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逢春》 1. 第1章 []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打更人嘶哑拖长的声音陡然在深夜响起,惊醒了倚在矮墙边昏昏欲睡的乞丐们。他们裹了裹用破布片勉强缝起来的外衣,沉默的看着灯笼从脚边掠过,又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睡得歪歪斜斜的小乞儿被打更声吵醒,迷蒙的半睁开眼睛。她一边胡乱抹着嘴旁的涎水一边挣扎着坐直身体,恍惚间似乎看到对面客栈的屋檐上站着个黑影。本以为是只鹰儿之类的大鸟,但再一瞧,又有胳膊有腿的,好像还颇具人形。 小乞儿迷迷糊糊的盯了那黑影片刻,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这黑影好像是在往矮墙这边看。 但他们一堆和野狗抢食的乞丐,能有什么值得大晚上这么看的……难道是要看哪个胖些迷走吃肉?她可听说有人就喜欢吃人肉,尤其是他们这种乞丐,没家人,官府也不愿意管,虽然脏些,但是剁碎了烫一烫也还能入口,比较适合当桌上的一盘下酒菜。 这么想着,小乞儿被自己一个哆嗦吓醒了。等到她做足了准备,再颤颤巍巍的抬眼向上看时,黑影却又不见了。 难道是跳下来了?她又是一激灵,登时转着脑袋左右看了看,没有黑影,只有睡了一地的乞丐和黑暗中此起彼伏的鼾声。 在这熟悉的声音里,小乞儿又萌生出些微弱的困意来。她年纪小,又乞了一天的食,精力早就给消耗的差不多,此刻真是又累又困。 提心吊胆的又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异常,小乞儿低低嘟囔了一声,想着早死晚死都得死,自暴自弃的把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往里缩了缩,便又重新阖上了眼睛。 爱吃不吃吧。 与此同时,客栈的另一头,黑衣人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站稳脚步后,那人扶正头上的斗笠,从后门重新翻进了客栈,推开一间厢房的门。 刚将房门关上,便听得黑暗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看到人了?” 黑衣人嗯了一声,摘下头上的斗笠放到桌上,嗓音清亮:“想拿到东西,不难。”顿了半晌,又继续道:“只是……这消息是真的吗,温家刀谱真在那小乞儿手里?她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的消息好像还用不着你质疑,”黑暗中的人怒道,“言黎,你这是不相信我吗?既如此,你就自己去查,我不管了。” “不不不,”她的声音一下子转了好几个弯,笑嘻嘻道,“谁敢质疑您的消息?是我失言,是我失言,您就当我小孩说错话了,别和我计较。” “哼。” “等到三更,我便去将那刀谱拿来,”屋内没点一盏灯,明明身处一片漆黑中,言黎却径直坐到了桌旁的凳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分毫未撒,“若不是,我再给她放回去便是。” “你还是不信我?” “这哪是不信呢。”她诚恳的解释道,“就算那乞儿手里的真是货真价实的温家刀谱,我也要把它先快快誊写下来再趁着晚上给她送回去,断不能看见个好东西就直接据为己有的。” 黑暗中的人又哼一声,“你倒是挺老实的。” 言黎似乎根本没发现对面人话里话外的讽刺,反而还很高兴的应道:“那当然……哦,我应该说谬赞,对吧?您谬赞了,您谬赞了。” 随着这一句话落地,屋内陷入死寂,黑暗中的人足足深呼吸了六次才将心口那股郁结吐了出去。自从认识言黎以来,每次和她说话都会有一种濒死感,习惯,习惯,要习惯。 杯子太小喝着不过瘾,言黎索性直接拿起茶壶,把里面已经凉了的茶一口气全倒进嘴里。 她咕噜噜咽下水,当啷一声放下茶壶,试探着问:“那个,您怎么还没走?” “……马上。” 黑暗中的人又被噎得一愣,下定决心以后不再跟言黎说一句话,还习惯,狗屁的习惯,再也不来了。 言黎认真听着屋内悉悉索索的响声逐渐消失,知道人已经从窗口跳了下去,便从 2. 第2章 [] 二月中旬,两侧的山峰上还覆盖着一层白雪,半山腰处却已长出薄薄的绿芽。 山道上,一人一马不紧不慢的走着。 言黎哗啦啦的翻着手里写着字的油纸,越往下看,脸上的神色就越不好。 她昨日心虚,怕这事被小乞儿发现,把那所谓的刀谱拿回来就光顾着埋头猛写了,根本没注意看里面的字是什么。抄完了,又赶紧趁着天还没亮急急忙忙的给她掖了回去,直到现在才有时间细细的看。 用了一个晚上又是偷又是誊又是还的,结果现在手里的这是什么玩意? 还温家刀谱呢!就是几张画着小人图的话本子!还是现在街上早不流行的那一套! 早知道还不如多睡会觉! 言黎郁郁的晃了晃自己的宝贝油纸,上面满满几篇墨字早已盖住了原本那股喷香的烧饼味。她气得咯吱咯吱咬牙,本想将它直接撕烂泄愤,但最后还是没舍得扔。 长叹一声后,言黎又将油纸重新叠好,放回到了怀里。 道阻且长啊。 不过她本来也没觉得找到温家刀谱会是个多么容易的事情,一开始就没有太多期许,失败了也不会觉得沮丧。 慢慢来吧,言黎拍了拍胸口,如此安慰自己道。 行了半日,终于走到了九川县一处村落附近,她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天是赶不到下一个城镇了,索性就在这歇歇脚吧。 村子附近应该就有客栈,转头去寻,一间规模不大的客栈就静静站在言黎右手边,门前还蹲着个等待揽客的年轻伙计。 见到有人骑马沿着路过来,他立时激动的跳起来,高喊道:“客官,长路漫漫,可以进小店喝壶热酒暖暖身子!” 听到这话,马上的人伸手一拽缰绳,黑色的高头大马就像是只小猫儿似的乖乖停在了原地。 嘿,还真停下了。伙计心中一喜,小跑着从廊下出来,准备把难得的客人迎进屋里。 这人一身宝蓝色圆领袍,腰间束一蹀躞带,上面坠着的匕首、燧石袋等物件随着动作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着。头上戴着个草编的斗笠,及腰黑发用一发冠高高束起,怀里抱着把刀——原来还是一位过路侠客。 斗笠向上抬了抬,露出了来人的脸。 侠客面容俊秀,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是十分英气的长相。 “还有厢房吗?” 嚯!还是位女侠!了不起!伙计连忙点头,“有的,有的,客官往里请。” 得知客栈中有房,言黎这才放心的翻身下了马,从马鞍的侧袋里拿出自己随身的小包裹,又将缰绳交到他手里,略略一点头,“多谢。” 伙计堆笑着接过缰绳,又扭头朝着屋里扬声喊了一句:“住店客官一位!” 她把刀和包袱一起拿在右手,几步走上了台阶,伸手掀开门上的草帘。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客栈里应有尽有,伙计或站或坐的散落在客堂中,看到有人掀帘进来都纷纷站了起来。屋内也有零星几个客人,不很吵闹,只有悉索的说话声。 虽说在偏远的地方住店的手续没有在都城附近严苛,但该要查验的路引还是要查的。言黎把刀放到柜台上,从怀里拿出路引交给老板,又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从哪来,要往哪去。 柜台后的女人看了看手里的路引,又抬头看了看她,点点头,住店的身份就算通过了,“小店简陋,住店自然也便宜些,三十文。” 三十文,这么贵!能买三十个馒头!早知道就直接在村里找座破庙随便凑合一晚算了。言黎悔不当初,但又贪恋客栈内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屋顶,最后只能咬着牙将怀里最后的五十文中数出三十文放到了桌面上。 老板将铜钱收起,一指身后,“左转第二间。” 守着一身功夫,就算不想帮那些歹人去做坏事挣快钱,但不管是帮忙采药还是走镖,反正是饿不死她的。不就三十文吗,以后她能掏出个三百文都不在话下。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自己哄好,言黎挺直了腰,心安理得的踏入了自己的房间。 离吃饭还早,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推开窗户看了看,见周边一切正常后才放心的把手里的包裹放到了桌上,自己也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刀还是放在老位置,方便她随时拿起来挥砍。 不坐下还好,一坐下,言黎又想起了自己如今穷得叮当响的现状和浑身上下仅剩的二十文钱。 这么点钱是绝对不够她找到刀谱的,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估计都活不过七天。 她本想仰头望天,但一抬头却只看到了厢房里草和着泥抹的墙,只好又将脑袋低了下来。 要是天上能掉钱就好了。 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言黎一拍桌子,决心不能再颓丧下去,总之是不会发生天上掉钱这种奇事的,那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出去问问有没有什么适合她做的短工。 言黎将小包袱塞到床下,拿起刀就出了门。 路过柜台时,老板正认真的劈里啪啦打着算盘,她脚步一停,抱着刀凑了过去,“那个……” 老板停下手,抬眼打量了一下言黎,又继续低头算账,声音倒是很耐心:“言姑娘,怎么了?” 挣钱并不寒碜,于是她便大大方方道:“您这里招伙计的吗?我什么都能干,也能吃苦。算账也行,跑堂也行,做饭嘛……可能有点不行,不过我可以再学。” 昨日的账目算完了,老板收起账本,“不好意思言姑娘,此地偏僻,客人也不多,我招那么多伙计也是浪费,你还是另谋出路吧。”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言黎点了点头,“噢”了一声,抱着刀就要往外走。 “不过我认识一位老板现在倒是在招伙计,我瞧着言姑娘的情况应该符合她的条件。” 刚要掀开帘子迈出客栈大门,一道声音就轻飘飘的从身后传来。她如逢甘霖,连忙转过身去,几步就又迈到了柜台前旁,热切地问道:“不知是哪位老板?店又在何处?” 老板一指东边,“从这往东有一家铺舍,那里的武老板正在找会赶车送货的伙计。我看言姑娘孤身一人骑马而来,估计对赶车这事也并不陌生,应该可以一试。” 言黎兴高采烈地和她道了谢,出门向东而去。 下午的日头正好,有不少小孩在外面奔跑玩耍,激起一片片的欢声笑语。她把手背到身后,感受着暖融融的日光洒了满身,心口都烤得热热的。 向前看,一面写有“铺”字的幌子正迎风飘动,在这条街上很是醒目。 站到武家铺舍门口,言黎提起一口气,抬脚迈进大门。 屋内不算很亮,正对着门的柜台后坐着一面容冷峻的女子,皮肤棕黑,眼尾狭长,薄唇染成鲜红色,眸光炯炯,颇有些吊睛大虎的模样。 行走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武老板这副样子她并不怕,只一心想着自己的赚钱生意,不卑不亢的问:“武老板这里招赶车送货的伙计?” 女人的目光在言黎腰间悬着的刀上停留一会儿,“招。你会武?” 她点点头,很谦逊的回答:“会一点。” “一点也够了,”武老板拿过桌上的一个本子,抬眼看着言黎,“姓字名谁,可有路引在手?有没有拉车的牲畜,又能干多久?” 这就成了?这么容易? 她顿感惊喜,小步小步的蹭过去报了自己的名字。转念又想到马厩里那匹率性而为的黑马,言黎沉默了一会儿,如实问:“我的马有点桀骜,应该不适合拉货……没有拉车的牲畜,需要自己买么。” 武老板摇了摇头,将信息登记在册,“我这里还有一头骡子可以先借你用,等以后挣了钱再还我便是。” 言黎心里高兴,甜言蜜语哗啦啦的就顺着嘴淌了出来:“武老板您可真好,您是我见过最好的老板。那个,以后该怎么称呼您?就叫武老板吗?” 3. 第 3 章 [] 又交代了些其他事宜,言黎看天色不早,赶忙挥别二娘,约定好第二天拿行李牵马过来,便转头回客栈休息。 她进门的时候,老板正坐在客堂扒饭,看到言黎带着喜气洋洋的神色进来旋即了然:“武二娘要了你了?” 言黎用力点头,感激道:“谢谢您帮我介绍,不然,我只能露宿街头了。” “不必,”女人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武二娘挑选伙计的标准不算宽松,你能被她挑中是因为本身就符合她的标准,不是光我介绍就能成的。” 言黎听出这话好像是在夸她。 老板将前面一个话题快速揭过,问道:“那你之后住在哪?” 她也回过神来,老老实实的回答:“二娘说铺舍那边还有一间空房,可以让我住过去。” 老板“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言黎垂着手在客堂站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再往下说话的意思,就悄悄的走开了。 回到屋里,她从怀里把在路上买的五个馒头和一个肉包子掏出来放到桌上,打算就着壶茶水当晚饭。 找到短工的兴奋之情还不断冲击在心头,言黎没有什么饿的感觉,但是牙很痒。她蹲下身把床底的包袱够了出来放到床上,又探身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两半握在手里,时不时啃一口,像在吃点心似的。 打开小包袱,里面是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镖、飞爪、针袋、小匕首、弹弓,甚至还有一小把石子和黄豆。她加快速度吃完了左手的半个馒头,将它们一一拿出来在手里捏来捏去。这都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宝贝,每一个都有用。 就这么边玩边吃了三个馒头,言黎咽下嘴里热乎乎的茶水,仔细地将包袱系好放回原位,又郑重的捧起了桌上唯一的肉包子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肉馅松散的分布在整个内里,油汁浸润了一些皮,咽下一口,唇齿留香。 言黎幸福的吃完了一整个包子,这次没有配茶水。 日头落下,农人们也扛着锄头从田里回家了。她在屋内转了几圈消食后便扑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寅时末,言黎就早早的醒来了。她先吃掉了一个馒头,然后叼着另一个,按照往常一样出门练功。 言黎学的东西很多,每样都练一遍的话到午间都练不完,所以她每天只选择一两种进行练习巩固。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练武并不是一件乐事,每天的各种基本功就已经很苦了。但言黎却很享受那种磅礴温热的内力从丹田喷涌而出,配合上真气缓缓流动到四肢百骸的感觉,这让她有一种很充盈的真实感。 今天就要开始体验新鲜的赶车生活了!她激动之下,把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 结束了早上的练习,肚子也适时叫了起来,言黎飞身而上又轻松的跳下来,从树杈上拿到早上带来的馒头蹲在路边吃掉,只可惜忘带水了——她成功的被一口馒头噎住,咳了两下,用拳头用力锤了锤胸口,总算是保住一条小命。 练完功,言黎又沿着小路溜溜达达走了回去。 老板不在柜台后,她有点遗憾没有和她道别。包袱已经收拾好了,言黎回到屋里,本想给她留点东西,想了想,还是没留。 天大地大,总有一天会再见的,到那时候,再好好把这次没有说的道别说完。 拿着包袱走到马厩,伙计也醒了,正在喂马。他看到言黎,冲她笑了笑,“姑娘起得这么早。要走了?” 言黎点点头,摸了摸黑马,将它从马厩里牵了出来,“嗯,走了。” “等一等!”没走两步,伙计又追上来,往黑马的嘴里塞了一把黄豆,“给它一把豆吃吧,饿着也不好。” 黑马嚼了嚼,满意的打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真是有人给吃的就亲。 “多谢。”言黎说。 “嗐,没事,一把黄豆而已,”伙计摆摆手,笑道,“我要回去喂马了,女侠,一路珍重。” 牵着马来到武家铺舍的门口时,院内还静悄悄的。言黎循着昨天的记忆摸到了马厩,又抱了些马料放进槽子里。看着黑马吃完后,她这才放心的转回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屋内虽然还残留着些尘土的气息,但不难看出桌上的茶壶茶碗,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新洗刷过的。 折腾一早上也有点累了,言黎打了个哈欠,仍把小包袱塞到床底,抱着刀和衣躺到了床上。 刚一接触到柔软的床铺,她竟然还真的翻腾起些许困意。 言黎长长的出了口气,眯着眼睛,即将进入梦乡……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下一刻,陡然炸响在耳边的锣声瞬间将她惊醒。言黎倏而睁开眼睛,像只受惊的鸟般从床上一跃而起,在做出防卫姿态的同时,手也下意识地摸上了刀把。 这是要干嘛?! 只不过还没等她凑近门口查看,一道浑厚的嗓音就又伴随着锣声在院内响起:“武二!!陈三!!!起了!起床了!!起身了!!!” 说话的人顿了顿,疑惑的诶了一声,“咱们这什么时候来了匹黑马?季老四也不在房里啊……诶,她隔壁的门怎么还关着呢……” 言黎竖起耳朵,警惕的听着这人一路嘟嘟囔囔上了台阶,伸手要推房门。她这时才想起进来时忘记将门在里面插上,所以很容易就被来人推开了。 四目相对,两两惊讶。 门口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魁梧女子,她的肤色黝黑,脸颊上两块淡淡的红。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个锃光瓦亮的锣,应该就是刚才制造出巨响的武器。 女人瞪圆了眼睛,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锣锤。此等武器再配上格外健壮的胳膊,看起来能把言黎砸进地里。 这不会就是昨天武二娘说的其他住在院子里“怪里怪气”、“难缠”的人吧! “你、姑娘,你是谁啊?为什么在这里头?谁让你进来的。” 虽然如果那一锤子真的朝言黎砸过来她也有信心能把女人按倒,但看着她肩、手臂和腿部鼓鼓囊囊的肌肉,言黎还是有点胆战心惊的感觉。这要被砸一下,怎么也得又疼又紫个把月。她不怕疼,但不代表她想疼。 她咽了咽口水,强壮镇定道:“我是新来的伙计,早上刚搬过来的,武二娘让我住在这里。” 听到“武二娘”这个称呼后,尽管女人的脸上还带着些怀疑的神色,但有严重威胁的胳膊却是慢慢的放了下来,“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倒是听说来了个新伙计……” 言黎赶紧接话:“是,是,新伙计 4. 第 4 章 [] 当当当三道锣声过后,言黎微微倾身,冲着罗大娘拱了拱手,礼貌道:“得罪。” 罗大娘冲她一点头,便捏着拳头朝着言黎直冲而来,拳风几乎瞬间就到了她的面门处。 有些章法,但不多。 言黎抬起左臂格住她的手侧身避开这一击,身子一矮,灵活的在罗大娘手下打了个旋,直接改拳为指,两根手指戳到了她的腹部,力道不重,却硬逼着罗大娘向后退了一步。 待站稳后,罗大娘哈哈大笑,赞赏道:“好,好!再来!” 她体格大,应该走的是上身的路子。同样,言黎若是想贸然去踹是决计踹不动的,进攻距离也不能太近。 这是比试不是打架,不能下一击必杀的杀招,就只能观察着她的动作见招拆招。 正想着,罗大娘已经又已挥了拳过来。 来了! 她不适合和她硬碰硬,对拳更是对不过的。言黎一眯眼睛,瞬间弯下腰敏捷躲过迎面而来的这一拳,迅速打出后直拳点了她的腹部,然后又趁罗大娘吃痛后身体下意识弯曲和想要钳去她的胳膊时起身抡拳。 胜负只在一夕之间。 风声破响在耳畔,罗大娘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输了。 种种招式言黎几乎是融进了骨血般得心应手,下手老练从容,内力深厚到只用两指就能逼退攻势,那两次触在腹上的劲力看似温润平和,实际充沛浑厚,一般人无法与之抗衡。这不是有多响当当的名师相授就能做得好的,多半是她从娘胎里带下来的天赋。 要想练成这样,足够聪敏的头脑、得天独厚的身子骨,再加上肯勤学苦练的耐心,缺一不可。 如果不是因为故意让着她所以几次杀招都化拳为指,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而她看着也不过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若是一路这么长起来,前途不可估量。 罗大娘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敬佩道:“厉害,你赢了。” 言黎早在落招后就已收回了手,闻言笑吟吟地一抱拳,脸不红气不喘,“是娘子承让。” “你这次可招到个宝贝,”她回身去看武二娘,“这小姑娘很不错。” “能得到你的肯定也不容易啊,”二娘笑着缓步下了台阶,“好了,去喝水歇息吧。” “我可以帮……”言黎说着,下意识要往那边走。 没走两步,罗大娘就拉住了她的胳膊,给她解释:“我们的分工一向如此,你帮了我端饭擦桌,她们两个人就抄桌洗碗。本来你没来,我就剩一个人总有些不公平,但你现在来了,两两干活还轻松些。” 武二娘也说:“是啊,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去休息吧。” 既如此,言黎只好诺诺应下来,跟着罗大娘走到了收拾好的石凳上休息喝茶。 这么打过一场后,两人也像不打不相识般迅速的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你有这一身的好功夫,师承何处?” 她捧着茶杯,诚实回答:“家师很多年前就已经归天了,也不是什么很有名的师门,大娘或许都没有听说过,也就不必说了。” 罗大娘瞧着她,有些歉疚道:“触及到了你的伤心事,对不住。” 言黎喝了一口她给自己倒的茶水,摇了摇头,“我师傅是寿终正寝,临去前也没什么遗愿,不放心的唯有我一个。所以也算不得什么伤心事,多谢大娘关心。” “灶房里好像还有一些栗子,一会儿我再去集市上买些糯米粉,下午给你做些高丽栗糕吃?”罗大娘有意岔开话题,喝着水,“不太起眼的小甜玩意儿,爱吃吗?” 言黎顿时面露憧憬之色,“我还没吃过什么高丽栗子糕……” 罗大娘一看她这幅模样,心道不管言黎武功如何如何高强,年岁上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听到点心还是会露出一副喜欢的样子。她一个人走在江湖上,有多少不容易都得自己咽自己吞,每天风餐露宿,估计连蜜都很少吃到吧。 想到这里,她心尖都不禁软了半截,顿时怜惜道:“那下午我多多做一点,都是你的。” 言黎丝毫没发现罗大娘竟在这短短一息间就千思百转了这些,只顾着为了栗子糕欢呼雀跃:“谢谢娘子!” 武二娘和陈三娘洗完碗筷,也坐到了石凳上喝茶闲聊。罗大娘和武二娘已经算得上熟悉,唯独这个看起来不太愿意说话的陈三娘,言黎还没有怎么和她说过话。 她把手搁到桌上撑着下巴,有心想找个逗趣的话题和陈三娘拉近些关系:“三娘,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正在低头喝水的陈三娘掀起眼皮瞧了言黎一眼,淡淡道:“也就做些小玩意儿,算不上什么。” “你那还算不上什么呀!在我看来已经算得上很好很好了,”武二娘插嘴进来,颇为自豪的夸赞道,“三娘经常自己绘图自己买材料做一些暗器,各式各样的精巧小东西,可厉害了!” 言黎连忙去看陈三娘,“暗器?!三娘,你会做暗器!” 陈三娘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点点头,算是认了下来:“会做一点。” 她放下茶杯一偏头,在看到言黎眼睛亮闪闪满脸期待的样子后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你想看?” 言黎用力点头。 “等一等。” 说罢,陈三娘从凳子上站起来,朝着灶房旁的一间屋子走去。 “三娘的暗器做的很厉害的,”罗大娘偷偷冲着言黎挤眉弄眼,压低声音,“你想要的话,可以给她点银子拜托她给你做一个。” 言黎很想要,但她想着自己做点东西不算是个很容易的事,耗时耗力还耗神。她现在身上拢共就只有二十文,太少了,与陈三娘的付出并不对等。 正想着该怎么在接到赶车的活之前去哪再找点营生,面前的桌上就被放下了两三个小东西。言黎抬头一看,陈三娘正在从袖子里往外掏,一边掏一边往桌上搁。 掏完了,她拢起袖口,坐回到了原来的座上,若无其事的继续喝茶。 “快看看。”武二娘说。 言黎低下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脱手镖、小刀、飞爪等东西,它们无一不精巧细致,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上手掂了掂,几乎算得上是最合适的暗器重量。 “三娘,你真厉害!”放下手里的东西,她惊叹道,“我之前认识的专门做暗器的朋友都没有你做的好。” “我就说我们三娘厉害吧!”陈三娘还没来得及说话,罗大娘就已经高呼出声,“之前你还总是自谦,现在言黎都夸你了,这可没得假了吧?” 陈三娘哼哼两声,耳朵尖却是悄悄地红了,藏在茶杯后的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勾了勾。 她压下嘴唇,转向言黎,故作平静的淡定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做一个,要是不太复杂的话,半个月就能做出来。” 言黎“啊”了一声,眸光晃了 5. 第 5 章 [] 回到武家铺舍,言黎先珍重的把怀里给武二娘买的花生糖,给陈三娘买的桂花糖和一众小零嘴放到桌上,然后又折了回去,帮着罗大娘把食材运进灶房。 武二娘陈三娘听到院中响动,早早的便从屋里出来一起帮忙。 等到一切收拾齐整,言黎走到桌边拿起花生糖和桂花糖塞给她们,笑眯眯道:“大娘说你们爱吃这个,路过就顺手买了些,就当是见面礼。” 见是糖,两人便爽快的收下了,陈三娘更是当时就打开油纸包捏了一颗放进嘴里。言黎偷眼看了看她,心里的那股愧疚总算是散了一点。 分完糖,众人四散开来,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言黎每天要练两次功,早上的晨功主要是内息吐纳和兵器,下午或晚上一般都是练些体力、耐力等。她晃进灶房看了一圈,被罗大娘轰出来后又追着武二娘向她讨了四个沙袋和一些麻绳。 坐在屋门口的台阶处将沙袋绑在胳膊上,言黎站起身从桌子上摸了块饴糖,快活的哼着歌出了门。 从山道边一路过来的时候她就很看好这个村子,一座不高不低、看着十分平缓的小山就矗立在村后,无论是从哪里走过去都很方便。想到这里,言黎颠了颠胳膊,提气朝着山脚奔去。 四个沙袋对于她来说算不上很吃力,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言黎还想再肩上加两个,但铺舍里目前只有四个沙袋,她也只能作罢。 一口气走到山脚,言黎从手上解下来两个沙袋绑到腿侧,仔细确认牢固后才继续开始向山上走。 却没想到这小山远远看起来平缓可人,实际竟陡得出奇,几乎每走一步都有无数碎石从脚下滚落,土都是虚虚浮在地上的,偶尔还要使些脚下功夫才能成功迈过险坡。 但这也没阻止言黎登上山顶。 使劲踩了踩脚下的这块土来确认它足够结实后,她直起身子,双手叉腰,顶着迎面而来的风用力大喊起来。 嗷的一声,言黎成功激飞了一大片蹲在不远处树上的鸟。 回音在身后的山谷中荡来荡去,好似有一只狗正不停的吠叫:“嗷……嗷……嗷……嗷……嗷……嗷……” 此刻这里没有任何响动,所以言黎的那一声就显得格外惊天动地余音绕梁。她闹了个大红脸,挠了挠头,竟然还难得的觉得有点赧然。 时候也不早了,言黎拍了拍脸,踮脚看看天边已经开始西沉的月亮,连忙下山吃饭去了。 走到半山腰时,那回声终于消停下来,她泄愤似的踢着挡路的土块,加快脚步噔噔瞪往下走。 上来时蹚过一遍,回去就很容易了,言黎甚至还分出几分闲工夫精心从地上拾两块造型别致的石头,随便用袖子擦擦表面的浮土揣进怀里当玩具,边玩边走,一路溜溜达达下山,也不觉得累。 她迈进院门的时候,正好赶上罗大娘在把石桌上的茶壶端下来,言黎一蹦三跳的跑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茶壶,弯腰轻巧的放到了一边。 罗大娘看了看言黎这一身打扮,她也学过武,知道有通过绑沙袋增加体力和耐力的方法,所以并没有觉得很惊讶:“你这是刚爬完村后边的小山回来?” 她坐到石凳上,把沙袋拆下来妥帖放好,点点头,“嗯,刚下山。” 罗大娘忽然伸出手捏了把言黎的胳膊,可能是因为刚解下沙袋没多久身体还下意识在绷着劲的原因,邦邦的,跟铁一样硬。 言黎觉得有一点痒,抬起头嘻嘻哈哈的傻笑。 罗大娘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顺势将手落到了她的脑袋上抚了抚,温声道:“栗子糕做好了,我去给你拿。” 她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拽着她的衣摆就往灶房走,欢喜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拿就行,不劳烦大娘。” 进到灶房里,门口的小桌上摆着个盘子,几块形状各异的棕色小点心上下叠着,看起来分外诱人。 言黎长到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精细的点心,又惊又喜间站到门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伸手去拿。 罗大娘轻轻推她的腰,“拿呀,不烫,是放凉了的。” 言黎将两根手指捏成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平时能戳碎一块石头的手此刻却有点不知所措的在空中晃了半天才落下,慎重的将小小一块栗子糕拿在手里。 “这一块是叶子形状的!”她先是转头看了一眼罗大娘,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了一口,栗子糕又香又甜的味道瞬间盈满整个口腔,言黎快乐道,“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罗大娘说,“小孩子吃点点心没关系的。” “一块就可以了,”言黎说,“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是怕她们没得吃?”到底还是年长几岁,罗大娘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宽慰道,“放心,她们不爱吃这个,你不在的时候我就问过了。她俩就喜欢吃点糖,别的什么甜食都不吃。之前你不在,我空有一身做点心的水平都无处施展。这下你来了终于有人能吃我做的点心了,安心吃你的罢。” 言黎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不好意思全吃完,所以只拿了一块塞进嘴巴里,就匆匆的跑出去洗手了。 手刚洗完,就看到武二娘急急从前面转了过来,面上有着喜色。刚迈进门槛,她就一眼看到了蹲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的她,当即大声叫喊起来:“言黎!言黎!” 言黎茫然地站了起来,“二娘?怎么了。” 听到武二娘的声音,罗大娘也端着盘子从灶房转了出来,她顺手把点心搁到桌上,忙问:“怎么了,瞅把你急的。” 武二娘眉飞色舞:“来生意了!来生意了!有人要送货!” 陈三娘也打开门从房里走了出来,“送货?找言黎的?” 言黎一听,也激动起来:“送货!是找我吗?!是找我吗!” “对!找你!”武二娘语速很快,噼里啪啦的就将这次拉货说了个大概,“去九川北部的一个小城,应该正好九十公里,光路途就一百多文!而且她的行李还重了四十多斤,差不多能赚小两百文!太好了!言黎!” 两百文!!! 言黎一听,顿时高兴的在地上乱跳,这一跳不要紧,跳完了,却直接将她怀里刚从山上捡来的石头给硌了出来。 伴随着咚咚两声,言黎顿时感觉身上一轻,再回过神低头一看,两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正一左一右躺在地上。 “你这从 6. 第 6 章 [] 午后,树影婆娑,微风拂面而来,无端卷起几分困意。言黎眯起眼睛,靠在身后的隔板上闲适的晃着腿,旁边的方潇正歪着脑袋睡的香甜。 忽地,一声尖利的嘶鸣声从不远处传来,这是危险的信号。她立刻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反手摸上刀柄的同时也要伸手去拍醒方潇。 一摸,却摸了个空。 言黎当时冷汗就下来了——难道贼人是从车后包抄?何时来的,她竟没有一点察觉,也没听到一点脚步声。 这时方潇还算冷静的声音响在耳边:“前面是有山匪吗,好大的声音……你在木板上乱摸什么,我在这呢。” 言黎转过头,心咚的就落回了肚子。原来方潇在醒来听到声音后下意识向前趴了一点,身体没在原来的位置,才导致她第一次摸没摸到人。 “怕他们从后面包抄?”方潇扫了她一眼,摇摇头,“不会的,这地方空旷,有一丝一毫的马蹄声都很明显,更何况是那些一路从山上奔下的气粗山匪。他们就算是要劫也只会把咱们劫在前面的悬崖处,退无可退,进无可进,除了交钱就是死。” 言黎听着,点了点头,拉住缰绳,“既如此,我们还往前走么?” “往前,必须得往前,”方潇眼神呆滞,“只有这一条路能到那小城,这也就是为什么这边的山匪嚣张的原因。”说完,她又自自暴自弃道:“反正就是给点钱罢了,没事,花钱消灾嘛。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是真没了。” “你很熟悉这帮山匪?”言黎没急着让骡子继续走,“他们有多少人?又有多少武器?” “……别告诉我你要一个人单挑他们所有人,”方潇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她,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具体多少人我不太清楚,但前几次被抢都是那来来回回几个熟面孔,平均两个人手里有一把武器吧,也都是什么刀啊剑啊的。” 言黎抽了抽嘴角,难以置信道:“前几次被抢?你不是第一次遇上山贼?” 看着方潇点头,她在心里默默道:怪不得表现这么淡定,原来还是一只熟客肥羊。 “一会儿到了那边,不管我做什么,你尽管赶着骡子往前走,”收回思绪,言黎将手里的缰绳递给方潇,“赶车会吧?” 这下轮到方潇抽嘴角了,“不是……你……你还真要单挑他们啊。” 她斟酌着说:“也不是单挑吧。” 顶多叫个单方面殴打。 骡车刚一走出竹林,就从左侧的山上怪叫着跳下了几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最滑稽的是这几个人竟都没有穿衣服,而是光着上半身,只在腰间系一虎皮,倒颇像画本子里那一只西天取经的猴子。 为首的是个长发女子,衣服比起众人倒还算穿的齐整,但一条长疤从上到下横亘在右脸上,肩上扛着把刀,看着匪气十足。 这时,躺倒在地上被乱刀砍死的一头棕马闯入视线,骡子闻到了血腥味,顿时吓得不敢再走,车也就停了。 许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方潇,山匪甲——也就是长发女子立时仰起脑袋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还不忘嘲讽:“方老板,又去送货啊。” 言黎借着骡子身体的遮挡轻轻拍了拍方潇的大腿,一是让她不要紧张,二是让她回话。 方潇脸色不太好,“是啊。” 山匪甲又一看,她身边坐着个低头的女子,想来应该是方潇雇的赶车人。想到前几次在遇上他们后直接扔下方潇落荒而逃的那些赶车人,便理所应当的认为这小姑娘一会儿也肯定是要跑的。赶车的遇上他们这些山匪,估计有一百个胆子都吓破了。 她来了劲,转头嬉笑道:“旁边那位小娘子,你现在可以走了。” 言黎看了一眼方潇,从车架上跳了下来,“走?走哪去?” “自然是……”山匪乙对她下车的这个动作显得有点意外,愣了一下后,随即大声道,“自然是回家找妈妈呀!” 话音刚落,山匪们“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是吗,”身后的骡车已在缓缓地开始移动,言黎没回头,背过手直接将木板上的刀拿了起来,眼角眉梢以一种很愉悦的表情弯了弯,一步步迎着山匪们走了过去,“找妈妈?” “老大!她要跑!”这时,不知是哪个蠢货大叫了一声,这一声瞬间将山匪们聚集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拿了回来,发现方潇不知何时已经驱动了骡子,马上就要跑起来了! “废物!”山匪甲咬牙道,高呼一声,“去抓她!” 她转过头,死死盯着言黎,“再来两个人,把她给我按住。” 言黎“唔”了声,刀在手里转了个花,对付他们,她甚至都不用出鞘。 这时,已经有几个山匪朝着言黎扑了过来,她一横刀,迎了上去。其实并没想杀人,只想给个警示,但不知是不是爬那几天山令她的手劲见长,竟然用刀柄就磕倒了一个。 “诶呀,”言黎一低头,看到从那山贼脑后流出的血后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诶呦,对不住对不住,之前明明磕不死的呀……下次,下次我一定收着点力。” “还有下次?!给我揍她!!!!” 听到她的话,死了同伴的山匪们怒意更甚,毫无章法的把她围在中间打算一顿开始痛打。打死了才好呢,就当为了他们的兄弟报仇。 言黎蹭了蹭自己的刀柄,叹了一声,“对不起这位小兄弟,抚恤这位的钱我肯定会给的,现在放走我和方老板还来得及。” 山匪们哪会听得进去这些,只想着人多势众肯定能打赢她一个,于是便高喊着杀呀杀啊的冲了过去。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留情了。”言黎自言自语道,抬头挥刀磕向了众人。 不多时,山匪们就都倒在了地上,有的折了一条胳膊,有的掉了一颗牙,有的脑袋上出现了一大块肿包。 山匪甲也已经加入战局,只不过刚才一直都隐在众人身后,此时他们都倒了,她便趁她弯腰时直接闪身而来,扛着刀向她的脑袋劈去,“下辈子再见吧你!” 言黎躲过这笨重一击,以鬼魅般的速度转到了山匪甲身后直接就着她的膝盖弯曲处重重一踹! 女人只已经感觉腿一软脚一麻,瞬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而这时,众人才慢半拍的要从地上爬起来。 耳边传来极细微的咔嚓声,等再回过神时,刀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脖颈旁。 “别动,”言黎冷声道,“我这刀要往前微微一侧,你们老大可就没命了。” 她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但刀却只出了一点鞘。那雪亮的刀锋仿佛一块源源不断释放着寒气的冰,映照着持刀人没什么表情的脸。 其实只是虚虚的贴在皮肉旁,却让山匪甲剧烈的打起哆嗦来。这是一把好刀,她能感觉得到。 不仅如此,这刀上面还有着血腥气和江湖上的杀气。这些气息趁着刀出鞘便急不可耐的顺着刀蹿了出来,极凶恶的飘在半空中震慑对手。 而就是这样的一把刀,在身后人的手里却轻盈自如,如同在耍弄一根柔软的树枝。 她不是个普通人,山匪甲这么想着,无比后悔今天要亲自下山拦路的决定。 “敢、敢问女侠是何人?竟有如此好功夫……” 言黎望了望已经走了一会儿的骡车,确认方潇听不见她说话后便低头笑道:“我姓言,单名一个黎。” 她看着山匪甲脸上浮现的陌生神色,似乎是在琢磨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位侠客,便又极耐心的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不知道也没关系,但我的另一个名字应该还算是有名,江湖人称叶隼,青云榜排行第一,这,你可认识?” “我本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但你们实在是太过穷凶极恶,”言黎温声道,“实在是要给些教训才是。” 叶隼…… 叶隼! 山匪甲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两下,一开始只觉耳熟,突然,一个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是在哪里听说过“叶隼”这个人。 ——是在上一任寨主的嘴里。 “叶隼此人在江湖上极有名,看着一副笑吟吟的笑面佛模样,实际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曾看过她出手,绝不是我们这等人能比得过的,”年迈的寨主鬓发胡须均已花白,“我们本就做的是强盗生意,是叶隼最最看不惯的。她又向来居无定所,没人知道她走到了哪里,所以,往后的日子里要千万小心。若碰上了,说不上奉承巴结,起码也是要收敛些的。” 那时她比现在小上个三四岁,觉得天底下最厉害的不过也就是自己的师傅、也就是最上方那把交椅上坐着的人,乍一听,只觉得惊悚可怖——连老寨 7. 第 7 章 [] 另一边,言黎加快脚步,很快就赶上了方潇。 她隔着几步远向前一跃,直接坐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回来了。” 方潇立马撒手了缰绳,惊魂未定的瞧着言黎,关切道:“你受伤了没有?” 她摇摇头,“没有。你呢,吓到了吗?” 方潇笑嘻嘻的说:“还好,我都习惯了。” “对了,他们还答应把之前几次抢的货送还给你,”言黎拽起衣摆擦了擦刀,眯着眼睛侧头扫她一眼,“回程的时候再找他们取吧。” “哦,还——”方潇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然后又瞪起眼睛,“啊?等等,还我?!” “是啊,”言黎眨眨眼,“可能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向后转头,已经看不到地上躺成一片的山匪们了,虽然方潇并不习武,但她也能看出来言黎的水平绝对在他们之上,不然不能一刀扫过去就哗啦啦倒了一片人。或许是打服了,又或者是吓服了,总之,都不可能是这帮人突然找回了消失已久的良心,进而想起了她那些无辜被抢的货物。 但言黎不想说,方潇也不问。这世间谁能没有点自己的秘密?有的时候啊,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她便就直接顺着言黎的话头往下说了:“是啊,没准是突然幡然醒悟了吧,也算不错。” 骡车一路摇摇晃晃,继续朝着九川县北部的那处小城出发。 虽然言黎当时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山匪,但后面这一路她竟然过得还算滋润。客栈、吃食的费用本就是方潇全包,除此之外,她还无数次慷慨解囊给言黎买她多看了几眼的诱人零嘴和精巧的小玩意,几乎是有求必应——虽然言黎也从来没表露出多想要什么东西的想法。 买的东西太多,怀里袖子里都装不下了,于是方潇又掏钱给言黎买了几个小锦囊,让她把糖果瓜子等东西分类装好挂到她的蹀躞带上,供随吃随取。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吃有玩能使言黎推磨,之后的几天她干活干得越发起劲,就差把骡替下来亲自拉着方潇走了。 六天之后,终于到了。 接近城门口,言黎拉住缰绳,打开了第一个鸽笼。鸽子在天空中盘旋一圈,扑簌簌顺着来路飞走了,她低头关好笼门,赶车进城。 先将车子上的货物卸到方家铺舍门口,自有小厮跑出来将它们搬进屋子,他们在见到丝毫没少的货物后纷纷面露惊讶,对赶车人言黎肃然起敬。 作为老板的方潇肯定要留在这里交代具体事宜,她站在门口,细细告知言黎该住在城中哪处,又说等这边事了便去找她回合。对此,她自然没有不应的。 言黎将骡车赶入客栈交给伙计,上楼放了行李,又兀自喝茶休息了一会儿。 这么一遭下来也才刚未时,她想着时间还早,便自己溜溜达达出门玩了。 身上还有些方潇给的碎银子,言黎怀中有钱心中不慌,便想着给罗大娘她们带些礼物回去。可惜转了一大圈也没发现什么新奇可人的,于是只好买了些各样糖果,嘱托店家用油纸仔细包好。 她拿着手里的一大包糖,心情还算不错的拐进了小摊旁的一处茶肆。 还没进门,就听得几声清脆的敲击声从堂屋正中传来。言黎定睛一看,原来堂屋内坐着一位蓄八字胡的说书先生,刚才的声音也是他一直在桌沿旁敲醒木发出的当当声,想来是书刚开场,希望多吸引些听众吧。 言黎在床边一处位置坐好,讲手里的油纸包放在了一旁。小二很快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问:“客人喝点什么?” 她排出一行铜钱,道:“一壶清茶。” “好嘞,”小二将铜钱划拉进手里,扬声道,“窗边客人一壶清茶!” 等待茶上桌的时候,说书先生已经开讲了:“咱们这上回书说到,这一轮明月,恰逢六月飞雪,霜打桃花,花落长安,月如霜。这进京赶考的白面书生,正是遇到了那深山入世修行的小狐仙……” 言黎这人平生最爱听些神怪志异的故事,也曾好奇过诸天神佛地府鬼怪究竟长什么样子。对于神鬼一类的故事画像,她是不管多可怖骇人也从来不怕,反而听得看得越多睡得越香, 所以甫一听到这开头,言黎就立马来了精神,呼哨着叫了声好。 那说书先生往窗边声音的方向看了眼,心中得意得很。他这还没开始讲呢就有人叫好,那要是讲到精彩处,还不赚个大大的满堂彩! “在其他志怪小说中,狐乃是是妖媚艳俗的化身,好色纵欲乃其本性。每每当其化为人形时,足令世间男子心神荡漾而不能自持,即使明知受蛊惑也至死不悟,狐之害人可谓深矣。但奇得是,这位入世修行的小狐仙却修习的是治病救人之术,是以在她身上,这种娇媚之气却荡然无存,反而还生出些凛凛正气来,正可谓是其色虽艳而其质无缎。” “白面书生进京赶考,却不慎淋了雨发起高热。他本就单薄,加之又生了病,再无力去周边村落求救,只能孤身一人躺在破庙等死。说来也是巧,这小狐仙正巧治好了上一个病人路过此处。书生的声音微弱,又夹杂着瓢泼大雨,这要换了旁人,是万万听不到除了大雨声之外的任何声音的。这第二巧嘛,就巧在了这小狐仙是个吸收天地灵气而成的精怪,在世间最是耳聪目明,是以隔着滂沱雨声,她却还是听到了书生的哀叫,于是便立刻背着医箱,顶着一身风雨,循着声音而去。”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还配合着场景发出各种口技,时而狂风呼啸,有时又好像瓢泼大雨,声音学的惟妙惟肖、精彩动人。听众愣愣听着,没有不入神的,言黎更是举着杯子,连茶水都忘了喝。 他暗暗环视一圈,看到众人的反应后心情更为激荡,卖弄说书技术也卖弄得更加精彩。一时间,满堂吐沫横飞,生生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每说到一处悬念,他便故意留下一个勾子,兀自咳嗽两声低头喝茶。众人等得抓心挠肝,自然有离得近离得远的为他递上些铜钱,催他快快向下讲。 眼见着怀里的银钱越来越多,说书先生也说得越来越卖力,不知不觉间,日头竟已西沉。 言黎也终于从如痴如醉中清醒过来,转头一看窗外,暗道声不好,也不知方潇那边的事结束了没有,若回客栈没寻到她可怎么办。 本想起身要走,但思绪又生生的被那治病救人的狐仙和书生吸引,挣扎了两次都不舍得起来。 “听到小狐仙要走的消息,白面书生急急从屋内跑出,却只见到悬崖边一道潇洒背影。她竟是不辞而别,独自离开了,”说书先生摇摇头,面上带了悲伤之色,叹道,“也不知这一别,日后还能否再相见,又许是天人相隔,此生不复相见。书生心中又急又痛,悲戚之下竟是一瞬间眼前发黑又发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当!他重重一拍醒木,瞬间将沉浸在故事中的众人唤醒。 啪。说书人又将扇子一开,从容道:“预知两人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所以你坐在茶肆里听了一下午,就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故事?”走在街上,方潇忍着笑道,“我还以为你丢了,吓得满城乱找,却没赶上你嘴里说的这‘精彩故事’,只找到了个失魂落魄的小女侠。” 言黎懊 8. 第 8 章 [] 回来后,言黎先是从头到尾给罗大娘三人讲了一遍来去路上的事。中间关于山匪的那段,直听得几人担忧又惊讶。 罗大娘先斥她行事鲁莽下手没轻重伤了人性命,过一会儿又夸她后续办的还不错,总算也算能说得过去。 武二娘最担忧的是山匪甲磕得那几个响头会不会折寿,她不断在院子里忧心忡忡的走来走去,几次想去找庙里的师傅化解化解都被其余三人按住。 陈三娘的反应最平静,她只说索性这一路平安无事,不然怕要吓坏她们才好,也是菩萨保佑了。 言黎也没想到这么件小事能掀起那两人如此大的反应,先是后悔没将它遮掩过去,后来又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自从师傅去世后,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真情实意的担心自己过。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她竟忽然感觉到鼻尖一热,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本来说给你们一人买一件礼物,但那边也没什么新奇的玩意儿,索性就买回来一点糖吃,每样我都挑了一些咱们这边的集市上没有的。” 罗大娘一边捏起一颗糖送进嘴里一边说:“不想吃,都吃过饭了。” 武二娘抚着胸口打了个饱嗝,“晚饭吃的还挺饱的,那就吃一块。” 陈三娘眼睛一亮,神采奕奕道:“这些糖我还确实没见过,定要认真品尝品尝。” 看着三人认真鼓着腮帮嚼糖的模样,言黎歪头想了想,道:“算起来我在这边的时间也不久了,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过几天便继续启程出发。大娘、二娘、三娘,这些天多亏你们照顾。” “这么快?!”罗大娘大惊失色,“你才刚回来,为什么不再多待几天。” 她笑笑,垂眸挡住眼中情绪,“早走晚走,总之都是要走的。趁着天气转暖,路上还好走些。” 武二娘在一旁喃喃:“也是,也是……” 罗大娘像变戏法似的“刷”从怀里掏出个本子,开始边嘟嘟囔囔边写写画画:“胡饼……点心……糖……燧石……盘缠……果脯……火折子……还差什么……” “上次赶车的钱得赶紧支出来,”武二娘扒拉着手指,“一百文,两百文……” 陈三娘瞬间面露焦灼,不断来回拨弄着手边的茶杯。 “其实也没有这么快……”言黎赶紧出言安抚,“怎么也要个四五天呢。” “四五天也很快哪!” 三人异口同声掷下这么一句,然后纷纷从凳上一跃而起,各自跑进了房间筹谋去了。 言黎茫然看了看瞬间变得空无一人的周围,低头轻哂一声,仔细将糖包好后也回屋休息了。 ------------ 真正出发那天,言黎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石桌上堆叠成山的各色物品。 武二娘正在忙着把它们塞到几个包袱里,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地招呼:“快过来看看,都是大娘给你准备的,还有一锅胡饼没出锅呢。” 她小步小步的蹭过去,“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装不下吧。” 武二娘非常自信的一挥手,“装得下!绝对装得下!我武二娘的手艺你就放心吧!” 说着话间,罗大娘已经端着一个小簸箕从灶房走了出来,“还有这个,二娘,你也给装上吧。” 言黎探头看了看,笑嘻嘻的捏了个胡饼出来。刚一摸到便觉烫手的厉害,只能左右交替抛着才能勉强吃进嘴。 “馋得你!”罗大娘晃了晃簸箕,笑道,“再拿一个!上面撒了芝麻,香得很。” 她把胡饼叼在嘴里,又一手拿出一个递给罗大娘和武二娘,“大娘、二娘,你们也吃。” 罗大娘手艺果然不错,言黎嚼着胡饼,只觉满口生香。她吃了两口,转头去找,“三娘呢?” “出去了,”武二娘摇了摇头,三口两口便把胡饼塞进嘴里,又继续低头收拾,“一大早就走了,不知道干嘛去了。” 话音未落,陈三娘的声音就从院门口传来:“言黎,来一下,有东西给你。” 言黎抬头应了一声,冲罗大娘武二娘笑了笑,低头飞快把手里的吃食吃完,小跑着出了门,“三娘!怎么了?” 陈三娘今日身着一袭青色长衫,手背在身后,只道:“来。” 待言黎在她面前站好,她笑着一翻手,一个巴掌大的铜管出现在了言黎的视线中。 铜管顶部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鹰首,中间那节上下分别镶嵌两个银圈,尾部则留有一块向上卷曲的钩子。 这样一个精细的小物件,就这样静静躺在陈三娘的手心。 言黎仔细端详片刻,眼睛一下亮了,“哇!这是……袖箭?我还没见过这样精巧的!” 她微微一点头,又从怀里拿出一根通体黑色的尖刺递给言黎,握着前部,伸手向下一拽袖箭中间那节。 “里面有一小段案座纺锤形器,是我自己做的,试过很多次,很牢固,”陈三娘一边拿过言黎手里的黑色尖刺,一边给她解释,“这个也是我自己做的,是铁器,力最大时可穿透巨石,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会做这种箭的人。” 只听得咔哒一声,袖箭又平白向后窜出几寸。陈三娘将箭顺着鹰首塞进去,又将中部推回原位,道:“我做的箭筒,一次可以放六支铁箭。” 她示意言黎伸出手,又拿出几根宽皮条穿进箭壁上预留的孔位,将袖箭牢牢绑到了她胳膊上。 袖箭刚一上手,她就感觉到了陈三娘制作这副袖箭的不一样。以前试过用过的那些袖箭往往都极为笨重,甚至还会干扰到手臂的抬放等动作,但她现在手臂上的这个,却做的格外轻巧可爱,若不仔细感受,都察觉不到有这支袖箭的存在。 陈三娘绕到言黎身边,用手指一点袖箭上的圆片机括,“这里是发射的机括,只要一触,箭矢便能瞬间发出。” 她向旁让出几步,“你试试吧。” 言黎点了点头,抬起胳膊对准院门外斜斜搁着的一块石头,勾手扣动了机括。 咻! 箭矢从袖管中破风而出,精准的朝着石头而去,箭尖在触到石壁时没有一点停滞,直接没入了石壁中。 “好箭!”言黎低低感叹一声,眼睛亮亮的转头去看陈三娘,“三娘,这袖箭轻盈可人,我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你真厉害!” 她笑道:“好暗器也要配能把握住它的人,看来啊,我这袖箭是给你做对了。” 陈三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囊袋,亲手给言黎系在了蹀躞带上,“这是箭袋 9. 第 9 章 [] 天空碧蓝如洗,身畔的柳树正绿,耳边鸟叫声嘤嘤成韵,轻快悦耳。此刻本应是十分闲适悠然的场面,无奈垂下的柳枝总是不断从马脸前掠过,将赏景心思大大的打起折扣。它只觉鼻处瘙痒难耐,歪着脖子使劲打了个响鼻后这才稍有缓解。 黑马不耐烦的甩了甩鬃毛,离路边远了一些。 忽然,阵阵喧嚣混着兵器相接的声音陡然在林中响起,霎时激飞了树上蹲着的一大片鸟。 刚想轻松一会儿的黑马又瞬间警惕了起来,它扇扇尖尖的耳朵,快速转动了一圈眼睛,放慢了脚步,似乎是在等待着主人作出绕道而行的命令。 下一刻,仰躺在马背上昏昏欲睡的人向上抬了抬脸,吐出了嘴里叼着的草茎,露出隐在斗笠阴影下的脸。 言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拽着缰绳坐直身体,面不改色的夹了夹马肚子——这就是不让回头、继续往前的意思了。 黑马垂头丧气的哀鸣一声,又不敢违抗命令,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继续往前走,可步子却迈得一次比一次小。到后来几乎已经变成了马蹄前后相连,走莲步一样的温婉风姿。 但即使它再不愿意,最终还是缓慢的接近了声源处。 越靠近,笼罩在鼻尖处的血腥气就越重。言黎怕黑马的反应暴露行踪失去防御先机,以至于离发出声音的竹林处还有几步距离时她就先行勒住了它,敏捷的翻身跳到地上。 言黎将缰绳随便往旁边的树杈上一挂,猫着腰蹲到了竹林后,想要透过竹与竹之间的缝隙探查里面的情况。 里面毫无遮挡,算为明,她潜在这里,算为阴。 日光明晃晃的洒进竹林中,四个身穿粗布麻衣扛着斧头的人正将一白衫青年团团围住,恶声恶气说着讨要钱财等含着慢慢威胁之语。不远处的血泊里躺着两个男子,着简单衣物,兵器散落在手边,像是在死前还进行过搏斗——刚才的兵器相接之声应该就是来源于此。 此地偏远荒凉,又有大片大片的树林竹木遮挡视线,出现恶人拦路也并不奇怪。言黎看了看那手无寸铁的白衫青年,他正不断害怕的晃着手向后躲闪。眼见着那些人已经开始面露不耐之色,眼见着那青年就要命丧斧下了。 若他要死在了这里,估计月余都不会有人知晓。没人知晓,也就没人为他殓尸,他也就只能变成一缕飘忽悠悠的孤魂,日日夜夜在这里游荡。瞧着也就跟她差不多年岁,大好青春,估计连轮回投胎都投不成,阎王都不收的。唉! “别磨磨蹭蹭的!快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不然别怪大爷们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装酒喝!” 言黎还在兀自为了“无辜殒命”的白衫青年摇头晃脑叹息,另一边,布衣人们终于不耐烦了。 白衫青年梗着脖子,只一个劲的说:“我真的没有钱……我真的没有钱……出门的时候忘带了……真的忘带了……我真的忘带了……” “看你小子这一身贵公子哥儿的样怎么可能没钱?!是故意不想给吧!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和那两个蠢货一起去黄泉路上作伴吧!” 壮汉高高举起斧头,向着他的脖子劈来。寒光凛冽,白衫青年神情一肃,手下意识向后背,准备摸向腰侧。 “当——” 清脆的一声乍然在耳边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正巧咕噜噜滚到了青年脚边。他低头一看,是一块表面圆润光滑的石子。 手臂处瞬间传来一阵从上到下的酥麻,再没有力气抓住斧柄,几乎是瞬间就脱了手。男人诶呦一声,捂着手腕怒吼道:“谁!谁弹我!” “我。” 伴随着清亮的一道声音,一个蓝衣人一撩衣袍,施施然从竹林后钻了出来,不知已在里面藏了多久。她的面孔在阳光下熠熠发亮,手里还在不紧不慢的掂着几颗石头,看着倒像是十足的挑衅姿态。 青年凝神看了看,发现和自己脚下的这一块花色差不多。 这颗石头刚才救了他的性命,那么这位也一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心女侠了!他感动的几乎要流下眼泪,虽然身子还没敢动,但下半身已经悄悄朝着她的方向转了转。 “哪来的小——”男人在同伴面前当众失了脸面,登时欲喊起一些不干不净的字眼。言黎不想听也懒得听,手一横一甩,又扔了一颗石头堵住了他的嘴,也截断了那些还没说出口的话。 “再说一句,就塞第二颗,”她扯扯嘴角,晃了晃手里的一把石头,“这还多的是呢。” 被言黎这个突然杀出来的不速之客一打断,其余三个布衣人们都暂时放下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在一声招呼后纷纷提着斧头朝着言黎奔来,想要把她从上到下砍成两截。就连第一个说话的男人都涨红着脸吐掉嘴里的石头跟了上去,想要一报羞辱之仇。 双拳难敌四手,他们还真不信面前这单单薄薄的一个人能打过他们四个带斧的,扔石子扔得准不要紧,那就先把手剁下来吧! 言黎笑吟吟地扣紧手中石子,和煦道:“这可是你们先动手的。” 几息之后,布衣人们已经躺到了地上,他们或捂着汩汩流血的肚子哀嚎,或按着不断渗血的脑袋滚起一片尘土,或嘴里又重新被塞进了四五颗石头,手里的斧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她呼了口气,低头拍拍身上的土,侧头扫了一眼已经趁乱躲开老远的白衫青年,扬声道:“好了,过来吧。” 青年诺诺的哦了一声,慢慢的绕过地上的血蹭了过来。 “女侠,你真厉害,”他诚恳道,“多谢你拔刀相助,不然我早死在他们手里了。” 言黎摇了摇头,一指另一边已经没了气息的两人,“他们两个你认识吗?” “不认识,”青年说,“他们应是在我之前来到这里被抢的,我被截住时,他们就已经躺在这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言黎抓抓脑袋,颇为苦恼道,“就让他们暴尸荒野,有点残忍了吧。” 青年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也太残忍了。” 她踢了踢其中一个布衣人,“你,别装死,抢的钱呢,拿出来。” 男人哆哆嗦嗦拽起衣摆一抖,几颗碎银子劈里啪啦的顺着衣服掉到了地上。 言黎并不信,威胁道:“这就没了?还不快点把剩下的拿来。不都交出来,一会儿把你们都砍死。” 听到这,布衣人仰躺在地上,眼里流露出明晃晃的惊恐,挣扎着要起来给她磕头。 许是因为扯到了伤口,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但还是伏到她的脚边一边痛呼哀求一边从嘴里往外喷血,场面十分惊悚:“女侠!真的没有了女侠!真的就只有这么点!别杀我!别杀我!我可以给你办事!要杀也杀他们三个!我有用!我有用的!” 捂着脑袋的男人立刻大骂道:“你个死人!一提起要死你就来劲了是吧!早知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废物!蠢货!” 他们个个都是为了自己私欲,甚至不比之前遇到的山匪,山匪们好歹日夜在一个寨子里生活,能听从首领的指示。但这些人之间毫无感情,只是因为钱财才聚在一起,所以一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便就开始从内自行瓦解。 言黎说:“我不需要你给我办事。若放在以前,你们连求饶的机会也没有。” 10. 第 10 章 [] 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后那奔跑着的扑棱棱白色身影,言黎才终于勒马放慢了速度。 此人果然可疑!马这么快的速度他都能追得上,足以可见脚下功夫有多厉害,之前果然是在故意藏拙准备使坏!多亏她聪明敏锐才逃过一劫。 真厉害!言黎!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翘起嘴角感叹自己真是聪慧过人,但又立刻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 确认肯定是没人再追着她的马屁股狂奔后,言黎这才放下心,弯腰从鞍袋里摸出半块胡饼吃了起来。 罗大娘的手艺实在是不错,凉了的饼子也照样香,这两天她都不怎么舍得吃。 远远的,言黎看到今晚要留宿的那座小城已经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她不再去想那个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大叫着什么的青年,打起精神,一鼓作气继续向前走了。 现在手头宽裕不少,终于不用再过以前苦巴巴的日子,为了闲逛方便,言黎在距离集市不远的地方找了家客栈。 把行李和马儿托付到客栈里,她把刀往腰间一挂,悠闲地背着手出门溜达去了。 时候也不早了,先找个地方把晚饭解决掉。 言黎走在街上左看右看,成功被吹糖人的小摊吸引了注意力。 她和一堆还不到她腰高的小孩儿挤在一起,探头探脑的看着摊主鼓着腮帮子吹糖人。女人不仅吹着,手指还不断灵巧的在糖上捏来捏去,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新奇,但很快,一只胖胖的小猪就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感受着摊前众人热切的目光,摊主笑吟吟地捏着竹棍轻轻一转,将它插在了摊前打好洞的木板上。这下距离近了,于是言黎低头仔细端详,琥珀色的小猪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极了。 她和小孩子们一起异口同声地哇了一声。 “小娘子,要一个糖人吗?只要五文钱,”女人笑问一群人当中手里最可能有几文钱的言黎,“什么都可以吹哦。” 其实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里本就像被猫挠了似的想要得紧,只是还没想好要做个什么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听到摊主这话后,小孩子们又都齐刷刷的抬头去看言黎,被那么多双又黑又亮充满期待的眼睛盯着,她故作冷静的排出五文钱,想了想,问:“鹰可以吹吗?” “当然可以。”女人一口应下,收起钱,伸出一根手指搭在木板上示意她低头。待言黎将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后,摊主立刻轻轻移动起手指,几下就勾勒出了一个简单的轮廓,“这种鹰可以吗?” 这是吹糖人又不是变戏法,若硬要一只标致的鹰肯定是不能,对于摊主画出的草稿,言黎自然没有不应的。 女人搅起一块饴糖,认真的从头做起。摊前站着的众人同时屏息凝神,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生怕打扰了这只糖人的制作。 终于,一只傲然站在竹签上的鹰被递了过来,它仰着脑袋,就连翅膀都被捏出了个简单的形状。言黎小心的捏着竹棍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不错!” 女人自信道:“那当然!我从六岁就开始学着吹糖人,吹过的糖人不说几万个,几千个还是有的。” 听着耳边小孩子们赞叹糖人精妙以及遗憾这只糖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言黎心里更添得意,昂首挺胸的举着糖人走了。 这下有了糖人的安慰,她也不饿了,至于晚饭……随便找一碗素面了事。 面条端上来后,言黎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捏着糖人吃饭。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在了装筷子的竹筒里,每吃一口就要抬头看一眼,生怕被路过的谁顺手牵羊了。 担惊受怕的吃完了一碗面,言黎一抹嘴,迅速把糖人从竹筒里拿出来走了。 还好现在天气还算不上很热,糖人还不至于化掉,她举着它沿着河边的小街走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的收获了不少羡慕的目光后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了。 夜已经黑了下来,对面的人家已经点起了灯。黄色的光晕落到水里,像是一轮又一轮小月亮。随着水波摇动,言黎的倒影也跟着荡啊荡。她晃着腿,抬起手咬了一口糖人,果然又甜又香。 师傅啊,之前我还以为这世间只有你会吹糖人呢。现在一看,你就只会吹各种歪歪扭扭的葫芦,但这里还有人会吹鹰和小猪小狗呢!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言黎砸吧砸吧嘴,舔干净嘴上的糖渣,拍拍屁股回客栈了。 ------------ 第二天早上,言黎把剩下的最后一点点心吃掉,如往常一般下楼练功。 她每一套拳法都打得极快,几乎没有停顿和卡壳,所以很快就练完了。最后一招出手,言黎身体向外一震出拳,却在抬起头时险些直接摔在地上。 门口站了个人,白衣哗啦啦的在空中飘着,一头黑发不复初见时的整齐束好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乞儿般散乱在脸颊两侧,也和衣服一样随着风张牙舞爪的晃啊晃,不是那青年是谁?! 这时,管理马厩的伙计刚好走到门口,看到他这副邋遢模样立刻恶声恶气的驱赶:“去去去,哪来的乞儿,滚开滚开。” 青年被伙计推搡了两下,掀起眼帘小心翼翼地觑了觑言黎,见她静静站着,毫无出口的意思,便垂头丧气的转身要走。 “等等,”言黎忽然冲着伙计笑了笑,道,“这是我朋友,在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把衣服鞋子摔破了,又着急来寻我,也没来得及买身衣服换上。实在是对不住。” 她既如此说了,伙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松开了扭送青年的手,自顾自做事去了。 言黎抱着胳膊看了看他,冲外一扬下巴——那意思很明显,快走吧。 青年咬着嘴唇摇摇头,倔着就是不肯走。 日头升起来了,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他这样一副模样都纷纷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言黎倒是不怕别人看,但这青年却明显的红了脸,眼神躲来躲去,但就是一步也不动。 看着他这副又拧又倔的模样,她在心里无数次痛骂自己刚才鬼迷心窍似的举动:真是吃饱了撑的!多吃半块点心至于的吗你!真是多管闲事,让伙计把他弄走不就得了! 眼见着俩人这副隔墙相望的模样已经快成了一景,言黎一跺脚,咬牙切齿的伸手进怀里摸了两下,噔噔瞪几步走到青年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就往集市走。 “去做什么。”青年低低的问,嗓音沙哑。 言黎不吭声,只闷头走。 她感觉他从客栈走到集市这短短一路都走得磕磕绊绊十分艰难,低头一看,嚯,连鞋都磨破了,左脚的脚趾还露在外面一个。 言黎拉着青年走进一处成衣铺,也不问他喜欢不喜欢,只随手一指哪件便就将青年推进去换,还不忘拣了双鞋交给老板一起付了钱,又托他把鞋袜也送进去让里面那人一起换上。 肉疼的摸着怀里剩下的钱,她背对着店内站在门口,神色十分凛冽,成功吓退了两拨想进来看衣服的姑娘。店主送完鞋袜出来,望见这边神色心中发苦,却不敢说一句少侠您往外让让的话。 忽地,手臂被从旁戳了几下,言黎一偏头,看到了全新的青年……没想到她刚随手指的那件还是白色的,真是奇了怪了。 他低眉顺眼的说:“谢谢。” 言黎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你有什么阴谋阳谋,趁着我现在心情还不算糟赶紧说。不然,后果就跟竹林里那四个人一样。” 青年小声道:“真的什么都没有……” 言黎冷哼一声,自顾自离开了。 11. 第 11 章 [] 罢了,言黎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想法,还是带在身边最安全,总比隔了老远使阴招强。如果发现有要害人的迹象,直接砍死便完。 想到这里,她颤抖着数出三十文,肉疼的给温知行付了客栈的房费。 本来平白多花了三十文心里就不爽快,偏生紧紧追在后面的那人还看不出一点颜色好坏,只自顾自嘟嘟囔囔说起大话:“女侠,你可真是个好人,我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言黎呵呵了两声,叉起腰转身看他,“不知小公子日后要怎么报答我?” 温知行没料到她突然转身,在楼梯口磕磕绊绊堪堪刹住了脚,接着又格外认真道:“女侠想怎么报答,知行就怎么报答。” 看着他那样信任诚挚的眼神,恍惚间,言黎竟有一种做老大的感觉。 怪不得人人都抢着当老大,原来是这种美妙滋味。 她拼命往下压着唇角,依旧在温知行疑惑的看过来时恢复成那副淡淡的模样道:“哦,是吗?那我想想吧。” 他很高兴似的嗯一声,弯了下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言黎心里舒服不少,自然看温知行也顺眼了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个来回,头发扎好了,衣服是她买的……唯一一处温知行自己带来的,便就是他腰上那块莹润玉佩。 ——看着就价格不菲,像是块好玉。但这人看着又为什么会比她还穷,连住店买衣服的钱都没有? 言黎升起兴致,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这玉佩倒挺不错的。” 温知行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垂下的玉佩,说:“这是我母亲在我出生之前亲手为我寻来并雕刻的,我幼时就戴着了。”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像想通什么了似的立马伸手解下玉佩塞到言黎怀里,“若女侠不信我,可以先用这玉佩做抵。” 她低头一瞧,看到玉佩上雕刻的图案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就连绒毛都清晰可见,底下还缀着两个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写的是:知行。 言黎摇摇头,将玉佩还给他,“我不要这个……不过你母亲对你真好。” 温知行笑了笑,“嗯,对啊,我母亲是对我很好……对了女侠,你如此心地善良英勇过人,想必你的母亲也是一位善人吧?武艺肯定还十分超群!对不对?” 乍一听到“母亲”二字,她忽地有点伤感起来,只轻声道:“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我从小就在我师傅身边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她。她是不是个大善人,是不是武艺超群,我亦不知晓。” 像是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答,温知行眼见着一下子愣住了。 片刻后,他立马结结巴巴的道歉:“对、对不住女侠,我不知道……”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师傅对她很好,每一个小孩子长大时需要的爱和关心都有,也从来没有缺过短过什么,都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了她最好。可能小时候还在为了母亲这两个字而感到难过,等到长大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言黎抬起头,看着温知行竟已经因为说错话这件事而逐渐弥漫起薄红的眼睛,心说玉佩刻得果然形象,这人还真是一只兔子。 她凝视着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莫名生出些怜惜,道:“别叫女侠了,叫我言黎吧。” 温知行悄悄抬起胳膊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的侧头问:“不知是哪两个字?颜色的颜,梨花的梨?” 言黎摇头,“一言为定的言,黎明的黎。” 他将她的名字在嘴里捻了两下,轻声道:“言黎,言黎,真好听的名字。” 言黎轻哂一声,伸手进怀里摸出些钱递给温知行,“几天的饭钱,拿着。这两天随便你去干嘛,第三日在客栈门口一起出发。” 他呆头呆脑的把钱握在手里,又抬头看她,小声问:“我们不一起吃吗?” “我还有别的事,你自己玩吧,”言黎指了指自己房间隔壁的那扇门,“你的房间在这,客栈在哪记住了吧?” “记住了。” 见温知行点头,她也不再多说,转身背起手,又蹦蹦跳跳的下了台阶。 一边走,言黎一边在心里琢磨是不是太过轻易就相信了他……但这么个一眼就能望到他所思所想的人,想在哪耍点阴谋什么的想必也很困难吧……没准人家就是好人呢? 刚要迈过门槛,她忽然若有若感般朝着楼上侧头——只见那只脆弱的温姓兔子正用双手扶着栏杆,以满脸不带他就要开始抽抽噎噎的表情低头望着她。 言黎猛地刹住脚步,用力的闭了闭眼。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温知行翻来覆去玩着自己手里被收回后仅剩的一文钱,欢快的问:“阿黎,一会儿我们去吃什么呀!” 言黎:“不知道……但你为什么要管我叫阿黎。” “我觉得叫阿黎更亲切一点!”他兴高采烈地说,“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知行,我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她当即摇头,胆寒道:“不必……不必了……” 午饭二人吃的是炙肉配胡饼,言黎虽吃得多,但好歹一路都是饱着过来的,所以吃相也还算正常——但反观对面的温知行,左手攥着饼,右手举着肉,眼里嘶嘶冒起寒光,吃得宛如饿虎扑食。 想到这人极有可能除了早上在茶肆喝的那一壶茶外已经水米未进两顿,言黎缓缓举起胳膊,又找小二要了两盘肉和饼。 这一顿饭,温知行一共吃进二十五文。 她觉得,有必要买一个账本了。 “我觉得这个蓝色封皮的比较好看!”温知行用手一戳摊上琳琅满目的本子,“我喜欢蓝色!” 反正是给他用的,他说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吧。言黎把温知行选中的那个拿了起来卷了两番揣到怀里,“那就这个,老板,钱给你放这了。” “好嘞!” 买完本子,言黎开始带着温知行在巷子里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了一家朴素简陋的院落门外。 “阿黎,这是哪啊?”他把手揣进袖子里,缩着肩膀看了看四周,又问,“这里住着的是你熟人?” 她侧头看他一眼,“哪这么多问题?你在外面等着,别到处乱跑。” 温知行哦了声,坐到了门口的抱鼓石上。 临进去前,言黎又扒着门不放心的看了看他,再次严肃重申:“你就在这啊。” 温知行仰起脸,眸光安静平和。他扶着膝盖,温驯道:“好的。” 她满意的点点头,推门进院了。 进到了里面,言黎却发现院内并没有院外看起来那样破旧,反而还……十分……绿意盎然。 她只得不停抬脚绕开地上横七竖八的藤曼走到正房门前,抬起手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吧。” 言黎轻咳一声,掸掸身上不存在的尘土,从容的迈开步子进去。 “……” 片刻后,一道人影径直破门而出,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诶呦——”这是第一声。 “妈呦——”这是第二声。< 12. 第 12 章 [] 言黎掂了掂钱袋子,神色好了不少,甚至还能和煦的冲着女人点点头,“再会了。” 再会个鬼!一辈子都别再见了!女人在心里偷偷咬牙切齿无数次,但顶着对面那道存在感很强的目光,她到底还是硬生生在脸上扯出个笑容,“女侠,再会。” 现在的臭小鬼武功都这么高强的吗?!吃什么灵丹妙药了吗啊?!!!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带着温知行从巷子里转出来,言黎把钱收回怀里,心情颇好的冲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开口:“今天想吃什么?现在有钱了,管够。” 等了等,身后却没人回答。她奇怪的转过身,发现他站在不远处低头拢起袖子,一脸神游的盯着脚尖发呆。 言黎几步走回去,钳住了温知行的胳膊,“你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捏,他才像刚醒来似的,短促的啊了一声,小声说:“没怎么……” 回想起刚才自从进入院门后温知行就出现的种种异常,言黎立刻警惕了起来,冷声逼问:“你认识里面那个?你是云霁阁的人?” 他立刻摆手,两个手掌几乎快摇成一朵花,“不是、不是,我不认识她,也不是什么云霁阁的人!” “那你是谁?” “我、我……”温知行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我……” 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肯说明,果然不是个好人!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管他!直接放任他在街上饿死算了!!! 言黎心下为了自己的那些饭钱客栈钱难过,敛下眉目,一只手扣着他手上脉门,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刀柄,沉声道:“说!” “我是温知行啊!”他全然没察觉到她只用一抬手就能立时把他的人头割下,还在兀自说着,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温家刀谱……我……知……” 周围太吵,言黎拧着眉毛,一句也没听见,耐着性子道:“什么?” “我说,你要找温家刀谱为什么不问我?”温知行凑近她耳朵,这回是听清了,“温家家主温渐鸿不就是我母亲么……” 言黎有一瞬间竟然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呆呆的,又问了一遍:“什么?” “还没听清吗?”温知行露出了些懵懂的神色,但还是重新说道,“知行是我的小字,大家平时都管我叫温知行,所以我也就这么告诉你了。我的本名是温澄,澄澈的澄,温渐鸿是我母亲。你要找温家刀谱,直接问我要不就行了吗?还花钱找他们云霁阁的人干嘛呢?” 言黎从入江湖以来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找到温家刀谱,对于温家的了解也可以算是半个行家。温家家主确实名叫温渐鸿,温家也确实有个小少主不假,叫温澄也不假……但没人告诉她,温澄的小字竟然叫知行啊!更没人告诉她,温渐鸿一个那样潇洒豪放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竟然宛如一只刚出洞的傻兔子!! 不过……倒也算是合情合理,毕竟之前从没听说过温家小少主下山的传闻,若是之前从未入世,只是第一次从强大母亲的庇护中走出来,难免也会脆弱些。 不管温知行就是温家小少主这消息是不是真的,但眼前这人一定与温家、与温家刀谱有点联系。想到这里,言黎下意识松开了手,他只觉浑身的不适霎时褪去,周遭又变得温暖起来。 温知行晃了晃脑袋,还傻呵呵的以为是刚才日光没有落在这里的原因:“这日头怎么一阵一阵的呢。” 温家的少主……内息简直稀薄到无……武功看起来也不太会……武器更是没有…… 言黎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你……你真是……?” 温知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不太像吧……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不像……”但转瞬间,他眼里又燃起希望的火苗,举起拳头道,“不过正是因为不像我母亲,所以行走江湖才没人能认出我的身份,我才能更好的追求自由!” 她抽抽嘴角,“追求……自由?” “对啊对啊!那个,我想吃汤饼!阿黎,我们坐下再说吧,站着好累啊。” 面前这人现在可是个香饽饽,别说吃汤饼了,就算吃金饼言黎也得给人弄来。她点了点头,便和他一起去找卖汤饼的食肆了。 坐到热闹的食肆中,温知行这才将整件事娓娓道来。 原来在月余前,温渐鸿出门办事,山庄上只剩温知行一人。他偷跑下山的这计划筹谋了许久,就等母亲不在便即刻出发,情急之下什么也没带,只有这一块能证明身份的玉佩一直随身带在身上。山庄里的众人不敢出手拦小少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出了山门。 说到这里,他又把那兔子玉佩拿了出来,示意她伸手感受一下背面的浮雕。言黎伸出手摸了两下,摸出那竟然是一个“温”字。 ……那她那天攥在手里时为什么没发现?!她还以为只是随便雕的花纹呢!!!! 言黎在心里用力的殴打起自己来。 “我还发现她们派人偷偷在后面跟着我,但我偷偷甩掉了!”温知行摇头晃脑的,仿佛十分得意似的,“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个计划没做错,我已经真正的成长了!哈,阿黎,我厉害吧!” 言黎咬着筷子尖,指出:“可是你要是不甩掉这些跟着你的人的话,在竹林里时就不用再被那四个人逮住要钱了啊。” “不甩掉那些人,不被那四个人逮住要钱的话,我怎么遇见你呢!”他回答的十分振振有词。 言黎一想也是,要是没有救他那么一遭,他也不会追着她而来,她也就不会知道他是温家少主了……所以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于是她善意的换了个话题:“之前你说,你下山是为了干嘛来着?” 温知行大声说:“为了追求自由!” 这话落地,周围吃饭的食客们都纷纷向他投来了各种各样的视线。温知行立刻一缩脖,耳朵红了。 言黎将目光从他几乎快埋到地上的脑袋上挪开,不耐烦的掀了掀眼皮,将种种眼神一一瞪了回去,又在温知行要直起身时继续低头吃饭。 “在小的时候,母亲一直是我的认知里最厉害的人,我一直以她为我的榜样,也想着日后能成为我母亲一样的大侠,可惜我资质并不太好,修习什么功夫都很慢。但后来,母亲认识的很多人来山庄上赴宴,他们的孩子几乎都和我一般大。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是个废物,就连最基本的轻功上树都不会,但他们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又纷纷说我是什么大器晚成,基本功扎实。我不知道那样大的小孩子是怎么做到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但从那时起,我就想,我一定不要一辈子都活在母亲的光环羽翼之下,我也要自己做一些事情,”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吃起汤饼,“但我太笨了,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学不好。” 言黎看着温知行的发顶,忽然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温渐鸿的孩子,不是温家的小少主,没有被这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的资格,你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欲言又止:“那……我不知道……” 她不就没有江湖名人的母亲?! 她不就不是什么少主?! 她不就没被其他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她的资格……这倒好像有。 现成的例子不就在身边! 言黎清了清嗓子,说:“我从没见过我的母亲,我从生下来就在我师傅身边了。我师傅其他地方都对我很好很好,但在练武上,总是很严苛。刚开始练习的时候, 13. 第 13 章 [] 确定了出发的日期,两人也都放松下来,开始在各处集市转着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 走着走着,言黎被路边一卖火镰的摊位吸引了注意力。她拉住还直愣愣要往前走的温知行,蹲在小摊前细细打量。 麻布上摆着五六个巴掌大的皮质小包,言黎拿起一个打开,试了试里面的火石和火绒,随即冲着歪坐在地上的老人道:“我要两个。” 听到有人要买东西,缩着手蜷缩在墙边的老人缓缓抬起了头。她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面皮都皱在了一起,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宛如壁画上的厉鬼般可怖。 言黎听到身边的温知行小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文。”好在老人只是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道。 还不算贵。言黎看了看她,边从怀里掏钱边说:“你的眼睛治不好了么?倒是怪可惜。” 她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大,只像是街边小娘子好奇的随口一问。但话音刚落,那老人却一下冷下了面容,那皱皱巴巴的脸显得更可怕了。 温知行抖了两下,悄悄往言黎身后躲了躲。 言黎见老人没有接钱的意思,便伸直胳膊将铜钱塞到了她手里,自顾自从摊上捞起一个火镰,又向后伸了伸胳膊示意温知行也挑一个。他飞快的闪出来从地上随便捡起一个,又飞快的闪到了她身后。 “治不好了……”老人摸索着把钱收进袖子里,咳了两声,幽幽道,“这是鬼的惩罚……” 一听到鬼,言黎立马来劲了,一个劲的追问:“哦?鬼?哪有鬼?” 老婆婆动了动身体,呵呵怪笑起来,嘴里颠三倒四的嘟囔着什么,就是不肯再回答她的问题。 面对这等状况,言黎只能遗憾的叹口气,怏怏的站起身走开了。 直到走出好远,温知行还在心惊胆战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火镰,曾经听说过的种种话本字不断浮现在眼前,“她不会也是鬼吧?这火镰一会儿不会变成一堆纸钱吧?” 言黎打了个哈欠,平稳道:“不会。” 既然她这么说了,温知行就放心的把火镰挂到了腰带上,弱弱地说:“那……那我就把它装起来了。” 这次来就是为了买些路途上的补给,罗大娘做的胡饼还剩下半袋,但两个人吃的话估计是不够的。于是言黎就又在食肆买了几个,临走前看到烧频婆果也还不错,便连带着又要了两个现烧的,和温知行一人一个拿着坐到了马棚对面的石台上。 石台中间种着一棵柳树,垂下来的树枝就在他们头顶随着风晃啊晃,恰到好处的遮住了正午那片最厉害的日头。 马棚周围弥漫着马儿身上浓重的味道,其实并不是太宜人,来往的行人大多快步走过这处,但温知行却没表露出什么嫌弃的脸色,只双手捧着果子边看马很珍惜的小口小口啃着,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频婆果在民间是很常见的水果,只要是在它成熟的季节,几乎每家食肆都会烧来卖,言黎这些年没吃过一百个也吃过八十个,平时也就当个解馋的零嘴吃,算不得什么稀奇。 她三口两口解决了自己手里的那个,偏头一看他才刚认真的吃完一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没吃过频婆果?” “吃过呀……但还没吃过烤的,”温知行嚼了嚼,满脸幸福地说,“竟然还很香甜可口,好吃。” 烧果子还是很便宜的,看在温知行日后大有用处的份上,言黎还是愿意多满足他一点容易达到的要求:“那再回去买几个?” 他摆摆手,连忙将嘴里的果肉咽下去道:“不要不要,一个就够了。” “好吧。” 言黎撑着手向后挪了挪屁股,将脊背靠在柳树的树干上,又抬起手垫在脑后,闲适的看着头顶被树枝切割成一块一块的蓝天。零零碎碎的阳光顺着缝隙落到衣服上,和盖着被子一样暖和。 温知行坐着吃完了一个果子,回头一看,也跟着爬了上来。树干被占,他就直接躺到了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台子上,将胳膊架起来当枕头。 一个是青云榜第一叶隼,另一个是温家小少主,两个算得上顶顶厉害身份的人就这样宛如乞丐般毫无形象的躺在这里悠闲的晒起太阳。 言黎眯着眼,忽然很想吹柳笛。她懒得把手拿出来,干脆直接从树枝上震下了一片柳叶,借着风送了下来。 等到它飘飘悠悠的落到衣襟上,言黎这才舍得腾出一只手将叶子叠了几下后放到嘴边,吹起了一首不太成调的童谣。 轻快悠扬的柳笛声与言黎吹气换气时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竟平白生出一种岁月静好。温知行闭着眼睛,第一次在从山庄跑出来的这些天汲取到了安心。 吹完了,言黎再次将目光落到了马棚最左侧那匹不太健壮的小棕马身上,问:“温知行,你会不会骑马?” “诶呀女侠,你眼光可真好!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一匹马!”说到这里,马棚的老板还拍了拍小棕马,笑靥如花道,“不仅好,而且还很便宜!只要十五贯哦!” 言黎和温知行同时向后倾身,看了看她身后数匹威风凛凛气色不凡的高头大马,对于女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即使好像被拆穿了,马棚老板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面不改色的说:“女侠,一见你我就觉得咱俩有缘,看在这份上……”她大手一挥,“我再给你便宜点,十贯!你把它牵走!就当是友情价了!” 温知行看了看言黎。 言黎摸摸小棕马的鬃毛,歪头想了想,又道:“三贯。” 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表情,斩钉截铁道:“六贯,真的不能再少了,我每天还得用马料喂它哪,井水都是我亲自一桶一桶打的呢!” 她抱起胳膊,桀骜道:“一贯。” “诶呦我的祖宗!一贯是不是也太少了……”老板摸摸心口,片刻后耷拉着脑袋沉痛的挥了挥手,“三贯牵走,三贯牵走。诶呦……好赔本呦……” 温知行:! 言黎:!…… 顶着温知行敬仰的眼神,言黎脸很臭的掏出了三贯钱放到了老板手里 14. 第 14 章 [] 第二日一早,两人启程出发。 言黎接过伙计递来的缰绳,叼着嘴里的半块胡饼翻身上马。坐好后,又把斗笠从身后拽过来戴到脑袋上,左右转了转确认不遮挡视线就继续吃饼了。 今天吃的这一张是昨天从食肆新买的,味道虽然还算是可以入口,但比起罗大娘做的来说还是逊色不少。没有那么喜欢的东西她一边都选择速战速决,几大口下去半张饼就都被吃进了肚子。 这么长世间了,身后还是久久没有动静,难道温知行是在和马谈判吗? 她抹干净嘴边的芝麻回头一看,发现他已经拽着缰绳坐到了马上——虽然脸上的表情浮现出一丝极力压抑下的紧张,但还是努力的驱着马向前走了两步。 言黎默了默,然后再次确认道:“你是会骑马的对吧?” “会……”温知行小声嘟囔着把缰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结果刚抬起头就看到了她犹疑的眼神,又连忙继续肯定道,“我真的会!” 言黎的目光划过他垂在马肚子两侧因为太紧张而显得格外僵硬的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扬了扬眉毛,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道:“行,那走吧。” 水云天山庄正如其名,依山傍水而建,周围绿树成荫,合该是个宜人宝地,但…… 两人坐在马上,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枯树。这些槐树的枝丫每一棵都向上竖着,却没有一丝生气,像极了举高胳膊朝天哀嚎并保持这个姿势咽气的僵直死人。 温知行看着这些树,心里的胆气就泄了大半,小腿肚子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见到这幅景象后,言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疑惑。 方潇让她帮忙给庄主慕容文心捎些东西过来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要是路过水云天山庄的话一定要进去坐坐,”摇摇晃晃的骡车上,方潇架着腿,仿佛像是想起什么珍馐美味似的砸吧砸吧嘴,用憧憬的神色怀念道,“慕容文心最爱山水和美食,雇了专门的伙计每日打理山庄外的树,除此之外,她还广招天下厨艺好手进山庄,以品尝美味为乐。上次见她还是在两个月之前,我俩可是尽情的大吃好几十道美食——诶,说到这,你帮我给她带个东西过去呗……” 言黎本能的感觉到不对,拧着眉策马上前伸手摸了摸树干——现在已经快三月下旬,该是槐树发芽生叶的季节,可为什么这些树的树干却还是如秋冬般干枯粗糙。 当今圣上励精图治、任贤用能、世道太平,没有奸臣小人当道,更没有他国进犯与战争。那么一处原本繁荣热闹的地方若是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下去,除了主人遭难,再找不到别的原因。 光是只看山庄外围枯树就已经令人触目惊心,里面也不知是何种状况,莫非慕容文心已经…… 言黎本不愿犯险,但一是方潇拜托她要交给慕容文心的东西还在身上,就算是慕容文心人死了也得给放到坟冢上啊;二是附近偏僻,若不在这里休息就只能在破庙睡或天为被地为席就地而眠,若就她自己独个还好,可旁边还有个温知行。 就算是水云天山庄已人走楼空又或尸横遍野,也能清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总比睡在破庙、野地里好一点。 拿定主意后,她看了看温知行惨白的脸色,稍一思索,按着腰上的刀冲他道:“你在这等着,我上去看看。” 可温知行突然抬起了头,结巴着道:“我、我跟你一起去。你、你一个、一个人不安全。” 她本想说带上一个你可能就真的不安全了,但刚想说话却又扫到周围荒芜凄凉的景色,忽然再次想起温知行没有武功无法自保,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温知行因为她把他单独留在这里的原因死了,别说想看温家刀法了,温家山庄的人估计都要拿她当永生永世的仇人了。 思及此,言黎又拽着缰绳到了他身旁,仔细叮嘱道:“山上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你跟在我旁边别乱跑,若是有人和我打起来,就赶紧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她看着温知行脸上浮起的小小鸡皮疙瘩,顿了顿,又安慰地说了一句:“别怕,没事。” 他咽了咽吐沫,哆嗦着点了一下头。 越往上走,言黎的心就越凉,按着刀的手也越紧,离温知行也越近。 方潇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慕容文心是个极为好客的人,特意从山脚到半山腰的路上都安排了小童迎接过往来客,她就是偶然路过水云天山庄被好好接待过后才和慕容文心当起朋友的。但现在小童没有,只有一棵又一棵枯树鬼气森森的站在山路两旁“恭候”二人。 一开始,只有马蹄踩在石板上的的踢踏声响在耳边,到了后来,身侧便开始一点点传来玉器磕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是温知行被吓得浑身哆嗦,腰上的玉佩连环串的碰在一起的声音。 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言黎竟突然有点想笑。她使劲抿着嘴,憋了好一会儿才把笑意给摁了回去。 抬起头时,言黎看到一座石制牌坊静静的矗立在二人不远处。它四周设夹杆石以铁箍加固,柱顶架龙门枋,正楼架在了龙门枋上,左右立有枋柱,中间镶嵌一块矩形横式牌匾,刻有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水云天山庄”,看着十分恢弘。 穿过牌坊向远望去,已经能依稀看到山庄的模样轮廓。 她侧头看了看全程一声没吭的温知行,随口问道:“我还没进过山庄的里面,你家山庄肯定比这里要豪华的多吧?” 他僵硬的点点头,断断续续地说:“起码……起码比这里有人气的多。” 言黎这次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温知行狂跳的心脏和一片空白的脑袋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他冷汗涔涔的使劲攥了攥手,看着身边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告诉自己不要怕。 笑够了,也走到了山庄门口,她轻咳一声跳下了马,试探性地推了推面前的雕花大门——推不开,被人从里面用门闩顶住了。 既然顶住了,就证明山庄里肯定有人……但不一定是活的。 不管活的死的,今天她言黎也必须要进去睡觉! 沉吟片刻,言黎用眼神示意温知行下马走到她身后来,然后用右手按住刀柄,另一只手则抓住了门钹上的铜环用力叩了两下。 咚!咚! 两声过后,山庄还是无声无息的端坐在山间。 等了一会儿也没“人”来开门,她将手从刀柄上收回来,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打算撬门。 伴随着咔嚓一声,短刀出鞘,刀锋寒光闪闪,若是其他江湖人士在场,定要称赞这是一把好刀。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温知行。 在言黎将刀子拔出时,闪闪的刀锋恰巧向后反射了阳光,并成功的晃到了温知行的眼睛。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或许是他吸鼻子的声音有点太大,言黎抓着匕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看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的温知行。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瞪大了眼,却让日头彻底晃进了眼睛里,眼泪哗哗流得更凶了。 不是。 15. 第 15 章 [] 山庄里几乎没有人。 说是几乎……其实还是能看到零星几个穿作侍从模样的人面目模糊的穿行在空荡寂寥的亭台楼阁间的。 不是说热情好客吗?不是说来来往往侍女仆从不断吗?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副衰败模样。 言黎心下疑虑,每每路过一人都想要仔细观察。但那些小侍女往往会飞快掀起眼皮扫一眼她,然后面露惊恐的加快脚步逃走。 “这是什么意思啊?”温知行疑惑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为什么连一个上来牵马引路的都没有,反而还躲着咱们。” “女侠、小郎莫怪,”这时,慕容文心也从身后慢慢的赶了上来。她在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想要伸手去揽两人的缰绳,“她们年纪小,不懂规矩,我来吧。” 温知行看着她手上脸上都毫无血色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说什么也不肯将缰绳撒手。言黎倒是没推拒,甚至还主动把缰绳往慕容文心的手里塞了塞。 她双手空空的回头一找,身旁只有慕容文心一个人,之前拦在门口不让他们进的男人却不见踪影。言黎摸了摸黑马的鬃毛,问:“那个小厮呢?没跟在庄主身边?” “没有,”慕容文心说,“我让他先行去收拾客房了,山庄很久没有人来,房间里都积灰了,需要先扫一扫才能住人。” 言黎摇头晃脑的“哦”了一声,跟着她将两匹马牵到了马厩。 马厩很长很宽敞,依稀可以看到往日宾客骏马成群的盛况,但现在却只剩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门口看守。 看到慕容文心,小厮站了起来,一声“庄主”刚要出口,却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后接连冒头的言黎和温知行。他顿时大惊失色的叫了一声,声音都劈了八个度:“庄——庄主!” “无碍,”慕容文心轻声道,“这两位是路过这里的行人,借宿一晚,明日就走了。” “小哥,你叫什么呢?”言黎一副茫然的模样,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们两人看着很面目可怖吗?不应该啊……” 小厮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站在马厩门口的两人身上挪开,接过慕容文心手里的缰绳将马拴好,干笑一声,“没有,没有……女侠和小郎君都看着……看着风姿卓越,是我失礼了……抱歉。” “没关系,”她笑吟吟道,“不过我们要真是照你说的风姿卓越,你大喊大叫什么呢?还是……”言黎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仿佛只是随口说个笑话般,“把我们当成鬼了?小哥,你最近做什么亏心事啦?” 这话落地,小厮又是一哆嗦,牙齿也发出了格格格的敲击声,虚弱道:“没有啊……” 慕容文心不动声色地侧过半个身子挡住了言黎探究的神色,淡淡道:“马厩的味道不太好,闻得人头晕脑胀。我估计那边也已经收拾干净了,女侠,小郎,我们过去吧。” “好啊。” 她从善如流的耸耸肩,转身走出了马厩。 温知行悄悄拽了拽言黎的衣摆,低声道:“我觉得他们都怪怪的。” 她抬起头,将目光远远落到又一个远远看到他们就落荒而逃的小侍女身上,“不止她们怪,整个山庄都不对劲。晚上……应该会是一场硬仗。”言黎侧过脸,“晚上吹了灯后,你到我……算了,还是我到你房间去吧。” 温知行的耳朵红了红,羞怯道:“哦……” “你又害怕了?”言黎盯着从马厩慢慢走出来的慕容文心,连头都没回,毫不走心的将那句别怕又说了一遍。 温知行呆滞道:“没……吧……” “那小厮也是许久没见人,乍一看到看到你们有些害羞,女侠小郎莫要责怪,”慕容文心走到两人身边,“正巧今早山庄也来了一位借宿行人,想着你们明天正好可以结伴而行,我就吩咐让人把你们的房间都安排在一处了,没事吧?” 山庄里还有一个外人? 言黎“唔”了声,言笑晏晏道:“好啊,多个人还热闹呢,我最喜欢热闹。” 慕容文心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 三人缓步走到安排的客房处,眼前还勉强算得上豁然一亮。七间厢房呈一半圆形环绕着一块湖泊,小湖里没有多少水,只保留着浅浅的一层,路边架一精致木制小桥,沿着这座小桥不仅可以走到中央的湖心亭中,也可一口气顺着小桥直接走过湖心亭穿湖,走到厢房前。 在看清厢房数量后,言黎却是不肯再走了。她抱着胳膊往桥头一杵,看着慕容文心意味深长道:“慕容庄主,这厢房……可不怎么吉利啊。七间靠水厢房,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在招惹水鬼呢。” 话音未落,慕容文心的脸又白了一寸,温知行的冷汗也瞬间就下来了。 顶着言黎的视线,慕容文心低头沉吟片刻,随即坦言道:“原来女侠早已知晓我水云天山庄内里情况,我竟还傻傻妄图隐瞒,对不住。” 她抱着胳膊,用下巴一点后面厢房,“那位还不知道吧,若是真闹出人命,你们也打算隐瞒?” “我看出女侠身手不凡,又加之你说你们二人八字硬,所以才故意将你们安排在了一起,想着能不能借女侠小郎的光照拂她一晚,”慕容文心轻声说,“但这都是命……若是死了,找不到家人,也只能埋在山庄后山……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温知行愤慨道:“这不是草菅人命吗,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说!” 慕容文心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平静道:“现在天色已晚,除了留宿在山庄,就只能歇在山林里。夜晚孤苦伶仃被野兽噬咬的痛苦,可比被水鬼拖下去疼多了,至少还能有个全尸……至于那个行人,倒像是故意住进来的,意图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便由她去吧。” “水云天山庄里的水鬼……”言黎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倒是还挺应景的。” 温知行被口水呛到,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慕容庄主,不知这水鬼几 16. 第 16 章 [] 果真如言黎所说,两人在房间把行李放好,就有小侍女端着饭菜来了。 她大概是已经知道住在这里的人穿着一黑一白像极了黑白无常的事,所以只哆哆嗦嗦的把食物放到院中的石桌上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言黎跳下台阶,先探头看了看小侍女已经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送来的饭——比起前些天随便凑合的晚饭来说,这一顿可以算得上很丰盛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白米饭,翠绿翠绿的青菜,甚至还有三小碗肉。 温知行隔壁的房间依旧房门紧闭,从他们进来时就没有打开过,若不是慕容文心已经提前告知这里住着三个人,也许都不会被发现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她有心试探这人究竟是何身份,便让温知行先吃,自己则迈步上前,静悄悄贴到了房门外。 呼吸清浅,不像会武,听声音的位置似乎是从床的方向来的,似乎还在纸上写着什么,有笔锋划过纸张的摩擦声。 言黎直起身子,轻轻叩了叩房门。 先是笔被搁下……穿鞋……穿过屋中的小桌……然后开门。 屋内有些黑,女子的面容是一点点出现在眼前的。 她看着年岁与言黎差不多,肌肤晶莹如玉,眉如远山,宛转蛾眉,杏脸桃腮,身着一条火红色石榴裙,黑发披散在腰间,是个明艳到几乎摄人心魄的女子。 女子一双含情目眨了又眨,见言黎许久不张口,旋即轻声道:“女侠?女侠?” 言黎猛地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那个,侍女把晚饭送过来了。我见你没动静,便过来叫你。” “好,多谢。”女子柔柔的点点头,迈出门槛,回身将房门关上,又冲言黎粲然一笑,缓缓走下了台阶。 从厢房台阶下来到院中石桌的这几步路,女子走得弱柳扶风袅袅婷婷,言黎轻巧的从台阶上往下一跳便落了地。 言黎背起手,本想直接绕开那女子自行向前,脚刚一动,却下意识地跟在了她身后,生怕人摔在地上断了肌骨。 终于在桌旁落座,她拿起碗扒了两口饭,咬着筷子尖问:“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小口小口地咬着青菜,声音也极低极细,像是因为有温知行这个男子在而不好意思似的:“我姓巴,巴小红。” “知晓的晓,鸿雁的鸿吗?”言黎笑问着,拿起一双没人用的筷子往她的碗里夹了两块肉,“吃肉啊,别光顾着吃菜。” 女子摇摇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谢谢女侠……是小童的小,朱红的红。” 言黎愣了愣,脸上笑容未变:“小红,小红,和你裙子的颜色一样,挺好的。” “女侠叫什么?”巴小红只寥寥吃了一点米、几根青菜和一块肉就放下了筷子,好整以暇地望了望她,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温知行,温柔的笑起来,“还有这位小郎君。” “我叫言黎,一言为定的言,黎明的黎,他……”言黎顿了片刻,想着温知行的身份复杂,若是被旁人知晓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从善如流道,“他是我堂弟,叫言平,平安的平。” “言黎……言平……”巴小红弯了弯眼睛,轻轻点头,“我记住了。” 想到慕容文心说的三更水鬼之事,言黎在心里斗争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忍一个这样好的女子断送于此,变成一具湖底鼓胀的浮尸,于是便主动发问道:“小红姑娘晚上不如与我一间歇?我正巧有些怕黑,你来陪陪我。” “这……”巴小红蹙了蹙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言黎向前凑了凑,极力邀请道:“来吧!来吧!” 巴小红嘴唇嗫嚅几下,最后还是应了下来:“那……好吧……叨扰言姑娘了。” 她满意的摇头晃脑,“不打扰,不打扰。” 夜幕降临后,三人回房,言黎带着巴小红进了自己的房间。 临关门前,她冲着脸色逐渐变白的温知行使了个眼神,比划了个“二”,又竖起两根手指搁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作人走路状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后者咽咽口水,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其实本可以直接让温知行现在就过来的,但言黎怕屋中有个男人让巴小红觉得不自在——等到二更天时她肯定已经睡熟了,到时候言黎再把巴小红带过去便好,到时候就能一举两得、一保保俩了。 想到这里,她拿起床头放着的刀,招手示意巴小红过来,“小红姑娘,今晚你在床上睡吧。” 巴小红聘聘婷婷的往床头一站,歪头问:“那言姑娘呢?” 她指了指地上,“我在地上睡就行……”话音未落,言黎又突然想起自己的“怕黑”,于是连忙道,“我只要感觉得到有人在我旁边就会好很多,而且我不喜欢睡床,太软了,哈哈,睡不习惯!” 巴小红微微皱起眉,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她,最后还是点点头,“好吧。” 等到她悉悉索索的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言黎也抱着刀合衣躺到了地上。 巴小红那火红颜色的袍衫就明晃晃的挂在床头,像是一小簇燃烧的火焰。言黎将手臂支起垫在脑后,一边暗自估摸着时间,一边又在心里漫无目的的想着一会儿出门一定别忘了给她把衣服带上,夜里风大,又靠着水边,别再招了风寒。 这里没有打更人,只能凭借经验等出个大概。 时间一点点流逝,言黎听到了床上巴小红逐渐变得轻缓的呼吸,便从地上坐直了身体,把刀别到腰后,将外袍拽到手里轻手轻脚的给巴小红披好,又小心的将她抱了起来。 巴小红很轻,甚至还没有之前绑在胳膊上的沙包重。言黎常年锻炼,就算再抱三个她也不在话下。 走出房门,言黎单手搂着巴小红,抽出另一只手去开门。 她将门关好,正想提步往前,却突然感觉胳膊上的巴小红一沉,瞬间直直往下坠了几寸,竟宛若四个沙袋突然绑在一条胳膊上那般重! 言黎对此毫无防备,霎时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险些直接惊叫出声,手上却是下意识地使出几成劲力托住了往下掉的巴小红,好歹没让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怎么还突然变重了……”言黎连忙将另一只手也收了回来将她抱好,自己又疑惑的小声嘟囔起来,“就一只手没在,差了这么多吗?也不至于吧……” 她甚至有几分疑心巴小红是不是醒了,可满心怀疑的探头看去,她的睡颜依旧安慰,睫毛也没 17. 第 17 章 [] 温知行的房间位于院子的最里侧,那只鬼要是想到这里来就必须要经过前面的六间房。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激烈的砸门声每响起一次,言黎心底的兴味就更浓一分,她回头看,床边的温知行正使劲的用牙齿折磨着自己的嘴唇,床上的巴小红也已经醒了,正睁着懵懂的眼睛欲哭无泪的看着四周。 巴小红醒了,这么一来,刚才那一点点稍纵即逝的不对劲就彻底消失在了脑子里。言黎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将手按在了刀上。 其实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言黎宁愿不动武也要将这只鬼活捉,她还没见过鬼究竟长什么样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怎么也要仔细审了再杀! 但屋里还有其他的两个人在,若是它真的要入门害人性命,就只能手起刀落,嘎嘣!噗嗤!轰隆!一刀劈死。 正自顾自想着,一个颀长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前,或许是发现其他房间都没有人,于是它便更加猛烈愤怒的砰砰砰砸起这屋的门来——瞧着倒是和人差不多高,也没有话本里说的身高九尺、虎背熊腰、头大如斗啊! 言黎失望的叹口气,抱着胳膊想了想,很快又把自己说服了:被淹死的人才能叫水鬼,可能是……在水里化了一点吧?不过头发倒是挺乱的,像是个被淹死的样子。 厢房的门并不是铜墙铁壁,被水鬼每砸一下,那扇单薄的木门就摇晃一下,眼见着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巴小红开始小声啜泣,温知行开始结结巴巴地安慰她别怕有我堂姐在一切都会没事的你就相信她吧她很厉害的…… 平时傻乎乎的记不住事,这时候怕成这样,倒是还没忘了二人之间的堂姐弟身份,还算孺子可教也。言黎悄悄扬了一下唇角,将手背到了身后去。 不急,不急,她就是要等它打进门来。 都说关门打狗。 那她言黎就要开门打鬼! 咣的一声巨响。木门向内倒了进来,只留下一个门框孤零零的站在原本的位置,水鬼黑咕隆咚的轮廓出现在了眼前。 那两人被吓得一哆嗦,彻底没声了。 小桌的位置正对着门口,言黎第一眼就看到了水鬼的样子,它浑身滴答着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挂着几根水草——可惜没有脸,被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了。 水鬼一转脑袋,有僵硬的嘎吱声从它地脖子处传来,像是被人生生扭断了脖子再扔到水里淹死一样。 它先看了一脸饶有兴致抱着胳膊看着它的言黎,又看了看面露惊惧之色、下意识蜷缩在一起的温知行巴小红二人,或许是出于欺负害怕弱小的本能,水鬼最终还是没敢直接扑向言黎,而是稍微调转了一个角度,张开手弓起背朝着床的方向抓去! “妈呀!!!!!!”温知行吓得大叫了一声,一边疯狂用身体挡住巴小红,一边又要摸向腰部。 以后她一定要旁敲侧击一下他腰上那个保命的武器是什么!是不是温渐鸿专门给孩子做的好东西?这人每次遇到危险都要摸,也从来也没见他拿出来亮过! “一个大活人就站你面前你看不见,非要抓他俩是吧……”言黎蓦地轻笑一声,身体移动的速度比水鬼还快,几乎是瞬间就闪到了温知行的面前,抬手挡住了它的爪子,攥拳将真气汇聚到手臂经脉处用力一震! 刚一碰上,她只觉小臂处一凉,水鬼的手很冷很湿,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几乎瞬间就蔓延到了大臂处。 这不会就叫鬼气吧?! 言黎暗叫一声不好,迅速将还没来得及流转的真气封在胳膊处,那股冷意才没有继续蔓延。 ——不过水鬼也没好到哪去。 它被震得向后咚咚咚倒退好几步,险些撞上窗户才狼狈的刹住。她那一招用了三四成内力,就算是个活人也要被激得手臂发麻发痛,水鬼蜷缩着腰,忍不住发出如水蛇般嘶嘶的声音,使劲甩了甩胳膊。 言黎也趁它低头赶紧顺了一把小臂,将那股诡异的凉气顺着来路驱散。 不像是劳什子鬼气,更像是毒。这个念头瞬间从脑海中闪过。 她将整把刀从腰后抽了出来,打算速战速决——虽然依旧没有出鞘。 水鬼也很快恢复如初,再次举着手冲了过来,尖利的指甲看起来能划破人的喉咙。 言黎听到巴小红小小的尖叫了一声,又开始啜泣了。于是温知行又开始颠三倒四的说那几句话,倒像是有点被吓得精神失常了。 上次长了记性,言黎不再和水鬼肢体接触,而是直接举起刀鞘向上一抬挡住要往她脖颈处抓的左臂,身子一矮转到了它胸前避开还要向脖子上挠的右臂,同时用力将右拳打出! 轰! 言黎的当胸一拳曾经能瞬间把对手打得吐血而亡毫无还手之力,这次虽然收了四分之一的劲,但水鬼还是被直接打得横向飞了出去,砰的一声将窗户撞烂,咣当落到了院子里,只留一个空空的窗框与旁边的门框哀哀相望。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连巴小红的啜泣声都消失了。 “看着她。” 言黎没回头,留下一句就抬步追出了院子——什么都没了,只有地上一块巨大的水渍和旁边破碎湿润的窗户纸还在昭示着刚才有一只水鬼曾经被打飞降落到了这里。 跑得还挺快。 她抽了抽嘴角走上台阶,在看到屋内的两人还好端端的呆坐在床上后这才松了口气,将身子靠到了门框上。 还好不是调虎离山。 借着月色,言黎将护腕揭开一个小缝,在看到里面的皮肤只是有些微微发青发黑后,她松了最后一口气。 还好中毒不深。 “可能会疼一下,言姑娘,你忍忍……” 桌上点着六盏灯,将屋里的情形照得亮如白昼。 言黎靠坐在凳上,大剌剌的露着左臂,而巴小红正满脸不忍的捏着一根银针要往下扎。 她不以为意的嗐了一声,“没事,小红姑娘尽管下针。” 巴小红小心的将银针刺入后,言黎明显感觉到手臂原本那种晦涩僵硬的感觉消失不少,周身的热气也开始重新聚拢。 她并没有像针灸一样将针留在皮肤上很久,只简单扎了几针在穴位上后就将针拔了出来,却意外的管用。 在巴小红将最后一根针拔出后,言黎手指上提前扎出的针眼处开始缓缓冒出一股黑血,流了一阵,便就又变回了原本的红色。 “好了。” 看着巴小红低头认真收拾针灸袋的模样,她将里衣穿好,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姑娘竟然还会医术。” “家母原本是个行走江湖的医女,后来因为年纪渐长,才没有继续……” 巴小红的声音越说越小,言黎这样的好耳力都有点听不清,于是下意识地便向前凑了凑,“什么?” 下一刻,巴小红直接扑进了言黎的怀中,紧紧搂着她的后背,眼泪簌簌滚落,“多谢言姑娘救命之恩!小红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粉身碎骨上刀山下火海!” 言黎还没有被这样温香软玉的姑娘抱进怀里过,巴小红身上的药草香混着馨香飘进鼻子,她顿时无措的结结巴巴起来:“嗯、呃、那个……没事啊……也就是……就是顺手的事……不用……不用做牛做马也行的……那个……也别说死啊死的 18. 第 18 章 [] 次日一早,言黎刚在院中打完半套拳,巴小红就打开了房门,也不说话,只是倚在门边静静看着。 水边风大,她听到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 言黎瞟了巴小红一眼,加快速度收势站好,随即向前上了两步笑问道:“小红姑娘昨天睡的还好?” 巴小红今天没有披散着头发,而是盘了个好像最近并不太流行的双螺髻,乍一看倒像是一夜之间在头顶竖起了两只狐狸耳朵似的。她弯了弯眼睛,“托言姑娘的福,一夜睡的很安稳呢。” 言黎却一眼就看到了巴小红眼下淡淡的青黑,她面皮白,这一抹青色就显得格外醒目。 她心知在这种情况下可能除了自己根本不会有人睡的好,于是又跳上台阶凑到巴小红面前,没张口,只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在眼眶下轻轻一抹。 巴小红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了一下眼睛,小声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言姑娘。” “小红姑娘精通医术,这减淡青黑的办法肯定也是知道的,”言黎笑着说,“一会儿需要什么药材,就找他们要一些来,好好的敷一敷才是的。” 两人正说话,温知行也醒了。 他反手关上门,一边走一边偏头拽过头顶半扎上的纂发从中分出一缕,再编成细细的辫子,倒有点像父母为求平安给小童编出的长生辫。 “等今天到了下个地方,再多给你买几身衣服吧,”言黎看着温知行一路走到阶下,挠了挠头,随口道,“老穿一件,连换洗的都没有。” “啊?哦……”他仰起脸看她,眼睛亮闪闪的,“其实不买也行,现在不是没有什么钱么……” “这你不用管,买一两件衣服的钱还是有的,”言黎背起手,看了看始终空荡的院门,“只是,为什么还没人送早饭来呢?” 巴小红在身后弱弱道:“可能是觉得……咱们都死了吧。” 话音刚落,就从拱门处冒出了个人头来,言黎定睛一看,是昨天送饭来的小侍女。 她始终眯着眼睛不敢睁开,肩膀颤颤,一副很瑟缩的样子,却是视死如归般的用力往前一迈,然后便开始疯狂挥舞手里的一根树枝——可能是在驱邪。 三人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小侍女丝毫没有察觉到视线,而是自顾自地演着逐邪驱鬼的独角戏。 终于,在她即将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倒前,言黎好心开口提醒道:“有石头,抬脚。” 小侍女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依言抬起脚成功迈过了那块石头……下一秒,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如遭雷劈般僵住了身体,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言黎小声问:“她怎么了?不就是忘了带饭过来吗,至于吓成这样?” “言姑娘,要不然让她睁开眼睛看看咱们?小姑娘应该是觉得我们在怪罪她失职,这才不敢动的吧。” 虽然巴小红的语调和平时无异,可言黎就是莫名听出了些微弱的促狭笑意,但等到再想一仔细听听,她却又不说话了。 “是吗?”言黎疑惑的抓了抓脸,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于是便扬声道,“那个,姑娘,你不要怕,睁开眼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小侍女哆嗦的更厉害了。她顽强的举着手里的树枝,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模模糊糊间,三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一个身穿白衣不露声色、一个身穿黑衣面容冷峻,一个身穿红衣鬼气森森,倒像是地府里的鬼差爬上来索命的! 小侍女尖叫一声,连庄主给的驱邪桃枝都不要了,直接撒腿就跑,几乎是瞬间就飙到了院门外,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叫声。 温知行:……? 言黎:……??? 巴小红:呵…… “怎么感觉我说错话了?”言黎迷茫的往空无一人的院门处看了一眼,又低头戳戳温知行的肩膀,“你这小辫编得还挺好看。” 他兴高采烈地说:“是吧!从小到大我的头发都是自己束的,偶尔还会给我母亲编呢。我会各种髻,以后等有了机会,我给你束头发!” 言黎一听也高兴了:“行啊,一言为定。” 话题是怎么飞到束头发去的……巴小红看了一眼已经头碰着头热烈讨论起来的二人,捋了捋垂到颊侧的头发,轻巧的将目光落到了言黎腰后悬着的刀上,旋即又悄悄弹开。 没过一会儿,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出现在小桥附近,言黎动了动耳朵,咳嗽一声,按住了温知行朝着她头发跃跃欲试的手,低声道:“有人来了。” 这次第一个进来的换成了慕容文心,不愧是见多识广的水云天山庄庄主,在看到台阶上的三人后,她甚至都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疑惑的神情,只略略一揖,道:“小姑娘胆子小,乍一遇到心中恐惧之事难免失了方寸,没有冲撞到三位吧?” “没有,”言黎平静道,“庄主把地上的桃枝也捡走吧,是那小侍女落在这的。” 慕容文心弯腰捡起地上的树枝,又冲着身后一挥手,三四个侍女瞬间捧着盘子鱼贯而入,将早饭呈上。 “两位姑娘,小郎,咱们坐下一边吃饭一边说。” 三人也没客气,走下台阶坐到了石凳上开始吃饭。 不愧是江湖上都有名有姓的山庄,就连早饭都准备了六样!食物的香气勾得言黎食指大动,边自己吃,还边从温知行的筷子下帮巴小红夹。后者则边受宠若惊的说着这也太多了,边努力咀嚼消灭自己碗里几乎快堆成小山的早饭,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只能作罢。 慕容文心全程没动筷也没说话,只坐在桌前认真的打量着三人。 直到言黎将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空放下筷子后,她这才道:“女侠,吃饱了吗?” 言黎重重点头,“吃饱了吃饱了,慕容庄主真是大气,多谢款待,那个,我们还要赶路,今天就走,就不久留了。” 她看一眼巴小红,“小红姑娘可要和我们一路?” 未等巴小红回答,慕容文心就先扑通一声跪下了。 三人都同时被吓了一跳,距她最近的温知行赶忙伸手去扶,使劲抬了两下胳膊却没扶起来,只能尴尬的咳嗽一声,将手背到了身后左顾右盼着离远了一点。 言黎心中略微猜到了慕容文心要说什么,只道:“庄主,两顿盛情款待还有留我们借宿的情,我日后定会找机会报答。只是你要说让我们留下来帮你驱鬼,这恐怕不行,您还是该找道士找道士,该找僧人找僧人吧。我们都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不会旁的手段。” 慕容文心没有说话,只弯下腰深深磕了三磕,等到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求求女侠、小郎救救水云天,救救水云天众人,也救救那些日夜徘徊在这里的冤魂!!” “我们谁也救不了,我说了,我只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不会驱鬼驱邪,更不会法术,”言黎叹了口气,走上去在慕容文心的胳膊上轻轻一托,她便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劲力提了起来,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好好的站在了地上,“庄主另请高明吧。” “不留也好,但求女侠小郎告知昨日是如何将那水鬼驱走的!”说着,慕容文心的泪水顺着眼眶滚滚而落,急切的问道,“你们是第一个在遇到水鬼后还能安全活到早上的,定有法子对付它的,对不对!” 言黎将手背到身后,轻咳 19. 第 19 章 [] 很快,慕容文心便匆匆折返回到院中,告诉三人可以出发了。 “我殿后吧,这样就算有什么东西出来也好控制住,”言黎拉住欲抬脚向前走的巴小红,歪头笑道,“小红姑娘陪我一起吧,咱们也好说点话。” 巴小红短暂怔愣片刻,随即也跟着笑起来,“嗯,好啊,那我和言姑娘一起。” 温知行眼神呆滞,茫然地问:“那我呢?” 言黎用手一指,“你走中间。” 温知行哀哀道:“可是我怕……” 她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等待的慕容文心,小声说:“前面有慕容庄主挡着,后面是我压阵,中间是最安全的位置,有什么事我都能立刻上来救,你怕什么?不许怕!” 温知行一想好像也是,于是便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美滋滋的排在中间走了。 路上,慕容文心倒还算是努力的为三人讲起事情的经过—— “水鬼”一说的起因,是在两个半月之前。 那时,来了一位上山借宿的路人。水云天山庄的规矩就是来者都是客,于是便盛情款待了这个路人,好酒、好菜不要钱似的上,等到宴席结束已经接近二更。 他喝了很多酒,看着连神智都不太清醒了,慕容文心不太放心,就几次提出要派个小厮陪他一起回到客房,可那路人却说什么都不要,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了。 慕容文心见说不动他,便遣出个山庄中还算得上稳重大方、又会些武的小厮王甲在暗中跟着他,直到路人安全进入房间后再回来。 事实证明,她这个看似无意义的举动却是对的。 这路人喝的酩酊大醉,路又黑,在路过小湖时竟真的不慎一头扎进了水里,连水花都没翻腾出几个就要往下沉,多亏有之前慕容文心派出去暗中跟着的王甲在,跳进湖里将他捞了起来,这才没有让这人溺死在湖中。 山庄内的医师立刻就赶到了湖边,慕容文心也闻讯而来。路人被救醒后,却像是疯了般大喊大叫起来,一会儿说湖里有水鬼勾他往下跳,一会儿又说水鬼死死的拽着他的脚不撒手,一会儿又嚷起来说什么这里有鬼,快跑。 大晚上的,夜风凉凉的直扑面门而来,倒真的像是鬼伸出了手在摸。所以尽管附近就站着很多人,但大家还是都被吓了一跳,后背不禁冒出一层层的白毛汗来。 “当初那个行人就是在这里落的水,”慕容文心站住脚步,伸手指了指面前比三人住的客房前还要大了一圈的湖,又指了指脚下踩着的青石板,“我派出的小厮王甲就是将他从水里拖到了这。” 言黎眺望着河对岸,偏头问道:“王甲可还在山庄里?把他叫过来说说话嘛。” “不在,”慕容文心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他死了。” “死了?!”温知行哆哆嗦嗦的往言黎那边靠了靠,“怎么、怎么死的?” “我猜是溺死的,”巴小红在此时忽然开口,目光一偏看到河边言黎投来的疑惑视线,又笑盈盈补充道,“我母亲之前经常给我讲这种志怪小说,是我一时鲁莽胡说了,抱歉。” “你也喜欢看志怪故事?”言黎眼睛一亮,思维被迅速从水鬼一事中转移走,兴致勃勃地插着手问道,“那你看没看过一个救人的小狐仙和书生的故事呀?给我讲讲呗,我想知道结局呢。” “好像听过,”巴小红唔了声,“但是好像有点忘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姑娘吧。” “……姑娘没有胡说,”慕容文心努力想要掰回话题,静静道,“王甲在那个路人死后的五日后,同样被人发现溺死在了这一片湖里,就连死状都一模一样。” “庄主,你说那个最先‘见到’鬼的路人也死了?”言黎检查完湖边,刚从下面走过来时就听到了这一句。 “对。” 不过在她看来,这个人的死也并不奇怪。话本子里不都这么说吗,第一个遇到鬼的人都是被鬼盯上的还魂人,是肯定要死的。到了那时,在人间游荡百年、积攒无数怨气的鬼就会借尸还魂…… 言黎回过神来,又问:“王甲的尸体上,有没有打斗或者挣扎过的痕迹?包括那个路人。” “有,浑身上下布满了青紫色的指痕,就像是……像是被活活捏死的,”至此,慕容文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这才是最可怕的……言姑娘,你能想象吗,两个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死在了湖里,身体被泡得肿胀惨白,倒真的像是‘水鬼’来过了一样。” 言黎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庄主莫怕,我们这么多人呢,双拳还难敌四手。更何况现在是白天,不会有鬼出来的。” 说来也是奇怪,被她这么轻轻一拍,慕容文心慌张不安的心竟然真的缓缓落了下来,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上而下灌入整个身体,驱散了原本的寒气,将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的。 害怕的情绪消散了一些,她的大脑也清明了不少,心知若是自己再因为害怕而倒下,水云天山庄就彻底完了。 想到这里,慕容文心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好,我信姑娘。” “除去王甲,还有谁当晚见到了那个路人?”言黎道,“就算都要被水鬼寻仇,也总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吧。” 慕容文心像是对山庄中的每一个人都了如于心,立刻回答:“有,有!是个管事,当时好像就在湖边的不远处当值,算是在王甲、医师后第三个到那路人身边的。我想想啊……她今天应该是在厨房帮忙。我们去那边找她?” “现在还不急,中午吃饭时再聊,”言黎说,“庄主,麻烦再继续带我们转转。” 走起来后,慕容文心便继续接着上次结束的地方开始讲。 其实在第一个见到水鬼的路人死后,整个山庄也只是微微觉得恐慌,倒也没人因为这事想要离开山庄或是怎么样,毕竟鬼神之说是很玄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在水云天山庄整个安详美好的氛围中,大家宁愿相信这是假的,那个人只是偶然死亡而已。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我都在自责为什么不在他死后将他们全都送下山去,”慕容文心以手掩面,声音里竟带上了隐隐的哭腔,“是不是我当初能让他们都离开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被水鬼害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逝者已矣,多说也无益,庄主也不可能回到两个月前救下他们,”温知行却在这时小声道,“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水鬼,令它魂飞魄散,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 不错嘛……短短几天,言黎倒是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先是在最害怕的时候能记住她曾经说过的话,现在又是知道直击痛点,令伤心之人振作,看着也并不是个只会哭的兔子。 “多谢小郎。”慕容文心吸了吸鼻子,重振精神继续说了下去。 五天之后,王甲的尸体也被人发现在了湖上。从那一刻起,山庄上空就开始笼罩着一层阴霾,很多人害怕了,他们曾经犹豫要不要离开,但最后离开的人还是少数,那名当晚检查路人的医师就是下山离开的其中一人。 慕容文心打开了山庄的大门,告诉众人任何时候想走都可以随时离开,离开前还可以到庄主的书房支取一份路费,就当是水云天山庄最后能给他们的。 这一道庄主口信发出后,不少人开始心动想要离开,她一概全允,而这些已经拿到路费、第二日就要离开山庄的人却一夜之间全部死在了各自的房间,身体依旧是和王甲、路人一样的青紫色痕迹。 其实已经在心里预计过山庄死人的惨状,但她还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言黎猛地刹住脚步,难以置信的问道:“全死了?!” “我记得很清楚,是十三个人……”说到这,慕容文心又忍不住流下眼泪,“山庄里的人都是从我当上庄主之初就跟在我身边的,感情非常深,当时我眼泪哭干,眼睛几乎都快哭瞎了。” 巴小红小声凑到言黎耳边道:“言姑娘,死了十三个人,又是不吉利的数字。” 她点点头,忽然扬声问了一个全然不相关的问题:“庄主,这水云天山庄的建造图也是您一手绘制的?” “啊?啊……是的,”慕容文心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肯定道,“是,包括名字也是我起的。” “就没有人给您出谋划策?”巴小红问。 “没……诶,要这么一想,好像还真的有……”慕容文心拧着眉头,露出苦思冥想的神情,好一会儿才道, 20. 第 20 章 [] 说来也怪,那水鬼狼狈逃走后,桥上的诡异水雾竟然也随之散去,三人扶着晕倒的慕容文心穿过小桥,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两个侍女,正巧三人中谁都不认路,于是便由她们领路,将慕容文心抬到了庄主院落里。 “多谢姑娘、小郎。”两个侍女瞧着年岁也不大,梳着垂挂髻,黑发间佐以细小的银饰,脸庞圆圆的甚是可爱。此刻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更添了几分娇憨,瞧着倒像是两只小鹿似的。 言黎看着喜爱,用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去,耐心柔声询问:“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 左边那个绑着红绦子的姑娘脆声道:“我叫燕飞,燕子的燕,飞舞的飞。” 右边那个绑着绿绦子的姑娘眼睛比燕飞要大一点,声音也更轻缓一些:“我叫池羽,池水的池,羽毛的羽。 “好听的名字,”她揉了揉两人的脑袋,“姐姐问你们个问题,那个经常跟在你们庄主旁边的小厮去哪啦?长得高高的,皮肤很白的那个。还有,可以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吗?” “经常跟在庄主身边……高高的……很白的……”燕飞低头想了想,又说,“女侠,你说的是汪管事吗?” “他是管事?”这倒是有点不在言黎意料之中了,“那为什么看穿着、服饰不像呢?” “自从有水鬼出现后,山庄就变得不太好,也没多少钱做衣服了,”池羽将补了几层的袖口简单翻给她看了一眼,平静道,“我们都是努力节省银钱,衣服破了就补一补,汪管家也是这样的,庄主也是的。” 言黎回想了一下慕容文心的衣服,好像确实是打着补丁的。 “这样啊……”她“唔”了声,又道,“我找汪管家有点事,你们知道他在哪吗?” “我在这,姑娘找我何事。”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道男声,言黎施施然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那天的“小厮”——他今天倒是换了件衣服,深青色长袍,头发用一简单木簪束成一高发髻,看着也算是清雅。 她定定看了男人一会儿,忽然莫名其妙的飞快照着他心口挥出一拳! 几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言黎那打石石碎敲玉玉裂的手就已经到了男人心口。拳风已经滚滚而来,要是这一拳落下去,他必然会直接飞出几米远,然后呕血而亡。 可男人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来临般没躲没闪,甚至还缓慢眨着眼睛目睹了言黎整个动作。 而直到过了好几秒,他才刚刚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她的手,茫然道:“姑娘这是……” “我曾经有个仇人和汪管家长得有点相似,气急之下,没忍住,”言黎一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挂上了笑意,“抱歉,抱歉。” 巴小红上前,装模做样的嗔怪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就是眼神不太好,汪公子莫怪呢。” 温知行挤进两人中间,冲着男人扬起笑脸,“抱歉啊汪管家,对不住对不住喽,吓到你了吧?” 他倒像是挺好脾气的模样,摇了摇头,也跟着弯了弯眼睛,“无碍。” 言黎笑吟吟的开口:“汪——” “庄主醒了!让两位姑娘和那位小郎进去呢!” 忽地,燕飞的声音远远的传进来。她短暂的分了一下心,看了眼院门,又看向男人,“汪管家,那我们先进去了?” “姑娘自便。” 进到慕容文心的卧房中,里面也算不上有多豪华,只比客房要多了些装饰,可以看出主人并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 他们走到床边,慕容文心的脸色好了不少,但声音听着还是虚的:“今日多谢言姑娘相助,不然我也要成为水鬼手下亡魂了。” 言黎摇了摇头,“只是顺手。” “现在山庄中如此危险,庄主又为什么没叫人跟着呢?好歹也要带一个会些武的吧,”巴小红则是握住了慕容文心的手,关切道,“今日真的好危险,若不是有言姑娘在,咱们三人恐怕都……” “原本王甲就是我身边的侍卫,但他……”慕容文心咳嗽一声,摇了摇头,“后来,我也没再找,燕飞池羽那两个小丫头年纪还小,我也舍不得她们受苦。” “您身边的汪管家不会武吗?”言黎问,“我虽然进过的山庄不多,但山庄里的仆从还是见过一些的,很多管家都会学武,为了在侍卫也分身乏术时保护庄主的。” “你说石沰啊?”慕容文心笑了笑,“他就是个文人,被我捡到时就躺在皑皑大雪的路边等死,能认字写诗,记账算数,什么武功之类的他都不会,我也没想过让他学。” “汪管家是您捡回来的?”温知行眨巴眨巴眼,好奇的问,“石夺?是夺走石头的意思吗?” “不,是石头的石,却不是夺走的夺,是沰,滴水的那个意思。我大概是二十岁捡到的他吧,自那以后,就一直在我身边做管家了,也算得上是山庄的老人了,”慕容文心说,“捡到他时,他倒在路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便由我取了名字赠他。我本想助石沰科考,所以名字的意思便是希望他水滴石穿,做出一份好功业的意思……但他说不愿意离开我身边,只想在水云天做个小小管家,我劝了他几次他始终不愿意,便也就罢了。” 汪石沰。 “忙了这么一大早,也饿了吧,”慕容文心冲三人挥了挥手,“我让石沰准备了午饭,你们过去吃吧,我就不去了,有些累,一会儿再吃。” 巴小红站起身来,又问道:“庄主,那个管事……” “放心,我让池羽去叫了,”她笑了笑,“吃过饭后,你们就跟青霜聊聊吧。” “你们找我来干嘛?我跟你们没什么可聊的。” 面前的女人单眼皮,吊梢眼,嘴唇薄薄,瞧着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和这种人说话最忌撒娇卖痴。言黎放下杯子,直言道:“实不相瞒,今天找宋娘子来,是为了询问水鬼一事。” 说完,她也没看女人微微发白的脸,“庄主说当年第一个被水鬼缠身的路人掉进河里时,宋娘子是在庄主的贴身侍卫王甲和已经离开山庄的医师后第三个到的湖边,现今那两人一个死一个消失,完整看到当时情境的应该就剩娘子一人。此事兹事体大,牵连着整个水云天山庄,望娘子将还记得住的一切细节全都告诉我们。” 话音刚落,宋青蓉却猛然摇起头来,脸色惨白的连声重复道:“我不记得……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她的神情很不对劲,显然就是知道点什么却不敢说,而这个令这样一个女人害怕的东西能有什么呢……山庄中“无时无刻”隐藏在附近的水鬼算一个吗? 言黎的脑袋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念头,于是便轻咳一声,福至心灵的从怀里摸出了自己那把匕首,当着桌上三人的面又是细细抚摸又是握在手里双手合十念诵经文的,直到做足神兵姿态后这才双手一用劲咔嚓一声将短刀拔了出来。 她晃了晃脑袋,高深莫测道:“娘子可是怕那暗处的邪祟之物?莫怕莫怕……我乃是茅山第一百一十代亲传弟子,钟馗座下第一百代传人,魂魄至阳,邪祟鬼魂见到我都会被吓到魂飞魄散!看啊!我手中的这把兵器就是当年家师斩鬼驱邪的天师剑!专斩一切邪恶!” 温知行:……什么? 巴小红:……哈 不过这也不是剑是刀啊……言黎对于两人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只在心里懊恼自己嘴快,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了,希望这位娘子看不清吧…… 趁着宋青蓉没注意,她迅速屈起一根手指在匕首下用力一弹,紧跟着一声朗朗呼喝:“去!” 从女人的角度看,那把寒光铮铮的短剑就宛如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提起来般向上笔直腾空而去,又生生在半空中偏了个极小的弧度,直接扎进了柱子上。 只听“哧”的一声,天师剑瞬间没入那上好的金丝楠木中,只剩下微微颤动的剑柄还露在外面——寻常的刀剑怎么能在空中偏转,这一下,竟、竟真的像是有仙人现身了一样。 温知行:? 巴小红:呵…… “宋娘子莫怕,”女人转过头去,看到那位魂魄至阳的茅山弟子郑重的保证道,“有我坐镇,就算是再凶的恶鬼也害不了娘子,请您将您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也好安排后续的事项。这不仅是为了您,还是为了水云天山庄。” 宋青蓉抬起头凝视着柱上的那柄天师剑,心口处忽然间汲取到了无限的力量,照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那些日日夜夜缠绕着她、折磨着她的噩梦,仿佛都被这一把短剑劈开,尖叫着四分五裂。 她终于卸下心房,抚了抚胸口,低低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被鬼压床……” 当年,宋青蓉进入水云天山庄时,也不过才只有十九岁。家中要将她卖给一个打死了老婆的鳏夫换彩礼钱,宋青蓉不愿意,也不想被打死,就趁着一个雨夜跑了出来,误打误撞的遇上了慕容文心,并跟着她上了山,因为认得些字 21. 第 21 章 [] 或许是为了庄主召唤方便,宋青蓉的卧房离这里并不远,一路走过去,脚下湖水澄澈的宛如一颗亮闪闪的宝石镶嵌在湖底,微风习习,风光颇好。 或许是因为有言黎在,宋青蓉的面容明显和缓了很多,短短的路程中也简单的闲聊了几句。 “之前每处湖边都曾种满芦苇,到了季节,芦苇花开,站在书楼向下远眺,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很漂亮,”她侧目望着如今空荡寂寥的河岸,叹了口气,“自从山庄不好后,那些芦苇也像是得了感应般迅速枯萎了下去,一开始还只剩零星几丛,到了后来,就全都没了。” 言黎随着宋青蓉的目光望过去,安慰道:“会好的。” “我的家乡也长着很多芦苇,”巴小红却在此刻开了口,“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和母亲一起在芦苇里跑来跑去,毛茸温暖的芦苇花拂面而过,也是为数不多还记得的童年记忆了。” “姑娘是江南人?”宋青蓉推开院落的小木门,“进来吧。” “是,”巴小红抚了抚卷起的裙摆,温声道,“是个不太起眼的小村子,但很好。” 说罢,她又转向言黎,“道长又是哪里人?” 言黎被巴小红的这声“道长”惊得不轻,正想挤眉弄眼让她正常点,宋青蓉就已经将门大开转过了头,眉眼里瞧着也带了些好奇。 在她面前不能露陷,于是言黎只能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惜字如金道:“关中。” “关中?挺好的,”巴小红微笑着,“关中可是出奇人呢。” 言黎呵呵干笑两声,匆忙背着手踏进了院门。 “小郎君,你的堂姐又如此神功,你怎么没学一点?”巴小红笑吟吟的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偏头问温知行,“那日晚上水鬼来时,也没见你捏什么诀做什么功啊。” 温知行心中苦涩——一来他和言黎根本就不是堂姐弟,她会的他上哪学去;二来两人拢共认识还不到六天,言黎又从来没说过她会什么驱鬼,谁知道竟爆了这么个招数。 他咧开嘴笑了两声,决定装傻:“堂姐天赋异禀,曾说过那些大罗神仙都是直接去梦里传授她的,我没那仙缘,更没人看上我,又怎么会驱鬼逐邪。” “噢……原来是这样,”巴小红眼睛一眯,笑容的弧度更大了,“她们都进去很久了,我们也进去吧。” 卧房的门敞开着,只见五张木床齐齐并在一起,将整间房挤得满满当当,而先进来的言黎正蹲在地上怔怔出神。 温知行探了个脑袋进来,在见到屋中景象后惊声问:“这么多床啊!宋娘子,那你平时睡在哪?” “我也不知道水鬼究竟会压哪张床,就搬了很多进来,每晚都睡不同的床上,”宋青蓉苦涩道,“本想着能不能侥幸逃脱一晚,但这水鬼一天都没有放过我。” 言黎回过神来,“唔”了声,“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言平,小红,你们先陪着宋娘子出门聊一会儿,我要自己看看这里,”她偏过头,“离远些,等我叫再进来。” “哦,好。”温知行对言黎言听计从,乖乖的带着宋青蓉和巴小红走了。 三人离开后,屋内的变得很静,短刀刀尖划在物体的声音一下子扩大了几倍。她侧耳认真听了片刻,收回划床底的手,又将头伸到床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 地面和床下都没有,那就只能在上面了。 言黎在屋里转来转去,盯上了那根柱子。她用脚一踩,便轻飘飘的挂到了房梁上。 山庄里的屋子无论庄内人还是客人住的地方都用的是好木料,言黎松开勾着柱子的手,猫着腰走上了那几张床正上方的那一条横梁,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着脚下的情况。 忽地,她瞳孔一缩,身体顿了顿,缓缓收回了刚要迈出去的那只脚,弯下腰,用手指在房梁上轻轻一抹…… 片刻后,从房间里传来了言黎的声音:“好了!进来吧。” 三人迈进门槛时,她还在往地上撒着什么东西。 看到他们进来,言黎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简单的给宋青蓉解释了一下:“现在洒的是我随身带的粗盐和朱砂,都是家师亲手做的,是最最上乘的至阳之物。娘子放心,今日那鬼不会再来了,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在场三人都看出她在如此尽心尽力的“驱鬼”,对此,宋青蓉没有不感恩戴德的。 等到言黎倒退着滴溜溜在屋中撒完一圈后,宋青蓉立刻快步走上前打开床上放着的小木柜,从里面拿出六七贯钱塞到她手里,“姑娘,你救了我、又帮我做了这么多,我一介草民也没有什么好答谢你的,只有在山庄上做管家这些年剩下的一些工钱,不多,但算是我的一片心意。请千万收下。” 还给钱?!!!她本来就是个冒充的,仗着有那么点行走江湖的经验骗了宋青蓉,要是再收了钱,是会短阳寿的吧?!!不不不不不行,言黎还想着活到千岁万岁变成个老怪物呢! “钱就不用了,”她将手中铜钱放回床上,高深道,“钱财对于修习我们这一门的弟子来说都是身外之物,家师从小就教导我要慈悲为怀救人济世,娘子不必客气……若是非要心意报答,就也多做些善事吧。” 言黎这么一说,本想好好推搡一番的宋青蓉也不好意思再给——人家师傅都这么说了,要再收下钱,不就算是违抗师命了么?! “这……好吧。”她只得又呐呐的将铜钱收了起来。 言黎点了点头,笑吟吟道:“师门规矩就是这样,多谢娘子体恤了。跟着我们跑来跑去半天也累了吧,往后就不再麻烦了,我们三人自行查看便可。” 从宋青蓉的院中出来,温知行最先憋不住问道:“阿——堂姐,你发现什么了?” 言黎竖起一根手指,神神秘秘的眨眨眼睛,“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但还不确定,需要今晚再试试。” 她在墙角阴影处站定脚步,冲着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耳朵凑过来。 嘀嘀咕咕几句后,温知行先拧起眉后又舒展开,最后面色严肃的重重点了一下头,伸手接过了言黎递过来的东西揣进怀里。而巴小红则眸光微闪,思索片刻后也点了头。 她打了个响指,弯起的眼里燃起兴味的光亮,“那就这么办。” 从宋青蓉的院子走到庄主住处并没有多长时间,故而三人很快就站到了燕飞池羽面前。 “呀!”小姑娘们很惊喜,“女侠小郎怎么自己来了,庄主刚要让我们去叫呢。她说啦,让你们晚饭去里面吃呢!” 22. 第 22 章 [] 咯嚓。 房梁上忽然伏上了个黑乎乎的模糊影子。 滴答。 一颗冰凉的水滴落到了房间正中央。 曾经整夜整夜被鬼压床的阴影牢牢笼罩在心中,所以现在即使是已经得了道长庇佑却还是害怕得睡不着的宋青蓉在听到寂静屋中的声音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刀出鞘的声音比尖叫声来得更快,几乎是在黑影出现那一刹那,一道人影就瞬间从房间角落处飞出,手中雪亮刀锋明光光的晃进眼睛,直逼房上那团黑影而去。 “你好,又见面啦,”言黎脚尖一点,轻飘飘的站到房梁上背起手,笑道,“我记得上次说过了,再来一回,可就不是能那么轻易就跑的了的。” 黑影的动作一顿,像是没有想到她为什么会在宋青蓉的房间,下意识的转身要跑——但下一刻,它又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转了回来,挺身迎了上去。 言黎向后微仰躲过它的爪子,脚底一转侧过身,直接化掌为刀向下劈,将黑影打得闷哼一声,被迫缩回了手。 宋青蓉哆哆嗦嗦的坐起身躲到一旁,心中时刻记住言黎下午曾反复告诫过她的话,没有喊人,也没有再发出惊恐的尖叫。她死死咬住嘴唇,抱着胳膊,身体如筛糠一样的抖。 水鬼的进攻毫无章法,没有武器,只能用一双爪子杀人,完全就是乱抓乱划,甚至还给了言黎将刀收回鞘中换出怀中匕首的时间。 既然对手只能近战,那就打近战,就算是鬼,她也是会尊重的。 言黎轻松挑翻黑影杀招,还不忘语气戏谑的调侃:“次次败,还次次要来。多亏是遇到了我呀,不然你哪能得到越挫越勇的体验呢?” “知道你们鬼没什么自己的想法,但好歹也长点脑子吧,核桃仁那么大也行啊!光听你的同伙鬼啊,是一辈子也变不成老大鬼的,”言黎叹了口气,直接一刀直捣黑影心口,却又故意留了两分余地,在它躲开这一招想要狼狈后退时刀锋一偏将黑影挑翻下了房梁,在地上继续打了起来,甚至还主动解释了起来,“我不喜欢在房梁上打架,很挤,而且你身上的水会脏了宋娘子床铺。” 只听得哧的一声,刀尖一下子没入水鬼身体,它呆滞的看了看自己身上插着的刀,动作停住了。 言黎捂着嘴,惊讶的叫了一声:“诶呀,怎么扎进去了?好可怕啊!原来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是假的!” “不过,也不错,给你扎个鬼糖葫芦好不好?”她眼珠一转,脸上随即又挂上了笑,手上的动作却狠,哧哧哧的一次又一次的再水鬼身体里反复扎拔,一字一顿道,“揍、你、两、次、还、没、够?没、完、没、了、了、是、吧!敢、一、次、次、挑、衅、我、底、线、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一、个!!!” 她拔出刀,有液体顺着刀口在空中喷涌而出。 言黎吸了吸鼻子,本想直接将水鬼踢出门去,可刚抬起脚却又想到这里并不是客房而是宋青蓉的房间,若是又将门弄掉了还要修,于是便礼貌的先打开了门,然后才一脚将它踹了出去。 砰! 水鬼的后背轰的撞上院墙,发出沉闷的响声。言黎看了一眼宋青蓉,见她脸色还勉强算得上正常,便走出去站到了水鬼身旁。 “知道我们下午来过,晚上便就要灭口了是吧,”言黎举着匕首在月光下看了看,笑道,“你们鬼还懂这一套呢?看来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的夜空中陡然绽放出一朵烟花,烟花颜色绚丽,像在在夜色中燃起一盏长明灯。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旋即神色大变,“不好!” 只思绪转移的那么片刻间,水鬼就已消失在了原地。言黎一低头,在看到空空的脚下后懊恼的一跺脚,“诶呀!怎么让它跑了!” “你、别过来啊!我真的会武!我真的会!你、你、你别跑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小声点,别吓到人。”面前陡然横亘出一把刀挑开水鬼杀招的同时,言黎的声音也一齐响在耳边。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般飘忽而至,直接与水鬼缠斗起来。此刻她的刀风大大收敛了杀气,算不上凌厉,却向后稳稳形成了一个宽阔的弧,牢牢将温知行巴小红二人笼罩在其中。 看着言黎的背影,温知行只觉心中一松,死死握紧手中软剑,脱力般垂下了胳膊。 这鬼地方哪还有人啊…… “你好呀,今天晚上的第二次见面啦,”她将刀插回刀鞘,直接以刀为棍,砰的一声敲在水鬼肩膀上,“跑的还真是快,我抬了个头的功夫你就溜了。还没打够呢,很是遗憾啊……” 不等话说完,言黎又毫不留情的将刀鞘砸到水鬼乱蓬蓬的头发上,邦的一声巨响,听着都疼。 这动作直砸的水鬼动作都停滞了几秒,她歪着头,笑吟吟道:“多亏在这又遇到了,我们真是好有缘分啊!!这次可要多交几招,一定要分出个胜负才好,不然你又跑了我去哪找你呢?” 突然,巴小红惊慌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夜空:“啊——!!!!!!!” 言黎将面前的水鬼揍到墙上,抬手用刀扎住摁住命门令它动弹不得,再偏头看过去——只见巴小红身边竟不知何时出现了第二只水鬼,它正以手为爪攥着巴小红细嫩脆弱的脖颈,挑衅似的望着言黎。 水鬼青色的手映衬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对比非常明显,见言黎没动,它又动了动手指。眼见着长长的指甲即将扎进巴小红的脖子里,温知行一瞪眼睛,情急之下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不是、我、你、怎么有两个水鬼啊?!不对!你别抓她!抓我吧!我跟她换!!” 在宋青蓉房间中被刺伤的那只水鬼才不理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言黎看。 之前在九川县听武二娘数胡饼,从一到十似乎用的是由、中、人、工、大、天 23. 第 23 章 [] “太简单啦!” 说这话时,言黎笑吟吟的骑在高高的院墙上,嘴里还叼了根小草茎——是刚才路上温知行好不容易给她找到的。 慕容文心将手拢在袖中,沉稳道:“言姑娘,如果你发现了什么,请但说无妨。如有需要一切水云天山庄的,定当全力配合。” 大家都爬不上墙,就只能站在地上仰着脑袋瞧她。从言黎的视角往下看去,就像是几只在鸟窝中张着嘴叽叽叫的雏鸟一样。 她换了个姿势,由骑变坐,黑发从肩膀扫下来,意味不明道:“真的是,一切都能配合吗?” “不知言姑娘找我来有何事?”面前的男人身着一件青色袍子,眼神倦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若是要查水鬼一事……抱歉,恐怕我不行,我不会武,言姑娘带着我也是个累赘,反而会增添麻烦。” 言黎一指身后温知行、巴小红二人,笑耸耸肩道:“没关系啊,你看他俩谁会武?不照样跟着我一起,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麻烦!” “我们三个人吧,唯一的不足就是都没什么文化,所以这才求到了汪管家身上,”说着,她又激昂起来,“听庄主说你博学多才,会作诗会画画,这很不错啊!我这里就需要这样的人才!你跟着我不叫累赘,叫点缀!!哦不对不对……叫……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巴小红适时道:“叫宝贵。” 言黎一拍巴掌,笑道:“对,宝贵!” 温知行站在后面鹦鹉学舌:“宝贵!宝贵!” 汪石沰抽了抽嘴角,被这三个人堵得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加入了他们。 “我们在宋管事的房间有了一点发现,”言黎向外偏偏头,“走吧,一起去看看。” 宋青蓉早在昨夜她去救人时就被送到了庄主院子保护,言黎离开前又仔细将门闩从里面别好了,故而院中现在还是昨夜水鬼来时的样子。 门被打开时,四人都愣在了原地,其中反应最大的是温知行。 在满眼的血色中,他猛地退了一步,只觉大脑轰轰乱响,眼前也开始一阵阵的发黑,几次张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仰了过去。 言黎眼疾手快拽住了温知行的腰带让他没有往后倒成,一手给他输了些内力过去,好在这人也并不是基本功全无,再配上她至纯至阳的内力催动真气在身体中缓慢流转几个来回,温知行的脸色就慢慢的好了起来。 捉鬼那一套与宋青蓉说的其他都是假的,但这至纯至阳的体魄,言黎却并没有说谎。她甫一开始学武就被师傅发现根骨极佳,是天生适合修习正道功夫的料。后来下了山也遇到过不少学邪道的,揍过、也聊过,在某些人的蛊惑下言黎也试了试他们的武功秘籍,虽然不难,筋脉也并不排斥,但她心里还是有点抵触,所以只浅尝辄止就撒了手。 “怎么样?”言黎刚要解下水囊给温知行喝口水压压惊,刚一摸蹀躞带却想起昨晚光顾着打架了都没来得及灌水。正想着,面前就被递来了一个精致的铜制小水壶。 巴小红将水壶塞进言黎手里,“给他喝吧,是我昨晚打的水。” 她把水壶转手给了温知行,又就着巴小红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胳膊一摸,发现她脉象倒还算平稳后就放下了心,认真的看着喝过水后的温知行终于恢复了往日神态。 这时,言黎却像刚想起来身边还有汪石沰这么个人在似的,立刻转过头补偿的关切问道:“对了,汪管家怕不怕?” 汪石沰脸色微微发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往院子里看,嘴上还硬着:“无碍,我不怕……只是,为什么宋管事的院子里会有这么多血?”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言黎回身看了一眼温知行,想了想,从蹀躞带上挂着的小锦囊之一中抽出了一条布料递给他,“你把它系在眼睛上,看不到就没事了。” 她又低头挑挑选选的从锦囊里拿出一条最细腻精致的递给巴小红,耐心道:“巴姑娘也系上吧,里面煞气重,还是不看比较好。” 巴小红应了一声,接过布条顺从的系在了脑后。眼睛被遮住了,她周身的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也立刻随之消失。 仗着她看不见,言黎打量了巴小红一会儿,旋即移开了目光,看到温知行也已经将布条系好了。 一切准备完毕,四人迈进了宋青蓉的院子。 血的气息很浓郁,言黎却装出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样开始疑惑的自言自语,声音却和正常说话的声音一般大:“奇怪,昨天晚上还没闻到啊。但按说水鬼应该已经不是人了,怎么还能流血呢?” 她沉吟片刻,立刻望向汪石沰,“那个……汪管家,你肯定读过很多书吧,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了,不知道书里有没有记载过这种情况啊?” “嗯……”汪石沰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的说,“要说鬼流血这件事,也不是没有,我曾经就看过一本书,书中讲的是那些无辜冤死的鬼魂经常会找那些乱葬岗的尸体借尸还魂,并以此去找仇家报仇。所以,流血也是有可能的。” 言黎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抬起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就说找你没找错!真是帮大忙了!” 周围的血腥味不断涌入鼻腔,墙上、地上都满是血液喷溅的痕迹,汪石沰的脸色变了变,强撑着挤出个笑容来,“多谢姑娘夸奖。” “不谢不谢。” 说完,言黎一手拽着一个继续往前走,直到站到了宋青蓉的卧室门口,才小心的将两个人找了个没有血的地方站好,叮嘱道:“站这里别动。” 她则背起手,脚步轻快的跳到了台阶上,远远的望着对面墙上那一块人型痕迹,“我感觉这个水鬼应该是死了,就算一个活人,流了这么多血也应该活不了了。对吧,汪管家?” 汪石沰侧眸跟着言黎的目光也望向那片墙,附和道:“言姑娘行走江湖,关于流血这方面的了解肯定比我一介书生知道的多。更何况,以我这个不懂的人来说,也像是活不成了的样子。” “你说得对,”她言笑晏晏,“因为我对于在哪里落刀子不伤及要害了解得太多了,所以啊,这只水鬼也只不过受了些皮外伤,身上有些伤口,只是看着血流的多了点吓人了点,不然怎么能又在那边胁持到小红姑娘呢,恐怕早就血尽而亡了……” 话音的最后, 24. 第 24 章 [] “对于水鬼一事,我已经有了发现,也基本有了定论,”言黎像没骨头似的倚在桌旁,从怀中拿出匕首往桌上一放,懒洋洋开口,“若庄主想知道,我便如实说出真相,若庄主不想听,我便装作不知道这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不日便启程离开山庄,这个秘密会被我永远吞进肚子,到死也不会说出来。” 此刻,门外侍从被尽数屏退,屋中香炉袅袅,淡淡的竹木香萦绕在鼻腔。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安静而凛冽,沉沉的压在头顶上。 言黎这一番话说的很明白,慕容文心看着桌上的匕首,几乎只在一念之间就理解了话中的意思。她缓缓将目光从那还在向外丝丝渗血的匕首上抬起,眸中的情绪很复杂,悔恨、不甘、难以置信和挫败不断翻涌在慕容文心的眼中。 她垂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察:“怎么会这样呢……” 言黎静静观察着慕容文心,见状,心里也明白几分,只略点了点头便就要伸手将匕首拿回来,淡淡道:“庄主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过两天就离开。” “且慢——”寂静的房间中,慕容文心陡然开口。 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宛如一尊僵硬的雕像般将自己定在了座位上,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臂弯后传出,透着深深的疲惫:“我还有最后一事,拜托女侠、小郎。事成之后,想要什么我都双手奉上,只求你们帮我最后一次。” 言黎看了一眼巴小红和温知行,点点头应道:“庄主说吧。” 不多时,嘎吱一声,卧房的门开了,慕容文心冲着院外喊了一声:“燕飞,池羽!” 随着这一声,两只欢快的小蝴蝶扑棱棱从院门外飞了进来,院中也重新变得热闹喧嚷起来。 慕容文心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冲着身后的三人道:“这也太仓促了……水鬼的事情还没有查明呢,怎么就要走了?再多留几日吧。” 言黎摇了摇头,沉沉的叹口气,“事发突然,一天也留不成了,那边还在等着我呢。至于水鬼一事,实在抱歉,只查了个大概,并不能完全除掉它。” 见实在说不动二人,慕容文心又连忙急急转向巴小红,“那……巴姑娘也走?” 巴小红笑了笑,温和道:“我不走,我就留在山庄帮忙施药扎针被水鬼碰过的人吧。” “好,好,那也好,”慕容文心的脸色松了下来,冲着燕飞池羽招招手,“来,你们跟着女侠和小郎回客房收拾收拾行李,他们明日要走呢。” “啊!这么快!”燕飞苦巴巴的皱起鼻子,包子脸瘪在了一起,“我还没和言姑娘玩够呢!” 言黎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安慰道:“没关系呀小燕飞,若是以后我再路过这里,一定来找你玩好不好?” 小孩子的心绪转变得很快,听到这话,燕飞又展开眉峰,重新高兴起来:“好呀好呀!那你也要给池羽带!她最喜欢吃饴糖!要超级甜的那种!我嘛……我就要些小点心就可以!” “好的,我记住啦,下次见面一定给你们带糖和点心回来,”言黎摸摸两人的脑袋,“但你们要乖乖的在山庄等我,好好帮庄主的忙,认真温书,不要捣乱,听到了吗?” 一听有点心和糖的奖励,两个小姑娘瞬间就答应了下来:“好!” 这一夜,水鬼依旧来,言黎依旧一脚将它踹飞到了院门外,水鬼也依旧怪叫着逃跑,他们也依旧安稳的入睡了。 第二日的太阳刚刚升起,言黎早早的起来打完一套拳,率先去了马厩处牵马。 刚走到马厩门外,就听到里面的鼾声如雷般炸响在耳边。她放轻脚步进入院中,透过窗纸,看到里面的马厩小厮正一无所查的张着嘴睡着。 言黎向后撤了一步,站在院中用力的咳嗽几声,随后扬声道:“有人吗?有人吗?” 她故意用了些内力,使声音能清晰的传遍整个院子,鼾声也果真在这一声后戛然而止。片刻,小厮睡眼惺忪的打开门,衣领歪歪扭扭的别到了颈侧。 他看到言黎,也是一惊,讶然道:“姑娘,这么早您这是要去哪?” 她弯了弯眼睛,“今日要早早赶路,所以就来的早些,打扰你了吧?真是对不住。” “不打扰不打扰,”小厮打了个哈欠,匆匆几下将衣领捋好,连忙走下台阶,“是要牵马是吧?我帮您牵过来。” 言黎背着手点点头,看着他将两匹马牵到了面前。 “我都好好养着呢,”小厮把缰绳递给她,笑着说,“每天三顿一顿也没少,有的时候还多加一顿夜宵。” 言黎摸摸黑马的鬃毛,“我说怎么看着竟然胖了一点,多谢了。” 小厮嘿嘿一笑,“没事,没事。” 两人的位置现在正好呈一个对角,她想要换个合适顺手的姿势牵马,便捏着缰绳转了半个圈,从马头处绕到马身旁,途中因为要避开不断挤来挤去的小棕马脑袋,不慎将手肘捣在了小厮的身上。 “啊!”他低呼一声,下意识的弯下了腰。 言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也跟着弯下腰,嘴里连声重复着:“怎么了怎么了?诶呀,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磕到你了?” 小厮使劲摇晃摇晃脑袋,勉强直起腰,顶着她疑惑的目光硬生生扯出一个笑,脸色惨白的勉强道:“没事……没事……是旧伤了……一碰就痛。不是言小姐的错,切莫自责。” “那不然让小红姑娘给你看看?”说罢,言黎也不等他回答,便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关切道,“她医术可好啦,什么旧伤新伤,全给你治得服服帖帖。” 小厮跌跌撞撞被往前带了几步,又连忙强刹住脚,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我不用看,庄主曾给我找了很多名医都不管用,疼时上些药就好了,不麻烦那位小红姑娘费心了。” 言黎也跟着站住脚步,疑惑的挠了挠脸,懵懂的问:“真的吗?啊……那真的不用看?不然还是看看吧!” “真的不用!真的不用!”小厮叠声强调着,眼泪汪汪地说:“多谢言姑娘好心,不过不用了。” “这……”言黎撒开了手,爽朗道,“那好吧!那我就走了!谢谢你帮我照顾我的马。” 小厮笑嘻嘻的,“不用谢,姑娘,反倒是我要谢谢你……也是怪小人粗鄙,蒙不起姑娘的关怀了。” “不用谢啦!”言黎摆了摆手,拽着缰绳走了。 回到院门外,她将马拴好走到门前,刚要伸手去推,院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温知行今天将头发拢成了高高的一束,小辫子也依旧扎着,眼睛弯成了个月牙,瞧着越来越像一只兔子。 “你回来啦,一大早的去哪了,”他侧过身让出了个位置,“池羽都 25. 第 25 章 [] 剧痛从身体各处轰然袭来,各个关节剧烈的从上而下挤在一起,骨骼已经被强力压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断线的皮影。水鬼倒在地上,四肢不断地在地上胡乱抽搐着,嘴里止不住发出嗬嗬的痛呼声。 言黎整个人半跨在它身上,将膝盖死死的抵在水鬼后心处,虽然面上笑吟吟的,下的手却一次比一次重。院中一时没人说话,只听得到嘎吱嘎吱的声音响在耳边,那是水鬼身体几乎快被碾碎的声音。 忽地,喧嚷的人声和火光远远的从河对岸传了过来,似乎是朝着客房这边来的。水鬼原本已经被折磨的失去意识,身体瘫软的躺在地上宛如一滩烂肉。但在听到这些声音后,它却又忽然继续挣扎了起来。 言黎嗤笑一声,“想跑啊,可惜,现在跑也没用了。” 话音刚落,院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了。最先进来的是手里举着火把的慕容文心,她身后跟着燕飞、池羽和汪石沰三人,再往后则是山庄内的侍女小厮等。温知行从侧边扒开人群,急急站到了言黎身边。 “现在,是揭晓谜底的时刻了。” 顶着众人的视线,她弯起眼睛粲然一笑,伸出手掰住水鬼肩膀将它硬生生的从地上拖了起来,另一只手摸到水鬼脸侧往下重重一撕! 水鬼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时,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这时,它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掌控,怪叫一声,顾不得面具被生生撕下来的痛楚想要伸手去捂住脸。 言黎才不会给水鬼这个机会,直接伸出两指钳住它的下巴往上一抬,温知行也连忙将手里的火把往前递了递。 在明亮火光的映照下,大家看清了“水鬼”的真实面容—— “轲大哥……怎么是你?”一名小厮讶然的开口,“你、你怎么会是水鬼呢?”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喽,”言黎耸了耸肩,目光在五日前还曾见过的人面上一扫而过,随即含笑望向汪石沰,“汪管家想必还记得之前我们一同去宋管事院内探查时,我曾同你说过的话吧?” 汪石沰点点头,“我记得,言姑娘说,那水鬼身上有伤口,是你所刺,且都避开了要害位置。” “对啦!”言黎一抚掌,“我怎么扎的我记得很清楚,这样吧,把他的衣服撩起看看就知道了!来,汪管家,你是这山庄里的人,就由你来揭晓这个秘密好不好?” “能找到水鬼一事的真凶,汪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说着,汪石沰缓步上前,将手中火把递给言黎,缓缓掀开了“水鬼”的衣服——只见几个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横亘在男人的胸前,不难看出甚至都没有被好好处理过,连痂都还没有结。此刻,更是皮肉外翻着,向外汩汩冒起血来。 “轲炽,你怎么能……”汪石沰定睛一看,立刻难以置信的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欲坠,“庄主对你这么好,你怎能……怎能做出这种事情?” “是啊!真是的!汪管家说的真对!”言黎猛点起头,痛心疾首的使劲附和道,“轲小哥,看你那么帮我养马,本以为你是个心肠好的,结果……结果……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水鬼——哦,不对,现在应该叫轲炽了,他再没有了五日前的和善好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怨毒。轲炽死死的瞪着言黎,一双眼几乎都快被蹬出眼眶,仿佛她就是毕生的仇人一般。 “你不是都走了吗!”他撕心裂肺的大喊着,“又为什么还会回来!!” 言黎一脸无辜道:“走了就不能回来吗?我有东西忘带了不行啊。” 轲炽瞪着眼睛,张口便要骂:“你个死——” 话音未落,言黎忽然伸出手在轲炽的伤口上重重一按。她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血涌出的更多了,合着他身上的水一起滴滴答答落到地面上,惨叫声登时响彻了整个夜空。 “清醒点,看好你面前沾着的是谁在说话,”言黎松开轲炽,皮笑肉不笑道,“再乱说一句,就把你那些伤口一个个再捅一遍,我可有的是时间,你有没有,不好说。” 巨大的痛楚中,轲炽总算找回了片刻理智,知道面前的这女子惹不起,便闭上了嘴,只用一双阴鸷的眼不断环视着众人,直看得人身上犯凉。 言黎将手里的火把还给汪石沰,扬声冲着慕容文心道:“好了,他已经伏诛,庄主现在可以来问了。” 慕容文心缓缓走上前,满脸沉痛的对轲炽道:“轲炽……这些年来,我可有一天亏待过你?山庄中的人又哪里惹到了你?你又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事来?” 他盯着慕容文心看了看,随即冷笑一声,“派我去看马厩不算亏待吗?让我每天闻着畜生的味道入睡不算亏待吗?他们因为我身上的马屎味而避我如蛇蝎不算惹我吗?!” 轲炽顿了片刻,便又癫狂的大笑起来,“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我当初就应该一把火将你们全都烧死!!!!” 慕容文心剧烈呼吸了几下,又说:“当初……是你自己说要去马厩当值的,你说你喜欢牲畜,想要照顾他们为我分忧。我在之后不止一次地问过你要不要换个地方,是你自己说的‘马厩很好,我不想离开’啊……” 人群中,不止是谁又开了口:“轲大哥,我们也从来都没有躲你啊!是你每次总是在我们找你的的时候冷冷的不搭理人,我们还以为是……你不想跟我们说话。” “我自己说了你就真的要听我的吗!!”轲炽却像是疯了般怒吼道,“我不搭理你们你们就真的不和我说话吗!!!凭什么!!凭什么!!!!!!” 他又一转头,恶狠狠的朝着汪石沰道:“还有你!还老装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假惺惺的关心我,那天你去马厩给我送吃食,其实恨不得说一句话捂一百次口鼻吧!我第一个该杀的就应该是你!!” “我……”汪石沰茫然地看着男人,喃喃道,“那日我碰巧站在风口,不断有沙土被风刮着扑向我的脸,我必须要用袖子遮一遮才不会被迷住眼……你背对着我,当然没有感觉。” 轲炽冷笑一声,环视着院子中茫然的众人,嘶叫着:“装,接着装!你们这群人面兽心、虚假伪善的人!早就该死了!哈哈哈哈!!早就该死了!! 26. 第 26 章 [] 随着言黎的这一句话出口,周遭的空气出现片刻的凝滞,大家都愣住了。 汪石沰重重的拧起眉,满脸疑惑的看了看轲炽,又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不过很快,汪石沰就笑着问道:“言姑娘……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听不懂吗?没关系,我会让你看懂的,”言黎笑吟吟的一招手,“把东西拿上来。” 燕飞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慕容文心袖中的衣物,并将其抖开递了上来。温知行刚想伸手接,巴小红就先他一步接过了那件青色袍子。 “我比你高些,我来拿着。”她道。 “曾有人和我说过,因为山庄内的资金愈发运转不能,所以大家的衣服哪里出现破损基本上都是用一些补丁将破损补上。如何启针收针是没办法刻意模仿的,首先,我们可以确认这件袍子是否属于汪管家。” 言黎看了一眼巴小红,将袍子的袖口翻了出来,又不由分说地拽过汪石沰的袖子翻开——两处一模一样的针脚出现在众人面前后,大家都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呼声。 汪石沰说:“这件确实是我的袍子没错,不过又怎么了?难道你们想用一件袍子给我定罪?未免也太牵强了一点吧。” “别急嘛。”说完,言黎笑吟吟地冲着温知行微微一点头。 他跳下台阶走到墙边,扬声道:“那日晚上,言姑娘知晓水鬼必会同时将我们和宋管事灭口。于是便交代我和小红姑娘与她分头行动,言姑娘守在宋管事房间等待第一只水鬼的到来,我们便回到客房处舀起湖水与搅碎的胡饼一起搅拌泼在了这面墙上。夜色黑暗,即便是墙上有水你们也看不出来,所以在言姑娘接到我的信号赶来后,便故意将汪管家往墙上撞,让你身上的衣袍能充分的浸润到液体。你为了维持你那么点高贵的‘文人风骨’,会将平时穿的袍子套在水鬼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里,这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宋管事被灭口的那一晚,我们三人联合起来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放走你们,从而揭晓今天的真相。” “……至于汪管家究竟是不是那晚那只水鬼,一烧便知。”温知行笑着将火把凑近了身边的墙壁,只见呼的一声,这面墙竟然燃烧了起来。只不过片刻,墙上便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黑色物体,慕容文心用手一抹,旋即看向了巴小红手中高举的那件汪石沰的袍子,示意可以开始了。 言黎怕火苗烧到巴小红的脸蛋,便用手拢着火焰缓缓凑近,只微微的一燎,袍子便立刻烧了起来。更奇怪的是,竟只有后背的那一块区域着了火。 火消失后,言黎接过巴小红手里的袍子——只见这件青色衣袍的后背只有几块焦黑色,但若仔细去看,似乎还能依稀发现被人按压在墙上所以显得并不均匀的摩擦印记。 “我之前一直都很怀疑前一天的水鬼是怎么做到被我打得倒地不起后,第二天还能继续来的,一开始我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真的有鬼,”她展示完衣服,旋即笑着望向汪石沰,“直到那一次庄主被白日袭击,我才发现,这水鬼,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 “做水鬼也要有点默契吧,请问你们在互相伪装各自身形的时候,能不能统一一下功力呢?”说着,言黎又重重拍了一下汪石沰的肩,“前一天的一个人还能跟我打个两三回合,第二天的一个人连我的一脚都扛不住,是不是有点太小看我了?” 看着汪石沰逐渐变了色的脸,她继续道:“当然,也不能只凭什么虚无缥缈的‘功力’‘衣服’就给汪管家定下这个罪,毕竟还是有地方可以辩解的。所以,在让他们二人将水混合胡饼屑泼到墙上之外,我还特别安排了另外的一条线,可以真正确认这个水鬼究竟是谁。” “那就是,在身上造出痕迹,让你无法抵赖也无法狡辩,”言黎笑吟吟的第二次拍向汪石沰的肩膀,“怎么样汪管家,第一次,也是在那座小桥上,我将你的肩膀踹掉了,你回去后,虽勉力咬牙将肩膀接了回来,但当夜你又不得不拖着还没好全的肩膀来灭我堂弟和小红姑娘的口。尽管伪装的再好,我也看出了你右臂的别扭,所以第二次,我又用刀鞘打了你的肩膀。怎么样,痛不痛?是不是再痛都只能忍着?” 说着,她扣着汪石沰肩膀的手上缓缓使力,后者则是脸色白了又白,只能死死的咬着牙才能勉强站好,仍是说:“言姑娘手劲……很大,就算是个正常人……都会被捏得痛极……” “但一开始吧,我也不信一个看着这么温柔知礼的汪管家会是害了无数无辜之人的水鬼,所以,我邀请了你和我们一起去探查宋娘子的房间,并无数次拍击前一晚被我敲过的那边肩膀,想要看到你疑惑的看着我说为什么要一直拍我的肩,”言黎撇了撇嘴,遗憾道,“可结果令我很失望,汪管家,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在忍痛的时候,表情会控制不住的出现异样呢?如果我还没猜错的话,那些青紫的痕迹应该还没来得及消吧?” 温知行迅速快步上前,拍开汪石沰欲按住衣襟的手,强硬的解开了他的衣服——只见几道青紫到冒起血丝的痕迹赫然停留在汪石沰的肩侧,也同样进入了院内众人的视线中。 慕容文心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为什么……石沰……为什么……竟然……真的是你……” 汪石沰颤抖着手,转过头看着言黎,“这是你刚刚——” 话音未落,他就被温知行一脚踹倒了地上——汪石沰大声痛叫一声,将身子蜷成了虾米形状。 言黎愣了愣,讶然地看了一眼身边满脸怒容的兔子,这又是怎么了,生什么气呢? “想把一切都赖在我身上也没用,”她收回目光,居高临下的望着汪石沰,“一切的证据你狡辩不了,更何况,你们也没有想到当年被你们害瞎的那位医师,竟然还独自一人盲着活了这么久吧。” 这时,一个苍老佝偻的人影被池羽搀扶着穿过一众人群,站到了院子的最中间,赫然就是那天在集市上卖火镰的古怪老人。也是在前两日他们才得知,她的名字叫做如清。 言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边的巴小红哽咽着喊了句:“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