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神祭》 1. 尸妖疑云(一) [] 楔子 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神界最强大的神明曾经是个妖。 她与上任神尊之间是水火不容的死敌,哪怕二人共抗魔种凶兽,生死一线,也是只句不言。 因为上任神尊平生最厌恶妖。 后来两任神尊相继陨落,神迹绝迹世间,一切随时光尘封。 直到灭国万余年的风吟古国墓被挖掘,一幅名为"吾妻叶河"的古画重见天日,在六界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众多八卦人燃起八卦魂。 只因这个名字背后,埋葬着上一任神尊鲜为人知的的过往。 明面上,叶河此人是仙门之耻,他曾是最有望飞升为神的天才,却在后来堕魔,被他的师兄一剑了结。 可各族野史上的却是另一段,记载着这对师兄弟不为世人所容的隐秘之情。 而这段缘分起源,乃是万年前的一场尸妖之祸。 随着古画的出现,这段成灰万年的爱恨纠葛往事,似乎得到了证实。 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这一剑,就是汨川神尊斩断过往的飞升之劫啊!" 台下一白衣公子皱了皱眉,脸上有些迷惘,他握着身旁少女的手指紧了紧,十分不安,怕人下一刻会消失。 "我怎么隐约记得是你捅的我?" 少女吃下最后一块糖饼,鼓着腮帮子像只松鼠。 "不是的,你记错了,大家都说是你杀的我,你怎么能诬赖我呢?" "可我背后的伤疤怎么来的?" "摔的。" "哦。" 慕容泣(松口气,拍胸口):好险,差点被他记起来。 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汨川剖骨陨落,慕容泣拼着神魂破碎保住他一丝残魂,重塑身躯。 如今汨川恰是少年时,前尘往事大多模糊不清,唯独记得这是他找了许多年的心爱之人。 如今,她是他的妻,与他共岁月。 …… 万年前,昙城荒郊,阴云密布。 树影交叠间,几具腐土尸妖疾速穿行,不似以往的笨重,毫无生机的灰白双眼深处,沉着一丝诡异的颜色。 雾色渐浓,却掩盖不住身后少女的雪白衣裙,裙摆飘摇婉转,她并未御剑而行,却轻快如箭,仿佛破开的风一般。 落在少女身后的还有几名仙门弟子。 一行人此行的目的便是这些尸妖。 他们生前也是人类,却在某一天突然暴毙而后化作害人的妖,毫无神智,却莫名聚集作乱,似乎有人在背后操纵。 这几具腐土尸妖的凶残程度较之前更胜一筹,甚至隐隐有了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比以往见过的尸妖多出一双翅膀,飞行速度极快。 雪纷纷自认速度快于门中绝大部分人,可这次却落后于这群妖。强烈的受挫感让少女心中燃起一决高下的好胜心,听着渐渐清晰的雷声,手中掐诀。 现在是夏季,逢将雨阴日,乃雷法最盛之时节。 雪纷纷掌心微动,阴沉沉的天空落下道道滚着火花的雷电,转瞬之间,化作流光的绳索缠绕成网,阻断了尸妖想要逃跑的路。 她本可以强攻,无奈尸妖手中还有个四岁的孩童,只得一路追赶,可追寻半日也不见它们的老巢,像一群无头苍蝇。 她决心不再等待时机。 或许只是意外染上了会传染的妖毒?若真如此,事情反而没那么棘手。 尸妖停了下来,落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而草地上有一棵巨大的苍老古树,绿叶苍翠舒展繁茂,与四周的浅草格格不入。 天空阴沉一片,明明还是下午,重重乌云中却开始藏着一轮若隐若现的圆月,静得像下一刻就要碎掉的镜子。 尸妖背部如弓,开始寻找进攻的最佳方向,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些妖似乎在不断进化,越来越强。 一只妖将手中昏迷的孩童高高举起,锋利的指甲瞬间划破孩童的手臂,在血液与泥土相接触的那一刻,巨大的怪阵随即出现,闪烁着红光,正迅速以圆形向两端合拢,妄图将所有人一并圈进这阵法中。 尸妖们死死地盯着他们,随即发出尖锐的叫声,它们——在兴奋。 腐土尸妖残暴嗜杀,它们抓住这个孩子却不立刻杀掉,究竟为何? 这诡异的阵法是谁所绘?这个孩子是为了献给那人吗? 这宛如献祭的仪式让雪纷纷心头一紧,“怎么感觉,它们似乎是为了引诱我们前来。” 突然,雪纷纷反应过来,“祭品不是这个孩子,是我们。” 一直站在后面的卢洋作为带队的领头弟子,虽然也想救下那个孩子立得头功,可若死在这里,那得了再多名声也是无益的,连忙大喊道,"退后!大家快退出去!" 抱着孩童的妖再次亮出利爪,意图划破手中猎物的肚子。 卢洋等人飞速往后撤去,一道白衣却越过他们攻向尸妖的方向,只留下一句散在风中的话,“你们突围,不必管我。” 其他本未动作的妖预测到少女的想法,全部都围堵了过来。 它们速度太快,而且力量变得更强,众人被打得节节败退,眨眼间,已经杀死了两名弟子,阵法瞬间红光变得更加耀眼。 他们被打断动作,失去了离开阵法的最后时机。 而雪纷纷借着雷法阵网,躲避开其他尸妖,足尖一跃,一剑劈向要撕裂孩子腹部的那只利爪。 剑刃闪着寒光,注入大量灵力后锋利异常,可在砍到的那一刻,尸妖的手如水流一般卷着剑身缠绕而上,一旦触碰到人的血肉,这只手恐怕保不住。 雪纷纷心下一横,趁着妖物攻击她之时,另一只手覆满雷电法力,挥出一记手刀,尸妖被斩断一臂。 孩童落下,与此同时,她持剑的手被抓出深可见骨的伤痕,道道血肉被五爪撕下,血淋淋一片。 忍着巨大的疼痛,她飞身将孩子救下,踩着雷网退后。 断臂的尸妖发了狂,其他尸妖皆退回来围着它,阵法中的红光大盛,全都汇聚到断臂尸妖的身上,它的手,正随着红光的注入渐渐长出来。 若仪式完成,后果不堪设想。 卢洋不敌尸妖,无可奈何而咬牙切齿,对着雪纷纷破口大骂,"你这蠢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现在好了,为了一个小孩,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真拿你当个人物了?若不是看在赵师妹的面子上,你一个低贱的外门弟子也配跟着我们?" 其他人皆附和,开始责怪少女不听指挥一意孤行。 可少女只站在原地检查孩子的伤口,她性子冷淡,最不喜与人多费口舌,她坚守本心,身为修仙者就不能罔顾百姓人命,不修心者不配修仙。 "雪纷纷,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啊…" 一颗石子砸了过来,痛得卢洋大叫起来。 "谁?!给老子出来,躲躲藏藏的蝼蚁算…啊…" 又一颗石子砸在同样的位置,只力道更盛,隔着皮肤打掉了卢洋的一颗牙,巨大的力道将他掀翻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登时口中冒血灰头土脸。 "阁下非蝼蚁,怎么蝼蚁不可翻覆天地?" 巨大的古树上,传来清冽的少年声音。 寻着声音的方向,这才发现原来古树上还有个人,少年在笑,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岔开腿蹲在树枝上,明明是白日,他却提着一盏绿幽幽的灯,细看之下,散着一缕细细的黑烟。 少年的发浓密而黑长,藏在交错的树影里,看不清容颜。 雪纷纷脑海中莫名觉得,这少年像一只鸟。 只在这思考的片刻,少年已经似鬼魅般来到了她眼前。 好惊人的速度! 除了七峰大选中那位天资卓越的掌座师兄,世上竟还有这般来去无踪的人。 等她回过神来时,只看见一柄递过来的剑。 "喏,你的剑,还给你。" 不知何时,他竟然将她被妖折毁的剑拿了回来。 少年一袭云纹黑衣,束着高马尾,抬手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带。他一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但过于精致艳丽的容貌让他未语时雌雄莫辨,浑身散发着迷惑人心的危险。 他出现得太古怪,她忍着钻心的疼痛,满眼警惕,一手抱着昏迷的小孩,一边观察着尸妖的形势,她对周围事物一向观察入微,少年气质不凡,若是他想杀自己,恐怕她不是对手。 但他又似乎并无恶意? 其他人忙着破阵,可穷尽各种术法,这怪阵仍未有丝毫松动。 而断臂的尸妖已经伤口愈合,连同周围的妖体型皆变大的不少,正面目狰狞地飞袭而来。 雪纷纷瞪大了眼,迅速取出储物袋中的符箓,若非她手受了伤,到了生死紧要关头,本不想动用此物。 与她的浑身紧绷相比,少年一幅看鸡鸭飞天的闲适表情,手中剑细细琢磨比划着什么。 "嗯…你刚才那招使得不够好,现下瞧好了,我只教你一次。" 大片的妖扑过来,可少年却视若无物,拿着卷成麻花的剑转手挽了个利落的剑花,收尾迅捷一顿,佩剑顷刻直立恢复如初。 雪纷纷没有没有多余心思环顾这变化,运起灵力催动符箓,念出口诀。 "三清化无垢,荡平秽土,诛! 2. 尸妖疑云(二) [] 叶河提着手中的灯,嘴里哼着声调奇怪的曲子。 "我有雾泠花一朵,折枝相赠远行人,代我行万里,代我归故乡…" 四周的白雾不远不近地游动着,叶河开始是轻快的脚步,后来一步一步越走越慢,直至最后停在原地。 白雾渐浓,笼罩过来,四周瞬间陷入可见度只有一步的距离,这时,叶河手中的灯熄灭了,飘散最后一缕轻烟后彻底枯尽。 再抬眼,四周已经陷入浓重的黑暗。 没了这盏灯,叶河等于失去了双眼。 可在失去视线后,人的其他感官往往会更加敏锐,比如此刻,他听见刀身划破轻风的细微气流声。 以刚才那些人的实力,不该追得上他才对啊。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白雾化形,变成一把刀的形状,慢慢地抵在叶河细长的脖颈上。 他的皮肤很薄,透着不属于男子该有的淡淡粉色,靠得近了,甚至能看见血管的纹路。 低哑沉闷的声音响起来,"你不怕死吗?" 叶河嗤笑一声,"最该怕的不该是你吗?毕竟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他抬手一弹,雾化的刀片顷刻碎裂成无数块轻烟,争先恐后四散开来,"我说得对吗?" 白雾有意识般退开些许,"你让我开始怀疑阁主的眼光,竟然会选中你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刚才若没有我遮挡,你已经被有心之人发现了。" "哦?你也看见天上那轮月亮了呀。"叶河开始往前走,"我还以为你只会傻了叭唧杵着碍眼。" 白雾一哽,似乎没想到敢有人这么呛他,大白天出现个跟饼一样圆的怪月亮,他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在他将要开口之际,叶河抢先一步说道,"东南西北各有一个,一共四人,你若解决不了,趁早卷铺盖走人。" "我当然知道有人!"白雾气得不轻,这个叶河惹下一堆烂摊子,还要跟他发号施令,下次他一定跟阁主打小报告。 现下先忍他一忍,"你别动,那些人修为不弱,我杀光他们需要点时间。" "你让我开始怀疑阁主的脑子,竟然会选中你来给我打下手,这次来四个杀四个,下次来四十个你也都杀了?这不存心暴露我么。" "你能化雾是靠幻象吧,化个人出来随便打两下给他们杀了就行。" 听着叶河还回来的话,白雾更气了,"你既然不想暴露,刚刚跳出去救那几个人干嘛?" 叶河毫不在意,慢悠悠地说道,"试试这具身体还好不好使罢了,何况…" 他顿了顿,而后莫名其妙笑了声,"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活着走出昙城领地。" 这突兀的笑声白雾听得心里发毛,"你的意思是,城中那神秘人…" "江湖上的事儿少打听,你下次换具人类的躯壳,三伏天这么大一团雾生怕别人看不见你有古怪。" 白雾明白叶河的意思后,自知理亏实相地闭上了嘴,只敢在心里不服气,嘟囔着,"反正不会换成你这种娘们兮兮的皮囊,不男不女。" "总好过你,折腾这么久仍然不是个东西。" 这小子嘴皮子什么做的?怎么那么利索,上下一和直戳他痛处。 白雾化出一张路人脸,捏紧了手里的刀,突然很想砍死自己的合作盟友。 望着像墨水点上来的两滴眼睛,叶河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不会那么小心眼生气了吧?我就开个玩笑。" "呵,小爷很像那种人?" "很像。" 白雾这才听出来,叶河就是在涮他玩。"你…" 话刚出口,少年就上前,在白雾转身时按住了他的肩膀,刹那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穿透幻象锁得白雾三魂七魄动弹不得。 强烈的疼痛感瞬间侵袭而来。 白雾一惊,怎么可能?他竟然… "我从来不是会逆来顺受的人,要么好好听话,要么…" 叶河微微歪头,露出一派纯真无邪的笑容,白雾却感受到脊背发凉,那种森然阴冷的感觉像蛇爬进他的骨头中,滑腻恶劣得让他脚底板都在打颤。 像马上便会捏碎他。 他说,"我会让你后悔生到这世上来。" 他还说,“刚才我露面的考验是给你的,明明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杀死你了。” “真的好可惜啊。” 一声叹息,也不知是叹白雾不够笨发现了,还是叹他不够聪明发现晚了。 “你这种灵魂体,好不好吃?我还没弄死过呢。” 一字一刀,似冰冷的利刃在贴近,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始生生剥下他一层皮。 白雾吓得咽了咽口水,突然想起阁主告诫过而自己没放心上的话:千万不要惹怒他。 叶河的来历他也是知道一二的,聚数万凶妖厮杀相残,他是唯一存活下来的蛊王,在没有食物的封豢山上,同类相食、生吞活剥随处可见,这个叶河的凶狠残暴,怎么可能是一般妖物能比拟的! 按照人类的换算法,妖,十年一岁,仙,百年一岁。 身为妖的叶河仅仅二百来岁,实在年轻,假以时日,恐怕能撼动仙界根基。 也不知道阁主为什么把这么个凶物养在身边,竟还能控制他不反噬其主? 罢了,这也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总之好好听话,保住小命要紧,别被叶河给吃了! 白雾麻溜地跑远了,他宁愿被那四人一人一刀处理掉,也不要待在这喜怒无常的怪物身边。 可恶,怎么能想着吃掉自己同伴! 叶河揉了揉眼睛,他真的不喜欢当瞎子,一望无际的黑暗,总让他想起一些不美好的事情,一旦想起,他就会生出嗜血的欲望。 晃了晃手中的灯笼,"这种感觉,真是不太妙。" 可这"灯油"实在难得,每一盏都得沾得满手血。 "啧,不如挖双别人的眼睛试一试。" 白雾之中,黑衣的少年渐渐消失,他又接着哼着未完的曲子。 … 昙城县令府,会客堂。 卢洋绘声绘色描述着昨日的险境,"那妖物的利爪勘勘擦过我的脖子,幸而我眼疾手快,一剑斩下它的头,并且使出归一剑法,一剑破开了阵眼!这才救下差点被妖杀害的孩子。" 赵天光随意转动着手中长萧,"卢师兄,我记得你上次的归一剑法才练到第三重,如今几月不见,竟然突破圆满了?" 卢洋讪笑着,胡乱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那样吧,反正是无法和赵师妹的垚阵箓相比的。" "赵师妹,我听说昙城过几日有个祭鬼节,可有意思了,一块去玩好吗?" "赵师妹?" 看着一 3. 尸妖疑云(三) [] “叶大人,老朽曾探寻过尸妖出现的方位,发现这些尸妖并不寻常,实乃人为。城中最近可有什么怪事?" 遗荒仙山共有七座大峰,而其中的万刃峰又有七大宗门,桃游担任一宗宗主近百年,收伏过许多凶残大妖,也见过以人身修妖术,却是第一次遇到大规模妖变。 "怪事…"叶县令一顿,脑中闪过一张脸,迟疑了瞬间,最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未曾有。" 桃游道人来到书案旁,铺开宣纸,执笔画出一道阵法中的几笔简易图。 "根据门中一位精通阵法的弟子推演,昙城已经被圈入此邪阵中,阵眼的可能点有九处,还请大人派人严查。老朽会派弟子相助。” 叶县令看清某个地方后,眼神微变,但转眼又恢复如初,谨慎地收好了图纸,说道,"听闻宗主医术了得,在下族中有个长年生病的孩子,可否行个方便?" 老者点点头,"那是自然,只是下午要去城外探察,得晚间才…" "谁!" 桃游道人猛然发现窗外有人,挥动宽袖,磅礴的灵力瞬间冲向窗外,木质的雕花窗被击得粉碎,只留下一截摇摇欲坠的断木残框。 墙外长廊中,一黑衣少年被灵力锁住四肢,正恐惧的挣扎扭动着。 嘴里发出不成句的呜咽声。 叶县令看清窗外之人后,惊讶出声,"叶河?" 他迈开步伐走向门外,对桃游散人解释道,"这是在下不成器的儿子,今年十六岁,并非可疑之人。" "哼,叶大人别怪老朽多事,令郎小小年纪不学好,将来恐堕入邪门歪道。" "这…宗主多虑,"叶县令依旧挂着儒雅的笑容,似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人,"他自小便得了疯病,加之有无法视人的眼疾,连我都不认得。" "许是听见这边有声音,才摸索过来的。" 闻言,桃游道人连忙收了灵力,上前几步稳稳扶住了跌落下来的少年。 他刚刚那番话竟对着这样一个可怜孩子说出口,真是罪过。 "可伤着了?" 桃游道人关切地询问着,但叶河似乎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伸出枯瘦的手臂,慌乱地摸上桃游道人的脸,嘴里反反复复念着,"眼睛,眼睛…" 老者低了低头,任少年的手摸到他念叨的东西。 得逞后的叶河终于安静下来,咧开嘴吃吃地笑,"这双眼睛,给我吧…" 叶县令与老者皆是一愣,身着红色官服的男人上前拉开了叶河,斥责一声,"不得无礼。" 随后叫来下人,吩咐把少爷带走。 转过身来对着桃游道人凝重说道,"若说有什么怪事,刚刚便是一桩。" "令郎?" "对,他患上疯病时年仅五岁,后来十多年再未说过一句话,而在半个月前,小儿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叶县令随后凑近桃游道人,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交谈,听完后桃游立刻脸色大变。 "当真?" "千真万确。" 桃游快步走出县令府,天光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看见桃游师叔的身影,她连忙将手中臭美的小镜子收起来,挥了挥手喊道。 "师叔,我在这呢。" 天光跑到桃游身边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有,也没有。" 二人御剑而行,天光疑惑地"啊"了一声,师叔在说什么? "跟我去昨日卢洋他们与妖物战斗的地方,阵法以整个昙城为版图,而昨日出现的鸟翼尸妖却出现在阵法外,恐怕与绘阵之人并非一伙。" "师叔的意思是,鸟翼尸妖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去某个地方?" "对。那个地方肯定有什么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 桃游和天光很快就来到了城郊。 巨大的古树扎根在广袤的荒原上,除了它,四周都是长势及半腿的野草。风一吹,绿浪翻涌。 桃游摊开手掌,比划着早已毁坏的阵眼,里面似乎埋过什么东西。 鸟翼尸妖究竟想告诉他们什么信息? 突然,他发现阵眼周围的某一处土壤有着整齐的切痕。 "天光,用你的阳明离火符,烧光周围的一圈野草。" 得了令的天光抽出手间长剑,在草地上舞动起来,行云流水绘出一道符文。 "莲动业火,阴阳更替,燃!" 滔天的烈焰瞬间燃烧起来,很快,被野草掩盖的切痕完整地露在二人眼前。 桃游道人运起灵力向缝隙中探去,很久也未见底。 "能使出这道剑气的人,实力非凡呐。" 拍落手上沾染的些许草灰,桃游道人语气满是赞叹。 "是卢师兄的归一剑法吗?" "呵,卢洋是我的弟子,他几斤几两我不清楚?还不如说是你要过来帮忙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若跟着他修行,假以时日,未必会比使出这道剑气的人差。 "纷纷?"天光一脸欣喜,师叔似乎挺看好纷纷,"可是这两天我都没看见她,问卢师兄也不知道她下落。" "回去后叫她来见见我,这段时间我瞧着那孩子根骨不错,也肯努力,就是太拧巴。"桃游道人抚着胡子笑了笑。 "我倒是挺想让她传承我的衣钵,这段时间对她严苛也是因为寄予厚望,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那我回去问问她?" 桃游道人挥了挥手,"走吧,太阳落山前我会归来。" 天光走后,桃游开始仔细探察周围是否还遗留其他线索,他飞上那棵粗壮的树。 仔细巡视四周,直到检查完最后一根枝干仍未有发现,桃游道人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看来,他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摇摇头,希望是他多想了。 那可是上古神袛留下的封印,岂是那么好破。 但仍需送信给掌门知道,若那个东西真的逃出来了,整个昙城恐怕将尸横遍野。 突然,他瞥见一个角落的树皮有剥落的痕迹,掀开一看,上面刻着两个字。 快逃。 逃? 为何要逃? 在桃游发现这两个字的片刻,他竟没有察觉,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 … 4. 尸妖疑云(四) [] 叶二少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几个少年就起身了,迈着步子走向叶河。 叶氏一族早就收到消息,今日会有仙门之人来访,一众年纪不大的孩子都被族中长辈聚拢了过来,就等着今日宴会能搭上什么关系。 虽然叶二少不知道卢洋和叶河有什么过节,但他看出了卢洋和自己一样,十分不待见叶河。 叶二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如此,就送他个顺水人情。 几个凡人自然不是叶河的对手,可他现在只能演。 毕竟,昙城很快就会来些厉害人物了。 伤脑筋,叶河暂时还不想做那被风催折的出头木。 "哟,小傻子,来都来了,一块玩玩?" 一脸横肉的魁梧少年伸手从背后反锁住叶河的脖子,把他往场地拖,另外几个看戏的都露着不怀好意的笑。 他们平时就没少欺负叶河,当沙包打,踹泥坑里滚,都是常事,反正他又不可能去告状。 卢洋握弓的手顿在空中,叶二少看似无心地解说道,"他啊,这有点问题,都疯傻十多年了,没人管他是生是死。" 见叶二少指向脑袋的手,卢洋松了口气,看来昨日这该死的傻子性情大变,肯定是被妖附身。 叶二少对着卢洋说道,"别看他人傻,但跑起来特别快。怕是仙师的箭法再厉害,也碰不到他衣角。" "是吗?那我今日便要领教一番。" 叶二少从袖口掏出块帕子,将一只羽箭擦了擦,而后递给了卢洋。 卢洋为人冲动,加上断牙之恨,现下被这么一激,立刻把所有愤怒都转嫁到了叶河头上。 被拖到箭靶处的叶河依旧傻笑着,似乎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个装着苹果的盘子被放在了他头上,他傻呵呵地想动里面的果子,被抓他的少年狠狠地掐住了脖子,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这若敢把这果子弄掉了,老子就把盘子掰碎了塞到你嘴里。" 在卢洋拉开长弓的那一刻,几人哄笑着退远了。 雪纷纷躲在院墙之后,她拧着眉,想上前阻止这些人荒诞的行为,可随后又停止了动作,她想看看这叶河究竟能装到几时。 卢洋手中的箭可不是开玩笑的,到了生死关头,这个叶河还能继续这样傻笑吗? "砰——" 一个陶瓶砸在地上,碎成无数块。 "傻子,你不跑我们这么玩!" 受到刺激的叶河如他们所愿,在场地上乱窜起来。 卢洋手中的箭"咻"地一声破空而来,他也不能真的搞出人命来,但弄残那小子一条腿也不是不行。 在箭矢即将靠近时,叶河脚腕一拐,摔趴于地,一瞬之间,锋利的箭簇射穿了叶河的胸口。 大红的苹果滚落在泥土中,摔得残破不堪,鲜血喷溅了一地。 短暂的静止后,四周爆发出尖利的叫声。 雪纷纷瞬间来到叶河面前,封住他身体的几大要穴,可创伤口太大,这些步骤几乎没用,血染红了少女的雪白衣裙,她朝着人群喊道,"天光呢?她会医术,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卢洋惊恐地看着手中的弓,似什么可怕东西一般甩手扔在了地上,"是,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不关我的事。" 怎么办,师傅回来肯定饶不了他。 有个仙门弟子反应过来,"赵师妹跟师傅外出了,说的傍晚归。" 雪纷纷一咬牙,说道,"把他搬到屋子里去,我给他输灵力。" 但愿能撑到天光他们回来。 叶河失血过多晕死过去,全靠雪纷纷的灵力保住这具身体最后一口气。 而此时,一处虚空灵域跨越万年,召唤回异世之魂。 几道灵魂聚集于此,其中还包括一名女子。 "鸦女,此行可顺利?" 女子抬了抬眼,看向裹着黑衣斗篷的人回道,"我虽成功与凡人融为一体,可也因为这具身体而无法离开昙城。" 有人不屑地嗤笑道,"下次找个好点的借口,以你的妖力世间有几人能拦住你?除非你有二心。" 鸦女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冷淡一眼,那人就不甘不愿地闭了嘴,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忌惮此女子。 他也只敢在鸦女去了万年前,才敢借着阁主的名头打压几分。 "我来之前,这具凡人身躯,已经被人献祭为阵眼。" "是商狸。" 她伸出手,一撮流光溢彩的毛发凭空出现。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者抚着花白的胡须,补充道,"商狸,是万年前的上古六凶妖之一,性格顽劣,以怨念为食,所过之处,血海涛天。" 另一个矮个男人说道,"商狸非等闲之物,若非必要,不要与它对上,一旦妖力波动太大,招致守门人的到来,我们将功亏一篑。" "它现在被封印在昙城下,而它的封印已转嫁我身大半。" 见鸦女少有的重视,黑衣斗篷人终于开了口,"若要放出商狸,需得杀你破阵,若要永久封印商狸,则需将你一块封入阵中,你要如何破局?" "如何破?"鸦女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以死破!" 听闻此言,众人各怀心思,但也差不多明白为什么阁主会选中她。 月亮爬上枝头,有风吹开了木窗,屋内挂着的风铃叮咛作响。 躺在床上的鸦女睁开了眼,她感受到有人在动她的伤口。 "纷纷你快来看,叶河醒了。" 红衣少女惊喜地喊了一声,"幸好你给他输灵力吊着,不然神仙来了他也得死。" "纷纷,你真的没事吗?我看你的脸色有些…" 惨白得不像话。 雪纷纷感觉浑身发冷,甚至筋脉有些堵塞。但她以为是因为受伤加上输出大量灵力所致。 强撑着回答天光,"我就是有些累,不碍事。" "天光,你刚才说有毒的那只箭,其实是卢师兄射的。" "什么?"天光大吃一惊,"他居然敢干这种事!等师叔回来我就告诉他。" "纷纷,今日师叔和我说,他…"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一向清冷的雪纷纷难得疾言厉色。 桃游宗主看重天光,她们终究不一样,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再痴心妄想,但也不想听别人的炫耀。 叶河无神的双眼望向白衣女子的方向,白日里她就发现了,这人身上的伤口处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妖气,而此刻味道更加浓郁。 5. 尸妖疑云(五) [] 叶河推开旁边的尸妖,随着她的灵魂被释放出来,灰白的瞳孔燃起神采,里面是强烈的嗜血欲望。 "滚开!" 她抬手一挥,周围的尸妖皆被她的力量震开。 尖利的牙齿伸出来,她弯着身子撑在井口之上,在舔舐到尸体上的血液时,那诱人的独特香味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突然,她的眼睛看见了四周的景象。 这血竟然还蕴含着极其充沛的灵力!甚至比她费尽心机点燃的那盏灯看得更清楚。 叶河的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双眼猩红,猛地扣下利齿,撕开了血肉。 可是,想象中的美味却没有到来。 皮肉之下的味道让她想几欲呕吐,她吃过很多死了的生灵,但人族就像一群猴子,是世上最难吃的东西。 这血,根本就不属于这具皮囊。 莫非… 此时,一道剑气猝不及防地向她劈来,她迅速侧身躲开,可剑气似有实体,死死锁定着她的身影,似要不死不休。 叶河暗道,大意了。 本以为是绘制尸妖之阵的人在召唤,没想到是仙门中人的圈套。 来得真快。 她迎着剑气一掌击碎了它,但剑气没有消散,反而碎成无数道。 一瞬之间,凝形为一把把透明如水的利剑,汇聚成剑阵,将她困在其中。 有意思,很久没有碰到让她想打一架的对手了。 不知能扛住她那把神器的几次攻击? 叶河妖力蔓延开来,欲自魂中取出神器。 可剧烈的疼痛突然侵袭而来,脖颈的裂缝处自绵密的针脚下渗透出金色的液体。 "我的血,好喝吗?" 一道冰冷的男声破空而来。 叶河用手紧紧按压住伤口,忍着痛意抬头,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男子步如流星,一边走一边用布条缠绕受伤的虎口。 白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清冷的眼眸中无情无欲,好似谪仙临凡。 他出现那一刻,连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淡淡地扫过一眼剑阵中叶河,眼底闪过一抹轻微的诧色。 "女妖?" 若说是男子,偏偏多了一丝阴柔,若说是女子,眉眼间又盛者三分凌厉。 叶河的发带不知何时弄丢了,她散开了头发,这具身体一时间分不清男女。 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喉咙里逆流而上,她伸手捂住嘴,大量的鲜血根本来不及吞咽,顺着手指的缝隙流淌下来。 传说中,修混沌天道的修仙者修至一定境界时,其血液能变化为金色,可诛神杀佛。 这一绝迹的道,没想到竟遇见了。 叶河松开了手,狞笑起来,任由血液流淌。 "呵呵呵…" "你真的,好香啊。" 送到嘴边的食物,没有不吃的道理。 她抬手覆盖于身前,想从她的灵魂中拔出那个东西来,她一动,顿时狂风大作,原本明朗的夜空乌云密布。 一滴,两滴,而后大雨倾盆。 "汨川,别杀他!" 一个中年男人飞身跃来,拦在他们二人之间。 何源笙转过身来,看着少年的那双眼中溢满悲伤,他颤着声喊道,"小荷叶,是小荷叶吗?" 叶河的手顿在空中,有冰凉的鲜血流出她的眼眶。 陌生的熟悉如潮水涌入脑海,是真正的叶河所残留的那一丝执念。 小荷叶- 小荷叶—— 温柔的,欢喜的…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被很多人唤过这个名字… 后来呢? 后来呢?! 痛苦决堤而来,山崩地裂,叶河无助地抱着头,"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凄厉地喊叫起来。 "哥哥!哥哥!" 哥哥,死了… 是"他",杀死了哥哥… "小荷叶还有人的记忆,他认得我!"何源笙高兴地说道,"汨川,你说的对,看来这妖毒真的可以被压制。" "何师叔,我们还需观察一段时日。" "阵法一日不清,这一切都是扬汤止沸罢了。" 汨川施了避水术,一滴雨也没有落到他身上,他走到抱头哭泣的少年身旁,双指轻轻一点,少年晕了过去。 他好看的眉峰微微垂下,闪过一丝不悦。 浑身都是血,脏。 可这里除了他就只剩何师叔,总不能… 罢了。 简单施了个祛尘术,汨川一脸冷漠地把人抱了起来。 … 叶河醒来时,已经在叶府之中。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的裂缝,竟然,愈合了? 她跑出了房门,蹲在水池边照着伤口,脖子上缝的线已经被拆掉了。 睁开眼的时候,她就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与"叶河"的身体真正融为一体,反噬带来的裂纹已经消失了。 似乎,是因为那个人的血。 叶河弯了弯嘴角,终有一天,她会将那个好吃的人类吞进肚子里。 每天割一片,能吃很久呢。 叶河倒映在水中的身体旁,又出现一张脸。 脸的主人伸出了手,可在快要按住叶河肩膀的瞬间,被另一只手钳制住。 见到这幅场景,叶寒之皱着眉质问道,"平淮,你在做什么?" 扣住叶二少的汨川随手将人摔在了地上,何源笙听到这个名字后,看了两眼那跟叶河差不多大的少年,冷着脸道,"平淮?" 叶寒之苦笑一声,说道,"这个平淮,是我的养子罢了。" 听闻此言,垂着头的叶平淮眼眶微红,指甲扣在石板路上,短短的指甲被掀飞,留下丝丝血迹来。 何源笙嗤笑一声,"既然叶大人已经有了儿子,又何必反对我把小荷叶带走?" "源笙,我们自幼交好,你家人不同意你去仙山修行,是我偷偷放你走的,数年不见,竟一丝昔日旧谊也不念吗?" "昔日?我阿姐嫁你时好好的,如今呢?她伴了青灯古佛,两个儿子一死一疯,你又要如何解释!" 何源笙气愤地揪住叶寒之的衣领,"寒之,别逼我最后一丝脸面也不留,如果寒岭哥还在,他绝不会如此无情。" 听见"寒岭"这个名字后,叶寒之脸色一白。 "过几日,再过几日,他就快十七了,如果那时你还想带小…"叶寒之喉结微动,最后还是妥协说道,"若你还想带叶河走,我决不阻拦。" 叶河眼神闪过一丝阴鹜,这个汨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要弄死那小子的时候出现。 现下其他人已经走了,可汨川仍然还在。 她又换上一幅假笑,"你不走吗?" 汨川冷淡地瞥了一眼,施了个咒,一条白色的透明丝线系在了叶河的手腕上,而丝线的另一端在汨川那里。 丝线一隐,转瞬消失。 6. 尸妖疑云(六) [] 半夜时分,叶府的人是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的。 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悬挂在叶府大门口,最开始发现的小门童已经吓晕过去。 尸身无衣,双眼处是两个大大的血窟窿,腹部早就被掏了干干净净,偏偏一滴血渍也不见,脸上的惊恐表情各异,每具尸体的伤口都在一样的位置。 脸上刻着字。 【些许薄礼,请君笑纳】 何源笙愁眉紧锁,先前桃游师兄传信而来,告知掌门昙城封印可能有所松动,偏逢仙山面临棘手难题分身乏术,匆忙之中只好让他带了汨川前来。 "是卢洋师兄…" 赵天光捂着嘴,手指颤颤巍巍指向悬挂着的那几具尸体。 前些天按照桃游师叔的吩咐,门中弟子分为几拨镇守可疑之处,没想到竟遭了毒手。 "我得去阵眼处看看。" 汨川制止了赵天光御剑的动作,"天光,冷静。" "敌暗我明,现在随意妄动并不明智。" "大师兄,纷纷不见了,她需要我!" 如今卢洋师兄他们惨死,跟他们一起的纷纷会怎样? 她根本不敢深想。 "你传信号将其他人全部召回叶府,我去查看便可。" 赵天光眸底满是担忧,嘱咐道,"千万小心。" 虽然大师兄是遗荒仙门最为出色的剑道天才,可这次的妖来势汹汹,桃游师叔失踪了,卢师兄也死了,只怕不好对付。 时间在不断流逝,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 叶河倒挂在横梁上,在叶平淮进屋时猛地掉下来。 "啊——!" "叶河你有毛病吗?!" 叶平淮被吓得不轻,那个傻子跟鬼似的。 对,他就是个讨债鬼。 叶平淮心底升上几分底气,"叶河,你舅舅来了又怎样?我们之间的地位永远不会倒换,你别以为能代替我。" "是吗?" 叶河一声反问,倒叫叶平淮表情一怔。 他拧着眉道,"你的疯病好了?" 叶河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昂到后来的气急败坏,最后全部化一阵作仿佛释怀的大笑。 "是,小时候我确实很害怕你,害怕你会夺走我好不容易来得到的一切。" "可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在阿爹心里,我永远是他唯一的儿子。" 很久之前,叶平淮只是叶氏旁支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他只能同野狗抢食,抱旧草而眠,是阿爹将他接到了叶府,给了他名字,给了他所有。 他不在意自己是谁的替身,他是阿爹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人人都说,他命好。 他也觉得他命好,既然如此,那便请上天将这份运气一直给予他吧。 一把匕首抽了出来,叶平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叶河,这好命之人只能有一个,只能是我!" 叶河转动着手腕,笑嘻嘻地催促他,"你是不是不敢?" 听了这句话,叶平淮牟足了劲要证明什么,只见匕首一转,锐利的刀刃重重地刺进了他自己的腹部。 叶平淮笑了,而后踉跄着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叶河杀人了,他是妖!" 响亮的声音立刻引来了很多人,门外挂着那么多尸体,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这叫声一响,所有人脑中的弦又瞬间紧绷起来。 "叶河是妖?" "被妖附身也说不定,不然怎么会突然开始说话。" "他肯定是妖,只有妖才会随意滥杀无辜。" 见到叶寒之身影的那一刻,叶平淮捂着伤口小跑起来,但很快他倒在了地上,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来。 赵天光把着他的脉象一看,是剧毒之兆。 叶平淮倒在叶寒之怀里,他张大着嘴巴,瞬间红了眼眶。 "阿、阿…" 他想说什么却出声困难,很快便瞪大了那双满是不甘的眼,断了气。 "平淮!" 叶寒之眼中悲痛,连声音都在颤抖,他抱着怀中死去的孩子质问道,"叶河,你就不该生到我叶家来。从前你害死了你哥哥,现在又杀了你弟弟,你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杀了我?" "那你来啊!来杀了我!" 叶河玩味地勾了勾唇,"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乎地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承认道,"人是我杀的,可你一个怎么够我杀呢?你,你,还有你,见者有份。" "来人,把这畜生关起来!" 这一次,叶河反常地没有任何反抗,他没有闹没有哭,只在被捆住路过叶寒之时,他歪着脑袋声音破碎,"阿爹,为什么要杀我?" 但他在放肆地笑,又看了一眼失去生气的尸体,"啧"了一声。 "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又白死了。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不由得骂几句疯子。 … 叶河被关进了一个箱子里,有人在抬着这个箱子赶路,一路上她闻到了很多味道,一开始潮湿发霉,后来是草木清香,有鸟在叫,有钟在鸣,吵闹不堪。 最后被蒙上双眼带到一个房间中,她被缚上双手。 叶河听到有人进了门,搬进来了一张凳子,而后那人走过来解开了她的绳索。 "终于见面了,请坐。" 很稚嫩的少年声音,叶河自顾自地扯下了蒙眼的黑布。 房屋空旷,但里面有一方青铜坛,香火鼎盛,玄色的几案上奉养着一块红布遮盖的木牌。 叶河问道,"你是谁?" 司楽翘着腿坐到了对面,"来救你的人。" "这又从何说起?"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是选死还是选活?" 叶河耸了耸肩,一个瞬移近身,猛地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原本隐匿在周围的人全部现了身,绝大部分都是金丹晚期修为,还有一个元婴,比上次树林中的人高出一大截。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成仙,化神一共才六层。 这么多高手,手笔不小。 手上略微使劲,"那你猜猜你能不能活过今日?" "若猜错了,我杀了你,若猜对了,我放了你。" 司楽撇了撇嘴,"你若想杀我,而我猜了不杀,此为错,你杀我,若我猜了杀,此为对,可你想杀我。" "你这么问,岂非不如不问?" 叶河道,"你怎么不 7. 尸妖疑云(七) [] 菩塔寺中,香客比以往更多了。 自从尸妖案发生之后,城中已经有很多百姓莫名暴毙,而后尸首不知所踪,人心惶惶。 司楽悬空坐在在长廊的木头围栏上,两条腿晃来晃去,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灵献,你说说看,求神拜佛真的有用吗?我也差不多算个神,他们怎么不拜我?" "他们拜了我,说不定我就放过他们了。" 武灵献环着双臂靠在廊柱上,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群,笃定地回答道,"你不会放过他们。" 司楽白了他一眼,"我说的是实话。" "不,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不怪武灵献这么否定他,实在是这个白发少年干出的事,不像人能下得了手的。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孕妇的肚子里,他握着刀,卷缩在那具死去的尸体腹部,睁开眼迷惘地看着他。 那一年,司楽十岁。 那么纯真的眼睛,那么狠毒的手段。 武灵献以为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就够了,没想到今日又见着一个这种眼神的人。 真令人恶寒。 "涅佛宗的人也来了。" 循着司楽手指的方向,武灵献看见人群中有几个和尚,身着素服,头戴斗笠。 不同于普通和尚,他们手中皆有一把禅杖,可禅杖长约六尺,通体黑色,杖身绘着地狱路,头部为恶鬼之面首,三耳锁六环,底部为月牙双刀,冷锋含光。 为首的和尚披着袈裟,斗笠下垂,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鼻梁起脊显得削薄,唇峰冷硬,似一把精雕细琢的利剑,手中持着只金刚铃,一幅严肃的杀神之相。 司楽一边从栏杆上跳下来,一边念道,"涅佛宗的创派史上写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为渡世人,身入无间。" 念着念着司楽便笑了,"可一群手里沾满了鲜血的和尚,死了后去的是西天极乐还是十八层地狱呢?" 涅佛宗不同于普通佛教子弟,他们信奉的是以杀镇恶。 武灵献提醒他,"别玩过头忘记少主的吩咐,我们这次来的任务是救出商狸大人。" 司楽眨眨眼,"记着呢,等今夜血月出世,我便会催动尸妖大阵,阵法从前的力量来自这座寺庙,可现在不同了,我加了点新东西。" 商狸身上有着上古神衹的封印,封印以大面积活人的阳气来蕴养,只有他们都死了,封印才会变弱,从而被顺利被移入其他的灵魂载体中。 … 汨川踏悬于剑上时,系在手腕上的牵丝引忽地飞速乱动。 是叶河。 伸出手按住线,汨川眼神冷冽得可怕,连额间的青筋都在隐隐跳动。 对于那只小花妖,他并不信任,相反,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妖。 妖,天性狡诈,狠辣嗜杀。 当诛。 留着花妖的命并加以安抚,完全是汨川直觉他和绘阵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现下,他发现这只妖并不安分,十分令他反感。 至于"叶河"的将来,他会禀告掌门,将他终生囚于遗荒水境。 若非何师叔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现在就想冲过去杀死这个"叶河"。 在卢洋等人出事的地方搜寻了很久,什么发现都没有。 像被挂在叶府门口的尸体一样,被幕后之人处理得很干净, 这时,一个神智不清的老乞丐跑了过去,发现汨川后立刻想躲到断墙背面,嘴里大声喊着,"别杀我,别杀我…" 汨川收了剑飞身而下,半蹲在他面前,道,"老人家别怕,在下是遗荒仙山中的修行之人,来此是为了调查尸妖之事,并无恶意。" 老人听到修士二字后,情绪反而更加激动,"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听完老人的话,汨川觉得他肯定是知道什么。 追问道,"老人家,你仔细想想,昨夜可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老人双眼惊恐,仍旧自顾自地喊着,"小人没有直视过菩萨,没有看过,没有,没有…" 菩萨? 汨川垂眸,手腕的牵丝引仍在颤动,方向的来源,正是阵法图上菩塔寺的方向。 菩塔寺是一座千年古刹,里面修行的皆是尼姑,是昙城中有名的求子寺。 里面供奉的,正是一座观音菩萨。 汨川速度很快,到达菩塔寺时,夕阳才开始落山。 这个时辰,寺中已经没什么香客。 大殿中立着一尊极其高大的观音,与其他观音不同的是,她闭着眼,头顶披戴的并非雪白天冠布幔,而是黑色的。 "观音闭眼不救世。" 一句话从身后传来,汨川转身,看见身披袈裟的和尚向他走来。 和尚单手施礼,"阿弥陀佛,汨川仙君近来如何?" 汨川点头示意,"伽严大师到此,想必也是感知到此处的异常了。" 伽严摇响了手中的金刚铃,清脆的铃声如水纹漫开,波及至殿中的每一处角落,最后停在观音的身后。 "后面,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伽严禅杖点地,走上前去,朝着前方一掌挥去,将菩萨的位置扭转的一圈。 正当他要去揭开菩萨的天冠时,有人喝止了他。 "大师这是何意?是欺我菩塔寺无人吗!" 来人法名叫做慧善,正是菩塔寺的住持。 "师太,贫僧观菩塔寺有妖魔之迹,烦请行个方便。" 慧善面色有些慌乱,一个眼神示意,其他的尼姑便挡到了菩萨前面。 "得罪了。" 伽严嘴里说着得罪,动作却未曾停止,掌风一动,观音的天冠就被一阵风力掀开,露出了背面的样貌。 "啊——!" 有年纪小的尼姑叫出了声。 菩萨殿背后怎么会还镶嵌着一座雕像? 平日里都是住持清扫大殿,不许旁人插手。 思及此,众人疑惑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慧善师太的身上。 只有汨川还在定定的看着那半尊雕塑。 前面一半是闭眼的白色观音,后面一半是黑色的人身雕塑。 长发披散,身缚绳索,低着头看不出是男是女。 很熟悉的一张脸,毕竟早上才见过,那人还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和叶河长得很像。 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二人有些不同… 伽严发问,"师太现在要作何解释?" "昙城最近怪事频发,贫僧寻迹追踪至此,就见着这样一座——偷天换日的邪像。" 附身观音像之后,偷食城中百姓供奉神佛的信愿之力,蒙耳遮眼,令 8. 尸妖疑云(八) [] 一张传音符从叶府中飘出,最后落到了汨川的手中。 "叶河杀人,被县令囚于监牢。" 是赵天光送来的。 音尽符燃,汨川哞中波澜未起,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一般,叶河并非简单的被妖附身。 不仅是他,其他叶府的人,也一定有古怪。 菩塔寺地处昙城边缘,可本该被关在叶府的叶河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想起了离开时师父嘱咐的话,千年之前,天穹碎裂,四海倒灌,六只大妖横空出世为祸人间,而这商狸就是其中的一只。 他们妖力强大,连最弱的商狸都是成仙期,故而又被称世人称作古镜六妖帝。 最后在与天神的战斗中败下阵来,他们皆被镇压封印,可几大天神也为了挽救即将被洪荒弱水淹没的人间,选择殉世。 传说中,这些大妖最开始出现的原因,是有神干预了人间之事。 自那以后,神界封闭,立下天道法则,并移动浩渺星海隔绝众生的生与死,此后天神不得动用神力插手凡间因果。 门中绝密古籍有记载,这商狸就是被封印在昙城。 … 夜色渐浓,天空如洗。 "真是干净。"叶河叹息一声。 见叶河被绑在血池中却还望着天空,武灵献也下意识地看了看。 叶河莫名其妙来了句,"你的元婴期很不稳啊。" 武灵献眼中一颤,这少年是如何看出来他已经步入元婴期? "你会死吗?" "嗯,你会死,而且死的很惨。" 少年自问自答般对着话,十分乐在其中。 但仅仅是这几句话,就够武灵献脊背发凉。 他是最近才突破的元婴,并且他有靠着服用丹药去刻意压制,连少主都不知道,这个叶河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有境界远超同期才能轻易分辨出来,一境之□□十五层,前后期的实力可谓天差地别。 可叶河若在元婴中期,又为什么会愿意束手就擒? 短暂的沉默后,武灵献唤了人,"司门主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司门主带着他剜来的修士眼睛出去了,大概…" "大概什么?"武灵献皱着眉头,有些烦躁。 这个司楽从来随心所欲,若这次任务失败,会连累自己得不到稳固境界的丹药,这强制突破的元婴期只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大概去找遗荒的那个神道者了。" 听了此话后,武灵献怒火中烧,一拳打在旁边的巨石上,坚硬的石头在磅礴的力量下瞬间被击得粉碎。 这个混蛋去招惹汨川干什么! 那可是神道者,是聚天下大气运而生的天命之子,同境界根本没有对手。 汨川年纪轻轻就已经突破至金丹期,成了仙门有始以来最年轻的剑道翘楚。 若他真的强闯血月之阵,再加上一个金丹大圆满的伽严,必定会影响商狸大人的复生。 而且武灵献偏偏正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时期,一旦根基受损,只怕会境界破碎,再也不可能突破金丹境界。 "去把他叫回来。" 见几个部下因为害怕司楽的手段而犹豫不决,武灵献冷了眼,眨眼间拧断了左边人的脖子。 "违令者死。" 这幅场景让叶河嘴角一弯,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和谐嘛。 武灵献转身看着叶河,顿了顿,最终还是开了口,"不知阁下想要得到什么?" 以他多年看人的目光,知道这个少年绝不是泛泛之辈。 听着武灵献的问题,叶河说道,"我可以助你稳固元婴期,但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可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反悔? 武灵献在快要说出口时又生生止住了未完的话,他想起司楽也问了这句话,结果被抽了个大嘴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对一个看不出有半分修为的凡人生出胆寒之心。 原本以为是那和司楽一样眼神,可现在他细思之下,竟猛然惊觉是这少年的气势! 他看人的时候眼神从不落在实处,却让武灵献无端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慌乱。 "去吧。" 声落之时,一片黑羽从叶河的额间飞出,当它停留在武灵献的身上时,一道力量瞬间覆盖了他全身,当黑色的光芒消失后,武灵献发现原本游离于元神之外的灵气突然被汇集在一处! 这正是他依靠丹药强行突破元婴,却无法与元神融合的东西。 "这只能令你维持三个时辰,我得到我想要的之后,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 武灵献追随少主就是为了聚灵丹,而且还要不计聚灵丹带来的副作用,若他能突破元婴,又何须再为人驱使? 他附耳凑近了叶河,当叶河说出是什么东西之后,武灵献迟疑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若不愿,就可以去死了。" 对上叶河带笑的眼时,武灵献忽然浑身血液一冷。 是那片羽毛! 他被稳固元婴的诱惑所吸引,竟没有提防到那片羽毛闯入了他的心脉中。 失算了,这可是连妖帝商狸都想要的肉身,自然有特别之处。 等等,商狸… 想到那个可能时,他猛地睁大了眼,连商狸都没有看出来这少年的境界! 那岂非… 武灵献头皮发麻,低了头回道,"此事晚辈一定竭尽全力。" 只要他小心行事,或许能在不得罪商狸和叶河的情况下两全。 … 司楽将桃游道人及其弟子的双眼全部送到了叶府,他站在远处的高楼上,将叶府中人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 他闭了眼,聆听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强烈的兴奋令他双手都在发抖。 雪纷纷站在他身旁,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的全身骨骼中都被刺入了傀儡丝线,一举一动皆受司楽控制。 "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反抗过,挣扎过,可没有丝毫用处,强烈的屈辱令她落下来泪来。 "自尊心背后往往是极度的自卑,乖孩子,这样不好。" 司楽不觉得她聒噪,反而很有耐心地开导她,这让他阴暗的心升起一丝隐秘的兴奋。 这就是为什么他既没有割了她舌头,也没有挖了她的脑子的原因。 这时候的他高高在上,可以任意操纵所有人的生死。 "你求我吧,说不定我会放了你。" 雪纷纷闭了眼,让她求人,不如折断她的脊骨。 修仙之人需练体,而练体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淬炼双眼。 叶河改过的阵法大概是加了鸟妖的翅膀和怨灵的石像,如今血月大阵的要处加了仙门弟子的双眼,或许能复刻他们的力量。 仙门世家人人都说汨川是为了成神而生于世间,司楽偏偏不愿意承认。 什么神? 这世间就不该存在神。 此时,整个叶府乱做一团。 赵天光抓住一个人的手臂,"叶大人呢?" "早上二少爷身亡后,叶大人就骑马外出了,其他奴婢就一概不知。" 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主事人却不见了。 "何师叔,大师兄曾私下和我说过叶府中可能有奸细。" "他让我看着叶河,可我去关押的地方看过,那里根本没有人,而现在,叶大人也不见了。" 何源笙痛心地收好了那些眼睛,他绝不会放过这些妖! 原本吵嚷的人群突然有人喊道。 "你们快看那月亮,这怎么是红的?" "红月…妖孽!是妖孽!" 何源笙眼神震颤,快步来到空旷之处。 一轮红色的月亮,几乎是突然出现,高悬于漆黑的夜幕中,邪魅而张狂。 千年前,古镜六妖被封印时,也是出现了红月。 如今红月现世,看来是有人对商狸的封印做了手脚。 "我知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