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蝶眠》 1. 01.覆热雪 [] 《甜婚花嫁》 野蓝树/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 十二月末,北京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染织教室的同学,宛如蒸发的雪水一样陆续失散。 寒冷意味着离别。 放假,投递简历,购票回家,去迎接一场日历上昭示的春。 春意的一抔绿,也在教室的雾气中绵延着。 姜蝶珍在熬制青翠的竹叶,用来制作草木染的底料。 她走到人台后的窗畔,静观夜雪茫茫。 因为不喜太亮,于是她熄灭了白炽灯,只剩微蓝的火苗跳动。 四面墙上竹影斑驳,似古代雪夜春林。 “嗡——” “嗡嗡。” 手机在桌上传来轻微的震动声。 姜蝶珍心里记挂着今天去面试新戏的朋友黄微苑。 她起身去接电话,漆黑发丝漾在肩膀上,显得她的脸稚弱,莹洁。 暖气开着。 为了方便操作,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连衣裙。 教室里的水雾如烟,一掊雪色湛然掠过。 震动声持续地响着。 女生脸上浮出微微地不安。 “......宝宝,救我,这次我真的完蛋了。” 姜蝶珍刚接起电话。 那端果然传来了慌乱的哭声。 声音来自电影学院的朋友黄微苑。 之前小组作业做好的衣服,被黄微苑推销给了很多需要剧组服装的同学。 一来二去的交往中,两人做了朋友。 冬季学校实习。 两人在怡升园租了一套小公寓,离北航很近。 方便两位女生周末手拉手,借着逛航天博物馆的名义,去看男孩子打球。 黄微苑吸吸鼻子:“上回得罪了盛纨,今天他直接越过我的经纪人找高层做局,在五四大街附近的文和胡同里喝酒,我在北京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宁宁,救救我。” “宁宁”是姜蝶珍的小名。 是国家话剧院得到一级演员头衔的妈妈取的。 姜蝶珍生下来,就很乖地不哭也不闹,是个安静的小孩。 也注定是一个遇到事儿,不会闹大,只会想方法帮朋友解决的温宁少女。 “现在还在吃饭,马上要喝酒了。”黄微苑周围声音嘈杂。 “别怕,那些地方我熟悉一点,我在门口给你打电话,你就随我出来。” 姜蝶珍过滤好了竹叶碎末,温柔地出着主意。 蚕丝布料被她浸没在染液中。 海清和天水碧的染料在指尖掠过。 皂服笼冠,清霁袅然,想来做成衣服会非常美。 不知道会不会,像这几年她的学生作品一样,无人问津。 别的同学,作品都别具一格。 唯有她投入百倍努力,认真缝纫出来的褶皱。 被评论区嫌弃说:“哟,不愧是清华美院设计的嗷,穿出去最起码是个丐帮堂主了。” “很难看吗?” “得嘞,您现在快马加鞭,赶去雍和宫拐角,问问那些乞丐穿不穿吧。” 每次交作业,她做出来的裙子,被托付的导师,积压到最后,才卖出去。 “是一位很有眼光的年长卖家,出了高价买走的哦!对方是真的欣赏你的创作,小姜同学要继续努力呀!” 在导师赞许的目光中。 姜蝶珍脸红得不行,拿着那笔颇为丰厚的钱。 她不知道眼前善良的导师,是不是给没有销售市场的自己,补贴了很多。 女生想来有些微微的羞恼,觉得自己没出息。 也许大众审美,自有偏好。 她踩不中市场流行的那个点。 姜蝶珍已经撑开了天青色的伞面,覆雪被风卷落在她的裙摆上。 外面凉的彻骨,她裹了一件狐白小袄。 检查仔细,包里装好的学生作品集和调色小样,以及纸质版简历。 下周一,要去著名的奢侈品公司君恩参加面试。 关好教室门。 姜蝶珍轻声哄着电话那头的女生:“我出校门了,你共享个地址。” “就是夏天开满白色山茶花的那个青灰色院子,左侧种植着银杏树。” 黄微苑的声音陷落在嘈杂的喝酒声里。 那边骤然静止一瞬,仿佛有很多人,都在等待她的提醒。 “你直接过来就好了。” 姜蝶珍把塑料袋里的醒酒药放进包里:“嗯,我买了醒酒药和热的红姜茶。” 盛纨那帮公子少爷,在四九城里,确实不好惹。 他们宛如笼罩在天幕厚重云雾,云收雨霁得看他们的心情。 姜蝶珍对男女之事不敏感。 但是她能感觉到,盛纨每次点明找黄微苑,都是意有所指。 她很久前帮黄微苑解过围。 盛纨开着超跑,要了姜蝶珍的微信,就放过了她的朋友。 只要自己拐进皇城根四合院中的俱乐部坐坐,就能息事宁人。 她以为这样可以保护到黄微苑。 黄微苑这边。 香水和酒瓶碰撞出冗杂的喧嚣声。 “药呢。” “带了。” “不是,盛哥还需要用药拿下情儿啊。” 盛纨抿了一口酒,眼睑上浮,笑了起来:“激起女人欲望的,当然是极致的男性魅力了。” ——“但是我的小珍珠吧,缩在贝壳里,蚌都没开过呢,纯得要命。” “前段时间那个混血嫩模,根本用不上什么听话水,一支梵克雅宝的钻表就能玩到厌倦。” 在盛纨和他那群朋友眼里,却已经在调笑中,单方面承认了这一桩两情相悦的逸闻。 “但小珍珠不一样啊,我总要想点办法,让她跟我吧。” 此刻,黄微苑抹干净眼泪,茫然无措地缩在角落。 手指冷得哆嗦,她不安地把手夹在腿缝里。 任由身侧的男人带着浓烈酒精味的大掌在腰腹摸索。 她看见有人往眼前梅酒里,滴了什么。 “宁宁,我希望你别来。” 黄微苑在心中祈祷着:“如果今晚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会不安的。” 沙发上的个个都是不好惹的狠角儿。 孙顺成转了转手上的戒指环:“景家那位,前段时间刚回国了。” 一阵沉默。 倒酒的都放慢了动作,仿佛讳莫如深。 “哟,那位爷,你敢找他出来玩?那今天就不是清场的事儿了。” “本分点,别乱聊,他妈这边的奢侈品世家就够你瞻仰一辈子。” “初中,我爸安在南沙沟那边,我还陪他去玉渊潭看过他姥爷,听说现在老爷子身体不好,在颐和园后面养病呢。” “怎么着,他要来?” “前几天我带女人去华尔道夫订房呢,金鱼巷的四合院,他谈商业合同,在那订了一年。” “嘿那可不便宜——随便招待客人,景煾予一年都能随手抛出五千万啊。” “万一是养雀鸟呢?人洁身自好,不想带床伴回家呢。” 程逢舟卖了个关子,“有的话,那也快断了吧,听仲家那边,要他和人联姻呢。” “他姥爷身体不好,父亲这边也不可说,要他循规蹈矩一点。” “也是,他和咱们,还是不一样的。” 几个人意有所指地沉默了片刻。 盛纨倒是笑了:“怕什么,我玩女人被人拍到上娱乐头条也不怕,不是比他身边那群人自由多了。” 他们半遮半掩地讨论大人物,也不是玩神秘。 而是中间的弯绕,确实噤若寒蝉。 不过倒是没有勾起黄微苑的好奇心,反而让她更加担心姜蝶珍。 被接待的人,推门领进来的白裙女生,拢好青蓝色的伞,好似拨雪寻春。 她一个抬眸,就把浸在酒色中的男人们,美得晕头转向。 姜蝶珍脸很小,脖颈光洁,眼睛弯弯,瞳孔颜色很淡,像是被雪水浇灌的浅灰色。 长黑发,不盈一握的细腰,伶仃纤弱,走到他们眼前。 黄微苑心脏猛地一颤:“宁宁,你来了?” 仿佛喝下了很多柠檬汁,酸涩又感动。 还带着强烈的不安。 姜蝶珍看着她怯懦地坐在六七个携带女伴的男人中间,温柔地冲她笑笑。 很难形容那天晚上,姜蝶珍被灌了多少酒。 她好像一点戒备的感觉都没有。 姜蝶珍的皮肤很白,像不见天光的薄胎玉鉴,温润苍白。 在周遭男人的烧灼下,一点一点镀上晕热的粉色。 人人都想窃玉偷香。 她一杯还没有喝完,四面八方的酒杯都献殷勤。 雪茄和烟草的雾气中。 他们一个个眼睛像豺狼一样,泛着绿光。 姜蝶珍在象牙塔握着画笔,不懂浪酒闲茶。 黄微苑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够了,她不能再喝了。” 黄微苑于心不忍,很快就宛如被北戴河的水一样淹没口鼻。 因为身边的男人看她不合时宜,厉声呵斥她:“不是你把她叫来的吗,装什么清纯!” 黄微苑感觉刚才喝下的酒烧灼着胃,疼得难受。 她蜷缩在一角。 “小苑?” 姜蝶珍用手背擦掉唇边的酒。 她发现黄微苑眼睛红红地,捂着肚子颤抖着,于是放下酒杯。 她的脸被灯光迎着,静谧干净,浮上的薄红,像是一抹胭脂。 “我朋友肚子疼,我可以带她去卫生间吗,我带了胃药。” 明知道此刻走不掉。 姜蝶珍从脱下的白狐小袄的包里,翻出一个青蓝色的缎面御守。 上面别着几只桃花,和一个眯着眼睛,嘴角安恬弯起来的小猫,如意结盘扣在上面。 这个御守送去神社开过光。 有永以为好的意思。 姜蝶珍的脸被酒意醺的玫红,恍若在害羞。 递给坐在一旁的盛纨:“亲手做的,送给你。” 然后她迅速站起身,仿佛像怀春少女一样害羞。 拉着身边的黄微苑,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公子哥们,从来没遇到这么清纯的。 一个个都发出了起哄的呼叫声。 一旁最玩得开的程逢舟,还举起双臂,鼓起掌来。 “呦呵,Requitedlove!” 站在洗手间里,以为自己躲掉的黄微苑,收到了盛纨的消息。 【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玩我呢,我在华尔道夫开了房,你带她去,下面有人领。】 【躲也没用,她喝了听话水。等下就有效果了,再清纯也得找男人解决,懂吗?】 【你不想这几年没戏拍,就别给我睡女人,设阻碍。我呢,有的是方法,让你混不下去。】 黄微苑颤抖着站起身。 她咬住下唇,竭力抑制住哭腔,问在门外等待她的人。 “宁宁,你那个御守,不是为喜欢的人做的吗,为什么要给盛纨那个人渣。” “嗯,什么?” 姜蝶珍迷迷糊糊的。 “御守,就是那个樱花小猫的御守。” “那个呀——如果不把那个拿出来,没办法带着你逃掉吧。” 姜蝶珍脸红红着,带着执拗的孩子气,眼里闪着光。 “我都看好路线了,我.....我们从东苑走,就说出门买胃药。” 姜蝶珍走下台阶,雪落在酒热的颊上,水渍被体温晕化,像是一滴泪痕。 她浑然不觉,细白的手指把伞举的很高,偏向黄微苑这边。 自己的半个肩膀都被大雪覆盖,黏在一起,湿漉漉的。 她的小袄遗落在酒席上,衣着单薄。 “我带你去酒店,今晚发生什么你都别出来,宁宁,你发现没,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奈何不了我。” 她们走出俱乐部,意外地没有安保阻拦。 想来,是盛纨已经打过招呼。 坐上出租。 姜蝶珍的裙摆,已经被那群人撕坏掉了,又细又白的腿搭在车座上。 她浑然不觉。 意识有些迷蒙,还在想着照顾黄微苑,垂眼翻找着包里的红糖水。 “诶,在呢在呢!红糖水把我的小钱包都给烤热啦。” “给小苑喝,喝了肚子.....肚子就不会疼了。” 黄微苑看在眼里,有些鼻酸。 她很喜欢姜蝶珍身上,被温柔宠出 2. 02.藏春林 [] 今晚,其实算不上什么商业会谈。 景煾予携手下秘书室里那帮心腹,喝杯茶而已。 位于景山公园的宅邸,在钟鼓楼前面,天晴时,白塔尽收眼底。 外面下着雪,他懒得带他们去家里应酬,简单在华尔道夫的四合院对付个例会。 这里的食物不怎么好吃,三文鱼也微腥。 他面上不显,淡声说你们吃,我饮茶先。 青绿的龙井,严格分为明前茶和雨后茶。 他只爱喝色翠香幽,味醇回涩的雨后。 清明时节烟雨朦胧,茶叶上的雨水被蒸发后,芽叶更鲜。 热茶浸入肺腑,寒气逸散,人也浮了些懒倦。 飞机上的风尘,在简单沐浴后,暂时拂去。 他搭上黑色睡袍。 秘书已经着人开了地暖。 他踱步过来,倦怠地坐在他们中间。 秘书室的众人开始述职,他翻开一本手边的一本画册。 菩提树上缠绕着眼镜蛇,禅定的老僧本应该性空无尘埃,却因为畏惧毒蛇,不敢爬上明镜台。 就像眼前,连“本我”的欲望都无法满足,却执着于开创“超我”艺术的员工们。 他弯唇,略微哂笑,不辨喜怒。 各人汇报完工作。 他已经就各自的性情,以一驭万地,把他们这段时间的表现,拿捏到彻底。 谁好大喜功,谁讳疾忌医,谁的表述文过饰非,谁的团队养痈遗患。 他撑着下颌审视着,在亲近下属互相牵制又暗流涌动的潮水中,宛如一泓充满秩序又稳定的巨轮。 景煾予掌控着每个人的情绪,在优秀人才的倾轧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 “乔瑟的方案,我大概过目。你做出准确判断的依据,太过悬浮。了解的信息基于陈奎调查钻卡客户的样本,并不全面。我以为这次春季品牌的推广企划,你们已经合作共赢了,结果现在还在互斗。看来,很喜欢拿我的钱,玩零和博弈?” “景先生,这次是我的团队激进了,我会下去提点他们。”乔涩恭敬地说。 “提点不够,下次再明争暗斗,我会果断换血。” 他语气淡然,出口决断,却让满堂心颤。 在座各位都知道,下周并不会风平浪静。 国内这边的设计部和投资部,会招募大量新鲜人才。 相比这个季度的君恩,会有很大程度的变动。 君恩在业内,是和海瑞温斯顿,蒂凡尼,宝格丽齐名的奢侈品牌。 名下的奢侈品例如宝石,皮具,眼镜,香水,丝织品,酒店不计其数。 由景煾予,上世纪时尚界宠儿的太姥姥,从香港旧址转移到内地,一手发家。 他小时候随母性,为仲煾予,后来回国念书,才改了回来。 “没有汇报的就聊到这里吧。” 景煾予白玉般光洁的手指,松垮地捻住黑色方盒,敲出一截狭长的纸烟。 他对烟丝燃烧的要求很高,因为厌恶汽油味,不太喜欢用打火机点烟,偏好用白桦木的无磷火柴。 那支烟并没有在他手上呆多久,就被他漫不经心地碾灭了。 因为他看到了有些孱弱,推开门求助的白裙少女。 姜蝶珍被他安置在沙发上的时候。 四合院已经被清了场。 他向来周道,距离远的员工被他安置在酒店里,附近的报销车费和加班费送回家了。 唯有景煾予的助理季惟安,敛眉站在门厅外,用电暖器烤手。 他准备好了解酒药,带着什刹海那边赶回来的私人医生等待着。 姜蝶珍的情热,并不能靠水缓解。 他半跪在她身侧,尝试过帮她催吐。 小姑娘赶制天青色的丝帛布料。 她饿了一天,胃里是空的,什么也吐不出来,身体实在热得难受。 他放好水,把她安置妥帖,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浴室门。 景煾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们可以离开了,带好门。” “是。”季惟安招来司机老许,送私人医生回家。 旁的什么,他一句也不敢妄言。 - 卧室里的光线被雪照的柔和,灯笼的光晕浮在皎白雪地里,就像红轿撵四壁的金丝布。 黄花梨透雕鸾纹的衣架,虚影下宛若交颈鸳鸯。 上面挂着她的衣服,宛如新嫁娘初夜沐浴。 空间宽阔,景煾予在门外。 男人把手插在裤袋里。 他稍微倾侧身体,声音隽冷,和难耐地浸没在浴缸里的姜蝶珍聊着天。 她声音带着细碎的喘息,恍若缺氧。 “景先生,你还在门外吗。” “嗯,我在陪着你。” 温潮的水浇灌在皮肤上,姜蝶珍唇齿间,有些情难自禁的渴求。 “你们是在加班吗,我看他们手上文件很多,我是不是惊扰到你们了。” 他这人很妙,从不切入主题,撩拨着她的心绪弯绕。 景煾予的声音从洁净的门扉外传来,情绪淡薄。 “能偶遇你,被你信任,加班也值得。” “真的很对不起,当时他们灌了我很多酒,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姜蝶珍脸颊红红的,咬住下唇,语气中有轻微的自责。 “现在麻烦你这么久,借用你浴室,耽误你休息,实在抱歉。” “哪有。”他稍微带着笑意:“若是你没来,我想认识你,只怕没有机会。” 景煾予稍微静默了一会儿。 听到浴室里没有动静,怕她溺水。 于是另找话题:“那把伞,色调很雅。像首诗,水色倒空青,林烟横积素。” “谢谢。” 姜蝶珍把脸颊闷闷地埋进水里,在烟雾中小声回应着赞许。 第一次被人肯定的感觉,让她无措地抠着手指上的青蓝。 她想到刚才指尖触碰到了那人的唇,就觉得心悸。 “我是染织专业的。本来想裁衣服,后来把面料放进了双氧水里,觉得这个颜色做伞合适,也舍不得浪费剩余布料。 “都说青出于蓝,调制出蓝靛之上的青色,是种质变。著力即差,顺其自然就好。” 景煾予语气温柔,咬字微哑:“就像今天你走进来一样,不用拘谨,一切恰到好处。” “嗯!我的小组还得过服设的金奖。” “你知道吗。”姜蝶珍羞耻地吹嘘道:“那个图样和布料都是我做的哦!” 其实全班所有同学都得了奖。 再说她缝制出来的稀奇款式,其他人并不待见。 但景煾予却说:“很羡慕那些评委,能亲眼看着成品,欣赏你的创作。” 他讲话宛如绸缎温柔擦拭玉器,是把她当珍宝的小心翼翼。 仿佛从她进来的这一刻。 她从来没有被他怀疑成别有用心的轻浮女人,为勾惹他,攀缠他,煞费苦心。 他实在算得上一个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可偏偏,他是那么年轻。 “景先生,我洗完啦。” 姜蝶珍散落着半湿润的长发,被她用丝帛拢起来。 女生喷了一些木质香的伊索Hwyl炽,柏树和雪松混合的香味蔓延在脖颈上。 但现在两人毕竟共处一室,姜蝶珍有些紧张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她灌了自己很多冰水,在迷蒙的意识中,还是觉得渴。 充满醉意的面颊带着红晕,不安地小幅度摩挲着纤细的双腿。 好想被抚摸。 但是困囿在徇礼的家教中,讲不出开口想要的句子。 何况,是一个英隽到惊心动魄的陌生异性。 - “能自己走出来吗?” 他为她把绒面拖鞋放到玻璃外,看着她脸颊红红地徘徊在浴室门口。 本来就纤瘦的影子在她脚踝边小小一圈,无辜又呆呆的模样,像只懵懂的小白兔。 她已经把房间里所有的矿泉水喝完了。 零度天气,也不方便在这个时节叫客房服务。 可他无端觉得口干舌燥。 景煾予认定自己要给她一些松弛感。 他退出客卧,绕到门厅,端立在桌前,把刚才没喝完的那壶明前春尖,倒在碧色的茶盏里。 茶叶已经泡开了,有种醇厚到微涩的口感。 但现在他也是涸泽之鱼,有水就很不错了。 “我还想喝水。” 姜蝶珍从浴室那边走出来。 她忍耐得很难受,以至于身体还在小幅度的颤抖。 她已经泡了很久的温水澡了,可是完全不能缓解那种心悸又口渴的感觉。 说完,她走到景煾予面前,小小的手指扒住他的臂弯。 “拿下来一点。” 就着刚才他喝过的位置,像是小猫一样,慌乱又急切地喝起水来。 花瓣般的嘴唇近在咫尺。 景煾予盯着看了一秒,随后又移开眼睛。 好像刚才喝过的茶,连最后解渴的作用也消失了。 男人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燥热难耐。 他缓和片刻,说话又欲又性感:“你,踩在我的脚上。” 京腔调子被拉长,声带共振的时候,哑得恰到好处。 景煾予的个子太高了,垂下阴影的眼睫上,漾着一抹笑意。 她赤.裸的脚踝垫起来,扒着他的臂弯,被他喂水。 他很坏心眼地越拿越高,导致她越贴贴紧。 “喝得到吗?” “...嗯....” 他的荷尔蒙,混着她刚才喷洒的天竺葵和雪松味道。 营造出很强的侵略性,激得她浑身燥热。 她体重很轻,踩在他脚上,有些温软的湿意。 会让人希望,她能覆盖在脚背上,停留得再久一点。 但少女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孱弱得微翕着红眼尾。 任由景煾予修长手指,禁锢住她的肩胛。 男人没用让她更加灼热难耐的掌心,反而是用掌背撑住她。 姜蝶珍的感官在药物作用下无限放大,她甚至能敏感到对方掌背上起伏蜿蜒的青筋脉络。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花落煎茶,松生醒酒,皆无用,唯有暧昧横生。 男人就这样,斯文俊逸地端立,撑住她的肩膀,像是安抚她杂乱无章的呼吸。 茶水很快见底,到最后一滴也没有了。 “水,太少了.....” 再次四目相接的时候。 姜蝶珍已经意识朦胧了。 她的眼睛蓄着泪,无措又迷离的说:“景先生,怎么办呀,我还是很渴。” 示弱的那一刻,她发现他的唇边有水光。 她什么也没有多想,就这样茫然地踮起脚。 手指拉拽着他的衣袍,想要他低下来一点,方便她的亲吻。 完全没有可以饮用的水以后。 她莽撞又急躁了很多,抵住他的唇,没有章法地贴合了上去。 这是她的初吻。 她并不懂什么调情,只觉得触碰到对方嘴唇。 贴合的地方柔软地不得了,像果冻,很解渴。 她没注意到男人并不似表面般冷隽禁欲。 被她吻住的那一刻。 他高大的阴影覆下来,勾住她背后肩带的手指,像惯性一样搭在胸衣扣搭的位置。 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漆黑的眼眸锁住她,沉到看不清情绪。 他想占有她。 “我是谁?” 景煾予抵住她的鼻梁,凝视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姜蝶珍并不知道他用这个问题的用意。 她的瞳孔在光晕中,呈现扩散的状态,睫毛微微颤动,茫茫然地回应说:“景先生....” 他听罢,眼瞳蒙上欲.望。 臂弯束缚她的腰,狠狠揽了揽,手指划向她后颈,揉捏着那一小块皮肤。 另一只手囚困住她的腿弯,把她抱了起来,往主卧走。 她在半空不安地仰着脖颈。< 3. 03.护身符 [] 姜蝶珍迷迷糊糊地,从宿醉中醒过来,脑袋昏沉。 睁开眼睛,她反应过来。 这里并不是和黄微苑租住的温馨小公寓。 而是昨天喝醉了酒,迷糊中闯进来的一家四合院式酒店。 朱红檐柱,积雪琉璃,雕栏石砌,房间里弥漫着沉静明朗的晨光。 跌入黑沉梦境的前一刻。 她记得有位英俊的男人,覆盖着她,舔吻每寸皮肤,帮她缓解情药。 姜蝶珍有些心慌,连忙掀开被子。 没有一处吻痕。 想来,亲吻是自己主动,他并没有动情。 全是她单方面,兀自沉没于他的亲昵,皮肤也干燥清爽。 除了小腹有轻微的不适以外。 那个人,好像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也没有失控。 莫名的,心脏失重,有一种落空的感觉。 昨天晚上,姜蝶珍的胆量,全都是依靠酒和药。 现在,却成为了难以启齿的羞耻。 她脑海中还记得那个人风光霁月的模样。 他被一群人围绕着敬慕着,被所有人仰望,到最后衣衫不整地伏在她身上,帮她缓解情药。 她的主动,就像在亵神。 他眼里,自己会不会是那种轻浮的女人呀。 难过。 这种情绪很快消减下去。 手机叮了一声,是电邮进入信箱的送达声。 姜蝶珍才反应过来。 周五收到了面试通知,今天要去跨国企业君恩进行面试。 她想起来,昨天的裙摆好像被撕烂了。 她自己做的裙子本来布料就纤薄,皱褶繁复的模样,也不适合面试穿。 姜蝶珍踌躇了一两分钟,还是硬着头皮挣扎着坐了起来。 狼狈的情况没有发生。 床头柜上妥善放置着一件法式棉质的衬衫式连衣裙,和羊绒混纺的窄腰女士大衣。 衣服中间夹着暖衣服的电热器,已经烘烤了衣服很久,暖融融的。 那个人,实在是太周到了。 想起昨天,洗完澡,他为自己提来拖鞋的情景,她的心里甜甜的。 抱着以同等价格还给对方的念头。 姜蝶珍并没有立刻穿上这套裙子。 女生细白的手臂伸出来,她用识图拍了一下大概的样子。 下面立刻出现了一圈儿链接。 这款套装和博柏利的价格差不多,一套差不多六七万左右,不是天价。 但是已经是她这种还在找工作的大四学生,不会选择的贵重了。 纠结了片刻,姜蝶珍还是扯过内衣扣子,起身很乖地穿好了这套衣服。 羊毛被醺暖了,贴着皮肤很舒服。 她有些羞于出去看见那个人。 房间里有卫生间。 她汲着拖鞋起身。 在镜子面前,像小兔子舔爪子洗脸一样,把自己打理妥帖。 她用烟粉的眼影和晕染的腮红,打了一个纯欲清透的底妆,抿了抿被吻肿的嘴唇。 姜蝶珍把房间打理干净,很轻地,怕打扰到他,推开门。 男人正在前厅的门扉处讲电话。 他穿着黑色西装,暗沉的衣服衬得他公子如玉,在雪后的阳光下,显得斯文凛然。 听见她开门的咔哒声。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声道:“酒喝多了伤胃,桌上早餐记得吃。” “我....我不吃了,我要赶着去面试。” 姜蝶珍垂着眼睫,看向男人料峭孤拔的后颈上,隐约有她抓挠的红痕。 想到昨天晚上的亲昵,她的耳朵尖已经红了。 景煾予听罢挂了电话,踱步进来。 再望向她的时候。 他唇峰挂着笑容,下颌线收得干净利落。 “这不是酒店快餐,早上季助理特意去红星前进买的鲜牛奶和面包,刚送来的,说觉得你爱喝。” 姜蝶珍平时确实喜欢喝这家的牛奶,旁边就是稻香村。 平时周末和黄微苑出门,排队都要买。 比起精致的酒店配餐,还是平时日常早饭更让她舒服,缓解她马上要去跨国企业面试的不安。 “费心了。” 她坐下来,身上带着香甜的果味,喝牛奶时腮帮子鼓鼓的,眨着大眼睛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就像吸饱了雨水的水蜜桃。 她又忍不住小声感谢道;“衣服,也谢谢景先生了。尺码很合适,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景煾予静静地看着她一眼,收回视线。 几乎不用度量,看着她的单薄,就能想象到昨天她的震颤。 床上全是小水蜜桃弄出来的湿润。 他没把她掐磨出红痕,因为舍不得。 这么乖乖软软的一个人,昨夜满心满眼地信赖着他,醒来用黏糊懵懂的眼神看着他。 他只想俯身细密地吻下去。 可是她却在迷离中,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这双不设防的单纯眼睛,究竟知不知道昨夜即将被男人蹂.躏的危险。 “昨晚,你在我怀里,我量的。” 他轻描淡写,就这样好整以暇地掠过姜蝶珍,逐渐变红的脸。 “我会还给你的。” 她垂下眼睛,却回答得笃定,认真吸着牛奶,嘴角浮着一圈甜腻的奶,被小小的红舌卷走。 “等下我要去面试,挣到第一份工资了,可以用我自己的钱还你。” 景煾予今天没有抽烟。 男人融在阳光下的侧脸,英隽出挑。 他微微侧身,靠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用平视的目光,笑着看她,问:“去哪面试啊?” 他没有一点年长者的压迫感。 更像久别未见的同龄朋友,闲散寒暄。 姜蝶珍在他面前,没有半分眼界可言,本来完全宛如无措幼兔。 但景煾予却无半点资源优厚的上位者,那种高高在上的点评态度。 宛如毕业分离前,大家坐在一起,聊着去向。 姜蝶珍咬着嘴唇,吞咽了一下,认真做出考虑。 “是一家特别好的奢侈品公司!之前投递职位,老是因为还没有毕业的原因,被拒绝。校招的时候,我看到好多同学的简历都被公司留在了桌上没有带走。但是他们公司不一样,投递的每一位同学,都收到了小钥匙扣的伴手礼。” 她的眼睛漾着光,把自己小公寓的钥匙拿出来。 上面有一只君恩黑白条纹配色的小熊,缀连着一块铭刻着JUN叠字的铭牌。 “可爱吧,我的熊熊和他们的都不一样,上面有一颗特质的爱心。” “很好看。” 男人垂眼观察,眼睛不知道是落在钥匙扣上,还是落在她纤细粉白的小小掌心上。 其他男人看到这只宛如潮湿梨花一样的手指,会揉捏着把玩,给单纯的她看手相吗。 景煾予不着边际地想。 可他却觉得这只小手空空的,乖得像小猫爪开花。 勾着他想为她套上戒指,宣誓据为己有的瘾症。 姜蝶珍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摊开手和他说话,有些紧张。 掌心渗出一些细汗,钥匙扣也被热气晕白了。 “之前和朋友聊天,就觉得这好像是我的护身符!我打算带着我的小熊去面试。” “我呀很喜欢小动物之类的,我发小家里,还有一只之前我捡到的流浪小猫,在雪地的垃圾里瑟瑟发抖,毛打了结,是脏脏的白色。因为妈妈猫毛过敏,所以寄养在他家里,那些罐罐和猫条的钱,都是我自己赚的。” 姜蝶珍手指微微蜷曲:“所以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景先生呢,你喜欢小动物吗?” 他笑而不语。 最后才淡淡道:“嗯,人对动物的态度,和对弱者的态度是一样的。怜悯是一种美德,你很有善心。”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抚慰她,肯定她。 察觉到男人的眼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她。 桌上拂动的裙摆微漾,被风吹得蹭动他的裤腿。 两人看似一点接触都没有。 毕竟发生了昨晚的事。 本来她不太敏感,但现在其实姜蝶珍心跳,比交叠的衣料还乱。 姜蝶珍坐直了身体。 她大方的端坐在阳光里,贝齿露出来一点甜笑。 “景先生,你觉得我穿这套衣服去面试,可以吗?” 女生说完了,才觉得自己说话不妥,这昂贵衣料是那个人送的。 她和他现在的关系还很陌生,到不了调情的撒娇。 比如情侣相处中,会问另一半,裙子好看吗的娇嗔。 景煾予凝视着她。 静默片刻,倏忽间,他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 “你的耳廓到脖颈的位置很美,我舍不得烙下痕迹。听闻你面试的是奢侈品公司,我想那些珠宝,需要你来展示。” 就算姜蝶珍再不蕙质兰心。 她也知道,收下他给予的珠宝。 两个人之间的微妙平衡的关系,就被打破了。 她有些不安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细声细气地问:“景先生觉得,有什么需要我修饰的地方吗。” 听罢,他迈开长腿,侧身向她靠近。 前厅外面的一方青蓝天空,还有朱红檐帘。 被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遮挡得彻底。 温暖的阳光在他身后照射,光影给他镀上了一层毛绒的柔边。 他深邃眼瞳贴近,高挺的鼻梁,和下颌弧线也近在咫尺。 姜蝶珍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 肩颈处,细碎的风掠过。 她海藻般的长黑发,悉数被他拢了起来。 男人狭长的眼睛,微向下垂着,显出强大的压迫感。 宽大骨感的手指,已经把她的头发捻在手心。 他用来扎头发的绸带,是和钥匙扣同品牌的印花蓝白窄版方巾。 她还来不及脸红心跳。 那人就已经完成了。 他带着笑意欣赏她:“所以把头发扎起来,更能向他们展示出这个位置的美。” 昨夜,姜蝶珍在雪白的床单上,散落着头发,贞弱地闭着微红眼尾的模样。 给他一个人欣赏就足够了。 虽然他刚给她束完头发。 但并未站在她耳廓后面的位置,呼出灼热气流让她紧张。 反而认真凝望着她的眼睛,真心实意地赞叹着:“很衬你。” “这条发带好像很贵重。” 姜蝶珍语气诚恳地推辞着:“景先生,你已经给我很多帮助了。” “可我也想给你留一件同品牌的护身符。” 他瞳孔很黑,带着深沉的期待,带着笑意:“这算是风险投资吗,我也想参与到你的面试里去。” 景煾予盯着她,等她的回答。 姜蝶珍被他的目光烫得微微垂下眼。 她细声说:“嗯,好。” 景煾予意味不明地轻笑起来:“说不定,这个品牌能被姜小姐选中使用,是他们的运气才对。” - 她捏着青蓝色的小伞,跟在景煾予的身后,穿过酒店的长廊。 这里位于东安门大街和王府井的交汇口,人群熙熙攘攘。 料峭的冷风混着温热的阳光,雪已经停了,并不太冷。 那人的司机驶来连号的车牌,恭顺地停泊在两人身前。 还没等她开口辞行。 男人的修长冷白的手指,骨骼如玉石削薄,抵在车门上方,保护她额头不会触碰到车檐。 他礼遇地挑眉看她:“姜小姐,我送你一程吧,面试的时间要到了。” 她没有半分拒绝的余裕,一切都恰到好处。 上车那瞬间,她能嗅到他衬衣上妥帖清淡的乌木沉香,却没有昨晚陷入情.欲漩涡,要把她吞没的压迫感,只有妥帖斯文的冷冽。 街景在后退。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并没有问询对方的微信。 想来,怕是再也没有联系的机会了。 又遑论赚到第一笔工资,归还衣物和发带的钱。 她没办法主动开口,不安又局促地捏皱腿间的裙摆,陷入犹豫。 景煾予和她一起,坐在车后的两端。 司机老许的车技很稳,但北京的早高峰总是磨人。 车辆左转刹车的时候,她不受控制地往他怀里栽倒。 他用臂弯扶住她的身体,她能感受到对方脉搏的游曳,和充满男人力量的搀扶。 她的腕骨太细小,皮肤被他箍得滚烫,让人仓皇中夹 4. 04.织花笼 [] 君恩不愧是驰名中外的、著名奢侈品办公大厦。 内部装饰配色,采用优雅到极致的黑,以及玉石调的暖白色。 天花板是质感的黑底,配上错落有序黑色小圆顶灯,像钻石一样点缀着,照得光可鉴人的地板,宛如星云铺路。 1921年,仲镜黎女士在皇后大道中以南的都爹利街创办门店。 那里有一条花岗石楼梯和4只煤气灯。 踏上石阶,就是上世纪的门店旧址。 最早是售卖时尚精品,珠宝配饰和古法彩妆。 待到1984年。 港府为这四盏灯在英国订造灯纱和灯罩,当成法定古迹保存下来的时候。 这一隅已经伴随着当年的精致卡册,和黑白条纹一起,成了君恩的标志。 卡册一人一份,分发在了面试者的手上。 等候的厅里,数百人面试不同岗位的人,黏连在这里。 个个都带着不安忐忑的心绪,不断地分享着之前去别家面试的经验。 以及互相进行着面试演练。 姜蝶珍静坐在中间,宛如一樽冰雪堆砌的雕像,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喧嚣的人群中间。 蓝白的发带卷边,晃荡在她莹白的耳垂上。 衬托得她殊静稚弱侧脸,增加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美与流丽。 姜蝶珍阖上背得滚瓜烂熟的宣传卡册。 她一个个摩挲着之前来实习的学姐们,拿到这里offer,去意大利和巴黎的学校深造的经历。 她们从名校回来,又来应聘,在设计部门独挡一面。 她们作为行业标杆,创造出顶流女明星和富豪太太们,削尖了脑袋,想要拍卖获得的新款。 玻璃立柜里,那些在展示灯下,熠熠生辉的裙子。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她的灵魂震颤,睫毛沾湿,温暖澄澈的虹膜里,染着水光。 十多岁的仰望,痴迷了多年的爱好,已经近在咫尺了。 实现梦想的途径就在眼前。 仿佛攀登了千百层上的高楼,现在就等着摘星。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也能在成为公司选中的样式,被钻石、珍绣点缀。 宣传册分发在世界各地的选购者手上,挂在官网橱窗上,被人放进衣柜里珍藏。 该有多好。 北京青蓝的天幕下。 昨夜的深雪,覆盖着街道、楼顶,映在女生眼里。 就像手中画册上,君恩早年所在的香港地界,簌簌落落的洁白异木棉花瓣,到处都被毯状的清香花瓣覆盖。 可惜北京没有这种花。 想来,南方木棉,北方橡树。 这两种植物,思君不见,永远隔着一江水。 怎么会根紧握在树下,叶相触在云里,以树的形象站在一起。 姜蝶珍微微垂下眼睛。 她站在窗边,忽然感觉到身侧传来一阵暖意。 原来是有个个子很高的短发女生,捧着君恩供应的奶咖站在她身边。 女生望着她笑,挡住风口,把手里的咖啡递给她,自来熟地和她聊起天来:“我叫许帘琦。” “姜蝶珍。” “你的面试号码铭牌是多少,我是23。” “59。” “那你可能要等很久了,现在都快中午了,还没轮到我。” “嗯。” “这么一想,君恩的面试官是真的尽职尽责,一点也不敷衍。” 许帘琦笑起来:“设计这种东西,最重要还是看天赋。” 姜蝶珍想起自己并不受待见的作品,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你看起来好乖好年轻,还没毕业吗?” “附近大学的,实习期来面试。”姜蝶珍点点头。 “哎呀,年轻好呀!我这都无业游民几年了。我是北京服装学院的,还没毕业就去b站当小up啦。平时在网上做做手工,就是那种大爆剧,类似《仙剑三》《武林外传》之类的,主演衣服的仿制,然后拍视频赚钱,现在dy粉丝接近五百万。想着快春节了,来大公司打打零工。” “你听说没,今天是时装界的女魔头苏娜姐特意来面试,听说她的时装团队,只会在所有毕业生里面选一个。” 许帘琦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可是听说,米兰艺术设计学院的高材生,都会被她刷下来,遑论我俩没工作经验的。” 姜蝶珍的心里微微一颤,心里的不安比涟漪扩大了。 “23号许帘琦。” 身边的人被叫走以后。 姜蝶珍又重新翻开了公司发下来的手册。 她注意到,封底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叫乔瑟。 这人是设计部的执行总监,看上去位高权重的模样。 记忆朦朦胧胧的。 姜蝶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也可能是媒体采访,或者奢侈品牌的宣发上吧。 许帘琦很快就出来了。 她还遇到了一两个dy的粉丝。 有个女孩收藏过,她一百万点赞的造纸视频,和她拍了照。 “感觉我没有发挥好,他们说我没什么创新能力。” 许帘琦竭力想自己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惋惜。 她耸耸肩:“真不愧是大公司啊,第一轮面试,我听到前面有个女生用法语自我介绍,说对他们在法国的分部感兴趣,听说是布雷斯特国家美术学院毕业的,十三岁就开始拿奖,真的是人才辈出。” “你很棒的,要相信自己。刚才那个是你的粉丝吗?” “对,造纸视频认识我的,那次是做石桥白皮纸。” 许帘琦笑笑,洒脱地说:“之前为了流量,我特意去贵州丹寨县学过。” 姜蝶珍真诚地凝视她:“有机会,可以教教我吗,我爸爸也喜欢书法。” “可以啊。”许帘琦认真道:“我会做五种纸,润而不泅,一定包你学会。” 待到叫姜蝶珍的名字。 已经是落日熔金的暮色时分了。 女生整理好裙摆,抱着作品集和调色小样进了面试厅。 一面顺利地通过。 她进入会议室,进行二次面试。 前方的会议桌,一共坐着七个人。 姜蝶珍抬头微笑,用双语介绍了学历和工作履历。 面试的过程,堪称温柔。 他们在她介绍地时候,都点着头,欣赏地看着她,倾听她讲述作品。 只有一位穿着黑色铅笔裙的优雅女人,看起来不苟言笑。 她妆容精致,眼神锐利,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很久,询问:“看姜小姐的描述,之前的作品标新立异,看起来不受待见,那你最满意的创造是什么呢。” 姜蝶珍并没有因为对方犀利的言语,情绪低落。 反而因为她愿意抽出时间,听自己分享创作经历,而感动。 她凝视着询问的面试官,礼貌地表达了对提问的感谢,随即讲述起来。 “外婆是无锡人,我是在‘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的唱词中长大的。我小时候住在惠山古镇,是四水归堂的大宅。入眼是铺天盖地的垂丝海棠、樱花、玉兰和绣球花。我小时候在外面疯玩,蹭了一身的花香。玩耍结束回家,看到她在房间里,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针一针地钩织着给我穿的毛衣,把我采的花瓣放进针织小兜里。就好像她那些单调岁月里,仿佛只是为我一个人活着,看见她发呆,我的心脏会疼,会觉得我的玩耍的快乐都是有罪的,残缺不安的。我没办法理解她的孤独,她也只能对着花和月亮,形影相吊。” “她辛辛苦苦种的花,为了让年幼的我开心。悉数剪下来,插到我的床头柜的花瓶中,房间里的空气都是香甜的,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爱。后来,我长大了,在北京读书。有一天,她在无锡肺炎去世了,我在学校不知道。也许悲伤并不是人何以堪,而是树犹如此,花繁叶茂。每年的花,都和记忆里一样繁盛,但我再也没有她了。” “那年春末,院里几百株花,都零落满地,伴她长眠。我把宅院里所有的落花收集起来,熬制了草木染。用香云纱做了一件姹紫嫣红的裙子,是按外婆的尺寸做的。我想如果我是她的外婆,会给我好喜欢的姑娘,做一件这样美丽的衣裳。黑白照片上,年轻的外婆温柔地笑着,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和她好近。好像在我小时候,那些她对着花,月亮发呆的寂寥夜晚。我能坐在她身边,和她静静地欣赏。” 眼前的面试官,都是中年人。 可能因为回忆起了自己的家人。 每个人都对她点头,表示了对她回答的满意。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参赛和获奖的经历,才是最满意的勋章。 但是对于姜蝶珍而言。 那条送给外婆的裙子,被妈妈好好地保存了起来,珍惜重视,是最温柔的事情。 想来,如果过几年自己像姐姐一样有家庭了,妈妈也到了当年外婆的年纪。 女人难得对她赞许点头,随即又不疾不徐的问:“我听说之前校招的时候,你们学校每个人,都收到了我们品牌的官方礼物,你也收到了吗。” 姜蝶珍不疑有他,“是呀,有一只蓝白条纹的小熊,上面有一颗爱心。” 她简单表达了学习能力和团队工作的服从度。 面试结束,姜蝶珍站起身。 “别走。” 话音刚落,垂着睫毛翻开她作品集的女人。 就淡淡地叮嘱她道:“你被录了,以后跟我。我不负责大品类成衣制作,我的团队是设计婚纱和晚礼服的,主打精致和高奢,不知道姜小姐有没有兴趣。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娜,今年四月,获得了美国艺术家最高荣誉国家艺术勋章。” 姜蝶珍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很愿意加入您的团队!” 她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原来被选中的瞬间,这么值得惊喜! 她尽量不卑不亢地站起来,恭敬地对所有面试官鞠躬。 有一位长卷发的混血女人,把手上的笔夹进胸前的口袋。 她微笑着对姜蝶珍说:“小姑娘,相信自己的能力,你值得的,苏女士的团队,就是需要你这样一个会协作,有独创精神和学习能力,以及重感情的孩子。” 她见女生还是紧张拘谨地,站在原地。 于是缓和了一下气氛:“她现在就录取你,是害怕你被别的设计分支抢走了,不敢让你等通知。要知道娜姐选人精益求精,你是她最看重的。” 旁边的其他几位面试官,也互相调侃起来。 表达对没有获得人才的惋惜。 姜蝶珍感激他们的礼貌对待。 她恭敬地道谢,拿着面试通过的函件,小心地关门离开了。 卷发混血女人,是葡萄牙籍的金牌设计师,菲奥娜。 她用着葡语,面朝着苏娜,撑着下颌笑了起来:“爱心小熊?这就是你上个月在校招选中的孩子啊,太漂亮了,刚进来的那瞬间,我还以为,是楼下面试精品时装模特,走错了地方。” “可不,那天我应她们研导的要求,去指导参赛作品,并不是面试。为了送她那只小熊,我命令人,给当时来参加招聘的所有学生,都送了礼物。按理说,她早就被我选中了。今天是直接保送的,刚才的表现我也很满意。” 穿着暗紫色西装的男人赞同点头,转了笔:“天赋论我都厌倦了,现在带团队,还是需要懂感恩的后生。” “和这孩子的渊源,是从两年前说起。” 苏娜眼瞳定在一处,陷入回忆:“我那时候刚从澳洲出差回来,下飞机不适应温差,在机场随便买了几件衣裳,过去我穿着在高奢拍卖行挂牌的昂贵衣服时,一茬一茬的学生找我搭话,那天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看我衣着单薄,问我老师你冷吗。那天忙到最后,饥肠辘辘的我,发现桌上有一碗小馄饨和热奶茶。而她是待到最后离开的。真的,不怪我怀念啊,那天北京实在太冷了。” “怕就怕,你团队里,全是持才傲物的大佬。别把这个善良的小可爱,给生吞活剥了。” 菲奥娜摇头,抿出一抹笑意。 “不是,你们都没注意到吗?” 旁边一个戴眼镜男人用手指扣了扣会议桌:“小姑娘头上的蓝白发带,数字标还在呢。那是景总的专属,前几天那人在英国私人马场赛马,秘书室那帮人坐飞机送过去的。” 一群人的心脏,都狠狠颤动了一下。 景总,景煾予。 那人连他们的生杀大权,都不会放在眼里。 “我也看到了,还在犹豫是不是看错了!” 菲奥拉难以窒息地倒吸一口气,瞳孔微缩:“那个年轻总裁景....景煾予?boss直聘?娜姐,你不会培养了个总裁夫人出来吧。” “这就好玩了。总裁夫人哪够?” 苏娜风情万种地笑了,整理好手上的简历:“这小姑娘美得仙人似的,被人诽谤靠美色上位就毁了。要是给我带,我一定让她成为自己品牌的总裁。” “行啊,娜姐,和那个人抢人,怕不是妄想谋权篡位了?” 5. 05.渡夜巷 [] 胡同口的那盏灯,在光晕昏黄的傍晚,刺啦亮了起来。 砌下梨花一堆雪。 厚重门墙前的石阶,迎来送往,高朋满座。 松软的雪被踩压久了,成了踏实的薄冰。 石壁上镌着文物保护单位的字,谢绝参观的字样下站着人。 景煾予从廊下穿过。 风雨檐,洗砚池外,枝枝蔓蔓地盛开着寒梅。 雪里温柔,水边明秀。 他的衣领上,蹭到了素淡的梅香。 光影渐深,东南角的池边。 三三两两地站着人,衣着气度不凡。 他们看见他,都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予回来了。” “景少。” “四哥。” “好久不见。” 他瞥过他们,闲散应着,踏上青苔石板,走回前厅。 仲时锦在香案点了檀香。 她甩手把火光灭掉,漫卷的白烟,被风吹向淡月疏星。 听到脚步声。 她从阁中探头出来,用手沾了水,洗净。 “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看我?” 仲时锦穿着罗纱绉绸的灰底衣裳,图案是挂雪的芭蕉叶,细竹和云纹。 芭蕉风歇,不雨飕飕,衬得她矜贵沉稳。 她抬眼看着景煾予,佯怒,但唇角带笑:“怎么连个母亲都不知道叫。” 今天吃得寡淡,药膳锅底。 小料和肉拢了一圈。 是铜锅涮羊肉,正冒出丝缕热气。 客人从门外搓着手进来,脱下羊毛衣服,挂在衣架上。 他们在酒桌说场面话习惯了,笑着缓和这两母子的关系。 “听闻,小予前几天才英国回来,今天就来看您。还让人去车上搬了这么多好酒,怎么还不满意?” 仲时锦拉着藤椅,笑道;“他这是避着我呢,谁家晚上八九点钟还没吃饭候着他。倒是连累你们,陪我多打了几圈麻将等他。” “应该的应该的,当年从陕西那地儿来京,多亏仲老爷子提携。” “是啊,现在醉邀雀友,也是闲情雅趣。” 七八个客人落座。 仲时锦居于主位,吩咐了人给他们倒上酒浆。 景煾予并没有心思,参与那些虚礼。 富贵冷灰。 万一有半步走错,这些人,绝对再也不会来了。 他懒得逢迎,也没兴趣享受谁的贴附。 他临水伫立,廊下抽烟。 微挽了袖口,露出骨节分明的腕骨,崎岖的青筋上隐约透着抓痕。 ——像是拨雪寻春的时候,被小猫抓伤了手。 但是他一点隐藏的意思也没有。 只是抓痕的主人,并没有站在他身侧。 今晚,姜蝶珍没有选择他。 仲时锦看见儿子并不陪她吃饭,阴翳挂着眉梢。 她的目光,随着院落中那盏火星明灭。 她刚调好麻酱,食不知味,有些停箸的意思。 年轻男人的轮廓,映在晦暗昏沉的垂花门上。 他闲散站着,影影倬倬,但是孤高清绝的虚影,好看地惊人。 一旁和景煾予差不多大的大院子弟。 也是他的朋友,贺嘉辛。 贺嘉辛抓了抓头发,恭顺地倒酒,低眉说:“伯母,别生气,四哥也是怕您催婚——” “我哪有催他?我不过是忧心他姥爷的病,希望有个陪他解闷的。” “我知道,您别生气,缘分这事儿,是说不准的。您是不是也听到传言了,说前几天四哥和人过了夜,遣散了所有的人。” “略有耳闻。” 仲时锦在檀香幽幽中,眉目有几分慈悲禅意的柔和。 但她没有笑意:“去年西厢的檐柱下,来了窝造巢的燕子。连鸟雀都知道,靠着钟鸣鼎食的地方,觅食方便,又何况人呢。” “说不定这次是动了真心,你看小予从小就稳,几乎和风月不沾边。” 一个裹着貂皮披肩的年长女人,笑着说。 “等他玩腻了,自然知道定心,但他姥爷等不起了。” 仲时锦话音微转,倒是不避忌小辈。 “听景宴鸿讲,换届前,要在龙湖那边建开发城市地标,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来探口风的吗?” 景家这厢太平安然,仲家亦如是。 供客自然从四面八方来,借着仲公桃李满天下的旗号,想得个庇护。 坐在客座,穿着唐装的男人被点破了心思,也不言明。 他绕过汉白玉桌椅,笑着自罚了几杯,开口不说项目,只牵姻缘:“之前发你的适龄女生照片看了吗,我今天影印了几张。” “这小姑娘啊,在国家大剧院里,表演歌剧《茶花女》,有缘可以让景公子见见。” 话音刚落。 景煾予掀开风帘,修长手指掐灭了烟蒂,跨过门槛,从外面进来。 西装肩领上覆着很薄的一层寒凉,在光线下宛如霜霭。 他一眼,就瞥见了贺嘉辛手里捏着的照片。 纤丽的女人,栗色长发微卷。 她穿着明朝蜀江绸缎,扇面是古风菱形纹路。 很美,还是某位正厅的女儿,让仲时锦都非常满意。 但景煾予眼皮微掀,语气轻飘,淡薄道:“不伦不类。” 一旁的贺嘉辛,眉心一跳,骤然想到,这位美人之前在酒局见过。 并不是这般素淡寡敛。 那日,她穿着开叉长裙,一心想往景煾予身上蹭。 那天这姑娘醉了酒。 贺嘉辛搭了把手,摸到甜腻的温香软玉。 那女生急忙挣脱他,探身想去寻,景煾予清隽冷寂的眉眼。 “别碰我,我要去找他!” 贺嘉辛偏头,挑着眉,耸肩笑道:“妹妹,你这就不对了。四哥最不喜欢嗅到女人身上有酒味,你用这招,俗了。” 茶花女在阿尔芒离开她的时候,都没有哭。 却因为景煾予没施舍给她眼神。 在酒局里哭得一塌糊涂。 景煾予不仅不喜欢女人饮酒。 更是一句话,能让他们那圈纨绔子弟,做小伏低,把他的话当成圣旨。 仙风吹下御炉香。 他随手,就能抛洒给他们几个发小上千万。 谁不把他当团体的核心,供起来膜拜着? 那个人在旁。 他们大声用荤段子讲话也犯怵,连酒色浮气中选妃都难得。 贺嘉辛心里的涟漪扩大。 听说昨晚,景煾予和女人过了夜。 还传言那女人,醉酒后,用情药耍手段的。 居然有女人这么兵行险着,用这种下作手段勾引景煾予? 熟识的人,谁敢这么做。 他们那群大院子弟之间炸了锅。 还有人从洛杉矶飞回来,专程想看这女人一眼。 一群男人还在群里调侃。 不知道景煾予睡了谁,万一那个绝色美人带球跑。 他们一定得好好庇佑皇太子。 争取啊,就算死,也能得个“青山有辛埋忠骨”的名讳。 而冤种贺嘉辛。 他就是被他们大院死党们,派到伯母仲时锦这里,探口风的。 贺嘉辛有机密任务在身。 ——就是探得这位贵公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在外面呼风唤雨的一群男人,搞得地下党接头似的。 他们几个在酒吧里,随时等他汇报动向。 而他托身白刃,杀人红尘。 白白挨了伯母一番教训,还是不知道他们四哥,到底宠幸了哪位。 西厢房弹奏的《汉宫秋月》停下了。 这次饭局也宣告结束。 雪后的四合院一片阒静。 景煾予闲散地搬了把椅子,陪客人在寥寥烟雾里,看茶叶落水。 今天煮的茶是云南的滇红。 芽壮叶肥,条索密实,茶汤里加了一钱甘叶,是仲时锦喜欢的煮法。 回味悠长,馥郁微甜。 仲时锦半昧着眼睛,和三四个男女聊着,下午打的那几圈散牌。 几个人借着赌性做喻,开诚布公地说了龙湖那块地的发展。 话锋一转,他们又绕到给景煾予做媒上,说起正值待嫁好年的姑娘。 仲时锦话里话外,都是让景煾予得空,去见见联姻对象。 别惹芳心纵火,又兀自熄灭。 “我也不太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不比他弟弟,从小在女人堆呆着。” “是啊,四哥在英国念中学,从未早恋过。当年大院邻里小孩,都说向他看齐呢。” 贺嘉辛寻思,应该问点什么。 他无措地扣了扣竹椅的褶皱,尝试着在咕噜冒着泡的声音里,和景煾予搭话。 聊他最近的床伴,满足八卦的心思。 贺嘉辛抬眼望过去。 没想到那人在蒸腾热气中,好像在和什么人讲话。 他咬字缱绻,散漫,像是眼前在跳升炉火里,噼啪燃烧的炭火。 缭着陶瓷壶的底部,云卷云舒,柔戾又挑薄。 “你不是不要我吗?现在知道慌了。” 贺嘉辛没用过他用这么蛊的语气哄情人。 心尖一颤。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略微闭眼,想要听清听筒那端到底是谁。 “哭了?” 景煾予情绪被牵引着,他稍微直起脊椎,从不咸不淡的拉扯,变成呼吸沉重的关心。 电话那端,似乎传来了其他男人的声音。 贺嘉辛略微偏头,还没有听清。 “咔哒——” 景煾予捂着电话,在茶香蔓延的白雾里站起身。 英隽的脸上因为背光,显得阴沉,他抵了抵后牙,狭长的眼睛蒙着戾。 “我有点事,先回了。” “站住!” 仲时锦抬眼,不怒自威。 “在外面睡的女人,如果不结婚的话,就别让我帮你处理这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