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他柔弱可欺》 1. 有妖作乱 [] 元醒六年正月十五,花溪城。 狂风四起,大妖作乱。 阴云掩去了圆月,灯火失去了颜色。原本喧闹的街头,行人奔走,父女失散,哭嚎与尖啸直冲天际。 霎时间,浮尸满地,血流漂杵。 寂静降临,母亲抱着女儿蜷缩在街角,有情人颤抖着相拥,反目成仇者互为依靠。文人与脚夫一同避难,宰执与乞儿一同噤声。 人们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一个地方。 城中心,那个身后燃着幽冥绿焰,甩着三只巨尾,双眼射出凶光的——妖狐。它的利爪上淌着鲜血,双眼泛着红光,脚下踩着尸山,摇晃着它的大脑袋,四处寻找存活的猎物。 每个人都在祈祷着,希望他千万不要发现自己。 妖狐缓缓迈步,一时间,山河崩裂,高楼崩塌。或许是饿得急了,妖狐发出凄厉的怪叫,三条巨尾同时摇摆,一座阁楼应声而碎,惊惧的人们如同被清扫的杂物般,与碎石一同,从空中坠落。 妖狐伸出长臂一捞,抓了一把小人在手中。 正当它要将手中的猎物吞吃入腹时,白虹般的剑光从四面袭来。 其中一道剑光,横向划过妖狐腹部,一时间,鲜血如泉水般,从妖狐腹中喷涌而出,而夹杂在血液中的,有妖狐的内脏,气息尚存的行人,以及……一种黑色的,有着金色符文的丹药。 在一片深红的血肉之中,这种丹药泛着淡淡的金光,充满了无限的诱惑。 “轰隆”一声,狐妖倒地。 七名白衣剑修从天而降,落在它的身侧。 余潋山拔剑出鞘,向着妖狐的颈项砍去。谁知,此时,妖狐身上迸出金光,将他的长剑一把震开。 下一瞬,妖狐的利爪已经扣在了他的脖颈上,“呵,青峦剑派的无知小儿,老夫的命岂能折在你们手里。” 诸弟子无不骇然色变,眼前之人,妖形去了一办,身上的道袍竟有着天元门的标识。而领队余潋山又被他扣住,诸弟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了两难。 “别管我!杀了他!” 僵持不下时,余潋山扣住身后之人右肘,以背摔之姿,企图将他掀翻在地。那人身手极为敏捷,在半空时,身体诡异地一折,一脚踢中余潋山的后心。 余潋山扑倒在地,诸弟子提剑上前。电光火石之间,那人伸出利爪,眼看就要往余潋山后心掏去。 此时,一道银光从后飞来,那人的尖爪堪堪碰到余潋山的衣袍,便失去力气,往地上倒去。 诸弟子弟子长出一口气,余潋山亦从地上站了起来。 此时,只见一青衣公子,缓缓从半空降下。 公子从怀中摸出一株仙草。此草名曰九转还魂草,公子右手轻轻一扬,它便化作飞絮,飘入花溪城的大街小巷,千家万户。 当真是神医降世,生死人,肉白骨。 那些片刻前死去的,再度复生,丢手断脚的,重获新肢。生死相隔的人们再度重逢,无一不抱头痛苦。 一时间,众人冲着城心齐齐下拜。 余潋山双手起了个诀,射向穹顶。跪拜的人们露出半刻的迷茫,便从街道上站起,该卖货的卖货,该逛街的逛街,该回家的回家。 一切恢复如初,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弟子们起了个空间阵,将城中心短暂地从街道上剥离,他们分工拾取丹药,以便回宗门好做交代。 “鸣玉,你来晚了。”看着眼前飘飘然的青衣公子,余潋山挑眉道。 “不晚。这不,你还没有死。”薛鸣玉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余潋山轻哼一声,弯下腰,捡起一颗诡异的丹药,看了片刻,便递给薛鸣玉,“鸣玉,你看的出,这丹药有何奇特之处吗?” 薛鸣玉接过丹药,抬到眼前细看,又放在鼻间轻嗅,“这是以妖修的内丹炼制的,上面的符文是用来锁妖气的。” 薛鸣玉将丹药丢给余潋山,又走到尸首旁,查看起来,“此人……面露狐纹,四肢留有毛发,指尖长有尖爪,如此的妖化程度,怕不是服用这类丹药最少十五载。” “看此人的道衣,是天元门的外门长老。”余潋山走过来,用剑挑开那人向上翻起的广袖,他胸前的阴阳鱼标识便露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天元门内有异,十八年前的仙妖大战,也有异。 “潋山师兄,丹药都收纳好了。”一弟子禀告道。 “好。”余潋山掏出一个玄色小瓶,将天元门修士的尸体纳入其中,便招呼着弟子们准备回山。 “等等。”薛鸣玉长袖一横,挡在了余潋山面前,他合上折扇,向街角一指,“那里,还漏了一颗。” 余潋山顺势看去。 指尖,在两街交汇的夹角处,一枚小小的丹药,正发着微弱的光芒。 此时,光芒一暗,只见一个孱弱的女童,伸出枯树般的手腕捏住了丹药,就要往口间送去。 “不能吃!!!”余潋山和薛鸣玉齐齐开口,向着女童便奔了过去。 二人赶到时,女童已然将丹药咽下。 “快!快吐出来!”薛鸣玉扼住女童的下巴,以指节去抠她的口齿。薛鸣玉刚将指尖探入,便被小女童一口咬住。 十指连心,薛鸣玉指尖剧痛,“天呐,你是小狗嘛!松口啊!” “你这样不行。”余潋山往小女童脑后拍了一掌,提起她的脚,将她倒挂在空中,不住地晃起来,“快点!想活命你就吐出来!” 谁料,女童抱着他的大腿一口咬下,余潋山吃痛,手中一滑,女孩便顺着暗巷跑了进去。 “余潋山,你行不行啊!”薛鸣玉在一旁呼叫道。 “别说了!快追!”潋山提剑向前追去,薛鸣玉连忙跟上,诸弟子也紧随其后。 很快,小如意就跑到了暗巷尽头,这是一个死胡同,她面前是一堵高墙,身后又有提着剑的恶鬼。 看着这些恶鬼渐渐逼近,没来由的,仿若天生的直觉,小如意右腿一蹬地,便向着高墙之上跃去。 2. 推脉换血 [] 药王谷,冷泉池。 池内荷花摇曳,水雾氤氲。 细看去,绿叶粉花之间,露着一个尖尖的下巴,少女的半张脸隐秘在荷叶之中,她乌黑的长发,如水草一般,在池中飘摇。 薛鸣玉行至小如意身侧,从水中捞出她的手腕,一刀割开。 鲜红的血液,如涓涓的细流,从她的腕中流出,染红了一汪池水。池水之上,朵朵花瓣凋零,盘儿大的绿叶皱缩起来,迅速枯黄。一池的夏风转眼就成了秋水。 薛鸣玉割开自己的手腕,握住小如意的手,沉入了池水之中。 枯萎的茎叶缓缓饱满,少女惨败的面色渐渐红润,而薛鸣玉正在逐渐失去力气。 “小师兄!你在干什么!” “哐啷”一声,齐非白被一池血水惊住,手中铜杵铜臼落地。他急匆匆跑到薛鸣玉身侧,抱住他的左手,要将他的手从池中拔出。 薛鸣玉的右手连忙按住了他,“非白,别。” “小师兄!你不要命了!” “非白,这个孩子误食妖丹,浑身妖血,只有……我的血可以救她,你别闹,我心中有数的。” “你嘴巴都乌青了!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出事!我要去告诉师傅。”齐非白说着,便蹬蹬蹬向外跑去。 “非白,别告诉师傅……”薛鸣玉想站起来,但一阵晕眩袭来,他倒在池边,失去了力气。 水池之下,他和小如意的手还握在一起,两手之间,血脉交融,生机涌动。 谭清玄踏进闻风院,便见到他心爱的十五弟子,面色如纸,歪在池边。他急行至池边,将鸣玉的手捞出,一指封住他的伤口。 “真是造孽啊。”谭清玄抖了抖灰白的胡子,推出双掌,以温养之气护住了薛鸣玉的心脉。 “师傅……”不久之后,薛鸣玉便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身在房中,而师傅和小师弟,正守在一旁。 “哼。”谭清玄吹了吹胡子,“逆徒!你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知道这次失了多少血吗?为师再晚来一步你就要没了!” “连累师傅操劳,是弟子错了。” “鸣玉啊,救人是好事,只是,切勿将性命搭进去,你若是没了……你要为师如何是好啊!” “是……弟子思虑不周了。”薛鸣玉垂下眼眸,师傅为了医好他,费了十多年的心血,他怎能让师傅再为自己受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医力了,没想到自己竟孱弱至此,连推脉换血的流程,都走不完。 想到此处,薛鸣玉不禁问道:“只是,那个小女童,她身上妖力扩散极快,若不及时换血,妖力一深入,恐怕她恶病缠身,再难康复。” 谭清玄又吹了吹胡子,“为师已在冷泉池中投了冰魄玉,那个小女娃身上的血,流动速度现在不及常人的十分之一。你先好好养好身体,再慢慢救她,切勿操之过急。” “多谢师傅!”薛鸣玉激动道。 谭清玄摇摇头,这救人心切的样子,真不知像了谁,药王谷事务繁杂,自己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只能劳烦非白了。 谭清玄侧头看向一旁,“非白,看好你小师兄,他要是再出事,看为师不扒了你的皮。” “是!师傅。”齐非白连忙答应。 谭清玄一走,齐非白便凑到薛鸣玉床边,可怜巴巴地道,“小师兄,就算为了我这一身皮,你也得悠着点啊。” 薛鸣玉嘴角一抿,梨涡微荡,揉着齐非白的脑袋道:“非白,是师兄不好,害你担心了。” 齐非白走后,薛鸣玉强忍着晕眩,走到冷泉池边,坐了下来。池中的少女睡颜依旧,发丝间偶有枯枝缠绕。 薛鸣玉挥了挥手,银色的复生粉洒下,碧绿的芽嫩黄的花纷纷冒出尖来,衬得少女的脸也有了半分的生机。 “你……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五年后。 一少女身着鹅黄长裙,端着一笸萝的草药,从晒药场送往碎星院。只是,当她推开碎星院的大门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浇了她一个透心凉。 下落的水珠滚在刚晒干的草药上,婉转晶莹。 柳如意的手,紧紧捏着笸萝,她咬牙切齿道,“齐非白!是不是你!草药都被你浇湿了!” 一个身着白袍的身影从碎星院内探出头来,正是齐非白。 “草药嘛,你再去送一回,重新晒过就好了。” 柳如意将笸萝往小院的药架上一放,“你自己去送!”“还有,你不要再作弄我了!” “作弄你又怎么了?我的小师兄为了救你差点命都搭进去了,我就看你不顺眼!我就要欺负你!” 柳如意眼睛一红,她已醒来十日有余,醒来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她欠薛鸣玉一条命,雷都打不动。当下,她只能看着齐非白,恨恨地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着,柳如意向药王谷外跑去。 看着柳如意微红的双眼,齐非白莫名有些心虚,他连忙追了上去,“喂!你不要瞎跑!你要是跑丢了,小师兄还要来骂我!” 太阳渐渐沉入西山,喧嚣尽去,深林之中,逐渐静谧诡谲。 “喂!别跑了!使不完的牛劲啊你。”齐非白停下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道。 但柳如意的身影却没有停下。 “柳如意!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跑了!快点和我回去!”齐非白只好抬起酸软的腿,再度追上前去。 齐非白跑了几步,便看到柳如意不再跑动,好家伙,总算不跑了。他放慢脚步走上前去,刚把手搭在柳如意肩膀上,却听她冷然道,“齐非白,你先回去。” “柳如意,我都道歉了,你怎么小气吧啦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别说话,快走!” 齐非白刚要说话,却见三个黑衣人从林间深处浮现,横着剑,站在了他和柳如意身前。在那三个黑衣 3. 事有蹊跷 [] 一柱香后,药王谷,青华堂。 薛鸣玉正在细查患者伤情,谭清玄急急地走了进来,“鸣玉,慧冰说谷外有一可疑伤患,现在如何了?” 薛鸣玉点头,引谭清玄看向伤者的身躯,“伤者的头顶百会穴,后腰部,双手手心,以及双脚脚心总共有六个血洞,深红的血液已经干涸,堵在洞口上。” “若用双手轻轻按下去,可以按到非常明显的硬物,是九根铁棍,一根扎在他的后腰充当脊柱,八根扎在他的四肢充当骨骼。” “另外,他左侧缺了三块肋骨,右侧缺了一块肋骨,耳朵后侧的两块软骨全无,腹中仙窍尽毁。以这幅身躯奔走逃亡,还要力扛追击,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谭清玄微微皱眉,“这好像是……被挖妖丹,被剔妖骨,被拔妖筋的妖修。 “师傅,我也是如此猜测。” “此事有蹊跷,你且和慧冰好好医治他,我派人,不,我亲自去青峦剑派通知明心真人。”说罢,谭清玄便走出门去。 薛鸣玉重新看向伤者,他轻触伤者的手臂,在软糯的触感后,是一片冰冷的寒意,坚不可破。这些铁棍,必定嵌入他的身体良久,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薛梁二人忙碌起来,他们小心地割开伤者的皮肤,一点一点缓缓剔出铁棍,将千机莲的藕节放入其中。躯体中的藕节与胸腔处的莲心遥相呼应,慢慢滋养着伤者的身体。 在前往青峦剑派的路上,一队修士迎面飞来,谭清玄定睛看去,正是青峦剑派掌门明心真人曲仲奚,藏剑锋云隐真人水依然,以及若干弟子。 “老曲,我正要去青峦寻你!”谭清玄连忙迎上前去。 “清玄,我也正要去药王谷,你找我是何事?”明心真人问道。 “实不相瞒,今日我的小徒,救了一伤患,疑似是被拔除妖丹,剔除骨髓的妖修。” “快带我去看看!”明心真人说着,便携着谭清玄向药王谷飞去,“日前,我派在天元门埋下的暗探传来消息,其地牢中似有一重犯在三月前出逃,现极有可能流落在药王谷一带。” “我怀疑,出逃的不是什么重犯,而是,被天元门迫害的妖修。”联想起余潋山带回来的丹药,明心真人推测道。 “嗯。大抵是如此。”谭清玄回应道。 药王谷,青木堂。 “吱呀”一声,木门大开,谭清玄踏步迈入,青峦剑派掌门明心真人曲仲奚,藏剑锋锋主云隐真人水依然,齐齐跟在他的身后。 “鸣玉,你且将这位病患的伤情细细讲来,一处也不要落下。”谭清玄嘱咐道。 薛梁二人暂停了手术,眼角余光,薛鸣玉看到了被关在门外的余潋山,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手执医尺,将病人的伤处向众人一一说明。 “从前有抽妖骨的酷刑……要以铁棍为支撑,防止妖修变成一滩烂泥。”水依然道。 “我记得……这样的酷刑也是出自天元门。他们的手法太过残忍,就算是妖俘也不该如此残害。还是……他们本就想要妖修的妖丹、妖骨与妖筋?”谭清玄说道。 明心真人微微颔首,加上此前余潋山带回的那具道人尸体,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清玄,他……还有多久可以醒来?” 谭清玄缓缓摇头,“生机尽失,温养极缓,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如今的修仙界,天元门一手遮天,自诩正道盟领袖,两具不能讲话的尸体并不能对这棵腐烂的大树造成任何影响,唯有等这位伤者醒来,方可给天元门盖棺论罪。 不过,这期间,也不能任由天元门胡作非为,“再过半年便是九霄云中会,我派弟子正好可借此良机查探,调查取证。” 明心真人心下已经开始盘算,“到时,还望清玄相助。” “药王谷定奉陪到底。”谭清玄回道。 “诸弟子听令,从今日起,紧守此处,任何人来袭,杀无赦。”明心真人行至门外,嘱咐道。 “潋山,你也留在这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水依然说道。 “是。”诸弟子齐齐答道。 深夜,一轮圆月挂在高空,洒下满地银辉。 闻风院,如意正陷入熟睡,齐非白正趴在她的塌边打盹。 薛鸣玉一推开门,齐非白便惊醒了过来。 “如意她,怎么样了?” “全身上下有二十一道剑痕,右侧肩胛骨处韧带、肌肉、筋膜都有不同程度的撕裂。所幸,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要害。” 薛鸣玉缓缓点头,将如意抱起来,向门外走去。 “小师兄!你又要推脉换血了吗?!”齐非白连连跟了上去。 “嗯,最后一次了。”薛鸣玉缓缓侧过头,“非白,十日前,你私自唤醒如意,我一直未与你计较。倘若……她还睡在冷泉池中,倘若……不是你日日作弄她,或许都不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 “如意我以心血相救之人,她若受了伤害,我亦不会好过。非白,不要再任性了。” “小师兄……”看着柳如意浑身浴血的那一刻,齐非白心中便已满是愧意,如今被薛鸣玉这么一说,他的内心更是悔恨。此刻,看着薛鸣玉的背影,一时之间,他说不出话来。 薛鸣玉抱着柳如意一步步走入冷泉之中,少女宛若春日里的杏枝,张扬而明艳,曼妙的曲线在水中若隐若现。明明五年前,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童。 就在薛鸣玉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二人血脉交融的过程中,小女童变成了眼前的少女,薛鸣玉心中莞尔,他坐在冷泉池边,握住柳如意的手,熟练地划开两人的手腕,浸入了水中。 “小师兄……我知道错了。”齐非白踌躇着,走到了薛鸣玉的身侧。 “你为什么提前唤醒如意?”薛鸣玉问道。 “我……只是想让她早点回家罢了。”齐非白嘟了嘟嘴。 “你也没有想到,她……原本就是流落街头的孤女,早已无家可回。”如意醒来后,薛鸣玉也曾问过她的家人,谁知,少女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街头一乞儿 4. 任务执行 [] 元醒十一年九月初六,云中城。 城主府山河院寝房。 余潋山与柳如意安静地守在一侧,薛鸣玉正查看着寝房内的两名伤患。 其中一位,是上月还乡的新科状元肖子安,他惨白的面色中又泛着青灰,似乎马上就要撒手人寰。另一位是城主的三儿子李瞬卿,只是面颊略有凹陷。城主的二儿子李倩华正立在旁边。 此时,城主李潇在一旁说道:“薛神医,我儿李瞬卿已昏睡三日有余,肖子安已经昏睡七日有余,神医可曾看出……些许妖物的痕迹。” “稍等。” 初步的检查下,并无可疑之处,薛鸣玉调动仙气,以双指扫过肖子安的面部。 肖子安的身体之上开始出现奇特的变化,以他的口唇为中心,数条青绿色的线开始蔓延至他的全身,线的末端呈现出白色的绒花。 薛鸣玉再次以同样的手法查看李瞬卿,李瞬卿的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青线,只是颜色稍淡。 众人都围拢过来,李潇已经怒气冲天:“我就知道是妖物作怪!恳请神医救救我儿!” 余潋山在师门中常听师兄弟们提起各类妖物作怪害人的手法,却还没有见过如此这般,不禁问道:“鸣玉,这是什么妖?” “是蒲公英化成的精怪,但这类精怪一般都很有灵性,不会轻易入妖道。”说罢,薛鸣玉看着李潇:“敢问塌上的这二位公子可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李潇的面色有些难看:“妖就是妖,你们不说怎么除妖,怎么还为妖辩护起来?” 他的二儿子李倩华这时候拉住了父亲,连忙说到:“这肖子安是今年新近的状元郎,这会儿荣归故里,瞬卿是他的好友,他二人平时吟诗作对,并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余潋山和薛鸣玉对视一眼,看来不好查。薛鸣玉待要再问,李潇急冲冲道:“神医,我儿还有救吗?” 薛鸣玉正色道:“精怪以种子射入他二人人体内,吞食生机,并无毒素。如果强行拔除,反倒对身体伤害很大。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精怪本体,让她收回种子返还生机,此二人便可与常人无异了。” 柳如意在一旁提醒道:“所以二位定要好好回想一下,这两位公子平常一同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我们才好相救。” 李潇的面色好看了一些,“三位仙师稍做休息,明天一早,我便令小厮将子安回乡后,舜卿与他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都整理成资料送过来。” 柳如意心中一抖,我不是仙师啊,我还只是个凡人,还是很脆皮的那种…… *** 第二日傍晚,城池主干道上,落日余晖洒下,仿佛给屋檐墙角,镀上了一层层金边。昏黄的宫灯渐渐亮起,酒楼名轩开门迎客,一派俗世繁华景象。 人群中,薛鸣玉、余潋山、柳如意三人并肩而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 短短一日,三人已跑遍了李舜卿与肖子安曾一同去过的刘恬府邸、闲草书居、居燕酒家、蓑衣巷、城南大街、城外须臾山,听雨客栈等不下十几处地方。 只剩……最后一个地方没有去。 一个转弯,三人踏入了青鱼街,只见街道两侧,卖酒的,卖豆腐的,治跌打损伤的,测卦算姻缘的……样样俱全,市井气息甚浓,与主干道的风味全然不同。 而青鱼街的街尾便连通这云中城最大的青楼——悦来楼的角门。 没走多少步,一声惨叫声传来,三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青鱼街右侧的巷道里,一群乞儿正围着一个弱小的身影拳打脚踢。 柳如意第一个冲上前去,薛余二人连忙跟上,刚至巷口,却见一彪形大汉提着杀猪刀从深处杀来,乞儿们连忙做鸟兽状散。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半伏在地上,抬起了混杂着惊惧与愤怒的眼。 那大汉慢慢上前,将破衣烂衫的人儿从地上拉了起来,细细看去,竟是一个小姑娘。 “这大汉看着凶神恶煞,没想到却有着柔弱心肠。”余潋山意外道。 薛柳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小女孩看大汉的眼神充满畏惧,那大汉可能不是好人。 此时,一旁卖烧酒的老头儿凑了过来,“诶哟,小年轻,眼睛浅。这杀猪的是这小囡作孽的爹,抓她回去,这多半是要拿她卖钱。”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头的话,大汉大喝一声,“走!跟我回去!”拉着小女孩便要向着巷道深处走去。 小女孩呜咽一声,紧紧扒住地上的一只缺了牙的石狮子,哭了起来。 余潋山皱眉:“那……她娘亲呢?” 一旁卖烧饼的大娘也不知什么时候挪了过来:“这杀猪的赌债一把把的欠,拿着刀架在他婆娘脖子上,逼她婆娘给钱,她婆娘就疯了,满大街屙屎,哪里管得上小囡啊。” 此时,一蓬头垢面的妇人匆匆跑来,一把抱住大汉的腿当街坐下:“当家的,求你不要卖了小囡啊,求你!” “哟,看来今天是清醒的。”卖烧饼的大娘咂了咂嘴,“可怜清醒着也护不住小囡,还不如糊涂。” 余潋山又看过去,只见那大汉一脚把地上的妇人踹翻在地,扯开小姑娘抱着石狮子的手,拖着她的头发就朝前走去。 柳如意 5. 深夜遇险 [] 是夜,悦来楼,花溪城最大的青楼门前,丝竹缠绕的莺歌燕语之声已经从里边传出。薛鸣玉抬起脚,便走了进去。 余潋山却有些迈不开步伐,早上把如意卖进悦来楼他心里就很别扭,怎么现在还要扮作客人,就不能把房顶掀了直接查吗? 就在余潋山踌躇的片刻,一位身上浮着百合香气的迎客娘子已欺身上前,娇声道:“二位客官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罢。” 薛鸣玉折扇一开,轻轻点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促狭着眼道:“是的,且劳烦娘子了。” 余潋山连忙跟上薛鸣玉的步伐,鼻子一痒便打了个喷嚏。 在迎客娘子的接待下,二人步入悦来楼主楼,该楼是塔形构造,正厅中间有个偌大的方形舞台。舞台之上,轻纱遮着女子们曼妙的身躯,花一样的枝干在台上扭动,露出一片片雪白的肌肤,露出半遮半掩的风光,惹人注目。 舞台两旁,怀抱琵琶的美丽少女素手纤纤,脖颈低垂,也是一道好风光。 端着酒展的小厮与侍女在大厅之中穿行,各类衣着光鲜的公子书生在桌旁饮酒观舞,真是好不热闹。 此时,先前的娘子已经退至一旁,另有一位丰腴娘子挥着香帕走上前来,余潋山看到她眼角处干涸的眼纹以及脖颈上的□□印子,顿时觉得眼前的风景也如这位娘子脸上的假面,极端的矫揉造作。 娘子甜腻的声音响起:“奴家瑞妍,请问二位客官是观月,闻香,品雪,还是探花?” 薛鸣玉神色如常,摇了摇扇子道:“闻香即可。”与此同时,他已从袖中已抽出几张银票放在了老鸨手中。 悦来楼,二楼秋月斋内,薛鸣玉斜靠在塌上品茶,余潋山则有些拘束,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坐着,他不自然得道:“鸣玉,前面讲的都是什么意思?” 薛鸣玉折扇轻摇,缓缓道:“这观月,说的是大堂看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闻香,说的是小楼听曲,曲子只为你弹;品雪,说的是饮酒,不过自是别样的饮法;至于探花吗,那当然就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咯。” 余潋山的脸腾得红了起来:“鸣玉,你怎么这么熟悉。” 薛鸣玉轻咳:“药王谷曾有男修士来看花柳病,于修养时大讲夜游仙窟的经验,吹嘘自己可夜御九女。小药童们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将他的住所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师尊当天晚上差点把这个人给轰出去。” 说完,薛鸣玉斜着眼看了余潋山一眼,“潋山,夜御九女是不能的,不符合人体常理。” “我没在想……”余潋山脸上的黑线就要掉到地上。 此时,三位娘子逶迤而来,她们身后,三位怀抱乐器的侍女迈着小步紧紧跟随。三位娘子依次走到薛鸣玉和余潋山身前,“摘星”“弄影”“扶风”“为二位公子抚琴。” 说罢,三人缓缓朝后退去。侍女们已经摆好乐器,垂首跪坐在一旁,乐人们端坐下,轻触佳音,乐曲便如泉水般从她们的指尖匆匆流出。 三位侍女中,有一位偷偷抬起头,冲着薛鸣玉和余潋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六首乐曲已过,抚琴娘子暂停休息,命侍女去为客人倒酒。 一侍女行至在余潋山身侧,刚拿起酒壶,便被余潋山按了下去,“不……不用倒,我不喝酒。” 他触到侍女冰凉柔滑的手,如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 柳如意走到薛鸣玉身旁,执起酒壶,为他斟酒。 衣袖飘浮间,薛鸣玉瞥见柳如意手腕间的红痕,顿时心中一痛。隔着薄如蝉翼的衣衫,薛鸣玉在如意的纤细的小臂上轻轻一抚,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柳如意手一抖,靠在薛鸣玉身侧,倾斜酒杯,将美酒送进他口中。 薛鸣玉微微低头,左手却紧握着柳如意的手腕,暗中将医仙之力渡了过去,抚平她腕间的伤痛。 登徒子,余潋山瞥了一眼,心道。 喂完酒,柳如意低眉顺眼地坐在薛鸣玉身侧,权当无事发生。 薛鸣玉没喝几杯,右手按头,假作头痛道:“公子我累了,你们去吧。”说着,他将折扇一收,指着身边的如意道:“留一位为我们斟酒。” 摘星几人都是悦来楼里的老人,看着客人的目光已经知晓他的意思,便都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三人。 几位娘子一走,薛鸣玉便从矮塌上坐了起来,卷起柳如意两侧的袖子查看,只见她左侧白嫩的手臂上,红痕如两条长虫般高高地隆起。 右侧的小臂上,则包着一块灰棕色的小布,薛鸣玉轻触在小布之上,凭他通读药经,手触百草的本事,一时之间竟没有看出是什么材质。 真是怪哉,薛鸣玉解开小布,却见底下红痕依旧。 医仙之力已消了柳如意的痛楚,但伤痕依旧红肿可怖,应当是鞭打的器具应该是浸过辣椒水之类的辛辣之物才会有如此结果。 “这些……是怎么回事。”薛鸣玉忍不住问道。 余潋山也连忙走了过来,此刻,他明白过来,刚刚薛鸣玉大概是发现了如意的伤口。 柳如意缩回双臂,“下午学倒酒,吃了点苦。没事的,都是皮外伤。” 正当柳如意想把袖子捋下去时,薛鸣玉却制止了她,“别动。” 说着,薛鸣玉拿出玉露膏,一声不响地在如意的手臂上涂抹起来。 “如意你……怎么不反抗。”余潋山皱眉,鸣玉说如意经脉中妖血尽去后,残余了一股非常醇厚的力量,一般人应该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如果暴露了功夫,就不能暗中查探了。”柳如意轻声道。 “查不查案的放在一边,谁若欺侮你,不必忍着。”薛鸣玉闷闷地道,他有些后悔,感觉将如意送进来是个坏主意。 “好。”如意看着薛鸣玉晦暗不明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不多时,薛鸣玉帮柳如意两只手都抹完药膏,把小布也重新包了回去,“走吧,我们回去吧。” “我也回去吗?”柳如意问道。 “嗯。”薛鸣玉点头。 “那查案怎么办?”柳如意脱口而出。 薛鸣玉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琥珀玉佩,玉佩泛着淡淡的光,妖物想来就在楼中,“明日叫城主封了悦来楼,一干人等全部下狱,一个一个审。” 柳如意当即站了起来,“那也太费劲了。悦来楼有抚琴娘子共有一百零八人,舞艺娘子八十一人,迎客娘子三十六人,春宵娘子三百六十人,还有数不清的侍女杂役。” 柳如意绕到薛鸣玉身侧,“我不走。我的住所,就安排在后院的厢房中。此前我没寻到机会,现在夜深人静,正是调查的好时候。” 薛余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短短一下午,柳如意就把悦来楼的情况摸了个透,而她讲的,又极有道理。 薛鸣玉叹了口气,指尖化出灵蝶,假作发钗叉在了如意的发间,“这是以妖气为食的灵蝶,遇到妖气就会活动过来,可以此为据,确认妖怪的身份。” 薛鸣玉指腹轻轻在如意发间摩挲,“切忌,保护好自己。” “嗯!相信我!”如意答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过来,我带你们捉妖去!” 薛鸣玉轻轻一笑,拿出一根红绳,系在如意手腕上,红绳下,饱满的金色圆珠轻微晃荡,“如意,这是应声虫,有子母两只,我们分开戴,明日,我便听着虫声来找你。” 敲门声响起,一位清俊的小生已经侯在门前准备送客。余潋山还想回头看如意,已经被薛鸣玉拉着走出了房间。 青鱼街上,余潋山内心惴惴不安,“我们就这样把如意留在那里了?” 薛鸣玉眉头轻蹙:“在青楼谋生的女子,迎客、起舞、奏乐,陪夜各司其职,如意,看来是那位扶风的侍女,只此一晚……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两人已经走出稍远,余潋山停下脚步,“不行,这么个地方,不能让如意一个人待着,我想潜进去看看。” 薛鸣玉也停下了脚步,“其实,我也不放心,走吧,一起去。” 二人决定后,便向着悦来楼疾行而去。 此时,如意正抱着琴,穿梭在知春院的院落之中。 知春院是一所七进大院,院落的分布以娘子的职责为准,从里到外分别是魁首院,间奏院,起舞院、添陪院,迎客院、侍奉院,杂役院。每一院,又以正房,东西厢房为分,住着不同资历的娘子。 扶风是甲中等次的抚琴娘子,住在间奏院正房之中。柳如意要为她送琴,需经过知春院前侧的五个院落。 娘子们的嬉笑怒骂隔着房门传来,不经意间,如意总是得腾出手,去摸脑袋上的发簪,只是灵蝶毫无反应。 不一会儿,如意便进入了间奏院的正房,她轻叩扶风的门扉,扶风打开了门,忙接过她手中的琴,又将她拉进屋子。原来弄影,还有她的抱琴侍女云间都在等她。 扶风接过琴在一旁放好,回身过来道:“总算回来了,客人没有欺负你罢?” 如意摇摇头:“没有的,没有的。” 扶风执起她的手:“好妹妹,以后机灵些,妈妈脾气坏的时候,就躲着她一点儿。等她心情好了,珠串儿也能赏给你。你嘴巴甜一点,以后日子就能好过了。” 云间过来卷她左手的袖子,“怎么样,还疼不疼。” 柳如意心道不好,伤要是都好了会不会很奇怪,不过她看着自己的手臂,红痕依旧很明显,只是已经毫无痛感,这会儿她只有说,“不疼了的。” 扶风拉起如意的手道,“你和我好好学琴,以后,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再不让妈妈打你了。” 如意点了点头,说心中没有感动都是假的,这里的姑娘们每日步履维艰,挣几个薄钱也要被那老鸨昧下大半,她初来乍到,她们却都尽力照顾着自己。 弄影在一旁气道,“那个摘星,还说扶风是不是教你使了什么手段抢她风头,扶风是宁可不要,生怕你刚来被欺负了去。” 柳如意心里一暖,连忙说:“客人留我倒了两杯酒,喝了两口就走了。” “等等,如意,这是什么好东西?”云间发现了柳如意头上的灵蝶簪子。 如意将灵蝶簪子拿下来摊开在掌中,递过去,三个女孩传来传去反复看着,如意心里松了口气,幸好灵蝶现在没有任何反应。 云间将簪子举在灯光下,攒头灵蝶的纹路清晰可见,颜色从青绿转为幽蓝,云间露出羡慕的表情,“不是金,也不是银,但是好漂亮啊。” 弄影对如意挤了挤眼,“如意,这客人莫不是真对你有意思。” 如意心道,绝对不是,他只想让我帮他找妖怪,“客人 6. 真相浮现 [] “今日里小爷我做东,保准让肖大才子快快活活。”李舜卿搂着肖子安的肩膀,大笑着踏步进了悦来楼。 大堂里,各类扭动的腰肢在肖子安面前晃动着,看得他一时面红耳赤,他连忙捂住眼睛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哈哈哈!”李舜卿捉下了肖子安的手,“此前,你不是问我,‘春日品雪风流债,夜里探花暗销魂’是哪里听来的吗,正是这里,今晚,你可得好好看看!” 肖子安这才恍然,原来雪不是冬雪,花不是春花。 “不是说……听曲吗?怎么没有弹琴的姑娘?”肖子安窘迫地问道。 “好好好,唐妈妈,把间奏院最好的抚琴娘子,都给我喊上来!”李舜卿说着,几乎是从背后将肖子安圈在怀里,推着他走上楼去。 “诶!来咯~”臃肿肥胖的老鸨跑动起来,抖落一地脂粉。 楼上厢房内,抚琴娘子们静静坐好,乐曲如清风软语,缠上肖子安的心间,他总算知道云中才子们说的“听曲”是什么了。 听完曲子后,抚琴娘子们缓缓退出,又有新的娘子端着酒盏进入房中。 娘子们倒着酒,就当肖子安以为面前的娘子要将酒杯递到自己手中之时,却见娘子自己喝了酒,扶着他的肩膀,就要吻下来。 看到含着酒就要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肖子安连忙闪身躲过,连声说着:“娘子自重,娘子自重。” 李舜卿在一旁笑得是前俯后仰,“子安啊子安,这就是品雪啊。” 同时,李舜卿的心中又有些怅然若失,他的子安如此君子作派,如此自持,有些心里的话他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说。 肖子安连连摇头,自顾自倒酒喝了起来,真是一场风流债。李舜卿挥了挥手,一贯侍女退出房中,留下二人在房中对饮。 夜半,李舜卿扶着肖子安走出厢房。 悦来楼外,车轮转动,缓缓驶离。 马车远去时,一株蒲公英却从半空飘了下来。 月色下,飘摇的草木化为身着浅紫色衣衫的清冷美人,走进了悦来楼。 “潋山,就是现在,出剑。”薛鸣玉急切道。 “破!”余潋山怒喝一声,一把长剑从深空射来,从那美人的身前穿胸而过。 四周的空间旋转起来,屋角,廊柱,人体都被裹挟进去,形成诡异的弧度。 头晕目眩间,一阵炫音传来,众人再睁开眼,发现正身处悦来楼一雅居之内,魂体被缚于梁中,无法挪动。 房梁之下,珠帘将雅居隔成了两边,一边,肖子安推搡地饮着酒,另一边,柔月悠悠地拨弄着琵琶 一曲温柔的小调后,琴声突然起来,是“林冲雪夜上梁山”,肖子安听得背都直了些许。 房梁中,如意三人也听得心情激荡,万千风雪仿佛于一瞬间汹涌而来,而琴声又仿佛是一盏明灯,引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柔月的指甲划过琵琶,曲毕,她冲肖子安微微福了福身。 肖子安的背又弯了下去,他叹着气,自斟自饮起来。 “公子在为何事苦恼。”女子清冷的声音,隔着珠帘,传了过来。 “我十年寒窗苦读,却求取功名无望。” “本以为科考是最为公平之事,可过了省试的那些学子,不是高官的后代,就是学阀的门生,我一介布衣,根本没背景可依。” “好不容易,舜卿帮我托了门路,我得以拜国子监前祭酒沐老先生为师。可谁知,那个老匹夫,狮子大开口,为我看一次策论,竟要一匣子金。” “这个功名,真是不考也罢。”肖子安说着,将酒杯往地上一掷,竟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苍天啊,为何把我生在如此穷苦的人家。” “为何……要让我爱上读书。” “为何……连一条向上走的路都不给我。” “小女愿助公子一臂之力。”柔月说着,从珠帘后徐步走出。她摘下手腕上的金镯,耳垂上的玉珠,脖颈间的银饰,又从袖口摸出厚厚一沓银票,齐齐堆在了肖子安面前。 “柔月娘子,这是万万不可的。”肖子安连忙将钱财向柔月推去。 “你已经知道其中的门路,万万没有知道却不去走的道理,说不定走了这个门路就考中了。”柔月说着,又将钱财推了过去。 “柔月娘子……”肖子安犹豫片刻,终究是接下了,“他日我若高中,必定以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好,我等你。”柔月微微笑道。 “啧,这个肖子安,真虚伪。”余潋山说道。 “你们看,她在干嘛?”柳如意提醒道。 三人再度看去,肖子安走后,柔月卷起袖子,将手臂撑在了桌上。她缓缓运气,手臂上便浮现出青色的经脉,经脉之上,绿芽刺破皮肤,迅速发牙生长,长成了一朵朵蒲公英。 而柔月,一边忍着痛,一边将小珠的蒲公英拔下,只留一个个血洞在身上。 “她应该……是要制粉。”薛鸣玉猜测道,“以蒲公英的种子研磨成的粉,具有润肤凝脂,提亮增白的功效,她身处青楼,制这样的粉应该能卖不低的价钱。” “估计,这些钱,都拿去给肖子安了。”柳如意撇了撇嘴。 薛鸣玉观察着柔月,眼睛一亮,“潋山!现在!” 余潋山在心中拈了个诀,飞剑再次从天而降,眼看就要当空劈开柔月。 却见柔月转过身来,对着三人所在掩面轻笑,下一刻,便消失在了桌前。 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变幻起来,等三人神思再次清明时,便看见柔月端坐在前,握着木梳,小心地梳着头发。原来这一次,他们是被困在镜中了。 此时,“吱呀”一声,肖子安推开门,急急地跑了进来。柔月立刻从桌边起身,迎了上去。 肖子安一把将柔月抱在了怀里,“柔月……我考中了!我考中了!” 肖子安扶着如意的肩膀道,“三年前,我还是落第书生,现在,我已是御前钦赐的状元郎了。” “我知道的……,三个月前,我就听到消息了,我一直都子啊等你回来。”柔月说着,依偎在肖子安身侧。 肖子安揽着柔月,坐到了一旁的塌上,二人自是耳鬓厮磨,互诉衷肠。 不经意间,柔月提起,“听说罗太尉要将女儿嫁许配给你,可有其事?” 肖子安斟酌着语言,“柔月,我,我实在是无法推辞。” 柔月面色渐冷。 肖子安连忙握住她的手,“柔月,我,我不想对不起你,我把你和母亲一起接到京城,你先和母亲一起住好不好。” 柔月心中气急,面上却不显,“你与罗家小姐是怎么相识的?” “罗家小姐的兄长罗宏远也是沐老先生的学生,我们一同作诗研学,一来二去便相熟了。中秋节时,他邀我去家宴,宴会上大家击鼓作诗,罗小姐……大概是在那时宴瞧中我的。” 柔月气笑了,当即从塌边站了起来,“肖子安,这是罗太尉瞧中你了罢。我劝你走门路,却没想你如今走这女子的门路!” 肖子安去连忙解释,“柔月,我还要上官场,没有帮衬的状元也只有在翰林院苦苦地熬,升迁极缓……” 柔月当即冷下脸来,怒喝道,“肖子安,你走!” 肖子安又上前企图抱她,“柔月你别生气,我舍不得你。” 柔月推开他道,“肖子安,你真的是看不见我对你的情意吗?你怎么还能去娶太尉小姐?” 肖子安又道,“柔月,我虽娶那罗家小姐,心中却只有你一个。” 说完,肖子安再次向前逼近,柔月不得不退到了梳妆台前。 柔月侧身扶着梳妆台,心下烦闷至极,“你还真是会想齐人之福啊,肖子安,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的未来妻子,你是依靠妓子的支持才考上的状元,我看看她还敢不敢嫁你!” 柔月正要将肖子安推向门外,却没想到那肖子安恶从胆边生,红着眼拿起了梳妆台上的簪子一把扎进了柔月的心房。 柔月吃痛,闷哼一声,连忙拽住了肖子安的手。 “嘶。”铜镜内,三人看得真切,纷纷替柔月娘子不值。 “这肖子安……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啊。”余潋山说道。 “柔月娘子!不要放跑他!”柳如意说道。 “她听不见的,这是幻影,不是真身。”薛鸣玉提醒道。 此时,肖子安已慌了神,他颤抖着双手,一把将剪刀从柔月心口拔了出来,镜中的三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哐啷”一声,剪刀坠地道,肖子安退着着步道,“柔月,对不起,对不起。”说着,竟落荒而逃。 柔月紧紧捂住心口,但鲜红的血液还是漫出她纤细的手指,从指间涌出。但她强撑着,一甩衣袖,趁肖子安跑出门前,将所剩无几的种子打入了他的体内。 画面变得淡漠起来。 柔月沿着梳妆台滑坐了在地上,望着半空的虚无,仿若成了一块朽木。 那无根的山中精灵,此刻已入了妖道。 周围空间变幻,如意三人一眨眼,又回到了如新小院的屋中,龟公谢茂以及小厮们早已不知所踪,唯有一清冷美人站在三人身前,与幻境中的别无二致。 “事情的真相,想必诸位已经明了,怎么,还要捉拿我吗?”柔月开门见山道。 “肖子安之事,确实不该追究姑娘。”余潋山恭敬道,“但还有一人,即城主三人李舜卿,他的体内,也有姑娘的生机种子,此刻正在昏睡当中。” 柔月皱了皱眉,“几日前,李家三公子跑来告诉我,肖子安病入膏肓恐将离世,问我要不要去府上探望,真是笑话,我当即回绝了他,并未对他做什么。” “可否请姑娘,随我等回城主府查看。”余潋山拱手道。 “好。”柔月思量了片刻便答应下来,她与李舜卿并无愁怨。 “柔月娘子,可否先行解开如意身上的封筋锁脉术。”薛鸣玉说着,将如意推到了柔月身前。 柔月点点头,指尖在如意额头轻点,收回妖术,“小如意……对不起,我当时以为,你是仙门埋进来的探子,便封了你的筋脉,没想到……” 如意摇了摇头,“没事的,柔月娘子。” “那……,我们便回城主府罢。”余潋山说罢,唤出飞剑,载着众人向城主府飞去。 *** 一炷香后,城主府,山河院,寝房内。 柔月指尖轻点李家三公子的唇,一颗种子从他的口中飞出,柔月捏碎种子。 一段画面在半空中徐徐展开。 只见,在三公子的塌上,李舜卿与肖子安并卧着。 月色透过轻绸,在二人面上映出柔和的微光,肖子安已经熟睡,李舜卿却缓缓起身。只见他凝视肖的脸庞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似的,他闭上眼睛,在肖的唇上落下一吻。 画面消散,李潇到底一口气没吸上来,“真是逆子!”“逆子!”“不要救他!”“断绝生机算了!” 柔月此时笑了,“原来和我一样。” 李倩华忙在一旁安抚父亲,又对柔月说道,“还望姑娘救救舜卿。” 柔月对着舜卿呵出一口气,一朵朵蒲公英从她的口中漫出,缠绕在李舜卿的周围,慢慢没入他的身体,柔月淡淡道,“稍等片刻便可醒来。” 此时,众人转头看着昏睡的肖子安,都静默了。 余潋山已将柔月与肖子安的故事对李家父子简单交代,这会儿,李家父子也心知自己没有立场,去央柔月救那肖子安。 李倩华决定委婉地提醒了一下柔月,“敢问姑娘,为何不能容忍肖状元取罗家娘子?肖状元娶了她之后,定会官运亨通。他又对你情意深厚,往后的日子里,只会对你越来越好。” 柔月看着肖子安的脸道:“我在须臾山之时,长在河岸边上,见那河中的鸳鸯,都是一双一对,万万没有三人行的罢。” 顿了顿她又道:“肖子安如果要从悦来楼赎我,状元可还没有赏银,他现在身上的银钱只能是罗太尉给的,呵,我可不想被他未来的岳丈赎出 7. 入青峦 [] 云中城,如意三人行至城门口,一阵微风从身后吹来,柔月飘至到三人身前。 她望着薛鸣玉缓缓道,“仙师,先前说的可还算数,我还可以跟你去药王谷吗?” “当然可以”薛鸣玉随即应下,“这是琥珀小玉,平常可以辨识妖气,也可暂时让小妖居住其中,你受损过多,快进来吧。” 柔月一闪身,便进了琥珀小玉之中。如意凑上前去,只见一根淡淡的根茎,上面唯有一小撮白白的绒毛。她忍不住问道:“柔月,你后来有救肖子安吗?” 柔月的声音从琥珀小玉里传出来:“救了,但也不是完全救了。” “怎么回事?”薛鸣玉也好奇道。 “肖母以磨豆为生,操劳二十余载,只为供肖子安读书。去年她重病,刚从鬼门关前捞回来。我将连接肖子安体内生机种子的根茎……放在了肖母身上,如果她过世,肖子安不久便会离世。” “毕竟……那肖子安是真心要将为了他付出一生的娘亲接至京中过段时间好日子。” 三人齐齐颔首,都觉得这个处理方式甚为妥当。 余潋山怀中弟子令一震,是水依然召他回山。 “如意,你可愿意跟我回青峦学剑?”余潋山收好弟子令,问道。 “去吧,如意,你府窍碎裂,唯有行剑的霸道之气,可破而后立。”薛鸣玉说着,将如意推到了余潋山身侧。 “怎么样,如意?”余潋山侧首追问。 “好!”与黑衣人恶战时,被柔月一指封住经脉时,柳如意心中,都曾生出,对变强的渴望,只是,分别来的猝不及防,“鸣玉……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会的。”薛鸣玉看着柳如意,微微笑了笑,心里却觉得落寞非常,他守如意整整五年,眼睑她从小女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要送她离开…… 想到此处,他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了一叠纸塞给如意道,“如意,这是鹤羽纸,如果想我了,就给我写信呀。” “在信的开头,写上我的名字,我就能收到了。” 如意接过鹤羽纸,点了点头。 薛鸣玉又道,“如果哪一天,在青峦剑派学累了,可随时回来药王谷。” 如意满心的不舍之情,却不知如何言说,只好又点了点头。 “那……后会有期了!”薛鸣玉似乎又恢复他那浪荡公子哥的做派。 “后会有期!”如意与潋山齐齐回道。 余潋山与薛鸣玉,一个唤出瑶鱼,一个召出夕雾剑,便沿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升空而去。 刚抓住余潋山的衣衫,柳如意突然觉得不对劲。等一下,她只认识几个字,不够写信的啊啊啊啊啊…… 想到这里,柳如意回头望去,云中城上空,早已没有薛鸣玉的身影。怎么办?柳如意突然觉得怀里的鹤羽纸有点烫。 察觉到如意的动静,余潋山微微侧首,“是……不舍得鸣玉了吗?” “嗯……”柳如意刚想说自己不识字,突然,身侧一道风闪过,卷起了她的衣角发梢,柳如意从余潋山背后探出头去,只见一道淡蓝色的影子急转着在半空着停了下来。 “是你,余潋山,好久不见。”青年在飞剑上负手而立,笑着道。 余潋山刚要回应,夕雾剑的左侧分突然窜出一个暗影,几乎是擦着剑身飞过。 如意一个趔趄,手中抓着余潋山衣料的力道瞬时收紧,余潋山忽然觉得腰身被勒,差点喘不过气,他发力稳住歪斜的剑身,艰难地道:“如意,你轻点。” 余潋山刚稳住剑身,夕雾剑右侧又有人紧贴上来,他赶紧向左侧让去。才让过这一个,两侧均窜出一长串的暗影急急地冲刷过来。 “储溪缘!”余潋山大喝一声,将飞剑快速升高,向着前方急射而去。 一时之间,柳如意突然感觉四面八方的风都向着自己涌了过来来,脑袋上的头发胡乱地往脸上扑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等再飞剑稳定下来时,修士们已化作飞鸟行至天边,唯有那青年还笑看着潋山,“余潋山,下次再会啊。” “储溪缘!你给我等着!”冲着青年远去的背影,余潋山怒骂一声。 “潋山师兄,刚刚那帮是什么人?”柳如意拨开糊在口中的头发问道。 “是云霄宗的弟子,他们……应该是要去参加今年正道门盟的九霄云中会。”余潋山回道。 “北有云霄,南有青峦,居中有赤霞,说的便是修真界三大以剑修为主的宗门。” “刚刚停在我们面前的,是云霄宗掌门的六弟子储溪缘。大约四年前的正道盟弟子试炼里,青峦剑派把云霄宗赢得很惨,是我……带队赢的,他那时还只是跟队的小弟子,没想到现在已经打头阵了。” 柳如意了然:“那今日,他是准门来寻仇的,小心眼子。” 余潋山听着,轻笑了一声,“云霄宗的弟子脾气虽坏,人却是不错的,如意若是好好修炼,以后说不定也能杀杀他们的威风。” “好!”如意点点头,内心期待起来。 “那我们接着走吧,回山门还有好长一段路呢。”余潋山说着,向着远处的地平线飞去。 耳边微风吹过,远山渐渐显现,天空仿佛就在指间,触手可得,广阔的世界就这么展现在了如意面前。 长剑有如木舟一般,乘着风在空中平稳地航行了许久,太阳暖烘烘地烤在身上,柳如意竟打起了瞌睡。 浓密的森林,浑厚的植被,一层层从脚下褪去。 等如意再次睁开眼时候,眺望远方,只见漂移的云雾之中,一座高山矗立着,直接苍穹。高山四周,六座高低不匀的山峰环绕在侧,在晕雾中若隐若现。 “抓紧,要到了。”余潋山提醒完,便运起功来,带着长剑向高山一路俯冲过去,不久便到了青峦剑派的山门口。 古拙的山门上,爬山虎缠绕其上,青苔覆盖的灰石下,隐约可见“青峦”二字。若是没有人领路,谁又能知道,这是一座仙门呢。 余潋山一边放缓御剑的速度,一边给柳如意介绍起青峦剑派的现状来。 “青峦剑派一共七座山峰,中间直通云霄的是天玑峰。” “天玑峰山腰中心的位置是我们青峦剑派的弟子大殿崇化殿。其后便是掌门召集诸位峰主与长老议事的玄股殿。” “青峦剑派的掌门已经传至第三十一代,现在的掌门是明心真人曲仲奚依,他一般在天玑峰山顶的老君府内修炼。另外,派中十六位长老也居住在天玑峰的各个洞府之内。” “这周围的六座山峰分别是天剑锋、小剑锋、藏剑锋、铸剑锋、破剑锋、影壁峰。” “为什么只有影壁峰的名字和其他峰不一样?”柳如意问道。 “这算问到点子上了。这青峦剑派的祖师爷啊,原本是一位走南闯北的游侠。” “一天夜里,他行至青峦山脉中,便在天玑峰顶处和衣歇下。” “第二日一早,游侠醒来,只见东升的旭日在浩渺的天地间射出的金光,直直洞穿翻滚的云海,铺向沉睡着的大地。” “看着初升的朝日,游侠似有所悟,便自创了一套剑法,名曰朝生。据说,这套剑法千变万化,仅一招便可衍生出万招。” “说来也是巧合,影壁峰壁立千仞,陡峭之极,尤其是面向天玑峰的一侧,几乎如镜面一般。在金光照顶时,祖师爷的剑招便会在影壁峰的山壁上显现出来。” “其实这也只是个传说,祖师爷后来是否留在青峦剑派,又到底去了何处,无人得知。” “青峦剑派真正有迹可循的开山人是玉清真人。传闻在他与妖物搏斗的生死存亡之际,漫天金光从天上洒下,一神人破光而出,于峭壁之上舞剑。他取剑招自用,宛如神助般收服了妖物。” “玉清真人一生广纳门徒,开宗立派,不过,他坚持强调,影壁峰上显现的无名游侠,才是本派的祖师爷。”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玉清真人长期派驻弟子驻守影壁峰,捕捉游侠的身影。” “弟子们起初并不相信,但在一个雷雨后的清晨,万道金光炸开天幕,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在影壁峰上舞起剑来,其身姿可谓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弟子们纷纷驻足观看,悟出了与玉清真人完全不同的剑法。” “从此之后,影壁峰便成了门内一宝。直到现在,藏书楼中的许多剑谱都是门人从影壁上所悟,总结而来的。” 听到这样神奇的故事,柳如意心生向往,不禁说道:“我也好想看神人舞剑啊。” 余潋山笑了笑,“金光泄顶难遇,到时神人现身,我们一同去。” 说罢,余潋山又摇了摇头,“不过也不是谁人都能得悟,有人看得眼花缭乱不明所以;有人片刻得悟睡一日醒来全部忘记;甚至有弟子走火入魔,日日侯在影壁之下却功力丝毫未进。” “玉清真人在位时,山门整体的弟子比较少,就不怎么做限制。” “待到玉拂真人在位时,青峦剑派门人三千,数量众多。玉拂真人便专门派高阶弟子驻守影壁峰,领悟剑法,同时再配以专职的画师,将弟子所悟的剑招,绘制成册,这样才避免了门人一观剑影,所承担的风险。” “原来如此。”柳如意听得甚是有趣。 二人边说着话,边飞进了藏剑锋内。 此时,一道粉色的身影在他门进入藏剑锋之后便一直偷偷尾随,看着二人谈笑的模样,不时露出怨毒的目光。 藏剑锋山腰,余潋山降下剑,向着不远处的韵文殿走去。 柳如意跟在他的身后拾级而上。抬眼间,只见周围古树挺立;低首间,各色小花在石阶旁摇曳着。偶尔,还有三两只小松鼠从柳如意面前窜过,真是生机无限。 不多时,二人已走到韵文殿的殿门前。 “如意,你且先等等我,我先去和师尊汇报任务,再来唤你。”余潋山嘱咐道。 “好。”柳如意点了点头。 余潋山转过身,进入殿中。只不过,在他入殿不久后,在柳如意注意不到的地方,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偷偷从林子间掠过,贴在了韵文殿的墙角处。 殿内,余潋山已经将花溪城蒲公英妖的来龙去脉汇报完毕。 “竟被鸣玉收了带回药王谷去了。”水依然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小子打的好主意,这蒲公英化作的妖,可一身都是宝。种子和根茎都可以入药,前者有镇定心神之用,后者则有很好的解毒功效。” “其实,妖力高强的蒲公英发射出的种子,不仅可以瞬间吸收人的生机为自己使用,而且还可以编造出极强的幻境。你们遇见的这一只啊,估计只是妖力低微罢了。” “不过……小妖用来练手倒正好。幻境中,真假难辨,你可曾识破她的真身?” 余潋山微微摇头,“两次都是鸣玉提醒弟子才后知后觉,对于识妖之术,弟子还需要勤加修炼。” 水依然点点头,心道,弟子还得外出历练,这出去一趟,潋山的心态进步不少,她从袖中飞出一本古籍,“这是《妖林旧事》,期间收录了妖界各类幻境,可好好钻研。” “是。”余潋山连忙收好古籍。 “嗯,此番你也辛苦了,若无他事,便去歇着吧。” 余潋 8. 初学剑 [] 藏剑锋是青峦剑派所有山峰中最年轻的一座,也是最清幽的一座。 此峰的开山仙尊苗颜汐,道号明决真人,是第二十九代掌门玄虚真人门下小弟子。 三十年前,金星凌日那一天,影壁峰下,明决真人悟出藏剑十九式了。 有幸目睹盛况的弟子回忆起来,都说是苗颜汐在最后一招,踏步虚空,一剑斩向穹顶,藏剑锋这才从天降。后来,传说真人便是在藏剑峰峰顶踏破虚空,飞升而去的。 这位明决真人,一生只收了三位弟子。水依然便是他的大弟子,入门最早,可以说尽得他的真传。李铮鸣是他的二弟子,初入门便惊才绝艳,后来却在仙妖大战中不知所踪。江雪莱是他的三弟子,一身身法极为诡谲,长年云游在外,不见踪影。 因此,整座藏剑锋十分安静,说是寂寥也不为过了。 现下,山上依旧只有一座韵文殿与两座小院。 其中的一座小院名曰听竹院,是明决真人与她的三位弟子此前居住的地方。水依然依旧住在其中,她一直想着,或许哪一天,师弟师妹就都回来了。 另一座小院则叫清风院,是水依然收了余潋山之后为他开辟的。院中还有一位洒扫小童名曰丹殊,是余潋山幼时,水依然专门为他寻来,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 只不过,余潋山平日里十分勤勉,辟谷术也很早练成,丹殊平日里至多帮他洗洗衣物晒晒被子,时常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 现在,余潋山将柳如意安置在了清风院的皎月小屋中,丹殊分外开心地忙碌了起来。 是夜,余潋山摩拳擦掌,踌躇满志,提笔为他的未来师妹柳如意写下了《100天搞定基础剑招》《藏剑三十六套式精讲精练》等等一系列宏伟大计,直到夜深才熄灯心满意足地睡下。 第二日,天微微亮之时,余潋山感觉尚在梦中,梦中的师妹一点即通,在他面前挥剑自如,他一时兴起便与师妹切磋起来,不曾想师妹的剑直指他的肩膀,不知怎么他竟也没躲过,被师妹打了一下又一下。 余潋山疏忽一下睁开眼,正对上柳如意两只灯笼一般亮亮的眼睛,而她的手正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肩膀。 此时,只听她笑盈盈地问道,“潋山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 原来柳如意一想到可以修炼,便两眼冒光兴奋不已,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愣是没有睡着。眼见天光亮了起来,她一下从床上弹起,冲到了余潋山的房中,而她见到的是……却是浅浅打着呼,熟睡中的余潋山。 余潋山此时头痛欲裂,半晌,才憋出一句,“先围着藏剑锋跑十圈。” “好的师兄!”柳如意刚要冲出去,又回转过来咧嘴一笑,“师兄你去吗?” 余潋山心中哀嚎一声,我不去的话……会不会打消小师妹的修炼积极性啊…… 于是,藏剑锋山脚下,余潋山黑着两个眼圈,看着柳如意一次又一次从自己眼前经过,还大喊着,“师兄!我又跑完一圈啦!” “好好好。”余潋山掐着柳如意经过的时刻醒来,她一走便打起瞌睡。 “师兄!我跑完十圈了!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恍惚之中,余潋山睁开眼,只见柳如意喘着气,停在了自己面前,两颊红扑扑的,像一个年画娃娃。 看着柳如意亮晶晶的眼睛,余潋山咽下了想冒出口的哈欠,清醒了过来:“把手背在身后,从山脚的石阶跳至山顶。” “好的师兄!我这就去!”柳如意说着,便转过身,向通向山顶的石阶跑去。 藏剑锋的石阶宽两米,高约三十厘米,向上延伸九百六十米,柳如意跳到一半,便觉两股战战。 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面前一闪而过,“如意加油!我在山顶等你!” “好的!”柳如意答应了一声,擦了把汗,继续往前跑去。 一个时辰后,柳如意终于跳到了山顶,她连忙扶着一旁的巨石,调整呼吸。此时,轻柔的微风袭来,柳如意环顾四周,只见俊俏的山峰隐匿在云雾之中,肆意生长的绿意尽染眼底,她心中的疲惫也慢慢褪去了。 柳如意放开巨石,向面前的小径走去,只不过几步,竟别有洞天。 在一汪幽兰的水潭边,余潋山正静气凝神,盘腿而坐,他的身旁还放着清风院的朝食盒。 “如意,总算来了,快来用朝食。”余潋山睁开眼睛,对她说道。 柳如意走过去,盘腿坐下,休息起来:“师兄……跳石阶比跑圈累好多啊……才一趟,我就有些跳不动了。” “嗯。”余潋山点了点头道,“那明日跳三趟,后日就不会觉得累了。” “啊?”柳如意手一抖,吃了一半的鲜肉粽差点从手里掉了下来,她以后绝对不向师兄喊累了!她心中苦涩,却又无法发作,只好化悲愤为食欲,对着鲜肉粽大吃一口。 不久之后,看柳如意已经缓过劲来,余潋山轻轻咳了咳道,“如意,我先给你讲些修炼常识,可好?” “嗯!师兄请讲。”柳如意点点头道。 “当下修真界的修炼方法主要分为术法和仙法两种。其中,术法包括剑法,阵法,机关法,傀儡法等种种身外之法,常人亦可修炼。仙法则需引气入体,借自然之力用于自身。” “如果将仙窍之气用于术法,便可功力大增。” “据说,当年与大妖对战时,玉清真人原本是难以抵挡的,在将无名游侠的剑招结合进自身仙法后,才将那大妖拿下。后来,这样的形式也渐渐成为了修真界统一的修炼模式。” “不过,也有一些人无法感应自然之气,这样的修士若将法术法炼到极致也可以成为一方大能;也有一些人只修仙法,问道长生,却不管尘世之事,道门里这样的修士比较多。” “当然上述两种都是少数,一般的修炼者都是两者兼修。” “我以后……能感知到自然之气吗?”柳如意期待地问道。 “我也不知,要等师尊将感应之法交给你之后,才能知晓了。”余潋山安慰道。 “好哦。”柳如意点点头,眼睛又亮起来,“那今天……我们练什么?” “今天,我来教你一套基础的剑招。”余潋山摩拳擦掌道,等了这半日,终于可以带如意练剑了! 二人站起来,行至一处开阔地带。 余潋山向如意抛过去一把桃木剑,说道,“这是在拥有夕雾剑之前,练了陪了我十三年的桃木剑,现在赠给你。” 柳如意将桃木剑拿在手中,摸着剑身,她心里感觉沉甸甸的。 余潋山召出夕雾剑,接着解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