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上长了花[西幻]》 1. 想开系统 [] 花虞的额头狠狠磕到壁炉,疼得她流下了这辈子所有清晨里,第一滴不属于哈欠的眼泪。 “该死的……”她捂着额头骂到一半,身后就响起了一道粗鲁的声音。 “该死的兰花花灵,”那个声音满含怨气:“玛丽亚小姐即将晨起,你却还在偷懒。若是管家发作,你自己去给满院子的地精剔牙,我们可不愿意面对臭烘烘的嘴巴。” 花虞这次没有反驳。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因为花精疗愈大赛太过紧张,所以精神出现了问题。 但下一刻,一个冷冰冰的启动音打破了她的侥幸: 【宿主您好,欢迎来到西幻世界。我是您的系统,名称想开。】 想开?花虞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凭借多年阅读小说的经验,大概知道自己是穿越了,但她现在一点都想不开——为什么是她?她只是一个花精疗愈师而已! 系统好像能听到她的想法,顿了顿,继续道:【这个西幻世界民众的躁郁值极高,已经威胁到了世界线运行,宇宙维护局检测到您的疗愈非常有效,希望您能帮助降低。】 【现在世界躁郁值进度为百分之九十五,您需要将它降低至百分之三十以下。作为回报,结束之后我们可以送您离开这里。】 花虞:“……”好一个强买强卖。 可面对当下的情况,花虞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系统闪了闪:【您是伊顿庄园主人最宠爱的女儿,玛丽亚小姐——的花灵奴工,芙拉。】 而说完简短介绍后,花虞就再也没等到后文,不禁抓狂了起来。 现在她该做什么?没有系统指引,她就像个无头苍蝇,甚至不能抓住一个人去问——经过刚才被怼,花虞发现了这里每个人对她都不太友好。 花虞眼看着系统装死,有心想要揍对方一顿,但显然不切实际,只能无奈离开壁炉旁,到了厨房,想着既然是晨起,准备早餐总是没错的。 但她的手指刚触碰到装着牛奶的玻璃瓶,就被一声尖利喊叫喝止了:“芙拉,你在干什么?!” 花虞愣了愣,朝门边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着女仆装的西方女人怒气冲冲地看着这,脸上有着青绿的鳞片,褐色的头发几乎要竖起来:“懒惰成性的花灵奴工,不去准备玫瑰花水,而是在这里偷吃,浪费玛丽亚小姐宝贵的资产与时间!” “给我滚去帮地精剔牙,这样你才能长记性!” 这时系统声音突然出现:【叮——】 【触发初始任务,疗愈暴躁地精并逃出庄园。】 闻言,花虞只得咽下到了嘴边的辩解,在手里被塞入一个细小的金属叉子后,她被推出了厨房。 由于没有记忆,花虞只能忍痛向系统赊了十积分,得到了一份魔法地图。 她按照地图到了门口,推开雕花繁复的大门,面前开阔的土地让她呼吸一窒。 ——这是根本望不到头啊。 各种奇形怪状植物蔓延生长,荆棘丛旁开满了食人花,郁郁葱葱下是一个个地洞,地精长得像土豆,又像土拨鼠似的来回跑。怪异的场景显得这座庄园不像是居住地,而是恶魔巢穴。 花虞吞了吞口水:【系统,谁家好人家在周围装这么多危险动植物啊。】 系统倒是没隐瞒,回答道:【这是伊顿庄园为了防止奴工逃跑设置的防线。您需要穿过这片田野,再翻过一座种满打人树的小山,就可以逃离这里。】 花虞木着脸吐槽:【你不该让我穿成花灵,而该让我做骑士。】 奇怪的是,系统居然没有忽视,而是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宿主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受待见吗。】 花虞看着面前地洞里探头探脑的地精,长相似幼小的老头,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让她背脊发凉,只能从牙缝中询问:“为什么?” ——如果系统敢说是因为自己吐槽,她就不做这个任务了,同归于尽! 系统叹了口气:【芙拉是花灵和地精的女儿,拥有花灵的能力、美貌和地精的发丝、眼睛。你刚才没有发现那些兽人都会保留一些原始特征吗,但你没有,这就是混血种的优势,也是不受兽人待见的一点。】 从系统刚才的话语里,花虞敏锐察觉到了:【花灵的能力?】 系统却再一次陷入死寂,花虞噎了口气,只好捏紧了手里的叉子,先把注意力放到眼前。 面前的地精好似已经等不及了,一个接一个从坑里爬上来,但由于魔法阵的关系,不能接近城堡。 花虞讪讪笑道:“你们好呀,今天天气不错。” 没有地精回答她,它们都在盯着那个叉子。 它们的牙齿很痛,急需那个玩意帮忙剔除骨渣。 花虞尴尬笑了两声,见没人搭理,只好按耐住鼓动的心跳,硬着头皮说:“请排好队,感谢配合。” 地精们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看在天气的面子上,溜溜哒哒地排成了一条弯曲的队伍。 花虞下了田野,四周都是漆黑的荆棘和血红的大呲花,这里不再受魔法阵的保护,她得自己小心。 花虞拿着小叉子,试探道:“……请张嘴?” 第一位戴着红色巫师帽的地精张开了嘴巴,上半张脸像是一百八十度反转,露出了细小尖锐如同巨齿鲨的排排牙齿。 一股大蒜气味放大百倍的臭气袭来,花虞差点吐出来,周围的地精好像也受不了,纷纷后退了一步。 花虞屏住呼吸,她不知道这种几乎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从何而来,拿着叉子,眯着眼睛仔细搜寻,才在牙齿缝隙里找到了一些骨头渣滓。 她拿着叉子将能看见的东西剔了出来,那些小骨头拼在一起,像是鼠类,花虞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强制忍耐出眼里泪花,终于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在“yue——”那声出来之后,花虞感觉世界寂静了。 【疗愈暴躁地精。】 她的脑子里不知为何冒出这句话,只见周围的地精十分一致地看向这里。 明明它们自己也受不了口气,却不允许花虞表现出嫌弃。 花虞心中警铃大作,后退一步,客气道:“亲爱的地精朋友们,要不今天就到这里?”说着她机敏转身,企图回到魔法阵的保护范围内。 系统却极其不合时宜地出现,机械通告:【警告宿主,地精躁郁度上升至百分之九十,若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宿主将接受惩罚。】 这句话止住了花虞离开的脚步。她回身,含泪看着已经在呲牙的地精们,勉强笑了笑:“嘿伙计们,别激动。” 地精拽住荆棘和食人花花枝,蹬着攀爬上来,它们所有人密密麻麻集合在一起,像支庞大又渺小的军队。 花虞试图解释:“听着朋友们,我并不是……” 没等话落,被她剔牙时干呕的红帽子地精首当其冲,拽着藤条借力一荡 2. 峡谷风暴 [] “你今天晚上得替玛丽亚小姐守夜,”将花虞发配去给地精剔牙的管家无情道:“因为你整天都在处理地精,别的事情一点没干。” 她着重强调了“一点没”,希望花虞能羞愧,但后者只是点点头,噎得管家一口气不上不下,又不好发作,只得摔门而去。 而花虞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她算是知道奴工的含义了,不同于家仆的宽宥待遇,而是比996还离谱,全年全天无休,堪比卖身契。 这个世界躁郁值高是应该的,毕竟有那么多被压榨的穷苦人。 花虞想着,回身将收拾好的包袱拿了出来,摆在狭小的床上。 照系统所说,她今天晚上就得逃离这里,可花虞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毕竟只有地精这关好过,荆棘丛、食人花和打人树,她一筹莫展。 但总是要过的,花虞干了杯水为自己壮胆,捏好小包袱,没听从管家的吩咐去守夜,转而把床单打成了一长条,从二楼房间窗口扔了下去。 她探出身子看了看四周,没有巡逻,于是费力地扒住床单,一点一点挪动下去。 花虞觉得这时候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像蠕动的毛毛虫,可也别无他法。 夜晚的田野地不同于白天,显得鬼影重重,好似马上就会窜出来什么危险怪物。花虞拎着油灯,加快脚步,小心地绕过一株沉睡食人花,避开一丛荆棘,一切暂时都很顺利,却不妨下一瞬,少女突然踩到了坚硬的枯枝,发出清脆咔嗒声的同时,食人花粘液滴答声也响了起来。 花虞咽了咽口水,祈祷没惊动什么,但很显然聆听者也陷入了沉睡,枝条在地上摩擦的声音霎时响起。 她当机立断转身,同时迅猛地将手中油灯扔过去,明亮的火光正中食人花嘴里,被巨大的血红色舌头卷了起来,玻璃碎裂一地。 花虞趁机向后跑走,可这番巨大的动静已经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城堡明亮起来,食人花和会移动的荆棘丛聚集,挡在花虞面前。 ——这是一场巨大的危机。 系统也冒了出来,语速飞快道:【如果宿主不能解决可以向系统赊取积分——】 “不用。”花虞突然坚定地打断了它。 面前,本该在美梦中的地精们成群结队从洞里出来,训练有素地分成了两群,一群拉住食人花的根茎,一群又扒拉开荆棘丛,露出一条通往外界的坦途。 最上方站着红帽子地精,它朝花虞招招手,指了指前方示意她快走。 恶犬的咆哮和管家气急败坏的叫喊形成背景乐,花虞不再犹豫,少女鼓起勇气,在她善良朋友的帮助下冲破牢笼。 ——地精会瞬移魔法。 这是花虞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情,第二件事情就是,它们好像不是很精通。 事实上,花虞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她整个人就变为蹲在一棵打人树上的姿态,要问她为什么知道这是棵打人树。 那得看树下的那只土拨鼠。花虞眼睁睁看着它从洞里探出头,然后被打人树打晕,过了一会又探出来,再被打晕,往返数次,头上的包都快叠成小山了。 花虞对此表示同情,但她不想变成第二只土拨鼠,于是蹲在树上等着第二天天明——白天的打人树会停止工作。 而现在少女需要休息——伊顿庄园在郊外,她得走去镇子里,这可是一场体力活。 花虞本想小憩一下,可她太累了,不知不觉靠在树干上沉睡过去。 直到一阵奇怪的如雷咆哮将她吓醒。 天空黑了下来,一抹巨大的影子遮住了这里,花虞抬头,透过不算浓密的树冠,看见了一条正在飞行的黑色巨龙。 它展开的双翼足足有十几栋楼那么长,庞大的身躯遮蔽了太阳,花虞被它飞行时扇下来的风吹的睁不开眼睛,但仍旧敏锐看见了巨龙背上的人影。 花虞顿了顿,其实她此刻面对一个小危机——不会下树。 因为担心追兵,她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顶着飓风试探求助:“嘿,龙骑士!你有空愿意帮帮我吗!” 系统的劝阻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 而谢莱尔耳聪目明。他从巨龙背上看下去,目光所及就是那只花灵如云般的黑色长发,和她摄人心魄的明亮眼睛。 那一刻,他想到了雷克峡谷天空上翻卷的孤云,夹杂着轰隆的闪电,声势浩大地撞入眼帘。 即便经历过,谢莱尔也不记得王国的宝物多么稀奇,国王授予的勋章多么闪耀,他只印象深刻于雷克峡谷震撼人心的自然气候。 但他也从没想过可以用它来形容一只花灵。 谢莱尔不由自主地为此停顿。 一旁的莱茵见自己的好兄弟不做声,以为他不喜和生人打交道的毛病又犯了,便自以为贴心地替他答道:“抱歉小姐,我们可能……” 谢莱尔从龙背脊上跳了下去,莱茵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里。 花虞呆在树上,刚刚风太大,她没听清那个人说了什么,正要继续追问,一个有着精灵般样貌的少年却出人意料地从天而降。 他像只猫,轻盈降落在花虞面前的枝条上,惹得后者微微颤动。 少年拥有一头如阿波罗般璀璨的金色头发,却是碧色的眼睛,好似和平女神权杖上挽着的翠绿藤蔓。 整个人就是阿佛洛狄忒精心雕刻的瑰宝。 但吸引花虞注意的还是他身后一摇一摆的毛茸茸尾巴,和藏在金发间不引人注目的小巧猫耳。 花虞看到他此刻发丝间折成的飞机耳还在发颤,感觉心都被挠了一下,忍不住弯了眼睛,率先打招呼道:“你好。” 谢莱尔耳朵通红,脸上却是冷淡至极:“你好。” 他睫毛颤了颤,抿了抿唇,还是不太习惯地补充道:“美丽的……花灵小姐。” 身后赶来的莱茵听到这句话,嘴巴张大得几乎能塞下一颗龙蛋。 不怪他稀奇,谢莱尔从成为骑士到现在的佣兵,心里仿佛就只有守卫与冒险两张信条,容不下任何柔软缱绻的东西。 花虞笑了起来,没有人能抵挡真诚的夸赞,她心生亲近,身体不自觉靠近了些,惹得谢莱尔脖子上都浮起淡红,罪魁祸首却没注意,眨了眨眼询问道:“冒昧请问,你能带我下去吗,我不太擅长……” 说着她似乎是怕谢莱尔拒绝,飞快补充道:“我可以送你个小礼物。” 花虞 3. 克莱默魔法学校(一) [] 花虞回头,手里就被塞了一个奇怪的硬块,她低头一看,是一叠方方正正的牛皮纸。 金发少年垂下眼睛,淡淡道:“路上小心,如果方便,到达后请用墨水在纸上留言平安,再在油灯上烧掉,我就能收到了。” 花虞感觉到对方的好意,干脆应下:“好。” 她在谢莱尔的目送下绕出了打人树林,到了有马车驶过的大路上,此时系统才出现,冷硬道:【快去镇上。】 花虞摆了摆手,对于系统的催促很不解:“你怎么这么着急?” 系统不想告诉她真实原因,顿了顿,选择用发布任务来堵自家宿主的嘴:【叮——】 【二阶任务触发,入职克莱默魔法学校。】 这里离小镇还有相当远的距离,能触发就有鬼了。但花虞还是挑了挑眉,暂时没有拆穿系统。 系统冷冰冰阐述信息:【克莱默魔法学校是星朵小镇上最富盛名的高中,但近些年已经成为躁郁值高峰之一。系统检测到克莱默魔法学校躁郁现值为百分之九十,请宿主想办法入职,并使数值降低至百分之三十以下。】 花虞正捏着为数不多的金币拦下了一辆牛车,闻言,她费力爬上高高车沿的动作一滞,难以置信:【我只是个花灵,不会魔法,不会药剂,你要我入职去教学生变兰花吗?】 没等系统回答,花虞自己先恍然大悟了:【或许我可以做厨师,或者清洁员工。】 系统冷冷一笑:【感谢提醒,系统补充发布任务条件——请宿主以教导者身份入职。】 花虞:“……”真该死啊。 她一路上和系统掰扯,终于从它那里得到了一个聊胜于无的感谢积分。 而托牛车的福,花虞也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小镇上。 星朵小镇形似中世纪西方小镇,当下似乎流行巴洛克风格,橙红宝蓝的色彩交错,鲜明活力,除了街上会多出许多穿着魔法袍的行人,一些精灵、矮人、巫妖和各类兽人之外,花虞感受不到太多不同。 奴工的工资极低,近乎相当于给主人家打白工,这也导致花虞身家贫寒,只能入住一个小巷子里简陋的旅馆。 她用房间桌上干涩的墨水给谢莱尔回了信,在微弱的火苗上烧了好一会,牛皮纸才不情不愿地化成灰烬。 花虞做完这一切后下了楼,前台的兔子小姐正百无聊赖地啃着胡萝卜,而那根胡萝卜被她啃到一半的时候,又恢复成原来的长度。 花虞露出友好的微笑,回忆着对方铭牌,冲她打招呼:“晚上好,雅妮小姐。” 雅妮身为兽人,其实不大喜欢花灵混血种,可是花虞长得很漂亮,兔族喜欢漂亮的东西,于是她保持礼貌:“晚上好,小姐。” 花虞凑过去,弯起眼睛:“你的胡萝卜很令人惊叹。” 雅妮最喜欢别人夸她的胡萝卜,这是她最擅长的再生魔法:“多谢,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简单的咒语罢了。” 花虞双手撑在柜台上,赞叹说:“好厉害。” 她渐渐引出自己的目的:“你是在克莱默魔法学校读过书吗?” 雅妮摇头耸肩:“当然没有,亲爱的,他们是小镇最顶尖的魔法学校,只收学习好或者家世优秀的。我两样全不占。” 花虞点点头:“这么说,里面的老师也一定很厉害。” “当然,”雅妮热情地拿过一本旁边书架上的小册子,将它摊开,指着一个头发灰白的魔法师给花虞看:“喏,这是校长迪克斯,是整个王国最厉害的魔法师。” “单说他你可能不知道,但他最得意的学生你肯定听说过。” 花虞有种奇妙的预感。 在她复杂的目光下,雅妮果然吐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谢莱尔,整个王国最富盛名的勇士。” 花虞干干笑了两声:“当然。” 但她志不在此,于是飞快回到正题上:“我是说,克莱默学校招教导者吗。” “如果有人想要入职该怎么办。” 雅妮皱眉回想:“他们不怎么爱变动教师,理由是这对学生很不利。不过要我说——” 这位兔子小姐说到这里,压低了嗓子:“他们该变动一下了。前些日子的魔法联考,克莱默居然败给了万年第二的西顿。” 她撇了撇嘴:“这可是历史性的大失败。” 花虞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信息。 只要有危机,就需要有转机。 她或许可以做这个转机。 花虞若有所思地跟雅妮小姐道了晚安,随后第二天一早,她便赶往了克莱默魔法学校。 克莱默不愧为最顶尖学院,占地广阔,门是一道拟形的彩虹,上面有微小精灵的雕塑,竟然还会飞舞,十分美丽。可此时无人欣赏,凌晨五点的天空还是灰暗的,猫头鹰都未归巢,而克莱默魔法学校的学生已经来到校园准备学习。 花虞捧着刚买的热乎乎的面包站在路口,看学生们萎靡不振地和家长道别,穿着凌乱的魔法袍,迈着生无可恋的步伐路过她。 她同情地咬了一口食物,回忆起自己上学时的经历,打了个冷颤,可同时也愈发坚定了猜想。 一个计划在花虞心里成形——她或许可以找迪克斯校长谈谈。 而迪克斯校长也很好找到,据雅妮所说,这位校长总会在上课铃响起的最后一分钟迈入校园,所以花虞只需要在这里蹲守即可。 果然,待所有学生陆陆续续进了学校,一阵欢快的精灵歌唱声落下后,一位穿着破旧袍子、头发花白的魔法师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正是迪克斯本人。在经历过魔法联考第二的败绩之后,他似乎也没受影响,依旧挂着乐呵呵的表情,可花虞却从他青黑色的眼圈看出一点端倪——看来这位校长最近有些失眠了。 ——这就好办了。 花虞略微打了一下腹稿,在迪克斯经过她的时候果断上前,礼貌微笑道:“校长您好,我叫花虞,是一名……花精疗愈师。” 迪克斯没有什么架子,即便被如此突然地拦住,也只是停顿了一下,随即温和回答:“你好小姐,有什么事吗。” 他不太明白花精疗愈师是个什么新职业,也从未听说过,但迪克斯能看出来对面这位是只花灵,只当是种族特有,没有多问。 花虞给自己打了打气,这才有条不紊道:“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在克莱默任教的机会,我能帮助克莱默学生提高成绩,重回联考第一。” 谁料迪克斯听了这话,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带着淡淡的笑容,委婉道:“很遗憾小姐,你是近些天来第三十六位和我这么说的人,而除了 4. 克莱默魔法学校(二) [] 迪克斯自然不会拒绝。 他将酒从架子上拿下来,递给花虞时说了句俏皮话:“你的眼光很好,这是不太大方的矮人送给谢莱尔的佳酿,得之不易。” 花虞:“……哈哈哈。”看来谢莱尔真的很受欢迎。 但花虞很快收敛思绪。她向迪克斯要了一碗井水,将兰花用叶子包着摘取下来,浸泡在水里,等阳光直射在水面上一段时间后,又把花瓣捞出,花水与葡萄酒混合成浅红色的溶液。 液体泛着如同石榴般晶莹剔透的光泽,花虞将其递给迪克斯,道:“您可以到阳光下来,品尝完这杯花精。” 迪克斯接过:“它看起来很漂亮。” 花虞笑了起来:“您的夸赞将使花精的效果更好。” 迪克斯挑了挑眉,他噙了一口,感觉到淡淡的花香在口中荡漾开,配着葡萄酒的醇香,比多年以来尝过的所有饮品都要独特。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心里升起。 迪克斯桎梏已久的烦忧如朝露般消散,久违地感受到年轻时无拘无束的自由感。他在花虞略带紧张的目光下捏着杯子,缓缓吐露出赞美:“……小姐,你是一位非常特别的自荐者。” “花精对我似乎很有效,那么我想,我愿意给你一个担任教职的机会。” 花虞弯了弯眼睛,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礼貌而又坚定道:“多谢您的机会,您会得偿所愿的。” 迪克斯摆了摆手,将装有花精的杯子放下,转身回了办公桌后。 他一边戴上眼镜,双手在抽屉里摸索着什么,一边道:“我们都知道,药剂对于每个人效果是不同的,但不知道你的花精是否也有个体差异。” “所以很遗憾,小姐,克莱默可以为你开辟一门花精疗愈课程,但它不能作为必修课。” 说着,他从抽屉里掏出了熟悉的牛皮纸,拿起羽毛笔,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锐利地看过来:“选修课教师的职位能接受吗。” 花虞立刻道:“可以接受的,校长先生。” 系统:“……”它家宿主语速快的不像是回答,似乎在防止自己插话。 可天地良心,系统是准备对她说可以的,如今无形的一口大锅砸下来,它还无法申辩,只能冷哼一声。 而花虞听到这声冷哼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想,庆幸地看着迪克斯的羽毛笔划了几行字,然后在油灯上烧个干净。 随后这位校长先生抬起头,恢复了和蔼的神色,对花虞说:“待会洛克老师会与你签合同,之后会带你参观一下学校,如果有对工位的要求也可以告诉他。” “另外,克莱默有教工宿舍,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向洛克提出。最后,希望你能喜欢这里,祝你好运,小姐。” “非常感谢。” 花虞像来时一样穿过那头熊的雕塑,这次她没有闭上眼睛,于是清晰看到自己是从巨熊鼻子里出来的。 花虞:“……”迪克斯校长真是品味独特。 而她刚落地就见到了一名亚麻色头发的青年,对方长得很清秀,穿着灰色金边的魔法袍,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耳朵也不是精灵的尖耳。 花虞有些惊讶,难道这是人族。 她在这个世界还没见过人族,对于自己曾经的种族有些亲近,正准备上去问好,却见洛克看到她后笑了笑,下一刻,三只骷髅手从背后伸出来,两只分别拿着羽毛笔和纸张,一只羞涩地冲她打招呼:“你好,小姐。” ——这个世界果然不会如预料般进行。 花虞内心有种恍然的震惊:“你……你好。” 洛克其实是只巫妖。他笑眯眯地把准备好的合同递过来,道:“你看看内容,没问题我们就可以签字了。” 花虞再次被洛克的效率震撼,但想到他有五只手——三只骷髅手臂和两条胳膊,又觉得情理之中。 她接过牛皮纸看了看,上面写有一周三节课的工作安排,以及六百金币的工资待遇。已知花虞在伊顿庄园做工时,一月的薪水为两个金币。 花虞不禁眼含热泪,而洛克还在不好意思地解释:“实在是抱歉,小姐,因为你只是选修课教师,所以薪水要低一些,不过……” “不。” 洛克还想安慰什么,却被面前的花灵打断了。 花虞嘴中回复,同时羽毛笔在签名处飞速落款:“我非常满意这个薪水。” 她将合同递回去,语气感慨:“这是我上一份工作的三百倍。” 洛克张大了嘴巴。骷髅手自主替主人接过了东西,将牛皮纸收到了魔法袍口袋里,所以青年得空咽了咽口水,试探发问:“你以前是做慈善工作的吗?” 洛克的语气很真诚,看得出来他确实没接触过奴工这个群体。而花虞也无意多透露自己的经历,耸了耸肩膀,糊弄道:“或许。” 巫妖眨巴着单纯的湛蓝色眼睛,赞叹:“好有毅力……” 花虞干巴巴笑了两声,洛克又问:“你需要教工宿舍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就迅速道:“实际上,我觉得宿舍非常好,可惜只有我住在那里。” 本该是阴冷代名词的巫妖,此时像只小狗般垂头丧气:“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来作伴的话,我想我会多一个非常可爱的邻居。” 花虞本就不打算拒绝,顺势应下后,洛克兴高采烈,疯狂摇摆着看不见的尾巴,四只手合掌一拍,开心地提议:“我带你去参观一下校园,你会喜欢这里的……让我看看。” 他掏出合同,又塞了回去:“花虞小姐,我可以叫你花虞吗,我觉得这样亲近一些。” 花虞点点头,她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而这种感觉在之后的参观中得到了验证。 ——洛克是个非常热心、单纯的碎嘴巫妖。 在第一百零一次,洛克向她介绍飞过去的猫头鹰是哪个教师的爱宠之后,花虞确定了这个事实。 而洛克浑然不觉身边新伙伴的麻木,在看到那面流动的魔法荣誉墙时,他仍旧兴致盎然,率先走过去,示意花虞 5. 克莱默魔法学校(三) [] 艾菲是克莱默魔法学校三年级的学生,有一头科迪家族特有的海浪般秀丽蓝发,因从小被宠着长大,性格有些无拘无束,而她的竹马帕特里克则是对她无有不从。 此种顺风顺水的人生经历,致使她昨天提出溜出魔药课,去看奇异动植物课程教授带来的风铃兽时,只是得到了一声微弱的劝阻。 这声劝阻显然无效,否则他们也不会在惹怒风铃兽后被追着跑,并且不幸至极地撞上了洛克老师。 花虞眼看着少女蓝发成了一团浆糊,袍子上有着明显火燎痕迹,而跟在她身边的棕发少年魔法袍更是直接消失无踪。 这种情况下,连身旁情绪起伏极少的巫妖都受到了震撼:“你们做了什么?!” 艾菲气喘吁吁地在他们面前停下,帕特里克紧随其后,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风铃摇晃撞击的声音便响起,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花虞也看了过去。 只见一头与鹿形态极为相似,却是通体白色幽火的生物向这边速度极快地进发,眼睛里燃着墨绿色磷火般的光泽,每走一步,都有清脆的风铃响动。 而它似是鹿角的位置则挂着一件魔法袍,正在迎风招摇。 洛克止言又欲:“……你们招惹了风铃兽?!” 艾菲自知理亏,弱弱解释:“洛克老师,我们并不是……” 青年身后的骷髅手却已开始在主人的口袋里迅速翻找,动作堪比无影,与此同时,巫妖已然魂魄出窍。花虞仿佛能看见他的灵魂体远离躯壳,缓缓升天。 洛克生无可恋:“你们……你们知道风铃兽有多记仇吗。” “曾经,曾经我还像你们这么懵懂无知的时候,我仅仅是说了一句风铃声音不够美妙,奇异动植物课程上它就撅了我整整三十蹄子。” “这还是在教授在场的情况下。” 洛克闭了闭眼,严肃地向帕特里克问道:“奇异动植物课程的克里斯教授呢?” 艾菲被对方所述的经历震惊得目瞪口呆,听见问话,结结巴巴道:“教授……教授今天没课,不在学校。” 洛克点了点头,骷髅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任何人都来不及发问,下一刻,就见巫妖青年干脆利落地一转身:“跑吧。” 花虞:“?” 于是由洛克带头,艾菲和帕特里克紧跟,花虞不明所以,却还是随着一起跑起来的队伍产生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上课期间的无人校园,向前狼狈逃窜,身后幽灵鹿似的生物专注追逐着目标,脆响不断。 而这条路越走越熟悉,终于在远远看见一个棕熊雕像时,花虞忍不住开口:“洛克,我们这是要去哪?” “校,长,办,公,室——” 巫妖的回应从前方传来:“我们没法应付风铃兽,只能靠校长!” “除非你有花讨它欢心——” 洛克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艾菲见状连忙刹车,帕特里克反应不及,撞了上去,少年少女捂着头同时痛呼出声。 花虞也停下脚步,不禁哽了哽。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瞬,洛克看着她,眼睛明亮:“花虞,我想起来了,你是花灵。” “快变束花朵给它。” 花虞拂开脸上汗湿的发丝,无言以对——洛克看起来效率很高,但不靠谱的本性常常显露。 她摊开手心,按照对方所言,变出一簇簇兰花,将它插在了追赶来的风铃兽“鹿角”上,顺手还将帕特里克的袍子解救下来。 风铃兽嗅了嗅洁白的花朵,从鼻子里喷出一些蓝白色的火星,绿眼睛看了看艾菲和帕特里克,踢了踢蹄子,最终还是转身跑走了。 洛克松了口气,这才看向劫后余生的学生们,语气不算好:“亲爱的,我想你们需要一次教训,帮助规矩行为。” 艾菲抿了抿唇。她抬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洛克,鼓起勇气说:“实际上,洛克老师,这跟帕特里克没关系……” 洛克竖起食指冲她晃了晃,没有被打动:“我知道,艾菲小姐,你想要一个人承担责任,但帕特里克需要和你一同接受惩罚,这样你才知道什么不该做,做了会牵连同伴。” 巫妖的语气没有转圜余地,艾菲只能咽下辩解,而帕特里克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没关系。” 花虞置身事外,却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只觉得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但仍旧走过去,把手中的魔法袍递给了帕特里克,温柔提醒:“你的袍子。” 帕特里克伸手接过,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花虞摆了摆手。 洛克将签署完的处罚单交给了艾菲,让他们去找莉莉安夫人领罚。 可怜的闯祸者们拿着牛皮纸垂头丧气。 离开前,艾菲也向花虞道了声谢,花虞想起自己年少时候干过的莽撞事,没有苛责,只是祝他们好运。 艾菲和帕特里克——两个小倒霉蛋回以苦涩一笑。 洛克望着两人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经过此事,参观校园的事情只得作罢,巫妖赶着去处理风铃兽,便让自己的小傀儡带花虞出学校。 小傀儡只有巴掌大小,被洛克从口袋里拿出来时,像是个晴天娃娃,圆头圆脑,呆呆动了动脖子,眼睛弯弯,看见花虞,突然羞涩地缩了缩身子,道:“漂亮姐姐。” 说着它在一花灵一巫妖的注视下掏呀掏,从肚子里掏出了一朵小小的雏菊,爬过去放在花虞掌心。 花虞立刻心软,笑眯眯接过小傀儡,在青年哀怨的注视下与他愉快分别。 而小傀儡跳下来,尽职尽责地迈着短腿,思路清晰地将花虞送到了学校门外,蹭了蹭她的指尖后才依依不舍告别,三步两回头的模样,看得花虞几乎要向洛克租借这小家伙。 系统却在此时冰冷出声:【恭喜宿主完成二阶任务分任务——入职克莱默魔法学校,获得十积分。】 【当前总积分:十积分。】 如果没有见过小傀儡,花虞或许还能忍受自家系统的服务态度,但此时她只感到对比强烈,意味深长地对系 6. 克莱默魔法学校(四) [] 河狸小姐开的餐厅在一簇簇醋栗丛间,郁郁葱葱环绕整栋木屋。落地玻璃窗旁,莱茵坐在谢莱尔身边,对面是那位一面之缘的花灵小姐。 三人之间气氛尴尬。 莱茵复杂地看了一眼身旁好友,谢莱尔白皙精致的面容上无甚表情,眼神甚至都没落到过他身上。 他不禁心头一梗。 原本在上学的时候,莱茵便没少给身边的好友当约会的挡箭牌,而和谢莱尔搭档后,他本以为自己就此摆脱了被抛弃的命运,结果…… 此时服务员的到来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花虞拿起河狸小姐送来的那份菜单,桌下攥着的手指摩挲了几下,来回扫了眼对面两人,客气道:“……你们先点餐吧。” 莱茵“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推拒,谢莱尔就接话了,语气是前者从来没得到过的柔和:“你先就好,莱茵等会还要去见他的未婚妻。” 花虞没想到莱茵真的有未婚妻,以为只是谢莱尔邀请的借口,眼睛因讶异不由得微微睁圆了。 而一桌之隔,莱茵在隐形的压力下,被迫挂上标准微笑:“是的,我的确有未婚妻要见。” 这倒不是假话,他的未婚妻叫维洛妮娅,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只精灵,两人在冒险途中认识相恋,却由于各自的征途不常见。 并且此刻也见不到,他的维洛妮娅正在走风雪原上寻找冰魄花,他们相隔万里,却在谢莱尔寥寥数语间消融。 莱茵哀怨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谢莱尔,决定不再自讨苦吃,当机立断告辞:“花虞小姐,我就不多打扰你与谢莱尔的用餐了。” “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花虞眨了眨眼,嘴里“不打扰”的客套话还没来得及说,莱茵就似风铃兽般站起身,狂风暴雨刮出了门外,一路叮呤哐啷撞到了不少座椅,惹得前台正擦拭玻璃杯的河狸小姐不快地目送他离开。 她无奈地弯了弯唇角:“看来莱茵很想念他的未婚妻。” 谢莱尔“嗯”了一声,并不很在意,随后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不着痕迹地提醒:“太晚用餐会使身体不适。” 花虞这才反应过来要点单。 在谢莱尔寡言少语的推荐下,她敲定了几个菜,随后的等待期间,两人陷入了难言的寂静中。 谢莱尔是天性话少,花虞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猫一花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这是在玩不许说话的游戏吗? 最后花虞没忍住,先起了个头:“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以为是谢莱尔是有事需要帮忙,所以才邀请用餐,便道:“你可以直接说,没有这顿晚餐我也会尽力。” 她笑了笑:“就当是感谢你的援手。” 谢莱尔顿了顿。他的确并没有事情要帮忙,来找花虞也仅仅是因为不放心她——当时他从树上把对方抱下来,花灵的裙子上全是尘土和灰。 谢莱尔有些担心花虞不能顾好自己,便找过来看看。 他也很庆幸自己找了过来——那个破旧旅馆昭示着花虞并不宽裕。 但他也绝不会提出给予钱财这种贸然、十分可能会引起花灵防备心的话。 于是谢莱尔淡淡道:“我妹妹很想学花艺,如果方便的话,有幸能请你来我们家当家教老师吗。” 花虞正在摆弄刀叉的手指一停,瓷器和铁器相撞的声音相当清脆。 ——如果她不需要完成系统任务,那花虞一定非常乐意,毕竟谢莱尔看起来就很好说话,他妹妹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此刻,她只能垂下眼睛,内心遗憾地跟好工作告别,默默摆正了碰歪的餐具,委婉拒绝道:“很抱歉,我并不擅长花艺。” “而且,我跟克莱默魔法学校签订了合同,将会担任那里的选修课老师,可能无法再承担花艺教师的职责。” 听到“克莱默”三个字,谢莱尔的目光落过来。 隔着昏暗的灯光和模糊的距离,花虞看不清对方神色,只有缓缓如同溪流般的声音传过来:“好巧。” “我是说……我也即将在那里担任魔法幻术课程的老师。” 一种荒谬的讶异在花虞心底慢慢浮起。 这世界上的一切,总是巧合连着巧合发生的。 像是花虞从庄园逃出,第一次求救遇见的是谢莱尔,此后的种种轨迹都莫名其妙与他相似至极。 可明明对方是个年轻的传奇人物,与她这种小花灵不该有交集。 这概率极小的事情却就此发生,她也不得不感慨于命运的神奇。殊不知是谢莱尔的猫尾巴,在暗中推动重逢的齿轮。 * 第二天一早,花虞便来到了克莱默魔法学校。 她到的时候,洛克正拉着学校守门人唠嗑,远远看到守门人脸上麻木淡然的神情,而巫妖的嘴仍旧如同豌豆射手般喋喋不休。 花虞不由感到好笑。她勉强压下嘴角的弧度,上前出声打招呼道:“嘿洛克。” 洛克听见自己的名字立马回头,在看到花灵的那一刻,他干脆利落抛弃了守门人,转换了对象:“哦~亲爱的花虞。” 花虞看见守门人感激地看了自己一眼。 洛克两只骷髅手捧起了自己的脸,让整个巫妖能显得可爱一些:“你不知道我多么多么期盼和你见面。” “因为你将是我第一个邻居。” 他眼睛里亮起星星:“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带你过去了,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说着,洛克动作幅度极大地左右看了看:“你的行李呢?” 花虞根本没工夫插话进去,实际上,她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只有一个快要见底的钱袋,于是耸了耸肩,半开玩笑道:“或许最大的已经来了。” 洛克挑了挑眉:“当然。” 他同花虞叽叽喳喳到如今,才堪堪正了神色,低头掏出袖子里的牛皮纸:“只是亲爱的。” “我得告诉你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青年语气里褪去了跳脱和漫不经心,见状,花虞的心也不由得微微提了起来。 在她略有些忐忑不安的注视下,洛克把纸张塞进了花虞手里。 花虞皱起眉,摊开一看,上面写了五个名字,其中三个陌生,另外两个则分别是艾菲和帕特里克。 洛克痛心疾首的声音传来:“我发誓,亲爱的,我用我的嗓子发誓,我绝对尽了最大 7. 克莱默魔法学校(五) [] 花虞听见这饱含深意的熟悉反讽时,不禁打了个冷颤。 对方的压迫感太强,直接让她梦回学生时代。而小鹌鹑瓦伦蒂直面这种恐怖威压,头还深陷在地里,只好可怜巴巴地抽搐了几下身体,以示自己绝无反叛之意。 但他上方,莫里斯夫人见状脸色却并未好多少,显然不太满意这种回答,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一瞥却看见了花虞一行人。 洛克早就躲到花虞身后——莫里斯夫人教龄甚长,洛克也曾受过她的谆谆教导,此时看到这种场面,灰暗记忆涌上心头,便只留下新上任的花灵独自面对红裙女人。 莫里斯夫人铅灰色瞳孔转动。 花虞有种即将接受老师抽背的危机感,下意识站直,提高嘴角弧度,尽力全方位表达友好:“您……您好,莫里斯夫人。” 她忐忑不安地预备接受这位严厉教师的审视。 可贵族妇人在看到她那一刻,铅灰色眼睛突然温柔了下来,连声音都变得极其轻缓,带着优雅亲和的笑意寒暄道:“你好,你是新来的花精疗愈老师吧。” 电闪雷鸣突然转成了和风细雨。 花虞被这变换速度震惊,呆呆地“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迅速乖巧答道:“是的,很高兴见到您。” 莫里斯夫人喜欢美丽的事物,而花灵恰巧拥有上天恩赐的美貌。她灵巧抽出腰间的羽毛扇,轻轻抵上下颔,掩饰翘起来的唇角:“唔……你好。” “希望你能喜欢克莱默的这份工作。” “另外,”红裙女人锐利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花虞身后,在那几根白花花的骨骼上停留了一瞬,不客气地启唇唤道:“洛克。” 被审判到的洛克像根可怜的豆芽菜般抖了抖,做足准备探出头,故作无事发生,笑眯眯问好:“早上好,莫里斯夫人,您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漂亮逼人。” 花虞嘴角抽搐了一下——漂亮逼人是什么怪异的形容词。 而莫里斯夫人也手指微动,扇子一展,伴随着“唰”地清脆响声,毫不留情拆穿说:“你的真心话大概只有后面两个字。” 洛克四掌合十,就差变成八爪鱼,向对面真诚讨饶:“当然不是,您的美丽容颜有目共睹。” 莫里斯夫人的羽毛扇微微满意地摇动两下,转头却对花虞无情拆台道:“亲爱的,你与他共事一定要当心。” “他曾在学生时期的魔咒课上,将召唤百灵鸟的咒语说成了消除咒,结果就是把桌面上所有的书籍全部清空,包括作业。” “尽管这两句话间只差一个字,但我迄今为止仍旧保留对其所谓‘失误’的质疑。” 花虞不可思议地看向洛克,后者则避开对视,眸光闪烁不定。 ——这巫妖怎么好意思跟她说迪克斯校长的事迹,明明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可以说,毫无技术含量。 花虞眼里不由自主带上谴责。 洛克目光游移飘散,注意到还在顽强挣扎的小可怜瓦伦蒂,有意转移话题,于是清了清嗓子温和道:“嘿亲爱的,你怎么还没出来,是松土咒语从你的小脑瓜里溜走了吗。” 莫里斯夫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她左手拿着羽毛扇子在右手手心里敲了敲,沉下了脸色:“瓦伦蒂,你似乎很不在乎我的魔咒课程,是把心思花在变形课或者幻术课上了吗?” 说着红裙女人右手一抬,原本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脱身的瓦伦蒂土豆,便立刻像个滚风草般骨碌碌向后栽倒。 他仰面朝天躺在了草丛间。 莫里斯夫人漠然的视线垂落,吐出冰冷的字句:“我想你有幸能够拥有一只羽毛笔了。” 话音刚落,瓦伦蒂和洛克同时颤抖了一下。 花虞不明所以地看着莫里斯夫人。 身后,巫妖咽了咽口水,小声解释道:“莫里斯夫人的羽毛笔是绑定在手上,像胶水一样,如果不能抄完她规定的咒语,就会不停歇地写下去。” 瓦伦蒂轻轻呜咽了一嗓子,但还是没能阻止他手上出现只深红色的羽毛笔。 莫里斯夫人不为所动地念完咒语,随后却蹲下递给他一叠牛皮纸,和颜悦色说:“瓦伦蒂,我想你可以被豁免再上扫帚了。” “松土咒语将布满这一百张纸,而这一百张纸写完后,你就会长记性。” 下达完审判后,红裙夫人起身掸了掸或许存在的灰尘,冲花虞教养良好地点点头,又扫了眼洛克,得到了一个巫妖的纯洁微笑,不禁轻嗤了一声。 之后莫里斯夫人便骑上扫帚去巡视她的空中课堂,离开前,淡淡撂下了句:“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花虞:“……”这似乎是所有教师的共同话题。 瓦伦蒂听见这话,垂头丧气地将牛皮纸铺在地上,棕色的发丝上沾着新鲜泥土,还有肥硕蚯蚓一隐一现,实在是狼狈至极。 洛克看他这么沮丧,也有些不忍心起来:“嘿,亲爱的,别把莫里斯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她几乎每一届都会这么说。” 闻言,瓦伦蒂的眼睛微微亮了亮,他抬起头,嘴唇蠕动了两下,可不幸被巫妖下一句话打断了:“等等。” “她似乎在上一届没说过。” 瓦伦蒂嘴唇安分地紧闭上了,随即向下弯成镰刀的形状。花虞觉得这是在说,如果可以,洛克会为他这张嘴付出代价。 而洛克极为擅长峰回路转。他拍了拍棕发小子的头顶,将尘土掸走,笑了起来:“别难过。” “那届没被说过纯粹是因为有谢莱尔在,他可是深得所有老师喜爱。” “并且我也被她这么罚过,就在我用消除咒消除了我的作业和书本的时候,她让我把百灵鸟咒语抄了一本书的厚度,”洛克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幸好我有五只手。” ——可你只有两只。 花虞一巴掌拍上洛克肩膀,及时阻止了他的胡言乱语,想了想,弯腰柔声道:“你选修了我的花精疗愈课程是吗。” 在刚才洛克递给她的牛皮纸上,寥寥几个名字间,似乎有瓦伦蒂这个名字。 瓦伦蒂看了看花灵仿佛自带柔光的脸庞,谨慎地点了点 8. 克莱默魔法学校(六) [] “我也觉得该将通行令的权利移交给你,”迪克斯噙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僵成法棍的巫妖和蔼道:“可惜莉莉安夫人不同意。” 洛克此刻很想穿越回过去,给自己的嘴封上一层蜂蜡。 他赶忙回头夸张一笑,无辜的蓝眼睛发挥了它的作用,使纯洁的眼神得以投递过去,再加上五只手齐摆,巫妖诚恳至极道:“校长先生,我只是玩笑罢了。” 为了尽快打断这段对他不利的讨论,洛克看向校长身边因为捷安特教授摔断腿、前来救场代课的幻术老师,嘴里随意起了个话头:“这是……?” 金发绿眸的猫族很眼熟,洛克的话不由得断了后面一截,只留了一个试探的尾音。 谢莱尔今天难得穿了魔法袍,漆黑的颜色衬得他肤色愈发霜白如雪,面色冷淡,看过来的时候让巫妖都冻住了嗓子。 而他的眸光只是轻轻点过洛克,随即不出所料地停驻在了花虞身上,清冽如冰泉的嗓音流淌过来:“早上好,花虞小姐。” 花虞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早上好。” 她还从没见过谢莱尔穿魔法袍的模样,或许由于这身衣服的宽大,竟显得对方此刻没有那么生人勿近,花虞便顺着又笑说了一句:“好巧,你也在今天入职。” 谢莱尔眼尾轻轻泄露出一丝柔软,点点头,似乎觉得自己这样不太热情,迟疑一瞬,又道:“对。” 而听到他们相互问候,迪克斯雪白眉毛下的目光流转,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得意门生,再转回前几天他聘任的花灵小姐身上,睿智的思绪轻轻一动,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他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有些了然。 原本捷安特摔断腿的时候,迪克斯并没想过找谢莱尔来暂代职务,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位学生的性格——热爱冒险与危机,绝不肯停留在星朵小镇超过半个月。 或许当年上学时候,谢莱尔待在克莱默魔法学校里的那段日子便已经是极限,再将他囚困在这里,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但迪克斯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提出了一个近乎于玩笑的建议,没想到谢莱尔会答应下来。 现在看来,或许是托了新来的花精疗愈老师的福。 他胡子下的唇角提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这边迪克斯都尚且如此,洛克就更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他的三只骷髅手层层叠叠捂上嘴巴,看似严丝合缝,不露出一点过于无礼的惊讶,实则喉咙仍旧有它自己的想法:“……亲爱的,你跟谢莱尔认识?” 花虞“嗯”了一声,回想起那天从天而降,落在树冠上的猫咪,没忍住笑了笑:“他帮了我很多。”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谢莱尔则垂下了眼睛,似乎很绅士地未曾听取,未曾想发丝间的猫耳朵却暴露心绪。 它诚实地竖成了个三棱锥,一前一后动了动,在花虞说完有关自己主人的信息之后,又立即埋了下去,害羞地隐藏了身形。 谢莱尔被宽大袖子遮住的手指蜷了蜷,雪白的耳垂上也浮起了一层薄红。 迪克斯身为带着洞察一切的旁观者,见洛克还要继续追问,便看了一眼不说话的谢莱尔,慢悠悠挑了个话题,阻止道:“洛克。” 巫妖的提问被打断,像只乌鸦般“嘎”了一下。 迪克斯温和询问:“之前让你招募的幻术课程助教,你找到了吗。” 洛克头上因为八卦消息翘起来的一撮毛,立刻软趴趴地塌了下去。他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说:“我想——” “或许。” “大概。” “还要那么一点时间……” 迪克斯毫不意外:“希望你不是忘记张贴告示了。” 闻言,洛克捂在嘴上的手默默放了下来,将口袋里的硬质纸张和心虚往里塞了塞,转而眼含热泪道:“校长先生,我的工作态度一向端正,当然不可能会出现此种事情。” 迪克斯显然习惯了洛克混沌的行事作风,听见这种狡辩,也只是情绪平稳地转头,看向谢莱尔:“你的幻术课程……” 因为魔法幻术课程不同于其他科目,需要有助教把控时长,甚至在某些时刻,助教见势不对得进行进程的打断,故而算得上比较重要的角色。 但谢莱尔的幻术一向很精妙,他有些犹豫:“在你看来,现在需要助教的地方多吗?” 迪克斯不可能为此停下幻术课程的教学,这门课程在联考中属于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占比很大。 谢莱尔和看过来的花虞对上视线。 花虞在碧绿的眸子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如果对方需要一个临时助教,她其实不介意,甚至能说十分愿意帮谢莱尔这个帮。 可时间停留一刹那,就在花虞已经打算自告奋勇的时候,少年却在此时突兀开口了:“暂时可以。” 谢莱尔最后还是按耐下了想要和花虞多待一段时间的想法——助教无疑是增加了花灵的工作量,他并不想由于自己的私心,给对方带来无妄的负担。 ——以后会有机会的。 谢莱尔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却猝不及防,听见了少女清脆的声音。 花虞带着不太坚定的口吻,但仍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想……如果不需要太多对幻术课程的了解,我或许可以试试。” 她看了看谢莱尔,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报一点过去。 迪克斯立刻答应了下来:“感谢你的援手,花虞小姐。” “学校也将为你提供这份岗位的工资。” 花虞没想到校长会主动提出这个问题,而她本意并非如此,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谢莱尔就说话了。 他代替花虞答道:“好。” 花虞愣了愣,迪克斯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再次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没有点破,而是说:“我们似乎该进去说话,魔法门已经盯着我们很久了。” 花虞这才注意到门上有只橘红色的大眼睛,正贴在正中央的上方,此刻滴溜溜看着他们,眯着的模样,仿佛很不满。 迪克斯校长率先进了教师办公 9. 克莱默魔法学校(七) [] 花虞跨过一个魔法黑洞,默默往回找补道:“太可惜了。” 洛克左右看看,在确定了正确的那扇门后推开,一边道:“亲爱的,我多么希望你是真心实意。” 花虞掩饰地轻咳一声。 他们步入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中,里面靠墙设立了个小壁炉,篝火燃烧,散发出草木的清香。 而壁炉对面摆放的是张红木桌,上面有羽毛笔和牛皮纸,后方悬挂一副油画,花虞在现世见过。 ——没想到这里也有。 洛克当着她的面敲了敲那幅画,下一瞬,画上的花朵和明媚天光就此褪去,一行字浮现了出来。巫妖指着那行花体道:“这就是你的课程安排。” 感谢系统虽然没有保留花灵的记忆,但仍旧给她留了些躯体印象,花虞得以看懂这句话——上面写着今天下午她就有一堂课。 花虞想了想,转头向洛克问道:“学校里有花圃吗?” * 艾菲和帕特里克穿过无人小径,他们要去位于校园西南角的花房里上课。 实际上,在接到魔法球这则通知的时候,艾菲很讶异——在克莱默魔法学校里,老师们不大喜欢上户外课,除了克里斯夫人。 这就使得除了那个闻所未闻的课程名外,它又更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两人推开花房的门,暖香扑鼻,蓝色的鸢尾花先映入眼帘,向上一抬目光,花灵堪比娇艳花朵的脸庞就出现眼前。 花虞乌木般的发色很少见,配上她浅棕色的瞳孔,眼尾自然上翘,不笑也自带三分温柔,就连艾菲这种不太在乎外表的人也不禁呼吸一窒。 而花虞看到熟悉的面孔,也是露出笑容:“又见面了,艾菲小姐,帕特里克先生。” “下午好,”艾菲立即回道:“花虞老师。” 说着她用手肘捣了捣帕特里克,后者给自己鼓了鼓气,这才腼腆开口:“下午好,老师。” 花虞微笑点头:“你们可以入座了。” 花房很大,里面花的种类也繁多,拥挤在一处,争奇斗艳,中央的空地上,放置了五张课桌椅。 艾菲和帕特里克坐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达。 穿着碧绿色魔法袍的女孩是第三位进入这里的。对方有一头火红的卷发,浅黄色的眼睛,花虞扫过她的时候,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可能是同类之间的特殊联系,她一眼就看出女孩也是个花灵。 女孩魔法袍的铭牌上写着克劳瑞丝,看到花虞的时候大方活泼地与她打了个招呼,随后坐在了第一排。 ——看来这位是因为喜欢。 花虞心里大致有了点数。 而第四位到来的则是名巫妖同学,铭牌上的名字为柯尔特,与洛克完全不同的是,他十分符合花虞一开始对巫妖的刻板印象,脸色惨白,面颊消瘦,进来的时候头上还带着兜帽,闻见花香之后皱了皱眉头,就带着这样漠然且不大愉快的表情入了座。 花虞:“……”果然话痨又热情的洛克是个特例是吗。 然而此时已经接近上课时间,花虞看了看悬挂的时钟,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瓦伦蒂还没来。 她微微担忧起来,毕竟第一天上课,花虞可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出什么事情。 精灵悦耳歌声如期而至,花虞张了张嘴,正准备问问有没有人遇见瓦伦蒂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瓦伦蒂棕发已经被汗水浸透,整张脸涨红成番茄色,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先给花虞鞠了个躬:“对不起老师。” “我忘记了魔法球的消息……跑去教室里了。” 花虞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微微侧身避开,干笑了下道:“没关系……你先进来吧。” 瓦伦蒂擦了擦脸上的汗,在唯一一张空桌上入座。 花虞从讲台上看过去,虽然只有五个学生,但也是表情各异。 艾菲眼睛明亮地盯着她的脸看,像是红火的玫瑰花凑到脸上,热烈得花虞立刻移开视线。帕特里克则是一个普通学生的表情,显然对花虞这堂课的态度是可有可无,重点在陪伴青梅上面。 花灵克劳瑞丝小姐专注认真地摊开了笔记本,一看就是来学习知识的,柯尔特阴郁地低头,一动不动看着桌面上的纹路。 而瓦伦蒂是……瓦伦蒂还在擦汗。 花虞顿了顿,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看她。 虽然第一天上课,但花虞在成为花精疗愈师前,也是上了多年课——义务教育,模仿还是会的。 她略过一眼今天上午紧急写下的教案,随后正色下来,宣布课堂正式开始:“花精疗愈是一门辅助改善情绪的技术。” 四人维持原状,只有克劳瑞丝奋笔疾书,羽毛笔几乎和她讲话的速度重合。 ——这位花灵姑娘的架势看起来是准备给花虞出书。 花虞不禁卡壳了一下,却只能依旧硬着头皮,继续道:“用盛开的野生植物的花朵浸泡在取得的新鲜泉水中,在无云的明媚阳光下日晒,或在室内煎煮,直到花瓣开始凋谢。这样获得的植物水溶液就是花精的母液,用适量的白兰地作为保鲜剂,就可以制作出花精。” “食用的时候再每种取两滴,这样高度稀释后每次食用四滴或三分之一滴管即可。”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底下终于出现了新的变化,艾菲的目光渐渐带上一丝好奇,帕特里克端坐起来,就连柯尔特都抬起了头。 但是—— 瓦伦蒂睡着了。 花虞抿了抿唇,心里倒是没有气恼之类的情绪——在遇见克里斯夫人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瓦伦蒂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于是心念电转间,她没有选择贸然去叫醒他。 花虞环视周围的花朵,最终选中了那簇开得甚为鲜活的薄荷花。 她走下去,将花掐去枝叶,摘了几朵在手中回去,放入桌案上提前准备好的玻璃杯里。杯中注满了晶莹剔透的泉水,星星点点的白花半沉落半漂浮。 花虞点燃了下方的火焰,随后洁白无瑕的手指捏起玻璃棒,在其中搅拌起来,咕噜咕噜的小气泡聚集又炸开,花瓣在里面舒展后蜷缩。 底下的学生们看着这一系列步骤,十分新奇。 过了半刻钟左右,她挥手干脆利落熄灭火焰,取了一个棕色瓶子——那里面装有白 10. 克莱默魔法学校(八) [] 花虞抬眼看过去。 谢莱尔也正望着这边,碧色眼睛像湖泊,盛着她的倒影,骨节分明的右手还搭在花房的门把手上,左手自然垂落,被姹紫嫣红的花朵遮掩。 她唇角微弯:“当然,虽然……” 花虞举了举手上的杯子:“只有几个玻璃杯要收拾。” 谢莱尔“嗯”了一声,放开沾上他手心灼热温度的门把手,提步向这边走过来。 木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直到谢莱尔拐过那个角,整个人出现在她视线里,花虞才发现他手里握着一把满天星。 她有些不明所以,但思索了一瞬,便立刻恍然大悟,认为自己明白了什么。 而谢莱尔在花灵目光落于花束上的时候抿了抿唇。他事先并不知道花虞要在花房里上课,结果就是自作主张地带了花来见她。 他平生第一次有些无措,左手往背后挪了挪,低声道:“我……” 对面的少女却打断了他,清脆悦耳的声音里带着点活泼笑意:“我的花艺不是特别好,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试试看把它们配成好看的样子。” 说着她弯腰低头去看,嘴里继续道:“可是已经配的很好了……” 他们的距离一下拉近了。 花虞身上兰花的清香又扑鼻而来,谢莱尔握着满天星的手指不禁紧了紧。下一瞬,他偏开头,耳垂染上比夕阳还艳丽的颜色,猫尾巴在身后轻轻摇动。 少年说:“……是送给你的。” 听见这话,花虞愕然,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 可她只能看到谢莱尔偏过去的半张脸,下颔线条冷淡,如霜雪般不近人情,恍然间几乎认为那句话是自己的错觉,但在浓密睫毛间若隐若现垂落的如雾柔光,却昭示着刚才话语的存在。 花虞如同触电般瞬间撤回触碰到花瓣的手,随后直起身,僵硬地把手放回身侧。 他们都没有说话。 ——如果此前种种都可以当作谢莱尔心善人好的举动,那么这一束满天星呢? 花虞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谢莱尔会随便给女孩送花吗。 答案很明显,她只能沉默下来。 谢莱尔没听到回应,睫毛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他知道花虞不会立刻接受,但她需要对自己转换思维——不要认为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花虞此刻还是没有说话。实际上,她的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一会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会又认为谢莱尔好像的确有别的意思。 这时,少年的声音却如落雪般飘落下来:“……我妹妹托我给你的。” 花虞愣了愣,再次看过去时谢莱尔已然恢复了平静疏离的模样。 他淡淡把花递过来,没什么情绪,解释道:“我妹妹听说我有个懂花艺的朋友,所以扎了一束花,希望你能看看手艺。” 闻言,花虞总算松了口气,但她也没有接,而是将花推了回去,笑道:“非常漂亮,令妹很心灵手巧。” 她还开了个俏皮的玩笑:“幸亏我没有去当她的花艺老师,否则该是她教我了。” 谢莱尔配合地弯了弯唇角。 即便明了是误会,花虞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她掩饰般转身想要去收拾东西,却被塞了一束花进怀里。 谢莱尔比她高太多,所以那束满天星入怀的时候像是从天而降。 少年从她身侧行过,自然接过剩余的工作,收拾起玻璃杯和桌案上的牛皮纸。 晶莹剔透的杯子在他白皙修长的指尖叠成一摞,磕碰间发出脆响,花虞心弦也随着声音动了动,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 在克里斯夫人的密切注视下,瓦伦蒂小心翼翼骑上扫帚。 他右手拿着咒语课本,左手轻微向上抬了抬扫帚把,整个人就悬浮起来,随着飞天扫帚的升起,克莱默校园也逐渐缩小成黄豆粒大小。 精灵悦耳的歌唱声昭示着克里斯夫人的咒语晨读时间到了,瓦伦蒂按照往常一样翻开课本,在时隐时现的视线中朗读起来,但与之前每次都不同的是,他今天不会睡着了。 瓦伦蒂对此十分笃定。 在昨天喝完那杯薄荷花花精后,他回家躺在床上,难得在布谷鸟播报凌晨一点来临前陷入沉眠,梦中不是怎么挥都挥不出魔法的魔杖,也不是咒语课堂上,他将松土咒语念成发水咒之后淹没克莱默,克里斯夫人发怒的脸庞。 而是黑暗,香甜的黑暗。 瓦伦蒂起床时神清气爽,感觉自己已经能够把咒语课本背下来。 “瓦伦蒂。”克里斯夫人骑着她闪耀光芒的扫帚来了这里,瓦伦蒂知道这是她要抽背的前兆。 果不其然,她动了动唇,无情问道:“松土咒语如何施展。” 在她锐利的眼神下,瓦伦蒂还是有些紧张,不由得有些磕巴,却仍旧努力清晰道:“柔软沃土。” ——没有错误。 克里斯夫人冷硬的神色松了些,握着扫帚把的手敲了敲,继续提问:“除尘咒语。” “一净如新。”瓦伦蒂回答道。 克里斯夫人点点头,唇角泄露一丝满意的笑意,点评说:“有进步。” “看来羽毛笔还是管用的。” 瓦伦蒂没胆子说有用的根本不是羽毛笔,而是花虞的花精疗愈课程,只好尴尬笑笑。 克里斯夫人也没在意,考问完他后便优雅调转了方向,继续巡视别的学生学习成果。 “嘿。” 瓦伦蒂被拍了拍肩膀,他转过头,就见昨天课堂上一面之缘的那位向日葵小姐凑了过来。 她火红色的头发很夺目,像是三足鸟的图腾,瓦伦蒂不习惯地往后挪了挪,听见克劳瑞丝若有所思道:“你今天的精神很不错。” 她也拿着相同的一本咒语书,右手攥着羽毛笔,看起来十分用功,只不过里面夹了本写满字的小笔记本,下一瞬直戳了当道:“所以说,花精确实有效果?” 瓦伦蒂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回道:“我想……应该是的。” 他咽了咽口水,瞥了一眼在抽背其他人的红裙夫人的背影,小声说:“毕竟你不能指望真的是克里斯夫人的罚抄有作用。” 闻言,克劳瑞丝笑出了声,却不料惊动了正在提问的克里斯夫人,后者一个冷若冰霜的眼 11. 克莱默魔法学校(九) [] 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花房的玻璃投射进来,照得露珠晶莹如水晶。 花虞正拿着本手札和羽毛笔,蹲在花盆前静心感受,一边记录下不同花朵的波动频率,以期能研究出新型的花精配方。 实际上,由于现世花精疗愈体系的不完善,对于一些病症,花精是完全没有对应解决方式的,而她穿越前参加的花精疗愈大赛就是针对这方面问题设立,鼓励研究新配方。 但如今花虞毫无头绪,不知该怎么把两种频率完全不同的花朵结合在一起,下意识咬上笔杆,结果就是塞了一嘴毛,不禁“呸呸呸”起来。 更倒霉的是,她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毛吐完,一道华丽的女声就居高临下地落了下来:“花虞老师。” 花虞愣愣地抬头向来人,入目便是眉梢微挑的艳丽面孔,和她身后低头忏悔状的小鹌鹑们——瓦伦蒂、克劳瑞丝和一个陌生的矮人。 花虞心里顿生不详预感,默默把笔和本子塞进怀里,随后端出笑容:“怎么了,克里斯夫人。” 克里斯夫人环顾四周,目光又回到了花灵身上,捏着羽毛扇子点点后面的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学生,道:“他们在我的课堂上讨论向你请教问题。” 花虞:“……啊?” ——她的确是只上了一堂课对吗。 那边,被毫不留情揭穿的几个学生把头埋得更低了,瓦伦蒂看起来像是真的惭愧,矮人则似乎在认真装样子,而克劳瑞丝小姐—— ——克劳瑞丝小姐在偷偷看花虞怀里的手札。 花虞只能讪笑两声,装出严厉的模样,责备道:“上课应该认真听课,先生小姐们。” “先生小姐们”顺从熟练地齐声道歉:“对不起,克里斯夫人,花虞老师。” 克里斯夫人冷哼,花虞知道这算是放过他们了,不禁在心里偷偷替三人松了口气。 她正准备打个圆场,谁料下一瞬,浓烈的玫瑰香水味道靠近,克里斯夫人轻声询问:“亲爱的,花精对治疗失眠很有效是吗。” 花虞没想到事情的走向是这样,怔了一下,在瓦伦蒂等人时不时好奇投来的视线里,低低咳了咳,回答说:“……或许有效。” 克里斯夫人永远美艳骄傲的脸上,头次露出苦恼的表情:“哦那简直太好了,你不知道。” 她将扇子展开,羽毛挡在下颔上,红唇微动:“现在玫瑰盐浴对我都没有效果了。” 说着,铅灰色的眸子浅浅点过面前不省心的学生们:“全拜上次联考所赐。” 看来上次第二名的成绩,对克莱默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负面影响。 花虞从口袋里摸出上次剩下的那点薄荷花花精,放进克里斯夫人的手里,真诚道:“那么您可以试试看,睡前几滴,稀释或空口服用。” 克里斯夫人将东西收进掌心,勾起唇角,给了她一个贴面吻。 见状,瓦伦蒂倒吸一口冷气,霍普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克劳瑞丝的眼神都分过来了一点,眸中的震撼比她装反思的时候真实。 花虞脸颊漫上一层薄红,红裙夫人却相当自然和她挥手道别,大发慈悲地将这群叛逆学生留给了前者处置。 花虞拍了拍自己面上,企图给它降温,同时转移三个小倒霉蛋的注意力,开口说道:“克里斯夫人说你们找我有事。” “是什么事。” 克劳瑞丝最先回过神,她上前两步,摊开自己的笔记本,秉持着严谨的科研态度,问道:“老师,据您所知,花精对每个……” 可惜她说到这里,再次被矮人打断了:“花虞老师,我是霍普,也是克莱默的三年级学生,瓦伦蒂的同学。” 花虞有心想让克劳瑞丝先说完她的话,但霍普语速太快,她根本插不上什么,只好匆匆安抚了自己的花灵学生一句:“克劳瑞丝小姐,我想你等会可以留下来问完你的问题。” 听到这话,克劳瑞丝方才大度不计较矮人的失礼,后退一步,将主场让给了霍普。 霍普将事情原委向花虞描述了一遍,并向她提出购买花精的需求,后者微微皱起了眉:“我当然不会吝啬,可最后一瓶花精已在刚才赠与克里斯夫人……” “ 你如果需要,可能得等上几天。” 霍普当然不在乎这点日子,他努力压下嘴角的喜色,尽量不失礼地道谢:“感谢您的慷慨。” 花虞顿了顿,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敲了敲系统:【想开?】 想开系统不情不愿地冒了出来。它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爱搭理花虞,此时也是冷冰冰道:【宿主请说。】 虽然对方用了“请”这个字,但花虞觉得系统的隐含意思是——爱说说,不爱说闭嘴。 而她还是大度地摒弃前嫌,笑眯眯询问:【现在的躁郁值有变化吗。】 花虞盘算着自己也做了一点事情了,总不至于—— 想开系统嗤笑一声。 花虞:【……】 即便电子机械音不能完全模拟出人类的情绪,系统仍旧尽力表达了自己的嘲笑:【我从电子词库中找到了最适合宿主的一个词。】 花虞:【住口——】 系统口齿清晰道:【杯水车薪。】 闻言,花虞早有预料地叹了口气,没去反驳系统。事实上她早就知道,自己开设的这门课程只有五个人来上课,怎么可能对克莱默的整体氛围产生多大影响。 ——该怎么改善其他学生的心理状况呢。 “老师——”一个声音呼唤道:“花虞老师,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花虞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 霍普看她回神,耐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提议:“我是说,老师,如果花精真的有效果,您有没有考虑过将它量产。” 听见这话,花虞内心有了个朦朦胧胧的想法,故没有拒绝,而是反问:“你说的量产是?” 霍普见她有兴趣,眼睛亮了亮,详细解释说:“我的父亲拥有遍布星朵小镇,乃至整个王国的连锁商铺。” “如果您有兴趣,我想我们可以合 12. 克莱默魔法学校(十) [] 教师公寓里,花虞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吹干牛皮纸上墨痕,随后灭了一根蜡烛,在昏暗的光线下疲倦靠向椅背。 因为白天和霍普的约定,花虞加班加点到深夜,将自己所知晓的全部配方都攥写了下来,准备明天交与对方。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估计隔壁的洛克已经睡下,她轻手轻脚起身,收拾了一下桌上凌乱的纸笔,却在寂静中突然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 花虞手中动作顿了顿——这栋楼里只有她和洛克两个人居住,深更半夜,怎么会有第二个人来到这里。 她不禁提起心,耳膜里鼓噪,搭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紧,慌张情绪弥漫开的同时目光也在不停搜寻防身的东西 可就在这时,一声压低的咳嗽突兀响起。 ——是洛克。 尽管那声音与他平时活力满满的语调不同,显得格外沉闷,花虞仍然听出来了。 她几步上前拉开房门,正好对上了洛克愕然看过来的眼神。 巫妖身上带着夜晚的寒露,冷寂又潮湿,蓝色眼睛里面的情绪像是沉郁的深海,一眼望不到底。 花虞皱了皱眉,她正想问对方出了什么事,巫妖就迅速撤下了这副表情,恢复原来跳脱活泼的模样,笑着跟花灵打招呼:“唔……晚上好,亲爱的,你怎么到现在还没休息,还是我吵醒你了?” ——这个举动明显是不想她深究下去。 花虞只好咽下了嘴边的疑问,温柔回答道:“不是。” 她又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洛克点点头,下一刻他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看,嘴里开始催促说:“快回去睡觉吧。” 他冲花虞一如往常地眨了眨眼睛:“现在可睡不了多久了。” 花虞笑了笑,两人互道晚安后就准备分别,她却在关门的时候,清楚瞥见巫妖背后的衬衫上沾有一块血污。 少女关门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直到隔壁门被带上,发出“砰”的一声,花虞才察觉自己手指僵硬,慌忙合上了门。 也许是因为睡前受到了惊吓,又或许是那块血污的疑云密布,花虞晚上做了个诡异的噩梦——梦里三只骷髅手的巫妖追着她跑。一片漆黑的墓地里,她左逃右蹿,最后在大门处被一根骨头绊倒了。 这也导致她早晨起来的时候头昏脑胀,迷迷糊糊到了学校,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瞬间凑近的矮人吓了一跳。 霍普昨晚回去后和自己父亲说明了花精的效用,表达了自己对前景的看好,在一番争取下终于得到了家里的资金支持。 而他也一早便在这等着了——天知道,霍普上学都没这么积极过。 花虞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看清楚人脸之后才松了口气,面色苍白地将准备好的纸张和一小瓶萃取的花精递给了对方:“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花精配方。” 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写得很认真,但看得出来笔迹稚嫩,似乎刚学不久。 ——可是一般来说,花虞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家中在此之前都会要求上学,再不济也得有家庭教师,怎么可能接触写字。 霍普看了看这个新来的神秘花精老师,心里升起对其来处的怀疑,但介于目前的合作关系,还是将疑惑藏回心底。 他接过东西,将备好的合同给花虞,等后者粗略扫了一眼签完字后就礼貌告辞了。 随后,花虞继续拖着步子,魂不守舍地去往办公室,却在教师办公室门前停住了脚步——她昨晚忘记看魔法球发布的通行令了。 等花虞手忙脚乱翻出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根羽毛”。 ——她现在去哪里找一根羽毛。 花灵呆滞在原地,她今天得去幻术课堂上当助教,难不成现在就过去? ——可那也太早了吧。 花虞看了看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的钟表,撑着沉重的魔法门叹了口气。 * 谢莱尔走上螺旋状的魔法台阶,它们通向塔型教学楼顶层的幻术教室。 这些悬浮台阶平时都会给学生设置点小陷阱,但少年从来没遇到过,所以一直觉得这是传言,直到他眼睁睁看着一个跟自己问好的学生,下一刻一脚踩空原本实心的楼梯。 谢莱尔:“……” 他反应很快,冷静施展了一个漂浮咒语,淡绿色的莹点就凭空而生,裹挟着穿魔法袍的男孩回到楼梯上,后者通红着脸,自觉丢脸地向谢莱尔道谢。 谢莱尔没什么情绪地点头,将手收回魔法袍宽大的袖子底下,顺着台阶到了教室。 他刚把门推开,最里面的桌子上趴着的花灵就闯进了眼底。熟悉的少女埋在臂弯里,正一动不动地小憩着。 谢莱尔顿了顿,对跳动异常的心脏习以为常,却还是迟疑了半晌,才抬步向花虞那边走去。 猫族行走之间音量很小,更何况谢莱尔有意放轻动作,乌发花灵一点都没察觉到,直到少年来到她身边,长睫垂下来看了一会,花虞才有了点动静。 她从半梦半醒间逐渐清醒,不料刚动弹一下,就碰到刚才意外事故造成的伤口,不禁轻轻“嘶”了一声,捂住额头同时心中暗叹倒霉。 “受伤了么。” 花虞还没看见人影,熟悉的嗓音就如同薄荷叶般轻轻浅浅地覆盖下来。 她循声望去,果然是谢莱尔。 少年瘦长的手指悬空在她额头上方,仿佛很想触碰,却最终克制地蜷缩回去。谢莱尔微微皱起眉,淡色的眸子中映着红肿的伤口,沉沉道:“在楼梯上摔倒了吗。” 花虞今天有点不在状态,上楼的时候莫名其妙踩空了一个。 她不知道台阶的玄机,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对,我有点大意了。” “回去抹点药膏就好。” 可此时,一阵冰凉的感觉从额头上传来,星星点点的暖白亮光从谢莱尔指尖洒落,像那天落入怀里的满天星。 花虞僵硬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直到谢莱尔淡淡说“好了”,她才回过神来。 花虞摸了摸自己消失的伤口,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是在魔法世界,不由得抬起头,眼睛亮晶晶,赞美说:“好厉害,谢谢你。” 谢莱尔的猫耳朵抖了抖,随后少年抬起修长的手指,先把不听话的耳朵按回发丝间,忽略指尖的灼意,故作镇定道:“没关系。” 他将 13. 克莱默魔法学校(十一) [] 花虞此刻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峰。她脑子飞速转动,冒出来的都是有关任务的担忧。 ——这个课堂活动真的不会让躁郁值上升吗?! 而那边,谢莱尔浑然不觉,他抽出魔杖,食指轻敲,淡淡的蓝白色光点就从上落下,飘飘荡荡去了一旁。 霎时间,整个教室变换模样,每个学生的座椅全部消失,面前出现一块镜子,诡异的是里面却没有任何东西。 谢莱尔的声音如同雪山料峭的寒风,嗖嗖刮过每个人耳畔:“幻术师最先要学的不是如何制造幻境,而是怎么突破幻境。” 说着,他轻描淡写地挥了下魔杖,所有镜面上便荡漾开一圈圈水波纹似的涟漪,花虞心头的不详预感愈发严重,但也不能阻止正常教学的进行。 她来回走了两步,看着所有学生的眼神开始涣散,不安地把手放进口袋里,这下让她摸到了一个小瓶子——昨天晚上给霍普制作后剩下的花精。 花虞脑中灵光一现。 她几步到了谢莱尔的面前,迎着后者含着淡淡询问意味的目光,严肃郑重道:“能帮我一个忙吗。” * 艾菲看到了一头如山大小的棕熊。 这头棕熊和小时候打猎时抓伤她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体型更为庞大,黑漆漆的眼珠看过来,熟悉的无助惶恐又漫上了艾菲心头。 但或许是谢莱尔降低了难度,“幻境”这两个字一直牢牢扎根在女孩心中,艾菲得以抽出点理智,来思考进入前所听见的那句话。 ——直面内心恐惧。 怎么才算直面内心恐惧? 她看着棕熊向这边偏了偏脑袋,步子动了动,向这边缓缓靠近,自己仿佛能闻到它身上腥臭的气味,和下一刻就会直达云霄的野蛮狂吼。 女孩下意识就想逃走,可在感受到泥泞地面的微微阻力之后,转身的动作就突然僵直了。 ——这绝对不是直面。 艾菲咽了咽口水。 棕熊已经靠得很近了,恍惚间能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动弹,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心中的弦绷紧成一条线。 而与此同时,外面的每一个幻境中都是如此。 花虞看着下方,学生们的表情逐渐变得害怕崩溃,系统也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出什么事了宿主……】 【世界线检测仪报警,躁郁度不降反升了。】 系统着重强调了“不降反升”和“宿主”两个词,语气活似逼迫员工完成奇葩工作,还不满意效率的老板。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见这话,花虞心里还是一提,不由得加快了手上分配花精的动作,嘴里却不甘示弱:【我知道,但一口气不能吃成个胖子,我需要慢慢处理。】 系统冷哼一声,面对死不悔改的嘴硬宿主下了最后通牒:【你还有五天时间。】 【五天内没完成就会有严厉惩罚。】 花虞手一抖,差点把小瓶子里的液体全洒出来:【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也是才收到总局通知,却还是要摆出架子:【你也没问呀,再说了在这一个星期里克莱默的躁郁值只下降了零点一个百分点。】 【宿主,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这次换成花虞关闭通讯了。 她头疼地揉了揉被系统荼毒的耳朵,却被一旁调动清水进入杯子里的谢莱尔注意到,得到了后者一个看似随意的慰问:“耳朵疼么。” “不是,”花虞深深呼出口气,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笑了笑道:“谢谢你的帮忙。” 谢莱尔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这时花精也差不多分装好了,浅紫色的液体在一个个小纸杯里,等待着抚平他人情绪。 花虞这次用的原料是鸢尾花,在被泉水的甘甜激发后,散发着淡淡芬芳,猫族少年手里也被她塞了一杯,理由是面对学生需要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 谢莱尔很想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不平静过,但对上少女乌黑的眸子,最终还是将话语咽了下去,在舌根发麻的情况下食不知味地喝了口花精稀释液。 花虞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花精对兽人的作用效果,正打算调查一□□感时,一声短促的“啊”打断了她的疑问。 镜子破碎,消弭于空气中,艾菲也悠悠转醒了。 她额头上布满冷汗,仿佛刚进了桑拿房出来,随即虚脱地跌倒在了椅子上。 花虞立刻顾不上谢莱尔,抓起一杯花精就去了女孩身边,温言细语安抚了几句,才将杯子递给对方。 谢莱尔轻轻皱了皱眉。 花虞刚让艾菲喝下花精,转身一看,桌子上的所有杯子都自己悬浮起来,晃晃悠悠飘去每个人面前,十分井然有序。 她看向谢莱尔,少年冷静地收回了魔杖,面不改色地解释说:“省力。” 花虞觉得也是。 这堂幻术课有惊无险地在众人喝下花精后结束,谢莱尔宣布下节课会教授基础幻术。 ——至少不必面对躁郁值集体上升的危机了。 花虞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向系统确认数值已降回安全线后,便立马去找了霍普。 谢莱尔还没出口的邀请半路夭折,只好冷恹恹地垂下眼帘道别。 花虞对此毫无察觉。 她一心扑在仅剩五天的任务上,在教室里找到矮人,与之拉扯许久,霍普才终于承诺两天内会先赶工出来一批给全校师生。 花虞拥有了时间上的保证,第二天便又去找了迪克斯校长,得到其配合分发的支持才有空闲停下歇歇。 她累瘫在教师办公室的椅子上,揉了揉自己麻木的脸颊,艰难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胛,目光散漫,正好落在前方的画布上。 ——今天是第二堂花精疗愈课的日子。 花虞恍然惊觉已被她忙晕的脑袋淹没的时间安排,重新回忆起来自己的本职工作,又诈尸般抓着牛皮纸匆匆赶往花房。 她刚推开花房门,目光还未抬起,就先道歉道:“不好意思各位,我……” 少女的话卡了一半在喉咙里。 狭小的玻璃房中,挤满了穿着各色魔法袍的学生们,大多数花虞见过——在谢莱尔的幻术课堂上见过。 她不由得结巴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旁听。” 阴沉沉的一句话飘过来,花虞循声望去,就是柯 14. 克莱默魔法学校(十二) [] 花虞一直觉得克莱默这个任务不算简单。但在迪克斯校长的支持下,她调查完每个人的情况,按照作用分配完花精,再收到系统通知躁郁值下降至百分之五十,加起来也就两天的时间。、 而今天则是第二次魔法联考的日子,她看着来来往往抱着魔法书籍和羽毛笔的学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一旁的克里斯夫人也很紧张,手中的羽毛扇不停摇晃着,扇出来的风强劲,直直扑到了花灵脸上。 花虞被扇得闭了闭眼睛,微微向右边挪了挪,正好挪到了谢莱尔身边。 她偏了偏头,询问道:“今天要考咒语吗,克里斯夫人看起来情绪很不妙。” “嗯,”谢莱尔长睫垂下,停了一下,补充说:“还有幻术。” 花虞没想到这两门课是在同一天考,睁大了眼睛,微讶道:“考什么?” “幻术基础,在规定时间内破除一个低等幻境,”谢莱尔想了想又说:“克里斯夫人的咒语课,我记得是需要考……” “松土咒语,显形咒语,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华丽的女声线里参杂了一点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暗暗焦急,仿佛乱晃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碎裂的光芒:“保佑他们真的记住了,这几个都挺长的,而且容易念成——” “消除咒语。”巫妖洛克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探过来插话道。 自从那天晚上,花虞看到他那副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之后,他们俩还是第一次相见。 洛克说完冲这边眨了眨眼睛,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那天晚上遇到过花虞,俏皮说:“我想亲爱的克里斯夫人,您完全没必要这么担忧。” “毕竟他们和我不同。” “当然不同,”克里斯夫人红唇吐出冰凉字句:“他们可能无意,但你是有意。” 洛克讪讪把头缩了回去。 克莱默的圆球形考室周围逐渐升起紫色的半透明屏障,隔绝了外围的所有人。 考试紧锣密鼓地开场后,其中所有——无论是喜悦还是庆幸,抑或是沮丧败北,都不会有任何讯息传出来。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连话痨的巫妖洛克都不再插科打诨。 想开系统则在这时候出来,难得沉稳道:【今天对躁郁值任务至关重要。】 【克莱默魔法学校的躁郁很大一部分都是由联考第二引起,如果今天不能——】 【今天不能,】花虞轻轻打断了系统的话:【躁郁值也不会再上升了。】 系统:【……】 它怀疑自家宿主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她最开始入职克莱默魔法学校,承诺给迪克斯校长的不就是帮助恢复第一名的成绩吗。 花虞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回想起这段时间里,参加自己的课程的学生脸庞,缓缓道:【艾菲是个勇敢大胆的女孩,她喜欢冒险,而帕特里克能给予她忠诚的陪伴与包容。】 【克劳瑞丝小姐很喜欢培育花朵,喜爱关于花朵的一切;瓦伦蒂苦恼于失眠症,没有这个毛病,他得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而霍普是个优秀的商人种子。】 【系统,成绩不是造成躁郁值上升的原因,最终还是对于未来的恐惧不安笼罩住了所有人。】 她耸了耸肩:【大家尽力就好,最终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没关系。】 【人生是一望无际的草场,并非笔直的一条公路。】 她看向代表着西顿的图标,上面墨绿色的魔法圣杯在熠熠生辉:【否则照你这么说,我下次该去入职西顿了,毕竟他们也丢了第一。】 系统哑然。 它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代表着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紫色屏障逐渐消散,里面白色的鸽子成群结队飞向天际,才僵硬道:【那么祝你好运。】 花虞笑了笑:【祝所有人好运。】 克里斯夫人的高跟鞋渐渐地把这里的草踩塌了一片,她灰色的瞳孔里映照出来天空上即将出现的分值。 浅金色和墨绿色交织,烟花冲天而起,汇成了一副璀璨夺目的画面—— 2:0。 浅金色是2。 花虞听见身边的克里斯夫人小小惊呼一声,随后巫妖也发出惊喜地赞叹:“第一天的成绩相当好。” 她回头看,谢莱尔低声说:“西顿追的很紧,克莱默很少在第一天就取得胜利,基本上是平局。” 花虞点点头,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转头道贺:“祝贺你的幻术课程取得联考胜利。” “谢莱尔老师。” 这个称呼如同羽毛划过猫族心间,谢莱尔感觉一阵奇异的波动顺着耳膜,融入血液循环。 他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什么,花虞却已经转头,又向克里斯夫人笑道:“克里斯夫人,您的咒语课程成绩很出色。” “谢谢你,亲爱的,”克里斯夫人看向这里,形状锐利的漂亮眼睛弯起来,俯下身张开双手给了花灵一个拥抱,“虽然好似很不明显,但你的花精的确功不可没。” “其实今天没有这个第一,我想我也不会像之前那么辗转反侧,”克里斯夫人直起来,精致的羽毛扇抵上下颔,若有所思道。 听见这话,谢莱尔抬眼向这边看了看,洛克脸上泄露了一丝质疑,被红裙女人瞪了一眼,用扇子敲了头,花虞看着忍不住扑哧一笑。 之后一段时间她没有再过多关注联考情况——这个排名对克莱默的躁郁值已经产生不了太多影响。 在这几天里,花虞一边研究新的花精配方,一边听着系统播报躁郁值波动。 随着一门门考试的结束,数值逐渐降低到百分之三十五。 最后一场奇异动植物考试落幕时,花虞正在花房里研究花朵的动态,洋桔梗硕大的花苞中间浮出浅绿色的芽。 突然间,巨大的钟声响彻整个克莱默学校,花虞抬眼,就看见一把一把浅金色的烟花绽放天边,将原本只有一盏昏暗的浅黄色灯的这处照得如白昼般透亮。 想开系统“滴”的一声,开始结算:【恭喜宿主,克莱默魔法学校的躁郁值已经降低至百分之二十八,任务完成。】 【克莱默任务获得积分五十,总 15. 走风雪原(一) [] “你要去走风雪原?” 听见花虞轻描淡写的话语,洛克惊讶到三只骷髅手中的羽毛笔和牛皮纸全部掉了下去,飘飘扬扬洒落一地,连兜里的魔药瓶子都骨碌碌滚了过来。 而悬浮空中的想开系统看到这幅情况,光球似的实体都膨胀了些,忍不住思及自己听到这个决定时的抓狂。 更抓狂的是,总局判定此行为与降低躁郁值有关,故而延缓了下一任务,给花虞找寻冰魄花腾出时间。 此时紫色圆瓶转了一圈,滚到花虞脚边,被她弯腰捡起,轻柔塞回了巫妖手心。 随后乌发花灵淡定回复说:“是的,亲爱的洛克,我想我得去那里一趟。” 洛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整个巫妖目瞪口呆了一会,才回过神劝阻道:“亲爱的,为什么——” “你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洛克的骷髅手伸了一只到前面,让他得以掰着手指细数:“白茫茫的一望无际的雪原,稍有不慎,就会让眼睛失去光明,除此之外,那令人惊叹的冰冷温度,说不定让生物——” 洛克强调说:“任何生物变成冰雕。” 花虞早有此预料,她张了张嘴,正要解释自己了解,巫妖就正下神色:“听着,姑娘,我不希望你去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她把嘴里的话默默咽了回去,只见洛克湛蓝色的眸子镇静,像预言家的玻璃球一般晶莹剔透:“你是为了冰魄花对吗。” 花虞迟疑了一下。 洛克就仿佛看穿了般摆摆手,温和说道:“亲爱的,每个人去那里都是为了冰魄花,无一例外。” “但迄今为止都没有人能把它带回来。” 花虞:“我不是——” “你不是要把它带回来,”洛克耸了耸肩,语气诚恳道:“我相信你,毕竟花灵这个群体总是诚实而又温柔,它们怜爱一切生物——” 眼看着洛克已经用上了夸张的咏叹调,花虞忍不住耳尖微红地轻轻咳了咳。 巫妖这才截然而止,略有些歉然:“哦,抱歉,话题跑偏了。” “但是接近它就已经够危险的了。”他紧接着道 听见这话,花虞顿了顿,目光里透露出一丝困惑。 洛克叹了口气。 他们现在正处在魔法阅览室里,周围飘动悬浮的一排排书架来回,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只不过动作迟缓,而且刻意避开了洛克他们。 巫妖又开始在衣兜里掏些东西了,一边抑扬顿挫地解释道:“走风雪原之所以叫做走风,就是因为那里生活着一群雪精。” “它们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与雪原融为一体,同时却掌握着风的能力,能够操纵风的方向,大小,甚至它们中最厉害的——” “哦我的天呐!”洛克突然惊呼一声:“可恶的万能魔法书——又在咬我了!” 花虞被他突如其来抽出手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只见对方后退一步,乳白色的骷髅不停甩动间,一本模糊的绿色影子高高抛起。 随后落下,不偏不倚正中花灵怀里。 花虞:“……” 她睁大眼睛,下意识低头,映入眼帘先是泛着古董书旧色的纸张,随后便是一个奇怪的毛绒团子,头顶两根儿童画报中才有的蜜蜂似的触角,上面两粒芝麻大小的眼睛。 十分憨态可掬。 花虞禁不住唇角弯起,见那本书现在似乎没什么危险了,便将它拿起来,递还给还在倒抽冷气的巫妖,道:“你说的雪精,不会是它吧。” 洛克龇牙咧嘴,捂着还有个浅浅牙印的骷髅手看过来,不顾还在隐隐作痛的地方,立刻伸手接过,嘴里嘟嘟囔囔说:“亲爱的,这不是——” “好吧,”洛克失算地闭了闭眼睛,自暴自弃道:“这的确是雪精,但这是幼年期。” “没有一个物种的幼年期会不可爱的,哪怕是那些顽劣不堪的孩童,我想外表都足以迷惑人。” 巫妖严肃道:“所以你需要看到它们的成年时候的样子。” 说着,白色骷髅手和牙印一道出现在花虞面前,绿色封皮的魔法书在她眼底被翻页。 花虞本以为会是什么形容可怖的东西,但—— ——这一页是空白的。 巫妖声音如同沉在海底的冰凉珠贝,此时才显现出冷淡沉郁,一字一句道:“无形。” “如果能有一种固定形态,那么我想还算不上尤为恐怖,可雪精是没有的,亲爱的,你知道有多可怕么,”洛克难得一见地颦起眉,“它可以是任何人,东西,甚至于——” “你上一瞬踩过的雪,或刚刚救你于危难之中的同伴。” 花虞抿了抿唇。 ——在听说能幻化成没有任何生命的东西时,她是不担心的,但它能化作人。 任何人。 这就意味着在走风雪原,没有一个人足以交付全部的信任。 这件事情是很可怕的。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别人,无论是亲近还是陌生。 花虞的手指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洛克没有漏过这个细节,满意地停止了劝说的话,准备收束结尾:“所以……” “我可以一个人去。”花虞若有所思道。 巫妖脑袋上冒出了一个疑惑的标点符号,缓缓张大了嘴巴。 * 花虞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洛克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轮劝阻,对方就已经抽了个一早的空闲和霍普谈判,得到了其家族的支持——一辆永动马车和一些资金。 巫妖从花虞嘴里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只能咽下所有不赞同,衷心道:“亲爱的,希望你拥有好运,另外——” “找不到就回来,这不丢人。” 花虞:“……”真是感谢安慰。 洛克笑了起来。 他歪了歪脑袋,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骨骼,发出闷闷的响声:“你没告诉谢莱尔吗?” 花虞不解说:“什么?” 她在收拾书桌上的资料,此时手指莫名一软,羽毛笔就从指尖滑落,在书桌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险险在桌子边缘停下了。 16. 走风雪原(二) [] 花虞愣了愣,她从来没听过关于风暴的言论,在她查过的所有资料里面,也从来没提过这个名词。 谢莱尔看到她茫然的样子,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境况,淡淡解释道:“风暴期是最近几年才兴起,魔法书没有更新。” 花虞不由得皱起了眉。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她并不擅长武力,如果遇见风暴,该如何应对,这是个非常关键的难题。 谢莱尔碧绿的眼睛垂下了一瞬,又抬眼看了看这边,见花虞半晌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抿了抿唇,道:“我跟你一起。” 花虞猛地看向猫族,却只觉得自己沉溺在了一片碧绿的湖水中。 * 他们在一片白杨树林旁分别,巫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桔红色的圆锥形玻璃瓶,随后递给花灵道:“这是能够维持一段时间体温的药剂,如果你太冷了,可以喝下它。” “一定要平安。” 花虞感觉到心底里升起一股暖意,点点头,有些不太习惯地僵硬回答说:“好,谢谢你。” 洛克摇摇头,眼睛不由自主瞟向窝在花虞肩膀上的金毛碧眼猫咪,得到了后者一个冷漠的扭头。 巫妖噎了噎,还是没忍住发问道:“你确定你要带着它?” “一只猫咪?” 他的骷髅手挠了挠头,十分困惑道:“亲爱的,你还不如带我的骨头去,起码它还会唱歌,一只猫能干什么。” 花虞感觉自己肩膀上毛茸茸的那一团身体紧绷起来,她连忙开口转移话题道:“洛克,你该回去了。” “亲爱的,”洛克故作伤心:“你这么快就赶我走,会让我觉得我们的友情……” “坚不可摧,”花虞坚定地打断他,“只是你该回去上课了。” 洛克耸了耸肩:“好吧,不过……” 他的手又摸向自己的口袋,花虞看到那个熟悉的动作,就知道对方又要掏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巫妖伶仃的骷髅手在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石头。 花虞:“?” 洛克将那个小石头在她面前晃了晃,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猜猜看。” “不,”花虞后退一步,眼神警惕地看着它,“它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 “我想我该走了。” “亲爱的,”洛克一把把她薅回来,差点被对方肩膀上的猫咪咬了一口,好险躲过了一劫,吐了口气,道:“这不是我——” “这是克里斯夫人给你的。” 花虞这才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石头。 ——克里斯夫人一向比这个巫妖靠谱多了。 花灵在内心吐槽,但她没有说出来。 洛克便继续解释:“亲爱的,这个是非常珍贵的指南石。” 花虞听见这个名字,大致就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了。她拿上这块石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力量。 但她还是不懂这个该怎么使用。 洛克再次说话了,他详细地补充说明,活似个行走的百科全书:“这个指南石,你只需要将它放在地面上,让它接触到土地,它就可以告诉你哪边是南边。” “这绝对是在走风雪原上寻找路途的利器。” 说到这里,巫妖酸溜溜嘟囔道:“克里斯夫人对你真好,想当年。” 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听着,我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才说的。” “当年我只是碰了它一下,”洛克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回想起来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克里斯夫人施展了一个倒挂金钟咒,把我吊在克莱默最多人经过的那棵歪脖子树上,挂了整整两个课间。” 花虞忍了很久,直到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被巫妖哀怨地瞪了一眼。 洛克又从他的无底洞口袋里掏出了许多东西——一块永远都吃不完的巧克力,一个发射在天空中会异常绚烂明亮的烟火筒。 花虞手中被塞满了沉甸甸的物品,心中感动之情涌现。 却在下一刻就被巫妖推上了马车。 魔法马车检测到有人坐上,便自动开始行驶起来,刚开始的速度并不快,所以花虞得以探出头和洛克告别。 在扬起的尘埃中,洛克挥手的身姿渐渐消失不见。 花虞没忍住叹了口气,心里还有些怅然若失,却不妨这时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手臂。 她被弄的很痒,不由得弯起唇角,回头正好就看见了猫咪蹲在座椅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有些嗔怪她的忽视。 花虞心里一软。 如果是平时精致好看又冷淡的谢莱尔,花虞并不会产生类似于怜爱的感情,甚至于说,对对方与生俱来的那种疏离感十分敬而远之。 但此刻,面对暖呼呼毛茸茸的小猫,花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一下头顶。 碧眼猫咪仿佛下意识地蹭了蹭花灵手心,但随后便是一顿,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 花虞也察觉自己的不当,连忙道歉:“非常抱歉,我不是……” ——不是有意要摸你的头,因为你长得太可爱了? 这句话说出来,可能就不是单纯道歉能解决的事情了,花虞明智地把它咽了下去,只是诚恳地看着猫咪的大眼睛,企图表明自己的心意。 而他们俩对视了两秒。 猫咪的耳朵敏感地抖了两下,最终还是率先偏过头去。 花虞笑了笑,看对方尾巴左摇右晃,非常引发人类的罪恶之心,便移开目光,掩饰般地咳了咳。 ——谢莱尔的猫形态实在是可爱极了。 她在内心蠢蠢欲动,如果能把它抱在怀里,摸摸头甚至亲亲…… “花虞。” 一个熟悉的淡漠声音响起。 花虞看过去,就是猫咪像是玻璃的眼睛,它歪了歪脑袋,这个本该是很憨态可掬的动作,由谢莱尔做出来,却有一种奇异的疏远漠然感。 花虞咽了咽口水。 猫咪又说话了,它的声音比起人形态的时候还是略有些细小:“维洛妮娅现在在走风雪原下的小镇上,我们可以去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花虞愣了愣。 走风雪原下的小镇名叫吉斯小镇,比起星云来说,实在是不够繁华,居民不多,甚至因为极端严寒的天气,连来往客商都非常少。 花虞到的时候,这里没有下雪,但天色阴沉,道路、屋顶上却都是一片白色,檐旁还有尖锐透明的 17. 走风雪原(三) [] 花虞一直知道谢莱尔是整个王国最厉害的佣兵,但只是听说了这个结论,从未真正知晓这句话的原委。 直到如今维洛妮娅的一番话,确实揭开了一些面纱。 花虞略有些惊讶地望向谢莱尔,后者只是动了动耳朵。 ——好吧,实际上,猫咪也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维洛妮娅则是抱臂,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眼了谢莱尔,又视线转了回来。 漂亮的精灵耸了耸肩,道:“我不明白……”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是一种新的亲密伴侣之间的趣味吗——可是我跟莱茵从来不会。” “哦不,”花虞连忙反驳,她的脸颊浮上一层淡红,看着像是夕阳下艳丽的玫瑰:“我和谢莱尔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并非你和莱茵的那种关系。” “好吧,”维洛妮娅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背对她的猫咪:“但愿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花虞:“……”这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但她也没多想,只是对精灵上一句话做出解释:“实际上,这是谢莱尔的建议。” 维洛妮娅“嗯”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惊讶道:“你说这是谢莱尔的建议吗亲爱的?” 花虞知道她为什么情绪那么激烈,但这的确是事实,闻言也只好干巴巴道:“确实是,小姐。” 维洛妮娅震惊中还抽空道:“不,不必叫我小姐,维洛妮娅就好,可爱的花灵——” “只是为什么,我不明白原因。” “你不必明白。”一句冷淡的话语半途加入进来。 维洛妮娅平时没少被谢莱尔漠然的态度刺到,此时这个大好时机,当然抓紧机会乘胜追击。 这位精灵挑了挑她精致的眉,难得怼了回去:“我们说话,乖巧的猫咪该少插嘴。” 谢莱尔身后原本自由摇摆的尾巴猛然一停顿。 维洛妮娅见状,后知后觉的凉意顺着尾椎骨爬了上来,花虞急忙岔开话题:“额我是说……” 这一开口,一精灵一猫的目光瞬间全都聚集到她身上。 花虞硬着头皮道:“谢莱尔的意思是,他的猫形态很难变化,一般短期内只能变一次。” “在走风雪原上,我们很容易分散,如果他能变成猫咪待在我身边,我想会更安全一些,而且遇到危险之后,他也能再次变成人形。” 自从维洛妮娅感受到谢莱尔的寒意后,这位小姐就敬而远之,开始在旅馆吧台那边捣鼓什么东西,听见这话,百忙之中抽空抬头,饶有兴味说:“好贴心。” 谢莱尔懒得搭理。 花虞温柔看向毛茸茸的猫咪,终于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而且谢莱尔这样其实很可爱,你不觉得吗。” 维洛妮娅差点把手里的玻璃杯打碎,好险抓住了后,下意识看向那位被评价为“可爱”的冷冰冰杀器。 ——那位花灵小姐的性格如此令人喜爱,希望谢莱尔能克制自己的脾气。 而谢莱尔—— 谢莱尔没有反应,猫咪只是摇了摇自己的尾巴,又不动声色向花虞那边凑近了点。 维洛妮娅:“……”所以他们真的没有关系吗。 精灵手中摆弄瓶子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她略低眼帘,再次抬头,就已是胸有成竹了,于是缓缓起了个头,道:“莱茵见过这位小姐吗。” 谢莱尔警惕地看向这里。 ——事实上,这位精灵小姐可不好惹,她除了武力值方面比不上谢莱尔外,其他点子可不少。 她笑了笑道:“我听莱茵说过,谢莱尔他……” “维洛妮娅。” 谢莱尔终于肯正面对她了,淡淡说道:“我们是来找你了解走风雪原的详情的。” 维洛妮娅被打断了也不恼怒,只是笑了起来,愈发坚定花虞在他心目中具有特殊地位的猜想。 于是看在莱茵的份上,她还是放过了谢莱尔,配合道:“好吧,走风雪原,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这时候精灵手里的饮品也差不多调好了,她给自己留了一杯蓝柑莫吉托,还有一杯热乎乎的深褐色液体。 维洛妮娅将那杯拿过来给花虞,道:“你可以尝尝这个,吉斯小镇特有的鸡尾酒。” 花虞没喝过酒,她正准备委婉拒绝,谢莱尔就直戳了当地开口了:“她不喝。” 维洛妮娅顿了顿,看向花虞问道:“亲爱的,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花虞犹豫回答,随后立刻补充道:“但我想我也不能……” “成年人就可以。”维洛妮娅语带哄劝:“吉斯小镇很冷,这里的人都会喝一点酒来御寒。” 花虞抿了抿唇,实际上,她从来没喝过酒,如果今天贸然尝试,后果会是什么。 她迟疑地看向那杯东西。 而猫的嗅觉很灵敏。 谢莱尔的鼻子动了动,才发现—— 他冷冷开口了:“维洛妮娅。” “这是热可可。” 花虞吃惊地看向精灵,后者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俏皮的微笑:“抱歉,亲爱的,开个玩笑,别介意。比起酒,还是热可可最适合你——” “——另外,如果有混蛋像我这样要你喝酒,你大可以一拳打回去。” 彪悍的精灵小姐灌输她的谆谆教诲:“哪怕是谢莱尔也要这样。” 花虞被这一连串弄懵了,下意识回答道:“谢莱尔不会——” 说完这半句,她立刻反应过来了,连忙截然而止,重启话头说:“我的意思是说,谢谢你,维洛妮娅。” 她接过热气腾腾的杯子,笑了笑,掩饰道:“只是我们的话题好像跑偏了。” 维洛妮娅示意他们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谢莱尔灵巧地跳上花虞单人座椅上的扶手,坐在那里并不比他们矮多少。 这位精灵小姐也终于正下了神色:“你们选择这个时候去走风雪原,并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那一只探险队伍都全部撤出了,原因就是天气越来越差,如果仍旧在那里,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我很不建议你们现在进去。” 花虞抿了抿唇,张嘴想说自己时间紧迫,便被维洛妮娅下一句话打断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亲爱的,你一定清楚这个,谢莱尔比我更了解,他该跟你说过,但你既然来到这里,就说明决心不容更改。” “那我也只为你提出保命建议和注意事项,”勇敢的精灵道:“剩下的就只能祝你好运,新晋冒险者小姐。” 花虞笑了起来。 她真诚说:“感谢你,维洛妮娅。” 维洛妮娅摆摆手,半开玩笑道:“亲爱的,其实谢莱尔本身就已经够得上一个保命招式了。” “不开玩笑,很多次身处险境,都是他给的希望。” 花虞看了看谢莱尔,猫咪低着头,耳朵却压成了飞机耳。她看得心痒痒,手也蠢蠢欲动想要再摸一下头顶,但最后还是回归主题。 花灵看向维洛妮娅,眨了眨眼睛:“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严寒并不算什么,小姐,”维洛妮娅开口就是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很多人觉得天气就已经让人望而生却了,可这不是最难跨越的。” “因为这样认为的人不会进入走风雪原,所以极端气候就会是门槛。” “可对于我们这种真正的冒险者来说,”精灵抿了一口手中的莫吉托酒,脸上染上了胭脂般的坨红色:“最难的是分不清的方向和伙伴。” 花虞从洛克那里已然知道了个大概,故而对此也有心理准备,可维洛妮娅接下来话语里的信息是让她闻所未闻的。 “事实上,如果只是这样,我们也习惯了,”精灵道:“可最近一段时间,雪精们异常暴虐,不知是什么缘故。” “往常它们只是攻击接近冰魄花的人,但这几天只要是进入了走风雪原的生物都被它们袭击了。” 维洛妮娅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微微泛着点蓝色的黑眼睛里夹杂着冰碴:“我们之所以撤出来,就是某天看见一头雪鹿被雪精们逼到悬崖下面,往常雪鹿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雪精的好友。” “另外我们还发现,雪精不知从哪里学会了设置陷阱,它们已经开始在坑洞上面覆雪,以此掩盖来捕获猎物。” 花虞皱了皱眉。 ——从维洛妮娅的话语中可知,雪精们最近脾气暴躁,攻击性增强,还具备了设置陷阱的技巧。 维洛妮娅叹了口气:“当时发现这点的时候,我们团队中有相当多的队员受伤,不得已只能撤回,再加上临近风暴期,现在去算不上个好时机。” 说完她略有些担忧地看向花虞,花虞咳了咳,正想说点什么让她放心的话,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谢莱尔就开口了。 “雪精丢失了幼崽。” 此话一出,花虞还没来得及询问,维洛妮娅就惊讶看向谢莱尔那边,随即狠狠颦起眉,道:“你过去在雪原上居住了那么久,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 “雪精的繁殖期在每年的三四月份,几乎是春季的末尾,而现在才冬季初始。” 谢莱尔没有被精灵的质疑动摇,他继续道:“雪精只有丢失幼崽才会□□。” 维洛妮娅揉乱了自己一头柔顺光滑的白金色长发,直接反驳说:“雪精□□的原因可能不止一个——” “比如冰魄花出了问题,或者别的什么因素,不一定就是幼崽的原因。” 谢莱尔寸步不让,而接下来他说的话也让维洛妮娅哑口无言:“风暴期提前了。” “你说雪精的繁殖期在三到四月份,可现在风暴已要封锁走风雪原,只有一个原因。” “雪精丢失了幼崽,它们想要以此杜绝幼崽出雪原的可能性。” 花虞听的有些迷茫,她挥了挥手,弱弱出声道:“嘿,朋友们,我能问问呢你们什么意思吗?” “亲爱的,”维洛妮娅脸上的坨红不知何时已然消退,她将酒杯放在玻璃台面上,突然说道:“我想我可能得改变主意,劝你不要去了。” “为什么——” “你要知道,”精灵着重强调说:“没有一个丢失幼崽的种群是好惹的。” “就连你们最善良的花灵一族,”维洛妮娅阐述事实:“在当初你们的花灵幼崽被地精拐跑的时候,都冲去了无悔地窖攻击了整个地精种族。” 她耸了耸肩:“所以现在两家还在交恶。” 花虞沉默了一瞬,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维洛妮娅又继续张嘴劝说了:“亲爱的,我不是反对你们去那里,但你要看上面那个例子。” “两个种族交恶尚且才能避免单方面的杀戮,可你和谢莱尔只有两个人——” “我收回我刚才说谢莱尔是保命招式的话。” 精灵洋洋洒洒一大段,最后引出结论:“就连谢莱尔都无法对抗整个雪精种族。” 花虞看了看谢莱尔。 ——她的确需要去走风雪原,可走风雪原的危险程度是远超乎想象的。 这不能使她退缩,但谢莱尔为什么要陪她冒这个生命危险。 花虞下定了决心,准备说出后面的话语,却被谢莱尔轻轻巧巧打断了。 “维洛妮娅,”谢莱尔轻描淡写道:“我想你还记得你和莱茵的相遇。” 维洛妮娅愣了愣。 她当然记得。那天她被雷克峡谷的闪电追赶,从百米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精灵的翅膀都被劈坏了大半,最后跌落入那个少年怀里。 这真是命悬一线,还好遇见了莱茵。 此时,谢莱尔说:“冒险有不危险的么。” 维洛妮娅无法再坚持,她只好笑笑,看着花虞的眼睛说:“那么只能祝你们好运。” * “实际上,”花虞走在冰天雪地的集市上,伸出了一点点手指把围巾向上拉了拉,低头看执意自己走 18. 走风雪原(四) [] 不需要太久,仅仅半年前,如果有人告诉谢莱尔,他会因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而失去最敏锐的判断力,那么此人会得到少年对于对方是不是喝多了安眠药剂,睡梦中就出来游荡的真诚怀疑。 可如今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确实发生了——而且彻彻底底。 一只干净纤长的手在怔愣的猫咪眼前晃了晃,花灵温暖关切的悦耳声音落下:“谢莱尔——你还好吗?” 猫咪毛茸茸的小巧脑袋下意识抬了抬,正对上倒映着他身影的乌瞳,瞬间感觉自己一张口,心脏就得跳出胸膛,不由得先闭上嘴,等待后者落到实地。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自己迟缓回答:“还好。” 听见这话,花虞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那就好。”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拨弄了一下炉盖,浓密的睫毛如同花瓣垂下,目光落在面前亮着微微暖光上,眼睛里是灯火葳蕤。 在小小的噼里啪啦声音中,她抿起唇,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刚才的话题。 谢莱尔看了她两秒,见对方没有再抬头的意思,顿了顿,也将视线移到火炉上。 他好像同样不打算再提起这件事。 花虞心里放松了一点,却又开始谴责自己——既然不想让别人误会,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真是让人讨厌。 她搭在腿上的手指攥紧了膝盖的衣料,掩藏在阴影里的唇角向下撇去。 但下一刻,谢莱尔清浅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响起。 他语气浅淡,好似随意起了个头:“为什么不一样。” “……什么?”花虞这么询问着,右手却同时抬起,去摸自己的耳垂。 少女半偏过头去,即便明面上并没有人看她。 谢莱尔这次没有轻易放过,他拿出过去追寻宝藏的态度,很有耐心地坚持重复:“为什么说兰花不一样。” 花虞张了张嘴,有些话似乎很适合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但最后,她也只是干涩解释道:“……因为维洛妮娅的不能通信。” “她很容易就能找到我,所以不需要这个。” “花虞。”谢莱尔说。 这是对方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叫这个名字,花虞的心头不由得跳了跳。 “我也能找到你,”谢莱尔说的很慢,仿佛这一句是向神明起的誓言,需要让每一个字都清晰:“不论在哪里,不论什么时候。” 花虞屏住呼吸。 “所以不一样的只是这个么。” 他如同老练的猎手,一字一句收网紧逼,只是这与以往的所有冒险经历都不同——谢莱尔完全不知道后面是悬崖峭壁还是平原坦途。 抑或是继续让它待在迷雾中。 这一切都不由他决定。 从最开始的那一眼起,命运就被交付他人。 一片沉默蔓延开来,许久都没有任何人开口,只有偶尔风雪越来越大,吹过的时候带来悲剧的呜咽。 却也在意料之中,谢莱尔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应——毕竟这位花灵小姐太擅长回避。 在对待这件事情上,她显出与处理其他截然不同的处事原则。 谢莱尔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幸运的是他有足够的喜爱去追逐这个答案。 正当他要说些关于走风雪原的事项,再一次放过这个话题的时候,花灵却不同往常出声了。 “……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好像很艰难,用尽了少女从出生至今的勇气和力量,才让它出口,成为一个可能性。 甚至她的尾音不知为何带上了哽咽,打断了对话另一方所有成线的思绪。 她的眼睛如同下过雨的井,里面的潮湿几乎要漫出来,淹没谢莱尔岌岌可危的世界。 “没有人教我这个。”花虞的右手从耳垂上移开,轻轻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不喜欢这样。 所以她努力把喉间的哽塞吞入腹中,就像过去每一次做的那样。 ——她做的很好,每次都是。 谢莱尔看到一滴晶莹从白皙的面容上滑落,带出一道水痕。 花虞的话语带上鼻音:“我不想知道这个。” 她为什么在福利院的原因,源头是罪恶的爱,肮脏的爱,令人恶心的爱。 这是花虞第一次了解这种感情,就深刻记住的认知。 她一向敬而远之这种让人会变成怪物的东西,直到谢莱尔的出现。 谢莱尔的感情是像柔软的类似海绵的事物,小心翼翼包裹过来的时候,还留有气孔,能让人逃跑或者喘息。 她身为疗愈师,见过太多偏执热烈、一时兴起、随意消遣的爱意,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将人裹进保鲜膜里企图永恒不变。 但谢莱尔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打破她的固有认知。 冒险者谢莱尔每一次都会选择尊重她的懦弱逃跑,他的喜欢点到即止,克制住与生俱来的占有与侵略,仿佛即便花虞不会有回答,他也会用温柔的遗憾目光注视她一辈子。 花虞怎么忍心这样一辈子。 她紧紧皱着眉,脑海里一片混乱,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谢莱尔,我觉得我很糟糕,这种事情我无法处理。” “所以放弃吧。”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和走风雪原产生了奇妙的联系,冰冷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干脆刺穿,再塞上一把冻到发硬的雪碴子,明天就能长出尖锐的冰凌,让她彻底成为一滩稀巴烂的废品。 其实花虞脑中一片空白,却还要固执地继续胡言乱语:“我想我不该答应你来的,谢莱尔,我……” “花虞小姐。”谢莱尔的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选择了一个现在花虞听着能好受点的称呼,说完之后,停顿了一瞬,开口说的话却出人意料。 谢莱尔说:“我很抱歉。” 花虞不知道为什么会收到这个道歉,下意识愣愣地看着他。 少女眼底还有淡淡的红晕,谢莱尔语气舒缓,仿佛抚慰的春风拂过柳梢:“你很好,是我见过最聪明勇敢的女孩之一。” “我很抱歉为你带来困扰,让你伤心,以至于怀疑自己,这是我的过 19. 走风雪原(五) [] 花虞抬手捂住嘴。 谢莱尔的猫耳朵飞快地颤抖了一下,尾巴也蜷缩回来,乖乖盘在脚边,但表面上还是看向对方,一边平静把猫爪收回来。 花灵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双眸此时格外明亮,微微向上弯起时,像雨过天晴的彩虹。 少女清了清嗓子,勉强压下笑意,诚恳说:“抱歉,谢莱尔。” “你请继续。” 而对面的猫咪似乎很冷静,回道:“没有其他的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从花虞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谢莱尔毛茸茸、圆滚滚的后脑勺。 ——好可爱。 花虞的手又开始罪恶地蠢蠢欲动了。 而谢莱尔浑然不知,碧绿眼睛里大片投射出走风雪原的白茫茫,玻璃上却倒映着少女的影子。 他缓缓道:“明天一早,我们可以顺着雪原边境线向西行进,不出意外,天黑前可以到达树心悬崖。” 一提起正事,花虞别的想法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她神色严肃下来,回忆起自己来之前看过的资料,里面有提及到树心悬崖这个地方。 树心悬崖毗邻走风雪原,是其西侧的一个巨大裂缝边缘,之所以被称为树心,是来源于一个吉斯小镇流传许久的古老传说——裂缝里面生长着在创世之初诞生的原始树。 而除了这个名字之外,别的一概没有任何记载。 关于原始树的样子、作用均是模糊不清,甚至连树心悬崖的安全与否都无人写明,只是说远离。 花虞认为此地危险性并不逊色于走风雪原。 可谢莱尔的冒险经历明显比她丰富许多,花虞没有贸然质疑,而是想了想,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选择树心悬崖吗。” “除了能通过的路径逐渐减少之外,”见谢莱尔目光看过来,少女马上补充这句话,随即思路清晰地阐明自己的想法:“有关树心悬崖的情报很少,这里似乎不是最佳选择。” “但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想知道原因。” 谢莱尔因为最后一句话柔和了目光。这件事有关他的过去,不知道现在说是否有些太早。 可即便有此顾虑,他还是坦诚开口了:“我曾经经历过兽人的暴躁期,为了避免伤人,就住在走风雪原的一间废弃的护林屋里。” “那时候我去过树心悬崖,容易迷路,但并无攻击性强的生物存在。” 谢莱尔的话语十分轻描淡写,言简意赅下,草草带过了那段痛苦的岁月,但花虞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其中不同。 谢莱尔家族显赫,荣耀加冕下更是年少有为的传奇人物,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会如同被抛弃般,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孤独地狼狈索居。 花虞张了张口。 她很想询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却又觉得这个时机不对。 这时旁边矮桌上的油灯突然炸了一点火星出来,少女好像找到了借口般立即移开视线,侧身伸出手指,攥住底下的把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剪刀。 她移开灯罩,剪刀轻轻剪掉了一点灯芯,光芒顿时暗淡下来。 一切都被掩藏在似是而非下。 花虞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出声道:“……是离开骑士团后吗。” 兽人的暴躁期不会无缘无故来临,一般只有进化未完全的才会有此劫难,而这种兽人对于魔法也不能很好掌握。 ——谢莱尔很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 少女还记得巫妖对这件事的评价——少年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因此陷害他也不足为奇。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熟悉的浅淡声音传来。 尽管只有几乎消弭在冰冷空气中的一声“嗯”,花虞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她其实还想问少年暴躁期是不是很难过,一个人生活在雪原遇到危险怎么办,可这些已经发生,剩下的都有答案,说出来也仅有苍白。 而谢莱尔不想在少女刚刚难过的情况下,再提起这种令人情绪低落的过去,于是利落摇了摇尾巴,轻盈跳上车垫,淡淡转移话题道:该休息了。” “明天我们需要徒步很久。” 花虞没有辜负对方的好意,垂下眼睛应了一声,俯身吹灭了燃烧着的油灯。 车厢瞬间陷入了黑暗里。 在这片混沌中,谢莱尔照常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异常后正准备跳上垫子,却被一只温暖的手蹭了蹭脸颊。 花灵柔和的声音传来:“晚安。” 谢莱尔整只猫僵成了一根冰棍——扔出去在走风雪原里冻了一天一夜的那种。 这种僵硬直到一切沉寂下去,连花虞的呼吸都均匀平稳起来,才缓缓褪去。 走风雪原常年阴沉的天气,夜晚也没有月光,只有雪精飞舞来回的时候带出来一些不甚明显的莹点,在碧绿眼睛里交相辉映。猫咪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极轻极轻回应道:“好梦。” “花虞。” * 事实证明,霍普家族的财力强大,不容置疑。 他们提供的魔法马车材料扎实,隔绝冰天雪地的严寒正好。 这就导致花虞在车厢里穿戴好,当时认为万无一失的衣物装备,却在下车后被吹了透心凉。 即便少女已然包裹成胖乎乎的球状物体,但面对无处不咋地钻入脖子的寒风,也只能打了个哆嗦甘拜下风。 她不顾谢莱尔暗暗的抗拒,一把将猫咪抱紧怀中,看着东南西北一个景色的雪原不禁晕头转向起来。 花虞伸手擦了擦护目镜上糊住的的雪粒,谢莱尔注意到后,尾巴小幅度扫了扫,一个防护咒语便立即成形。 ——没有雪花再凝结其上了,魔法真的很神奇。 这坚定了花虞回去一定要学些基础咒语的念头,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出西这个方向。 现在不是夜晚,即使是夜晚,花虞也不觉得能通过北斗七星之类的星象判断。 这时她想起了来之前,洛克——或者说克里斯夫人更为恰当,给她的东西。 她回忆着自己的安置顺序,不出所料,从外侧口袋里摸到了圆乎乎的坚硬物体。 花虞当机立断,将猫咪放到肩膀上后,弯腰从腰间抽出冰镐,在对方淡淡疑惑的目光下,十分具有行动力地开始挖地面上冻在一起的雪。 吉斯小镇的冰镐是特制的,不同寻常的尖锐形状和到一定时间段会发热的材质,使得它从众多工具里脱颖而出,被维洛妮娅推荐给花虞。 这就是花灵对此满怀信心的原因—— 20. 走风雪原(六) [] 花虞立刻翻找出了关于这个“小蜜蜂”的记忆——就在巫妖洛克企图劝阻她来走风雪原的时候。 那本魔法书落下,在她怀里摊开,显示出来的那一页就是这个卡通画的形象。 而上面说的是—— “雪精幼崽。”谢莱尔冷静吐出这个词语。 同时花虞看着对方打完饱嗝,眼睛眯起,变成迷迷糊糊的模样,两个细笔似的线条爪子捋了捋触角,黏黏糊糊地向这边蹭过来。 它好像很喜欢花灵,一边东倒西歪飞过来,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被顺毛顺开心的猫咪。 即便花虞心怀警惕,却也被可爱到了。她眼底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而真正的猫咪敏锐。 谢莱尔瞧了一眼那个看起来就很蠢的雪精幼崽,在对方快要蹭到花虞手指的那一瞬,飞快一爪子把“小蜜蜂”拍在了石头上。 花虞:“……” 雪精幼崽遭受无妄之灾,已经开始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她欲言又止几次,还是忍不住对谢莱尔道:“这样没关系吗,我们快进入走风雪原了。” “雪精在白天不会出雪原,”谢莱尔对于可怜挣扎的幼崽毫无同情,条理清晰说:“把它扔回去就好。” “这应该就是逃跑的那只。” 花虞听见他绝不犹疑的一个冷淡“扔”字,不禁看了看抱头已然开始装死的幼崽。 ——谢莱尔反常地漠然。 少女不知原因,咽了咽口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顺了顺猫爪底下的倒霉孩子,得到了“吱”的一声回应。 她哽了哽——这种生物怎么能发出各种各样的奇怪动静。 花虞感受到指尖温暖的短短绒毛,花灵的敏感让她能察觉到这只幼崽纯粹的喜爱,于是她说:“或许我们该听听看它的意见。” 雪精幼崽眼泪汪汪,因为冰魄花的原因,走风雪原上的雪精都听得懂花灵说话。 它正要从可恶猫族渐松的爪子底下逃出,扑向花灵少女温柔、散发着香味的怀抱时,花虞又开口了: “以及……” 她对上雪精幼崽的黑漆漆大眼睛,仿佛一名幼师面对犯错的小孩子,严肃道:“克里斯夫人的指南石需要怎么取出来。” 幼崽:“……” 它又一下子瘫在石头上不动了。 花虞将雪精幼崽捏起握在手心,拇指搓了搓对方圆滚滚的肚皮,惹得后者扑扇了两下翅膀,扭动着身子躲避。 谢莱尔的猫尾巴小幅度摆动了一下,跳上了更高处的石台,碧绿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情绪,看向幼崽正要说什么,“小蜜蜂”就突然间挣动起来。 不知为何,它这次挣扎的幅度要大很多,花虞防不胜防,不由得脱手,幼崽就飞了出去。 它黄黑相间的圆锥形模样,在白茫茫雪原里还算好认,透明色的小翅膀扇动着,向一个方向前进。 两人立即追了上去。 谢莱尔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熟悉地形,加上猫形态敏捷的身手,让他们得以紧跟幼崽。 雪精幼崽在前方飞飞停停,每当距离拉大,它就会回头看看,花虞觉得对方好似领路者。 ——但目的地是哪呢。 她微微皱起眉。 他们走了不算太久,冰雪就开始逐渐减少,温度回升了一些,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从岩石上流淌而下,浸湿了底下的泥土。 这里也开始生长植物了,几根半死不活的棘草,或者石头缝里的偶尔几片无处寻踪的零落叶子。 花虞抬手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脸庞因为跋涉红彤彤,明亮的眼睛如同被泉水洗过,弯腰向谢莱尔低声问:“你来过这里吗?” 她的一头乌发原本为了方便全部扎到一块,此时长时间没有整理,零落落下几缕,在耳畔脸侧,好像柳条清疏:“我怎么感觉……这里离走风雪原越来越远了。” 谢莱尔的目光与她蜻蜓点水,随即专心落在那些不听话的垂下发丝上,顿了顿才回答说:“快到树心悬崖了。” 他一边艰难挑着不那么泥泞的地方走,一边解释:“如果说走风雪原常年凛冬,树心悬崖就是停驻于暖春。” “原始树所在处万物复苏,而两者之间过渡地带很少,一般分界线两端直接是两个天地。” 花虞恍然,但得到答案后,她的视线也没有离开那个毛茸茸的小身影。 这里的路并不比走风雪原平坦——至少对于谢莱尔来说是这样。 猫咪四肢比人类还是短上不少,陷入泥里就更难拔出,他只能小心翼翼些。 谢莱尔扫了一眼前面湿答答的两条路径,停了一瞬——这两条路都说不上好走。 但他观察到有几块崎岖的小石块,正准备踩在石头上跳过去时,一只纤细有力的手一把将他捞起来,谢莱尔猝不及防整只猫悬空,被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 花虞含笑的声音飘落下来:“唔,维洛妮娅说的对。” “小猫咪还是乖巧一些吧。” * 直到冰冷的雪全部融化,裸露出底下黑色岩石层时,雪精幼崽才堪堪停下。 花虞抬眼看向面前。 这里应该就是谢莱尔所说的分界线——这条线两侧景色完全相反,一侧是黑岩,另一侧则是广阔草原,虫鸣阵阵,甚至连天空的色彩也截然不同。 走风雪原这边明冷阴沉,映衬得树心悬崖那侧的风和日丽仿佛不真实的画卷。 花虞被这种反差震撼,没注意雪精幼崽原本准备飞到她肩膀上休息,却被谢莱尔看了一眼,冻僵在原地。 少女向前走了几步,踩上柔软的草地,感觉周身冰冷的温度一下褪去,过渡到了和煦的时节,奇妙似一步从冬日跨进了春天。 她瞪圆了眼睛,谢莱尔跳了下来,而雪精幼崽趁机飞到了花虞发顶,一动不动装作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 其实一切都和记忆中没有差别,祥和宁静,但谢莱尔的心里莫名有种紧张的感觉升起。 猫咪的耳朵折成了飞机耳,花虞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常,还没等她开口问原因,谢莱尔就先说话了。 他道:“我们沿着这条分界线,穿过风暴区再进入雪原。” “花虞,尽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花虞配合度仍旧很高。 她点点头,紧跟着猫咪的脚步。他们行进速度不低,很快就到了传说中封锁雪原的风暴周围。 树心悬崖这侧鸟语花香,花虞走过的时候还能闻见青草被折断,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 可暴风的残酷也在面前。 她能听见巨大的呼啸撕裂声音。 如果说之前在魔法马车上,走风雪原边缘的风声是悲泣呜咽,那么风暴期封锁雪原的飓风就是愤怒的发泄。 坚硬的雪粒在其中都显得如此轻飘,花虞不敢想象自己真的进入里面,会不会直接被撕碎。 与此同时,树心悬崖还是那么宁静,但后知后觉的凉意也顺着花灵的脊背攀爬上来了。 她抿了抿唇,手指抓了抓背包垂下来的带子,忍不住在心里祈祷所有安排都能顺利。 但可能是她太贪心了,上天干脆关闭了聆听通道,半句话都没实现。 花虞刚接近一点走风雪原,那里不停搅弄的飓风便忽然停下来了。 她心里立刻升起不详的预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谢莱尔悄无声息地跃到她身前,目光也紧紧落在那里。 过了片刻,就在花虞都以为要无事发生,可以继续前进了的时候,谢莱尔倏尔回头,一向镇静的语气里居然也带上了一丝急迫。 “快逃。” 花虞下意识先是低头,对上猫咪透彻的眼睛,里面似乎是一副惊心动魄的画面。 她反应迅速,果断回身向树心悬崖深处跑去 21. 走风雪原(七) [] 花虞攥紧了腰间的冰镐——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她微微侧身,随时准备向反方向跑去,闻言,略有些紧张地询问道:【麻烦很大吗。】 她不禁忐忑不安起来,毕竟这次解决危机的方法,百分之八十赌的都是系统能力,如果这个关头对方掉了链子—— 【足以清空你的积分了,宿主,】听得出来想开语气里咬牙切齿的笑意:【一点不留余额呢。】 系统就差把反讽两个字贴在对话框里念出来了,花虞这时却浅浅松了口气。 ——积分没有了还可以再赚,但命的确只有一条。 她努力忽略巨大的蜂鸣,故作无所谓道:【……那么希望物有所值。】 想开系统狠狠冷哼一声,还想再回敬两句,可花虞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重重叠叠飞虫,心里已经开始发颤。 ——其实很少有女孩不怕细小的虫子。 于是系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们怎么应对,】少女说话的声音已然有些不稳。 花灵美丽的脸庞一向白皙,可此时却如纸般苍白易碎:【是用积分兑换道具吗。】 这短短的一句话,花虞没克制好胆怯,抖出了三个音调。 可听见这话,想开系统居然没有嘲笑,它突然默了默,缓缓说:【可能没有道具。】 花虞先是迟钝地“嗯”了一声,下一瞬反应过来系统的意思,眼睛不禁睁圆,脱口而出疑问道:【没有道具。】 【那我的积分用来做什么。】 积分就相当于花虞为系统打工的工资,虽然可以保命使用,但绝不能被扣除得毫无缘由。 想开被自家宿主优异的防剥削意识噎住了,花了很久把气咽下去,又默念了几遍自己的能量工资,这才勉强平静地解释说:【……宿主只有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才能触发特殊条例,得到系统的帮助。】 花虞:【……】 她真情实感道:【系统你好不智能。】 ——这跟说别人智商低没什么区别。 对话框里打出几行乱码,系统感觉自己芯片正在缓慢冒烟,寿命直接减少了好几年。 它很想关闭沟通渠道,再次下线,但摇摇欲坠的理智还是及时制止了这种行为。 这时候飞虫已然相隔不远,花虞实在没法给系统顺毛了,只能匆匆说了一句:【靠你了,想开。】随即按耐着鼓动的心跳,向另一个远离谢莱尔他们的方向跑去。 花虞强迫自己不去想身后密密麻麻的虫子,以避免自己腿一软狼狈摔倒。 而想开不需要担忧这个问题,得以在一旁凉飕飕说些风凉话:【你想好怎么遇到生命危险了吗。】 它不嫌事大地出馊主意:【要不然跟雪精……】 【你闭嘴。】花虞忍无可忍地打断它。 她的底线就是不跟虫子发生任何交集——即便对方本质上是变幻形态的雪精。 少女的目光掠过面前有限的平野,最后落在幽深的裂缝里。 【我跳下去算生命危险吗。】 想开本来还在看热闹,闻言不禁一怔:【跳下去——】 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它的发声装置闪了闪:【你是说跳到悬崖下面去?!】 【对。】 想开算是发现了,它选中的这个宿主只是表面看起来温柔稳重,其实比谁都脱缰。 它沉默后说道:【那底下是原始树。】 这并不出乎意料,花虞对裂缝底下的景象早有猜测,但系统专门提出来一定有它的用意,故而她没有出声。 想开则是难得严肃:【原始树拥有这个世界最原本的木灵之力,可能会影响到系统运行。】 【这就导致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救下你。】 花虞愣了愣,这一刹那间,她心念电转,当机立断改了主意:【我现在回……】 【来不及了。】 系统话音落地的瞬间,花虞正好回头,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刮得她脸上如被刀割般疼痛。 不知何时,刚才还只是驱赶的雪精们改换了战术,在树心悬崖上卷起了冲天飓风,气势汹汹的架势活像是—— 【它们想把你赶下去。】想开系统的机械通告冰冷,如同当前险境。 花虞艰难稳住身形,堪堪在悬崖边缘停了下来,她抬手遮挡在面前,避免自己脸上真的出现几道血痕,可与此同时,脖子上的围巾被强烈风暴卷起,好像要将她扼杀在这里。 此情此景是颇具挑战的困境,少女却在剧烈致命的风暴中心冷静下来,内心极速思索对策。 花虞脑海中闪过每一帧关于雪精的画面,每一句提到它们的只言片语都不被放过,终于一句话在众多碎片中脱颖而出。 ——雪精最近很暴躁,攻击性也在增强。 精灵的话语浮现,花虞有了一个极具风险的办法,她放下手,微微偏过头去,在越来越近的威逼下勉强开口:【你觉得……花精对雪精会有用吗。】 想开系统下意识道:【理论上来说,花精对任何种族都有效果。】 它说完才回过味来:【你不会是想——】 想开立刻领会到了花灵的意思,如果有眉可皱,系统应该已经把它拧成了树根。 它极为不赞同道:【风险很大,花虞。】 【一来是你不知道作用多大,再就是雪精太多了,你能有多少花精分给它们每一个。】 【可以的,想开,】花虞柔和又坚定地回道,手中已然开始动作,干脆利落:【风就是最好的助力。】 此时在掩藏着原始树踪迹的树心悬崖旁,纤细花灵摊开的掌心里浮现淡淡粉色莹点,片刻之间,簇簇兰花就热烈生长。 不同于树心悬崖单一清冽的草木香气,兰花独有的花香浅淡芬芳霎时弥漫开来,专注于搅弄飓风的雪精都不禁停顿了一下。 那一刻的风和缓下来,温柔吹拂过少女耳畔,带起几缕发丝,显得她几乎有些圣洁悲悯。 花虞垂下眼睛,熟练且迅速地揉开花瓣,更加浓烈的香味在暖春节气中散开。 她的嗓音在这时更加轻灵抚愈,柔缓诉说:“今天是新奇冒险的一天,雪精们来到树心悬崖,发现这里是野草遍布的平原,和走风雪原不一样,可也有温 22. 树心悬崖(一) [] 花虞心跳惶惑,她睁开紧闭的双眸,入目便是一片如翡翠般碧绿的颜色,不由得一愣。 ——这片清澈的绿并不是谢莱尔的眼瞳。 不知道在那句话后的短短一瞬内发生了什么,明明他们刚才还在下坠,此刻却已然到达另外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少女呼吸一窒。 面前,水天一色,碧绿延绵不绝,仿佛倒映树叶和藤蔓的湖底,周围安宁祥和,而紧紧抱过她的少年却消失无踪。 即便此刻温度还残留于衣物上。 这是一个诡异的、不能确定安全与否的环境。花虞轻轻抽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按理来说,她不该轻举妄动,可犹豫片刻,少女最终还是选择踏出第一步。 如镜子般的地面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涟漪,揉皱了花灵倒影,她屏住呼吸,停顿半晌,幸运的是并未有危险出现。 见状,花虞放下了半颗心,却还有半颗心牵系在失踪的谢莱尔身上。她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环顾四周——这里一望无际,如果有人经过,就很容易会被看见。 ——那么找到谢莱尔这件事就该万分轻松。 可结果竟是花灵找了很久,却连半点活物的影子都没遇见。 花虞不禁皱起眉,她得想办法找到谢莱尔。 这件事情有些难办,少女陷入沉吟思索,忽而想起来自己送给猫族的兰花。 ——那束兰花不仅可以让谢莱尔找到自己,也可以让她知道对方位置。 想清楚这点,花虞毫不迟疑,立即伸出手,掌心朝上,闭上眼睛,开始专心致志感受周围波动。 淡粉色莹点再次出现,像萤火虫般四散开来,在静谧的碧境中如梦如幻。 花灵就在这片光点里仔细搜寻四周,终于在东南的方向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回应。她立刻收手赶过去。 不知何时雾气弥漫,遮挡住了眼前的景色,花虞放缓呼吸,踏出那团遮蔽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前。 这一切的变幻速度都太快,她顿了顿,心中有些犹疑,可刹那间,一只熟悉的猫咪身影从正前方郁葱的草丛里钻出,飞快窜了过去。 花虞几乎瞬间就认出了对方,脱口而出唤道:“谢莱尔!” 但那只猫咪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般,头也没回,直接跑进丛林深处,速度快得只有一道残影。 这时,花虞也顾不上其中有什么陷阱了,她果断追上,紧跟其后。 刚踏入浓密树冠的阴影里,少女就被阴冷到渗入骨髓的温度,冻得打了个寒战。 这片森林人迹罕至,藤蔓枯枝散落在各处,又被掩埋在凋落的叶片和茂密杂草下,很容易就将人绊倒。 花虞碍于树干上生长的滑腻青苔,不敢伸手去扶,只能艰难跋涉,跟上猫咪灵巧的步伐。好在谢莱尔后面也渐渐放缓了步调,让她得以勉强不丢失他的踪迹。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穿行许久,直到少女开始怀疑要走到天荒地老,谢莱尔才停下了脚步。 他们此时处于一条不算深的溪流旁,小石块铺垫,形成了一路通往对面巨大石山溶洞的通道。 猫咪敏捷地跳过去,在石块上站定,随即顿了顿,毛茸茸的圆滚滚脑袋向后仰,猫耳朵扑扇,碧绿眼睛眯起,看着黑漆漆洞口。 花虞虽然不解,但花灵天生细腻入微的预感,让她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谢莱尔的举动不像是第一次到来,相反似乎很熟悉。 并且——少女藏在树后,掩藏着的清浅目光落在猫咪不停摇动、拍打在石块的猫尾巴上。 ——谢莱尔现在处于焦躁中。 她没有再次贸然出声,只是注视猫咪跳跃穿过溪涧,小小身影很快没入黑暗的溶洞里。 花虞强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任何变化之后,才从藏身之处出来。 溪流汩汩,叮咚悦耳的潺潺水声盖过了很多动静,少女小心翼翼涉水而过,在巨大溶洞前轻轻吸了口气,这才迈步进入。 里面很安静,同时也很混沌不清,花虞的眼睛看不清楚,听觉就格外敏锐。 她听见钟乳石上水滴滴答,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潮湿的粘稠里,另一个明显压抑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花虞摸索着循声而去,最终在一块石头背后深陷的凹处,找到了那个从猫咪变为的熟悉少年。 光线寂然,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瘦高影子,半蜷着坐在地面,修长手臂无力搭于弯曲的膝盖上,背靠石壁微低着头。 溶洞里没有天光云影,就连平时熠熠生辉的金发都失去颜色,变得苍白黯淡起来。 见状,花虞顿时顾不上情况的诡异,她几步上前,蹲下就要伸手去探对方额头温度:“你没事……” 可话音截然而止。 少女惊愕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面前少年的身体,仿佛穿过一个模糊的虚影,指尖直接触碰到了溶洞石壁的坚硬冰凉。 像是他们俩不在一个世界,无法接触到彼此。 而更加证明这点的是,即便花虞如此近的说话,谢莱尔都没分过来一个眼神。 少年只是半阖着眼睛,碧绿眼眸里弥漫着浓密的山林雾气,眉间紧锁。 半晌,他好似受不了似的,将手指挪下来压在地面上,力气大到只剩青白颜色,骨节分明的苍白手背上青筋裸露。 花虞张了张口,可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谢莱尔都听不见。 于是她只能看着对方宁愿咬唇不语,渗出血迹,都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少女不禁浑身冰冷僵硬起来。 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曾预料过,一时间呆愣地看着面前漠然将她排除在外的场景,只会无措地一遍一遍尝试触碰到对方,可仍旧徒劳无功,最后一次尝试,她抿起唇,忽地一道灵光闪过心间。 她手忙脚乱地伸出手,让淡粉色光点再次散开。 这次光点飘飘荡荡,聚拢在谢莱尔身边,在黑暗中亮起一道微弱光芒。 对面的少年被明亮温暖的“萤火虫”围住,终于察觉,原本散乱的眸光瞬时聚焦,变得敏锐锋利,即使难以顾及,他也勉强撑起身冷声质问:“谁。” 花虞努力稳住情绪,对手中盛开的兰花放柔了嗓音:“……我是花虞。” “谢莱尔,出什么事了。” 按理来说,谢莱尔听见她这 23. 树心悬崖(二) [] 莹点飘荡,挟着温暖气息,很快围拢在谢莱尔身侧。 花虞看着这幅景象,不自觉地轻皱眉头。 她的咽喉莫名发涩,只好低声清了清嗓子才启唇,准备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少年却突然抬眼看过来。 谢莱尔眸中氤氲着水汽,打湿了睫毛,像是浓墨在白纸上划了一笔。随后他勉强撑着地面起身,却因为没有力气而站不稳,只能跌跌撞撞地向后靠在石壁上。 清瘦的少年疲惫侧过脸,皮肤在漆黑背景的衬托下苍白的吓人。 他的呼吸很缓慢,半晌闭上眼睛,避开那些光点,低下头哑声说:“抱歉。” “但那些东西让我想到了雪精幻化的飞虫……我很讨厌这些。” 听见这话,花虞几乎整个人僵住。她愣了愣,无端想到了向下坠落时谢莱尔颤抖的手,再向前推,对方穿过雪精群来找寻自己,向自己建议独自引开雪精的每幅画面都无比清晰。 她张嘴想要确认,却又紧紧抿起,于是只好抬手熄灭了莹点光亮,在两方世界相融的黑暗里沉默许久,才出声道:“……出什么事了。” 过了一会,少年冷淡的声音才传来:“没什么……只是身体上的一些问题。” ——这明显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 花虞意料之中地“嗯”了一声,掩盖住心里些微的空落,没有继续追问——谢莱尔从来不是交浅言深的性格,她只能自己找答案。 实际上,花灵脑海中总有一个模糊的猜测,而每一帧记忆穿行过去,最后如沙落下,只有一块定格在了魔法马车的那个夜晚。 ——过去和现在重合。 花虞倏忽睁开眼睛,暗淡下来的莹点重新围过去,她轻声下了结论:“谢莱尔,你还在暴躁期是吗。” 在视线之外,少年顿了顿,他眉头狠狠皱起,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手背再次突起青筋:“你到底是谁。” 他冷静又清晰的吐出字句:“教廷、骑士团,或者是……” “我谁也不是。” 这次花虞没让他说完,态度果决又坚定,直接打断道:“我是一只花灵。” “或许你不记得了……我叫花虞。” 谢莱尔怔了一瞬,而那一秒钟里,淡粉色的莹点里漫出浅淡的兰花香气,仿佛温暖的棉花包裹上来。 在所有浮动的朦胧背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含着柔和的光,伴随着一句轻柔有力的女声落下,眼前混沌的环境瓦解冰消。 少女说:“别害怕,谢莱尔。” “我永远在你身边。” * 花虞醒来的时候,眼前是放大的茎叶脉络,远看还好,近看却尤其像是竹节虫,为此她吓了一跳,惊坐起来后都没来得及观察四周,只顾拍拍打打。 而等到她终于弄清楚原委,松了口气,才得空分出了心思去看周围。 少女现在身处一棵巨大的古老树木底下,这棵树的树冠枝繁叶茂,延展开来,几乎遮蔽了上方所有景象,底下的树干也是粗壮,花虞目测得要十个人才能环绕。 树根的地方隆起了一个土丘,隐约能见底下盘根错节的经络,即便身为天生与花草树木有联系的花灵,花虞都无法判断这是什么。 不过这种特殊性也侧面说明了这棵树的身份。 “这是原始树。” 少年的浅淡声音飘过来,里面又带上了熟悉的柔和轻缓。 花虞循声望去,在对上后者平静沉稳的眸子时,忍不住弯起唇角:“谢莱尔。” 说着,她几步到了对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 见花虞提到幻境里的事情,谢莱尔眨了眨眼睛,璀璨的金色发丝间猫耳朵扑扇,尾巴也晃悠一圈,飞速道:“没关系。” 他抿了抿唇,说:“多谢你……” 花虞摇头,她很认真看着少年,目光里的诚恳烫得后者几乎不敢对视:“下次如果……不需要强撑,我也可以保护你。” 谢莱尔垂眸,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偏开目光去看一旁的树木,说道:“原始树中或许蕴含有出去的办法。” 花虞这句话被转移了注意,也随着去观察那里,没注意到少年的手垂下,指尖害羞地挠了挠手心。 她看到无风自动的树叶,沙沙的摩挲声传过来,想了想,对谢莱尔道:“我想我有个方法。” 少女抬起手,纤细柔美的手指间蕴含着花灵的力量,眉眼弯弯解释说:“我来走风雪原,是因为和洋桔梗的对话。” “我能够跟花朵们沟通交流,既然如此,原始树应该也可以试试。” 谢莱尔不打算反对,他很明白花虞不是温室的花朵,而是四处奔波的风草,他只需要在超出对方能力所及时帮上一把。 而对此花虞浑然不知,她转身,在少年的注视下走向原始树。 此刻一直吹拂树冠的无形的风突然变幻了模样,它们原本专注于环绕在原始树身侧,这时却又似爱屋及乌似的,吹动了花虞淡粉色的裙摆。 少女用来束起头发的发带早已飘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此时一头乌发披散肩上,发丝扬起微小的弧度,又降落在耳畔。 她轻而郑重地将手搭在树干上,一股微妙的联系霎时通过接触的地方传来,一个很难分清性别的声音响起。 祂带着温和的笑,道:“好久不见。” “地精和花灵的女儿。” 花虞没想过开头是这句,不禁愣住了,她犹豫了一瞬,才说:“……您好,您是原始树,呃。” 少女在这里卡壳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叫什么,先生和女士好像都不太美妙。而原始树仿佛看穿了她的为难,已经善解人意地接话了:“我是,孩子。” “在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花虞没想到自己都穿越到西幻世界里,还能听见这么家长里短的一句寒暄,下意识配合地笑了两声,然后便后知后觉地止住了。 ——人家说的估计是原主芙拉,她应和个什么劲。 少女默默拢了拢裙摆,摆出谦逊的态度,试探问道:“您真好,不过我和……我的朋友有件事情要做,却不小心误 24. 冰魄花(一) 《藤蔓上长了花[西幻]》全本免费阅读 [] “孩子,”原始树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小又缥缈:“我想你不必这么快否认。” “如果你真的想要回到那个无牵无挂的地方,”祂道:“没有人会阻拦你。” “但现在,你该继续前进。” 花虞愣了愣,她还没反应过来原始树的意思,一阵猛烈的暖风就扑面袭来,丝丝缕缕清甜香气缠绵其中。 少女感觉一条毛茸茸的细尾巴从背后灵巧探来,轻柔但牢固地绕在了她的手腕上,再一转眼,一切便都消逝倒退。 花虞眼前变得黑暗,潮湿的水汽包裹上来,可仍旧无法辨认情况,这种环境让她有些紧张。 但谢莱尔适时开口了。他的声音离得很近,一如既往的冷静分明,给予花虞莫大安慰:“我知道这是哪里。” “跟我来。” 轻暖的事物从她的手心里扫过,带来一点痒意,花虞心里仿佛也被勾了一下,泛起些涟漪。 他们就在一片混沌中穿行而过,隐隐约约一点水声,滴答滴答落在石头上,在这处地方,任何一点声音都被放大,回响空旷。 花虞觉得很熟悉。 她想了想,在远处那点明亮光芒越来越盛时,轻声道:“这里是那个石洞吗。” 谢莱尔停顿了一瞬,于是他们的距离自然被拉近了。少年微微侧过脸看她,眼睛像是春天日光下碧波荡漾的深潭。 没有陌生与防备,谢莱尔只是再平常不过地“嗯”了一声,花虞却才真切感受到自己走出了幻境。 这时已经到了洞口,雪精幼崽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热切欢快地“吱吱”叫了两声,绕着花虞飞了圈,降落在她肩膀上。 花虞唇角染上温柔笑意,摸了摸对方,才抬眼看向外面,可就这一眼让她哑然无声了起来。 如果现实与幻境相同,洞外本该是树心悬崖绿意盎然的景色,原始丛林茂密树木交相辉映。 可此时却是连天的雪粒扑面而来,坚硬冰凉,砸的她脸庞生疼,配上熟悉至极的刀割般的寒风,花虞默默系紧了脖子上松松垮垮的围巾。 猫族少年见状,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为花灵挡去一些风雪。 “当时也是在走风雪原吗。”花虞有些不解,她不明白幻境和现实为什么在这里产生区别——这很没有必要。 谢莱尔果然摇了摇头:“是树心悬崖。” 他的眸光扫过外界,最后在洞口边缘一处停了下来。 花虞见对方蹲下,纤细的白皙手指扫开那层薄薄的雪,露出底下刚刚冻死不久的嫩绿芽叶。 她轻轻皱起眉,道:“风雪席卷了树心悬崖。” “不是很久。”谢莱尔抽出腰间锋利的匕首,寒刃转了一个小小的弯,干脆利落向土里刺去。 刀锋轻易陷入很深,他道:“最多一天。” 花虞提起一点裙摆,踩了踩雪层,挤压间发出柔软的吱呀吱呀的声音,补充说:“还没来得及冻上这里。” 谢莱尔其实已然有个猜测,但还没说出口,少女清脆温柔的话语就响起来:“……是你的原因吗。” 他一回头,就见花虞掌心托着幼崽,抿起唇角,认真道:“你再不说为什么躲着雪精族群,我们就把你送回雪原了。” 雪精幼崽没想到花灵也变得会威胁别人,听见这话,可怜巴巴地呜咽一声,扭着身子背过去,把头上的触角拽来当帕子抹泪。 花虞:“……” 她叹了口气,抬头对上谢莱尔看过来的视线,里面参杂了些许好笑,无奈道:“我们先出发去雪原吧。” “如果再遇到那些雪精——”花虞想到谢莱尔对虫子的厌恶,贴心说:“我们就把幼崽扔出去。” 幼崽:“……吱!” * 雪精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雪原上的飓风也停歇了下来,这给了花虞他们穿过分界线极大的便利。 两人跋涉过冻人心魄的河道,穿过雪花纷飞的平地,终于到了走风雪原的深处。 花虞伸手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看了看一旁神色自然的谢莱尔,目光不由得在对方单薄的衣物上停留了一瞬。 她凑过去,略有些担忧道:“你真的不冷吗。” 谢莱尔没被险恶的环境阻碍,倒被陡然凑过来的乌黑脑袋弄得心跳加速,轻咳一声才回答:“不冷。” 他解释道:“我们这种本体有绒毛的兽人并不容易感到寒冷。” 花虞了然点头,看向自己肩膀上歇着的雪精幼崽,对方已经开始咕噜咕噜打呼噜了,毛茸茸的肚皮一起一伏,十分憨态可掬。 她被逗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雪精幼崽清醒的时候,花虞有些话并不十分方便说,现在就可以直白说出口了:“洋桔梗说,冰魄花在极西的冰川里,我们得向雪原的西方走。” “可是,”她犹豫道:“指南石被幼崽吞进肚子里了。” 谢莱尔扫过在少女肩膀上睡的正酣的幼崽,道:“可以取出来。” “……取出来?”花虞结巴了一下,她没忘记少年对于匕首优秀的运用:“怎么取出来。” 肩膀上的幼崽好像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睡得很不安稳,花灵伸手扶了扶毛茸茸的小东西,免得它掉下去,咽了咽口水,柔声劝阻道:“我们不能这样……” 谢莱尔逡巡四周的视线一顿,回头看她,有些不解:“……有什么原因吗。” 花虞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只好硬着头皮道:“太暴力了——” “……可能还好,”谢莱尔的手指握着刀柄,在匕首上点着:“毕竟幼崽不能消化指南石,大概率只是放在肚子里储存着。” 花虞的全部注意力却都被对方点着刀柄的动作吸引了,拼命摇头道:“不行不行——” “等它回到洞穴里,就能自己吐出来了。” 这句话音刚落,花虞被迫僵硬在原地。 花灵听完这句话,干笑了几声,重复道:“回到洞穴?” 谢莱尔不知道这个提议为什么让对方如此抗拒,迟疑着点了点头:“……对。” “幼崽会认为回到了家中,而将自己取得的珍宝拿出来。” 花虞顶着谢莱尔疑惑的目光,为自己刚才荒谬的想法而惭愧,立刻表达支持道:“我觉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