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亲自上场》 1. 乐卿死了 李颢懿,我们来日方长。…… [] 说真的,要不是前世在大学社团里攒了点舞蹈基础,单凭她的一腔恨意,还真没把握在一月之内将这支《九鸳长鸣》练的如此出神入化。 齐月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谢连绵相接,雕檐印日,画栋飞云。 消磨醉眼,依青天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朱雀一市霓虹。 景色极佳,一向是长安城中权贵雅客饮酒作乐所在。 竹意白纱掩面,嫩笋般的双手规矩交叠于腹前,跟在带路的掌柜身后默不作声,只偶尔用余光打量周围。 穿过云屏,内堂碧墙环护,视野开阔,三层垂花楼阁,四面抄手游廊。 大堂小桥相衔,娇池舞姬;二楼文人墨客,饮酒赛诗;三楼权贵上座,高谈阔论。 瞟了一眼大堂中央的圆台,胡姬正在畅舞,宇内清歌伴琼浆,八方剑客泱泱,真是好不热闹。 等到了酉时,上圆台的便是她了。 没想到第一次来这样惬意潇洒的地方,竟然是在这般错误的时刻。 “杜姑娘,暂时委屈姑娘在梨花阁候着了。” 方掌柜四十好几,衣服收拾的整洁利落,他停在二楼尽头的一间包房门口,恭敬地同她作揖。 竹意福了福身子,不语,只眼神示意身后的婢女将她的琵琶放进去。 “酉时胡姬结束后,待杜姑娘上场时,老奴再命人来请姑娘。” “有劳掌柜。” 看着方掌柜逐渐远去的背影,竹意眸色深沉。 距离乐卿之死已过去一月有余,圣上诛杀苏家九族,连府中外姓的家丁丫鬟也一个不放过。竹意先前是苏乐卿的贴身婢女,去一趟扬州回来后竟已成罪人之身。 呵,苏太傅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扣这么大一顶谋反的帽子在他头上,竹意决定要把那幕后之人的心挖出来看看,确认一下是否是黑色。 好在之前在乐卿身边她都是掩面出现,几乎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这一月来改名换姓倒也还轻松顺利,苦练舞技与琴技,总算成为了长安城醉香楼的头牌姑娘。 打听得那人今晚会来齐月楼,对于制造一见钟情来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 为避免有雪隐之急,晚膳只随意用了点桂花羹,到彻底调弄好琵琶琴弦,窗外天色已逐渐暗下来,竹意转身到内阁换了一身胡姬的衣裳。 是一套天水碧的小衣和灯笼裤,腰间和裤脚都坠着两圈复古的铜片,腕间是缃色窄样披帛。 婢女将她的青丝高绾,缀上发钿,单插一支步摇,额戴华盛,俨然一副胡姬模样。 羽国人所指的胡姬都是来自他们北边的珏国,珏国女子五官立体偏英气,不若羽国女子长相娇媚,但竹意的长相是既不像大羽的人,也不像珏国人,倒有点像……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皆不敢开口。 先前姑娘多是掩面出行,此刻妆后,过分艳丽的样貌便一览无余。 可这样的样貌于现在的大羽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容易教人怀疑是梅国的细作。 梅国在羽国的的西面,两国大战持续三年之久,大羽夺去梅国三座城池,圣上早已下令禁止和梅国的一切商业往来,两国百姓也不可再有任何私下联系。 竹意自然知道她们俩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她可是土生土长的大羽人,所以没什么可担忧畏惧的,但也不愿同她们作过多的解释。 专注地擦拭琵琶,乍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静。 “杜姑娘,时辰差不多了,您拾掇好了就随小奴一同下去罢。” 弄弦的手微微一抖,收起眼中的寒光,换上单纯清冷的神色,竹意娇娇地应道: “这就来。” 小厮在前方带路,她掩面跟着,身后还是方才两名端着琵琶从醉香楼一路服侍来的婢女。 行至半路,一名婢女忽然小声地问: “姑娘今日的熏香可是用的龙脑?” 竹意微微诧异,她熏的极淡,怎连跟在身后的婢女都能闻见? 见她轻轻点头,婢女竟娇憨一笑:“真好闻。” 她恍若未闻,不做应答,只紧紧跟上小厮。 另一婢女见状,还以为是惹的她恼了,连忙拐了一下身边的伙伴,提醒道:“注意规矩。” 闻言,怕两人误会自己对她们有意见,竹意才轻声应道:“无碍。” 不一会便到了圆台下。 将白色绣花鞋脱下交于婢女,她抱着琵琶端坐于圆台中央的方凳上,大腿紧闭,小腿分开,足尖点地,姿势端正好后,齐月楼中烛火熄掉一半,光线刹那昏暗下来。 “噔——” 一朵单音浑厚悠远。 老规矩,不给众人打量的时间,玉手先是有力地一拨,这是杜头牌弹琴的特色。 “是杜攸安姑娘!” 只一个音,便有人认出了她,偌大的齐月楼不知是哪位如此高呼一声,其余厢房的宾客纷纷出来立于游廊向下探头。 待得众人默契噤声后,灵活的手指才开始在琴弦上飞舞起来。 连串的琴音从无形到有形,化作神仙妃子的各色披帛,娇柔着钻进在座宾客的心中。 《九鸳长鸣》算不得一首喜悦的曲子,它只是用欢快的曲调和节奏鸣唱悲伤的内容,乃一位文人为悼念亡妻之痛所作。 欢快的曲调描绘二人曾经共同经历的美好,游山玩水,诗词歌赋;遗憾的是这些美好只能永远封存为回忆,故人一去不复返,阴阳两隔却难忘,肠断年年,孤坟凄凉。 在这样寻欢作乐之地,是以很难闻见如此揪心的乐曲。 众人感慨之际,甚至有人眼眶微红泪欲垂,可琵琶音却不配合地戛然而止—— 齐月楼烛火全灭,堂内漆黑不见五指。 只消片刻,厅堂又烛火通明,四下里几十种乐器轰然齐鸣,错落有致,震撼人心。 圆台上的妙人儿绫段翻飞,玉足急促,纤手作飞碟,身姿绝妙,舞步轻盈,惊艳无比。 “好!” 伴随一声声高呼,二楼的宾客率先往下方的小池投掷铜币和碎银,争相涌着即兴唱些诗句来伴舞。 见状,三楼的客人虽都较为矜持,但也有喝的尽兴的官人撒些钱币。 可不知是谁这般没有规矩,竟撒了一把金豆子到舞姬的圆台上,竹意单足转圈时不小心踩到,脚下打滑,身子倾斜,眼看就要落进周边的池塘中—— 惊呼之际,三楼闪过一枚身影,旋即感觉右脚脚腕传来一股暖意。 那人将她拉住,单足站定后,竹意对上来人的目光。 他不作询问,径自挑开她的面纱,待看到她面容后眼神有转瞬即逝的波动,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嘴角上扬,笑的很是邪魅: “姑娘当心些。” 心中骤然一痛,这笑她可太熟悉了。 四目相对,万籁俱寂…… 神情有些恍惚,没有错过方才他眼里急速闪过的惊艳,正是他现在这样自负的笑,让单纯的乐卿如痴如醉,沉醉到最后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透过他盛满墨水的眼珠,看到了一月前那个毕生难忘的中秋夜。 八月十五。 当竹意快马加鞭从扬州赶到长安的那一刻,马儿累得当场猝死。 飞身下马,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已然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未经思索,赤雨剑立马出鞘,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他怀抱一位微胖的女人。 竹意只迟疑了一秒,待看到他们身后追逐的数十名黑衣人,瞬间恼羞成怒,飞身拦在黑衣人跟前。 发泄似的横扫一击,赤雨剑绯光划破天幕,月牙状的剑气直逼敌人,反应较快的人骤然拿出佩剑抵挡,可却已来不及,连同佩剑在内的数十名黑衣人全部从腰部断成两节。 整个灭口过程还没有方才她迟疑的时间长,追兵全数毙命,无一人活口。 迫不及待地回头,看着身后跑出好一断距离的男子,此刻他仿佛知晓了她是来救他们的,但又不是特别确定,只是站在特别远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神装满了警惕和惊恐。 心痛不已,竹意迅速扯下黑色蒙面,跃身到他面前:“阿言,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少年紧绷的弦才猛然松开,他“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呼吸急促,身子颤抖: “阿意姐我对不起你!我、我没保护好乐卿姐姐……我、他、他们……” 闻言,一道霹雳白光闪过脑海,她微微歪头。 木讷开口:“什么意思?” 被唤阿言的少年低头看怀中的女人,说不出话,只是哭。 竹意也怔怔地看向他怀 2. 要他的心 不是负心汉的故事,是一只狗…… [] “杜姑娘的神情,这是认得在下?” 竹意定了定神,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人身上。 李颢懿一直握着她的脚腕不撒手,被男子当众轻薄了她却不怒反笑。 将涂抹蔻丹的脚趾轻轻覆在他薄唇上,眼尾勾人:“嘘。” 她眼神瞟向他腰间:“攸儿认出公子的玉佩喽~” 闻言,他先是面色一沉,立马松开她。随后又眯起眼,闷笑一声,负手离开。 见到他路过方掌柜身边时微微停顿了下,竹意轻蔑一笑。 这不,鱼儿上钩了。 金豆子让表演提前结束,她站在圆台中央柔柔地福身,周围陆续响起掌声。 福身时低头看到圆台上的金豆子,男人这些小把戏,从古至今真是大同小异,他想英雄救美,那她自然是要好好遂了他的意,陪他演一场尽兴的戏。 . 回到梨花阁,果然休息不过两刻,方掌柜便亲自找上门来了。 三声叩门声后是方掌柜恭敬的声音: “杜姑娘,方才那位公子重金邀姑娘去他屋里再弹奏一曲,姑娘去是不去?” 没想到方掌柜居然是来询问她而不是来通知她,这个细节倒是让竹意对方掌柜有些刮目相看,按理说李颢懿要人,哪还有容人拒绝的余地? 李颢懿是齐月楼的常客,掌柜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看来这个掌柜不简单,她颇有好感。 “容攸安换身衣物就去,劳烦掌柜稍等片刻。” “不着急,杜姑娘慢慢收拾,只是醉香楼那边需不需老奴派人去知会一声?” 竹意是醉香楼的头牌姑娘,按规矩说不能够私接客人,应得东家首肯后方可见客,不过醉香楼要是知道她去见的是太子,那顾不得首肯不首肯,估计东家都是连滚带爬地到他跟前伺候。 “不必了,多谢掌柜,攸安自有分寸。” 掌柜在门外作揖表示默认,她去内阁换回之前的白裙,两个婢女也麻利地帮她重盘了发髻,换了发饰朱钗,相较于之前的演奏模样,雅致清冷了许多。 抱好琵琶,跟掌柜上三楼,拐拐绕绕,方才进到一间极其奢华别致的包间。 “公子,杜姑娘已带到,老奴告退。”方掌柜躬身对着屋里正中软塌上的人作完揖便离去。 她跟进屋子,立于他塌前,抱着琵琶,规矩地低眉,不卑不亢,等待塌上人开口。 “杜攸安。”他懒洋洋开口。 “奴婢在。”没有自称小女子,而是直接自称奴婢,因为她本就知道他的身份,他又故意露出自己太子玉佩,不就是想她发现吗? 真是幼稚。 “哈哈!好!好!”李颢懿兴致高涨,起身到她跟前,“杜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竹意不说话,只是盈盈抬头看他。 他单手搂住她的腰,低头凑近,嗓音低沉:“本王一向钟意聪明的姑娘,奈何杜聪明又生得如此出尘脱俗,魂都被你勾走了,这可叫本王如何是好?” 两人紧贴,身子间只隔了一支琵琶。 她微微别开脑袋,故意拉开点距离,毫不怯场,扬头反问: “是吗?殿下钟意攸儿?有多钟意?”眼里都是挑衅。 不待他说话,她又继续道:“可是怎么办,攸儿可不想做殿下的人。” 话落,李颢懿眸光微寒,手上力道加重。 “嗯?再说一遍。” 她伸出一只笋尖抵到他的胸口,娇媚勾人的表情与她清冷的气质形成巨大的反差: “我要殿下的心。” 勾唇笑开,好,哈哈,他有的是耐心陪她慢慢玩。 松开她的身子,李颢懿负手而立:“九月二十本王为爱妃办生辰宴,届时你来助兴,提前见见未来姐姐。” 竹意在心中冷笑,乐卿与你成亲一年怎未听闻你为她筹办生辰? “姐姐?攸儿可不需要什么姐姐。”她自主退到一旁坐下,悠然擦拭起琵琶,“我要做殿下唯一的心尖人。” 有意思至极。他一把捏起她的脸,面带笑意眼神却似冰刀:“你胆子倒是大的很,什么话都敢讲,什么梦都敢做。” 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歹毒的心肠却让她看他只觉丑陋狰狞。 “殿下不信那便试试?” 李颢懿不说话,两人对视良久。 半晌后,他又发疯般莫名其妙笑起来。 “哈哈哈,把方才的曲再弹一遍。” 他回避了,竹意有点想笑,这才哪到哪,她还没施展呢,这李颢懿就上头了,不够,远远不够。 她要他爱而不得,所爱皆失。 她要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才听过的曲又听有什么意思,攸儿给殿下弹《春宴》。”说完,便自顾自投入地开始。 他眯眼凝视她许久,不一样,她真的很不一样。 真的胆大包天,一点不怕死,也一点不怕他。根本不考虑违抗他的话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放纵又随意,仿佛她面对的不是当朝尊贵太子,而是一个寻常人。 仿佛他的地位和荣华对她都没有吸引力和震慑力,她像只为了李颢懿弹这首《春宴》,而不是为了太子。 感觉心里滋生了一些异样的东西。 她专注的样子也十分迷人,琴音悠扬舒畅,李颢懿不由得回到塌上躺下,闭眼沉醉,顺道回味方才靠近她,令他上瘾的龙脑香。 *** 光阴飞快,再从琵琶后抬头已是七日过去。 九月二十,叶侧妃生辰。 竹意今日穿的暗红华服,妆发都收拾的端庄艳丽,是李颢懿专门差人送来的衣服,从邀请的宾客数就足以见他有多么宠爱这个叶侧妃了。 齐月楼那晚,她的《春宴》一直弹到他入睡,看着他的睡颜,她不明白,他如何能心安理得睡得这么香甜,他的脖子看起来是那么诱人,仅仅只需要两根手指她就能立马让他去陪乐卿,可是还不行,不行,她一定要忍住,绝对不可以便宜了他。 乐卿遭的罪,他一个不能少!一个不能少! 景言是竹意当初血洗闭风堂时留下的唯一活口,捡了他作徒弟,教他功夫,让他留在乐 3. 生辰礼物 我当然记得你,破烂书生 [] 透过竹林的缝隙,假山围着的小池边几名男子正踩着一名白衣男子,抓了花坛里的稀泥往他脸上胡乱涂抹。 被欺负的那名白衣男子扑腾挣扎,口中还含糊不清道:“放开我放开我,跟你们拼了!” 竹意眯起眼聚光,仔细看了眼白衣男子腰间玉佩,觉得甚是眼熟。 她顺手摘下三片竹叶,想直接教那三人毙命,但思索了下,这么明目张胆闹出人命还是不好,叶一晴的生辰宴还没开始,这时候死人万一李颢懿觉得不吉利,那她精心给侧妃准备的生日礼物岂不是送不出去了? 丢掉竹叶,她端好双手,挺胸抬头从竹林后走出:“好哇你们!竟敢在太子府偷偷欺负三皇子!” 闻声,几人都顺着方向打探过来。 三人都是仆人样貌打扮,但衣服料子却尤为精致,看见竹意后都惊艳地呆愣了两秒,其中最高的那位率先回过神,理理衣裳,扬着下巴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欺负他了?再说了,你有命看见吗?也不先打听打听我们上头的人是谁。这三皇子本就是下贱梅国人的儿子,梅羽大战三年,我们拿他撒撒气不就是拿梅国人撒气一样的?哈哈哈哈……” “三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圣上的亲生骨肉,你们一口一个梅人之子,难道是在质疑圣上曾经纳梅国女子入后宫是错误的决定?真是胆大包天!” “哼,少拿圣上来压我们,别以为谁都可以被你三言两语就唬住,我们本就是宫里的人,见过圣上好几次,倒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说完,男子上下打量她。 真是的,不动手靠嘴皮子真是靠不住。 再懒得废话,竹意直接怼上前,几招将几个人全部狠狠揍了一遍,完事拍拍手上的灰尘,居高临下:“我?我是替圣上收拾你们的人。” 三人痛的说不出话,只在地上翻滚哀嚎。 见那可恶的三位已被降服,白衣男子踉跄着爬起来,利落地抖掉衣服上的尘土和枯叶。 他的白衣料子有些粗,窄袖,半挽发髻上缠着同色系粗料发带,竟是一副书生模样。 怎么不受宠的皇子按理说也不该混的这么差啊,以前倒是听乐卿说起过,三皇子生母乃梅国女子,原是后宫八品采女,三皇子落地十岁后过给贤妃养,三年前梅羽大战拉开,圣上不知为何非常厌恶梅人,将其生母打入冷宫,三皇子处境也一直水深火热。 如今倒是连下人都敢欺负到他头上了,更别说在宫里别的主子指不定怎么霍霍他。 见他脸上还黏着好些稀泥,竹意掏出自己的绢子递给他。 男子受宠若惊,弯腰双手接过她的手帕利索地揩干净脸,然后恭恭敬敬对她作了个大揖。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李晟轩,他日若有需要之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抬起头,笑意盈盈,明眸皓齿,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这笑干净她心底去,竹意第一次体会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句话的含金量,他似乎丝毫不为方才的事怄气。 “他们方才那般欺辱你,你不生气么?”她不解地问。 李晟轩直起身子,双手拢在袖中,长舒一口气,抬头四十五角度望天:“不怕姑娘笑话,这种事情在下早已习惯,要是回回都生气岂不是早已被气死?还如何能苟活到今日呢。更何况君子宽贤容众以为道,小人激讦怀诈以为智,李某不做小人,不必与其计较。” 竹意嘴角抽搐,表情僵硬。 虽然他说的听起来挺让人可怜的,但格局还是挺大的,也……文绉绉的教人恼火。 不知如何安慰,思来想去只好拍拍他的肩,抿嘴道:“加油。” 李晟轩大惊,赶忙跟她拉开距离,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他焦急道:“姑娘不可不可,男女授受不亲,要是有损姑娘名节就不好了。” 搞不懂,怎么同一个父亲生出的儿子天差地别。竹意想,要是李颢懿有他一半懂礼貌尊重人,兴许乐卿最后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怂怂肩,准备回房间去。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身后人又开始作揖。 竹意回首,灵簌清吹,悠闲飘落的竹叶里她眉眼弯弯:“杜攸安。” 李晟轩看的有点痴呆,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慌乱地低下头,但下一刻却仿佛记起什么似的,猛然扬起脸,眼睛亮晶晶道: “是你!正义公主?” 她身子微怔,垂下眼睑,沉声道:“三皇子认错人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她说的是“认错人”,而不是“什么正义公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还是不死心地问: “你忘了我吗?我是……”破烂书生。 他默默在心底说。 背影决绝,他眼中的光淡下去,看来她并不想与自己相认,也是,如今他水深火热,自身难保,相认又能怎么样呢,谁又会想招惹一个被皇上讨厌冷落的皇子呢。 不过他还是会选择相信,正义公主不是嫌弃他,而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无法与他相认,这样想来,又擅自开心了许多。 竹意回房后,心情有点复杂,她当然记得他,她有竹意身体的记忆。十六岁时去蜀州剿灭山匪救下的人质,一个又傻又弱的小破烂书生,方才就是先认出了他,她才去多管闲事的。 没想到他竟然是三皇子!如今还在太子府碰见,真是不凑巧,与他相认只怕竹意的身份就暴露了,会影响到她的复仇大计。 希望他聪明点,也别太执着,揪着她不放那就不好了,到时候李颢懿起疑心派人查个没完没了。 “杜姑娘,晚宴快开始了,请随奴婢到大堂偏厅暂候。”房间里,伺候的婢女忽然打断她的思绪。 竹意微微颔首,再照了照铜镜,确定妆发无误,这才抱着琵琶跟随婢女一路去往偏厅。 李颢懿送来的朱裙华贵又厚重根本不适宜跳舞,于是她决定今晚便只弹奏一首曲子即可。 天色渐暗,各路达官贵人陆续来的差不多了,一个侧妃的生辰弄这些排场真的令人咂舌, 4. [] 茶盏“嘭”地一声掉在地毯上,随后滚落下来碎掉,茶杯中的液体打湿地毯,接着还“哗哗”滚出两枚物什。 叶一晴猛地伏在座椅把手上干呕,脸涨地通红,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身边的婢女心惊胆战地上前安抚拍背。 物什滚落到竹意裙边,琵琶琴音骤然停止,她也佯装被吓到,尖叫一声,咬着贝齿连忙躲到三皇子身后。 众人定睛一看,浑身汗毛竖起,鸡皮疙瘩陆续而出。 竟是两颗人的眼珠! 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舞姬吓地跑出大堂,权贵官人也慌乱纷纷,李颢懿站起身,太阳穴处轻筋乍现,咬牙切齿道: “立马给孤查!谁人这么大的胆子,挑衅到本王的头上了!” 说完,他没有第一时间查看怀有身孕的叶侧妃,而是不自主将目光落到躲在三皇子后面的竹意身上。 琵琶摔在地上,她猫在李晟轩身后,眉头紧锁咬着唇瓣,纤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口,惊慌又害怕地看着地上的东西,楚楚可怜。 其实竹意一点不想利用三皇子,真的。 服了,本来他的生活就已经够凄苦了,可是这种时候他非要第一个跑到她身边,当时只有他离的最近,她别无他法,只能顺势躲过去,还不知道依李颢懿的性子,之后要怎么对付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破烂书生。 最终叶侧妃动了胎气,宴会不欢而散。 三皇子一直将她送到房间门口,见她一路失神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她真被那两颗眼珠吓到了,在怀中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纸包给她。 竹意不解,歪着头看他。 “这是重门巷口最出名的望珏酥,口味可好,姑娘尝尝看。” 奇怪,上下打量他,方才她假装收到惊吓,这弱书生竟未迟疑半分,直直冲她奔来,不禁狐疑地问:“殿下方才怎么不害怕?” 他瘦瘦弱弱的样子,心理素质这么强? 不过虽然他不端架子,竹意也还是觉得不能太随意,还是也好生称呼他为殿下比较合适。 李晟轩拆开纸包捧着交到她手里,咧嘴笑道:“这有甚么,在下十五岁时被山匪劫持,当时一位姑娘持剑当着在下的面杀了所有匪盗,血流成河,尸首遍野,今日的两颗眼珠又算的甚么。” 哑然不语,他口中的姑娘不是竹意是谁,这小子,变着法地暗示她。 “况且晟轩乃顶天立地男子汉,自然是要保护弱小。正所谓——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为保护攸安姑娘,晟轩死一百次不足惜。” 她竟成了他口中的弱小。 又来了又来了! 这破烂书生又开始念了,真是受不了,竹意将油纸上的望珏酥全数倒入口中,暴力地咀嚼,不耐烦地伸出手背盖住他的嘴: “攸安无事了,殿下快请回罢。” 三皇子身子一抖,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耳根通红,眼神闪躲,慌乱作了揖离开。 动作飞快,生怕谁看到他害羞了似的。 看他踉跄的背影,她忍不住抿嘴微乐,不过随后又有点诧异自己的行为。乐卿去世后她心里一直压着块大石头不得喘息,好久好久,都未尝有过这样松弛一点的感觉。 话说回来,这望珏酥还真是好吃,果真外酥里嫩,香甜不已。 脚步轻快了些,推开门进去。 可她前脚刚进去关好门,方在梳妆台前没坐热,紧接着门就被人大力推开,连带着一阵强劲危险的风涌入。 竹意无奈侧过脑袋:“三皇子还有甚么……”事。 看着来人面色阴沉,周身寒气,她才反应过来,三皇子这么有礼貌的人怎么可能不敲门强闯姑娘房间呢。 这种事自然只有高高在上的太子才喜好做。 “殿下不去安抚叶侧妃,跑到攸儿房间来,侧妃可是要吃醋了喔。”她起身,柔柔弱弱地向他福身。 不料李颢懿一句话不说,上前一步掐住她纤细的脖颈,逼得她连连后退,霸道的吻迎面而来。 心下一惊,眼看唇瓣就要挨上,她敏捷地侧过脸,他的唇则落到她暗红色的玛瑙耳坠上。 臀部抵在梳妆桌边缘,李颢懿一手捏着她脖颈一手掐着桌沿,凝视她入画的眉眼,今日她穿了他亲自挑的衣裳,真的很好看,可是…… “方才为什么对他笑?”他隐忍着怒气,从牙缝挤出几个字。 竹意心中嗤笑,这李颢懿还真是自觉,在大堂利用三皇子给他喂醋,他吃了,不想他还喜欢自己找醋吃,想来方才在门外跟三皇子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窥视了个干净。 她不解释,悠闲地转过头与他对视,他眼里全是被寒意冰封的欲望。 “那我也对殿下笑好不好?” 说完,她大大扬起嘴角,露出贝齿和一点粉舌,眉眼弯弯。 娇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李颢懿看到她眼中映照出的全是自己,这才消了大半怒火,却又附身想要吻她。 竹意微微向后躲闪,正在寻思找个什么借口,忽然门口又出现个面熟的人。 “殿下?”叶一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俩,颤抖着声音唤道。 男人身子明显一怔。 有好戏看喽,她顺势挣脱开来退到一旁,低眉福身:“叶侧妃安好。” 李颢懿僵硬地转过身,双手不自在地背于身后。 “殿下丢下晴儿急匆匆离开就是为了她?”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捏着绢子指着竹意,情绪有些激动,身边的两个婢女都上前搀扶。 “你不在房间好好休息到处跑来做甚?”他皱眉道。 见他还立在原地不过来扶着自己就罢了,她有着身孕竟然还为了别的女人指责她,叶一晴眼泪簌簌而下:“方才惊醒见殿下不在便四处寻找,下人告诉妾身殿下来了这边,不想搅了阿懿的好事,不需殿下驱逐,妾身这就走。” 李颢懿一向宠她,见她落泪便心软不已,忙上前替她拭泪,温柔安慰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搅了好事,孤是担心你的身子啊傻瓜。” 感受到太子对自 5. 念卿若狂 闷骚的古代文人 [] “嗯。”她故作闷闷不乐地答道。 推开李颢懿,自然地拽起他的袖口擦了擦眼泪后乖乖地坐回桌前,扬起带着泪珠的眼看他:“大夫还不来么,脖子好疼……” 她方才的小动作教他心痒又喜爱,故意冷着脸道:“现在知道疼了?刚刚那么胆大。” 竹意扭过头微微嘟着嘴,不讲话。 “纳你进府如何。”他凝视她半晌,捏了下她的脸道。 大惊,这么快? 无语,这也太不经撩了,果然有权有势的男人看上的女人都想立马据为己有,可竹意深知男人劣性,太容易得到的绝对不会好好珍惜,遂她决定先好好欲情故纵一把。 不答反问:“纳我进府做什么?奉仪?良娣?天天等叶姐姐欺负我是吧。” 李颢懿眸光深邃,因为目前确实最高也只能给她封个良娣,醉香楼出身,没有任何背景地位,同样出身卑微的叶一晴已经占了一个侧妃位了,不可再纳一个没有任何利益帮助的侧妃,依攸安的身份,想做太子妃那更是痴人说梦。 见他不说话,她猜到大半,但是不戳穿他,只是不开心道:“既然没有身份,殿下就不要总是对攸儿摸摸抱抱的,男女授受不亲,外人看见多不好。” 男女授受不亲? 哈,她把他给逗笑了。 “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女人想跟孤授受不亲?之前用足尖勾引孤的时候不见你这般介意?怎么,跟三皇子打过交道后便矜持起来了。” 她瞪大双眼:“殿下可别乱讲,是殿下抓着攸儿的脚不放,攸儿可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免得被叶姐姐听去了攸儿要遭罪了。” “你这么怕她做甚么?”他皱眉。 竹意耸肩:“怕她孩子气没了,殿下来找攸儿算账。” “你……”他被她呛住,正要反驳,此时御医来了。 她配合地进行包扎,他负手立在一边,语重心长道: “晴儿是被孤宠的有点刁蛮,但她本性不坏,你不必害怕,有孤在她也不敢对你做什么。不过她最近有身子,脾气是有点大,你往后遇见她也不可太过无礼,孤知道你性子直,但说话还是得过过脑。” 妙,实在是妙。 李颢懿这段话精彩到她都想跳起来为他鼓掌了。 这是她从接近他以来下的第一个巨大无比的头。 想必乐卿就是被他这样一步步pua的吧? 诶呦太子爷真真是有点本事的,他在这说教谁呢? 但她本性不坏~说话还是得过过脑~ 啊呸! 叶不坏谁坏? 乐卿坏?呸。 她跟乐卿最大的不同之处大概就在于,乐卿单纯耳根子软,别人说她她就反省自己,可竹意完全相反,她是一个非常坚定自我的人,听不得别人讲自己一点不好。 真的,他这番话差点让她破防到失去表情管理了都,她耷拉着眼皮,僵硬地转回脑袋面对御医,沉默不语。 见她包扎无碍,李颢懿准备离开去问下眼珠之事的进度。 竹意堪堪唤住他:“攸儿明日一早就回醉香楼了,到时就不去叨扰殿下了,殿下若有事到醉香楼来找攸儿便可。知道殿下很忙,但不知可否在十月初五的赛诗节陪攸儿一同赏诗?” 他迟疑一下,随即勾唇道:“好。” 说完便负手愉悦地离去。 恐怕他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了,喜欢她每一次主动,喜欢她不同于别的女人的娇羞,总是出乎意料地给他一些惊喜小动作。 *** 回到醉香楼后,到十月初五之前的这十五日内,竹意没有练舞也没有练琴,她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研习作诗。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没想到长安城中诗词造诣最高的竟然是那个破烂的三皇子! 知道他挺有文化的,但不知道他文化实力这么强硬,居然当得京城之首。 思虑再三,她还是命人带了封书信将三皇子约出。因为竹意深知,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佳的水平,那一定得找最好的师傅。 不过没想到他应的这样快,头天教人送去的书信,第二日清晨便见个粗衣白影提着个竹篓书箱立在醉香楼下。 “姑娘,公子到了,文心去迎他上楼。”讲话的是那日说龙脑好闻的那个丫头。 “不必了,你回房睡懒觉去罢,这位公子我得亲自去迎。”说着她便起身。 文心嘴上应好,心中却连连摇头,姑娘又说这种话,之前她刚来醉香楼不久,将她分给杜姑娘,伺候没几天感觉自己真是命好,遇到脾气这么好的主子,动不动放她去休闲,去睡觉。 她确实也开开心心地休闲了,睡觉了,结果被管事姐姐逮到好一阵收拾,后来她知道了,姑娘好不代表醉香楼里人人都好,她还是老实伺候着姑娘不可总是偷懒,要是被管事姐姐再发现了,将她分到别的姑娘那去伺候,那日子可指不定好过。 竹意下楼,对着白影远远唤道:“轩公子!” 因“李”是国姓,她不好在外面直呼,叫殿下也不合适,思来想去得出这么个称呼。 李晟轩转过头来,笑容明朗,礼貌作揖:“杜姑娘。” 她怔住,微笑僵在脸上,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皱眉:“又有人欺负你了?” “无碍,说错话惹到母妃被小小惩罚了下。”怕她担心,他随意胡诌道。 她扬眉抬眼,这是“小小”惩罚?! 嘴角暗红,眼下淤青,方才他单手作揖,好像另一只胳膊也不太利索,这明显一副被揍惨了的样子。 “需要我替你出气不?”什么母妃这么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也不该下手这么重! “不必不必。”他连忙摆手,赶紧转移话题,“姑娘不是想学作诗,在下准备了好些书籍,别的不敢拍胸脯,不过这诗词还真是问对人了,定教得姑娘名躁长安!” 见他这么胸有成竹,竹意也信心倍增,撩汉不会点技能真的不行,真正有点内涵的达官贵人喜欢傻白甜那是碰运气,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优秀美人再装作傻白甜才是绝杀。 所以想要深层次让太子对她爱而不得,就要从精神上制服他,必须得从各个方面都降维打击。 . 二人在客房研讨,李晟轩将自己之前所作的诗词挑些满意的全部摊于桌上。 竹意一看,大多是些有关于百姓、国家的诗词,再者是些景啊物啊的,也有可能是她读的很浅,可能表面借些意象,表达些含蓄的感情。 “姑娘想作什么类型的诗?”他左手执笔,书生气满满。 “情诗。”不经思索地答道。 他悄无声息地垂下眼睑,从竹箱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最宝贝的一张《长相思》。 她方才伸长脖子打探,就听他道:“晟轩生平只做过这一首情诗,姑娘且读读看。” 竹意想来他最多也不过十九来岁的样子,怎么讲话竟是这样老成又文绉绉的,“生平”都来了,像活了四十几年一般。 谨慎接过他的《长相思》,不禁咂舌,别的不说,第一感觉,是真的长啊! 斜阳微照别离情,遥望彼 6. 高手过招 冷漠地看着他沦陷 [] 就这样,往后的日子三皇子几乎每日都来,在他的悉心教导下,竹意总算是呕心沥血出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诗: 《子懿赋》。 没错,看诗名便知是专门写给某人的,在名字前面加“子”是表示尊敬和美称,格式精准对照李晟轩的《长相思》,几乎是他带着她逐字逐句抠出来的。 大功告成之后,不知为何三皇子在醉香楼呕出一口淤血,最后匆忙收拾竹箱离开,竹意说给他请郎中他也不看,他说自己就是大夫,这是老毛病,他能医好自己。 她只好无奈耸肩,只当是他可能头天晚上又被谁揍了罢,他来的这几日几乎没有过不挂彩,不禁感叹,真的这深宫太难活了,每次都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这种挨打频率还活着,也挺奇迹的,她甚至都想收回之前说他羸弱的话了。 教她作诗这个人情姑且先欠在这里,等她大仇已报后,那时再去将欺辱他的人全部杀个干净。 只是希望李晟轩到那个时候还完好活着罢。 自从她穿越过来后,便非常钟意自己的这个身体和身份,别的不谈,光武功盖世,江湖无敌手这一点,已经够她横着走了。 所以她已经养成了能动手便不动嘴的习惯,怪不得电视剧和小说里那些杀手都是高冷话少的,因为实力太过强硬,真的没有什么废话,看谁不爽抹脖子就行。 * 较为享受研讨作诗的日子结束了,赛诗节如期而至。 她今日打扮的可仔细,从上次李颢懿送来的朱裙便知他喜欢艳丽一点的风格,于是今日特地着了碧绿梨花襦衫,柿红刺绣长裙,碎花缃色披帛。 盘的是精致丛髻,发间点缀金色朱钗,描的是姣梨装,额间和眼尾都点缀着娇嫩的梨花瓣。 长安城的赛诗节是真热闹,竹意站在断月桥下的美梦溪边,观摩桥上人来人往。 真真是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醉香楼和齐月楼想必今晚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宾客盈门。 还好她早早跟东家告了假,否则这么重要的节日她万万偷不得闲的,但想来她的琵琶也仅仅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这种节日,酒楼是不缺客人的。 “繁华否?”熟悉又磁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总算是来了,竹意好好拾掇了下表情,方才回首。 顷刻间,他只觉——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无论多少次,李颢懿也还是会被她的美丽心悸到。 竹意左右歪头看了看他身后,略有点意外道:“咦?一个侍卫也未带么?” “怎么?杜头牌看上孤哪位侍卫了?”他调笑。 “哼~”她噘嘴,“成天找醋吃。” 宠溺地刮下她的鼻子:“走罢,杜头牌想带孤去哪?” 竹意双手交叠端在腹前,步子却迈地不算端庄,他并排跟在她身边,足足高出一个头,玄袍加身,高大阔绰。 他们在美梦溪边散步,却并不往热闹的地方去。 “杜头牌不去赛诗吗?”走了好半晌,李颢懿感到有些无趣,忽然问道。 竹意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随后娇嗔道:“依殿下的文墨尚可去比试比试,攸儿也就弹弹琴,跳跳舞,哪会做什么诗。” 李颢懿觉得好笑:“那你还铿锵有力地邀约孤同游赛诗节,孤还暗叹这杜头牌会的东西真是不少,还敢主动拉着太子玩诗。” “殿下看不出来吗?”她忽然顿住脚步,直勾勾仰着头看他。 “甚么?” 这样被女子瞧着还是有点难以抵挡,长安城哪有这样胆大的姑娘,敢直勾勾盯着太子爷看。 “约子懿出来游赛诗节是攸儿找的借口呀!” “子懿”两字叫的他心尖一颤,她在一众灯火中美得惊心动魄,但还是明知故问道:“找的甚么借口?” “想见你的借口。” 她声音轻轻的,柔柔的,钻入他心中,烙下个印记。 喉结滚动,嗓子有些干燥,凝视她片刻也没想出来说什么,幸好在街巷里东奔西走通报的诗童替他掩盖了失语。 “出来了出来了!” “恭喜恭喜!祝贺祝贺!” “今年赛诗魁首是一篇绝长七言律!” 诗童一报,路人都熙熙攘攘围住他,惊喜地打听是谁人所作,内容是甚。 竹意和李颢懿的目光一同被吸引而去,李颢懿每年赛诗节也会参加,但年年都比不过三弟,听闻今年三弟身体抱恙,未参加赛诗,于是他又投了一篇五言绝句,原料想今日与攸安同游,诗首应是他,不料却又有高人。 诗童正好被众人围在断月桥上,他们两在断月桥下不远处,仔细听着诗童所讲。 “小诗童,你快细说说今年赛诗节魁首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呀是呀,别卖关子啦,快将这位圣者的诗歌传与我们看看!” “嗨呀!”小诗童高举着手中牌子,大喊道: “是醉香楼的琵琶头牌——杜攸安姑娘写给太子爷的七律十三句情诗呀!” 一听是情诗,围观百姓皆激动的大叫,再加上又是美艳佳人与权贵公子的事,更是激动不已。 “叫甚名字?”“快传与我们看看!快传与我们看看!” 闻言,李颢懿难以置信,惊喜地盯着眼前人:“好哇,杜头牌竟敢耍本王!” 竹意笑嘻嘻,不语,只是四处张望。 见她神神秘秘地神情,他也跟着她四处张望起来,但见周围窸窸窣窣的,随后竟升起若干孔明灯。 可并未到上元佳节,为何百姓会放起孔明灯来? 再定睛一看,竟每只孔明灯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此时诗童指着孔明灯,示意大家都看上面,最终总算喊出那三个字: “快瞧!是杜姑娘的《子懿赋》!” 诗童声音稚嫩又洪亮,李颢懿二十有七的男人竟也不自觉脸臊了。 他捉住她笑嘻嘻的脸蛋,有点羞又有点宠溺道:“你呀你。” 她逃出他的魔抓,开始挥舞披帛,舞步轻快,樱嘴涓涓唱道: 子懿赋,子懿赋 皇室嫡长子懿出,天资聪颖才过人。 文能治国安社稷,武可戍边保太平。 一颦一笑皆自在,丰神俊朗貌若仙。 生于皇室承天命,身负重任志高远。 勤奋好学不厌倦,博学多才通古今。 仁义礼智信皆具,忠孝节悌全在心。 心怀天下忧国民,慈悲为怀恩泽深。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翩翩郎君正风华,意气风发走天涯。 朝朝暮暮情深切,心心相印爱意绵。 执手共看天涯事,相伴共度岁月长。 风雨同舟 7. 赔你条命 也替你挨刀了,能不能成为最…… [] 两人都喝的不少,不曾想原来太子爷的解酒酶不是很厉害,他从脸红到脖子,甚是连手背都是红的。 这人平素脸皮厚,鲜少见他脸红,今日脸红成这样倒是较往常不一般的好看些。 竹意将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脸看他。 “一直这样端着,不累么?” 他就连喝醉了也坐得端正大气,并无半点闲散样貌。 “从小便惯了,宫中的太傅教的严。” 瞧的出来,是真有点醉了,虽然努力维持仪态,但他讲话不似素常利落,有点呆呆的。 不过正正好,他主动提起太傅,她还正愁应怎样打开这个话题才不容易教他起疑心呢。 “太傅?哪位太傅呀?”竹意眨巴眼睛。 李颢懿垂着头,呆愣了片刻,才沉沉开口:“苏玉成,苏太傅。” “呀!是他!”她佯装惊讶地捂嘴,“是那个叛贼!” “嗯。” 看他神情晦涩,竹意试探问道:“怎么,殿下心情不好么?” 李颢懿摇摇头,又自顾自倒酒,闷头喝下。 “听闻先前殿下的太子妃,便是这位太傅之女?” 他不语,又喝一杯。 “攸儿那时还在每日苦练琴技呢,对这宫里的事知道的也不多,但这苏大小姐可有名,听闻其姿容绝代,般般入画,是长安城多少权贵富商的梦中情人呢,只是还没得机会见见这位天仙,便……” 打探着李颢懿的神色,她不再继续往下讲。 “她是挺美的。” 良久,他只道出这么一句话。 “那……殿下可喜爱她?” 李颢懿喝的手都拿不稳酒杯,眼神渐渐失焦。 “从未。” 竹意倒吸一口冷气,本有点微醺,此刻全清醒了。 她别过头。 看流水,看街道上的行人,看天上的薄月。 捏着酒杯的手不住地颤抖,有一股暖意从鼻头游至眼眶,又从眼眶游回鼻腔。 她呛咳一声,竟流出两行鼻血。 “怎么回事?”他惊诧,随后担忧地抓住她的手,欲替她把脉。 竹意瞬间抽回,从怀中掏出绢帕,仔细地擦拭干净。 “教殿下见笑了,方才被子懿俊朗的容貌迷到,竟不争气地流下鼻血,真真是丢了大发!”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当真没有别的不适?可莫要自己忍着。” “哎呀,殿下放一百个心,攸儿身体可好着呢。” 也是好笑,方才竟被李颢懿两个字给气出鼻血,看来她这个杀手的心理素质还不够强。 “对了,说起身体好,孤还不知杜头牌竟还会武功?” 他将最后一块望珏酥也放入口中,好笑地调侃她。 “啊?殿下指的何事?” 突然这么说,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败露了什么马脚,但她一向做事谨慎,想来或许是那日在太子府打伤二皇子随从的事。 “调查晴儿生日之事时,竟不想原来杜头牌还有这样的身手,听闻你为了救孤的三弟,将老二的随从揍了个鼻青脸肿。” “咳。”她假意低头不好意思道,“没办法,在醉香楼做活嘛,难免会遇上些无礼的客人,为了保全自身,只好偷偷找了师父,偷学了几手,都是些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 “哈哈哈。”李颢懿大笑,“孤猜你也是如此。可你为三弟出头孤很不开心,正好眼珠一事怎么都查不到元凶,为了惩罚下三弟,孤只好安在他的头上喽。” “你?这是公报私仇?” 她难以置信,什么?查不到元凶就安在三皇子的头上? 这是在警示她别跟三皇子走太近? “除此之外,听闻三弟前些日,日日往醉香楼跑,也不晓得醉香楼是有什么东西教他如此痴迷,他每去一次,孤便派人在他回家的路上问候他一次,可一向乖巧顺从的三弟这次可是倔的很,无论孤怎么提点他,他都听不进,头一日奄奄一息,第二日又收拾的周周整整往醉香楼去。” 我去! 难怪难怪,原来李晟轩每日挂彩是他派人打的啊! 竹意瞪大眼睛,惊怒地说不出话。 真是呸了,李颢懿这狗畜生! 这破烂书生也是傻,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不讲,成天冒着挨打的风险来找她也是服。 “早知他是去教攸儿作诗,好来取悦孤,便也不这么苛刻于他了。” 他几句话教竹意大为震惊,想翻脸,但不行。 得冷静点儿,要是她表现的太过于在意三皇子,那他肯定更不会放过他。 眼珠一转,她立马板起脸来:“好好好,殿下这是在质疑攸儿跟三皇子有什么?” “孤信你,但孤不信他。”他眸光暗沉,“孤是男人,自然看的出他瞧你眼神里藏着什么肮脏东西。” 肮脏的是你好吧? 分明是狗眼看谁都像狗。 沉思了一下,竹意觉得,她必须得拿出绝活,彻底不要让他再找三皇子的麻烦,这小破烂书生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板着的脸轻松下来,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下一小块,旋即将指尖未吃完的递到他嘴前,见他舔舔唇才缓慢吃下了,她拿手抚上他的眉间。 “想必太子不好做罢。”竹意温柔道。 李颢懿微微一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不继续说三皇子的事了,将三弟欺负成那样,她难道不生气吗? 就算是朋友,她也应该再为三皇子说两句的不是吗? 不过,她这句话倒是挺让他惆怅的。 “嗯。深宫之中本就如履薄冰,更何况太子之位,更是步履维艰,日日都得防着,三顿吃食都得下人进嘴尝过才可食用。” “喔~难怪我们子懿会这样害怕,这样没有安全感。” “嗯?此话何意?” “想必殿下看我跟三皇子走太近是怕我跟他日久生情罢?怕三皇子才华横溢,为人正直将攸儿哄了去?” “你敢再说一遍?” “嘿嘿,猜中了?”她起身绕过桌角到他跟前,将他的头轻轻揽入怀中,轻拍他的脊背。 本想狡辩两句的李颢懿此刻竟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投降了。 回抱住她,只希望这样美好的时刻可以无穷无尽,过得慢些再慢些。 “子懿不必害怕,攸儿此生只会爱上一个人,自殿下在齐月楼握住攸儿的脚踝起,便不小心动心了。做太子很累吧,可在攸儿眼中,子懿只是子懿,令人艳羡的身份地位在攸儿眼中与泥土无样,攸儿只盼着子懿过的开心便好。” 听完这席话,他将她抱的很紧,贪婪地吮吸她的味道,教人安心的龙脑。 从未有人同他讲这样的话。 父皇会说:“太子责任重大,切记好好温习功课,多多虚心请教太傅。” 母后会说:“懿儿,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世上时时都有人在惦记着你的太子之位,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掉一人,你日后是要做皇上的,母后是要做太后的,切记失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