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 1. 风雪归京路 [] 承德五年冬,天地皆白,雪满长街。 巡逻兵小六抬手拂去眉上的寒霜,这一年似乎要比以前更冷些。 城门外寒风凛冽,滚滚雪雾,不辨东西,马蹄声自远处而来,搅乱一片雪白。 “镇南侯府云安郡主到!速开城门——” 小六登时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目光紧盯着来人,只见车夫手臂一挥,棕黄色的腰牌从眼前一闪而过。 “是……镇南侯府的腰牌!” “是云安郡主!快开城门!” 小六反应迅速,忙对着身后大喊,两侧守门的士兵闻言连忙小跑着避开要道,车夫喘了口气,急急拉住缰绳,对身后马车内的人连声道:“郡主,咱们往哪儿去?” “先在城内找个客栈。”车内女子声音轻缓,车夫闻言定了定神,连连点头,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见城门缓缓打开,握紧了缰绳振臂一挥,扬鞭将马车向城内驶去。 车轮碾过皑皑积雪,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雪雾里,又看不真切了,若非两道车辙还留在地上,只怕是一场梦。 见马车驶远,城门处的士兵又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回头瞧着马车窃窃私语起来。 “这真是怪了啊,镇南侯不是已经有几年没回来了吗?镇南侯府都快成空宅了,这怎么侯爷没回来,反倒是小姐先回来了。” “就是啊,我听说这位云安郡主之前在外学艺,离京已有十年,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 “休得议论,都回到自己岗上去。” 小六低喝一声,守门的士兵们才住了口,恋恋不舍地散开归位,目光却仍旧追逐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进了盛京,亭台楼阁越走越是华丽,人声渐渐鼎沸,马车也收了速度,缓缓停在一家客栈前。 “郡主,客栈到了。”车夫利落地翻下车,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好奇的行人,半跪在车下,垂首低声道,“您……可需要帮忙?” “你这问得是什么话?”不等女子回话,另一道娇蛮的女声猛地闯了进来,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挑开帘子的一角,梳着麻辫的女孩从车内探出头来,眼眶微红,看着倒像是刚哭过似的。 “小孩子家家的,都晓得男女大防,你又能帮上什么,师姐这儿有我就够了,你先去安置行李。”说着,红殊从车内扔出两个行囊,又再次把头缩了回去。 车夫吃了瘪,把马车停好后,讪讪地抱着行李去找客栈小二住店,临走前不忘小声嘀咕一句。 “这红殊姑娘的脾气也忒坏了,不晓得郡主怎么忍得下来的。” 说罢,车夫跟着店小二快走几步,生怕再招惹上什么是非。 车内,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红殊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女子斜靠在车壁上,一侧的肩头血迹斑斑,隐隐可见狰狞可怖的伤口,本就白皙的脸蛋此刻更显苍白,微挑的杏眼虽带了些疲惫,却因为抬眸间的倦怠显出几分别样的风情。 见红殊看向自己的眼中似乎有泪珠打转,女子哭笑不得。 “红殊,你不必……” 沈银粟话还没说完,红殊就撇撇嘴,忍了许久的哭腔再次哭出声来。 “都怪我没保护好师姐——” 红殊看着身量芊芊,实则力大无比,平日里一嗓门喊出去,方圆几里地都能听见回响,而今这一哭嚎,气势自然不小。 “红殊,这怪不得你……你,你这哭声若是被别人听见了,怕是要好心帮我买个棺材。” 沈银粟被她这一嗓子弄得哭笑不得,笑着叹了口气,语气中却未见半分责怪。红殊闻言吸吸鼻子,哭声总算小了些,抹了把泪,匆匆抽出袖中手帕递给沈银粟,让她咬住。 “小师姐,你忍着点,拔箭时肯定疼得要命。” 话落,红殊轻轻剪开沈银粟肩头已经染红的衣服,将箭头处深陷箭矢的地方露出,看着白玉般皮肤上狰狞的伤口,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也不知道这一路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净追着咱们喊打喊杀。”红殊忿忿埋怨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紧盯着沈银粟的肩头,手中霎时一用力,将箭头完整取出。 沈银粟疼得闷哼一声,莹润的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向下淌,尽管口中咬着手帕,却硬是尝到了几丝血腥味。 “京中之人,心思叵测,好在如今进了盛京,天子脚下,他们总该收敛一些。”止了血,敷好了草药,沈银粟总算缓上来一口气,侧头看向红殊。 “倒是你,何必随我回盛京,留在师门也好,闯荡江湖也罢,总好过来京都这样的是非之地。” “才不是呢。”红殊撅起嘴巴,眼神滴溜溜地直往马车天棚上瞅,煞有介事道,“我早听闻这皇城是个好地方,富贵得紧,什么都有,自然是要随师姐来瞧一瞧的。” 红殊笑嘻嘻地答道,见沈银粟脸色不佳,眉头又皱了起来,“小师姐,你伤得不轻,一定要今日去宫中拜见吗?” “我本以为几日前就能回京,早早便说要回去拜见陛下,如今一再耽搁,本就晚了,今日到了盛京再不去拜见,怕是失了礼节。”沈银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边散落的草药放回药箱。 “但小师姐,你的伤……” “放心吧,我随着师父学了七年的医,自知这伤势轻重,亏得你打歪了这箭,只落下个皮外伤,并无大碍。”沈银粟轻轻理了下肩膀处的衣衫,思量道,“而且……我此时受伤之事,万万不可外传,只怕会打草惊蛇。” 思及此次回京之路,可谓是一路艰险,不晓得是哪路杀手,铁了心要她沈银粟的命,且都武功高强,来去无踪迹,至今没给她留下任何能调查的线索,饶是她有再强大的侦察能力,也如同雾里行舟,看不清方向。 若此时她受伤的消息传出,只怕她那皇帝姑夫会大力彻查,反倒会打草惊蛇,使得幕后之人愈加提防,更是颗粒无收。 不如再等等,既然杀她没成,那必然会再次下手,届时自会露出马脚。 “那好吧,我向来没有师姐你聪明,想必你自有打算。”红殊挠了挠头,闻言也不再劝说,只弯身拿起斗篷,避着伤口,小心翼翼地帮沈银粟系好。 京中人多眼杂,若非如此,她和红殊也不必躲在马车内处理伤口,沈银粟幽幽地叹了口气,下了马车,抬眼看向这座她离别十年的都城。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人来人往,看不到边际的京城街道,一直延伸到雪雾深处,向上望去,云又压得极低,好像站在楼上便能摸到似的。比印象中的更为巍峨雄伟,只是远远看着,总觉得似一只精雕细琢的囚笼,压的人喘不上来气。 - 盛京皇宫。 贵女面圣的衣着最是繁复,费了沈银粟不少时间,匆匆理完了首饰,方一下马车,便见得一个穿着考究的嬷嬷迎了上来,一双眼睛带着笑,把亭亭玉立的少女看了又看,却又恪守着皇家的规矩礼法,未有半分逾矩,正是昭帝身边最得用的胡嬷嬷。 “好些年没见到郡主了,陛下可想念得紧。” “我也许久未见陛下了,不知陛下身体可好?” “陛下圣体安康,怕是见了郡主啊,面色更红润几分呢。” 宫苑深深,面圣路长,胡嬷嬷一路说笑着,倒也不显漫长。 二人闲聊间,已到了正殿前。 步入正殿,沈银粟抬首便瞧见了主位上那帝王威仪的男子,不过四十,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皇家人的压迫感,一身黑金龙袍坐于大殿之上,目光沉沉,见了沈银粟,眼睛倒是亮了几分,对她招手道:“云安,过来些。” “陛下。”沈银粟向前挪了几分,抬眼直视昭帝的脸色,秀丽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她学医七年,虽然不比京中太医那般经验丰富,可到底也有些自己的见解。昭帝的脸色乍看之下虽红润康健,可她总觉得有几分别扭。 只是眼下才刚见面,她便开口说人家可能有病,实在有冲撞之嫌。 沈银粟略一思忖,还是规规矩矩地把头低下。 “云安确是长大了,一口一个陛下叫得多生分,朕还记得你儿时,一口一个姑父,叫得才叫清脆。”见沈银粟不语,昭帝话锋一转,沉声道,“你此番回来得匆促,先前传回来的信朕也看了,你提议的创设义药堂之事的确有利于百姓,只是此事没有先例,需得在盛京内先实行看看。” 沈银粟闻言目光一亮,躬身行礼,“云安在外学医七年,只求能行医救人,方才提了这创办义药堂的拙见,姑夫能不嫌云安愚笨,已是云安之幸。”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大昭出了一个为民着想 2. 二人并非良配 [] 沈银粟低了低身,不知如何应付这花孔雀,只好循着记忆中的礼数,恭敬道:“云安见过二殿下。” “叫什么二殿下啊,显得生疏。”洛子羡伸手,折扇撑住了沈银粟行礼的手臂,一双狐狸眼狡黠一笑,开口道,“让我算算……你虽是皇兄的亲表妹,但我与皇兄也是实打实的兄弟,如此,你叫我声哥哥也算合理,来,云安妹妹,叫声二哥哥听听。” 也不晓得怎么养成的泼皮性子,倒是和坊间传闻别无二致。 沈银粟暗自腹诽,却又知洛子羡这性子,今日不说怕是走不了,便只好咬咬牙,不情不愿道:“二……二哥哥。” 沈银粟说完,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想这一声虽喊得咬牙切齿,却极符合洛子羡的心意。 “云安妹妹果真乖巧,你且等着,待过两日义药堂之事有了进展,我必去镇南侯府登门拜访。” “云安静候殿下。” 沈银粟福了福身,见洛子羡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便开口告退。 见着沈银粟的身影走远,洛子羡的嘴角越发上扬,贴身的侍从伺候久了,一见这笑便知道这是洛子羡又起了什么坏心思,果不其然,下一秒洛子羡就双臂一展,扯着侍从的衣领到跟前。 “小哲子,本殿下命你速去镇国将军府,告诉叶景策,本殿下的云安表妹回来了,他那念叨了十年的未婚夫人回京来找他了!” - …… 镇南侯府,正厅。 沈银粟想过侯府凋敝,但没想到能凋敝到这种程度,偌大个庭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整个宅子里只剩个扫地嬷嬷和小丫鬟。 她想寻茶杯喝口茶压压惊,那冒着热气的杯子还未等她碰到,便突地裂了开来,在桌面上汩汩流成了一道小瀑布。 沈银粟:…… 黄嬷嬷:…… “咳,许是近日天寒,这茶杯冻久了,茶水乍一烫,受不住了。”黄嬷嬷慌忙扫了桌上的狼藉,又仔仔细细查了剩下的杯子,方恭恭敬敬递到沈银粟手上。 “父亲……这是多久没回来了?” “回郡主,侯爷已有八年未曾回京了。”黄嬷嬷边回着话,边小心打量着沈银粟的脸色。 这大昭谁不知道,镇南侯与其女云安郡主不合,云安郡主出生时镇南侯夫人难产,愣是生了三天三夜才将郡主生了下来,生下来不到一个时辰便大出血身亡,镇南侯守在妻子床前枯坐半日,未施舍给女儿半个眼神。 而后云安郡主便一直是嬷嬷带着,直至满月依旧没有名字,还是姑母沈皇后看不下去,与圣上相商,赐了个名字与封号,将其放在宫中与皇子一同教养,直到六岁那年,她机缘巧合之下拜入师门学艺,便离宫云游,十年再未回京。 这十年间,沈银粟虽不在京中,江湖上的传闻却没少听闻,她刚走了两年,镇南侯也离了京,据说是去寻海外高人,求仙问道去了。 镇南侯府本就以清苦潇洒著称,沈皇后身在宫中管束不了自己这亲弟弟的性子,自知他不在束在府中,常在江湖间结交好友,便由着他的性子,未曾置办什么仆妇,只偶尔为镇南侯府添置些物件。 只可惜沈皇后已故去多年,加之镇南侯一走,镇南侯府便逐渐萧条了下来。 大约也猜到了父亲不会见自己,沈银粟并无太多意外,只接着继续问:“那嬷嬷可知父亲如今在何处?” “回郡主,大约是……哪个仙山?”丫鬟阿青试探道。 沈银粟:…… 她的心这次是真凉了一半。 她这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还指望着游说她这名义上的父亲帮她解除婚约,哪成想,她这不靠谱的父亲连影子都让人抓不到。 可这婚约到底是上一辈定下的,她一个小辈同上一辈叫嚣着退婚,是否有些太过失礼? 沈银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打算将此事延后再议,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将镇南侯府好好打理一番。 红殊是个得用的,拉着阿青跑了许多铺子,又采买了不少东西,阿青这个在侯府长大的小姑娘,最是了解边边角角该如何打理,二人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不少。 太后闭门礼佛了几日,上次也未得见,得了空便把她传到宫里去,到底是幼时在宫中长大的孩子,总有些感情在,便拉着她的手好一阵嘘寒问暖,听闻侯府现状,又派人给她配备了不少下人侍卫。 总之,自她回来后,这镇南侯府就开始添丁进口,修修补补,红殊和阿青足足命人打理了三日,总算看出了些侯府的模样。 沈银粟躺在树下眯眼看着医书,正漫不经心地品着茶,红殊从前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小师姐,门外来了群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沈银粟从躺椅上直起身,不等完全走出去,就听门口传来极为张扬的声音。 “云安妹妹,本殿下来了!” 洛子羡!沈银粟脸色一僵,听着那招摇的声音,恨不得把那张嘴堵上,快走几步,果真见洛子羡一袭招摇的锦袍,摇着扇子站在大门前,身后跟着群不敢出声的太医。 见沈银粟走出来,洛子羡连忙凑上前去,苦着脸指着红殊抱怨道:“诶呀,云安妹妹你可算出来了,你可得为本殿下伸张仗义,你那红衣服的小婢女可打了我好几下呢。” “二殿下。”沈银粟无奈地笑笑,“这是我师妹。” “哦——师妹呀!”洛子羡一听,瞬间变了脸色,一句话转了八百个调,笑眯眯地看向红殊,“怪不得我瞧着谈吐不凡呢,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姑娘……” 洛子羡说着就要去拉红殊的手,红珠见状嫌弃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府里跑。 “二殿下……” “啧,疏远呐。” “……二哥哥。”沈银粟让开侯府的大门,“外头冷,先进府暖一暖身子吧。” “云安妹妹就是贴心。”洛子羡笑着一收扇,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进了侯府,太医们围坐一堂,上了茶便开始同沈银粟谈及义药堂之事,这义药堂乃是先前沈银粟所上奏,是她在师门外出游历时所见,专门为没钱医治的平民百姓所设,不失为一个为国为民的良方。 目前在京中已开设三处,太医院内已派弟子轮流看顾,只可惜此举并非长久之计,就医师方面还需再寻良策。 眼见着沈银粟那边讨论地热火朝天,洛子羡闲闲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四下环顾一圈,开口道:“这屋里闷得很,若是云安妹妹不介意,我先出去转两圈。” “殿下自便。” 得了沈银粟许可,洛子羡大摇大摆地出了门,转身便往后院走,步子越走越快,最后恨不得跑了起来。 到了后院的墙下,见四下无人,洛子羡蹲在墙角,学了两声猫叫。 下一秒,一个身影跃上墙头,放眼望去,竟是个一席黑衣劲装的少年,墨发高束,剑眉星目。 “我说你啊,不若就伪装成太医跟我从正门进去,这是何必呢?跟做贼似的?亏我带那么多太医给你打掩护!”洛子羡熟练地让开身,待少年落地后忍不住开口嫌弃。 “你睁开眼看一看,你带来的太医都多大岁数了,我怎么装?” 少年从墙上轻巧跃下,随后拍了拍肩上的雪,埋怨地瞧了眼洛子羡。 “啧啧啧,你这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洛子羡开扇,一双勾人的眼睛躲在扇后,不怀好意道“你有本事不来看啊。” “说到这儿,我倒有些顾虑。”少年想到了什么似的,难为情地道,“洛二,你说我这么上赶着来瞧她,会不会太不矜持了点?” “……叶景策,你是黄花大姑娘吗?还矜持?”洛子羡张了张嘴,恨铁不成钢道,“来都来了,你便快些去瞧,我那表妹聪明,别一会儿发觉出什么。” 洛子羡说罢,扯着叶景策便往回跑。 二人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刚好能透过出口看见屋内的场景,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女子身量纤细,眉目精致,只是闲适自若地抬眼一瞥,便有几分优雅妩媚的气韵。 “叶景策 3. 这婚必须得退 [] 离京久了,到底是对京中这些人不熟悉,出乎沈银粟的预料,洛子羡这人看上去没个正形,办事速度倒是奇快,不过一周左右,就将义药堂之事安排妥协,差人将沈银粟送至京中最大的一处义药堂。 “小师姐,这就是义药堂啊。”红殊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绕了义药堂前前后后一圈,惊奇道,“那个什么二殿下办事当真妥帖。” 能得皇帝青睐的人,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沈银粟在京中这几日,并非没打探过洛子羡的消息,这人虽看着像个草包,在京中打点行事却极为可靠。先前云州战乱多年,流民散兵众多,如野草般除之不净,朝中几次派人处理,非但没解决问题反而使当地越来越乱,几方矛盾无法调和,后来不知是谁使了坏心将洛子羡推了出去。 平日里二殿下多以风流潇洒闻名,众人本不对此有所期待,却没想到洛子羡去了不过半月便将云州战乱平定,甚至未动用一兵一卒。归来表功时,却只道自己运气极佳,赶上天时地利人和之时,并非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真是嘴比人俏,沈银粟暗叹道,她自是不信这种自谦的说辞,她只愿回京实现兴办药堂的志向,可不想同朝堂中人扯上太大的关系。 走进义药堂,屋内的空间倒是比想象中大得多,屋内的装饰没有一丝奢靡,反倒是极为简朴,与寻常药坊并无太大区别,唯有医橱、药品和药炉更丰富一些,可谓是将置办的钱都花到了刀刃上。 “郡主对此可还满意?”小哲子躬身凑上前来,补充道,“昨儿二殿下被陛下委派出城,实在无法抽身陪郡主前来,因此特地叮嘱了奴才,若是郡主哪里不满意尽管吩咐,届时他回来,自会派人改善。” “云安并无不满之处,二殿下布置得妥协,烦请公公代云安感谢殿下。”沈银粟说着,从袖中拿出荷包,从中抓了把金瓜子塞到小哲子手中。 “呀,郡主这是做什么,这……奴才可不敢收啊。”小哲子见状轻轻推拒了一下,却被沈银粟稳稳摁住了手。 “云安自是有事相求公公,还望公公卖云安一个面子。” “这……”小哲子眼神向四周瞟了瞟,见无人注意此处,便暗自敛下手中的金瓜子,低声道,“郡主哪里话,能为郡主解惑,乃是奴才之幸。” “多谢公公。”沈银粟扫了眼义药堂前的长队,低语道,“近日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会有这么多流民?” 按说京中虽也有不少没钱医治的贫民,却断不至于人多至此,更何况这些人的口音千奇百怪,并不像京中之人,便只有可能是哪里的流民。 “这……敢问郡主,可是从官道上回来的?” “正是。” “那便不奇怪了。”小哲子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确保无人向这边瞧后,同沈银粟低语道,“郡主可听说过淮州?位置偏僻,地形崎岖,恰逢今年大旱,那边的粮食几乎是颗粒无收,若非朝中救济,城中之人怕是要饿死的。” “那这粮食不是已经送过去了吗?怎么还会有流民?” “问题就出在了这儿。”小哲子接着道,“那粮食是到了,却只到了原本的一半不到,最开始各家各户还能有些存粮,总不至于饿死,便也没人发声,这到了冬天,才发现米缸早空了,当地的粮又都发完了,最后连树皮都没得吃了,这才闹了起来。” “而今他们进京,一来是京中富庶,想要讨一口饭吃,二来便是想请愿,查明赈灾粮一事。” “原来如此。”沈银粟若有所思,点点头,“多谢公公告知。” 送走了小哲子,沈银粟再回义药堂,便坐在桌前同其他大夫一般为人号脉。 望着桌后看不到头的长队,沈银粟深深叹了口气。 她这些年也出过师门,自以为见过不少病患,却是第一次见到偌大的屋子内人满为患,屋外长队不见尾端,毫无落脚之处的。 医者仁心,纵有杏林妙手,她更愿天下平安,百姓无病无灾。 号脉的间隙,沈银粟瞥了眼药堂的门口,却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凑在一起,正怯生生地看着她,干瘦的身体显得脑袋格外的大,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小师姐,忙了好几个时辰了,你休息一会吧,后厨简单地做了点粥,你先吃一口。”红殊从后院走来,手中端了碗温热的米粥,方端到沈银粟面前,只觉得数道目光集中在自己手上。 门口小孩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更亮了几分。 “红殊,后院的米存得可多?” “嗯……挺多的呀,那个二殿下办事确实周全,米面都存了不少。” “想必他是早就料到了,只等着送我个顺水人情。”沈银粟摇了摇头,更觉这二殿下是个人精,“既然如此,叫后厨多熬些粥散下去吧,这些难民已经许多日没吃饭了。” “好。”红殊快步跑了回去,不多时,阿青便带人从后厨端上来了几锅粥。 “后面正熬着呢,先端上来一些,冬日天冷,过会儿该凉了。” 红殊说着,摆放起碗,沈银粟接过她手中的汤勺,为捧着碗的难民盛粥,刚盛了没几碗,就听队尾一阵骚动。 不等沈银粟歪头看个清楚,就见一个裹着灰色破烂布匹的少年向这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头栽倒在她面前。 “姑娘好心,救救我吧。” 少年抬头,一张灰扑扑的脸上却生了双深邃晶亮的眼睛,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挑,眉头紧皱时显得格外委屈。 “这是?” 沈银粟话未说完,只见少年身后追来两个夹枪带棒的汉子,正对着少年喊打喊杀。 “臭小子,你哪里跑!” “看我们抓到你,把你的腿卸下来!” “姑娘救我!”少年闻言,眼中更流露出几分惊恐,向沈银粟身后躲去,“姑娘,他们都是镇国将军府的家丁,我被他们抓到,会被打死的!” 镇国将军府? 那不就是叶家? 与她有婚约的那家? 沈银粟心下一紧,又听少年大声道:“姑娘可知那家的叶小将军?就是他派人来抓我的,他手段残忍,为人暴虐,被抓回去,只怕我会尸骨无存。” 叶小将军? 那不就是她未婚夫? 沈银粟更觉吃惊,她前两日倒也派人打听过叶景策这人,只听说他虽武艺高强,却性子纨绔,极爱斗鸡走狗,没料到居然还性子残暴,当街捉人。 可见打听得还不全面。 这婚果真不能结,这世上人虽有高低贵贱,可哪个不是爹娘生下来的,每一分皮肉都不容易,她最见不得随意伤人,若真嫁于这样的人,往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沈银粟深吸一口气,扶起地上的少年,见他手臂上已有擦伤,更是心生怜悯。 “你叫什么?” 沈银粟冷不防的一问,叫叶景策愣了一瞬,却还是低下头回道:“阿京。” 沈银粟点了点头,眼见着不远处的两个壮汉闹了过来,心中愤懑更甚,她素来护短,是断不会让人欺负了自己的病人的,便握着手中的汤勺无意地向前走了两步。 叶景策见状忙扯住沈银粟手臂,低声劝诫道:“姑娘,危险。” “这有什么危险的?小师姐,看我的!”话落,红殊从腰间抽出长鞭,不待沈银粟发话,扬鞭将二人缠住,狠狠一甩,愣是将二人甩飞出去。 我的家丁…… 叶景策身形僵住。 他这两日思考如何让沈银粟主动退婚,思来想去,决定牺牲掉自己的名声,让沈银粟知难而退,便特意派人去镇南侯府门前传话,说自己只知道斗鸡走狗,是京中一等一的草包。 没想到沈银粟不为所动。 咦?阿娘她们不是最讨厌这种纨绔子了吗?难道这云安郡主连这都不介意? 叶景策在洛某人面前夸下海口,自是不敢说自己失策,只怕是下面的人直肠子惯了,不善说谎, 4. 误会是逐渐培养的 [] 沈银粟本打算借这阿京之口好好了解一番镇国将军府,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日忙得分身乏术,别说同那阿京说话了,就连水都不曾喝上一口。 望着门外熙熙攘攘的病人,沈银粟秀眉微蹙,一时间竟不知是这京中的难民多到出乎她的意料,还是这义药堂实在安排到了一个好地方。 若说这义药堂设置的地方,倒不难看出洛子羡的意图。他虽看着游手好闲,但做事却心思缜密,这三处义药坊皆设在商肆聚集之处,显然是因商肆之处人群繁杂,想以往来百姓之口将义药堂设立之事传播开来。 而今的情形倒是同预想的一致,不少百姓带着亲朋好友来此医治,只是除此之外,来看个新奇的人也不在少数。 就好比眼下,义药堂对面的酒楼人满为患,二楼靠窗的角落里,两个脑袋正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仔细打量着对面义药堂的情形。 “你说,咱家少爷在那药堂里也待了两日了,这云安郡主怎么还没主动退婚呢?会不会是少爷的计划出了问题?” “蠢货!咱家少爷是什么人!他的计划能有问题吗!”生龙闻言,狠狠瞪了活虎一眼,“咱家少爷,那可是文能纸上画王八,武能飒沓如流星!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大哥说得有理。”活虎被骂得缩了缩头,小声道,“只是我不明白,少爷若想郡主退婚,何不直接同郡主说,两人私下商量不是更直接?” “说你蠢你还真蠢!”生龙自信道,“前几日你可否在镇南侯府前散播少爷的谣言?” 活虎点头,“那是自然。” “散播到何种程度?” 活虎闷声道:“少爷二岁时掉水缸,三岁时被狗追,五岁时被鸡啄……” “这不就成了!”生龙煞有介事地一拍桌子,“你都快把咱少爷丢人的生平说完了,这云安郡主半点退婚的意思都没有,可见她对少爷的情之深,如此深情的姑娘,少爷怎么好直接同她说退婚之事!” “要我说啊,咱家少爷就是太聪明太善良了。”生龙欣慰地举起酒杯品了一口。 活虎眯着眼片刻,眼中的迷茫逐渐被自信取代,半晌,狠狠点头道,“大哥说得有理!” 说罢,也举起酒杯,在生龙赞许的眼神中,二人伸手碰杯,随后一同将目光落在对面的义药堂中,只见义药堂不大的院子里,一个少年正坐在石墩上,躬身磨药。 叶景策怎么也想不通他是如何落得这般境地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此刻他应该坐在将军府的书房里看兵书,院子里应该跑进来慌慌张张的家丁,家丁口中大喊着:“少爷,大事不好了,云安郡主她要同您退婚了!” 然而这一切都没发生。 此刻,他岔开双腿坐在药碾前,双手紧握着铜磙两端,推动着铜磙在药碾子槽来回研磨。那药碾放在地上,他坐的石墩本就低矮,致使他不得不躬着身子,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便只好岔开,摆出个人字型。 已经磨了三天的药,叶景策此刻双臂已经发酸,抬起身抻了抻酸麻的肩膀,叶景策伸手抹掉额间的汗珠,随后回首看向义药堂的后院。 他方才刻意留心过,沈银粟诊了一上午的脉,刚被红殊劝了去休息,估摸着正在后院看管着熬药的火候。 三日了,他和沈银粟说的话屈指可数,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他今日定要找到机会同她说话,让她对叶景策这个人名深恶痛绝! 此时,便是良机。 叶景策想着,赶忙把药碾中的药渣小心地倒出来,躲避开挤让的人群,快步向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他果真见沈银粟蹲在药炉前,一手支着脸,一手握着扇子轻摇,正专注地留意着熬药的火候,白皙的脸颊不知为何蹭了几道灰,她倒是毫无察觉似的,把身侧随意编成的辫子移到耳后,打开药罐,俯身盯着里面的情形。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沈银粟直起身,见叶景策捧着药草站在院子口,一双圆眼亮晶晶地望着她,透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 见他这幅模样,沈银粟顿时想起那日追着他打骂的两个壮汉,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了叶小将军几个字,本就因疲惫而气色不好的脸上一时间更加苍白。 无碍的,不过是一条婚约罢了,她先好好打探打探,兴许那叶小将军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恨不得同她退婚呢,如此,不需她阿爹回来,她自己退婚不但合情合理,甚至还能成就另一段良缘。 沈银粟一边捏着扇柄努力宽慰自己,一边招呼叶景策过来。 说来倒是她失礼,那日她虽救了这名叫阿京的少年,却只顾虑到他也许会被镇国将军府的人抓回去,于是叮嘱红殊在义药堂找个活计给他做,省着他无处可去,至于他那日的伤势,她倒是忙忘了,现在刚好闲暇,那少年又刚好过来,是该给他瞧瞧的。 沈银粟见叶景策走过来,主动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草药,正想着如何同这少年开口,便听叶景策先行开口。 “姑娘辛劳几日,我贸然闯入,怕是惊扰了姑娘。” 叶景策本想着单刀直入,但思及沈银粟对那叶府小将军用情至深,怕她难以接受,便打算旁敲侧击。 “何谈惊扰,不过是刚好坐在那里出神被你撞见了。”沈银粟笑了笑,借着这话往下说,“倒是我,明明那日见叶府的两个家丁伤了你,却未曾帮你瞧一瞧,实在是抱歉,你若不嫌弃,我现在帮你看一看可好?” “姑娘要瞧我的伤?”叶景策心中一颤,那本就是演给沈银粟看的苦肉计,他哪能真伤了自己,顶多是手上有些擦伤,又在脸上盖了些灰罢了,这都过了三日了,擦伤早就好了,哪还有什么伤啊。 可这若是没有伤,他又如何向沈银粟证明叶小将军的恶贯满盈。 叶景策心中思绪万千,偏偏他还是个藏不住事情的心性,满心的为难尽数写在脸上,头微微低着,眼神游移,半天不做答复。 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银粟见状也不催着叶景策回答,她心思一向细腻,想到这几这三日虽忘了阿京的 5. 联姻对象一定喜欢我 [] 见沈银粟面露惊诧,叶景策自知这话起了作用,连忙乘胜追击,把自己的袖子卷起来,将两条手臂举到沈银粟面前,故作伤心道:“不仅如此,那叶小将军为人残暴,除了把我们这些奴才关在水牢里,还时常打骂我们!” 说罢,叶景策将身子向沈银粟的方向挪了挪,把臂上的旧伤呈到她眼前,面露痛楚地将脸撇过去。 “姑娘看看这伤,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这……这未免也太荒唐了! 沈银粟脸色煞白,目光落在叶景策的手臂上,见那臂上确实有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不像近日新伤,倒像是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可见这阿京说得多半是真话,否则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上哪里能受这么多伤? 这叶小将军……这叶小将军是哪儿来的混世魔王啊! 沈银粟顿觉本就疲惫的身子变得更加无力,颇有头重脚轻之感。 这叶府分明是个龙潭虎穴,她这些年虽说未曾有过什么壮举,但也是行医救人,积德行善,怎会碰上这般晦气的事! 这婚若是退不成,她嫁于叶家,岂不是后半生都毁了? 沈银粟痛苦地闭了闭眼,只觉心中一片寒冷,叶景策见状,只觉此计甚妙,忍不住继续火上浇油,添油加醋。 “姑娘心善,瞧了这些伤定是伤心,早知会惹姑娘不快,我便不给姑娘瞧了,反正尽是些旧伤,说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这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不就是我这种人的命,姑娘可别为我伤心,不值当。” “说到底,我只是个做奴才的,这供叶小将军高兴是本分,小将军怎么惩戒我也是应当,姑娘可别错怪了小将军,他也就是放荡纨绔,性情暴虐,阴晴不定,而已。” …… 叶景策絮絮说着,垂首做悲戚状,趁着沈银粟合目揉眉心之际,悄悄侧目,抬眉微瞥一眼,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年少时便多次随父亲征战,只是彼时年纪尚小,时常受伤,加之习武之人磕碰难免,便在身上留了些深深浅浅的伤痕,他本觉伤痕可怖,不愿被他人瞧见,却没想今日竟有如此大用。 真是天助他也! “阿京,你不必说了。” 叶景策话落,沈银粟开口,声音带着轻微颤抖,几乎是将这些年学过的全部礼数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沈银粟才勉强维持住自己体面的仪态,温和地开口道:“阿京不必妄自菲薄,你尽管放心,这伤我会尽数帮你医好,疤痕自有办法去掉。” 郡主,可这重点不在于疤痕呐! 叶景策顿时瞪圆了眼,盯了沈银粟平静的神色半晌,磕磕绊绊道:“姑娘,这,这叶小将军……” “他却为荒唐!”沈银粟斩钉截铁,“我原听过他纨绔,却不想程度这般严重!只望叶大将军能对他多加教导,改一改这恶劣的性子!” 沈银粟说得咬牙切齿,叶景策听得大惊失色。 他都把自己说得恶劣到那种境地了,云安郡主居然还是这般无动于衷,最多不过一句让他爹教导他! 云安郡主对他究竟能包容到何种程度!这已经不是对他情根深重了,这是头脑不清醒! 叶景策盯着沈银粟,震惊得无言以对,沈银粟却无暇顾及他错愕的眼神,只管自己心中的盘算。 这叶小将军恶劣成这般模样,她宁死也不能嫁入叶府,只是眼下父亲尚未归来,她作为小辈不好同叶夫人提及退婚之事,唯恐失了礼数,只盼那叶小将军瞧不上她这种在外抛头露面的郡主,她便可直接同小将军私下商议退婚。 尽管冒昧,但这是脱离苦海的最快方式。 想罢,沈银粟定了心神,俯身同叶景策殷切道:“那叶小将军可曾提过云安郡主?” 她为在义药堂方便行事,并未声张身份,大多数人也只以为她是个管事的医女,尊称她为管事姑娘,眼下这阿京不知她身份才敢同她说叶府之事,她自然也不想说出身份同他产生太多隔阂,故而只敢旁敲侧击地问。 老天保佑,这叶小将军最好是提过她,最好是厌弃过她!这样就能同他私下退婚! 沈银粟询问的目光饱含希冀,叶景策的眼神一片惊恐。 完了……这云安郡主定是脑子不好,竟然问自己提没提到过她? 都已经是这般令人憎恶的形象了,她居然还是满含希冀地看着他,问叶小将军是否提及过她? 母亲赠予的那枚传家玉环,该不会有什么情蛊吧? 叶景策欲言又止,望着眼前少女略显憔悴的气色,盈盈秋水的杏眼,以及那满心满眼的希冀,叶景策心中一横,自觉沈银粟对自己情深似海,若说没提过,定会受伤。 心中纠结片刻,叶景策艰难答道:“若小人没有记错,小将军提过云安郡主多次。” 竟是提过的!沈银粟眸中一亮,似是看到希望,忙扬声道:“他提过云安郡主什么?” “叶小将军说……”叶景策犹疑道,“云安郡主温婉聪慧,优雅贤淑,定是个一等一的好女子。” 这样的说她总不会受伤了吧。 叶景策小心翼翼地望着沈银粟,却见后者在听闻此话后,一言不发,眼中竟隐隐有些泪光。 莫不成是太过高兴激动? 叶景策面露难色,深感令云安郡主厌恶自己果真是件难事,此事须得循序渐进,不可急躁冒进,需再寻良策,于是默不作声地垂眼思索。 沈银粟在闻言的那一刻,顿觉心中防线坍塌,最后的退路竟也断了。这叶小将军分明没见过她,却多次提及她,甚至全是赞美之词,想必是对她有所期待,这般情况下,这婚怕是不好退。 细细想来,这叶小将军纨绔至此,却未听闻半点逛花楼,与女子亲密之事,且叶家素来有一夫一妻的家训,生不可娶妾,死不得续弦,得玉环之人便是叶家男子唯一的妻。 这叶小将军,不会真等着她吧。 这想法没有还好,一旦生了出来,沈银粟只觉遍体生 6. 她看别人笑得像朵花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镇南侯府内一团热闹。 沈银粟持笔端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摞厚厚的宣纸,红殊在旁拿着沈银粟新写完的信困惑良久,终于忍不住发声。 “小师姐,你确定这样真能寻到镇南侯吗?” “我总得试试。”沈银粟把写好的信叠起,抬手递给一旁候着的黄嬷嬷,“这一批送去南边的仙山。” “郡主……这……”黄嬷嬷接了信,面露迟疑,“咱们府中的信鸽都已经放出去了,眼下才刚把送去西边的那一批信带走。” “那南方这批就用马匹,或是走水路。”沈银粟话落,盯着眼前字迹未干的信坚定道,“总之,一定要把信给所有仙山都送到,让父亲早日归来。” 四方的仙山?那少说也有上百个,这郡主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竟如此急着寻镇南侯? 黄嬷嬷面露探究,却不敢多问,领了这一打信便带着婢女阿青退下,各自寻送信的法子去。 红殊拄着脸歪头瞧了沈银粟半晌,她向来不爱看书,见了这书本和烛火便下意识地犯困,瞧着沈银粟提笔许久,闷声道:“小师姐,这上百封书信,你得写到何时啊?明日还要去核对药材,不若明日再写?” “不可,就算今日写到天亮,我也要写完,这些信越早送出去越好!”沈银粟说话鲜少这般不容拒绝,她在外行医几年,与病人沟通大多有商有量,说话留半分,无论何时总能寻个退路,像这般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还是红殊第一次见。 “红殊,你若累了便先歇下,明日要起早,再晚些你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了。” “那也成,师姐你不要熬得太晚,小心身子。”红殊站起身,抻了抻腰,刚走了几步,方想起来,“对了,师姐,明日去核对药材,我还找了几个帮手。” “找帮手?”沈银粟顿住笔,迟疑道,“可眼下义药堂繁忙……” “找的都是不会行医的,耽搁不了什么。再说了,人多些,咱们早去早回,不也省了时间。”红殊盯着沈银粟担忧道,“而且我瞧着师姐你,最近的精神实在不太好,可能是过于疲累了……” 过于疲累?沈银粟叹了口气,如今她一闭眼脑中尽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形象,那男子还追着她喊“夫人”,她这精神哪里是被疲惫摧垮的,分明是被那叶小将军扰的。 这觉不睡便不睡了,她宁愿彻夜写联络父亲回京的家书,也不愿闭眼与那叶小将军梦中相会。 沈银粟想着,手中的笔握得更紧,待宽慰完红殊,目送她出了院子后,沈银粟低头正欲再写家书,却见面前的纸上不知何时被她无意间写了三个大字——叶景策。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看便感情饱满。 沈银粟:…… 下一刻,门外的婢女便见一团雪白的东西从沈银粟屋内飞出,定睛一瞧,原是被揉成一团的纸。 婢女对视一眼,双双摇了摇头。 郡主这一夜怕是要和写信斗上了。 - 次日晨起,义药堂前人满为患,屋内的郎中刚开了门,便见门外已排起了队,一如既往的热闹。 叶景策打着哈欠地从门口挤进来,熟练地从屋内拿了药碾出来,将它摆在院中的角落里,又转身去后院打水洗手,准备回去磨药。 这计划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若是他爹娘从寺庙赶回来前他还没成功,这事情就难办了。 真不知道这云安郡主到底喜欢他什么。 叶景策一边想着,一边打上来浣手的水,木桶中泉水清澈,碧波荡漾,映着少年清俊的面庞和一双明亮水润的眼。 黑是黑了点,但那是他故意抹的,除此之外,还是不错的。 叶景策盯着水中的自己沉吟片刻,觉得下一步可以给沈银粟描绘一个凶神恶煞,面容丑陋的自己试一试。 叶景策正在这边看自己看得出神,就听后面传来一个男子吃痛的喊声,一回头,只见一个干瘦的男子刚被箱子砸了脚,正试图把箱子重新抱起来。 倒也不是什么太重的箱子,许是这人实在太过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罢了。 叶景策歪头瞧了一会儿,见他那人搬了几下还没搬起来,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从地上把箱子搬起来。 “这东西要搬到哪里去,我给你搬过去。” “搬……搬到门口的马车上。”说话的男子声音细小,有气无力,叶景策方一看清他正脸,便觉这人留在这义药堂实在太过合理。 枯黄的脸色,干瘦的脸颊,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两瓣干瘪的唇紧紧抿着,满面疲惫愁容。 估计又是沈银粟捡来留在这里的病人。 叶景策跟着男子走到门口的马车前,见那男子还要从屋内搬东西过来,忙跟上去。 “兄台,你这是不是没休息好啊,这活要不我来干吧。” “多谢。”男子的声音细弱蚊蝇,“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我叫阿京。”叶景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呢?” “我叫裴生。”男子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些不愿多言的意味,叶景策见状,也不多言,只跟着他把路上所需往马车上搬。 二人把东西放在马车上,远远地,叶景策见另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义药堂前。 沈银粟从马车上下来,因今日须得舟车劳顿,穿戴的更为轻便,身后的红殊从马车上跳下,见了二人,笑嘻嘻道:“你们可都收拾好了?咱们一会儿就要启程了。” 叶景策自是没什么问题,尽管要舟车劳顿,但能让他一上午不用磨药,那也是值得的。只是后面这位裴兄,看着便憔悴不堪,真能一起跟着上路? 叶景策将目光投过去,沈银粟自然也注意到了裴生的脸色,同他道:“裴生,这路途遥远,你若身体不适就不要去了,留在这里好好休息一番。” “不……不,姑娘,我没事。”沈银粟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裴生垂着的头倏然抬起,只是眼神对上沈银粟温润的双目时闪躲开来。 “姑娘好心救我,若我不能帮上姑娘的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裴生的恳切道,“姑娘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话都这般说了,若是此 7. 你就使劲可怜他吧 [] “姑……姑娘!”见沈银粟也有要下马车的意思,裴生顿时更加惊恐,忙扯了沈银粟的衣角哀求,“姑娘别下去,外头打打杀杀的,别伤了你……” 裴生话未说完,沈银粟眼神一凛,伸手推开裴生瘫软的身子,翻手飞出指缝里的银针,银针擦过裴生的耳边,直直钉进扒在窗口的手上,后者一声吃痛的叫喊。 裴生瘫倒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那针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原本张牙舞爪向车内抓的手被扎了一针后,就松软下来,被沈银粟一根一根手指扒了下去。 这……这来的到底是群什么人! 裴生颤抖着不敢说话,身子瘫软着无法挪动,察觉到沈银粟起身,忙抬眼望去,见沈银粟把钉在马车壁上的箭利落地拔下来,拿掉上面缠着的发带,把箭递给他。 “他们的目标不是你,你躲在这里不会有事,如果真有人抓你,就用箭狠狠地刺下去。” 沈银粟话毕,不待裴生说话,门帘就被先一步拉开,车外的光骤然照了进来,叶景策先是扫了眼趴在车内的裴生,后又快速地将目光落在沈银粟身上,急切道:“他们来的人多,你快下来,你在这里面不安全。” “我知道。” 沈银粟没有丝毫犹豫,绕过裴生,借着叶景策伸过来的手臂跃下车,这才清楚地瞧见马车外被围了多少人。 他们这次倒是准备周全,怕是上回让她当了漏网之鱼心有不甘,打定主意要趁着今日将她一举击杀。 见沈银粟现身,周遭的刺客几乎一瞬间将目光集中过来,十几道黑影齐齐冲了上了,红殊见状眉心一皱,微微低身将长鞭甩出,鞭子如长蛇般缠住其中一人的脚踝,鞭身用力一扫,黑衣人被顺势抛出,借力打力,撞倒数个刺客。 同伴被击倒几个,余下的刺客不过余光瞥了一眼,便继续闪身向前,将叶景策和沈银粟围作一团。 叶景策的身手利落狠厉,方才交手的几个回合他们已经看出,因而眼下围着他们二人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相互间使眼色,试图几人围攻叶景策,趁机将二人分开。 叶景策战场的实战经验不少,作战时最看重彼此配合,眼下这几人眼神一对,叶景策瞬间便明白了几人的意思,默默退后一步,紧靠在沈银粟身侧。 “别和我分开。” 沈银粟点点头:“放心。” 话落,叶景策见右侧已有动势,忙趁机揽住沈银粟的腰,借势将其甩至左侧,自己对上右方的刺客,身形微侧,抬手架上对方的手臂,翻身一击。 沈银粟那一侧自然也不甘示弱,见叶景策对上右方的同伴,立刻向沈银粟扑去,其中一人大约是这群人的头目,两把弯刀出手,似有撕裂的风声划过。 “小师姐——” 红殊惊呼一声,幸得那刀还没劈过去,便有几根银针飞出,将那人击缓了几步,与此同时,沈银粟又被叶景策握住手腕换了个位,换成叶景策正对上那双刀之人。 那双刀之人持刀劈来,许是意识到若不解决叶景策便很难杀沈银粟,此人的身法骤变,不似之前用双刀的阳刚之法,此刻倒是阴狠起来。 说不上是哪一路武功,此人身形变幻莫测,攻击性不强,却极为难缠,犹如一条缠上身的毒蛇,挣脱不开,越收越紧,透露出几分阴冷。 “真是个恶心的路数。”叶景策冷笑一声,拽住沈银粟手腕向后退了几步,敏锐地察觉到沈银粟那一侧的刺客的行动似乎格外滞缓,身形无力,犹如力气被抽光。 奇了怪了,方才未见这几人动作如此迟钝缓慢啊。 叶景策质疑一瞬,却来不及多想,几下将一侧的刺客击倒,带着沈银粟向红殊的方向靠上几步。 这些刺客既然想逐一击破,那他们就想办法聚在一起。 刺客们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只有为首的双刀之人还是一样的难缠,地上的刺客还在逐渐爬起,叶景策正要再补上一击,就有东西破风而来,咻咻两声,几个飞镖打在爬起的刺客身上。 有人在帮他们! 叶景策猛一抬头,看向飞镖刺来的方向,只见远处树林间,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见他望过去,两张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 生龙和活虎平稳下因追逐马车而略有些喘的气息,边对着叶景策露出灿烂的笑容,边双双举起大拇指。 少爷方才的身法和招数,实在高超! 叶景策:…… 趁着叶景策分神之际,双刀之人再次劈了过来,见叶景策来不及反应,沈银粟迅速翻身挡在面前,一侧的刀擦着脸颊而过,银针也在那一刻打入掌心,叶景策被沈银粟这一挡瞬间拉回心神,手臂环住她的腰向怀中一捞,避开刀刃,在双刀之人行动放缓的一刹见机拧住手腕,狠力一个肘击。 双刀之人向后连退几步,刚要站稳身形,两道飞镖自空中刺来,那人又要向后躲,却来不及完全避开,面上掩着的黑布被斩断,残破地勾着飞镖钉在地上,不等那人完全反应过来,红殊便快步跑来,同沈银粟大喊道:“师姐!他脸上有刺字!” 是罪犯独有的脸部刺字! 沈银粟也微怔了一瞬,在那人遮脸的刹那粗略扫过他的面孔,未等完全记清,便听那人大喝一声。 “撤退!” 说罢,周遭的刺客相互对视一眼,皆抽身离去。 叶景策还要再追,却听身后传来红殊的声音。 “小师姐,你受伤了!” “受伤?”沈银粟疑惑道,侧首见红殊担忧地看着自己渗出血的肩膀,松了口气,“伤口崩开了而已,无妨的,别担心。” 说完,红殊张张嘴刚要接话,就听叶景策横插一嘴。 “你之前也被这么追杀过?” “是啊,我这条命很值钱的。”沈银粟自知今日这一遇刺,叶景策断然不会再相信自己的普通身份了,索性也没打算瞒着,不紧不慢道,“我就是叶家小将军的那个未婚妻,云安郡主——沈银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