雪山巅到了哪里? — “这……是我看错了吗?剑心石一点光也没?” “测错了?毕竟是天衍尊的徒弟……灵女的血脉呢。” “不是吧?秦怀音天天傲成那样,没想到就是个草包嘛。连剑心都没有,根本不会有一把剑肯认她,她还敢来剑山丢脸?” 出声的男修士嗤笑几下,语句里对秦怀音连讽带贬了一通,又恭维起一边的白衣少年,“同为灵女后裔,应远这次是紫色剑心是吧,比那个秦怀音厉害多了,这会看她还怎么敢瞧不起我们应远。” “占着有个师姐的身份,回回压着应远,架子大的不得了,见人恨不得鼻子翘到天上去。我看我们应远此次要扬眉吐气了。” 周围对他的夸赞声此起彼伏,还总不忘踩一脚秦怀音,沈应远听了好一阵,才听够似地说句:“好了,停下。” 待声音渐息,他才看向所有人口中“总是看不起他的”,高傲又无用的秦怀音。 她今日高束着稍卷的乌黑长发,一身鲜亮的赤衣令她成为清一色蓝、白装束中唯一的明媚色彩。 秦怀音此时微微昂起下巴,望向远处的剑山,好像已经势在必得,全然不在意这些人对她的诋毁,越发显得她张狂又不羁。 未开的剑山,诋毁她的话语。 以及—— 被人讨厌的秦怀音收回眼神,凝视了片刻自己放在石头上的手心,没有发出任何白光。 这绝不可能是幻境,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不记得师门有哪些人,更遑论记得他们的模样和当初说过的话。 幻境有两种,第一种根据周身环境来编造幻境,若非施术人境界高深,极容易被识破。 她之前压根不在剑山。 第二种则需要以被施术者的记忆作为基础,通常都是选取人一生中最为印象深刻而清晰的时候,而这儿的情形显然不在此列。 ……她刚刚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一不可能,而如果是第二种幻境,那么幻境的起始点也肯定不会是这个时间段。 秦怀音猜想,她是重生了。 喻灵愿大魔头不知道用了什么阴谋诡计,竟然让她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多年前,她刚测剑心,师父不爱师兄不疼的时候。 “师姐。” 秦怀音被这一叫拉回了些还算熟悉的记忆,她前世的便宜小师弟沈应远走到她面前,朗声开口道: “师姐无需担心。师父会体谅你的,剑山定然会让你进。比起我,我知道他一直都更看好师姐你,我也一样敬重师姐。” “以前都是师姐护我在身前,这次没有剑心,若师姐不嫌,便让师弟跟在身边,替你寻一把合适的剑吧。” 沈应远笑容阳光,语气自然,对她这个师姐也是处处照顾,就像是每个门派里都最贴心的小师弟。 很好。 好“善解人意”,好“为人着想”。 秦怀音并不真诚地感叹。 在沈应远口中,秦怀音反而成为了最被师父偏爱的那个—— 比起剑心一绝的沈应远,师尊更看好秦怀音,所以一个无剑心的废物都给进剑山,还不是走后门? 实则只要是修士,无论是谁,不管资质优劣与否,本就都有进入剑山的资格。 “应远,你凑上去触她这个霉头做什么?没看到她都不愿意理你吗?人家就算没有剑心也不屑和我们搭伙呢。” 沈应远身旁的几位好友出声不满,沈应远冷下脸,斥他们闭嘴,只说:“师姐现在肯定很需要我。” 他转头对秦怀音时,又恢复了笑容了,再次真诚地询问她:“我伴师姐一起进去吧?” 沈应远测过了,他的剑心是紫色的,上等品级。 在这方面,即便秦怀音如何骄傲,也比他不及。 没有剑心,根本不会有剑要秦怀音。她再有天大的能力,也就是个拿不起剑的废物罢了。 如果秦怀音恼羞成怒,依她的性子定会愤而推自己离开。 心高气傲的秦怀音一向都是这样好激怒。 “师姐,你不能总是这样不理会别人,应远在好心邀你一起。你现在,便是谁也入不得了不起的秦怀音这双眼了吗?” 一道男声响起。 秦怀音闻声望向声音的主人,片刻才认出这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师弟凌寂玄。 如今秦怀音十八,二师弟十七,二人是青梅竹马,但若说他是她一步步带在身边长大的也不为过。 秦怀音不过是片刻没有回答,现在他便正在用失望的、微微含有谴责意味的眼睛看她。 前世的确如此,自沈应远来后,秦怀音身边所有对她好的人都似乎不再在意她,而是将沈应远捧上高位,认定他比她更应该坐上灵女后裔的正统位置。 再加上除了个沈应远,还有个她越发搞不好关系的师妹。 秦怀音后来与师兄弟都已渐行渐远,而他们喜欢吕青竹,秦怀音觉得两人应该交流不到一块去,就没有想过再与其亲近。 她受不了落差,变得更加孤傲,反而将她和所有人越推越远。 毕竟年轻时候的秦怀音还没养成未来面对喻灵愿和大多人时候的厚脸皮呢。 既然已经重生,来之则安之,现在她都不是当初挣面子当上的那劳什子大道灵女,也不用和魔头喻灵愿打架,这是多梦寐以求的事! 就算此时的喻灵愿来刺杀她,她清楚少年时期的他不过和她半斤八两。 而最好灵女后裔这正统之位以后给沈应远当,就叫,就叫灵男是吧。 她就负责吃喝玩乐,不用再操心有的没的。 秦怀音真诚地夸赞沈应远善解人意,为人着想。 “师姐?” 沈应远又叫一声,还好整以暇等着她拒绝后愤怒地扬长而去,可他绝想不到面前的秦怀音 2. 灵怀剑(二) [] 2. 吕青竹和秦怀音进了秘境,而沈应远与凌寂玄就在前面不远处。 正在此时,沈应远衣下挂着的剑石发出灼灼白光。 “应远,这么快你的剑石就亮了,刚进来就找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凌寂玄本还是一脸被秦怀音麻到的表情,在看到此情此景之后倒迅速恢复了往常的神态,向沈应远恭贺道。 其他人也一一反应过来,羡慕称赞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啊!不愧是灵女后裔!” “那还等什么呀应远,去拿本命剑吧。” “哎,怎么连剑都这么喜欢应远,还要不要我这种人活了?得,我不找个一天是不成了!” 这里不关她的事,秦怀音正打算走,众人环绕的中心沈应远却忽然转头看向她:“师姐,抱歉,我先走......” 他顿了顿,没有说完。 一个女声插进对话,一位蓝衣的女子挡到沈应远面前,似是心直口快,说出剩下的半段: “应远,你抱歉什么?她再死缠烂打也没用,没能力拿到本命剑就没本事,这是她自己的事,别来找别人。” 彭明灵早便看不惯秦怀音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态,更别提秦怀音还总是与沈应远不对付,既然如此,就是也和她彭明灵不对付。 应远好脾气不和秦怀音计较,她可不会。 彭明灵故意不屑地瞥了秦怀音一眼,以为她接下来会大怒发火,但秦怀音什么动作也没有。 沉默。 还是沉默。 彭明灵:……? 为何空气如此安静。 不是,秦怀音你倒是说句话呀。 沉默的秦怀音开口了。 秦怀音问向一旁的吕青竹:“她是谁?” 彭明灵:? “喂,你目中无人也不带这样不看人的吧!我前天还告诉了你我的大名,昨天还挡了你的路不让你走,你今天就把我忘了?” 重生一遍,以前太多人,真不是都认得。 秦怀音面露惭愧:“实在是记性不好。” 彭明灵气得手指发抖,已经完全忘记谴责她和沈应远之类云云,指着秦怀音对吕青竹说:“你告诉她我是谁?” 吕青竹寻思她师姐以前就那性子,谁也不放在眼里,不过竟然已经严重到今天这种忘人的程度了,不禁心中还有一丝佩服。 她小声告诉秦怀音:“你和师弟关系一向不好,彭明灵喜欢师弟,也与你不合,这几天总在找你麻烦。” 秦怀音恍然大悟:“是她。” 还是没想起来。 彭明灵见秦怀音似是记起,轻咳几声找回场面,捋捋心情,终于转回了原来的话题:“没剑心也没本事拿本命剑就别想缠着别人了。是不是,秦怀音?” 彭明灵弯唇心想:好。这个发展才对,现在秦怀音该生气了! 秦怀音点点头。她太没本事了,一点本事也没有。 秦怀音深表赞同地弯出个笑容: “是呀~” 尾音翘起,听起来还怪愉快的。 还想继续戳秦怀音痛脚却忽然噎住的彭明灵:......? 虽然她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可是秦怀音主动承认怎么就这么让她不高兴、不得劲呢? 那笑容,那语气,喜滋滋的,搞得彭明灵一点也没有嘲讽人的成就感。 秦怀音难道巴不得被她说没能力?不应该啊? 彭明灵阴阳怪气不成,又差点被秦怀音气得心塞,只得狠狠瞪她一眼,跟回沈应远身边。 沈应远看了眼彭明灵,眼神又移向秦怀音身边的吕青竹。 今天秦怀音不对劲也就罢了,怎么连青竹也跟着她?她们俩关系不是不算好吗? 虽这么想,最后他还是没有把吕青竹叫过来。 临走了,沈应远仍是一步三回头,语气恳切认真。 “师姐,等我拿到本命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秦怀音配合沈应远给他挥手,甚至还几度想追上去表示自己收到了他这份心意,果然看见沈应远黑着脸立刻转回了头。 沈应远步伐迈得越来越大,简直像是狼狈而逃,后面的人险些都追不上。 先是呼啦啦跟着沈应远走了一群人,而后吕青竹的剑石又恰巧亮起,二人便也就地分开。 此时秦怀音身边空荡荡的,她这才有时间打量周围环境。 ……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秦怀音感叹:不愧是她。 剑山美丽富饶,实为秘境桃源,能找到这样一块贫瘠的土地,真是无愧她的狗屎“运气”。 还好他们都有剑石指路,不然被她连累降落在这,还不知道走多久才能看到个山洞。 秦怀音虽同样遗留上古灵女血脉,更是在刚出生那日就被带回悉心教导,她也没在修行上让师尊长老头疼过,然而气运这东西,自沈应远来后,就不再与她沾边。 秦怀音修为更高,可每回仙剑大会她必会生病,沈应远则定会一路好运轮空,直到最后才会和对手对上,只用师尊师兄送的宝物就可以直接碾压; 秦怀音更精通炼丹之术,沈应远不算勤勉,成绩也不算好,丹药大比上她炼的丹却定会味道奇怪无比、无法下口,他的则味用俱全。 记忆里,此次也不例外。 剑山处处都能寻到上古形成的山洞,其中藏了剑的却是少数。 她的本命剑“灵怀”也是藏身在最为隐秘的一处,上辈子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灵怀,却无论如何也提不动它。 那时,灵怀始终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凛然不容侵犯。 秦怀音伸手去握剑柄时,直接被灵怀周身的灵力拖下,身子滑稽地重重砸在地上,她的双手还没松,便顺着剑身划出两道血痕。 灵怀剑不认她,她被灵力牵引得摔了一次又一次,握剑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剑上也全是她腥红的血,从剑尖淌到地上,通身被晕染得泛着暗沉沉的红光。 秦怀音从清晨拔到夜分,从没人来拔,到所有人都因她的动静发现了这一把上古神剑。 再怎么是修仙者,也禁不住这么一直流血,众人看见秦怀音时,她脸色煞白,衣服全红,十指颤抖,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还想继续拔。 有人馋灵怀是神剑,当即就想要冲上去与秦怀音抢夺,全被她施术打开,其他人虎视眈眈却因此对秦怀音没什么奈何。 直到沈应远的到来。 秦怀音好不容易克服灵怀的灵力,勉强能够握住剑柄。可是沈应远只刚刚走到山洞几里外,灵怀就如同疯了般想从她手中脱离飞去沈应远身边,再次拖得她往地上滚去。 秦怀音的运气也不好,偏偏碰上把有脾气的剑。 纵使有人没剑心,本命剑也不会嫌弃。她的不但会,还已经早早选好了下一任主人。 秦怀音被剑拖行一段距离后,她翻了个滚把自己改了方向卡在棵分杈的树上,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用尽全身力气拉动灵怀,狠狠将它捅进自己的身体。 鲜血源源流到剑上,剑上如电的灵力也不断灌入体内,秦怀音痛到痉挛,就是不松。 不绑定契约就不拔出来,不然就同归于尽,刚出山没杀魔除妖还先捅死个修士,铁定成凶剑,你看着办吧。 灵怀碰到硬茬,终于妥协与她绑定主仆契约。 当时沈应远不过在秦怀音几步之远的地方,剑差点就追上了。 就因为这个,她浑身是血为了绑剑晕过去,到头来所有人都说是秦怀音抢了沈应远的又一机缘,名不正言不顺—— 那剑是朝着沈应远去的,沈应远若是为此解除自己的本命剑再重新绑定也未尝不可,竟被没剑心的秦怀音截了胡。 怎会未尝不可?哪里的可?! 明明是她的本命剑!! 就算剑想要沈应远,秦怀音的本命剑,她不愿给,又怎么了? 如彭明灵先前所说,她也是凭本事绑的本命剑。 可前世在他们口中,就成了“抢”。 一阵轻风吹过,秦怀音被风中带着的沙尘迷了下眼。 她眨眨睫,思绪从前世经历中抽离出来。 而现在不一样,她已经重生了。 既然都决定不做灵女,秦怀音自然也不会想去拿那把根本不待见她的剑。 “还是去找个能休息的地方吧。” 秦怀音和自己说完,脚步轻快地找起了没剑的山洞。 秦怀音不紧不慢的,也不在乎要花多长时间。 面前从荒脊的黄沙土地逐渐变为了遍地鲜花绿草的绿洲,秦怀音逛来逛去,眼睛就没停过。 一路路过不少人,还跟他们笑着打招呼: “你们好呀,我还没找到我的本命剑。” 这样说肯定显得她很废柴。秦怀音满意想道,脸上的笑容更大。 路人修士闻言,脸上布满了疑惑,迟疑地停下脚步:? 没找到剑这么开心,到处玩不进洞,她当她是来郊游的吗? 路人修士驻足观察半晌,看见秦怀音总算进了个熟悉的山洞,记起那里还被挑剩了把不错的剑。 他心想,这人不能拿本命的,凑合带走这把也行啊。 接着就看到秦怀音慢悠悠地再从洞里晃了出来,手中空无一物。 她见他还在,又打了个招呼解释说:“这洞不好,有剑,太亮了,还吵,打扰我睡觉。” 路人修士:……? 有剑的山洞还不好,非要找地睡觉,她绝对是来郊游的吧!是吧!!! 秦怀音浑然不知此举给路人带来了多大的冲击,自顾自继续往前走,终于找到个合适的山洞,外面有紫藤覆盖遮挡,且凉快又安静。 秦怀音顿时喜笑颜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睡觉。 本命剑什么的,还是不如咸鱼香啊。 — “师姐?” “师姐……?师姐醒醒……” “师姐……师姐,你醒醒。” “师姐——” 秦怀音被吵醒。 她睁开眼,还以为身处于前世的危险环境当中,差点从腰间抽出灵怀就朝人砍过去,抽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已今非昔比。 秦怀音对面的沈应远被她吓了一跳,声音顿住,手下一动,几乎就要拿剑应战了,警惕性令他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他退了一半,觉得这动作软弱,没什么好怕秦怀音的,又站回去。 当时沈应远走后,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本命剑,那剑已是极上品,但他还是对它不太满意。 众人劝他再多找几把来选,他于是四处奔波忙碌。 他剑心那般出众都许久也没找到把合心意的剑,沈应远料想秦怀音定然也不轻松,又既然已近傍晚,便就动身去寻找秦怀音看其进度。 结果找了半天也不见人,简直比找剑还难,好容易寻到了,人竟然是在洞里睡觉! ……他尚且忙了一下午,秦怀音竟然睡了一下午大觉!!! 别问沈应远怎么知道的,找人时一路人说,他走时秦怀音就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睡就算了,沈应远叫她的语气放得轻缓温柔,彭明灵在旁抱臂都颇为不爽了,她还睡得跟什么似的,死得不行。 沈应远一对比下午自己忙来忙去的情形,心底就莫名不耐,连语气表情都险些没装住。 最后见人不醒,沈应远耐心耗尽,本想伸手去推,却已被她躲开,沈应远推了个空。 秦怀音明明应该还没清醒,躲开他的速度竟极快。 沈应远猛地看向秦怀音,回神之刻还没来及掩饰下失态,就见秦怀音还半坐着,听言已掀开眼皮,乌黑的双瞳从下至上将他扫过去,然后牢牢定住了他。 沈应远几乎是立时顺着秦怀音的视线,由脚底到天灵盖,齐齐起了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 对危险的警知心让他下意识握住剑。 秦怀音看他,乌瞳黑的过分,如同淬雪般凉。 分明是仰视,是一个弱势、彰显臣服的姿态。可在他脚边,秦怀音像是只亟待捕猎的狼,又或者是把即将出鞘的剑。 沈应远不愿承认刚刚一刻他被秦怀音给压制住了。 “没睡醒。”秦怀音忽然伸手揉腿,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坐麻啦,起不来。” 沈应远再去看,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没有了。 因沈应远后 3. 灵怀剑(三) [] 3. 空中围成剑阵漂浮着的剑噼里啪啦地掉下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四处躲避。 这些剑,光顾着看它们悬着的时候好看了,掉下来可不长眼! “救命!下剑雨啦!” “快跑哇!” 周围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众剑匍匐围绕中心的秦怀音则是愣在了原地。 秦怀音:? 这是什么情况? 上辈子没这样啊?她剑憎刀嫌的,当初绑定了契约,灵怀也还是对她爱答不理,更别提她现在这情况仿佛是个万剑迷了。 简直是以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此刻在地上躺着的灵怀剑并不安分,它的剑尖翘起,蹭了蹭秦怀音的裤脚,像是只请求主人摸头的狗狗,乖得不行。 灵怀剑如此,倒是有几分像前世秦怀音完全驯服了它后的做派。 秦怀音眨眨眼睛。 难道灵怀剑也是重生的? 但是她已经重来一世,并不想重新绑定灵怀,走上做灵女的老路。 秦怀音握住自己手中从山洞里拿出来的那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正要划手取血。 “咔嚓。” 剑身忽然裂出一道长缝,破碎的声音刺耳,再深就几乎要断成几段。 手中剑瑟瑟发抖地挣脱秦怀音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还死命往土里钻,像是要把自己缩好,不敢见人。 秦怀音:??? 彭明灵“噗”了声。 “还不是不得剑喜爱。” 秦怀音没理对面,下意识瞥了眼灵怀剑,它神气地摆了摆剑尾。 果然,按被驯服后灵怀剑的醋意,这把剑是遭殃了。 可她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灵怀剑退回旁边的位置,融入众剑之中,却还是离秦怀音最近。 在秦怀音蹲下之时它已准备好般微微浮空,昂剑尖挺剑尾,似乎早已认定她最终会选它。 然后秦怀音抓住了灵怀剑……旁边的另一把剑。 灵怀:? 灵怀剑一顿,浮起的动作凝滞在空中。 所有人都察觉到这把剑好像呆愣住了,如果是人的话,就像是停止了思考。 彭明灵脸色同样一滞。 怎么感觉和她想得不一样?难道秦怀音那把剑不是因为嫌弃她的剑心而甘愿碎掉吗? 为什么现在看上去是灵怀在和其他剑争风吃醋抢资格故意弄的? 灵怀剑围绕秦怀音飞了一圈又一圈,转来转去,剑鸣声尖锐不已,显得急促又气愤: 它回去只是摆个样子喂!!!怎么真选别的剑了!?这剑哪里有它好?!它不比这破剑好吗?! 选它!! 灵怀剑鸣声声,惹得四周众剑共鸣,铮铮作响,秦怀音手上第二把剑再次破裂,吓得和第一把一起埋进了土里。 只想简单绑定把剑的秦怀音:…… 彭明灵麻了:以为自己是个坏蛋,原来是个傻蛋。灵怀剑在抢主人都看不出来,还嘲讽人家。 而刚刚逃过剑雨剑鸣的众人:?又来!有完没完!!! 为了不让灵怀再次引起骚乱,秦怀音只得握住灵怀的剑柄,它迅速安静下来,环绕众人的剑鸣声也止了。 看到在山洞里时对自己一众人无比暴戾的灵怀如今却轻易被秦怀音安抚,沈应远握了握拳。 师尊交给他的觅宝玉找到的本就是好东西,更别说是书上都有记载的灵怀剑。 它是上古神剑,随第一任灵女斩杀过邪神,荡平世间一切魔气邪气,陪灵女超度了无数人。 在灵女陨落后,有无数人想要获得这把遗落的神剑,争夺,抢掠,层出不穷。 灵怀剑重回灵女所在的拂仙宗,将自己封印在剑山,却无人敢来拂仙宗造次。 灵怀剑归来时带回太多的神剑,都可说是赫赫有名,如若有人侵犯拂仙宗,只要有大能上场,所有剑形成的包围阵可以灭杀一切恶敌。 传闻若是在灵女血脉之手,灵女血脉越强大,它就越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不过自它封印以后,无论又出了多少个灵女血脉,灵怀从未出山。 偏偏这一次就出了……偏偏这次选的还是秦怀音! 为什么是秦怀音的本命剑? 就算本命剑不应让他人染指,那剑确实是秦怀音的又有什么关系。 师尊给了他觅宝玉,就是意味他可以绑定其他剑,师尊当然考虑过他找到的其他剑是别人的本命剑的情况吧。 只要他想要,就是他的。 谁让别人,还有秦怀音没得到过师尊的支持。 他现在就是要灵怀剑。 没有人不想要灵怀剑的。自然他也不是例外。 灵怀剑在秦怀音之手,沈应远朝前走了几步,却又很快立住,再次往后退开。 沈应远与彭明灵靠的近,他一动,袖子避无可避地擦过彭明灵的衣料,引起她的注意。 彭明灵见沈应远这样喜欢那把剑,又顾忌着犹豫着不开口,不免心疼恻隐。 她果断向前,看向秦怀音,吐出的话里带了几分理所当然: “灵怀是应远哥先看到的,就算选了师姐,于情于理也该是应远的剑。” 上世“灵怀主动飞向沈应远”,他们便觉得主人应是沈应远,而非秦怀音,那时怎么不说“是秦怀音先看见的,所以是她的剑”? 现在她成了灵怀主动选择的人,倒是又讲究起这个“先来后到”了。 无论秦怀音是不是最先看见,灵怀选的是不是她,最后结果都是她抢了沈应远的机缘,灵怀的真主人就是沈应远。 然而无论前世今生,灵怀从始至终都是秦怀音的本命剑。 拂仙宗所有修士进入剑山,首先都是找自己的本命。 通常本命难找,找的时间长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少有人会选择再另寻他剑。 沈应远,或是其他有能力的人,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另找到把无主之剑是好运气,但寻到他人本命剑后,如若想要,应当与其真正主人达成共识。即便是抢,也得真的抢过了人。 否则出现别人两手空空,你却有一双剑的情况怎么办? 或许是有恃无恐,他们从不关注这一点。明明这点是铁律: “本命”极其重要,本就是主人想给才能给别人,不想就不能。 一切以本命剑主人意愿为前提,并不该由他人的争夺和欲望决定。 不过这都是前世的事了。 秦怀音现在巴不得把这剑递出去。 把灵怀剑给沈应远,到时候就不用她来做灵女。 灵怀在她手里嗡鸣,用尽力气死活不愿意离开,却又不敢有大动作伤害到她。 秦怀音狠狠一握剑柄,同为重生的灵怀知道她是生气的意思,第一次这样做就是秦怀音用它捅肚子的时候,一人一剑差点同归于尽。 后来灵怀更是无数次领教过秦怀音这招。 灵怀剑委屈巴蔫地静住,整把剑没有了生气,像是坨泥做的,垂尖耷尾。 “我的剑心,灵怀做我的本命剑对我也没有用,还浪费了它。还是师弟用吧。” 秦怀音拉住彭明灵,亲切地把灵怀放到她手里,让她交给沈应远。秦怀音一刻都不想拿,仿佛扔出个烫手山芋似的,立马收回手。 彭明灵:? 沈应远:…… 他的目的是要灵怀,可见秦怀音也这么干脆的不想要,总觉得手里的东西没什么用了。 拿剑的手,微微颤抖。 没人不想要灵怀剑,秦怀音不该跟他大起争端吗?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还是灵怀对她来说是什么祸害吗? 凌寂玄站在两人身边,将秦怀音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心情复杂。 如秦怀音所说,灵怀确实是她的本命剑,可她却被要求让给沈应远,她被说时,想必也是不可置信,被伤了心的吧。 谁能在伤心后那么快转变心情,毫不犹豫将剑拱手于人呢,只能是强颜欢笑,假装不在意,把自己的难过都伪装起来罢了。 但是。 确实这把剑与其给没有剑心的秦怀音,不如给沈应远。 4. 灵怀剑(四) [] 4. “全部都给我。” “让开!!” 魔物仅差分毫就能将爪子刮向毫无防备的凌寂玄,电光火石之间,秦怀音越过沈应远,夺过灵怀捅入偷袭魔物的腹部。 红血溅上赤衣,马尾高高扬起落下,秦怀音只身挡在众人面前,清瘦的背脊随着急促的呼吸激烈起伏片刻,慢慢放缓。 一人多高的魔物轰然倒地,激起灰尘。 不是没有人看见魔物的巨大影子,可他们绝没有秦怀音的反应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此刻秦怀音救人。 而更多人是被秦怀音这如雷贯耳的一声提醒,才纷纷退开,记起要观察四周。 先前还在嘲讽秦怀音怎样不好,现在就被保护了。 若那魔物偷袭凌寂玄得逞,后面的目标不就自然转成了他们? 众人心情复杂,而本是怀疑她不怀好意,此刻却被直接保护的凌寂玄更是猛地涌上几分愧疚。 他缓过了那阵被秦怀音吓到的麻劲,看向她的背影。 见她始终不愿面对他,凌寂玄双手握拳又松开,眼睛黯然垂下,说话声重变得温顺又亲近,带着些讨好。 “师姐……” 话罢,他顿了顿,自己都恍然一瞬。 已经多久没有过这般单纯地称呼师姐? 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会好似温和地和秦怀音对话,可话里话外都像是带着谴责和不满的。 凌寂玄抿唇,秦怀音仍不转身,赤衣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她好似不以为意,可她握着剑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昭显出她此时的不平静。 师姐肯救他,却又不理他,像赌气一般。 师姐或许也对他的疏远是不开心的吧,明明手抖成那样。 秦怀音不知道凌寂玄在黯然神伤什么,她压根没听见他的呼唤,只是默默握紧剑,企图让自己的手不再抖下去。 秦怀音:抽筋了,手麻。 她一朝重生,灵怀也才刚刚出山,一人一剑的实力统统下滑,她还有点不习惯,不慎用力过猛抽筋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正好她面对风,秦怀音寻思着多吹会儿,让身体冷静下。 “啊——!!” 忽在此时,一男声在后方响起,划破天际,凄厉至极,惊起数人齐刷刷回眸。 这才见是个修士不察被突奔而来的魔狼咬住衣袖拖掼到了地上。 他差点被咬掉半条胳膊,吓得赶紧用剑刺向魔狼的要害,有惊无险逃出狼口,爬着又摔了个跟头,站起来时还颤巍巍地打着哆嗦。 修士中也不是没有胆小的,这样场景不足为奇。 但所有人都更握紧了手中的剑。 剑山后方乃是一处镇魔塔,用来镇压当年收押的魔物,虽现在的修仙者们与魔族之间维持表面上的平衡,这些魔物却从未被放归回去。 每开一回剑山,镇魔塔中的魔物会在夜晚被选择传送进入剑山,充当弟子们拿到本命剑后的第一次试炼。 镇魔塔里极凶之兽不可谓不多,只由于护山大阵和剑气护佑,这些年试炼从未出过差错,能进来的魔物都是弟子们齐心协力能够解决的。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不可小觑。 经过这第二声大叫,短暂的骚动过后,四处更加静得出奇,只能听见有人细微的口水吞咽声。 哪怕越发安静,众人越有种莫名的感觉——剑山活了过来。 “嘀嗒”。 感受到雨滴落在肩上的重量,彭明灵抬头看天,惊觉下雨了。 层层叠叠的乌云遮挡住本就暗淡的天空,周围陷入一片漆黑,一时间有点难以识物。 雨下得大了些,细微的魔气随着雨珠逐渐深入衣料,洇出一个个小小的黑洞,滋起轻烟。 众人努力试图睁开眼睛看清周围,便发现黑暗里,只有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忽然幽幽地闪起亮光,如烛光鬼火般从远到近一层一层地叠起,飘向他们所在之地! 所有人顿觉头皮一疼,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针刺感从脚底一路蔓到头顶,突突地颤。 身体僵直又冷又硬,比尸体还不如,还得持剑做出反应,对上魔物。 “黑……黑雨!” “啊!别咬我!” “太多了!这里全是魔物,杀了一个还有一个,根本杀不完!” 嘶咬声、尖叫、剑鸣、吵闹怒骂声随着一道劈下的雷,通通炸开了锅。 “这里怎么会下黑雨呢?!” 彭明灵顺着光凑到沈应远身边,觉得有了他的夜明珠都安心温暖一点,可这也仍掩饰不了她脸上的紧张惊慌。 “黑雨不是只有魔气极盛或者是多年缠绕之地才会下吗?明明剑山只有开山时才会放一次魔物进来,怎么会下黑雨!?怎么办,应远!” 彭明灵想不通,又害怕,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炮弹似的。 “应远你可不可以再看看师尊还给了你什么宝物?能不能有东西罩住我们?” 她急得快哭了:“黑雨淋久了魔气入体就与魔无异了!到时候我们都会被当成魔物的!” 沈应远为了应付层出不穷的魔物,刚刚才匆匆绑定了自己的本命剑,若不是此刻用它比用其他剑能更得心应手些,他是绝不会选择这把的。 虽然品性已然极高,可想到秦怀音的灵怀,他就处处对自己的剑看不上眼。 沈应远听着彭明灵的话,他是还有师尊给他的其它宝贝,应该能用上。 然而他看向因秦怀音而乱七八糟躺在地上的剑,心里有了个想法。 他是紫色剑心,品级比秦怀音无剑心不知道高到多少,开始他还满怀信心觉得秦怀音从此会是个拿不起剑的废物了,但凭什么秦怀音又能引起众剑共鸣? 用不着宝物,他就要召唤剑阵,将他们都罩起来,像之前秦怀音做到那样。 证明的机会就在这里,他定会比秦怀音更先做出保护圈,也绝对能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没有就算了,我瞎说的,应远……”彭明灵几乎要被吓破胆,沈应远勾起笑容,温声安抚起彭明灵,给予她极大的安全感: “可惜我真的没有宝贝了,不过我可以试试用剑阵做保护圈。” “但是要帮忙的,我全神贯注的时候没法反击,明灵你在我前面挡一会攻击,我不会放弃你的,好不好?” 彭明灵的剑术不好,应付也是勉强,但沈应远这样说了,她只好咬牙顶上。 像是诱哄的陷阱,可她没被给拒绝的机会。 沈应远拿起本命剑。 他请求本命帮他把所有的剑汇聚起来成为剑阵,将所有人罩在里面免受黑雨侵袭。 可本命剑犹豫片刻,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应远见状,又用心声重复一遍。 本命剑只好帮忙,想要召集起四周散落的剑。 召起的剑不多,但也算是起来了。 果然,秦怀音区区无剑心都行,他紫色剑心怎么会不行呢? 先把他们罩进去,剩下的剑就靠本命剑去努力了。 沈应远刚难掩得意地挑眉,他开口:“明灵别打了,我们进保护圈……” 下一秒,沈应远却顿住了动作。 他看到那些剑没有朝他们而来,而是做攻击之势,直直冲向了秦怀音! 怎么会这样? 秦怀音正打落了一只巨型魔蝠,迎面就见十几把剑朝她飞来,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好侧身躲过用灵怀逼停,剑身碰撞发出“铮”的长声,嗡嗡震耳。 “沈应远,你在干什么?!” 即便是重生的秦怀音,正在对付难缠魔物之际,看到沈应远这帮倒忙攻击她的一幕,差点没被捅出十几个窟窿,也不禁有些迷惑。 “师姐!我只是想学你召唤剑阵做保护圈,把我和明灵还有大家都罩进去。我并未想要攻击你,是我操作不熟,抱歉……” 沈应远很快解释道歉,十分愧疚地垂下头。 他心底想,难怪本命剑迟疑,一开始没有执行他的想法。 原来他心里所想根本无关保护,对秦怀音的戾气以致本命剑只读懂了他可能想要攻击她。 所以它就这么做了。 沈应远能将其圆成保护心急的失误,却不会承认自己真正的错误和他抱有的心思。 他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彭明灵的惊呼:“应远!救我!” 沈应远回头,看见脸上流着血的彭明灵。 她的头抓破了,衣服也被利爪撕得破破烂烂,裸露出来的几乎没有好肉,身上遍布着一道道见红的血口,正层层渗进蓝衣,染透。 彭明灵失血过多后变得虚弱,勉力挥舞过去的剑被轻而易举地掀翻,她再无反抗之力,只得抖着手,被一只巨大的六眼蜘蛛从沈应远身边拖走。 黑色蜘蛛八条纤细恐怖的长长肢节死死地扼住彭明灵的身体,锋利的腿刃在她身上割出血痕,缠缚着,似乎能够将她捏爆。 蛛口里吐出的白丝速度极快,一点点地从脚底裹到脖颈,就快让她窒息了。 “应远,应远。”彭明灵被抓,又害怕又慌张,连声叫他,“救——”蛛丝勒住她的喉咙,痛感猛烈一 5. 灵怀剑(五) [] 5. 庞容风虽不解秦怀音为什么会突然一抖,但为表感谢,仍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夸赞道。 “怀音,真是多亏有你!师叔自己的错还要麻烦小辈来补救,师叔我真是无颜面对你师尊……如果不是你把大家保护得这么好,恐怕师叔后面受罚还要严重!” “你师尊那手段你也知道,要不是你,我这双腿怕是保不住了!” 庞容风虽说是秦怀音他们的师叔,大概已有六十多岁,却是个容貌不改的娃娃脸,个子也高高瘦瘦的。 这时他额头流着汗,一脸苦瓜色,还很烦恼地挠了挠头,站立不安。 他看上去丁点儿不像长辈,倒像个刚入门就闯了祸担心被罚的青年弟子,如此情态实在亲切,逗笑了还处在恐惧情绪中的不少人。 师尊师叔是同门师兄弟,天衍尊孤高冰寒不可接近,而庞容风性格亲和,甚至与年轻修士很玩得来,所有人都更喜欢他些,包括秦怀音。 上辈子沈应远来后,大部分人对她的态度都有所转变,师叔庞容风没有,偶尔来天衍峰撞见她被师尊罚时还会求个情。 用他的说法是“看到你被罚就想到当初的我,同病相怜,救你也是救我啊”! 秦怀音对这位前世对她多有关照的师叔还是很感激的,但面对此情此景还是连忙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吕青竹正站在不远处看着秦怀音和庞容风。 她是半路来的,找到自己的本命剑后被淋到黑雨,一路斩了不少魔兽才回到这里与大部队会合,正好目睹了秦怀音一剑斩杀大蜘蛛的场景,看得吕青竹当时都愣了好一会。 师姐,好厉害。 以前虽然知道师姐厉害,可毕竟没如此直面感受过,这次带来的震撼简直无法描述。 曾经高傲清高的师姐让她有些不敢接近,现在的吕青竹却是真的想和秦怀音交深了。 毕竟彭明灵有危险时,与彭明灵交好的沈应远都不愿出手,最后是与其交恶的秦怀音救下的,秦怀音甚至今天还不记得彭明灵的名字(?)! 多善良,多强大! 师姐现在面容温和,如此好心,所以想必以前也不过只是面冷心热,不会说话罢了!多么好的师姐啊,她简直错过了那么多和秦怀音好好相处的时间和机会。 以前的自己真是可惜,有眼无珠。 吕青竹正如此想着,忽然肩膀被人轻敲。 “青竹,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很久。”沈应远的声音响起。 沈应远皱起眉头,盯着面前的吕青竹。 他有意识到最近吕青竹在躲着他们,尤其是他,而她甚至还和秦怀音走在一起。 而且不仅是吕青竹,连秦怀音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油盐不进,总是一副惹人厌惹人生气的笑脸,谁也没法让她有半点其他情绪波动似的。 他暂且不想去找秦怀音,就来关心吕青竹。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在秘境里四处寻找本命剑呀。我手上呢。” 吕青竹觉得沈应远问的这个问题既无聊又假惺惺,她晃了晃手上的剑。 “说起来,你找我了吗?我没看见。哎,明灵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你怎么没保护好她?” “青竹!”凌寂玄叫了声她,“应远他没做错,当时的情况谁也想不到。” “哦。”吕青竹兴致缺缺地应。 彭明灵再怎么喜欢沈应远也怕死,她剑术又不好,要不是沈应远说了并承诺管她,彭明灵根本不会敢主动替他当挡箭牌。 结果呢?无动于衷。要不是秦怀音,他们就打算眼睁睁看着彭明灵去送死。 她就不信沈应远与凌寂玄没有办法杀死那只黑蜘蛛,不过是不想费那个力气兑现那随口而说的承诺罢了。 就像是沈应远说了会救彭明灵却毫无动作,而“找她很久”这种瞎话也能张口就来,吕青竹不久前就发现了他们表里不一的本性,下定决心与他们远离。 彭明灵面上处处与秦怀音作对,是一把明枪,可是背后真正操纵彭明灵这个牵线傀儡的是谁?难道不正是彭明灵喜欢的沈应远吗? 彭明灵不过是沈应远的一道传话口,他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劝停,比起明枪,她更怕他们这种暗箭。 见到秦怀音救彭明灵后,她更坚定了自己疏远的想法,并且知道,他们总是排斥厌恶的秦怀音才是真正应该接近的人。 “青竹......” 凌寂玄正欲再开口,吕青竹转身离开。他回头看沈应远,只见他已然脸黑一片。 庞容风怕出剑山还有危险,在旁守护,等到太阳出来才让众人离开,他则火速回去请罪。 秦怀音也准备走,忽然听得一道别扭又小声的“谢谢”,她回头,这身影已经远远走出去好一段路了,步伐匆乱,生怕和她对上眼似的。 是彭明灵。 这回她没有和沈应远一起走。 — 所幸天衍尊还要几天才出关,庞容风暂时躲过次重罚。 天衍尊不能亲自插手此事,便令他的大徒弟,屈清袖来管。 剑山乃这些弟子们的初次试炼,哪怕险些出了祸事,也应视其参与程度有奖有罚。 掌事师兄屈清袖把当天的众人聚集到师尊所在的天衍峰主殿前。 他一身红衣站在高处,墨色卷发,双手环胸抱着怀里的剑,不是很规矩地站着,还和沈应远几人打招呼。 他看上去不拘小节,脾气很好,也很容易接近。 但这个“很好接近”,并不包括秦怀音。 屈清袖没摆师兄的架子,甚至还和那两人逗了玩笑,可看见不远处的她时却只送去冷冰的一眼。 拂仙宗男女弟子排行分开论,秦怀音是女子中的大师姐。 不过由于天衍尊的地位,他门的师兄严格上来说都没有秦怀音的辈分高。 除了屈清袖。 秦怀音出生不久便被送上山拜入天衍尊门下,那时屈清袖已是她的师兄,有了七岁。 当时天衍峰除了师尊,这座山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三岁之前,师尊担忧她还学不会,只教她基础,其他皆由屈清袖代劳,等三岁后她才开始跟着师尊教导步步学剑,她本就天赋出众,也努力,如今十八已是筑基圆满,即将步入金丹。 凌寂玄和吕青竹虽只比她小一岁,却也都是她六岁后才来,比起师尊,秦怀音更喜欢亲近的还是师兄屈清袖。 屈清袖看上去散漫不羁,处事随意,唯独对她却十分严厉,尤其是修炼上。 可秦怀音还是追着他跑,悟懂什么后总要比划一番给他看,他会鲜见地摸摸她的头顶。 屈清袖也是不可多得的剑道天才,秦怀音一直很仰敬他。 几年后凌寂玄来了山上,如当年一般,秦怀音也一步一步带着他修行,像狗狗般温顺可爱的师弟总是会缠着她崇拜她,秦怀音对教习他就更认真。 吕青竹比凌寂玄来的晚一点,那时师尊已然出关,吕青竹便多在师尊那里待了些时日,到后来自己能够自行修炼。 秦怀音最后一个知道师尊带回新师弟的时候,只当这是她十岁普通的一天,甚至很期待新师弟的到来,没有想到她后面的生活会天翻地覆。 加上他的五个徒弟中,没有任何一个得到了像他那样的被纵容的对待。 秦怀音以为诸如宝物一流,是必须得靠自己的双手获得的,可沈应远什么也不需要做,师尊就早早堆好了全部的宝物道具送给他; 秦怀音以为凌寂玄还会听她的话,把她当成师姐,可年岁渐长,二人越渐生疏,他对她屡次顶撞忤逆,不再心服于她; 师妹也因先前养在师尊身边,和她并不亲近。 他们总觉得愧疚于沈应远,秦怀音不喜欢沈应远,不愿和他讲话的时候,屈清袖用一种令她头皮发麻的眼光看她。 好像她夺走了沈应远的人生,好像她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所以她不应该讨厌他,要去全盘地接受这个新师弟,像他们一样对他好。 屈清袖几乎是忽视了她,当没有她这个人存在过。 因为沈应远的到来,他认为她是假的,他觉得以前他对她的关注和照顾都是荒谬的。 秦怀音一直以为师尊、师兄对她很好,师弟也很听她的话,她是他们心中称职的徒弟,师妹和师姐。 原来他们对沈应远才是。 同为灵女的血脉,从前到现在的秦怀音,都需要时时刻刻的勤奋练习,他们才会觉得她勉强达标。 而他们可以为沈应远放低原则,他只要练了就好了,反正他定然能够追上来的,他的天赋怎么会没有秦怀音高? 他肯定会比秦怀音强。 从前的秦怀音越发高傲,不想与人来往,只是不想要被疏远的历史重演。 她勤学修炼,也想要证明自己不会被沈应远超过。 凭什么都默认沈应远才必会是那个真正的灵女后裔呢?凭什么都觉得沈应远会比她强呢?哪怕是她比他厉害的前提下,都一定要说他会追过她的。 凭什么她什么都要让给沈应远,凭什么她就会输?凭什么要他做灵男而不是她做灵女……? 秦怀音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又很快把它们甩出脑子,正巧左手被人一推,她一下站不稳,没从人群中被掼出去。 这拱她的人秦怀音不认识,但靠服饰能认出她是隔壁峰的丹修。 “哎呀抱歉抱歉!力气太大了……我就是想认识下你交朋友。你之前救了我们,那刀光!那剑影的!太酷了!”女孩连忙把秦怀音扶住,瞬间打开了话匣。 “虽然我们其他人不主修剑,但是谁都想去剑山一次,不过我这拿了本命剑也不太会用就是了。秦师姐,我看你好厉害,你能不能教我几招防身的呀?” 女孩说到这才想起自己也应该有点东西交换。 她想了半天,秦怀音从前丹药大比的成绩也不差,她个正经丹修还没人家厉害呢,也教不了她这东西。 方萍舟正寻思这可怎么办,秦怀音就接上:“好啊。” 秦怀音笑得眉眼弯弯,唇边还有两个酒窝,方萍舟看出她很高兴,一点儿也没有生人勿近的样子,特好亲近。 “你帮我找丹药药材,我教你练剑,怎么样?” 秦怀音巴不得给自己再交个新朋友。她从前性情习惯独来独往,多年已过,重活一世,秦怀音可耐不住寂寞,有个伴多快乐啊。 方萍舟闻言也开开心心答应,两人立刻牵上了小手。 经过这么一打岔,秦怀音刚才心里唯一残留的情绪也已经灰消烟灭。 台上已经轮到沈应远被屈清袖评。 方萍舟不常来天衍峰主峰,倒是第一次见这里的奖罚制,好奇的很,每个她有点印象的,她都心里也跟着判一下。 屈清袖她记得,当时剑都快伤到秦怀音了,不过他也是好心。留影石里看的都还是蛮清楚的,大概奖罚参半吧! “奖。” 方萍舟:哎? 屈清袖在弟子册上给沈应远加分,只说了短短一句: “其心可嘉。” 屈清袖面对谁都是副懒漫样,可等一叫到“秦怀音”,声音竟瞬间冷沉了下去。 方萍舟都咂舌这人有两副面孔,转换得倒是快得很。 方萍舟眼睁睁看着她心里以为的救了所有人的大功臣上台,不仅没得“奖”,还被重重用剑柄打了手心,清脆的一响,殿中倾而鸦雀无声。 方萍舟甚至觉得屈清袖打秦怀音比打别人都要更狠,毫没留情的那种。 “罚。” 屈清袖在笑,话音却冰冷:“作为大师姐,你应当最早发现周围异常,而非与人争论。此次是你失责。” 方萍舟:? 又不是秦怀音最先引起的争端!不是凌寂玄先要她把本命剑灵怀给出去的吗? 而且还要怎么观察发现啊?!她确实是第一个发现,提醒,也是全程保护了他们的人啊! 秦怀音本人倒没有多大的反应,似乎是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屈清袖的双眼冷漠地看着她。 她不像以前会怒不可遏地质问他为什么,也不会全是怒气地直接甩袖而走。 她不再想知道为何沈应远什么也不做也会是奖,而她把事情办得那样完美只能得到一个罚。 秦怀音觉得罚也挺好,就回了个“我下次会注意”就下去了。 秦怀音心想:没下次了。还下次。谁爱莽谁莽! 屈清袖倒是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无所谓垂眼的神情,同前不同,竟有些不知如何反应。 他少见地沉默一会儿,恢复了先前那模样,正欲继续召下个弟子—— “屈清袖屈师兄,应远竟然是奖吗?我还以为他得不了了呢。” 殿里本因秦怀音挨罚而静下去,这突然而来的女声又打破了这片宁静。 秦怀音一挑眉,转眼去看。 “啊!是彭、彭明灵!秦师姐,她找过你茬对吧。我看见了。”方萍舟迟疑道,“她现在要干嘛?” 屈清袖看向彭明灵,未明她实意,却能听出来她这句话并不是恭喜祝福的语气。 “应远他召出剑阵保护众人,虽有失误但胜在其有勇气与胆量,有这份心?” “我喜欢应远,可偏纵程度却也不及屈师兄。” 彭明灵褪去了在秦怀音面前阴阳怪 6. 灵怀剑(六) [] 6. 方萍舟这几日一有时间就来找秦怀音练剑,秦怀音也很乐意教她。 方萍舟跟着学,却发现秦怀音教她时一直使的都是木剑,不用灵怀。 她就是被当时秦怀音用灵怀一剑斩杀魔物的场景惊艳,才突发奇想找她教自己,如此几天,方萍舟终于忍不住在休息时问她。 “怀音师姐,你的剑呢?” 方萍舟眼里,秦怀音总是在自己累得不行的时候及时喊停,方萍舟觉得她是个体贴人的好师姐,不忍自己受苦。 而实际情况是秦怀音本人也觉得累,想停下来咸鱼一会。 被询问的秦怀音躺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把已经遍是坑坑洼洼的木剑,回方萍舟:“扔了。” “啊???你扔了??那可是上古灵剑呀!”方萍舟吓得没控制住音量,喉咙下意识吞咽几下,又蹲到她身边小声问,“你真扔啦?” 方萍舟这动作跟做贼似的。 秦怀音便也凑到她耳旁,小声地说:“真扔了。” 她忽而又退开,左手撑着下巴,眼神望向地面,做忧愁状,深沉叹出口气,一本正经忽悠道: “其实是灵怀剑扔了我啊。它嫌弃我没有剑心,早早就不知道飞哪去了。不愿归家的剑,栓是是栓不住的。” 方萍舟眼神瞬间变得同情:“师姐,原来你们剑修是这么不容易。” 刚被秦怀音用火烧完,又被她用千斤重石埋进百米湖底的泥土底下,再被下了十几道禁锢符术,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上来飞回来就听到谣言的灵怀剑:??? 神之栓它栓不住,它倒是想栓她腰上,她还不让呢! 然而灵怀上辈子毕竟对秦怀音太凶,她讨厌它也无可厚非。 灵怀剑一想到这,又只指望秦怀音把它虐得更狠一点好早日消气。 它眼巴巴等着方萍舟走后,才飞到秦怀音面前。 灵怀剑浑身沾满了土,泥跟水混合后,更是稀的很,剑尖上的稀泥堪堪挂着,正在粘稠地往下落,“吧唧”一声掉在地。 整把剑看起来脏兮兮的。 秦怀音不愿再做灵女,这世本来可以和讨厌她的灵怀解绑,谁知它也跟着一并重生。 她想起前世旧事,又有今生的新打算,开始就想顺势把它给沈应远了事,可惜中途被打断,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后来秦怀音还是千方百计想摆脱灵怀,然而灵怀更是百般纠缠,死活不愿意离开。 其实秦怀音忽悠的话也没冤枉它。 上辈子灵怀剑品性暴躁易怒还要更甚,它难以驯服却被自己不看好的秦怀音强制绑定,对她更是不满,从未主动配合她训练过。 它成天到处飞,找别的适合做他主人的人,就是不到秦怀音的居住地,每日秦怀音追着它跑,一抓剑摸剑不见回血,是不可能使唤到它的。 秦怀音重生后倒反过来了,灵怀剑天天追在她后面,她不用它也罢,还各种埋它烤它淹它不待见它。 灵怀剑蔫哒哒垂着剑尾,一步一掉泥地跟在秦怀音身后,剑身也不自觉地弯了再弯,最后弯成把弓,像是在鞠躬祈求原谅。 秦怀音这时总算愿意回头看它,灵怀立刻立了起来,挺直身体,跟孔雀开屏似的绕着她转了几圈。 它在地上用剑尖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画出几个字,简直是鬼画符,丑得如虫爬。 秦怀音低头看,是“对不起”三字。 这是以前留下的小习惯了。 它从桀骜不驯到唯她是从的过程中没少惹她,被她训得每回都会写这三个字,后面越写越漂亮,而一朝重生,它的书法也回到了初级时期。 可是一开始的灵怀绝不会这么笨拙地写字给她道歉,哄她别气了。 秦怀音叹口气。 毕竟陪她从普通修士成为剑尊,它的性格早就改了,而且用了这么多年,秦怀音用别的剑确实也不习惯。 她想明白,只要她自己不要灵女的位置,即便是绑定了灵怀,也不会对她的咸鱼之路产生什么改变。 秦怀音伸出两根手指招了招,叫了声:“灵怀。” 灵怀飞速地钻进秦怀音的怀里,剑尾开心地拍到她的手背。 秦怀音自从剑山那日后,还一直没有与它绑定契约,它终于等到今天! 秦怀音用灵怀划开手心,本以为它要喝上一阵,结果灵怀这次只饮不久,剑身就已泛出红光,证明与她绑定成功。 灵怀神气地飘到空中飞了几个来回,又去蹭她的额角,继续转圈。 听师尊令找秦怀音的屈清袖一来就看到这幅场景。 那从上古时期就听说脾气不好的灵怀剑此时被秦怀音祸害得满身泥却毫不生气,绑定后乐得差点转出残影。 这剑也心气高,别人都拿不到这把剑,它在秦怀音这里却摇尾巴摇得快活。 屈清袖默声立了片刻,秦怀音始终与剑互动,没有发现他。 他只好再往前踏出几步,本欲直呼她的姓名,又想起那日她冷淡的眉眼,张口半晌,最终咽下了好像显得生疏的姓,叫她“怀音”。 秦怀音闻声收剑,不过一瞬,已站在他面前。动作利落又干脆,快而稳,是他从小对她所说的“大师姐应有的模样”。 这样的握剑收剑要如何不拖泥带水,屈清袖曾教过她数遍。 如若从前,秦怀音定会抬头朝他寻要夸奖,展示几遍她的收势动作。 秦怀音是骄傲不肯屈身的人,也不屑于得到所谓他人的承认和赞赏,却会想要让他看到她所有的进步,想让他高兴。 可此刻,她只抬眼看着屈清袖,叫了声师兄,再无下言。 屈清袖不知道秦怀音是什么时候变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同秦怀音面对面的站着,同她好生谈话聊天。 秦怀音在女修当中算挺高的,可秦怀音低头时,屈清袖仍能看见她的发旋儿,带着卷的发梢。 明明不过才比大家大几岁,秦怀音勤进修炼,懂事又努力,从不会让屈清袖操心或难办,可他反而很少关注她,给秦怀音夸奖。 屈清袖吸气,又觉得在天衍峰奖罚时确实委屈了她,喟叹着吐出几个字:“你做得很好。” 权当是安抚吧。 秦怀音完全不知道屈清袖想了些什么,略有点疑惑地抬头:“嗯?” 她啥也没做啊,怎么就她做得很好了?? 这些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屈清袖却已经移开眼神,转了话题:“师尊已经出关,召你与我前去天衍殿,随我去吧。” 秦怀音正要答应,又听屈清袖在她头顶给她砸了句话。 “别把你那把剑当成狗养。” 灵怀剑因为被绑契高兴,悄摸摸翘着剑尖一上一下晃的动作停止了。 灵怀剑:? 灵怀剑:…… 难怪它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它是把自己当成狗了吗?! 秦怀音:? 难怪她总觉得她招剑的手势和灵怀的小动作都很熟悉。 原来她养的其实是只拆家狗性格的剑吗?! — “师姐!” 秦怀音一踏入天衍殿大门,还未来得及将眼神放到师尊身上,就被强势闯入视野的沈应远叫了名。 他看不出半分不满愤懑,又恢复了开朗意气的笑容,很高兴地与秦怀音说话,像是个很黏师姐的阳光师弟。 “这些天闭关思过我已经想通了,是我想要灵怀,却不争气没让它认可。说好的我拿剑保护师姐也食言了,结果不仅被保护,还给师姐添了倒忙,真是抱歉!” “师尊嫌我下次又拖累其他师兄师姐,替我换了把剑。我原来那把本命太差了,比不上师姐的灵怀半点。” 说了这么多还是铺垫,“嫌”那一字用得真是极为巧妙,得意的十分谦虚。 秦怀音于是顺着沈应远的话头,去看他腰间别着的剑。 这一看,她挑起眉,很有点乐地开口: “师尊把他那把本命剑给你了,他岂不是要替你取次心头血,又要自己取一次,两滴心头血啊,他不会虚吗?” 本想等着看秦怀音恼羞成怒的沈应远愣了几秒: “不过师姐的灵怀才是真……什么?你说什么?虚?师尊虚……?” 沈应远自觉“虚”这个词对男人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形容,他顿了声,下意识看了眼蘅上玉。 他的话重点不该是他的新剑是师尊给的,他得到的不费吹灰之力,且比秦怀音的厉害吗? 秦怀音怎么会扯到师尊虚不虚上面?究竟为什么她关注的地方都和别人不一样??!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思绪差点跟着秦怀音跑,没气到人,自己险些真恼羞成怒,好容易才忍住没黑下脸。 不过这殿里除他们外唯二两人的脸都已经黑了。 7. 灵怀剑(七) [] 7. 蘅上玉还记得秦怀音十岁的时候。 秦怀音说的那日正是她的生辰。 蘅上玉对她要求严格,认为灵石宝物为身外之物,不会特意送予她什么,往年生日却也会额外给她几句寄语。 屈清袖随心所欲总爱下山,因与秦怀音相伴算久,便会在下山做任务之际替她带些吃食和好玩的玩意儿。 吕青竹为她做花环、果篮。 成天缠着秦怀音的师弟凌寂玄更不用说,他最喜欢做手工送给他崇拜仰慕的师姐。 秦怀音出生当日就被送上山,大多数人都记得身为灵女血脉的秦怀音是哪日来到拂仙宗的。 作为小师姐,天衍尊的徒弟,又正因年纪小修为高,秦怀音还如此努力修行做榜样,众弟子见到她也会送上祝福。 生辰是秦怀音每年最喜欢的日子。 平日来去匆匆的人们这时会言笑晏晏和她打声招呼。 平常师尊师兄对她严厉,她修炼丝毫不敢停下半刻,只有生辰他们会显出难得的温柔来。 那日她从前一夜就期待起,可他们好像开始还记得,却很快就被另外一人攥去心神,忘光了她的生辰。 秦怀音把昨夜练的剑招又在心中复习百遍,想和屈清袖讨教,敲了好一会门,站在门外到腿麻才被告知师兄不在。 她觉得,师兄定然又是沉迷山下风景,要过一会才回来。 她又去找凌寂玄,师弟门前台阶处散落着给她做的草蚂蚱、草青蛙,还没编完。 秦怀音以为他贪玩不知道跑哪去,开开心心地把草编小动物都收到怀里。 他每年都会送这些,不过一次比一次做的精美,今年没做完,但也比以前的好看。 等凌寂玄回来,她要佯装生气说他做礼物也不专心。 秦怀音最后要去找师尊。 她路上碰到很多朝别的地方过去的人,秦怀音没去看。 秦怀音知道师尊除祟时受伤,她的生辰也不可麻烦他出关,但她也想去探望下师尊。 她一心担忧,闷头朝师尊住处前去,见禁室闭门,再加之吕青竹也不在,她就以为他还在养伤,根本没想别的事。 秦怀音想到隔壁药峰灵草谷里的血灵芝,那是谷主的好宝贝,因进谷后有修为压制,又被养在悬崖下方十几年,再占着险峻高地势,没有弟子取走这朵补伤好药。 师尊什么宝贝没有,可秦怀音觉得这也是自己的一片心意,能让他恢复得快一点儿都好。 十岁的秦怀音怀着满腔真诚,在谷中几乎被压制成凡人的情况下,爬上悬崖摘掉那颗血灵芝,好几次差点掉下去。 谷主痛惜地看她把它抱在怀里,很是舍不得血灵芝,又很是欣赏地摸她的头。 “小小年纪如此有胆识,还敬师爱师,很好,很好……可惜,今日又来了一个,你这番孝心恐怕要落空了。” 秦怀音没听见谷主的话,忽略了他复杂的神情,一路奔回天衍峰,脚步轻快。 只把血灵芝放在师尊闭关门前,听他说声“辛苦了”也值得。 她的生辰,师尊还会多夸她些。 秦怀音看到先前往山下走的好多人又聚在天衍峰前。 凌寂玄站在外围,拽住秦怀音的袖子:“师姐,师尊带回来了个男孩!现在青青也有师弟了。” 吕青竹也在这里,她开开心心地笑:“虽然他比我大些,但论排行来说,我也不是最小的啦。” “他好俊秀好白,我和他握手,比我个女孩子的手还要嫩,一见我就叫我师姐,他好懂事啊哈哈!” 吕青竹一连说几个“好”,秦怀音低头看看自己因摘血灵芝擦伤流血的双手,下意识摩挲了下指腹,那儿有她常年练剑的老茧。 新师弟。 他们说他其实和她同岁,她觉得她可以和同龄师弟处成好朋友,就像自己和凌寂玄他们一样。 秦怀音又期待起来。 这么说,师兄不在,应该就是去接师弟了吧,那师尊是不是也出关了?她正好可以把灵芝送给他。 秦怀音继续往里跑,不少人望向她的眼神是不善、震惊甚至是嫌恶的。 她不明所以地慢下脚步,但是也不喜欢他们这样的目光,挺直腰板,慢慢地走到大殿中心。 屈清袖立在蘅上玉右侧,蘅上玉的身边还跟着个男孩。 男孩比她高一些,他对她笑,秦怀音叫他“师弟”,想走过去,却被屈清袖制止。 师兄虽在对她修行一事上从不开玩笑,严肃以对,秦怀音也没见过他那种神情。 秦怀音看着师兄冷漠的双眼。 他很好地把嫌恶藏在冰封的眸中,让人看不出来,他甚至还有在笑,可秦怀音还是觉得如坠冰窟。 怎……怎么了? 她不敢面对忽然这样的师兄,终于想起她的目的,秦怀音逃避似的把血灵芝抬起来,递给师尊: “师尊的伤好了吗?这是我送给师尊的药,希望师尊能早日恢复。” 蘅上玉将沈应远交给屈清袖,拎起秦怀音念了术法,转瞬将他们二人带到雪峰顶。 她和手里拿着的血灵芝一起砸进雪里,打了个哆嗦。 秦怀音眼睛被风雪迷了眼,什么也看不清。 她叫了师尊,没等到拉她起来的双手,下秒肩膀处却感到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背后被掼在坚硬冰冷的山壁上。 秦怀音痛得忍不住喊出声,衣服里凌寂玄编的草蚂蚱、草青蛙滚出怀,轻轻掉到雪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被一剑穿肩钉在山壁。 “他和你出生在同一村庄,如今到此。他若是灵女后裔,你究竟是谁?” 秦怀音的耳边是呼啸尖鸣的风,可师尊的质问如同炸雷,瞬间将风雪都通通湮没在这句话里。 秦怀音的脑海只剩下这个疑问。 她是谁? 她不是冒牌的。 她是出生那日就来到拂仙宗的,也是出生时他们所有人就说她是灵女,十年来一直都是。 沈应远来后也被测出身有灵女的血脉,秦怀音被认为是冒牌货。 凭什么,为什么? 明明都有,为何断定她就是假的? 秦怀音被蘅上玉孤零零地钉在雪峰顶,很努力地去用肉眼寻找早已经被雪盖住的草蚂蚱、草青蛙。 看不见。 现在没编完,以后也不会有了。 从此以后,就没人记得秦怀音的生辰了。 — 蘅上玉捏紧座椅扶手,他的手背因用力冒出青筋,倏地放开。 他面对秦怀音的诘问竟然无言以对,最后只得闭上双眼。 雪峰顶那日他把秦怀音钉在那里,半日后他才去将她抱回。 她才十岁,脸色雪白,冻得嘴唇发紫,肩膀上的血迹也早已冻干,浑身衣服皱巴巴的,与尸体的区别就差还有点呼吸。 可灵女后裔只会有一个。 所以他当时不后悔这么惩戒秦怀音。 然而现在面对她,对上她的眼睛,蘅上玉才真正怀疑起当初自己那么做是对的吗? 一个十岁的孩子,竟至于他将她钉于石壁来悔过吗? 毕竟还未分晓,谁也不知道这次究竟是不是出了两个灵女血脉的例外。 蘅上玉沉默良久,他睁开眼,手指轻颤一下,望着秦怀音道:“你走吧。” 秦怀音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开,蘅上玉无数次走在她前面,此刻却只能目送她的背影。 她脚步不停,因为内心不平差点崴脚。 这些年,他一直在亏待她。她不平,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并没有愤愤不平,只是因为成功逃脱而太过激动差点左脚踩右脚的秦怀音:妈呀,扯皮一堆,总算能咸鱼了。 接下来护山大阵的问题就不归她管了。 从前秦怀音抢着做这些事,不过是以为这样能够增加她的威望,她成为灵女的机会也就能更大点。 可实际上,这些任务她并不想去完成。 重来一生,秦怀音才不委屈自己呢。 灵女灵男,谁爱做谁做。 秦怀音走出大殿没有多久,就看见外面的凌寂玄。 他应当是有事找师尊,见有人后在此等待。 凌寂玄见到秦怀音后愣了愣,才直起身子叫“师姐”。 半路强行收回喜悦神情的秦怀音应了声,她正担心自己这样会不会成面瘫,可在凌寂玄眼中看来不过是她在勉强维持大师姐身份的镇定。 凌寂玄望了望殿内,但看不太清。 师姐被训了吗? 她如墨的双眼那般静静地看着自己,凌寂玄又想到屈清袖罚她时的理由“争论”也是因他而起,握拳向前走了几步。 秦怀音不动声色也往后退了几步,凌寂玄没发现,他说:“师姐,当时秘境里,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把剑给师弟。” 8. 灵怀剑(八) [] 8. 坐落在剑山最高处的护山大阵此刻已经显现出来,阵法边缘若隐若现地漾开翠绿的光,复杂数不清的铭印符号也跟着明明灭灭。 护山大阵出的错漏庞容风已经一一修补完成,如今只到最后一步,就是需要六个灵力精纯之人始终向阵法中心补充灵力,从而使阵法可被重新驱动。 屈清袖身为此次大阵修复的领行者,当然又采用了天衍峰的奖罚制,既有奖,哪里都是人多的,上次来剑山的众人里便多有参加。 只可惜一路来到最后,能够坐阵一直不断灵力输送的仅寥寥几人。 除另在弟子中选出了一位,重担还是落在了庞容风、屈清袖、凌寂玄、吕青竹与沈应远五人。 原本是足够的,然而半途沈应远因灵气消耗太多陷入昏迷,无法补给,阵法瞬间失败。 吕青竹也体力不支险些倒地,吓得凌寂玄急忙去扶。 屈清袖自然担心吕青竹的安危,不计较前功尽弃,只令众人在原地等待,他去看师妹的情况。 凌寂玄急得六神无主,拥有温和弧度的下颌线也绷紧,恨不得赶紧传唤隔壁药峰的峰主来治病。 所幸他反应过来,赶紧要给吕青竹传送灵力。 凌寂玄向屈清袖投去目光,鲜见的凌厉,似是在怪罪他没有把青竹照顾好。 屈清袖想要将吕青竹抱到怀里的动作顿了顿,双手收回,他敛住眉眼,不动声色地将黯淡的眼神捺下。 秦怀音御剑到达剑山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这幅动静四人图。 屈清袖站在一边,凌寂玄一个劲给吕青竹传灵力,吕青竹一个劲推阻凌寂玄说她能行,而另一边的沈应远倒在地上,孤苦伶仃,无人问津。 蛮还有点好笑。 秦怀音轻盈地落到草地上,嫩黄色的裙摆花朵般绽放了一瞬,又很快拢合上,像是只黄白蝴蝶收拢起她翩翩展开的翅膀。 秦怀音无数次心焦她时好时不好的记忆,就如此刻,她想不起最后师妹是否一人独美? 嗯。师妹就该独美。这两个男人,有什么好的呢?她想了想,心觉独美不错。 屈清袖听到动静,回头看向刚来的秦怀音。 她换了件黄裙,先前是赤衣的飒爽鲜艳,今日是股非常明媚的色彩,很强势地撞进所有人的眼睛。 与红色也没什么区别,她向来喜欢这些抢眼的颜色,她本人也确实有这种能与众不同的天资与傲气。 屈清袖只失神几秒,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他还记得秦怀音当初在殿上所说的话,当即皱起眉头,叫了她的名字。 “怀音,既然已经在师尊面前说过自己不会再参加这次任务,身为大师姐,言出必行,你就不该反悔。 “你如今特意改变主意来此,是作嘲讽之意吗?” 受人所托才愿意来并只是单纯看了个热闹的秦怀音:? 秦怀音挑眉。 所以说他们真的很会脑补,先前屈清袖忽然对她说句“你做得很好”,这回又先入为主觉得她是故意来嘲讽他们的,把她批了一通。 秦怀音不回他,屈清袖看着她脸上饶有兴味的笑容,眉头下意识一跳,才反应过来事情大概和他想的不同。 “师兄这么说,原是大阵修复已十拿九稳,我收到传信还以为非我来不可。若是这般,我当然是不愿来的。比起在此,回去休息难道不才是件美事?” 她不装样子,立刻召出灵怀就要回去。 秦怀音是真要走,但是庞容风毕竟是师叔,内力更为高深,姜还是老的辣,他猛然一阵风似的冲了上去,死死用手禁锢住秦怀音,一口一个“好师侄”叫着,让她没法离开。 用力挣也没能挣开的秦怀音:……? 庞容风小小声:“这阵法没六人不行,师侄你真的得帮我忙啊。” 秦怀音一时无言,对着庞容风六十多岁仍显年轻的面庞,在心中道: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怀音师侄来是我传信的原因。” “清袖师侄,怀音师侄不是我看大的,但由你与你师尊教导至如今,我都晓得怀音不是会出尔反尔之人,你怎会不知她是何品性?而她又怎可能是来笑话我们的?” 屈清袖这才知道是他误会了秦怀音。 庞容风虽平日里状似不正经,可认真时说话一针见血,屈清袖身体一僵,才知自己那番话究竟有多荒唐。 而屈清袖并不只是单纯言语方式上出了错而已,他更是对凌寂玄与吕青竹的亲密接触心情烦躁,因此迁怒于秦怀音。 秦怀音从未对上屈清袖的视线,她只看着师叔,似是对他有所感激,那只被师叔握着的手紧握着,一动不动。 屈清袖想,他让她又一次伤心了。 掰手腕劲没大过师叔的秦怀音给庞容风数个眼刀:能不能松开了。 庞容风眼神示意:我怕我松开了你就跑。 秦怀音:…… 秦怀音:不跑。 庞容风狐疑打量她几瞬,确认她咸鱼之心已收,才肯放手。 身后法阵光亮渐渐暗下,位置仍然空缺着。 师尊将此事交于他们,他和长老们就定不会插手。 屈清袖其实知道,最后就算师叔弟二人不传信秦怀音,也会是他去找她。 阵法对灵力要求严格,连同为灵女后裔的沈应远都吃力,那符合条件的就只有秦怀音一人。 若秦怀音不愿,他们便真是束手无策。 现在是最好的结果。 “进来吧。” 屈清袖同意秦怀音的加入,首先进了阵中。 吕青竹此时总算是推开了凌寂玄,她尚且虚弱,却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 因为吕青竹的一味抗拒,凌寂玄没能真送给她灵力,怔怔望着她推开自己的双手失神。 青竹缘何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他怔愣半晌,忽然握紧拳头,很快速地看了眼吕青竹,再无前进的动作。 吕青竹转身,见凌寂玄不知是为何在原地不动,她催促他快点儿,但只得到一片沉默。 他过了几息才答道:“我灵力也不多了,有些累,待我休整一会。” 吕青竹急了。晕倒的是沈应远,累瘫的是她,而凌寂玄一直留有余力,可他现在说灵力不多,岂不就是在指摘这是她吸收他灵力的过错吗?可她根本没有接受! “你……!”吕青竹气得说不出话。 她知道凌寂玄这出未必是不想修复法阵,但他不满于她不需和抗拒他的帮忙,和他划清界限。 所以他这么说想让她服软,至少是要她软语几句劝他进法阵,承认是她过于纠结了,下次不会云云。 吕青竹抿唇,看了眼师姐。 凌寂玄为难她不要紧,可是秦怀音是来帮忙的,现在他不配合,两个空位,岂不也是在为难秦怀音吗? 她不能因为自己想要远离他们就麻烦师姐。 沈应远幽幽转醒,本以为他这次失败即是出丑,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怀音再次在他面前大放光芒,他恨得要死,却没想看见秦怀音孤零零地站在两个空位前。 因青竹不愿接受凌寂玄的灵力补助,凌寂玄正在与青竹闹矛盾,不愿进入法阵。 很为难吧。 沈应远微微有些幸灾乐祸,他自己不行,秦怀音来了又怎样?缺了凌寂玄,那四人的阵秦怀音也无办法。 沈应远看着好戏,而吕青竹正欲放下面子,劝凌寂玄入阵,却听到“铮”的一声。 凌寂玄勾唇,满心等待师妹的软语劝说,被这声一阻,动作一顿,转眼只见到秦怀音纤瘦有力的背影。 她走向空位,脚下步伐不停,右手却已出剑,左手掌心划向剑面,毫不犹豫地在灵怀上抹了血。 而灵怀长剑嗡鸣,飞向另个圈中。 秦怀音立住,灵怀剑插进土里,两个圆圈同时泛起明亮的翠光。 难题被秦怀音轻松解决。 灵怀剑灵气必然足够,虽它不是人,本不该发挥作用,却带了纯正的灵女之血,也能混淆阵法的感知。 血滴子顺着左手往下流成一线,秦怀音不在意地很快施法止住。 她就那么站在那儿,只看了凌寂玄一眼,就移开。 阵法再次被启动,凌寂玄却仍因那冷淡的一眼久久无法回神。 凌寂玄怔愣着,忽才反应过来,他的位置也被占了,脸色瞬间白上几分。 他不过是想以此让青竹明白他的苦心,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并没有真的不想修复。 然而现在没有了他,他前面为法阵做的所有努力就白费了。 最初想让吕青竹服软的目的也没有达到。 两手空空。 凌寂玄蜷紧手指,望向吕青竹。 而吕青竹则一心盯着秦怀音,她犹豫了下,喊声“师姐”。 师姐是她想的那样……替她解围吗? 师姐还受了伤…… “小伤无事。”秦怀音挥挥手,让吕青竹不要担心。 她刚才看了眼凌寂玄,纯粹是觉得他有够无语。 只是吕青竹不肯欠他人情,他就非要装作他因她体弱,逼吕青竹为大局认错拉他进阵。 在那里杵得跟个二愣子似的,空出两个位子,又为难吕青竹,又烦了来帮忙的她自己,做的什么事。 “你不必理会他。” 秦怀音看不惯他们一点。 “哦、哦。” 吕青竹得了这句话,知道秦怀音是有帮她的意思,有点开心地弯唇。 还是师姐好! 一人一剑共在阵中,一旁的沈应远暗中咬住牙。 他不信秦怀音就能坚持住不消耗灵力,不晕过去。 秦怀音站了会,感受身上的灵力被源源不断地吸走,觉得站着有点费劲。 她不委屈自己,马上坐下,盘起腿,手撑下巴闭上眼,开始睡觉。 等着看秦怀音累晕的沈应远:……? 因为没了位置很是关注秦怀音的凌寂玄:? 已有几分疲倦可逼着自己站住的屈清袖:?? 刚刚还很是崇拜师姐的吕青竹:啊?但是师姐她这么做一定有道理。 被拉来半天的充数弟子:???可真的就开始睡觉是不是太嘲讽人了一点! 屈清袖将她教导至今,对秦怀音要求严格,虽法阵并无硬性规定让人站好,他也看不得她这副模样。 即便是他,这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 他深吸口气,向来随性不羁的人,此时话中也含了几分薄怒。 “秦怀音,如此懒散成何体统?站好。” 秦怀音闻言睁眼,乌亮的眼瞳对上他,忽然开始唉声叹气。 屈清袖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秦怀音站起身,却不只在原地待着,她半只脚已经踏出圆圈,只留一身半脚还在里面。 若她再出去点,灵力就又要断了。 秦怀音憋着一肚子坏水 9. 灵怀剑(九) [] 9. 弟子仙剑大会每三年一度,在拂仙宗举办。 因比试者多为青少年弟子,所以比试共分为练气、筑基与金丹三组。 拂仙宗身为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各路少年才俊都来者不拒,群英荟萃,哪怕是不擅用剑的人这时候若有条件也会来此观摩见识,场面极为热闹。 自沈应远来后,秦怀音在这类试剑的大型赛事前总会生上一场大病,无缘与人比试,而沈应远则会是一路轮空。 秦怀音本料想这回跟往常一样,就等着那场折磨人的大病到来,结果直到前一天她都还是活蹦乱跳的。 秦怀音顿时有点发愁。 上辈子剑会因病求而不得,如今她不想再表现,本打算借此顺势推了,反而身体好了起来,真是事与愿违。 不过上回修复完大阵,秦怀音就已火速回屋,对外宣称生病。 没真生对她来说也就是顺势再演几天的事。 第二日便是仙剑大会,秦怀音仍窝在屋里不闻窗外事,直到拜访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人脚步徘徊几回,最终还是停住开口: “师姐。我是阿玄……近日你身体还好吗?” “虽师姐总是闭门不出,但我心中实在挂念,劳烦师姐开门收下我的心意。” 凌寂玄已很久没在她面前自称阿玄,更何况送她东西,这可真是少见。 秦怀音不欲应付凌寂玄,却又想他正好来了,就让他去给蘅上玉带个消息。 秦怀音将门打开点缝,看见凌寂玄手中握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总感觉能毒死人。 “阿玄对不起师姐,因我一时冲动与青竹怄气,险些误了修复法阵的正事,让师姐难做。虽幸好师姐解决,可又留了一道剑伤,害得师姐重病。都是我的错。” 凌寂玄眉中满是悔绪,他语句轻慢,拳头紧握,任谁都要以为他是情真意切后悔,向她认错。 秦怀音却知道,凌寂玄性格定不会改,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下次这种情况照样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此时那可怜的一点悔心,不知可有他手中这碗药重。 秦怀音垂下眉眼,低低咳嗽几声,接过碗,手腕似撑不住般抖了抖,泼出点药水,她不愿让人看见她的虚弱狼狈,另只手将其握住固定。 “我不怪你。只可惜我这次又没法参加了,劳烦师弟与师尊说声。” 秦怀音语气落寞,凌寂玄比她高些,只看见她轻颤的乌黑眼睫,微微卷翘,敛出点深深的影。 没瞅到她那按捺不住上扬的唇角。 凌寂玄沉默片刻,心中似是十分不忍。师姐向来骄傲不肯服输,可这样的机会次次都只能错过,定然不甘。 他想要安慰,最后只得哑声说: “我会告知师尊的,师姐好好休息。” 凌寂玄差点还想进秦怀音屋里坐会,她寻思进去了还得了,她满屋子吃的玩的还没收拾呢!看了不就知道她没病。 秦怀音正想怎么忽悠他走之时,凌寂玄收到玉佩传讯,是师尊的传唤。 凌寂玄摩挲手中玉佩,又看向秦怀音。 她抬头的眼神微怔,好像生病了也终于难得流露几分脆弱,不再是强装坚强。 秦怀音苦笑道:“你去吧。” “不,师姐,我在这陪……呃!” 任何人看见她的神情也不会选择脱身而去。 凌寂玄握紧拳头,不欲让期待他留下陪伴她的师姐伤心,结果他刚向前一步,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关上的门砸中了鼻子,没把他从台阶上撞下去。 “你去吧!!!” 师姐让他离开的语气迫不及待,如避洪水猛兽。 师姐力道太重,凌寂玄揉会鼻子,默默看着缓缓流到手上的两行鼻血:…… 好像是他想多了,师姐根本不需要他的陪伴。 门里的秦怀音将黑药毫不留情地倒进了花盆里浇花。 想笑又得忍,看起来就像苦笑,结果丫的他还真以为自己舍不得他走了。 秦怀音重新躺回床上。 再次醒来是因为外面急促的敲门声。 听着不像是凌寂玄,秦怀音开门,方萍舟扑了进来握住她的手臂。 方萍舟太过震惊激动,说的话一句三叹,起伏顿挫堪比说书:“怀音师姐!你怎么被人通缉了?!” 秦怀音:? 秦怀音一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问:“我被谁通缉?” “这事都传开了。你认识那魔界少主吗?他今日忽然到处发放通缉令,上面画着你的画像,还放言道此次仙剑大会他必要来和你一争高下。” “他没有实权,可魔尊是他叔父。他如此这般,师姐是怎么得罪了他?”方萍舟虽话如连珠,却字字关心,替秦怀音忧愁,“他是你的死对头吗?” 秦怀音记得的不多,可她知道这个时间段她根本没遇见过喻灵愿。 他同她虽都表面身份风光,一个是剑尊之徒,灵女血脉;一个是魔界少主,魔尊之侄,但实际上都没人疼也没人爱。 因前魔尊是他爸,喻灵愿才得了个魔界少主的称号,但与傀儡差不多,他叔父的儿子才是真正嚣张跋扈颇得宠爱,他因那小畜生,幼时没少受辱。 喻灵愿叔父用魔界少主身份养着他,却不管不顾,所有人的恶意、妒意、敌意全冲他而去,艰险磨难一重跟着一重。 但这一切不是对喻灵愿继承魔尊之位的考验。 魔尊只等在他以为苦尽甘来的时候摧毁他的希望,让他被绝望吞噬,将他杀死喂给亲儿子吃。 已被仇恨怨憎养成的强大的魔是最富有营养的食物之一。 而上辈子魔尊没得逞,正是因为喻灵愿早已看出他的意图。 喻灵愿始终低调行事,装得软弱可欺优柔寡断,最后在能反抗之际,这扮的猪反一口吃掉了老虎,成功上位。 所以现在修为大概和她一样才筑基的废柴喻灵愿,本应该还在魔尊父子那里装弱才对,怎会这样高调通缉她,还要与她比试? 秦怀音打了个激灵,不是因为怕,只是感觉到一阵恶寒。 他不会也重生了吧?! 重生的喻灵愿会是个难缠的家伙,但秦怀音的第一反应还是他这么一捣乱,她想要逃脱的仙剑大会就非去不可了。 果不其然,与方萍舟没聊多久,屈清袖就领她去了天衍峰。 蘅上玉是知晓她有“病”在身的,但他不会在乎。仅将目光停留在秦怀音身上片刻,就不动声色移开。 冷淡的声音宣判了咸鱼秦怀音的梦碎。 “既然此次大会有魔界少主,甚至是为你而来,那我便不允许你不参加此次比赛。” 拂仙宗仙剑大会来者不拒是事实,但真有魔界之人不乔装打扮还如此高调宣布参加也是第一次。 如今人间修仙者与魔族勉强能够和平相处,可数年前还不死不休,遗留问题导致两者现在相处仍十分微妙。 既喻灵愿要与秦怀音比试,无论是以何种理由,她都不能缺席,否则有损拂仙宗脸面。 蘅上玉拿起桌前清茶,轻啜入口中。 “师姐……还生着病。”凌寂玄抿唇。他还记得师姐拜托他的事,可惜知道喻灵愿这事后,师尊就不理会他了。 “恳请师尊收回成命。” 蘅上玉将茶杯放下。 “若这点小病都没法克服,那她不配叫做我天衍尊的徒弟。” 他看向秦怀音,她似乎根本不惊讶他这样的决定,蘅上玉搭着杯沿的手指微顿,摸不清秦怀音的心中想什么。 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清他这位徒弟了……就像他根本不知道她如何与这魔界少主结下的梁子。 秦怀音只是面无表情默默骂了无数遍天杀的喻灵愿。 她本不想参加仙剑大会,可一旦参加了就不能不以认真态度对待,否则对他人也不公平。 每回咸鱼都得被人戳得被迫翻身,就不能让她好好在岸上躺着晒会太阳吗? 秦怀音没多说什么离开,屈清袖走在她的旁边。 身侧的少女沉眉思考,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撒向她的侧脸,如一幅线条充满灵气的绘画,灿烂而耀眼。 屈清袖稍伸手就能拂过她乌黑晃动的发尾。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感觉没法真正触碰到秦怀音。 “怀音。”他先停住步伐,等待秦怀音停下。 她转身问:“怎么了?” 秦怀音的眼神曾有明显 10. 灵怀剑(十) [] 10. 不止是秦怀音笑容消失。 听到方萍舟狂言的喻灵愿也同时:? 怎么可能?谁要和她是道侣装。 喻灵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秦怀音,发现他们二人这身打扮……是真有点像。 他眉眼弯弯,神情未变,却将扇子缓缓收起,扇柄轻轻地一敲手心,细微地昭示了他的不悦。 秦怀音更是没好到哪去。 她连退几步,脸不笑了,狐狸尾巴也没心思摇了,像是被这话打击得不轻,这一退直接和喻灵愿隔了十几米远,踉踉跄跄的。 喻灵愿:…… 和他穿的像,有这么难接受吗? 虽然他也不乐意和秦怀音穿的一样,但是她这反应也太过分了点吧。 “这些日子太忙,我一直未腾出时间,今日终才得以与秦仙君相见,好友当该叙旧,缘何秦仙君要离我这么远?” 他语气亲昵,三言两语就将他们俩的关系拉近,仿佛是已深交许久的旧友。 凌寂玄不自觉地打量他们二人互动,见喻灵愿表情不似作假,心中不知为何微微有些茫然。 师姐,究竟在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人呢? 他完全不知道。 凌寂玄问过师兄,毕竟师兄是秦怀音以前最亲近的人,可师兄对此一无所知。师尊表面仍然镇静,也没掩饰住那几分诧异。 他们冷落秦怀音许久,尽管她这些年性子越发孤傲,独来独往,不喜与人交往,连对他们也冷冰冰的没有二样,但他们还是有恃无恐。 无非是觉得她除了此山此宗别无去处。 秦怀音还不是灵女,能接触的能靠近的只有他们,她始终贪恋这些同门、师徒情谊,面上再冷,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心。 近日来她却很少板脸。 本该是件关系缓和的好事,可反而笑得越多,越让他们觉得心慌。 她不介意露出笑容,不再排斥他人靠近。 如今,先是和隔壁药峰的人交了朋友,再是凭空冒出个“好久不见”的魔族旧友。 危机感莫名袭来,愈来愈浓,萦绕在他的心头。 虽师姐或许对喻灵愿有所抵触,但是经历和交集都是真的。 她认识喻灵愿,以后就还会认识别人。 师姐是不会甘于只困陷在拂仙宗这块关系网里,成天勾心斗角,做一只被他们折断翅膀的雀鸟的。 凌寂玄电光石火般闪过这个念头,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他没有抓住,任由它消逝在脑中。 秦怀音的声音恰好响起,凌寂玄怔怔收回心神。 “喻少主想多了。我觉得我们二人之间还是应该有点距离感才对。” 秦怀音连连后退,却完全不呈出股弱态,倒只像是被狠狠恶心到,所以才恨不得远到天边似的。 无形中将人看低。 喻灵愿的笑容越发灿烂,秦怀音知道这是他心情变差的预兆。 她不等他继续开口,而是迅速召出木牌,打断了他。 一排排样式简单的木牌从众人眼前飞掠而过,带着拖尾的白光。 等有人伸手抓住,空白的正面牌面上就会缓缓显示出他的身份与名字,背面则是他抽中的号码。 抓住同一号码的两人,会进行一对一的比赛。 秦怀音负责的是筑基组,另一边的屈清袖是金丹组,也已经开始抓牌。 秦怀音瞟了眼。 好多年没站在这个位置给人发牌了,自己动手时还有点新奇。 等到这边所有人都已抽好后,秦怀音才伸手握住最后一张盘旋在自己头顶的木牌。 她翻手直接去看号码,俨然是个“九”字。 喻灵愿看了眼自己的牌,依旧除了笑没什么其他的表情,大概也是猜中他第一轮不会和秦怀音比。 然而他的笑实在瘆人,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跟他凑上对的是一名散修,靠过去时哆哆嗦嗦,不敢跟喻灵愿对视。 沈应远所在的地方更是爆发一阵骚动: “应远,没有人和你一样的牌吗?那你第一轮岂不是不用比了!” “可以啊,你运气怎么这么好!记得上次你小子也是这么走时。人比人气死人,我要是也跟你一样可多好啊!” 他幸运轮空的结果,秦怀音毫不意外。 只是这么久她也没见有人和她同号,秦怀音刚决定自己找人,就听得一声怔愣的“师姐”。 凌寂玄直直站在她身旁,举起手中带“九”的木牌。 他看着提剑优雅站立的秦怀音,与她对上眼神,神思忽地有些恍惚。 他真的是和师姐比试。 和他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再在意过的师姐。 “师姐,那就请多指教了。” 凌寂玄握拳轻看向秦怀音,语气竟有几分孺慕和怀念。 他在这一瞬间想起师姐曾教他习剑的日子,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时光了。 秦怀音上辈子这时候定然是缺席的,因而想不起来本来她这师弟该对上谁,最后又获得怎样的成绩。 对上她肯定和上世走向不同,也不晓得会有什么影响。 既没生病,她就咸鱼不得,还得提起百般心神对待这次大会,更别提有个喻灵愿,秦怀音颇为头疼。 秦怀音一口气还未叹出来,只觉袖口一沉,她看过去,是眼睛亮亮的吕青竹。 “师姐,厉害。” 短短两字,轻易消去秦怀音很多烦绪。 上辈子没跟师妹好好相处真是一大憾事,女孩子就是世界上顶顶好的宝藏啊。 秦怀音点头,回了她一个笑。 她坐回位置,等到场上现出的牌号是“九”时,秦怀音站起身,正好经过喻灵愿的身边,他只轻飘飘地送了句“别输了”。 是个很是关心的嘲讽。 “我若输了,岂会灵喻少主的愿?喻少主心心念念不就是想来与我比试么?口是心非可不是个好习惯。” 秦怀音走过去时,侧了侧身,用两根食指往上提唇角,拉出个僵硬的笑脸。 她背过的马尾一甩,险些没甩到喻灵愿脸上去,没看到他握扇的青筋紧绷的手指。 切。 看不惯那张破笑脸。 秦怀音觉得自己笑的时候要比喻灵愿真诚多了。 她飞到台前,凌寂玄紧随其后。 凌寂玄把他们的举止都尽收眼中,但什么也没说。 二人行完礼,由凌寂玄先持剑刺去,秦怀音出剑抵挡。 秦怀音亲手教他从小练剑,后来又常与剑为伴,她很清楚凌寂玄会怎么出招,所有他逼来的剑势都由她轻松化解,推了回去。 她不像他都是承袭于拂仙宗的剑招,他虽有自己的风格,但大体上差不多。 秦怀音的动作简洁有力,凌寂玄全没见过,似随心而出,自然而用。 台下的屈清袖分了点神望向他们筑基这边的比试,不禁敛了眉头。 他没教过她这些。 秦怀音的一剑一式,都是自己的。 他知道秦怀音的进步飞快,可现在怎么也不可能脱离本宗剑法的模子。 到底是何时变得……不一样的。 “师姐。” 台上距离下面远,底下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凌寂玄叫了一声。 秦怀音招式时柔时厉,与他也打了好多个来回,凌寂玄稍微放下心神,他与师姐差距应也没有太大,料想就算输了也不会输得太惨,甚至还有可能翻盘。 他继续道:“师姐,你还生我的气吗?” 正绞尽脑汁怎么不用一剑掀翻凌寂玄的招式获胜,要让自己看上去既努力又废柴的秦怀音:??? 她想不通他们的脑回路。 比着剑呢,怎么好好想到气不气来了? “我原先一直忽略师姐,近日来师姐与从前百般不同,我现 11. 蝶恋花(一) [] 11. 喻灵愿这时候没计较谁先谁后的问题,毫不客气一剑袭来,面上带笑,手上没少半分劲,不过秦怀音也不需要承他的情,很快接住,打过去的招招都是狠招。 自凌寂玄过后,秦怀音通通是速战速决,对于喻灵愿更是求快,她清楚这人缠她起来有多麻烦。 可惜两人剑尊魔尊敌对了多年,彼此对对方的路数都熟记于心,打得有来有回,一时之间什么破绽都寻不出。 秦怀音隐隐觉得这幅场景有点熟悉。 她重生之前,反坑了喻灵愿一把,二人也是如此刻般只得用剑对战,最后互捅两败俱伤。 秦怀音轻轻巧巧击开他的剑,又迅速飞身劈过去,剑柄微微发烫,灵怀被激起战意,嗡嗡作响。 她想起旧景,不忘嘲讽:“喻少主,打不过我就用阴法带我回到现在,这就是你所谓的后招?” “秦仙君说笑了。我当时确有后招,但不过只是能用点时间让我恢复魔力罢了。论阴还是比不过秦仙君,难道不是你重转的时间吗?” 喻灵愿躲过,手中黑剑魔气愈浓。 喻灵愿挑了挑眉,秦怀音看出他也有些诧异。 他反应过来,又开口:“不是你做的?” 秦怀音道:“我还当是你。” “我以为秦仙君失血过多却还笑得刺眼是因为势在必得,想扭转时间逃脱必死命运呢。” 秦怀音没半点恼怒,笑嘻嘻回过去:“我见喻少主那么狼狈,也当是少主恼羞成怒用出了压箱底的看家本领啦。” 喻灵愿:…… 他眉眼越发柔和,发了个质问的轻气声,有种微妙的怒气在里面:“哦?” 秦怀音才不管他被她回怼生不生气,她继续语气欢快又甜蜜地肯定道: “嗯呢。” 尾音翘翘的。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再说就再说,你狼狈到家了,就是打不过我。 喻灵愿:…… 他们在台上说了什么,台下人一概听不清,只能看见他们二人谈笑风生,且唇边弧度越来越大,差点当是知己相逢相见恨晚了。 差一点。 明明都笑得那么开心,怎么出剑下死手啊???冲着肚子捅就算了,怎么还往下三路攻击啊!别以为你招式优雅好看就看不出你那方向了啊!你合理吗! 这是正常的吗???好好的仙剑大会是为了切磋论道,不是让你们新仇旧恨一起算的! 第一次见“口蜜腹剑”这成语这么形象化啊喂!!! 众人嘴角抽搐神情麻木,恍惚间只觉得看台上是两只眯眯眼狐狸。 喻灵愿躲过几次秦怀音攻向下三路的剑法,实在是被气笑:“秦仙君。” “哎。” 她应得倒是快。 喻灵愿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原以为此次重生能尽早将弱小的你铲除,没想到还是熟人,这作风不减从前,更胜一筹。” “谢谢夸奖。” 秦怀音假装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下这句话。 喻灵愿的发冠有些歪了,高束起的头发散落,他不习惯地下意识想用另一只手去拢头发。 秦怀音是知道这臭屁骚包笑脸怪的德性,喜欢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的,不让别人靠近,还会每天早起亲自编小辫子。 喻灵愿上辈子弑叔父篡位,魔殿里因他血流成河,尸体里来尸体里去,他竟然还有点令人发指的洁癖,衣服一沾血就换。 可以说,魔殿里比尸体更多的是他丢弃的血衣。 成魔尊坐稳位置后,鲜有人能再近他的身。 也就秦怀音,每次都能把他拉到血里、泥里一起滚上一圈,精准踩中他的雷点。 喻灵愿头发散了,黑衣上处处剑痕,实则秦怀音也没好到哪去,系发的红绳松垮地绕在发顶,嫩黄的劲装破口。 他们打的时间太久,按理说筑基修为比试不应更难,但事实就是隔壁金丹组台上人都轮了几回,他俩还在纠缠。 台下修士都有了几分困倦,有些拥有灵宝的凡人来也是看个热闹,不禁打起哈欠。 秦怀音也莫名其妙觉得有点累。 她随时可将周边灵气转为灵力,上回护山大阵她都轻松自如,和喻灵愿不是第一次打了,难道是现在的身体太废柴了? 对面的喻灵愿动作也比之前迟缓,看来他们二人都很累。 但秦怀音没有放松。 虽能看出他们用的都是死手,可众人心里都觉得闹不大。 毕竟仙剑大会在拂仙宗的地盘,即便是魔界少主也不会造次。 然而秦怀音了解喻灵愿,如今二人皆筑基修为,他不趁她还弱杀她这个对他而言的祸害才是怪事。 他知道她现在不是灵女,而是拂仙宗里没人疼没人爱的“冒牌货”,若她真因比试而死,或许那些人根本不会在意。 秦怀音觉得尤其是蘅上玉。他大概会震怒,但不是因为她死,是因为她死了有损正道脸面。最后应也只会冷哼一声,说她技不如人死在台上也是正常。 还有另一个沈应远,他们有第二选择,又不在乎她,秦怀音的结局只能沦为个被舍弃的棋子。 能赢了挫喻灵愿锐气是最好,输了死了也无甚关系。 喻灵愿铲除祸害,什么代价也没有,换成他是秦怀音,秦怀音也会这么做的。 老阴比。 她是想咸鱼,那也得活着才能咸,不然是条死鱼。 喻灵愿打的算盘,秦怀音才不会让他得逞,一剑比一剑狠。 秦怀音攻击力仍如开始,就当所有人以为他们不会疲惫的时候,秦怀音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灵怀被甩落。 众人:! 终于!要分出胜负了吗! 凌寂玄倏地站起,握紧拳头。 他觉得秦怀音会被喻灵愿趁机偷袭,可心态却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若从开始他根本不会在意。 然而自从那毫不留情朝他割来的一剑,他想要知道她怎么办的同时,更想看看秦怀音这莫名而来的死敌挫掉她的锐气。 倘若她也被轻松刺上一剑输掉比赛,她还能像面对他时那般淡定冷静吗? 而一旁的沈应远紧捏的双手却缓缓松开。 他就说,怎么可能不累嘛。那从魔族来的少主定然能给秦怀音一剑定出胜负…… 啪。 乌黑魔剑掉落,喻灵愿也忽地摔倒在秦怀音旁边。 沈应远:……? 众人:? 你们怎么摔都能一块摔。这场比赛还能不能结束了? 秦怀音体内灵气不停向腹中翻涌,她觉得这感觉有点陌生的熟悉。 她不是累得摔倒,而是被这灵气冲得一下身体不稳。 还以为这紧要关头她来这出得输了,没想到喻灵愿紧跟其后。 她笑说:“少主,你怎么了这是?眼睛对地,是想看看地还干不干净?” 喻灵愿回:“我还想问你刚对我行此跪拜大礼是为何呢?” “若少主不是趴着对我说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你的跪拜礼也很标准。” 台上唇枪舌剑几个来回,二人就是爬不起来,不像是单纯摔了,在旁观战的屈清袖总算看出不对劲。 “不对。他们是——” 屈清袖出声,凌寂玄吕青竹等人皆朝他看过来,话音未落,台上景象已变。 一片金光层层笼罩住秦怀音的身体,沐浴下温柔的光辉,治愈了她浑身的伤,后又化作一抹拖尾的金色,绕了半圈,融入她的丹田。 那里涌上一股暖流,这种感觉秦怀音阔别已久,但总算想起原因。 她探出灵力搜寻,果不其然觉察到丹田处有了一颗圆润的金色珠子。 屈清袖这才说完。 “他们结丹了。” 他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 沈应远本幸灾乐祸秦怀音摔倒的心情瞬而消失,怔怔望向台上。 结丹? 他还想着他轮空到最后能与他们对上,就算与秦怀音比,他与她境界相同,还有奇珍异宝,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现在,秦怀音竟已是金丹,她们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了……怎么比? 沈应远恨恨望住秦怀音,指节掐出青筋。 正打瞌睡的众人听了屈清袖的话:? 瞌睡都给惊没了。 合着打了这半天结果没出来人还金丹了!那岂不是又要再精力充沛地打上几回?! 刚步入金丹,实现了一个阶层的跨越,已经全部治愈了他们的伤势,可他们还是没有站起来。 众人心头预感不好:不会吧。 果然。 金光再次出现,秦怀音又被笼罩住。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台上黑光、金光此起彼伏。 他升阶了。 她也升阶了。 他又升阶了。 她也又升阶了。 众人:??? 喂!!!! 短短时间内步入金丹三层和魔丹三层,别欺人太甚啊你们!! 凌寂玄坐了回去。 她果真不需要,也轮不到所谓的他来担心,他倒是也没有担心,可也没能看到她出丑,反而修为还越来越高。 他拳头紧捏,从他的脸上已看不出半分的腼腆温和。 沈应远已经麻了。 他默不作声看向站着的师兄,屈清袖也才金丹大圆满,秦怀音就快要追上师兄,让他觉得危机。 沈应远握着手中的剑,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秦怀音只是忘记了结丹的情形,却并不对此意外。 重生伊始她就已是筑基大圆满,这些日子来先是绑定灵怀,后是召唤剑阵杀怪除魔,炼丹炼器,吸收灵力供给护山大阵,与各方筑基修士比试,喻灵愿又是最熟的对手。 所有种种,都为她今日的一举突破奠定了基础。 而喻灵愿重生这段时间一直没来找她,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机遇,同她一般。 秦怀音身上的伤都好了,只是刚升阶,还有点气力不济,但她仍迅速摸上身旁灵怀往喻灵愿丹田捅去,直指他刚成形的魔丹。 岂料喻灵愿与她想到一处,魔剑捅来,两人动作相同,二剑都有所偏离,只捅到肚子。 众人:?这么猛的吗。 差点直接捅金丹啊!刚成形哎! 二人都没留情,剑入体,又从腹部穿出时,两人俱是眼前一黑。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流出,灵气魔力本就不相容,各自的武器都是对对方极大的伤害,这两剑让稍微好点了的他们又虚弱下去。 这下倒是真和重生前最后一幕一样了。 要放以前或许还是能有再战之力,如今的他们都是刚升阶还不稳当的废柴菜鸡,没一会就浑身发起冷,唇色发白。 由于他们前面同时起身,两人现在面对面,捅剑的距离让他们靠近了很多,气息交融。 失血过多导致秦怀音的呼吸都放慢了,她脑子里一片昏昏黑黑,眼前也根本看不清。 她此刻是真的发现以前身体的差劲。 她聚精会神去听对面的声音,喻灵愿也是有气出没气进的状态,不怎么能说话。 秦怀音的马尾全散了,与喻灵愿散 12. 蝶恋花(二) [] 12. 秦怀音是拂仙宗的大师姐,她有更多应该承担的责任,不能落下修行不能懈怠,应当严厉要求,德行也不能有失。 她与沈应远不同,在有些事上秦怀音甚至需要为沈应远让位。 灵女的血脉只会有一个。 她身世来历有鬼基本上是事实,只不过是他们几次调查还未能发现真正怪异之处,所以将她仍留在宗门。 他们亏欠沈应远,也是秦怀音欠沈应远的。 自从当年沈应远来后,屈清袖便因此不再与秦怀音亲近,她也逐渐与他们疏远,很少露出笑容。 屈清袖听见秦怀音宣布结果的声音后顿住上台的脚步,眼神又下意识朝她看了过去。 秦怀音爬不起来,头发不整,脸也沾了灰,一身黄衣灰扑扑的,还有血。 装容或许狼狈,可这样的笑很亮,像刚出土的瓷器只被一抹就悄然露出的,光彩的釉。 美丽,夺目刺眼。 “师兄。” 屈清袖在台上的神思一转,是沈应远。 沈应远说:“师姐已是金丹,而我还是筑基,我便不比了。” 他这般说,十分豁达大度地放弃,又似还很佩服。 实则只有他知道他此时的心情。 他先前还未入筑基大圆满,乃是见仙剑大会将近,借药丹强行提升一层境界,这才与秦怀音同等修为,本以为比试时也不会落于下风。 可现在秦怀音金丹与他之间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是一道难以跨越的横沟。 沈应远抿唇看向秦怀音。 此时,台下的方萍舟也正看着秦怀音,半天没能挪动脚。 哎!差点忘了正事! 她一拍手臂,忙跑到台边,问秦怀音:“师姐,你可要人扶呀?我来吧。” 秦怀音这回最后用了小术法,不同先前都是一路打过来的,没有累到昏迷的地步。 躺了这么久,她也缓过些劲了。 “不用。” 她试着动动手指,成功了,就又把剑从身边挪出来,抬了抬手,叫“灵怀”。 灵怀很快鸣了一声,重钻到她背后往前一推,秦怀音借力站起身,灵怀又唰地塞到她手里,充当拐杖撑着她。 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把方萍舟看呆了。 之前师姐说扔了灵怀,可灵怀还是死缠烂打,她便留了下来。 但方萍舟没想到灵怀这么听话,唤下名字就知道师姐要干什么,熟练得令人心疼。 喻灵愿与她同时站好,魔气形成的小触角黏着地把他撑了起来。 秦怀音赢了正开心,乐嘻嘻拉下眼皮给他做了个笑鬼脸,让灵怀火速把她推下了台。 喻灵愿慢了一步,没抓到人。 他合眼蕴笑,剑柄差点被他捏烂。 待秦怀音慢步走到屈清袖等人面前,她仍没有要停的意思,屈清袖叫停目不斜视的秦怀音。 秦怀音心情还不错,就没走。 沈应远本以为秦怀音定然会不耐烦问什么事,可等了半天,也没听任何人说话。 沈应远只好开口,唤了声“师姐”。 “既师姐已然金丹,而我是筑基,那应远不适合再与师姐比试。沈应远甘愿退出。请师姐在台上宣布吧,第一乃是师姐的。” 话上大方,他却也难掩些许落寞地垂下眸子。 方萍舟悄悄撇嘴。 沈应远这样子为什么像是他把第一不情不愿让给秦怀音似的?又没人逼他不参加最后的比试。是他自己抽的轮空到最后对上秦怀音没错,也是他自己放弃的没错吧。 不然就别放弃啊。 若他参加了,赢了师姐就是他厉害,而就算输于师姐也能大大方方,没人嘲讽,毕竟突发意外,二人差了阶层。 可他放弃后还这样说,像是秦怀音在特意以修为压人,欺负他了。这不是把师姐架在火上烤吗? 秦怀音其实早已想好了处理方法。 “其实师弟不退出不说这番话,我也不会再与师弟比试的。我金丹,师弟筑基,终究于理不合。所以,我也退出。” 沈应远的肩膀一僵:………… 不早说。早说他就不退出了,还能拿个第一。现在白退出了。 开玩笑。 秦怀音心想。 来参加这仙剑大会就是被喻灵愿坑的,秦怀音一路打了那么多人,还好几次跟喻灵愿打得半死不活的,都快累晕了,还让她继续比下去,怎么可能! “至于我这金丹是筑基比试到一半才升阶的,半路去参加金丹组比赛也不合适。所以我就不去掺师兄那边的热闹了。” 屈清袖听秦怀音提到他,便点了点头。 他随即说:“至此,筑基比赛结束。然这奖项……” 两人都退出了,难道这灵宝奖励给喻灵愿吗?此处是仙剑大会,他可是魔族少主。 “我是为秦仙君而来,本就对宝物无甚兴趣。又输给了她,她既不要,我更不能要了。” 笑语已至。 喻灵愿走到秦怀音身边,方萍舟很怵这大尾巴狼,默默移开。 离秦怀音最近的,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他。 他笑眯眯地回绝了屈清袖未说完的半句话。 屈清袖看了眼喻灵愿,继续说:“那么按规来说,这件宝物应当重新收归……” 正在此时,凌寂玄忽然开口。 “师兄,既如此,这雪莲,可应是我的?” 屈清袖被打断话,有些微怔,这才想起,凌寂玄被秦怀音打败后进了一轮复赛,最终再被喻灵愿打败。 前三名都不要,本应把宝物放回药谷,但凌寂玄一说,给他也不是不行。 凌寂玄听说过这次筑基组比试第一会获得的灵宝是什么。 那是传说中的玉山雪莲。 他本以为自己是无缘得到了,没想到另外几人不要,他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如若他能获得玉山雪莲,等它成囊中之物,完全吸收它后便能修为大涨,步入金丹指日可待。 更何况。 凌寂玄不动声色地瞥了秦怀音一眼,抿唇。 他要变强,定要夺走这牡丹吸收修为,迟早还回师姐那不屑的一剑。 屈清袖觉得凌寂玄所说也有道理,望向秦怀音,她也并不反对。 金丹组那边的比试也有一对陷入胶着,这两人间要胜出一个,再与屈清袖对敌。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秦怀音喻灵愿的影响,先前的人比试都是点到为止,结果现在这两个也是真枪实剑拳拳到肉,晕了过去。 众人摇头:人传人,害死人。 都是他俩起的好头啊。 要不是他们两个筑基组的打起来比金丹还狠,最后甚至直接升成金丹的了,人金丹组哪里至于卷起来呢!明明还是处处留一线好。 练气第一的奖励是药谷的成草百药草,生花后用百年长叶,长出十片叶子才能使用,每棵叶子都能治百病。 金丹那边是拓识玉,将其融入丹田后打坐时,可温身养识,能温养并拓宽识海,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而金丹组要等那两人休整好才会再比,练气组前几日已比完。 于是现在众人的眼光全聚到了筑基组这边。 秦怀音上台宣布了几人的退赛,奖励为凌寂玄所有。 那早已存放好的宝物被召来呈现到大家面前,被一层布帘遮着。 帘布掀开,一朵晶莹美丽的八瓣雪莲绽放开来,嫩生生的花尖沾了露珠,水珠颤巍巍地滴下来,光彩熠熠,冰香袭人。 “玉!玉山雪莲?!” 台下一片吵嚷,却无不是艳羡惊叹之声。 凌寂玄一时看得有些呆了,眼神无法从玉山雪莲上移开,他忍不住想去触碰,又收回手。 玉山雪莲非药谷自主培育而出,乃是上上任谷主压箱底多年的宝贝。 上上任谷主在秘境中获得这朵玉山雪莲,可摘下不久就有枯萎之势。 他不得其解,于是只能将它放入乾坤袋芥子空间保存。 直到这任谷主上任,找到了把它带到现实还不枯萎的办法,又是精心养护多年,才拿出做了此次仙剑大会的宝物之一。 只可惜不知是否因当初刚摘下时的枯萎有所损伤,雪莲虽也有八瓣,却总觉得另半边有所残缺,又说不上来少了什么。 但这也丝毫不损它的美丽。 传闻当年的谷主深陷秘境中的幻境险些丧命,却误打误撞闯入雪莲所在之处,其他地方瘴雾密布,只有那里是一片净土。 谷主碰到雪莲,这才得以迅速恢复清醒,逃出生天。 因此,玉山雪莲也有另一个名字,破幻莲。 它有破除幻境之效,能使人灵台清明,六根清净,幻魔梦魇难以近身。 这年头哪个秘境里都有几个幻境,若能拥有玉山雪莲,带进去,不受幻境影响,便能寻找更多的宝物。 更别提它对身体、识海都有很好的补效,促进修行。 秦怀音还真不记得这布帘下盖着的是什么东西,掀开了才有点印象。 她本不欲再看,然而耳边忽闻几下轻微的扑闪翅膀的声音。 那声缓缓落到了手边的雪莲上。 秦怀音赢完喻灵愿后,这只蝴蝶就飞走了,没想到现在又飞了回来。 想必是被雪莲的香气吸引的。 巧的是,它与雪莲同色,都是一样晶莹剔透,停在右边花瓣中间,连翅膀上的纹路都似与其重合,竟然填起了那看上去莫名的残缺。 雪瓣上银翼敛合,如同天造地设的绝配美景。 秦怀音隐约觉得它几次出现在这里,还与雪莲很是相配,应当不是凡物,但 13. 蝶恋花(三) [] 13. “嗤。” 众人仍处在呆愣中,忽听得一声嗤笑,皆转头望去,却见发笑的人早已用扇抵住唇角,只露出双弯弯的狐狸眼。 喻灵愿被人看过来,也不慌张,好整以暇地摇了摇扇子。 他什么也不说,只笑了一声,又像什么话都在这笑里了。 凌寂玄脸色不好看。 原先兴奋的心情因为这滑稽的事实迅速冷下,让他攥紧拳头。 没让玉山雪莲认他为主,反而一莲一人通通认了秦怀音做主人,凌寂玄感到深深的屈辱。 他此时的动作,只能低头看到秦怀音的双脚,看不见她的脸。 她的靴底鞋尖都沾了层灰,却根本不能将其彻底染脏。 凌寂玄又想起秦怀音在台上与他对战时对他的态度,原先本就有隐隐的不满,此时心中更是生出一股对秦怀音的怨怼来。 凌寂玄知道他们曾经冷落她了,师兄师尊甚至还未察觉多少,而他是最先清醒的不是吗? 他已经多好心了,师姐怎么就不能原谅他,回到从前呢。 为什么他主动对她示好,她还要以那样的态度对他?用好像嫌恶,不屑的眼神,让他狼狈下场。 之前次次,他明明想要道歉认错,她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她还想怎么样?难道像现在这样,成为她的仆人她就满意了? 从那日剑山起,凌寂玄就处处不顺,师妹因她对自己若即若离,甚至他自己也因秦怀音而……摇摆不定。 这都是谁的错? 是他主动想要的雪莲,可若不是她,他剑会上也根本不会失败!如若没有她,雪莲不会认她为主!不是她,他怎会陷入如今的境地!? 她把他的道歉弃之敝履,不屑原谅,看不上他,现在也全拜她所赐,成了个仆人。 凌寂玄面上的温柔腼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恼与怒意,紧攥的双拳手背上爆出根根青筋。 被怨怼的秦怀音本人从头到尾也没料到这个结果,但她终于模糊想起此次剑会的原结局。 上世筑基组因为她生病,喻灵愿没来,凌寂玄一路赢到与轮空的沈应远对上,二人平局,平分了最后的雪莲。 嗯……大体上没变(?)。 但是怎么她滴了滴血,就收了个便宜仆人?她可不想要。 秦怀音早就准备溜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脑筋急转想着办法,正好看热闹的药谷主走到身边,她连忙拽过谷主。 “谷主长老,师弟体内雪莲与我的羁绊可有法子解开?他不能离开我身边,这对我们两人的出行都极不方便。” 太不方便了! 要是让凌寂玄处处紧跟着她不能离开十步以内,时不时就感动忏悔一番,她真是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绝对不可以! 凌寂玄闻言抬头,盯着秦怀音的眼里是深深的怨与恨,恨不得杀她为快。 假好心。她不就是想要现在的结果吗? 药谷主沉思一会说道:“解开要时间,减弱我倒是现在就有办法……” “不必!” 凌寂玄站起身,秦怀音看见他的神情倒不再是从前那肉麻人的歉疚后悔样,但也没好到哪去,像是把她当成了仇人。 秦怀音挑一挑眉。 他恨她什么?恨她赢了他?恨她不接受他的道歉?恨他自己要拿的雪莲却认了她为主么? “我虽觉得有趣,但这毕竟不是小事,你可得想好了。我想法子用药减弱你与你师姐的羁绊让你能自由活动,你这些天再潜心修炼下去,时间长,联系却能消失。” 谷主逗归逗,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他讲了一长段,凌寂玄看都没看他一眼,净盯着秦怀音去了。 她又用。又用那种眼神看他。 高高在上、不屑,仿佛他是个跳梁小丑。她就这么看不上他! 他拒绝了谷主的提议。 “寂玄谢谢长老好意。”凌寂玄恼意上头,全然失了温和的态度,目光冰冷,“既然这就是师姐想要的,我就如她所愿。” 秦怀音真是天大的冤枉! 她想不通凌寂玄这些人的脑子里成天在演些什么戏。 自顾自地厌恶、冷漠她,把她当做眼中钉;自顾自地感动,对她感到愧疚想要道歉弥补;现在又自顾自地恨上她了。 不减弱羁绊,上赶着来找虐么? 秦怀音觉得有意思,刚听他开口时就挑起了眉。 她改了不让他跟着的主意,确认一遍:“你不愿减弱,反而甘愿做我的仆人?” 她要解开,他偏不解。 凌寂玄恨恨反问:“这难道不是师姐想要的吗?” “我不解开。” 秦怀音一笑:“好哇。” 先前看秦怀音走时靠过去的方萍舟,又如躲喻灵愿时一般,挪了挪开。 还是走远点吧。免得被秦师姐一摇一摇的火红尾巴扫到了。 秦怀音找到了乐子。 凌寂玄莫名其妙觉得他成现在这样是她故意而成,觉得她就是想羞辱他。 本来秦怀音没有,可凌寂玄这么说了,那她怎么有不做实的道理呢? — 仙剑大会金丹组未结束,秦怀音已经不再是试剑台的常客,干脆是半个影也没有了。 那天凌寂玄刚说完他不减弱联系,秦怀音下一秒就差点晕倒被灵怀接住。 她说自己和喻灵愿比试得实在太累,又强撑许久,因此引了旧病需要休息,得了屈清袖同意后再没出过门。 所以这几天的所有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屈清袖:……算了,不能想,越想越气。 屈清袖收回心神,准备迎接下一场他的比试。 现在秦怀音她惯会气人,也不知道凌寂玄在她那里讨得着好吗? 秦怀音刚醒,此时正坐在床上,门外站着凌寂玄。 这几天秦怀音早睡晚起咸鱼得非常舒服,凌寂玄在外面只能站着。 每个早晨秦怀音特意推开门晒太阳或呼吸新鲜空气,她说完“天气真好啊”,就是不出门,让凌寂玄看着她在屋里吃吃喝喝,把他当成小二吆喝来吆喝去,凌寂玄每每对她的恨都要更加一分。 在她下达命令办事时,凌寂玄能够走远。 秦怀音推开门,夸:“我屋里的花真美啊。太阳也大。可惜我还生着病,连搬花的力气和心情也没有。” 于是凌寂玄把花盆抱到门外。 门开了没多久,秦怀音硬是在这高照的艳阳底下咳嗽几声,让凌寂玄去煎药。 药送进来时还冒着热气,凌寂玄心情不好,将药碗砸在她的桌上。 秦怀音也不生气。她用勺子搅了搅汤放在一边:“干喝太苦了,师弟,你去替我拿几块喝完一会吃的糕点。” 糕点来了,秦怀音又一拍手掌:“坏了。瞧这记性,还得来点喝药前的蜜饯叫我含着。” 接过一包蜜饯,她仍然不满:“我很怕苦。不若再在药里加些糖吧。” 凌寂玄放完糖,秦怀音瞅着碗摇头。 “糖加多了太甜。兑点水。” “水又放多了,再去煎吧。” “好烫。放一会儿喝。” “糕点怎么先吃完了,还要,去拿。” “蜜饯吃腻了,拿走,换成凉茶。” “好苦!加糖!” 被秦怀音三言两语溜了数个来回的凌寂玄跑得双腿发软,纯粹是气出来的。 碗放到面前时险溅出几滴,他声音里压着怒气:“师姐!” 秦怀音面不改色地将碗双手捧住端起,温度隔着碗壁传到贴紧的手心里。 她用勺子一拌,慢悠悠地吹了口气,凌寂玄眼见她终于要喝到嘴里了,突然秦怀音眉头一皱,望向他。 凌寂玄:“又怎么了?” 她很认真地冲着凌寂玄说:“冷了。” 凌寂玄:…… 事精儿吧你是?!!!! 她转口道:“太阳好像都小了,师弟,把花搬进来吧。” 是的。太阳小了,所以你就是这么折磨我一早上的。 凌寂玄的脑袋嗡嗡作响,他瞪了秦怀音一眼,搬回花盆。 秦怀音当着他的面把药倒进花里。 凌寂玄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他对秦怀音怒目而视,几乎是连环炮似的质问:“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让我煎药又差使我一个上午,却是拿药浇花,你在耍我玩吗?” “是啊。” 凌寂玄:…… 秦怀音点头,她同意了他的说法,手肘撑在桌角,下巴上三根手指点来点去,没个正形,气得人发抖。 “你不是一直说我想折辱你吗,所以我就耍耍你啊,更何况我还只让你跑跑腿,我这是大发慈悲了。” 凌寂玄冷笑:“师姐说话真有意思。” “凌寂玄。”秦怀音忽然叫他大名,他下意识怔愣了下,可下一秒就看见她带着戏谑的眼。 像把他看透了,看得一干二净。 “你在恨我 14. 蝶恋花(四) [] 14. 秦怀音站在窗前,想尝试与新宠蝴蝶沟通解契,没有成功。 她试了又试,也没办法解开与它的连接,反而把她累得够呛,想来这蝴蝶还是铁了心要与她绑定。 累成这样都不行,咸鱼秦怀音叹了口气,不想再试,干脆回床上躺平。 灵怀剑在空中兀自不满地飞了几个来回,秦怀音不理它,最后它不知是不是说服了自己,又乖乖自觉挂回墙上去了。 仙剑大会结束后,热闹非凡的拂仙宗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秦怀音清净了一段日子。 那蝴蝶也一直安静呆在她发上没有动静,注意到的人也不过以为她又添了件装饰而已。 喻灵愿临走前同她说他们很快还会再见, 秦怀音本没有在意,但没想到这天来得太快。 她被蘅上玉叫到殿中,沈应远早已候在一边。 秦怀音料想蘅上玉找她没什么好事,却在她话出口前就被先一步打断。 “此次灵陀山上一处天宝秘境开启,各路人马都欲去一探究竟。给你下了通缉令的那位魔族少主可是早早就送来讯息邀你一同前去。” 蘅上玉直接宣布了此次的安排:“既如此,你便赴约,此次你非去不可。” 蘅上玉说完,眼神状若不经意地落在他底下这小弟子身上,想起之前那次顶撞,正想着她又不同意该如何回应。 他是不会再答应她胡闹不参加这次秘境大比的。 又是喻灵愿做的好事。 秦怀音已经不想再浪费口舌同蘅上玉说她不愿去的打算,反正他并不会同意。 秦怀音没有其他反应,只点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让她去可以,她什么也不会做,她已想开,不过是换个地方咸鱼罢了。 有满肚子要训斥她不尊师长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蘅上玉闭上嘴巴:…… 这回又不顶撞了。 他只好点点头,没再给秦怀音好脸色,秦怀音也不在意,毕竟他本来就是一张面瘫冰山脸。 不过毕竟送行,他正欲开口,还是要嘱咐她几句,谁料秦怀音眼睛一亮,快准狠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师尊你是让我走了是吧?那我走了啊。谢谢师尊。” 蘅上玉:…… 一腔叮咛哽在喉头。 身子都已经扭走,脸都不对着他了啊喂!脚还挪出去十几步了,就这么想走啊!! 蘅上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歹她前面是答应了自己会去秘境,只得不在意这点小事,扶着额角,手指压下青筋。 “你走吧…” 大殿静无人音。 蘅上玉挪开手,秦怀音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转头看向沈应远,沈应远也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抽抽嘴角:“师姐,刚刚就是,像一阵风一样地,飘走了……” 蘅上玉:…… — 修仙界灵气充足,孕育出了无数秘境与灵草宝物,又同时吸引许多妖灵魔兽定居,这些宝物通常就是秘境灵气的供给来源,所以在此生活的妖灵成为秘境里自发的守护神。 此类秘境大部分小而隐秘,也会移动,鲜为人知,它在扩展的途中,有可能为补充灵力、加速生长,而主动吞吸恰好路过秘境的动物与人,一旦被吸入就找不到出口,只能成为秘境的养料。 秘境成长时,人们除了被迫吸入,是无法自主进入的。 只有在其生长扩展到一定面积,才能够被人大量发现,从而被探寻。 待灵气达到极盛之刻,秘境就会承受不住撕开裂缝,此时正好能供妖灵魔兽外的修士进入。 秘境大多没有特定名称,但在外的修士可大致将它们按天地玄黄区分,天宝秘境则为最高一等的。 拥有绝佳的灵宝,自然也极其危险。 不过这阻挡不了各修仙人士前往。秦怀音等一众人到达时,秘境前方已聚集了乌泱泱一片的人群。 如今修仙界有三大宗鼎立,分别为以推衍为主的灵妙宗,以刀等重器为主的天刀宗,以及排在首位的拂仙宗。 拂仙宗剑修多,拥有天然地势,灵宝神剑无数,门下弟子修炼勤进,其中还有两位灵女血脉,更有年纪轻轻却已入化形期的剑尊蘅上玉坐镇,谁也不敢对拂仙宗小觑。 拂仙宗来后,最该领头的三队人就全部到齐了。 秦怀音眼神极好,很快就认出了远处的喻灵愿,不过也是因为他那极为显眼骚包的亮黄布料。 他身为魔族中人,就他自己孤零零一个,也不觉得落寞,还高高兴兴地朝她一笑。 秦怀音心想幸好今天没穿和他一样的颜色。 低垂的天幕先泛出橘黄的暖,慢慢暗下,太阳被吞食,层峦的山背一点点被泼上乌色的墨,画出深深的影。 秘境也缓缓撕出一道成人大小的口子来,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进入。 秘境里与外面的时间不一样,在外才刚天黑,到了这里,已然是深夜了。 “好香啊……” “我也闻到了。难不成这次妖兽是朵花?” 先秦怀音一步进来的修士耸了耸鼻子,嗅嗅空中的味道,放出个猜想,还没再多说几句,顿时停了嘴,目瞪口呆地望着前面的东西。 “你看什么…”另一位顺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 他迷惑地转头询问:“前面怎么有个客栈?我太久没进一次秘境,现在里面已经成这种样式了?咱们修士要是累了是不是还能在里面睡一觉?” 秘境与外界流速不同,界内景象自然也大不一般,平安祥和的有,阴森恐怖的也有,倒还没见过这种的。 夜深星垂,黑暗中看见前方有座灯火通明的客栈,似乎穿透了周身浓重的白雾,影影绰绰地露出一点真容。 真到了门前,雾气都好似少了些。 是间木式客栈,足有五层,大而宽。门窗已开,透出里头亮堂的暖黄,檐上挂着的几盏红灯笼随风微微摇动,摇下彤彤红光。 秦怀音对此没有一点印象,大概是前世的剑会一病病到连续错过了秘境。 不过她并不在意。她想起几位修士的话,觉得甚有道理。这个客栈简直就是专门供她这条咸鱼休息的没错。 不断有人进去调查过一遍后重新上路去四周探查,即便夜晚的秘境很危险,客栈安全舒适,也奈何不了众人艺高人胆大,心意已决要去探险。 客栈很大,秦怀音仰头看,是层层环绕的阶梯和高高的穹顶。 众人只将其当做个后面累了能来的歇脚处,而秦怀音开头就已经做好在这睡到地老天荒的准备。 这空荡荡的客栈里只有她一个,哪怕墙上点了许多油灯,很亮,也似显得寂寥。 秦怀音踏在楼梯上,传出“咚咚”的脚步声,还没到第二层,就听见门外又呼啦啦闯进三四个人。 “来这干嘛呀,这又没宝贝…你听说话还有回音,哎哟这除了我们都没人。” “你有病是不!那你去外面找宝物去,我们这样的,出去没几步就被怪物当小菜了!” “我也不敢出去,这没什么不好,雾那么大,万一被啥东西拖走…” “这可是天宝秘境,妖魔鬼怪绝对多!以前肯定有误闯进去的凡人和修士,他们要是死了,说不定还被灵气养成鬼了!我不想出去被幽魂索命!!” “就在那一个个现眼包!有什么不敢出去的!” “那老大你出去走…走两步给我们打打头呗。” “……”被称作老大的人微妙沉默几下,果断地放弃了探路的想法,“算了,我也不敢。” 被骂现眼包的老二老三老四:……还说我们呢。 “老大,我们想开点,说不定宝物就藏在这客栈呢。他们都出去找,我们就在里面找!” “是啊是啊!” 老大闻言道:“老四把你那好东西拿出来,你小心点!我们可就这一件保命的家伙什了!” 秦怀音在二楼的扶手处待了半天,他们没一个发现自己的,索性光明正大地撑着下巴看。 那老四用掏出的法宝摆弄了下,又是闭眼又是画咒,最后眼睛一亮,得出结论:“放心吧!妖兽外人啥的都没,这就我们四个人!” 突然被排出人类大家庭一员的秦怀音:…… 喂。她人呢?? 你这法具,你靠谱吗? 正在秦怀音腹诽之际,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阴风。 木门嘎吱作响,檐上灯笼撞得一摇一晃,被刮到地上时还弹了弹,像案板上挣扎的死鱼。 灯笼躺在那里,红光诡异地明灭几下,内里烛火强撑着闪了长长一瞬,断掉。 屋内所有油灯霎时也全部灭去! “啊!!!”忽地陷入黑暗,尖叫迸发,底下一片手忙脚乱的动静。 “谁踩我鞋子!” “闹鬼了,铁定闹鬼了!救命啊老大!!” “滚开!” 被踹了一脚,几人总算安静了。 四人瑟瑟发抖地贴在一起,牙齿打颤。 老大点起一张明火符,勉强照亮四周,老四颤巍巍发问:“我、我们还找不?” “找!不就灭了个灯吗?看把你们吓得!哪来的鬼!” 老大骂骂咧咧地,几人跟着,开始翻箱倒柜地搜寻。 “不是我说呀老大,真的很吓人,突然起风,灯灭了还点不着,秘境里什么没有?小心点不是坏事…” 老四贴着老大絮絮叨叨念经,一路念上了二楼,木质楼梯的踩踏声像是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地断裂。 “要不是玉牌组队选上和你们了 15. 蝶恋花(五) [] 15. 秦怀音下到暗道,正巧见到摔在地上的老四,他坐起来揉揉屁股,懵了一会抬头:“咦,这是到哪了?” 紧随秦怀音其后又“噗通”掉下好几个人,都急急忙忙起身问老四你没事吧,却没得到回答。 老四瞪大眼睛,指着他们后方,说个话都吭吭巴巴:“后……后面……” 异香浓烈,秦怀音几人回头去看。 竟是个被茧缚住的白衣男人。 他被一层层银亮的丝绑住手吊在空中,手腕勒出紫痕,划破皮肤,滴着血。 男人的整个身体裹在粗大茧团里,他低下头,脖颈不太能承受住似地弯着,长发很长,垂到地上。 男人似终觉察出动静,勉力抬头,众人看清这是一张极为漂亮秀气的脸。 他不知困在这里多久,见到人下意识想要靠近他们,胳膊上的茧丝绷开,割出又几道划伤,他连声哀求道: “终于有人发现这里了!我已经很久没能回到上面去了。几位小仙长,你们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深夜,客栈密室,请求你帮助的柔弱的可怜男人。 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聊斋小说里正好能发生的事情,秦怀音想。 “啊,那行,你别动,我们救你吧。” 看到这幅画面受到的短暂震撼过去后,老四没有怀疑,只以为他是被妖物困在这里的,准备施以援手。 忽然,一片粉色的衣角亮到眼前。 “你怎么会被困在这里?”秦怀音发问。 秦怀音虽然咸鱼,但也断不会见死不救,只面前这人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话语也似有漏洞。 他们是掉了下去,才找到他。那么之前,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宝秘境今日才开启,之前未扩张到一定程度,则根本不会有裂缝出现供妖物灵兽之外的修士凡人进入。 除非他是路过被吸进来的,可若如他所言“被困了很久”,他怎么还没有被秘境彻底吞噬? 更何况他身有异香,不似常人。 同时,秦怀音总觉得还有哪里,似乎从开始就不一样、不对劲了。 几人也回过味来,立刻警惕地看向他。 老四早已经收回自己的手,速度之快,生怕被脏东西缠上一样。 老四跺脚:“呔!从实招来,你是个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岂料这一跺脚,一阵天旋地动,老四没站稳,再次摔了个屁股墩,他“哎哟”几声,感觉到摇晃没有停止,方才发现是整个客栈在抖。 “不至于吧?这客栈被我跺坏了?!” 秦怀音正欲从暗道出去,那男人在茧里挣扎几下,他见秦怀音没有丝毫留恋要走,脸上再不复先前柔弱姿态,声音里还含了几分咬牙切齿: “你就不能救一下我?” 秦怀音莫名:这么生气干嘛? “把我留在下面,我很容易死啊!”他好像极为生气,再给他一会时间他都能气到自己从白茧里钻出来。 秦怀音看着因他剧烈动作,正在根根崩断的绑住他手腕的白线,微微陷入沉默:这还要她救个鬼啊。 老四一行人刚刚已经上去,秦怀音还有疑虑,但还是决定救人出去再说。 灵怀割破丝线,被裹在茧里的男人掉在地上弹了弹。 再美丽的男人被茧包成能弹的球也让人无法直视,秦怀音踩上灵怀,把男人扛上肩,飞回客栈地面。 然而秦怀音没能安全降落,刚出暗道,迎面朝她冲来一只巨大怪物,她连忙御剑避开。 四下黑暗,秦怀音只能勉强辨认出这只怪物的大概轮廓,足有两人高,身量也宽,行动却并不缓慢,甚至相当敏捷,移动的大脚踩得客栈剧烈摇晃。 它的眼睛怪异地长在头顶,秦怀音本在御剑,却发现它的眼睛每次都能够精准地看见她,而一旦被看见,她就会停住几秒。 多亏她的速度够快,几次险之又险地躲开它抓来的手。 “哪来的东西。” 秦怀音颇郁闷地御剑飞向最下,打算寻找它眼睛看不见的视线盲角躲进去。 她就是想在客栈里呆一会儿,顺便休息睡个觉权当秘境一日游了,这都能给她碰上怪物,运气真是差到没边了吧?! 秘境起始点一般少有怪物存在,而且这么大一个东西到底从客栈哪里钻出来的啊。 秦怀音百般躲避,脚底终于踏上地面,趁怪物头顶眼睛下视较为困难,她迅速躲进一根柱子后面。 肩膀上的男人被她扔下,他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先前又让她顶着肚子驮扛着飞上飞下,颠得都快要吐出来。 “秦怀音,你是不是从来不懂怜香惜玉的?你有病啊?!” 他发怒道。 这种骂人的语气真是让人感到熟悉。秦怀音想。 刚刚几人也全在周围分散着,听到了这气急败坏的声音,都不禁抬眼。 不知去哪提了灯笼的老三把那男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男人的神情活脱脱是个被抛弃的哀怨小白脸。 老三还有几分听到不得了大事的诧异,暼向秦怀音的眼神似在说: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明明在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秦怀音:…… “不熟。” 她先落下这两个字,又盯住揉着肚子的男人:“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的手顿住,片刻后镇定抬头:“他们叫过你,我就知道了。” 他说:“我无姓只有名,单字一个幻。” 秦怀音没存几分信,这些人她也未曾告诉他们名字,他定然是之前就认识她。 幻被这出突发情况弄得灰头土脸的,他顺了顺头发,拍了拍灰,像很嫌弃但最后又无可奈何地忍了下来。 一副洁癖的做派。 秦怀音装作没看到,尽管他的举手投足倒确是像极了另一个人。 她专心地躲避着怪物。 庆幸的是怪物耳力不好,私下里小的说话动静无法吸引到它。 它找不到人,气喘吁吁地在周围踱着步子。 四下安静。 黑暗里,怪物沉重的呼吸让人心跳加速。 众人皆躲在它的视线盲角,等待怪物找寻无果后自行离开。 正在此时,秦怀音余光黑影一闪。 “哎!”原是老二一声惊呼摔倒在地,他和老三站得近,不小心碰飞老三手中灯笼,灯笼落到地上转了几圈。 “谁看不见我的脚踩我!”老二抱怨,“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他刚要拍灰起身,忽然愕而发现自己摔出了柱外,灯光照亮前方,那怪兽的脚步慢下,好似要俯身察看。 他战战兢兢打了个哆嗦,脚下一软,又摔倒在地。 老二显然是吓坏了,身子抖个不停,大腿抽搐着。 秦怀音看老二起不来,只好伸以援手。 “咕噜”。 “咔”。 奇怪的声音。 像是什么球体在固封的罩子里滚动了下,又被厚实的沙土覆盖着,一用力,就抖掉几层硬土,又干又涩。 “咕噜噜”。 秦怀音抓住老二的手臂,怪声大作,好几个“球”在疯狂滚动,终于挣开束缚。 她抬头,而掌心里老二手臂上起 16. 蝶恋花(六) [] 16. 从真客栈又进了间假客栈,秦怀音满头黑线。 先前她还未到屋内便被底下一行人吸引了注意力,而怪物也没有等到他们将客栈翻个底朝天就跑了出来。 这内外的客栈,实际上他们都并不熟悉。为了逃离,秦怀音也只能立刻集中精神,开始了自己的搜寻。 走在这腹中洞府,脚下都似轻飘飘的,步履无声。 阁楼层叠环绕,每一间房都是相同的布置摆设,别无二样,静静地等待着寻宝人的进入。 烛灯暖光的照耀下,阁楼偌大,极致的简单和重复,让次次开门出来的秦怀音有种错乱的眩目感。 她已将速度放到最快,但仍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终于,秦怀音走到最后一扇门前。 正在此时,秦怀音感受到背后劲风袭来。 她早有防备,知道最后关头必会有人偷袭,当即侧身躲过,上半身靠在栏杆上,一个偏头,又躲过一记力拳。 耳边发丝轻扬,秦怀音脑中忽有个念头闪过,转瞬即逝,她只来得及刚刚抓住,就又听得面前粗犷的嗓音响起。 这人哈哈大笑几声:“总算不用装了!” 秦怀音定睛一看,是那行人中的老大。 装?他要装谁? 秦怀音疑惑一瞬。 在这个秘境当中,她自始至终没有见到喻灵愿,这实在不符他的作风,所以对此她隐隐有一个猜测。 这老大的发言,却差点让秦怀音以为自己的推测错误,可他们相遇的这短短途中,她确实没发现他哪里存有破绽。 秦怀音抽出灵怀,坚信自己的判断。 她既然分辨不出,那面前这个,装不装与否,都是和她没联系的人。 果然,那人再次发话:“那群胆子小的,还跟在我后面屁颠屁颠叫我老大呢!我要有这些傻瓜跟班,就被笑掉大牙了!” “他们自己笨,领头的也笨,秘境外面就被我给打晕了。汇合时候,一个也认不出我是假冒的!” “到现在,蠢得要死,就我敢跟上来。”老大狞声一笑,攻势加急,“这怪物的内丹,非是我的不可!” 将内丹带出妖物体外而不销毁,只能重伤不能致死,毕竟妖物还能再重新修炼。但那就不是她进来的目的了,一出去,还得面对外面追击的怪物。 她知道内丹若能吸收,是大补之物。有人来和她抢,她毫不意外。 为确认身份,秦怀音有心放水,二人从楼上打到楼下。 现在知道了这是个她不认识的冒牌货,她手下正要施劲,却又松了剑,只借力将其攻势弹开。 只因她余光瞥见忽然出现在平地上的几人。 “好啊你!原来你从始至终就在骗我们!”刚刚赶到的老二抓住这个机会,与老大战成一团,怒气冲冲地。 “你自己没警惕心上当,怪得到我?!” 老大高声回击。 这二人缠斗上,倒是忘了秦怀音。 老四才跟过来,跟秦怀音站在一块,他张着嘴,半晌才说: “啊。看来玉牌交友组队还是没保障,我们以为跟成能人,高兴地忘记看脸确认,见面就直接结伴了,怎么就给坏人钻了空子?” 秦怀音:……也是心大。 幻下来估计纯粹为了看热闹,老四只会推演,剑术烂的不行,老三看来比他要强点儿,等待了一会时机,见老二差点被老大逼入下风,就提着剑加入二人当中。 从偷袭夺宝变成私人恩怨,秦怀音见一对二的老大应该暂时无法脱身,也不继续在原地逗留,飞速上了五楼。 她打开最后一扇门,料想那妖物内丹应该就在这里,却发现房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能够藏物的地方。 ……不在? 其他所有屋子,箱子,她都一一打开察看过了,没有遗漏,可也并没有找到。 如若连这儿都没有,那会在哪里? 她在怪物体内待了一段时间了,若再不销毁内丹,怕是会有危险。 屋内深处,挂在墙上的烛灯劈啪作响,蜡油滴滴答答掉向木板,太久太厚未清理,地上已经结了一层层的蜡坑印。 秦怀音灵光一闪。 怎么没有藏内丹的东西?被罩子罩住的烛灯不就是个绝好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吗? 她从一进这肚中洞府时就看见了! ——正对大门壁上的那两盏因挡风而特意罩上的烛灯! 秦怀音刚想通此内关节,又被背后偷袭,这次袭上来的不是老大,而是老二。 “我们搜客栈,这么麻烦就是为了点宝物,这怪物内丹,我自然也想要!” 老二放言。 老三是个老实人,他让其帮自己拖住老大,老三也听话地办到了,于是他才终于得以上楼追击秦怀音。 这腹中阁楼所有能藏身的房间都被她搜完,只剩这最后一间,他才不会轻易就让她将其拿走! 老二不清楚秦怀音修为如何,但看她与老大打得有来有回,应该也差不多。 他实则也有隐藏实力,这下了狠劲的一剑,定然能使秦怀音也吃个跟头—— 却见秦怀音只简单反剑一挡,这招式就被她轻松化解。 明明是那样柔飘飘的回击罢了,防御而已,可竟反倒是他被弹震开好几步远,落地不稳。 怎…怎么回事?! 那冒牌老大都未必能全须全尾接下他这一剑! 老二只惊了下,就欲抬脚跟上。 “铮”。 秦怀音手中剑往下,在他面前划了一道。 刃尖破空之声朗脆,冷冽逼人的剑气只放出一瞬就悉数收回。 脑内忽而警铃大作,不知为何,本能的畏惧占据上风,老二只觉背后冷汗布了一身。 那道轻轻划出的空气界限压根看不见了,简直像是逗小孩玩儿的。 然而,他的脚再不敢迈出一步。 “还要和我抢,只是浪费时间,别再打歪心思。” 秦怀音不愿逗留,直冲楼下而去。 一双手在她之前,摘下两盏罩子烛灯,提在手里,好整以暇地晃了晃。 在他脚下,被打得鼻青脸肿,趴定在原地毫无反抗之力的老大正哀哀叫唤。 慢了一步。 秦怀音凝神望向那人。 老三——或许该说是喻灵愿。 他的那层伪装正在脱去,融和烛光下荡起几阵粼粼的波纹,犹如镜花水月,片刻后便消失了。从下至上,乌靴黄衣。他真正的样貌渐渐显现出来。 “秦怀音。”喻灵愿弯唇而笑,“你一直没有防我,总不会真把我认成那个半路出现的人了吧?” 说的是幻。 讲起这个,喻灵愿就还有几分微妙的不爽。 他猜测秦怀音应当不会想出客栈,便在遇到这行人时就幻化成被自己打晕的其中一位。 虽然喻灵愿的目的确实是不让秦怀音认出自己,好出其不意地拿走秘境之宝,但中途竟然出现一个又洁癖、又爱挖苦嘲讽秦怀音的男人。 简直莫名其妙。 比本人都要像,怀疑那人是他假扮的都没问题。为此,幻与秦怀音好似熟稔互动时,他还特地看了好几眼,喻灵愿自己都迷糊半天,这人是哪儿来的? 不过有个人混淆视线也不是不好,至少秦怀音未对他多加防备,所以在他与秦怀音想到同一点时,喻灵愿能顺利地比她先拿到想要的东西。 “是你。” 秦怀音只吐出两个字,还未多说,却听楼上“嘭咚”一声。 几人望去,只见一人直愣愣地倒在楼梯台阶上,面朝下,应当砸得很重。瞧衣着,应是老二。 而老二身体上方,正飘荡着一道看上去颜色浅淡的虚弱鬼魂。 它见到秦怀音也看着它,控制不住地颤了颤,颜色明灭片刻,更暗淡了。 它吓得扒拉底下老二的身体,想重新钻回去,试了几回也无果,只能继续在空中众人的视线里瑟瑟发抖。 看样子,是这鬼的时效已到,体内阴气无法支撑它继续附身。 秦怀音旁边的老四已经目瞪口呆。 “老大是假冒替换的,老三是个化形的魔修,连老二都竟然是鬼附身!合着这里就我一个白痴啊!” 秦怀音:……他连自己都骂。 老四开始从头捋。 难怪老二突然会了开箱之术,难怪秦怀音装神弄鬼时,自己说有鬼,是老二第一个赞同,并立马将矛头扯到老三身上,原来是自己歪打正着了,老二怕怀疑上他! 更甚至而言,老二说的老三性格与平时不符也是对的,因为老三压根也是个假冒货! 最后,老四总结道: “我麻了。” 秦怀音握紧剑。老四麻,她可没麻。 喻灵愿看完一场戏,仍不耐烦地等待秦怀音的下文。 秦怀音续上她没 17. 蝶恋花(七) [] 17. “动了动了!” 拂仙宗大殿内,正百无聊赖摆弄着手里符纸的庞荣风,无意中朝聚仙珠望了一眼,顿时惊叫出声,喜不自胜。 “哎呀,这么久终于有动静了!我还以为这东西坏了呢!” 聚仙珠乃是一件灵器,只要被观测人有一息灵气被维系在身,聚仙珠就可对其进行实时观测。 此时,各宗派掌门齐聚于参与人数最多的拂仙宗,他们手中都有弟子们的灵气珠,因此聚仙珠的探视范围实则已经覆盖绵延百里。 各宗派合作组织此次秘境探险,却并未默认境中宝物可以平分。 众掌门派出的都是最看重的部分精英弟子,对其充满信心,自然无比希望能够一举夺宝的是自家弟子。 然而奇怪的是。 这聚仙珠从入秘境开启以来,所有人的方位全部是静止不动的。 由它同步演化成的积分榜上,一个弟子的排名也没出现,这意味着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分数。 众人虽惊诧,但也未曾慌张,打坐的打坐,静心的静心,只等转机出现—— 灵气的变动骗不过人,哪怕只是波动短短一瞬,在庞荣风大呼小叫之前,捕捉到动静的所有人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望向聚仙珠内第一个位置变化的人。 “呀。是秦师侄!” 庞荣风看到秦怀音,语气颇为惊喜,却忽然感到身旁气压一低,吓得立刻噤了声。 他那师兄脸色很是不好,但也未说一语,只是沉默地紧皱起眉,偏过头,像是看一眼秦怀音都厌烦。 庞荣风倒是知道蘅上玉是为何。 秦怀音和沈应远两人,只要同时出现,师兄素来偏心后者,更何况这次秘境当中还有个屈清袖。他大概认为无论是谁,最先打破僵局的都不可能、也不应该是秦怀音。 庞荣风如此想着,心里叹了口气。 但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第一个清醒的,的确是秦怀音本人。 秦怀音眼睫微颤,不知多久,面前终于再度清晰明亮起来。 她发现她仍然身处天宝秘境入口,那座客栈在远方静静地矗立着,现实里她甚至根本没有走进去。 在秦怀音前几步,是抱怨过“空气太香了”的那两个修士。 这样看,应该是所有人闻到那股香后,同时陷入了一个幻境。 而罪魁祸首…… 秦怀音低头,瞧见别在发辫上的蝴蝶结。 虽然它看着和普通的装饰品没有两样,但秦怀音清楚,这东西是由货真价实的蝴蝶变成的,并且很有可能就是某种灵兽。 “你还要装死吗?” 秦怀音在脑海中用神识与蝴蝶交流,但已不是初次时的试探,而是一种反问的兀定。 神识海中逐渐现出一只已经十分眼熟的银蝶。 它展了展翅,像是人在说话前先咳嗽几下一样,紧接着,“幻”的声音从它的身体里响起,秦怀音硬生生把这蝴蝶看出几分骄衿的味道。 “谢谢夸奖。我们幻翅蝶最擅长的可就是伪装幻化。” 合着说它爱装死还是夸它了。 秦怀音发现异常,不早也不晚。 一切都有迹可循。 如影随形的奇异香气,与喻灵愿脾性相似的幻这个人的凭空出现,让她早就有所警惕。 既然真正的喻灵愿另有其人,那“幻”究竟是谁? 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她发上的蝴蝶结偏偏那时候正好就消失了。 甚至再追溯到银蝶与她绑契之前,它是与玉山雪莲几乎同时出现的。 玉山雪莲有破除假象幻境,令人耳清心明的作用,那么是否可以推出,这只银蝶正有伪表化形,创造幻境之效呢? 因此,秦怀音大胆地猜测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幻,不过就是那只银蝶罢了。 仙剑大会上,它逗留的时间可不少,若真会幻化,自然会选择它认识的喻灵愿,在性格上多加模仿。 所以,一切又为什么不会是一场幻境? 香气应当就是它迷惑人的手段。 喻灵愿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暗生了这一茬。秦怀音果断出手,逼迫幻破坏幻境,重回开始。 “你下手真狠啊。毫不拖泥带水呢。” 幻的声音消失,变成小孩子的童音,没一会儿,又像是个姑娘了,摸不准这灵兽有没有性别。 “就因为破幻莲是个好东西,你们这些修士记载,我呢,听上去好像有点坏,就不记我。” “不过当初那修士摘下花的那块地方,有一半幻境确实是我制造的,他讨厌我也正常,所以见到我也没把我带走。” “哎,但是谁又知道,破幻莲与我乃是共生?破幻莲会枯萎当然是因为我不在。即便是把它放入芥子空间,确实让它存活了这么久,可一旦再次出世,必然会引来我。” “我瞧你不错,选中了你。这秘境,又正好是能试验我能力如何的地方,我有心编造个幻境,没想到就成功了。看来这秘境的守护灵怪也不怎么样。” 幻颇带几分得意。 “既如此,那灵怪可能确实比你不过。”秦怀音在脑内与其沟通。她看着在她前面恢复意识正摸不着脑袋的众人,重新抬起脚步往客栈走去。 “我想,他们也不必再往里寻了。我猜测这里最大的宝物就是这东西。” 她边走边回。 “——客栈?”幻道。 “大概是一种空间宝物吧。秘境内外形设本就不同,起始点有什么都可能,出现客栈虽奇怪但大家并未长待,所以只有我们碰上了怪物。” “这灵怪比不过你,当然也会被你的香味迷惑,同陷幻境,所以它腹中洞府必是真实。但其实这种大妖可不多见,更别说它的洞府之形正是这座客栈。” “那你还不去拿?省得又被那叫喻灵愿的抢了先。” “刚刚那是形势所迫为了救人。现在我都没生命危险了,我还去做什么?” 秦怀音人都走到门边,硬生生转了个弯,往它侧方走,越走越远。 客栈被树林包围着,进到秘境深处,无论从哪走,必然要都穿过林子。秦怀音碰到第一棵树,就不再往里走了。 所有树都长得相似,没什么特别,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还算高。 秦怀音拍拍树干,抬头却只能看到被叶枝牢牢遮盖了星空的顶,繁茂的枝叶在黑夜里张牙舞爪,显露几分可怖。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到这来吗?” 秦怀音很是满意,语气轻快。 幻感觉自己像在面对一个极其期待回答的提问者,下意识语气严肃起来。 “其实,这棵树下也掩藏了宝物。” “错。” “这棵树就是宝物。” “错。” “那你是为啥?” 秦怀音深沉道。 “因为我决定下半夜就在这棵树上睡过去了。你不觉得此处是个很好睡大觉的地方吗?” 幻:? 你小子。 聚仙珠外,虽不乐意最先破除幻境的不是自家的,但也仍聚精会神地注视秦怀音下一步动作的众人:? 这么多人,齐聚于此,盯着珠子,是为了看你爬大树睡觉的吗?!喂!! 秦怀音听不见珠外人心中所想,也不顾脑内幻连声数落,已然舒舒服服躺在棵粗壮枝丫上枕好手臂闭上眼。 真就这么睡过去了。 众人:…… — 枝梢上垂下乌黑的一束发。 粉色衣裙的主人笼在丛丛叶中,月光照耀下,仅仅是远望去,也那么皎洁、明亮。 而, 安详。 “师姐。” “师姐……师姐……” “师姐!” 沈应远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所有人都在忙来忙去,他来叫醒睡着的秦怀音。 这件事好像不久前才发生过吧?! 为什么他感觉秦怀音无论何时何地都在睡觉? 不过有所改变的是,他这次只叫了三四声,秦怀音就醒了,不像之前。 察觉到自己甚至有几分感动的沈应远:。 秦怀音微微侧头,看到树下沈应远与屈清袖二人。 沈应远露出笑容,邀请道:“师姐不进去察看吗?我们认为宝物就在那里。” 秦怀音这些日子不争不抢,太过反常让他倍生警惕,他凝神打量秦怀音脸上的表情,但她似乎确实毫不在意他们的进展,而不是装的。 秦怀音听到,只是打个哈欠,活像嫌他们扰她清梦。 她甚至转了个身,本来就在高处,这下连侧脸都见不着了。 “嗯,我猜也是。祝你们成功。” 沈应远、屈清袖:。 沈应远:就是这样!现在不管怎么挑衅也不带理人的,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啊!! “那、那好。”沈应远努力挤出笑容,极力掩盖,才没有暴露出心中不爽。 屈清袖看似对秦怀音这幅懒散样已经不抱希望,什么话也没说,并肩在沈应远身旁走向客栈。 慢慢的,越来越多人发现秘境的不对劲。大概是深处的怪物反而太少且不易被发现,到现在也没得到什么宝物,众人也都回想起了入口处那座客栈,纷纷往这赶来。 在树上睡得雷打不动的秦怀音几乎成为一道景点。 每个人都带着“?为什么会有人在这睡觉”的困惑路过她。 客栈内灯火通明,人潮拥挤。 怪物出现后,大概因为不是在捏造的幻境当中,实力大为增加。 秦怀音没在意,反正还有个屈清袖,再怎么也轮不到她去掺一脚…… “吱嘎啊——吱嘎、啊——” 客栈喧嚣未止,但这晦涩躁哑的长长音调并非从那传来。 羽翅“扑扑”振颤,有什么重物落到秦怀音上方的树枝,压得叶子簌簌纷飞,砸到她的头顶。 灵怀出鞘,直逼怪声之处刺去,秦怀音感到这剑落了空。 那东西好似动作很快,飞到另一边的树枝,再次“吱嘎”叫唤,不一会儿,竟然发出如人类婴儿嬉笑般的声音。 秦怀音起身站立,没有弯身,迎面对上一双漂亮的,黑溜溜的眼眸。 是张白皙的小孩的脸,鼻头圆而小巧,嘴唇红润饱满。 单看绝对算上完美的五官,长在一只与秦怀音站立时等高的白色大鸟上。 要仅如此也就算了,但其实,嘴在头顶,眼在下巴,那脸上的五官全然是倒过来的! 白鸟朝她歪歪头,咧开嘴。 清脆脆的婴儿笑声,像是银铃,在黑夜里一下、一下地摇响了。 “倒脸鸟嘛。” 幻在秦怀音脑海里“哟”了道。 “看来你是没法像你想得那么轻松了。这些怪物躲藏本领挺不错啊,修士们都找不到。” “它们蛰伏着,等到泥怪受到众人攻击时,掩藏在黑夜里的其他怪物就会悄然无息地出现,一层又一层,默默包围住这座客栈。” 情况似正如幻所说。 因为目前只有秦怀音在外面,又站在高处,周围情形一目了然:不断有新的怪物向客栈赶来,渐渐现出他们庞大、恐怖的身躯。 又无一例外地在几步之外顿住,目不转睛地盯住立在树上的,秦怀音。 秦怀音:…… 幻:笑死,生命危险来了吧。 幻翅蝶话刚落,对面的倒脸鸟 18. 蝶恋花(八) [] 18. 秦怀音出剑时,猜倒脸鸟是想偷袭,怕它伤害到众人,灵怀随心而动,冲它而去。 大雾里,她也看不清,等到灵怀终于穿破□□将其钉住,眼前一切明朗起来,秦怀音才看见沈应远与屈清袖。 沈应远断了一只手臂。 秦怀音没想到倒脸鸟如此凶猛,偏偏被咬的还是沈应远。 沈应远现在是没法起身了,但还有屈清袖在。 秦怀音本以为在他手下,那怪物必无反抗之力,因此只站在一边等屈清袖放招,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屈清袖的身上还残留着被倒脸鸟溅上的血,谁也不知道它的血液竟然有毒。 他现在不仅不能动用能力,说不定还要有生命危险,周围尽是围拢过来蠢蠢欲动的妖兽,秦怀音一咬牙,只好自己冲上前去。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安安心心地咸鱼住啊! “一剑、分//身!” 这招剑如其名,灵怀一分无数,身形放长,如化作条条柔软的丝绸,红光闪烁流淌,将泥怪死死缠缚在剑阵当中。 泥怪挣扎着发出大叫,身上本昭示着能量大涨的白光在密不透风的剑缚下逐渐被消减、吞噬。 在沈应远来到拂仙宗后,所有人眼中,秦怀音的身世仿佛已成明牌。 屈清袖认为,曾教导过秦怀音、曾对她颇为照顾,是个污点。 沈应远与秦怀音二人之间,更看好谁,对屈清袖来说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既已认定沈应远才会是未来的灵男,即便他可能稍有落后也无甚关系,总之位子只会是他的。 可现在,沈应远在追击泥怪上不听他的劝诫,一意孤行,最终断臂酿成大祸。 屈清袖自己也失去行动能力,挡在众人面前抵抗泥怪的是秦怀音。 他不承认不看好的那个秦怀音。 秦怀音剑术精进,多为她按书自学而成,但书上所教也从未脱离拂仙宗派系,大部分剑式都要靠自己去领悟琢磨。 就连他都才掌握没多久,忌惮这法术耗费灵力精力太强,不愿轻易使出,她分明更不可能会“一剑分//身”! 她从哪里学会,又是哪里有的底气敢把它使出来?! 屈清袖捏紧剑柄,看着秦怀音的背影。 她对上泥怪,没有一点畏惧,毫不退缩,侧身望过来时的眼神清明而坚定。 她可能要比沈应远,或者说……甚至是比他,还要具有天分。 屈清袖神色复杂,说不清是想怎样,但仅仅是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有种被颠覆认知的荒谬感。 不可以! 他无法接受! ——“喻灵愿?!” 屈清袖纷乱的思绪被秦怀音一声惊呼打断,他抬眼看去,只见那层层裹裹的红色剑气当中挤进一丝魔气,并愈涨愈强。 秦怀音重生后拥有的修为已非前世,如果不是在树上睡了大半夜补充完先前消耗的灵力,要她立刻使出这招也够呛。 喻灵愿当然不会是来帮她的。 秦怀音火冒三丈。 “这时候了,你还非要和我抢!” 关键她还不能让给他!这家伙奔着内丹来的,就没存剿灭泥怪的心,让他处理简直后患无穷。 “不过是看谁本领更强,谁早先拿到罢了。怎么是叫抢,秦仙君说话放好听些呢。” 喻灵愿是后来,不清楚事情经过也不耽误他瞅几眼就大概清楚了。 他只继续往前送魔力,说话不紧不慢。 其他人都在忙着对付身旁层出不穷的怪物,压根顾不上这边情况,只有喻灵愿非要与她一争高下。 “你说得轻松,我也是好心担心你撑不住呀。幻化身形费了你不少功夫吧,是不是伤到哪里了,现在才来找我,怎么不继续调养调养。” 喻灵愿:…… 秦怀音的嘴迟早要把天下人都气死。 “来得早晚都不好,这时候才巧。” 喻灵愿用的是他本来的脸,被识破后他也懒得再伪装别人,又恢复成那副秦怀音讨厌的,熟悉的不得了的样子。 画上去似的笑容,没有一丝多余的弧度。 要是有人瞧他的神情,还以为他此刻有多闲适,然而喻灵愿细微的不同都躲不过秦怀音的眼睛,他颊边的黑发已被浸湿了。 虽说秦怀音同样没好到哪去,这毕竟不是个很简单的法术。 “你就装吧。”秦怀音喘着气,冲他冷哼道。 压根快不行了嘛!还搁那装。 喻灵愿的唇边漾开笑,不否认,却加快了手下的穿行速度。 黑雾状的魔气紧咬剑气不放,甫一逮到机会就将赶上的剑气吞吃得一干二净,灵怀剑剑尾如火,烧灭附上来的紫黑魔雾,电光迭起。 泥怪本来是被秦怀音针对,现在又多一个,身形一再缩小,很快能量就被吸收得所剩不多了。 大概是快到临界点,泥怪开始疯狂冲击二人,剑阵、魔气都有半刻被震荡开来,又重新将其箍紧。 “喻少主,可惜不能让你如愿了。” 识海被冲撞得突突作痛,衣领已经被汗水洇透,秦怀音深呼出一口气,伸出手背蹭了下额头。 喻灵愿猛地瞥向秦怀音,她下句话已经紧接着从口中吐出:“我要速战速决。” 看上去本已分身乏术的剑阵像是突然重新活了过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过片刻就堵死了所有能被钻缝而入的空隙,冲上来的魔气尽数自投罗网。 她另只手张开的五指向内收拢:“管它洞府不洞府,内丹不内丹的——”用尽浑身力量,秦怀音蓦地收紧一攥,声音冷然。 “给我、爆!” “噗呲。” 话音落,剑光大放。 眼前霎时坠入黑暗,仿佛失明,被灵怀剑气割得四分五裂的泥怪吼声朦胧冲进耳腔。 泥怪爆开。 秦怀音睁开眼,精准捕捉到了那颗藏在纷飞掉落的肢体中的完整内丹,灵怀剑剑随心动,“锃”然一声射出,内丹被瞬间粉碎。 亲眼见到内丹碎到拼也拼不起来的程度,秦怀音终于放心吐出口气。 这下那怪物可以说是死得透透的了。 呼吸声刚落,“嘭咚”一声,秦怀音飞身将喻灵愿撞倒在地,整个人直压在他上方,膝盖死死顶住喻灵愿的腰,黑色的马尾全扫下来。 喻灵愿感受着脖颈上的力度,秦怀音半点没收力,那双曾毫不留情直接掐“死”过幻的手如今将他箍得严严实实,喻灵愿瞅向这截手腕,忽然感到些微奇妙,窒息感汹涌漫上,身体开始兀自颤抖,喘不过气了,还是要笑。 “……秦仙君,真是厉害、我比不过。” 听他鬼扯,这次不死,下次碰到啥事他要是在,铁定还继续捣乱。 反正她捏断过幻的颈骨,再捏断一个人的也是轻而易举,只要轻轻合紧用力—— “哎!小心!有怪物!!” 老四躲在客栈门口,他身手不好,偶尔解决几个旁边的怪物,其余时候负责观察局势,提醒其他人不要中招。 他关注秦怀音、喻灵愿那边挺久了,一见有怪物趁机偷袭,急得直跺脚:“背后!快躲开!” 不跺脚还好,这脚跺完,老四身体忽然狠狠往旁边一晃,他好险扶住门框才没撞到地上。 但老四发现没用,因为是客栈本身在摇晃,他“哎哎”抓着门又被颠了半天,才终于华丽丽摔了个大马趴。 “什么情况?!喂!客栈又被我跺坏了啊?!”老四愤愤锤地。 历史又该死的相似!!! 秦怀音听到身后老四的喊声,实际上不用说她也察觉得到,阴影覆上,怪物逼近后背,灵怀瞬间斩杀。 喻灵愿眼神不转,轻轻用口型做了几个字。 “小、心。” “嘭!” 五层客栈直直倒塌砸下,根本没有任何缓冲余地,灰尘漫天。 秦怀音用灵力口诀护身,毫发无损,身下人却在客栈倒塌时她分心的片刻化作魔雾逃脱。 那人纯膈应人,还叫她“小心”呢,谁又不是傻子,轮得着他提醒,不过是故意恶心她。 逃了,但没关系,放手之前,她迅速往他胸口插了块瓦片来着,痛不死他。 秦怀音埋在废墟之下,闭上双眼,纯粹是不想起来了。 嗯,就是有点硌,不太舒服。 秦怀音挪开旁边的碎瓦片,打算把自己旁边清出个适合直躺下 19. 蝶恋花(九) [] 19. 沈应远盯着排行榜上秦怀音的名字变成第一个的时候,满腔怨毒几乎溢到嗓子眼。 凭什么秦怀音这么风光,而他只能做个躲在暗处亲眼见证她成功的可怜虫? 明明这场秘境之旅,师尊本想替他造势,让他借机名扬修仙界。师尊给他那么多的宝物,只要抓住机会用上,此时大出风头的本当是他! 那怪物那时状态虚弱,就差临门一脚,谁知道会有其他东西偷袭?屈清袖的警告沈应远不是没听到,可他当时只想率先追上去后用出师尊的宝物,顺理成章成为第一。 结果是他的左臂几乎从肩膀处被拦根咬断,惨剧发生之时,他痛得甚至根本无法发声,后续完全失去行动能力,更别说再用道具。 为什么断臂的是自己不是她? 这么悲惨、这么恐怖的结局应该留给秦怀音,而他……他才该是最后的胜者! 沈应远咬紧牙关,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眼睛蛀在秦怀音身上,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秦怀音闭着眼,只管她一人睡觉,一下也不往那块排行榜上看。 偏偏,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为此还付出条手臂也没能拿下的第一,就那样落进秦怀音的怀里,而秦怀音的样子看上去,她竟然压根不屑于要! 沈应远不信,他冷笑出声,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 短短时日秦怀音怎么可能变了个人,她以前对声名在意得要死,如今她拿到第一,他惨成这样,她心中定然在幸灾乐祸吧。 别得意。 沈应远阴毒的杀意在眸中一闪而过。 倒脸鸟口中的断臂他已经取回来了,伤口也用宝物暂时止好血。回去,宗门一定……宗门一定有办法救回他的左手,此次不过就是他一回失误。 灵女血脉考验在即,到时候出局的只会是秦怀音这个跳梁小丑,他才会笑到最后。 秋后的蚂蚱而已,沈应远强迫自己静下心,呼出口气。 秦怀音蹦跶不了多久了。 — 秘境中的时间不过一天,现实里却三四天了,不知道到底倒换了多少个时辰,从秘境出来时已是白天。 沈应远自然是一回到拂仙宗就直奔去药谷寻求救臂之法,岂料秦怀音简直比他还着急,也跟着去找药谷谷主,听人分析听得认真过了头。 沈应远:? 究竟谁手臂断了啊喂! “你师尊给你的东西不错,暂且冻住了你的伤口没让它完全坏死。现在我有法子把你的手臂重新与你链接在一起,但是前提是你得保护好它,不能让它二次断裂。否则别说我,神仙也救不了你第二回。” 他要是再来一次,手就真断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到时候灵男之位沈应远坐不稳怎么办?秦怀音才不想重演前世剧情。 她得亲眼看着沈应远这手好起来。 “嗯嗯。他肯定不会。长老您开始吧。” 秦怀音在旁边点头,应得比沈应远本人还快。 沈应远闭住自己还没来得及张开的嘴:…… 装什么假关心! “你小子还算走运,能补救。别学那不听话的,也不知是不是赌气非要折腾的原因,现在惨了!连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谷主手上动作着,还不忘嘟嘟囔囔地数落人,沈应远听出谷主口中所指的人是凌寂玄,眉头一跳。 凌寂玄怎么了? 他不是才得了那朵玉山雪莲么? 就算略有波折,但谷主长老在,现在应当没事了才对。怎竟还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沈应远与凌寂玄关系还算不错,凌寂玄也讨厌秦怀音,因此他们俩有不少共同话题,算得上是一条道上的人。 而自己差点断臂,凌寂玄之前吐血昏迷,听到他伤势加重,不禁更让沈应远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觉。 “你手接是接上了,过段日子就能动了,但大部分时候你仍然不能用它。听到没有?”谷主完事,拍拍手警告沈应远。 沈应远想要活动下左手,发现这会儿确实没有知觉。 “你师兄就在里面,发生什么你自己去问。” 谷主恨铁不成钢的心情都写在脸上,看样子很是嫌弃沈应远那不争气的手,“瞧瞧你们一个个,你断手了,巧的很嘛不是,我在想办法给凌寂玄治腿!就他,瘫了!” “噗。” 秦怀音忍不住笑出声。以前她对凌寂玄只是无感,经过破幻莲认主他发疯一遭后,秦怀音是彻底把凌寂玄当成乐子看了。 “还挺对称呢。”一个断手,一个坏脚。 “不过最难治的倒也不是这个。”谷主骂完,又自言自语一句走远。 沈应远没听清,他完全摸不着脑袋,下个秘境短短时间,凌寂玄怎么人已经瘫了? “应远。” 沈应远听见声音回头,正是凌寂玄。 他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仅几天不见,他的气质却已天差地别。 从前他身上的那股子温和仿佛消失遁尽,不知是受了什么折磨,凌寂玄竟消瘦很多,连双颊都凹陷下去,神情阴郁,瞥向秦怀音的眼神隐约透露出几分忿忿不平。 凌寂玄一靠近,秦怀音就微妙觉察出不同,他身上的灵气气息十足微弱。 她心下有了猜测,倒还觉意外,不过懒得表现。 “你现在这样可怎么办?”秦怀音语气关心轻缓,听着很是真情实意,凌寂玄死寂怨恨的心一动,忍不住看她,紧接着听她说,“我岂不是没有仆人使唤了?” 凌寂玄:…… 他再对秦怀音抱有幻想他就去死。 “我的腿会好的,师姐就不必担心了。” 凌寂玄气得咬牙切齿,闷沉沉回完她,就撇过头,活是一眼也不想看她。 秦怀音本就是想来确认沈应远手的情况,知道能恢复后也不愿多待,凌寂玄的热闹看完,她便觉得无聊。 “你们师兄弟,慢慢叙旧吧。我走了。” 待秦怀音御剑离开,沈应远才迫不及待问凌寂玄发生了什么。 “自从上次我被秦怀音气到吐血昏迷后,足足过三天才醒,滴水未进。醒来时我就发现我的腿动不了了,谷主长老替我找来轮椅,也在尽力帮我治腿。” 沈应远道:“难道是因为你气急攻心?玉山雪莲呢?它虽不能治伤,好歹是灵物,总对修为灵力增加有所助益,没有作用吗?” 凌寂玄闻言,轮椅把手上十指紧捏。 “明明它在我体内,可我并没法感觉到它起作用。吸收雪莲没带给我任何好处,反而……反而我修为下降了。” 他移开手,逼迫自己冷静说话,木把手表面深深攥痕清晰可见。 “什么?!” “我现下境界只有……筑基一阶。” 从即将步入金丹临门一脚的筑基大圆满,到筑基一阶? 沈应远震惊之情无以言表。 “昏迷期间我修为迅速下降,醒后我整个人都快变了个样,人不人鬼不鬼,如果治不好,我完全接受不了我以后永远只能这样。” “难道反而是玉山雪莲的原因?” “谷主告诉我:雪莲误认错主后,我就应该第一时间解除与秦怀音之间的联系。只可惜我没有,也没好好休养,遭受刺激心神大动。” “现在仅减弱联系已经不够了,雪莲与我体质本就不适配,这下更是无法融合,以致反噬。” “他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是我不同意。” “他要我去找秦怀音求心头血,让雪莲与她彻底解绑,再把它从我身体里剥离出来,看能否好转。” 凌寂玄冷哼。 “我若真做了,雪莲取出后还能是我的么?谷主必然会回收,或者给秦怀音,我可不愿意。再者,秦怀音那样的人,能同意送我她的心头血?” “你说得没错,她定然不会。我手断了,她还要在我旁边装关心,我就不信秦怀音是想我的手好,假惺惺。” 眼下只有两人,沈应远也没再装腔做调,顺着凌寂玄的话头讲。 说着,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 明面上拿不到秦怀音的心头血,自然只能暗里来。凌寂玄忍受得了修为下降吗?沈应远也厌恶秦怀音许久,不如劝他暗中夺取秦怀音心头血,待她和雪莲解绑后,重新与其结契…… “师弟,你可愿帮师兄一个忙?” 沈应远思绪被凌寂玄打断,开始没听清话,还以为内心邪恶想法被看透了,有些慌张,身体猝然一震。 等看到凌寂玄似乎是有事相求的神情,才反应过来,凌寂玄也正有此意,并且完全没看出他包藏的祸心,还担心被拒绝。 沈应远不禁暗生一丝得意。 他演技还算好啊,正义大方装久了,装得凌寂玄到如今也没看出他的本性。 这岂不是正好?都不用他亲自劝,就能有把趁手的刀。 “你说的是……”沈应远皱眉,话语未尽,犹豫开口。 凌寂玄见状,语速加快。 “应远,师兄知道你为难,但我也是没办法。到时只说出了意外罢了,没人在意秦怀音,有谁会追究?” 意外?看来凌寂玄还想做挺狠。 沈应远几乎要笑出来了,面上却沉默良久才勉强松口,劝几下意思意思: “……好吧。你出出气就好,不要下手太重。你打算怎么做?” 凌寂玄攥紧的拳放开,他呼出口气,手指轻敲木把。 “灵女血脉考验,不是快了吗?” — 拂仙宗位于山脉,动物多,秦怀音上辈子一人来来往往,从没想过养个来玩玩。 这世日子实在安逸,秦怀音心血来潮,想去后山蹲只灵宠抓回去。 她还津津有味挑了半天,觉得能飞的难管,整天抓不住;觉得大型动物不好,没法时刻放怀里搂着,睡觉不舒服。 对此灵怀很是伤心。原因是它在不愿意秦怀音又绑定灵宠,并表示自己也可以当她想要的抱枕,塞进秦怀音怀 20. 河神镇(一) [] 20. 晨,天气阴。 狂风大作。 秦怀音施施然坐在茶馆椅子里,像模像样地端起杯清茶要尝。 馆里静得出奇,她目光轻瞥,木头台子上站着的说书人正一样一样把箱里的工具往外拿,搁在桌上,“咯嗒”、“咯嗒”。 馆子里头来喝茶、听书的人不少,位子快坐满了,竟没说话的,好像全都心不在焉似的,时不时望眼门外。 怪异得很。 秦怀音收回眼神,抿口茶,立即皱起眉头:难喝。 秦怀音与沈应远三人现在所处的小镇名为河神镇,其村民大多靠水而生,以捕鱼为业。 虽说靠的是河,但它的范围很广,说成湖海也不为过。 秦怀音与沈应远就要在这里进行血脉资格考验。 这与她上辈子经历考验的地方倒不一样。 所有修仙宗门从来不是独善其身,皆以救济天下为己任,有各自负责管辖护佑的地方,河神镇所在方位正在拂仙宗管辖范围之内。 不久前,河神镇死人无数,引起注意,正赶上血脉考验,宗门便派他们几个同行来到此处调查清楚原委,并解救镇中居民。 几人来得早,到的那时候村民们也才刚准备出水捕鱼。 连村民们也没料到的是,出发后,天色不曾放亮不说,还越来越阴。乌云滚滚如潮扑涌开来压在天边,低得仿佛近在咫尺,又重又沉,直像要把天的一角都给压塌。 在这样恐怖的天气影响下,河水翻滚,波涛起伏,村民们不敢冒险,都往回赶,纷纷收走渔网,呼喝着互相帮忙将船只靠岸。 没了事干,来找闲的人就多,只是他们的心思明显不在馆子里面,但也许也并不在捕鱼上。 而究竟在哪里,可能就是他们待会需要探索明白的事情之一。 秦怀音心想,这里都河神镇了河神镇,他们担心的应该就和河神有关吧。 说是“神”,其实现在仙族已灭,实际上这镇里要真有“河神”,也只是个道行很深的大妖罢了。 河神镇如此,说不定正是“河神”作祟…… “呔——!” 说书台上醒木一拍,吓得秦怀音放空的七窍三魂瞬间全回了神,她下意识直起身望过去。 “知道大家都爱听古往今来修仙者的故事,哎我也喜欢,那些修仙的人确实和咱们凡人都不一样,腾云驾雾、力大无穷、化形转移,本领奇大说不清呐!” 说书的老头把自己收拾得挺齐整,衣服旧却不脏,头发虽花白但还茂密,一讲话眼睛眯成缝,嘴里哧出两颗醒目的板牙,手势随口动,不像讲故事,倒像在画符,好一阵眼花缭乱,讲了会儿,木头往桌上又是一拍。 “好,那咱儿今天正好就来讲讲,拂仙宗最近那位盛名在外的秦仙长。” 秦怀音:………… 秦怀音:? 她最近名气大到传这儿来了都? 喂。 听人说书忽然听到自己名字,很惊悚的喂! 幸好她嫌茶难喝没多喝几口,不然刚才不得水含嗓子里直接呛得喷出来?! “师姐真是厉害,哪怕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村镇,都有人听说过师姐你,讲述你的故事呢。” 沈应远语气亲近孺慕,表面恭维,暗地里恨不得将牙咬碎。 秦怀音从前本来就极爱声誉,精心维持,加之她修为精进和灵女后裔身份,在凡间挺为人熟知,而这次灵驼山天宝秘境她第一看来真又是让秦怀音出了回好大的风头!瞧瞧,书都给说上了。 对沈应远的暗藏不爽,秦怀音只简单敷衍答道:“哈哈,是吗。” 沈应远:“……是啊。” 沈应远:……认真回他啊!他在阴阳怪气! 秦怀音:“哦。” 沈应远:。 沈应远不说话了。 那台上人讲个不停。 大多就是讲述了她曾经不少救人事迹,以及说她秘境夺宝之行里多么多么英勇,大为夸赞,讲得极其夸张玄乎,秦怀音本人是左耳进右耳出。 “说了这么多也是在讲这位秦仙长的厉害,但是!她更为乐道的还不在此,而是——” 说书老头掀袍一坐下,摇头晃脑,神秘开口,“她真正的身世。” 秦怀音眼皮轻颤。 她的身世其实并不是秘密,但秦怀音也没想到,连凡间说书人都能清楚得如数家珍。 “当初天地混沌,后生出仙、魔两派,仙魔生而为敌,彼此讨伐征战了数千年,两派元气大伤逐渐式微,人族出现。 最后一次仙魔大战,仙族为封印剩余魔族拼尽全力,尽数陨灭,灵力回归大地,并于人间遗留无数宝物、仙书咒法,因此人族中诞生出修仙者,他们渐渐独立出来建立修仙界,分立宗门。 不知多少年后,魔族突破封印,邪神出世,天下大乱,这时第一任灵女出现。那位灵女是个天生能够将身边灵力转为自己所用的奇才,携灵剑斩杀邪神,还世间太平。 灵女的故事未曾终止,只因她的血脉传承不息。后世出现的灵女后裔继承人有男有女,但无论如何,灵女血脉出现,定将大有作为,救乱世于水火。” 见底下人听得昏昏欲睡,说书老头“唰”地起身,吓众人一跳: “那第一任灵女乃师承拂仙宗,留下一块灵石。她告知自己宗门,以后若天边出现彩云异象,灵石大亮,必是灵女血脉现世,需接来本宗好生教养。” “秦怀音出生那日,正是天间布满祥云,灵石发亮……” 灵石上显示出的位置就在秦怀音所处的小村庄,拂仙宗动作快,她没过多久就被接到山上,还未能脱离温热襁褓,就已因天然辈分成为拂仙宗的小师姐。 因她生来身负重任,师尊性情冷淡,从小严苛要求她,但师兄性格不拘,对她很是爱护,细心教导,而师弟师妹崇拜仰慕她。 那时候的秦怀音觉得,日子虽辛苦,可挺有盼头的。 如此过了十年。十岁时,天翻地覆。 秦怀音生辰那天,一个脏兮兮、衣衫褴褛的,曾和她处在同个村庄里的小男孩瘸瘸拐拐来到山下申冤,他说他的叔叔如今到死才肯告诉他,他才是灵女血脉,他的叔叔觉得瞒这么久对不起他,让他来拂仙宗找人认回血脉、师门。 那个男孩是沈应远。 沈应远测了灵石,灵石也亮了,竟然比秦怀音出生当日的记录还要亮,可是当年所有人并未发现沈应远,反而认成同村庄的秦怀音,宗门上下轰动惊慌,纷纷认为当初犯下滑稽大错,从头到尾接错了灵女血脉。 蘅上玉当机立断给沈应远施了净身术,换上新衣服,将他认入师门,把秦怀音罚去雪峰顶。 师尊师兄不像对秦怀音那样对沈应远严厉,从来是放任他,纵容他,沈应远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但同有灵女血脉是确凿的事实,他们虽把秦怀音当做板上钉钉的冒牌货,已认定其后必有阴谋,可去查时却三番五次都没查出个所以然,又怕被嘲落井下石,所以没把秦怀音赶出宗门。 “是鸠占鹊巢!” 说书人痛心疾首扯嗓子一喊,“秦怀音占据灵女血脉身份十年,可怜了那白白苦了十年的惨孩子啊!” 上辈子的秦怀音想不通:分明一切无关于她,自始至终是拂仙宗将她接上山,告诉她她是灵女血脉,教导她。 别说她有灵女血脉,就算秦怀音真不是,难道毫不知情的她就犯了弥天大错了吗? 上世秦怀音接受不了大家的疏远嫌厌,越发偏激行事,更离了心……这世的秦怀音…… 当场听说书人编排她讲她小话,面不改色嗑起瓜子。 听得幸灾乐祸,想瞧秦怀音脸色的沈应远:? 尼蝶。 她不该感到伤心吗?怎么嗑起瓜子来了?!听戏呢啊?! 看到沈、凌、屈三人神情复杂朝自己看来,秦怀音云淡风轻指向门口:“一早进来时见门口有,上面写的随便拿,就放进乾坤袋里了。” 沈、凌、屈:……没问你从哪里来的! “还盯着我干什么?”秦怀音当几人面把剩下瓜子放回乾坤袋,“找我要?不给,没了,自己去拿。” 沈、凌、屈:……也没找你要!! 还剩那么多藏起来说没了,防贼似的当人没看见啊!谁贪那几个破瓜子啊! 有病吧这人! 与此同时,聚仙珠对面,庞容风已经憋笑憋到内伤。 秦师侄不在意身世,心态好就好啊,她还也真是怪会逗人玩的。 边听那说书人讲故事,众人边忍不住偷偷瞥蘅上玉,他那张不变的黑脸似乎又深了几个度。 蘅上玉很不自在,他确实是因为不想让人背后说拂仙宗自己办事不力让一人承担,因此才没驱逐秦怀音,可对着身边这么多人被揭了老底,让他极其不虞,又没法发作,只能忍忍。 此次血脉考验,蘅上玉告诉几人,他已经交予屈清袖留影石,只需要屈清袖将其全程开启,记录到最后二人中是谁先解决河神镇谜团即可。 但他们几人不知道,其实并不用屈清袖的留影石,宗门这边就可以通过聚仙珠全程观测。 不像上次天宝秘境涵盖范围太广,这回聚仙珠只要观测四个人,耗费灵力不多,因此可以一直使用。 这只是拂仙宗为了防止留影石丢失等意外发生而做的两手准备,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是说不清地,蘅上玉心头发闷。 总感觉,确实可能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 台上说书人说得起劲,底下无人细听,众人不断望向门外的动作越发频繁,交头接耳,下面渐渐变得嘈杂,莫名地,一种焦灼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天气…突然这么恐怖…” “是不是那位…又要来了…” “多久一次了,今年的人数比以前都要多,还不够吗……” “也不晓得是哪里不好触怒到那位,真不知道这回轮到谁……” “下午,估计就要开始。吓人。” 秦怀音仔细分辨着潜藏在各种谈话中的有效信息。 她正坐在窗边,轻推开个角,伸头往外瞅,果然岸边空无一人,村庄房屋门窗紧闭,连馆里的大家都有些坐不住,烦躁的情绪如团灰雾,漂浮在所有人的头顶。 云愈发低。 从这看去,远方河水颜色沉的似海,半点也不清透,漆黑、阴暗,深不见底,泛出股安静的死亡的气息。 “河神要来啦……” 说书人也像终于被馆内的气氛感染,顿住不停的话头,眼神变得渺远又 21. 河神镇(二) [] 21. 那些新娘扭头时骨架“嘎吱”作响,但已经来不及让人疑心那是不是会容易断裂,因为全部的新娘朝他们冲来,情况不明且危急,众人只能转头就跑。 “河鬼大人的新娘在那里……擅闯者……杀无赦……” 沙哑、硬涩的音色果真是从非人的骷髅里钻出来的,没有神智的骨头新娘们只知道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所有的声音慢慢重叠,愈来愈大,密密麻麻,毛骨悚然。 连枝被秦怀音拽着跑在最前面,头皮都快炸开了。 她也不敢说话引起注意,边跑边大口大口喘着气,只庆幸自己身上还有避水咒,呛不进水。 为了躲身后紧跟的新娘,连枝一路心跳如鼓,脑子里跑得嗡嗡的。 最后秦怀音的脚步停下来时,她还不敢回头看,哆哆嗦嗦问:“我们甩、甩掉了吗?” “暂时。” 连枝听到秦怀音开口,秦怀音明明跑在最前,还带了个她,却像无比清楚后面动静似的。 “看来水里也有她们到不了的地方,估计以她们的身体其实跑不了多远。” “我们还是将你送上去吧,你若继续待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连枝本以为自己留下还能帮点忙,可看这情况她又实在没法应对,只好同意。 紧接着,她皱起眉头,也有几分担心。 “但是,我是祭品,你们要想见河神,说不定也需要祭品新娘,我上去了,你们怎么办呢?” “那有什么困难,我们几人中抽出个来扮新娘就好啦。你先走吧,没事。” 可惜她没法帮忙,现在只能这样了。 连枝抿唇,开始脱身上的红嫁衣外袍。 她的嫁衣所幸够厚,里三层外三层的,不过重要的只有外面那件,连枝把它递给秦怀音。 水里除了她的四个人里就秦怀音一个姑娘,怎么想也是秦怀音来扮,底下这么危险…… 连枝一把握住秦怀音的双手:“恩人仙君,你千万记得小心!” 秦怀音面色如常拍拍连枝的手:“放心,我心里有数。” 待他们送走连枝,沈应远看向秦怀音手中那件红嫁衣,心里恨恨却倒也无可奈何,几人里确实也就她能装新娘。 不过……沈应远暗哼一声,呵,秦怀音先前那副什么也不在意的表现,结果现在灵脉考验上碰到能够接近河神的机会,还不是忙不迭就把新娘袍拿过来了,心急的很!以前纯属假清高罢了—— “看什么在?还不赶紧来穿上?!”秦怀音一抖搂嫁衣,突然发话。 沈应远:? “啊?”沈应远见秦怀音朝他看,满腔嘲讽泻了个口,他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回答都吭吭巴巴,“谁、谁穿?” “还在灵脉考验,我说的还有谁?穿嫁衣最合适的不就是师弟你嘛!” 屈清袖:? 你确定合适穿嫁衣的不是你而是沈应远?! “师姐,你刚还答应了连枝要小心。”凌寂玄没反应过来,秦怀音都拿上嫁衣,跟连枝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又不扮了? “对呀。”秦怀音也没反驳。 “但我不是也说了我心里有数呢么?” “沈应远男扮女装,又不是不行。有问题吗?” 凌寂玄:……? 合着是这个有数啊?! 那你在那跟人答应小心个毛啊到底! 还以为秦怀音想去扮,结果到头来让沈应远去演新娘,秦怀音都不能说是很小心,那完全是绝对安全了好吧! “你就说穿不穿吧。”秦怀音拎着嫁衣,对沈应远又是一抖。 “穿!”沈应远咬牙。 穿就穿,送上门的机会凭什么不要?秦怀音也真是脑袋发了痴了,明明她最适合当新娘,能最好接近河神,竟然非要让给他来! 以前的新娘掉下的位置随机,只要溺水死去了,会有骷髅新娘感应到死人气息慢慢来找,他们现在却等不及。 沈应远换上嫁衣,重新出水,直接找到接近鬼市的地方吃了个闭气丹就往下沉。 剩下几人这次仍躲在巨石后,同样吞了丹药封住自身活人气息。 水上沈应远的身形从看不清的小黑点渐而变大,随着浪波推动,轻轻飘落到水底。 鬼市里静默的骷髅新娘们果然有了动静。 她们见到不远处的新娘沈应远,开始忙活起来,一些跑来他这替他绾发,一些给他打扮,还有很多跑向鬼市深处,骷髅的笑声在水中荡开很远。 不久,骷髅新娘们从里面抬出顶尖顶红轿子,三边轿厢布满繁复花纹的轿子和新娘们的骨头一样,走几步便“咯吱、咯吱”地叫。 正门的红帘已被撩上去,一落下地,轿子就张着这张黑漆大口把沈应远“吞”了进去。 等骷髅新娘们抬轿子走了挺远,应该注意不到他们,三人才准备动身跟上。 所有新娘都离开了,鬼市空无一人,秦怀音径直路过,看到她们摊子上摆的不过也是些绣鞋、绣衣,沾了血,想来可能是曾经被杀死的尸体留下的。 “停。” 安静地跟了段时间,秦怀音发声。 屈清袖都一直没停脚,听她在要求不动便朝她看了眼,似不同意,刚略皱起点眉头,就发现前头的轿子落地了,他正要继续迈出去的脚步猛地止住。 屈清袖:“……”他下意识又向秦怀音瞥去一眼。 哪怕是从头到尾不远不近地跟着,屈清袖也没能立马做出反应,他不是没注意前方动静,可也没察觉到。秦怀音竟这么……敏锐吗? 屈清袖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前面…是什么?好红啊。”被打断思绪,凌寂玄的声音领屈清袖抬头。 确实很红。 轿子停下的地方,是一片血一样的红。 “她们把沈应远扔下去了,现在抬着轿子往回走,快躲起来。” 屈清袖话音未落,秦怀音早便没了影,是躲得最快的一个。 屈清袖:。 不仅是敏锐,甚至这人还非常之敏捷啊!!! 服。 — “这儿是哪?她们就把你丢在这了?”凌寂玄站在花丛中,问沈应远。 他们躲开骷髅新娘赶到那片血色里来,才发现沈应远所在的地方是片花丛。 凌寂玄仔细观察过,还上手摸了,除了它生长在水中还格外旺盛,颜色格外鲜艳以外,形状和触感都与普通的花没什么两样。 这块儿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花,每一枝花的颜色都浓到仿佛要滴下来,满地的红铺开了,像是条即将流淌的河,美得惊人。 但美则美矣,对他们来说没有丝毫用处。 “我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沈应远到了块莫名其妙的花丛颇为不愉,他抬手把骷髅新娘给他绾上的发扯掉。 “我们是不是要等到河鬼来?”凌寂玄回头看屈清袖,至于为什么不看秦怀音—— 因为秦怀音已经躺在里面,完全将自己融入这片花丛了。 她被茂盛的、高高的花丛掩盖住身形,几人不知道秦怀音躺在哪块儿,别提找她对话商量,都压根见不着她人。 屈、凌、沈:。谁懂。 这人真的很离谱。 “如果留在此地,不晓得要等多久。如果应远能等,多停留些时刻也无妨,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屈清袖提议道,他很考虑沈应远的意见,毕竟这次灵脉考验的主角是沈应远(和秦怀音)。 “都弄不明白把我丢这片花里是什么情况,我觉得…”沈应远声音沉下,“不如主动出击,寻找河鬼。” 这时,秦怀音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慢悠悠的,还显出几分倦怠的空灵。 “我就不去了。你们主动找目标,我待在这静候佳音。” 沈应远:……你其实只是想在这睡觉吧!!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句话尾音降了好几个调,越来越小了啊!其实秦怀音开始躺进去就是因为困了吧!!! 沈应远三人不愿把自己处于被动,于是决定离开这里继续向前探索,秦怀音乐得不和他们同行,衷心祝愿完他们马到成功,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睡,就结结实实睡到了半夜。 说实话,秦怀音不是自然醒,她还怪有点没睡舒服的起床气。 前半段觉一点声音没有,睡的很安稳,她是刚刚才被动静吵醒的。 花海里,似乎有人在靠近。 花叶被刮蹭、拨动的“簌簌”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