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薄情》 1. 第 1 章 [] “护国公府实在不配拥有……郡主这般风华无双的佳人。” …… “哼,他就是不配!”明檀从梦中醒来,兀自嘟哝一句,心下烦躁,好端端的做这个梦,倒显得她重活一世还放不下他李弥似的! 便是前世,她明檀也不曾死缠烂打非要嫁给李弥,更不曾以权欺人,叫皇帝舅舅赐婚。被他拒绝后,她可是利落地放下,不过一个男人罢了。 她前世死得早,自己未曾婚配,也不知道李弥拒绝京城大半贵女,最后娶了谁?不过也无所谓是谁,她更想知道前世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死了的——她前世最后的记忆是隆昌二十二年的万寿节,她在宫宴上中毒身亡。离当下,还有五年。 “郡主起了?”侍女怜月掀起帐帘,上前伺候。 “嗯。”明檀收束思绪,懒懒回道。 随侍的十几个侍女们闻言立马忙碌起来,端水伺候洗漱的、准备衣裳的、准备首饰的、端茶的、拿点心的……一个个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明檀下了床,在四个手捧衣裳的侍女当中选了一身绯色襦裙并素纱大袖衫,裙衫上皆无半点纹样。 明檀更换好衣衫,洗漱后,随意用了些茶点,坐在梳妆台前,对专司梳头的侍女采萍道:“今日我要簪姚黄,梳一个高髻,配几支绿松簪子,旁的一概不要。” “是。”采萍得了吩咐,为明檀梳头,另有随侍的婢女去花房取花。 明檀郡主喜花,更喜簪花,长公主府专职养花的花匠便有三十多人,养着京城最大的暖房,一年四季郡主的头上都少不了名贵鲜花。 就说明檀今日要簪的姚黄牡丹,在京城里也是独一份。 采萍为明檀梳好发髻,便换专司为郡主上妆的侍女拂霜上前为明檀上妆。 这边梳妆齐全,去取姚黄的侍女也小心地捧着花来了。 “今日这花极好。”明檀一见侍女手上的花,心下大悦,笑道,“快来为我簪上。” 采萍为明檀簪上花,明檀道:“如这般好的可还有?” 取花的侍女上前道:“还有四五朵,只是还未全开。” “送两朵去别庄给母亲瞧瞧。”明檀道,如今她母亲永宁长公主和父亲明驸马住在京郊的别庄。 “是。”侍女得了吩咐便下去了。 “郡主,时辰不早,您该去文荟园了。”怜月上前道。 每次春闱放榜后,宫里的几位皇子并京城的贵公子们便会在城东的文荟园设宴,宴请新科一甲,以及一些有才名却未进一甲甚至名落孙山的学子们。 原本这只是男子们以文会友的场合,不知从哪年起,谁起的头,这新科宴有了新规矩——赴宴者得做命题诗一首,由人统一抄写,匿名张贴于文荟园入口的影壁上,再由京中的贵女们评选。贵女们选出的头三名,还有“影壁状元”、“影壁榜眼”、“影壁探花”的戏称。 每科的“影壁状元”被谁摘得甚至比金榜状元是谁更惹人关注。 明檀这会儿便是要去文荟园。 明檀对那些个状元、探花一个都不感兴趣,她本不想去。前几日忽地想起前世的一件事来,叫她觉得还是去一下比较好。 永宁公主府离文荟园不远,明檀坐轿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明檀郡主到~~~” 明檀的轿子一落稳,便听到文荟园门上的小太监尖细的唱宣声。 文荟园是皇家园林,平日里只接待皇亲贵胄,里头伺候的也是宫里出来太监、宫女。 那小太监伸长脖子朝明檀的轿门望去,只盼望能多瞧明檀郡主一眼……可惜打西边儿有马蹄声传来,差事要紧,只好收回脖子。 怜月打起轿帘,伸手停在轿门前道供郡主搀扶,道:“郡主,到了。” 明檀手搭上怜月的手腕,才从轿中探出上半身,便听那小太监又唱宣—— “护国公世子到。” 明檀身子一顿,心下不快,怎么这么巧!她想要坐回去,但转念便觉得那样倒显得她在意李弥似的,便施施然下轿,搀着怜月的胳膊往里走。 只听身后不远,“腾”得一声,是双脚轻盈落地的下马声。 这时,从园内迎出来一个稍年长的太监,满脸堆笑迎上明檀:“郡主快里面请。”说着狠狠瞪了门上的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先是莫名,后见护国公世子不急着进园,倒是站在他那白色骏马旁边摸马鞍,才想起原由。 他们的明檀郡主可不喜欢这位护国公世子。但是,这瞪他有什么用?是他们凑巧一起到的…… 小太监朝护国公世子瞧了瞧,只见世子正好抬头朝他看来,并对他浅浅一笑。 哎哟,这一笑叫小太监感觉自己的心肝都颤了颤。难怪世人都说护国公世子是当世贵公子第一,连他心里都要为他倾倒了。他倒觉得李世子和明檀郡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都是顶好的样貌。偏郡主早就放过话,嫁谁都不嫁李弥。真是可惜啊,这样一对璧人…… 明檀进园,路过影壁,只见上头贴着一张纸,写了这次的命题“竹”以及哪些人会参与。李弥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反正前世他没进“影壁一甲”,明檀心道。 “郡主这边请。”老太监领着明檀往女眷们所在的院子去。 虽说大梁较前朝民风开放得多,但也要看场合,若都是皇亲贵胄,门第相当,男女大防便要松散得多。这会儿,与宴者中不乏寒门学子,以防“冲撞”了贵女,便将男女隔开了。 说是隔开,到底都在园子里,因此每次新科宴,总也少不了会传出一些闲言碎语。甚至发生过高门贵女看上寒门学子,闹出非他不嫁的事来。 虽闹出过事,但毕竟是皇子设宴,受邀者也多京城勋贵子弟,因此也不影响闺秀们仍是前来。何况这也是接触皇子和贵公子们的好时机,就如今次,定有闺秀冲着未成婚的皇子们,当然最多的还是冲护国公世子李弥。 但其中有脑子不清醒的,被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毒害,当真奔着那些才子们来,正中有些居心叵测之徒下怀。 明檀的表妹乐阳县主便是,明檀此次来,也正是为着她。 老太监将明檀引到翠薇园,又有宫女迎上前。 宫女给明檀行礼,明檀问道:“乐阳县主可到了?” “回郡主,乐阳县主已经到了,但刚才她领着侍女出园,说要去湖边走走。”宫女道。 明檀眉头微蹙,转身便朝湖边走去,宫女太监们不敢多话,那领头的宫女给小宫女使眼色,叫她远远跟着,以免出意外。同时她心里不免纳罕,明檀郡主今日怎么找乐阳县主,她们俩人不是素无往来么。 明檀虽与乐阳无往来,但也不能看她往火坑跳。 前世,乐阳县主便是在这次的新科宴上与探花赵启琛定情,后被他骗得失心又失身,回去和老成王闹了好久,终于嫁了过去。老成王殿下为着孙女和自家脸面没少抬举赵启琛。 赵启琛却背着乐阳养了三房外室,还丈着乐阳顾忌王府脸面不敢再闹,讽她主动送上门,还动手打了乐阳。 乐阳半夜用剪子把赵启琛的命根子给剪了,又把他身上戳了无数个洞给戳死了,事后她自觉愧对家人便含恨自尽。 明檀想着自己重活一世应是得老天垂怜,总要积点阴德,不能见死不救,今日才来这文荟园。 文荟园内亭台楼阁连绵,水榭花园齐全,占地很广,明檀在湖边走了许久都没见到乐阳。 明檀走着走着 2. 第 2 章 [] 明檀对李弥视若无睹,从他身侧经过继续沿着竹林,往僻静的地方找,终于找到乐阳县主和赵启琛。两人似乎正要往更僻静的地方去。 明檀带着两个侍女,从侧方绕过,恰好出现在乐阳与赵启琛面前。 两人对于明檀突然出现皆是一愣,尤其是那赵启琛,竟直勾勾地盯着明檀的脸瞧,几乎痴了。 “郡主。”乐阳不知明檀为何突然出现,被撞见与男子独处,到底不是好事,红着脸给明檀行礼。 赵启琛一听乐阳唤郡主,心下便明白来者是谁,这定是大梁第一美人明檀郡主无疑,除了她,还有谁能有这般姿容?与她一比,乐阳只能算得上清秀罢了。赵启琛感觉自己心跳都加快几分,他竟然能见到明檀郡主! “学生赵启琛,见过郡主。”赵启琛忙也向明檀行礼,便是行礼时,他的眼睛也忍不住要朝明檀看去,好似少看一眼便是吃了大亏。 怜月侧了侧身子,挡住赵启琛的视线,乐阳这才回过神,看了一眼赵启琛,将他那痴样全看在眼里。 明檀神色端庄冷淡,嫌恶地瞥了赵启琛一眼,目光略过乐阳的脸并未停留,转头便离开了。 乐阳顿时觉得明檀嫌恶的不是赵启琛,而是自己。她脸越发红得厉害,竟不由自主地追逐明檀而去。 “明檀表姐。”乐阳喊了一声,加快步伐走到明檀身侧。 赵启琛见乐阳走了,才回过神来,心下一慌,喊了一声:“县主!” 乐阳也转头嫌恶地看了一眼赵启琛。赵启琛懊恼,眼看到手的鸭子竟要飞了,但他再想追上前,却被明檀和乐阳的侍女们挡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心中不由道:都怪明檀郡主太过惹眼,他实在忍不住。 “我就是碰巧遇上他的,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乐阳对明檀解释道。 明檀淡淡道:“我也是碰巧遇上你们的。” 乐阳红着脸,小声道:“表姐,你帮我保密。” “你们不是什么都没有么,要保密什么?”明檀道,赵启琛也算有些才名,正常交友并不十分惹人在意。 “对对,什么都没有。”乐阳忙道,“表姐,你头上的花好漂亮,是千叶姚黄吗?” “是。”明檀道。 “真好看啊,我还是有一次见开得这样大的姚黄。”乐阳边走边看明檀,难得一次近距离看明檀表姐,她觉得明檀比花还要美。 明檀表姐怎么会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呢?莫非是听说了什么,担心她,特意来找她的?乐阳想着适才赵启琛的痴迷模样不由得打了个颤,她刚才准备做什么?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跟着他走了…… 乐阳一阵后怕,不由得朝明檀身边凑得更近些,机会难得,她想和郡主亲近。 两人回到翠微园,适才的宫女见两人一起回来,并未多言,只将她们领进园内翠微阁,此时翠薇园中闺秀几乎全到了。 “你去哪儿了?”明檀一进阁,她的闺中好友定国公府三姑娘徐蘅便迎上前。 明檀笑道:“随便走走。” “你这花甚好,但也只有你能簪。”徐蘅叹道。 乐阳在旁连忙点头,这花要是旁人簪了,可压不住,人反而被花抢了风头,但在明檀头上,它只会增添明檀的光彩。 徐蘅这才注意到明檀身侧的乐阳,两人笑着见礼。 明檀与乐阳一来便陆续有人上前与两人见礼,乐阳自然地与明檀分开了。她心中不免有些黯然,两家长辈关系不好,她难得有与明檀亲近的机会。 “你怎么和郡主一起回来了?”乐阳的好友,武安侯府四姑娘邱宜珍拉着乐阳的手小声问道,“探花郎呢?” 乐阳懊恼道:“你快别提那人,当真羞煞我。” “这是怎么说的?”邱宜珍忙小声追问,拉着她往阁内偏僻处走。 乐阳与邱宜珍是手帕交,自是一五一十都与她说了。 邱宜珍先是皱着眉,继而小声道:“我倒不是为探花郎狡辩,但谁头一回见明檀郡主能无动于衷呢?你们离开时,他不还是叫了你,而非明檀郡主?” 乐阳嘟哝道:“反正我不会再见他了,太失礼了。” 邱宜珍笑笑:“好好,不见不见。不过到时候,他被别人抢去,你可别哭鼻子。” “我才不哭。”乐阳道。 明檀与徐蘅说话,一眼瞥到乐阳和邱宜珍,见两人神色,眉头微蹙。 徐蘅忽然正色道:“我审你答,不许撒谎,你来之前做什么去了?” 明檀笑道:“行善积德去了。” 徐蘅不解:“我竟不知你是活菩萨,既是善事,还不速速招来。” “于我是善事,于他人可是丑事。”明檀嫣然笑道,轻拍一下徐蘅的手。 徐蘅顿时明了,闭口不再追问,她可不想听他人的丑事,没得污了耳朵,转而道:“把你家花匠借我使使,我家园子里的花,开出来皆是瘦骨嶙峋的。” 明檀笑:“我家三十多个花匠,你要借谁。” “自然要借最有本事的,改日我亲去公主府挑,你可别舍不得。”徐蘅笑道。 两人正说着话,一容貌清丽的姑娘进了阁,她也不与人见礼说话,只呆呆地坐到角落,别过脸朝窗外瞧。 徐蘅凑到明檀耳边:“铩羽而归。” 明檀看徐蘅,她倒像是见着了似的。这姑娘便是适才在假山后头向李弥诉衷肠的,明檀通过李弥对他们兄妹的称呼知晓他们的身份。 “我来时见到她了,深情可不是这样,这也不知道是第几个呢。”徐蘅摇头道。 “这才到哪?”明檀道,等李弥在马球赛夺彩后,那才叫热闹呢。前世的自己,不也是看了李弥的马球赛之后,才看上他的。恰好外祖母提出要为她和李弥赐婚,她便含羞应了。 谁知,李弥竟当面拒绝了她。 “福安夫人到~~” “来了。”徐蘅小声说着,站起身,明檀随后也跟着起身。 贵女们来文荟园也不是光为着品评才子们的诗,她们自己也有事。除了赏园景,她们或结社作诗,或弹琴,或作画,或对弈,总归也不堕“文荟”二字。 今次请来坐镇的福安夫人,是大梁有名的女将军、女诗人。她曾随夫赴战场上阵杀敌,写过许多边塞诗,能文能武,很受人敬重,皇上亲封的一品福安夫人。 只见福安夫人由一位身形纤弱,姿容柔秀的姑娘搀扶着进了阁。 “咦,这是谁,以前没见过。”徐蘅小声对明檀道。 明檀倒是认识这位,她是福安 3. 第 3 章 [] 决定好事做到底的明檀,又朝乐阳看了一眼。 徐蘅也眯眼循着明檀的视线看去,思忖片刻后与明檀附耳道:“檀儿说的是乐阳县主和邱宜珍?” 明檀未置可否,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 徐蘅心下了然,并没有追问。明檀一边与徐蘅说着话,一边心里想着乐阳这事要怎么处理,最好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叫乐阳彻底死心。若是她仍是要往火坑跳,明檀可没那么好性儿,一而再,再而三去拉她。 半个时辰后,有小太监堆着满脸笑,说是才子们的诗都做得了,已经张贴与影壁,请贵女们前往品评。 明檀有心走到乐阳身侧,正好听到邱宜珍说:“且看他今日之诗……” 乐阳脸上仍在犹豫,连明檀走到身侧都未注意,倒是邱宜珍,看到明檀进过,适时住了口。 虽只有这一句话,明檀心里已经认定,乐阳定然是受了邱宜珍的挑唆。 能轻易被挑唆是乐阳笨,但恶意挑唆者则是恶。尤其是利用对方的赤诚之心,仗着至交好友的身份,行此等恶行更是罪加一等。 明檀身量高,腿长,几步过后,就与乐阳拉开距离。乐阳这才注意到明檀,她看着明檀的背影,脸又一红,道:“总之,我还是该更慎重些。” 邱宜珍笑道:“我自然都是听你的,不过你若是这次把握不住,就真要嫁给成忠勇侯世子了,你不是最讨厌他,嫌他五大三粗不懂风情?我都是为你好,你想想赵探花这样的名声在外的大才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呢,等他被人抢走,你可别找我哭。” 乐阳听邱宜珍这样一说,想起忠勇侯世子的模样,心里又犹豫起来,到底小声道:“我看他今日做什么诗,能不能再入一甲。” “这就对了,咱们虽说是女子,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邱宜珍道。 乐阳小声嗯了一声,她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明檀,她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一行丽人到了影壁下,福安夫人和柏绮漱已经等在此地,正在看影壁上贴的诗。 “今年这诗是谁抄的,倒是一手好字。” “确实,颜筋柳骨。” “有大家之风……” 福安夫人笑着打断了贵女们的话:“诸位快别夸了,我这徒儿脸皮薄。” “竟是柏姑娘的字,都说字如其人,柏姑娘瞧着文弱,字倒是劲骨丰肌。” 影壁前围着人,明檀和徐蘅离得远,明檀身量高,视力好,能看清。徐蘅个子小,又兼目不能远视,听到人人夸柏绮漱,小声问明檀:“当真有那么好?” “你问我呀?”明檀笑道。 “嗯,你字好,见过的名帖多,懂的又多,自然问你。”徐蘅又踮起脚尖,眯着眼看,仍是未看清。 “问我便是春蚓秋蛇。”明檀在徐蘅耳边道。 徐蘅放下脚后跟,霎时没了兴致。 “快别夸她了,品诗要紧,可别本末倒置了。”福安夫人笑道,对柏绮漱的喜爱溢于言表。 明檀眼界高,柏绮漱的字和这些人的诗,她全都看不上眼。只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着影壁前的贵女们,尤其是看着乐阳和邱宜珍。 她们俩牵着手,在影壁前来回走动,读上头的诗,两人时不时说些悄悄话,似乎在讨论谁的诗更好。两人看上去当真是极要好的姐妹,谁能想到,邱宜珍心里藏着那样的歹毒心思呢。可见人心最是难测,就像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前世到底谁会要害她一样。 明檀视线撞上福安夫人,见她似乎又要朝自己走来,便不动声色与徐蘅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影壁走了几步。明檀一靠近,影壁前的贵女们便笑着给她腾地方。 京城的贵女们对明檀大多比较友好,因为明檀身份尊贵,得圣宠,平日里与人相交也亲和大方,还有要紧的一点,郡主不喜欢李弥。 徐蘅只是跟着明檀,并不知道明檀是为躲福安夫人。两人到了影壁前,品鉴今年的新诗。 邱宜珍见乐阳有意往明檀身边靠,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死死站牢,指着她和乐阳刚才读了好几遍的诗,继续与她深谈。 乐阳只好也站在原地,但到底有些心虚,时不时朝明檀看一眼。 影壁上贴了有四十来首诗,明檀每首诗只扫一眼。徐蘅看看诗又看看明檀,也不必问便知檀儿是怎么评价的,左不过四个字:狗屁不通。咱们郡主眼界实在太高了些,就柏绮漱这字,怎么也不能够是春蚓秋蛇呀! 明檀看到第三排第二首的时候,停了一下,这是一首五言绝句,倒是有些王摩诘的意境,前世也有这首诗吗?明檀一时记不清。她又在心里将这首诗念一遍,记下了诗张贴的位置,便继续看下去。 草草扫了一遍,最后也只得那一首叫明檀觉得有三分意境,别的在她眼里都是词藻堆砌的庸俗之作。 乐阳被邱宜珍拉着,始终没能到明檀身边来。 各位闺秀品过诗,心里有了数,将心里选定的诗的位置记住,不记名写下,投入福安夫人身边的锦盒中,便三三两两游园玩乐去了。 “檀儿选了谁?”徐蘅问道。 “你猜。”明檀笑道。 徐蘅背着人,左手比了个三,右手比了个二。明檀嫣然一笑:“猜对了,送你一个花匠做彩头。” “甚好,甚好!”徐蘅看着明檀头上的牡丹,大喜过望。 还没到揭榜的时候。总要到午后,这些年轻人们玩得尽兴,气氛最热闹的时候,才由今日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二皇子亲自揭榜。 明檀站在影壁前没走,因为她知道不一会儿,她的皇子表哥们便要派人来请她。 果然,二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杜平,满脸堆笑,一路小跑到明檀跟前,脚步还未停,身子就已经躬下半截行礼道:“郡主安,二皇子殿下请您过去一叙。” “知道了,你去回话,我要带徐姑娘与乐阳县主一起去。”明檀道。 杜平心下虽疑惑,却不敢多问,只笑着应了声是,便又一路小跑去回话。 福安夫人上前道:“可是二皇子邀请郡主,不如郡主与老身同去?” 明檀笑道:“好,夫人稍等。”说完她小声吩咐怜月几句,又对徐蘅一笑,才对福安夫人道:“夫人请。” 一行四人,缓缓往东边儿去,那亭台连着楼阁,一大片地方都是今日男子们的游乐之处。不过郡主走的路上,是不会见到那些人的,都被事先请离了。 “郡主觉得今年的影壁诗如何?”福安夫人笑问。 “佳作比比,难分伯仲。”明檀含笑道。 福安夫人哈哈一笑:“郡主真会说笑。” 明檀对福安夫人并无恶感,但前世她们师徒借她的东风为柏绮漱扬名实在做得太过明显,叫她不快,因 4. 第 4 章 [] 明檀几人另开一席,与男子们用一矮屏隔开。如今明檀大了,也不好再闹有李弥没她那种事,也没那个必要。因着安排的人每每都注意着不让两人碰面,今日是难得两人共处一室。李弥的席位还是背对着明檀的。 几人行礼入座后,二皇子便问道:“檀儿去瞧过诗没,投了谁?” 明檀笑道:“那可不告诉二表哥,我不能坏了规矩。” 徐旻笑得蔫坏:“郡主可要小心藏好别泄露,没得投了不该投的人。” 徐蘅昂起脖子越过屏风瞪了她二哥一眼。 在坐的哪能不知道徐旻说的是谁,明檀当然也知道徐旻的性子,并不跟他计较,笑道:“我投的诗,又不是人,哪有不该投之说。” 三皇子爽朗笑道:“檀儿此言在理,徐二,你说错话,等下开宴,你先自罚三杯。” “岂敢不从。”徐旻笑着朝三皇子叉手,又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李弥。 只见李弥神色如常,目光幽深,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坐的席位正好有光,端坐着活像一个玉雕的、瓷烧的假人。真是顶顶无趣之人,京城贵女们都瞎了眼才看上他。明檀倒是早就言明看不上李弥,但他又觉得明檀做太过,心里总有些不放心。今日明檀和李弥难得在一室,他心里像有只猫在挠似的,非要出出李弥的丑。 徐蘅小声对明檀道:“回去我就替你打他。” 明檀道:“狠狠打。” 徐蘅直点头,一副势必要为好友出头的模样。 李弥端坐着,感觉心被一根绷紧的细线给来回刮动,不疼却有种难言的滋味。今日之诗是他在竹林见过明檀之后所写,也不知是否能入她眼。他不欲出风头,却又想叫她能看到他的诗。 几位与明檀打趣两句便作罢,话头还是转到福安夫人身上。在坐的都是年轻人,对早些年大梁铁蹄踏破周边几国的事迹颇感兴趣,有福安夫人在场,免不得要叫她讲一讲当时的盛况。 福安夫人也乐得与他们说,便娓娓讲起当年之事来。 明檀几位贵女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当福安夫人说起宁将军时,二皇子问道:“这宁将军就是如今的忠勇侯吧?” 福安夫人笑道:“正是!忠勇二字,他当之无愧,宁家出猛将,便是当世才十岁的小世子,也有了猛将之风!” 明檀看了一眼二皇子,二皇子也看她,冲她一笑。明檀心下了然,二皇子这是助她行善事呢。她不过是提一嘴带乐阳过来,二皇子便知她用意,这皇城里的事,都逃不过皇家的眼。 乐阳听得心潮澎湃,正为宁将军的勇武而心生赞叹时,听到了忠勇侯世子几字,脸腾得一下红了,垂下头,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平时爹娘倒是提起过宁世子,每次她都不耐烦听,还暗暗生气,没想到他竟有那样的过往。 “都是咱们大梁的功臣、英雄。”明檀赞道。 乐阳脸越发红了些,明明也没夸自己,但总有一种与她有关的感觉似的,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她又觉得羞愧不已,头埋得更低。 徐蘅坐在乐阳身侧,小声问道:“县主这是怎么了?脸这样红?” “我没事……没事。”乐阳慌忙小声道。 福安夫人继续说着大梁大败周边几国之事,乐阳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浮现出宁世子的样子。他那样高壮,还总冷着脸,与自己说话时也硬邦邦直来直去……与她心里想要嫁的郎君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偏偏爹娘和祖父都说忠勇侯世子好,侯府是好人家。 二皇子的太监杜平,瞅准时机,趁着福安夫人说完一段在吃茶是时候,上前禀告道:“殿下,到时候开宴了。” 杜平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好,开宴。”二皇子一声令下,等在隔间里的宫女们,立刻端了水上前给各位净手,漱口。 明檀一边净手一边身子侧倾听徐蘅说话:“檀儿,你这善事,算做成了吗?” 乐阳的脸还透着红,明檀扫了一眼道:“不成也得成。”二皇子都惊动了,怎么可能不成。 咣当! 明檀和徐蘅被惊了一颤,屏风那头传来宫女求饶之声。 “世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明檀抬头看去,看到李弥站起身,掸袖子上沾到的水。此时李弥正好走到阳光下,身上的天青色丝质外袍好似笼了一层光,明明只是在掸衣袖,却有一种不经意的洒脱倜傥之姿。 瞧这个祸害!徐旻心道,他看到那宫女,到李弥的身侧,看向他时候失神了,这才打翻了铜盆。他又朝李弥看看,一样的一只鼻子两只眼,哪是什么稀罕物了?又不是见了鬼。 李弥朝几位皇子叉手道:“在下失仪,殿下恕罪。” “罢了,无事。”二皇子刚才瞧着李弥竟也有些失神,他不由得又朝明檀看了一眼,见她正在净手,倒像是没瞧见这边发生的事似的。 “谢殿下。”李弥说着垂眸对跪地抖若筛糠的宫女道,“还不快谢恩退下。” “谢殿下恩典。”宫女拾起铜盆,再不敢看李弥,躬着身子退下了。 徐旻闷哼一声,惯会装腔作势。 明檀接过宫女手上的帕子擦手,一眼瞟到坐在她对面的柏绮漱,她正看着李弥,眸光流动,红唇微启,显然是动了心。 福安夫人轻咳了两声,柏绮漱才回过神,但她面色不变,丝毫没有因为偷窥李弥被察觉而感到害羞。 二皇子他们那边,开始拿李弥逗乐,说得最狠的自然是徐旻,他恨不得说李弥卖弄俊俏,招蜂引蝶。 李弥也早就习惯应付这种场合,始终风轻云淡,三两句就把徐旻的话给挡了过去。 徐蘅在屏风这头听了,既为自家二哥总是找李弥的茬而恼怒,又嫌弃他不争气,找茬也说不过李弥,暗暗啐了句:“真没用。” 明檀失笑:“阿蘅说谁?” “还能谁,徐旻呗,我今日回去非要好好发作他一顿。”徐蘅小声与明檀道。 “他总想着为我出头呢,又不是小时候,如今我都不闹了,他还闹,你回去说说他。”明檀笑道。 徐蘅看看明檀,欲言又止。两家关系太好有时候也成了难题,檀儿 5. 第 5 章 [] 听完明檀的话,二皇子轻笑着摇头:“你啊……” “我怎么?”明檀嗔道,斜了她表哥一眼。 “檀儿人美且心善,嫉恶如仇。”二皇子忙笑道,“十日后的马球赛,定是好时机,到时候檀儿看好戏便是。” “乐阳是咱们的妹妹。”明檀道。 二皇子只是看着明檀笑,并不接话,明檀轻哼一声,也不与他行礼告退,扭头便走。二皇子只看着她的背影笑,一点也不怪明檀失礼。 明檀看看屏风左侧,三皇子和五皇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徐旻正盯着李弥瞧。李弥端坐着,单手握着一只茶盏,似乎陷入了沉思。四人都是气度不凡的贵公子,但李弥只往那一坐便与旁人不一样。 若是李弥不在,她便过去与他们说话了。 怎么还不走,明檀心道,从前不是见到自己会主动避开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明檀回到屏风右侧,乐阳正盯着她瞧,脸颊绯红,瞧眼神似乎有话想与她说。 徐蘅问道:“檀儿,我们可要下去走走?” “不走,今日走得够多了。”明檀说着,看了乐阳一眼,乐阳被明檀这样一瞧,脸更红了。 明檀回到原位坐下后,乐阳终于鼓起勇气问:“表姐,今年影壁一甲都有谁呀?” 徐蘅眼中也带好奇,连柏绮漱都看了过来。 明檀只朝乐阳勾勾手,乐阳忙侧了半个身子过去听,只听明檀轻声道:“反正没有你的探花郎。” 乐阳受到惊吓般坐直身子,脸红得要烧起来,不光脸红,甚至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明檀记得前世的探花郎,也摘得了“影壁探花”。前世没有李弥,这辈子李弥占了状元,把赵启琛给挤下去了。前世李弥怎么没做得那首诗?难道因着李弥这辈子在她这吃了不少苦头,倒激发了他作诗的才华? 那他真该来好好谢谢自己呢! 徐蘅见乐阳几乎要哭了,瞥了一眼明檀。这人!说是做善事,却搞得跟欺负人一样,乐阳县主瞧着好可怜。 明檀眨眨眼,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她瞧乐阳这样容易害羞,倒是想象不出,她拿剪子把赵启琛差点戳成筛子时是什么模样。 乐阳原想着离开登云楼去找邱宜珍,之后与她商量赵探花之事,这会儿被明檀这么一说,羞得几乎掉下泪来。 忽地,乐阳脑中好似突然有根线,将今日之事全都串联起来,从明檀郡主在竹林中偶遇她和赵探花,到明檀的相邀,再到今日福安夫人说起忠勇侯府之事…… 明檀郡主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己要和忠勇侯世子议亲,也知道自己和赵探花相交。乐阳偷看明檀一眼,心里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她觉明檀应当是善意的,毕竟她也不值当明檀来害。 乐阳想通之后,又朝明檀看看,这回明檀也看她,脸上还带着笑。乐阳嗫嚅:“谢谢表姐。” 明檀冲乐阳笑笑,没接话。 不多时,杜平回来了,向二皇子禀告道:“殿下,已经张贴好了,等您去揭榜。” 二皇子仍独自一人站在栏杆前,淡淡应了声是。 杜平又上前一步,小声道:“殿下,奴才在楼下见到武安侯家的姑娘,叫奴才给乐阳县主递话……” “不用理她。”二皇子道。 “是。”杜平应了声,退后两步,随侍在他身后。 登云楼里一时安静下来,显得园中分外热闹,时不时能传来一声“好”!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竞技。 徐蘅瞥见自己二哥还盯着李弥,小声对明檀道:“檀儿,咱们还是下去吧,把我二哥也带上,他要把李弥身上盯出窟窿来了。” 明檀想着枯坐也是无趣便道:“也好。” 徐蘅便朝他二哥道:“二哥,随我和檀儿一起下去看看吧,下面好热闹。” 妹妹和檀儿的要求,徐旻没有不应的,就让李弥在这坐着吧。 “好。”徐旻应了声便站起。 明檀和徐蘅也站起身,乐阳与她们一起来的,自然也跟着起身。先是与福安夫人道别,又与三位皇子道别。登云阁里还有一个人?那我们郡主可没瞧见。 徐旻得意地看了一眼李弥,讨嫌地说了一句:“李世子,我们要下去了,你可要一起?” 李弥本垂眸似乎在沉思什么,听到徐旻的话,起身朝他们四人人看去。目光只从明檀身上扫过便与徐旻对视道:“多谢徐二公子相邀……”李弥说到这停顿一下,徐旻顿时脸色有点难看,心道这人不会真的跟他们一起吧? 只听李弥继续道:“在下还想稍作休息,四位先请。” 徐旻松了口气,还算他识相。 徐蘅已经在心里把她二哥骂得狗血淋头,扯着他的胳膊就走。 四人下了登云楼,徐蘅没好气地道:“二哥你做什么呀!是不是存心叫檀儿难做?如今咱们都大了,檀儿都不闹了,你还闹。” 徐旻自知理亏,摸摸鼻梁道:“他有自知,不会跟过来的。” “这不是显得你更坏,他更有风度?”徐蘅瞪了徐旻一眼。 徐旻看看明檀,见她面上带着浅笑似乎并不太在意,心里松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了,咱们去哪儿?” “随便走走,我就是看你一直盯着李弥,怕你惹事丢人,才叫你下来的。”徐蘅道。 “好了,哥知道了,你别说了。”这还有外人呢,乐阳县主一直跟着他们呢。 徐蘅也是被气糊涂了,这会儿想起乐阳便笑道:“叫县主看笑话了,我这二哥就是喜欢胡闹。” 乐阳忙道:“徐姑娘言重了。” 四人走出去不远,便见邱宜珍迎面走过来。乐阳一见她,不知怎么竟有点紧张了,不自觉地看了明檀一眼。 邱宜珍走到四人近前,与他们见礼,给乐阳使了个眼色。 乐阳想着自己再跟着他们也不好,便道:“表姐,徐公子,徐姑娘,我和邱姑娘还有些事……” 徐蘅看了一眼明檀,明檀淡淡道:“去吧,自己当心点。” 乐阳和邱宜珍又对明檀施一礼,两人携手朝另一边去了。 徐蘅道:“檀儿,你就这么放她走了啊?”徐蘅是个聪慧的,明檀虽没与她细说,她却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徐旻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忙问道:“怎么了?” 徐蘅扭头瞪他:“女孩儿家的事,你别问。”说完又看明檀。 明檀笑道:“不要紧 6. 第 6 章 [] “怎么这么巧,合该你们有缘呢。”邱宜珍小声嘀咕。 乐阳拉了拉邱宜珍的衣袖,小声道:“我们回去吧。” 邱宜珍朝赵启琛看了一眼,赵启琛上前两步唤了一声:“乐阳县主。” 乐阳垂着头不看赵启琛,紧紧攥着邱宜珍的衣袖。邱宜珍见乐阳这般模样,小声道:“要不和他谈谈吧?我也在呢,不要紧。” 乐阳想走,但邱宜珍站着不动,眼看着赵启琛越走越近,在离她们四五步的地方站住脚,又轻唤一声:“乐阳县主,您生气,不愿再理小生了吗?” 乐阳不吱声,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是因为赵启琛看了明檀郡主而生气,还因为自己有个正在议亲的忠勇侯世子却私见外男而羞愧。 “小生惹县主生气了,是小生的错。但那绝不是小生的本意,小生对县主是……”赵启琛说着上前一步,又退后一步,并不把话说完。 乐阳这才抬头看赵启琛,赵启琛见乐阳看他,眼中迸发欢喜,竟红了眼,滚下一行泪。 赵启琛忙别过脸,过了两息才又转过脸,朝乐阳作了一揖:“小生失态,先告辞了。” 乐阳没想到赵启琛竟然为自己落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乐阳看着赵启琛落寞的背影,上前两步,想要叫住他,到底没叫出口。 邱宜珍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叹道:“真的就这样让他走吗?” 乐阳心里更乱了,赵启琛已经走过海棠,碰落了许多花瓣,转弯不见了踪影。 “现在这么私下见面,总归是不好,就算要议亲,也是要告诉家里的。”乐阳闷声道,“他若有心,应该到王府去提亲。” 邱宜珍简直想要翻白眼,赵启琛什么身份,也配去王府提亲?不被老成王殿下叫人给打出去?他若有那个能耐,怕是也不会登你家的门,而是攀更好的人家了。 “罢了,你们身份有别,你是王府千金,他只是个空有才华抱负却家世平平的寒门子弟,你们注定是不成的。你还是听家里的话嫁给忠勇侯世子吧,他虽粗鲁些到底家世相配,你就忍忍吧。”邱宜珍长叹一声道。 “我……”乐阳急忙想要反驳邱宜珍的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垂着头,放下攥紧邱宜珍衣袖的手,默默地往回走。 邱宜珍知道乐阳心里还没有完全放下赵启琛,她也不多说,刚才赵启琛已经做得足够了。也不知道明檀郡主对乐阳说什么了,本来好事就要成了,竟又起波折。 两人往回走,渐渐走到热闹处,听到有人在说:“放榜了,咱们快去瞧瞧。” 邱宜珍道:“咱们还去瞧吗?” 乐阳想了想道:“还是去看看吧。” 两人一路没说话,缓缓地往影壁处走去。 三位皇子与福安夫人师徒一同站在影壁前,明檀与徐家兄妹在一处。 就在刚才,二皇子揭了榜,昭告了今科的“影壁一甲”。只见状元一栏,赫然写着,李弥。 揭榜时,在场的许多贵女惊呼出声,在人群中寻找李弥的身影。 二皇子看了杜平一眼,杜平高声道:“有请影壁状元李弥,影壁榜眼傅守元,影壁探花卢涵上前受赏。” 乐阳和邱宜珍到时,影壁前已经围满了人,她们只好在外围,但也将杜平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赵启琛,并没有得一甲。 邱宜珍心里骂了一句废物,口中却对乐阳道:“赵探花该不会是因为乐阳而发挥失常了吧?你们不是正好在竹林中被人撞见的,又是写竹,他恐怕心中有愧,……” 乐阳也不知道,但被邱宜珍这么一说,心下也忍不住也这么想。毕竟京城谁不知道赵探花诗画双绝,不可能不进一甲的。 人群中心,影壁前,李弥与另外两人来到三位皇子跟前。受了二皇子赏赐之物,三人皆收到一方端砚,但品质有差异。 徐旻哼哼唧唧:“还真叫他得了个状元,真是不知羞,跟寒门学子抢风头。他还嫌自己不够招蜂引蝶?” 徐蘅朝明檀做鬼脸,明檀挑眉,用眼神制止徐蘅,她这样挤眉弄眼,被徐旻瞧见,定要露馅。她可不想再被他闹,别闹得到时候再叫李弥知道。 “李世子,看我,我投你了!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你写的!” 一众贵女里,突然有人高声说道,这一声,像是一滴水进了油锅,顿时在场的许多贵女们都忘了什么叫矜持开始朝李弥高声道—— “也有我一票呢!李世子,快看我!” “还有我!” “你不是投了别人,李世子别被她骗了!她没投你,我才真的投你了呢。” “……” 李弥神色如常,站在二皇子身侧,对着贵女们叉手道:“李弥不才,多谢各位。” 李弥一开口,又惹得一众贵女们连连唤他。李弥看了一眼明檀,见她正和徐蘅说话,面上带着浅笑,好像周遭的嘈杂声都与她无关。 她投了谁呢?李弥心想。 眼看着有贵女要朝李弥丢香帕子了,二皇子看了李弥一眼。李弥道:“殿下……” 二皇子抬手制止了李弥的话,笑道:“谁叫你把诗写这样好?你得受着。再说,你难道还没习惯?” 一旁的三皇子道:“二哥你饶过他吧,也给咱们新科三甲们一点出风头的机会。” 二皇子哈哈一笑,拍了拍李弥的肩,见一旁的五皇子有些焦躁不安,便道:“罢了,你先送五弟回宫吧,他出来有些久了。” 李弥如蒙大赦,五皇子也松了口气,道:“有劳李世子。”五皇子性格内敛,人一多,他便会觉得不适。 两人在护卫的护送下的,先行离开了文荟园。 李弥一走,把许多贵女的心也带走了。徐蘅小声对明檀道:“掷果盈车,看杀卫玠。” 明檀笑而不语,现在还算好,等李弥马球赛夺了彩,那还真不亚于此。前世曾有一小官家的姑娘,在李弥经过的路上,冲到他马前,差点被马踢死,就为让李弥看她一眼,记住她。 明檀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做法,什么男人也不比自己的命要紧吧?而且还是个陌生人,只是生的好看一点罢了,哪里就值当这般了? “檀儿,咱们也回吧,怪没意思的。”徐蘅道。 明檀寻了眼乐阳,只见邱宜珍不知正在和她说什么,乐阳 7. 第 7 章 [] 翌日,日丽风和。明檀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明檀比前世进宫要频繁,毕竟要找出害她的人。可惜这些年下来,一无所获,也不能说一无所获,她获得了宫里所有人的喜欢,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明檀乘马车到宫门口,立马有专门等候的太监和宫女迎上来。她虽不住在宫中,却有专职伺候她的宫人,太后的奉仪宫中也有她的居所。 小太监卫喜机灵地取下马车上的脚凳,侯在马车旁。 怜月先抱着花盆下马车,卫喜忙上前接过。 “仔细别碰落花瓣。”怜月盯着。 “是。”卫喜忙应道。 怜月又回到车上去扶明檀下车。 明檀下了马车,换乘宫里的小撵往奉仪宫去。如今宫中皇后执掌六宫,太后寻常不问事,等闲也不见人。明檀到奉仪宫时,只有五皇子在这儿陪太后说话。 太后一见明檀,未等她行礼,便慈爱地朝她招手:“檀儿不必多礼,快到外祖母身边来。” 明檀便在太后右手边坐下,笑道:“檀儿今日来,是要献宝给外祖母,外祖母您瞧。” 卫喜忙抱着花盆上前。 “哎哟,这牡丹开得好。”太后赞道,说着看了一眼五皇子道,“适才,小五还夸你来着,说你昨日簪的牡丹甚美,也是这般的?” “祖母。”五皇子顿时脸红了,小声抗议一句。 明檀笑道:“原来五表弟也会夸人呢,檀儿昨日簪的也是这般的。” 太后笑道:“他也是难得,这花好,放到花架子上,把那旧的换了去。” “皇祖母,孙儿还有功课,先回去了。”五皇子红着脸道。 “怎么我一来,表弟就走?”明檀故意逗他。 “真……真有功课……”五皇子一急,脸更红,说话也结巴起来。 太后心下叹气,仍慈爱道:“有功课就回吧,无事多到祖母这儿来。” 五皇子出了门,太后叹了一声:“小五怎么是这个性子,比个姑娘家还要内秀。” 明檀笑道:“檀儿瞧五表弟这性子才好呢,稳重。” 太后假意瞪明檀:“你们俩倒是该换一换,你打小就是个淘气的。前些日子,和徐家、方家几个淘气鬼离京去探什么荒宅,你打量外祖母不知道呢?” “舅舅和我娘已经罚过我了,外祖母就饶过我这回吧。”明檀撒娇道。 “这偌大的京城,宫里宫外,就没你玩乐的地方了?竟然还敢离京,天大的胆子,下次再乱跑,就把你锁外祖母身边,哪儿也不许去!”太后道。 明檀抱住太后的胳膊:“外祖母不锁我,檀儿也陪着外祖母。” “哼,哀家才不上你的当,你和你娘一个样,都是野性子。你娘还没回来?”太后道。 “快回来了。”明檀笑道。 “我看也是,她指定得回来看马球赛。”太后又哼了一声。 明檀掩嘴嘻嘻笑:“知女莫若母。” 太后也笑,慈爱问道:“昨日新科宴可有趣儿?听小五说很热闹呢。” 明檀道:“无趣得很,一点儿都不好玩,下次再也不去了。” “听说李家那小子得了‘状元’呢?”太后看着明檀道。“小五刚才背了他的诗,倒是有些意境。” “矮子里面拔高个儿罢了,外祖母,听说宫里新来了个擅长驯鹦哥儿的宫女,驯出来的鹦哥儿会念诗?”明檀不想提李弥,随口找话说道。 太后这回实实在在瞪了明檀一眼:“倒是这些玩乐的,不管在哪个犄角旮旯,都能传到你耳边去。就这么不想提到李家小子?” 明檀仗着太后宠爱,翻巴着眼睛,嗫嚅道:“您知道还说呀……” “外祖母是觉得,那是个好孩子。不但好,还是顶好的。这京城里,也只有他能配得上我们檀儿。”太后道。 明檀顿时瞪大了眼,怎么她铺垫了这么多年讨厌李弥,在太后这里竟然一点用都没有,太后仍是想把她和李弥凑一对!甚至比前世还早了些日子呢! 太后见明檀失态的模样,轻拍她手面一下:“做什么这个样子,你昨日见他不也没闹了,听说还投了他的诗呢,可见还是有些缘分的。” 明檀:“外祖母,那昨日与他有缘的姑娘可多了。还有,檀儿是觉得如今大了,闹了不好看,您要是这么说,我下次见他,可又要闹了哦。” “尽胡说,不许闹。这么大了还闹,可要被人笑话了。”太后道。 “那您别把我和他凑一对!”明檀忙道。 “但凡有一个,样貌、才学、家世能比得上他的,祖母也不会选他了。”太后道。 明檀听太后这么说,心下觉得不妙,外祖母似乎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她道:“檀儿就不能不嫁人吗?一直陪着您,陪着爹娘和舅舅,多好。” “孩子话!你娘就生你一个,你不嫁人她能放心?外祖母也不放心。”太后道。 “反正我不嫁给李弥!”明檀索性开始耍赖,“我早就说出去的话,可不能自己打嘴。” “小孩子的话,哪能当真!”太后道。 明檀越听越觉得太后已经认定李弥,她坐直身子,看着太后认真道:“外祖母,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您也不想檀儿一辈子对着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吧?您舍得吗?” 太后难得见明檀这般认真,一时也愣了一下,过了两息才道:“外祖母总想着,将你嫁给京城最好的少年郎呢,没想到檀儿对他竟厌恶至此。罢了,外祖母再想想。” 明檀这才松了口气,她可不想两辈子被同一个男人拒绝!明檀心里确实也是不想嫁人的,如今先把李弥给否决了,日后再慢慢打算,总归能拖则拖。 明檀见自己叫太后操心,便想多陪陪她,当日便留在宫里,没回长公主府。 第二日午后,太后到底叫那擅长驯鹦哥儿的宫女,带着几只鹦哥儿过来,陪明檀玩。 二皇子过来时,明檀正逗鹦哥儿说话。 “皇上万岁!娘娘千岁!”这鹦哥儿最会说的就这两句,是只讨喜的。 “二皇子殿下。” 听到宫女的声音,明檀才注意到二皇子已经走近了。她转身朝二皇子略微屈膝,叫 8. 第 8 章 [] 徐家兄妹告诉明檀,清一居士的新居在城西的古井巷,一个普通的院子,从外头看,就是寻常人家,门头匾额上写的是宁府。 明檀兴匆匆坐轿来到古井巷,到了巷口却犹豫了。清一居士为人孤高,他一回京自己就找上门,恐怕会惹得对方不满。反正若是换成自己,肯定是不开心的。 “在巷口停一下。”明檀道。 走在轿旁的怜月叫轿夫们停下,问道:“郡主有什么吩咐?” “在这等会儿。”明檀道。 明檀思索一番,觉得最好还是在别的场合与清一居士打过照面,再来拜见比较好。于是便道:“从巷子里绕一圈就出来,不必落轿。” 今日就让她先认认门脸,之后总有机会的。 “是。”怜月得了吩咐又去吩咐轿夫们。 轿夫们抬着明檀进了巷,明檀掀开轿帘,朝外头看。此时巷子里人几乎无人走动,偶尔听到院墙内有人说话,或能听到稚子读书声。巷内许多人家种了竹,又有几家在院墙边种了桃树,花都开到墙外来,还有一家院的院墙上爬满了蔷薇花。 明檀饶有兴致的看着、听着。渐渐到了巷子深处,她看到了宁府的匾额,匾额上的字并非出自清一居士,瞧着十分普通,与巷子里别人家并无两样。 轿夫很机灵地放慢了脚步,到了宁府正门口,明檀又仔细看了看匾额,却听宁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明檀看清从里面走出的人,两人对视,皆是愣住。明檀忘了放轿帘,李弥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 等轿夫从宁家门口走过,明檀才像被烫到似的,放下轿帘,发现自己心跳得好快! 他怎么会从宁府出来,莫非他也仰慕清一居士?明檀心想。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清一居士盛名在外。他这是被清一居士接见了?那他还真是有本领呢! “公子,怎么了?”宁府的门房见李弥呆住不走,便问道。 李弥看着明檀的轿子失了魂似的,被门房喊了一句才回过神。 “无事。”李弥说着,这才出了门。他走到巷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明檀的轿子停在了巷子深处,不知道谁家门口。 那是谁家?她怎么会到这儿来呢,李弥心道。倒是难得见她那般惊讶模样,眼瞪得那样圆,实在是……可爱。李弥忍不住唇角微扬,快步离了巷。 巷子深处,怜月凑到轿帘处小声道:“李世子回头看了咱们一眼,这会儿出巷了。” 看什么看!明檀心里喝斥一句,道:“回府吧。” 回到长公主府,明檀逗了会儿从宫里带回来的鹦哥儿,人有些恹恹的,心里总想着李弥怎么会从清一居士府上出来。清一居士肯见李弥,会不会见她…… 明檀不知道,李弥是看着她的轿子离开古井巷的。而且在她离开后,他又折返回去,来到了明檀轿子停的那户人家门口,之后他又敲开了宁府的门。 “公子可是落了东西?”门房见李弥去而复返,问道。 李弥道:“不是,宁伯,巷子里头的杜府和沈府是什么样的人家?” “杜家和沈家?哦,杜家是从西边儿贩香料和毛皮的,家主常年在外。沈家原先的沈老爷是工部的主事,沈老爷前年没了,如今沈家倒是不知是何营生。公子怎么打听他们,可是有什么不妥?”宁伯道。 “没事,京城应该有人知道先生回来了。”李弥道。 宁伯笑道:“大活人进了城,怎么瞒得住,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他们也见不到先生的面。” 李弥觉得明檀应该是冲清一居士来的,她本就在书画上颇有造诣,又懂赏析,应该错不了。 “宁伯,我先走了。”李弥与宁伯道别,离开古井巷。 确定明檀是冲清一居士来,李弥感觉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剧,整个人有些发热。以先生厌恶皇亲的性子,他定然不会见明檀,她今日见到自己从宁府出来,日后若是在宁府碰了壁,会不会想着请自己帮忙呢? 想到这,李弥心跳越发快些。 明檀出师未捷,又兼连下了三日的大雨害她被困在府里,索性在书房待足了三日,又是写,又是画,整个书房满地的纸。 “郡主,别庄来信,长公主和驸马明日回京。”怜月禀告道。 “明日什么时辰?”明檀一边握着硕大的毛笔在纸上写大字,一边问道。 “说是回府与郡主一起用晚膳。”怜月又道。 明檀一鼓作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飛”字,看了之后觉得不满意嫌弃地啧了一声,将笔丢给了一旁伺候笔墨的侍女弄玉。 “知道了,不写了。”明檀看看满地狼藉道:“都收拾了烧掉吧。” “是。”弄玉应了声,便开始收拾。 翌日晚膳前,长公主夫妇果然回了府。 明檀到正门去迎接爹娘,长公主见闺女气鼓鼓的,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哎呀,我们檀儿想娘亲了吧?” “不想。”明檀赌气道。 “那肯定想爹了。”明驸马忙道。 明檀瞪了她爹一眼:“更不想。” “叫你一起去,你又不肯。这些日子京城可发生什么大事了?你进宫给外祖母请安没有?新科宴呢,可有趣……”长公主拉着明檀的手絮絮叨叨地一边问,一边往正房走去。 晚膳过后,明檀和长公主说梯己话,明檀这才道:“娘,您再不会来,外祖母就要把我许配给李弥了!” “真的?你外祖母真这么提了?”长公主显然很意外。 “真的不能再真了,而且外祖母不是临时起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觉得京城除了李弥,没人能配得上我。”明檀道。 长公主笑道:“那可不能这么说,这不是配不配而是合适不合适。当初,我嫁你爹,也是人人觉得他配不上我呢。” 明檀掩嘴笑:“您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呀!不管嫁给谁都是下嫁。” “是,所以我挑了个自己喜欢的。”长公主笑道,“放心吧,有娘在呢,你想嫁谁就嫁谁,不想嫁,就留在娘身边。” “真的?娘不希望我早点成家 9. 第 9 章 [] 母女俩未乘辇,一路走到宫门口。上了马车后,长公主面色凝重道:“难怪你外祖母突然提你的婚事,没想到皇上竟然打这个注意!” 长公主气狠了,狠拍了一下车壁。 明檀忙拉过母亲的手,放到嘴边吹吹:“您别弄疼自己,舅舅不是说他随口说的么。” “他是皇上,金口玉言,哪有随口说这回事,这不是随口说,而是试探!”长公主气愤道,“你外祖母肯定觉察出苗头了,才突然提起你的婚事。” 明檀蹙起眉,前世倒没有这事。 长公主看看明檀,她觉得皇上应当就是因为檀儿先前的一些“巧合”,让他觉得檀儿是有大气运之人,平日里也总是把“檀儿是朕的福星”之类的话挂在嘴边。所以才宁愿违背祖宗规矩,也想叫明檀嫁给皇子。 “别担心,有娘在呢,还有你外祖母呢,祖宗规矩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违背的。”长公主道。 明檀笑道:“娘也不用太担心,舅舅总不能为了要一个儿媳妇,把娘亲、姐姐、外甥女都不要了吧。” 长公主也知道是这个理,但那是皇上,可就难说了,肯定没有任何事,比他的皇位,比江山稳固更重要。长公主面上不显,心里的担忧一点也不少,开始认真思考起明檀的婚事来。 母女俩回到长公主府,明驸马听说娘儿俩回来了,从书房出来,来到正房,见母女俩都有些冷着脸,忙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长公主便将皇上的话告诉明驸马。 比起母女俩的镇定,驸马直接跳了起来,嚷嚷道:“不行不行不行!我们檀儿才不嫁皇子呢!”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你坐下!” 明驸马看看闺女,可怜兮兮地说道:“都是爹疏忽了,没给檀儿定下好人家。” 明檀被她爹的样子给逗笑了,道:“您说了也不算呀。” 明驸马一听差点又跳起来,见长公主正瞪着自己,又坐了回去:“那,太后怎么说?”他说了不算,总归太后的话是有用的。 “母后不会同意的。”长公主道。 “那就好,那就好!”明驸马搓着自己的大腿,直点头,犹豫着道,“但以防万一,檀儿的婚事,咱们是不是也要……” 长公主想着自己昨日才说随便闺女嫁不嫁人,今日就遇上这事,心里又燃起一堆怒火。但发怒也无用,她看看明檀道:“檀儿,你自己觉得呢?” 明檀道:“舅舅大概是觉得我运气好,有福气,才想我嫁给表哥们,保皇室平安吧。那我要是运气不好了,他应该就会放弃了。” 长公主皱眉:“你可不能乱来。” 明檀笑道:“倒也不是乱来,从前的一些事,本来就是巧合。若是叫舅舅他误会我当真是有什么大气运,反而不好。将来万一宫里出了什么事,或者谁有个意外,说不定还要怪到我头上呢。不如叫他早点看清,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这样对我也好,爹娘你们觉得呢?” 长公主想想,颔首道:“檀儿说的这些,是有些道理的。不过你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你舅舅精明着呢,别被他瞧出来。” 明驸马也觉得明檀说得在理,不过他还是想着要万无一失,还是把闺女找个好人给嫁了,便道:“但是檀儿的婚事,还是要开始看的,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叫皇上知道咱们家的态度。皇上不是试探么,咱们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没得叫皇上误会咱们在等着他呢,檀儿你觉得呢?” 长公主连连点头:“你爹这话倒是不错。” 明檀也觉得这话在理,便道:“那就听爹娘的。” 拿定了主意,长公主可半点都不含糊,当日便放出风去,要给明檀选夫。 京城里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会传遍各大勋贵人家。尤其是明檀郡主的婚事,早就有不少人盯着呢。 宫里自然也收到风了,太后没去骂皇上,而是把皇后叫过来,没头没脸数落了一通。 皇后每日操心宫里的事务,她也没敢在奉仪宫安插人手,还不知道今日这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数落。她听了半天,才从太后的话里发现关键词,这事好像和明檀郡主有关? 明檀可是救过太子和她的命的,她对明檀比宫里的公主都好,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听太后的意思,怎么说她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她什么都没做啊……但她也不敢为自己辩驳,只想着等太后消气了,回头查清楚这事,看看是不是谁在背后中伤她。被她查出来,非叫他好看不可! 皇后被太后赶走的时候,太后身边的宫女送她,主动把今日皇上说的话告诉看皇后。皇后一听,心里也来了火,惹祸是竟然是皇上。 难怪太后发火,这怕是认为她撺掇的皇上呢! 皇后没急着找皇上算账,先把太子找过来试探一番,发现太子只把明檀当妹妹,她又问了二皇子、三皇子身边的人,都说他们只把明檀当妹妹。 得知不是儿子们的错,全是皇上自作主张,皇后这才叫人去请皇上来。 皇上自然不肯认,说自己只是喜爱明檀,随口一说而已。皇后作为皇上的枕边人,岂能不了解他,不客气地道:“皇上也您也别试探了,您瞧瞧您一句话,太后被您气着了,长公主回去给檀儿议亲了,他们心里都以为臣妾撺掇您呢!臣妾以后怎么见长公主,怎么见檀儿!” “好啦,真的是随口一说,你们一个个反应也过了。”皇上和皇后感情甚笃,见皇后红了眼,忙上前去哄。 “您别这么搪塞,给臣妾一句准话,绝对不会叫檀儿嫁给任何一个皇子!”皇后怒视皇上道。 “好好好,应你了,快别哭了,多大的人还哭。”皇上给皇后擦了泪。 “还不是被你气的。”皇后道,“檀儿现在议亲了,皇上可别在里头使袢子。臣妾不喜欢檀儿吗?但祖宗规矩不能违背,您是忘了从前那事了不成?喜欢也不是非要叫她嫁给自家孩子,当闺女疼不行吗?” “朕知道呢,好了,这事不提了,你也别气了。”皇上将皇后揽进怀里。 大梁的开国太子,娶的就是自家表妹 10. 第 10 章 [] “檀儿,檀儿,昨日李弥在国子学为你和人打架了!”徐蘅一见明檀,双眼放光,激动地说道。 明檀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昨日!李弥!为了你!和人!打架了!一打六!”徐蘅一边说着,一边大拇指和小拇指一翘比了个六。 “为我?”明檀还是不敢相信。 徐蘅拉着明檀的手,两人坐到榻上,徐蘅道:“千真万确,昨日许多人都见到了!我二哥亲口和我说的,不会错的。” “为什么呢?”明檀觉得蹊跷得很。 徐蘅道:“还不是因为你要议亲!” 明檀脸一热:“我要议亲与他何干。” 徐蘅便将昨日的来龙去脉与明檀说了一遍,说起李弥一打六,她还忍不住夸了他几句。 “原来是这样,这也不是为了我。”明檀道,“就是他本性使然吧,君子之举。” 徐蘅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不是为你,往日那些学子们不知道议论过多少女子呢,怎么不见李弥每次都去和他们理论呢!就是为了你!他知道你要议亲了,心里慌了,必然是如此!” 明檀看徐蘅:“我要议亲,他慌什么?与他又没关系。” 徐蘅道:“当然是在意你啊!” 明檀拍了徐蘅手背一下:“尽胡说,从小到大,我闹了他多少次难堪,他怎么会在意我。再说了,他这也不叫跟人打架,是别人有意要找他麻烦。” “反正我觉得,这事反常。”徐蘅说着,心里补了一句,她二哥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二哥说,这是来自情敌的本能警觉,他觉得李弥非常在意檀儿。 “你一早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明檀道。 徐蘅笑道:“这么大的稀罕事,当然要告诉你啊。还有,你怎么突然要议亲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二十以后再嫁人么?” “这不是才开始议么,不得慢慢相看,慢慢找?”明檀笑道。 徐蘅拿肩膀去碰一下明檀的,脸上带着坏笑道:“你看我二哥怎么样?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做姑嫂多好。” 明檀看看徐蘅:“你二哥和我二哥有什么区别,哪有嫁给自己哥哥的。” 徐蘅心道,果然如此,二哥注定要当一个伤心人了,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檀儿对他绝没有男女之情。不过她也觉得自家二哥配不上檀儿,并不很为他难受。 “那现在都有哪些备选的?”徐蘅问。 “哪有那么快!”明檀道,“这事不得爹娘做主,我哪知道。” 徐蘅觉得这里头可能还有别的事,不过她也没有追问。 怜月这时候上了茶点来,徐蘅坐到小案的另一侧,见盘子里有酥黄独,忙取了一块吃。 “你们家这个酥黄独做得好,先前我让我家厨娘做了,味道差得远。”徐蘅吃完一块,又吃了口茶,满意地眯着眼道。 “那你多吃,也带些回去。”明檀道。 徐蘅吃了茶点,又问起清一居士的事来:“你可见到清一居士了?” 明檀摇头,道:“倒是去了,到巷子口,我想着贸然上门不太好,在巷子里绕了一圈,认了个门脸,就回来了,是个不错的地方。” “没想到,我们檀儿也有这般慎重的时候。”徐蘅笑道。“听我二叔说,有不少人递了拜帖,宁府一个都没接,还说清一居士不住那。” 明檀看看徐蘅,想了想,还是与她说了:“我只与你说,你别嚷嚷给别人知道,我看到李弥从宁府出来了。” 徐蘅眼睛瞪得滚圆:“真的?他看见你了吗?” 明檀想起李弥一脚在门外,一脚在门里的吃惊样子,笑着点头:“看见了,你可不许和别人说,你二哥也不行。” “不说,我嘴最严了。”徐蘅道。 明檀是知道徐蘅性子的,决计不是会多嘴的人,她手撑在身侧的小案上,托腮叹道:“李弥怎么会从宁府出来呢,你说他会不会和清一居士本来就认识?还是他那个第一公子的名头叫清一居士对他刮目相看了?” 徐蘅笑道:“那你去问李弥呀?” “我才不去!”明檀忙道。“我就是这辈子见不到清一居士,我也不会去问他的!” “哎呀哎呀,别把话说得这么绝对嘛。第一公子和第一美人,说不定以后你们……”徐蘅打趣道。 明檀越过小案去拧徐蘅:“你今日是学坏了,尽是胡说八道!” 徐蘅躲着求饶,两人嬉闹一阵,倒在榻上,徐蘅问道:“正经说呢,你定然是不肯嫁李弥的,那京城还有谁能配你呢?宫里有什么说法吗?” 明檀不想把太后提议她嫁给李弥的事告诉她,她要是说了,徐蘅不知要怎么闹她呢,便玩笑着道:“大梁男儿,任我挑。” “排第一的李弥不成,那排第二的英国公世子呢?”徐蘅笑道。 明檀也笑:“你说英国公世子排第二,定国公世子知道吗?回头我告诉他去。” “哈哈哈……”徐蘅笑得在榻上直打滚。 京城贵公子,李弥排第一是公认的,但第二是谁,各有说法,其中英国公世子褚怀玉和定国公世子白鹤年呼声最高,争得不相上下。 徐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了,说话都岔着气:“好生……跟你说呢……你作怪……不管你了……” 明檀道:“那你呢,我俩一般大,你有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吗?嫁第几公子?” 徐蘅直摇头:“完全没想过!” “那不就是了,我也没想过。”明檀道。 徐蘅坐起身,又摸一个酥黄独吃,吃罢她又道:“一想到嫁人,要去一个陌生的人家,去面对那么多陌生人,我就怕了,太吓人了。我们这样人家,又不可能往小门小户嫁。到时候,婆媳啦,姑嫂啦,妯娌啦,一堆关系要处理,说不定房里还有通房、小妾,这么一想,我就恨不得做一辈子姑娘。”徐蘅吃了口茶,接着道,“或者做姑子。” 明檀听徐蘅说完这一通,心里也觉得嫁人无趣得很,她想着京城谁家也不像他们家这般家宅清净。 明檀的祖父当年在翰林院任职,卸任后,带着除了明檀的父亲以外的明家人回了乡。明家在当地也是名门 11. 第 11 章 [] 若只是李弥一人,明檀大可忽视他,但福安夫人在他身侧,明檀避之不及,免不得要与她周旋一二。 双方还离着十来步的距离,福安夫人便冲明檀微笑。迎面走来的三人都在看明檀,明檀的目光只落在福安夫人身上。 福安夫人的神情满是对小辈的喜欢,她对京城所有的年轻人几乎都是这般神情,对明檀又比对旁人更热络些。前世明檀与她关系尚可,后来觉察到她拿自己给柏绮漱造势才疏远她。 “夫人安。”明檀行晚辈礼,福安夫人忙双手托起明檀手臂笑道,“使不得使不得。” 走在福安夫人两侧的李弥和白绮漱和明檀见礼,明檀略颔首回礼,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李弥仍是清冷模样,柏绮漱也是神情淡漠。明檀想起徐蘅的话,她说这俩人倒是能凑一对。 其实明檀也想看看,如清风、如寒霜、如孤月的李弥与人打架是什么神情,莫非也是这副模样?就别管是为谁了。 “相请不如偶遇,郡主不如同老身一起?”福安夫人相邀道。 “夫人好意。”明檀说着侧了侧身子,叫福安夫人注意到她身后的杜平,“我得先去二皇子那。” 她还真的没注意到杜平,只看到明檀郡主了。福安夫人心里想着,口中笑道:“郡主光华过盛,老身眼里看不到旁人了,如此,郡主请吧。” 福安夫人说着,侧了侧身子,李弥和柏绮漱顺势给明檀让了路。 “夫人客气,明檀失礼了。”明檀说着,从他们身侧经过。 而明檀身后,三个人竟同时转头,朝她的背影看去。 福安夫人叹道:“能有郡主这样的女子,真是我大梁之幸。” 柏绮漱道:“徒儿觉得,能有师父这样的女子,才是大梁之幸呢。”她说着看了一眼李弥,只见李弥已经将目光从明檀身上移开,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你个妮子,也别捧着你师父了,你没懂为师的意思。”福安夫人笑道。 柏绮漱身子略前倾,越过福安夫人去看李弥:“李世子,你懂我师父的意思吗?为什么她老人家说明檀郡主是大梁之幸。” 福安夫人也看李弥,似乎想听他的见解,李弥并没有作答,只道:“晚辈该去准备上场了。” 柏绮漱似乎有些失望,但又有些高兴,李弥应该并不认同师父的话,毕竟哪有一个男子会觉得一个讨厌自己的女子是大梁之幸?若明檀君主是大梁之幸,那被她讨厌的李弥算什么? 李弥不愿在别人面前议论明檀,但他也觉得,大梁能有明檀郡主,是大梁之幸。是他之幸。 李弥给福安夫人行了礼,大步离开两人。 柏绮漱看着李弥的背影,有些愣神。 福安夫人笑看自己的徒儿:“大梁有李世子,也甚好。” 柏绮漱脸一红,小声喊了声:“师父。”她也只有在福安夫人面前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马球场三面有看台,正面朝南的看台上,搭建着一排供勋贵们看马球赛的包房。其中最中间的一间,是皇家独享的。 明檀到时,几位皇子公主,正在撺掇三皇子上场。 明檀一进去,二公主便迎上来,笑道:“檀儿表姐来了,我们叫三哥上场,他不肯,你快劝他。” 三公主附和道:“对,檀儿快劝他。咱们宫里一个不上怎么成,没得被人小瞧了去。” “谁敢藐视皇室!”三皇子昂着脖子,脸有些发红。 明檀看着吵吵闹闹的表兄妹们,笑道:“三表哥不上,我上吧,我女扮男装上。” “不行!”几位皇子忙道,连五皇子都直呼不行。 二公主拍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我也可以!看我去夺彩为皇室争光!” 明檀只是随口一说,二公主倒是真的来了兴致,兴冲冲想去,可惜被两个哥哥给弹压了。 明檀还记得二皇子说过今日有好戏看呢,朝他看一眼。两兄妹之间的默契自不必说,二皇子微不可见颔首,开口笑道:“三弟不去,我和檀儿去了。你们在这可看好了,看我和檀儿谁夺彩。” 三皇子知道二哥和檀儿密谋“坏事”呢,只把吵吵着也要下场的二公主给制住,看着二皇子和明檀离开了。 二皇子带着明檀,往马球场侯场室那里走。这会儿整个马球场已经热闹起来,到处吵吵嚷嚷,人来人往。 不多时,一脸茫然的乐阳被人带到了明檀和二皇子面前。 乐阳见到明檀,先是一喜,继而焦急地道:“二皇子,郡主,你们看见宜珍了吗?她和我走散了。” 二皇子难得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别急,二堂哥帮你找,咱们一起去吧。” “会不会麻烦,我要不还是自己去吧……”乐阳见二皇子突然对自己和颜悦色,竟有些害怕起来,她看看明檀。 “不麻烦,我们一起去吧。”明檀道。 乐阳见明檀也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 二皇子问道:“你们在哪里走散的,准备去哪儿?” 乐阳有些难为情,她收到赵启琛的信,约她在候场室后面的林子里见面。她一个人不敢去,便叫上邱宜珍一起,谁知道两人竟走散了。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也不想着去和赵启琛见面,一心只担心邱宜珍。 “我们要去东边的林子。”乐阳小声道,“那儿……那儿开着一种野花很好看,我们想去采花来着。”乐阳觉得自己找的借口很合理。 “那便去那找找吧。”二皇子道。 此时,候场室后的林子里,与邱宜珍一处的却是忠勇侯世子宁毅。 “宁世子,我和乐阳走散了,她说是来找你的,你见到她了吗?”邱宜珍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春衫并杏色襦裙,头上只梳了一个单螺,簪了一支碧玉簪子,样貌清新可人,说话时,含羞带怯地看着宁毅。 “她来找我了?”宁毅皱眉,“找我做什么?我等下还要上场呢。” 邱宜珍像是噎住了似的,顿了一息才道:“她说,要来为你鼓气的。” 宁毅狐疑地看看邱宜珍道:“我没看到她,你再找找吧,我得回去准备了。”说完他转身就走,邱宜珍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性子,刚想喊他,却见他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替我……谢谢她,我尽量夺彩。” 说完,宁毅又抬脚要走。 邱宜珍哪能让他走,忙追了几步喊道:“宁世子!” “还干什么?”宁毅似乎有些不耐烦。 邱宜珍突然觉得,这个好友的夫君……不抢也罢。但想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就算自己不抢,也不能叫乐阳嫁得这么好,便道:“宁世子,劳您与我一起找找吧,您不担心乐阳吗,今日人多,乐阳又胆小……” 宁毅又看看邱宜珍,道:“好吧,你们今日从哪里来的,又在哪里走散的?” 邱宜珍道:“我们从看台过来,乐阳害羞,说要背着人,就从林子过来的,我们顺着林子吧。” 宁毅不再说话,他与邱宜珍保持着一些距离,一双眼像鹰一样,在林中四下张望。他很快就发现,邱宜珍在把他往林子深处带。 另一边,乐阳发现二皇子和明檀郡主在把她往林子深处带,心里又害怕起来。但她又不敢说,只好 12. 第 12 章 [] 乐阳先前还透红的脸,这会儿已经煞白,明檀见她失魂落魄,摇摇欲坠,便扶着她,悄然往回走。 土坡的另一侧,邱宜珍和赵启琛仍在仍在争执。乐阳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她能听到树林之外马球场上的吵闹声,但是,邱宜珍他们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到了。 明檀和二皇子将乐阳带回了他们包房,乐阳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还没有恢复血色。 明檀坐在乐阳身侧,两位公主朝她使眼色,似乎对乐阳好奇,明檀只摇头,叹息一声。比起被男人欺骗,被至交好友出卖更让她伤心吧。明檀扫了一眼在坐的皇子公主们,前世害死自己的人,说不定就在这些人之中呢。她和乐阳也算同病相怜。 催促上场的锣鼓声起,马球赛要开始了。 明檀趁势拉起乐阳,一同到栏杆旁,今日来看马球赛才是正经事呢。大梁多的是好男儿英姿勃发,叫那个赵启琛见鬼去吧。 伴随着锣鼓声,今日上场的二十四骑,从候场处缓慢登场。众人一登场,看台上便传出一阵欢呼声,直把锣鼓声都盖过去。 下场的二十四位,都是京城数得着的勋贵公子。他们身穿相同形制不同颜色的窄袖袍,黑色紧腿长靴,手持带偃月头的球杆,身跨膘肥体壮的骏马,气势如虹,八面威风。 今日的马球赛是单球门,只比谁击球入囊个数多。场上的二十四骑,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六骑为一面,在球场正中央,有一红色马球。 鼓声越来越密,看台上,看客们的呼声也越来越高。鼓声停,唱筹高呼一声开始,话音一落,场上众人便策马朝马球奔去。 风驰电掣间,已有三人到了球场中央,未等看台上的人反应过来,只见那红色的马球如一团火直奔球门而去,精准破门入囊。 看台上安静了一息,才爆发出一声“好!”其中又不少尖细的声音,一听就是姑娘家的声音,这会子人多,反正也不知道谁的声音,只管放声高呼。 唱酬高呼:“护国公世子李弥,入一球,计一球!” “不愧是李弥啊!”三皇子在一旁叹道。 二皇子笑道:“李弥这一下叫出其不意,接下来可要难了。” 单球门,每个人都是孤军奋战,李弥这个贵公子们的“众矢之的”,自然会有人专门防守他。二皇子早就收到消息,英国公世子褚怀玉为这次马球塞可是下了血本,场上有几人接下来会专门缠着李弥。 果然,李弥身边很快就围了几个人,不远不近,不至于犯规,但又足以叫李弥行动不便。 李弥被几人包围着,一直无法靠近马球,褚怀玉很快便连得两球。 二公主急得指着场上围着李弥的人道:“二哥!他们耍赖,缠着李弥!” 二皇子笑道:“可他们没有犯规呀!” “哼,褚怀玉就算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二公主气道,“要比就堂堂正正比,这样算什么!褚怀玉不配参加马球赛!” 明檀见二公主气得脸都鼓起来,笑道:“公主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 “没错,若是被这样缠着,还能叫李弥赢了,那他们就输得更难看了!哈哈!”二公主抚掌大笑,完全没有皇家公主的矜持温婉。 二皇子小声道:“怎么檀儿很看好李弥吗?” 明檀歪头笑道:“我个人的好恶,与他的能力、实力、品行都不相干,我和阿衡都买了五百两赌他赢,当然看好他。” “是是,都不相干,上次选诗也是选了他,最近檀儿和他倒是有缘起来了。”二皇子道。 “好!” 两人说话间,看台上,又传来一声叫好声,是忠勇侯世子宁毅进球。 明檀看了一眼乐阳,她脸上似乎有点血色了。这样热闹振奋的场合,很容易叫人开怀。今日是个适合揭穿恶人面目,重新开始的好时机。 比起褚怀玉进球,宁毅进球的呼声要高得多。 这时,场上和看台上的人都发现,李弥的动作越来越小,几乎是勒马不动了,但也没有完全停下来。 李弥动的时候,被围着还不明显;他勒马,其余几人也跟着勒马,围在他周围就太明显了,那几人很快就被唱筹判定犯规。而且,看台上的看客不干了,嚷嚷着叫那几个人下场。 褚怀玉给他们使眼色,叫他们暂时不要围着李弥。 一旦李弥身边的包围解开,他立马连进两球。台上的呼声,一声比一声高。 褚怀玉见李弥反超自己,又向那几个人使眼色。李弥一见几人围过来,就索性勒马不动。那几人怕犯规不敢停在李弥周围,只有策马在他不远处跑着。 此时马球被击打飞在半空,朝徐旻这儿飞来,他心头一喜,终于轮到他进球了!他看准马球落地的大概位置,策马前去,然而就在他挥动球杆时,却见一人从他侧后方飞奔而来,竟然将马球当空拦住、击飞!徐旻眼睁睁地看着球飞入门中。 “好!”看台上响起前所未有的呼声。 徐旻扭头一看,竟然是李弥!他不是被人围着吗?什么时候突出包围的?那几个是废物吗? “啊呀!李弥这一球打得真好!”二公主跳脚欢呼,三公主也连连道好。连乐阳看上去都兴奋了些。 明檀眸光微闪,这马球赛和前世当真相差无几,前世李弥也有这样抢球的,而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欢呼来着……就是刚才,她也差点忍不住跟着叫好。 本来么,好就是好,明檀心道。他好他的,跟她没关系就是了。他作诗好,她欣赏一番,他打马球好,她也可以为他欢呼,但旁的可再也没有了。 李弥进了这一球后,竟然主动策马又到那几个人包围圈里去了。 “嗯?李弥怎么又回去了?”二公主道。 明檀唇角微扬,当然是主动叫人和马儿都休息休息。而且他被包围着,会叫旁人掉以轻心,刚才徐旻就没想到李弥会突然出现。 二皇子笑道:“檀儿这银子是赢定了。” 很快,褚怀玉就发现了不对劲,李弥正利用这些人给场上带来困扰。当他们格外注意李弥的时候,他勒马不动;当以为他被包围住动不 13. 第 13 章 [] 他看自己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惹眼,莫非是觉得如今她不闹他了,想与自己交好,还是要“报仇”?明檀想起那日在古井巷的偶遇,他倒是有些慌张的…… 明檀一时有些失神,回过神时,二皇子胳膊撑着栏杆,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二表哥做什么这样子看我!”明檀嗔道。 明檀说这话,莫名脸有些发烫,接着她发现在坐的好像都注意到刚才李弥抬头看她了,这会子也都在看她呢!就连一直不吱声的五皇子都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嗯嗯,不给皇兄看,给李弥看。”二皇子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惹得几人都发笑。 明檀哼了一声:“你们是看我最近没闹了,想要撺掇我再闹,我才不上当。” “我们可没有。”几位皇子公主笑道。 二皇子笑道:“走吧,下去瞧瞧,檀儿去不去?” “当然去。”明檀道,她要不去,倒显得她心虚似的。 五皇子往后退一步,小声道:“我不去……” 乐阳也跟着道:“我,我不用去吧。” 明檀和二皇子都道:“你得去!” 乐阳脸一红,刚才比赛的时候,她就数着呢,宁毅应当是得了第二。她要是跟着他们一起去,肯定要面对他,她感觉自己没脸见他。乐阳带着哀求的眼神看向明檀:“表姐……” 明檀将乐阳拉到一旁,正色道:“如今你是怎么想的?莫非还放不下那姓赵的?” 乐阳直摇头:“没有没有,我……没那么轻贱。但是,我,配不上宁世子。” 明檀道:“那你先前倒是觉得姓赵的配得上你呢?如今说这样的话。但你若是实在是讨厌宁世子,便不去吧,与家里也要说清楚。” 乐阳垂下头,羞红脸道:“那我和表姐你们一起去。” 明檀带着乐阳和二皇子他们一道下去,五皇子和三公主留下了。 此时有不少人都离了看台,朝马球场走去,见到皇子公主,纷纷避让行礼。 福安夫人带着柏绮漱,上前与二皇子他们行礼,二皇子受了礼之后,没有邀请她们一起,叫福安夫人有些意外。 明檀也有些意外,前世福安夫人是和他们一起的。 走出去一段后,二皇子才悄声道:“我觉得檀儿好像不喜欢她们。” 明檀道:“二表哥胡乱揣测人心,可不好。我很敬重夫人。” “哦,那就是皇兄我不喜欢她们。”二皇子笑道。 明檀轻哼一声,没接话,她对福安夫人确实是敬重的,但这不表示她愿意被她们踩着为柏绮漱博名声。想来是上次新科宴上,自己对她们师徒淡淡的,被二皇子瞧在眼里了,以为她讨厌她们呢。 念头一闪而过,明檀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几人已经来到马球场边的高台。 李弥、宁毅、徐旻、林夔、白鹤年等人已经下了马。除了李弥,其余几人正在和今日担当唱筹的威远侯说话,这位是京城出名的“老顽童”,年近四十尚未成婚,成日和一些纨绔们混在一处,是个经年的老纨绔。 而李弥,这会儿在人群之外站着,正在为他的爱驹梳理脖子上的鬃毛。那白马口中呼哧着,时不时用脑袋蹭一下李弥的手,李弥便去抚摸它的脑袋,安抚它。 直到二皇子他们走近了,李弥才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几位殿下、郡主,今日这赛如何?”威远侯乐呵呵地说道。 “甚好。”二皇子道。“尤其是李弥。” “这小子是好。”威远侯颔首道,“机灵,有冲劲,但凡有机会,绝对不会错过,我看就是上阵杀敌也绝不在话下。” 李弥仍在人群最外,与他的白马站在一处,好像今日夺彩的不是他似的。 威远侯嫌弃地瞥了一眼李弥道:“就是有些过于古板老成,瞧瞧他。” 李弥这才将马儿的缰绳交给身后的小厮,又安抚地摸了摸马脖子,才走上前来,温声道:“今日能夺彩,马儿立下大功,少不得安抚一番。” 威远侯这才赞许道:“这倒是没错,想要骑术好,球技好,人和马的配合才是最重要。” 徐旻瞥了一眼李弥,他可是把李弥刚才的举动都看在眼里的。这人对马倒是真的好,就是他刚才看马儿的温柔眼神,实在叫他瘆得慌。徐旻心中不免暗想,李弥要是用那样的眼神看姑娘,只怕没有一个姑娘能逃过…… 他偷看一眼明檀,今日未能夺彩,有些心虚,他得知自家妹妹和檀儿都买他赢呢… 倒是李弥夺了彩,彩头是次要的,倒是李弥这声望,怕是越来越高。徐旻心里不甘心,但又有那么一点点敬佩,毕竟赛场上见真章,李弥确实厉害,担得起有勇有谋这四个字。 福安夫人这会儿带着柏绮漱过来了,不光她们师徒,这会儿不少人都朝这边围了过来,有男有女,都是京城的年轻人。明檀看到徐蘅和林若瑜一起过来了,还看到了求宜珍和赵探花。 乐阳见邱宜珍朝自己走来,一时竟然有些心慌。她飞快地瞄了一眼宁毅,却见宁毅竟然在看她。他夺了第二名,但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欢喜,严肃的神情略显凶相。乐阳心里更慌了,还很害怕。 邱宜珍走在徐蘅和林若瑜后面,很快到就要到明檀他们跟前。 就在这会儿,宁毅竟然走了几步,到乐阳跟前,直言:“我有些话想与县主说……” 在场有不少人都知道他们在议亲,一时有些起哄声,乐阳脸一红,点头应了。 邱宜珍远远地看着宁毅带着乐阳走了,心里直道完了,她忙扭身对婢女交待几句。婢女皱着眉,被邱宜珍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只好去找赵启琛。 明檀这会儿已经和徐蘅、林若瑜碰面,正听这两人抱怨自家哥哥不争气,比不过李弥。两人眼尖得很,都追问明檀:“李弥经过你们那儿的时候,是不是朝你看了?” “看几位皇子呢。”明檀道。 两人都不信,尤其是徐蘅,小声且絮叨着李弥为什么要在夺彩后朝明檀看,简直要编出一本话本子来。 明檀心里把李弥骂得狗血淋头,京城里这些人,哪个不是长了八只眼,还浑身心眼子,他好端端地看自己做什么!动作还那样明显,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还有她身边的人也是,明明自己从小就说讨厌李弥,偏每次一提此人,人人都觉得与自己有关。想来是自己小时候做得过火了,所谓过犹不及便是如此。 明檀心里想着不自觉地朝李弥扫了一眼,李弥竟又看她……明檀目光一扫而过,似乎看到李弥在冲自己微笑——真是见了鬼! 这边三人说着话,明檀见乐阳与宁毅站在马场边缘说 14. 第 14 章 [] 世人皆爱看热闹的,尤其还是这种男女之间的热闹。赵探花又是京城这会子的“风云人物”,不一会儿,赵启琛和邱宜珍身旁就围了不少人,众人神色暧昧,言语轻佻。 邱宜珍脸色越发惨白,她隔着人群去看乐阳,她正在在宁毅身侧朝她看过来。离得太远,她看不到乐阳此刻的神情,但她这会儿定然是得意的。 邱宜珍自诩聪明,这会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怕她接了话之后,赵启琛和她的婢女会有说出更叫她难堪的话来。她推开婢女,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离开。 赵启琛却在她身后高呼:“邱姑娘,你等着我!明日我便还乡,定不负你!” 一旁有好事者,已经向赵启琛道喜。赵启琛与众人拱手道谢,春风满面。但他这会儿心里也是慌的。 半个时辰前,他被人用刀抵着,告诉他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如果不这样做,就叫他当场毙命。赵启琛同意了,虽然他不能娶乐阳县主,但邱宜珍好歹也是侯府千金,且她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总归好拿捏。 至于邱宜珍的婢女,就更好拿捏了,只要说抬她做姨娘,她立马就把自家主子出卖了。 “如今咱们京城风气是越发开放了。”林若瑜啧了一声。 徐蘅看了一眼明檀,明檀笑道:“哎呀,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感人肺腑呀!” 徐蘅失语,这怎么看都是有阴谋,哪来的有情人,而且这“阴谋”还和明檀有关。 “一直都忍着没问你,但今日这事不似儿戏,到底怎么回事?”徐蘅终于忍不住问了。 林若瑜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狐疑地看着两人。 “说来话长,回头与你们细说。”明檀说着看到二皇子他们一群人在往回走。今日这些事都是二皇子安排的,明檀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 乐阳也和宁家人也过来了,如此一行人热闹得很。此时马球场上又有一些年纪很小的少年们在骑马玩,时不时传来嬉闹声。 明檀目光扫过众人时,再次与李弥四目相对,这人……今日是怎么回事?总不会真如徐蘅胡说八道那样,听说自己要议亲,心里慌了? 明檀心说自己也别被他瞧两眼就当回事,明里暗里瞧自己的人多着呢,谁管他。 二皇子带着马球赛的头几名回到了包房,乐阳跟着宁家兄妹一起回来了,到了包房后,仍是男女分席,用屏风隔着,吃茶说话。 乐阳与宁家姑娘坐在一处,时不时向明檀投去感激的目光。 明檀看了精彩的马球赛,看了好戏,乐阳的事已了,这会儿她心满意足,慵懒地吃着茶点。 屏风另一侧,男子们讨论着今日的马球赛,少不得对李弥一番夸赞,倒是没人提褚怀玉。 明檀吃着茶,听到二皇子与众人提起不久后的西陵使节来访之事。二皇子透露,为了彰显大梁对西陵这次来访的重视,朝廷将会派人去琅琊关口迎接使团。 二皇子话音落下,徐旻立马问到:“殿下,派谁去,派多少人?您看我有机会吗?” 徐旻话完,林夔忙接话:“既然重视,应该多派人去,微臣愿往。” “末将也愿。”宁毅道。 二皇子对众人表现很满意,脸上带着浅笑,道:“想必你们都听说了,这次来访的使团里,有西陵的皇子公主,听说西陵皇室,人人样貌俊美,所以咱们大梁派去的人也不能被比下去。”说完,二皇子看向李弥,众人也都跟着二皇子的目光,看向李弥。 徐旻忍不住嘀咕道:“这天下好事,莫非叫他一个人全占了?给不给长得不好看的人活路了?”徐旻声音不算小,在坐的基本都能听到,徐旻已经算长得好的,听他这样说,别人更要感叹爹娘没给一副好面孔。 李弥见二皇子话中有所指,这才道:“李弥也愿往。” 二皇子眯眼笑笑:“西陵人擅骑射,也擅马球。其实这次马球赛,最大的彩头便是去迎接西陵使团。” 这下众人心服口服,毕竟李弥的骑射与马球都是全京城最好的。再者,李弥这模样,走出去代表大梁,也能压得住。若是换个丑的孬的,到底丢的是全大梁的脸,他们脸上也无光。 徐旻心里却还不服气,心道有这彩头,也不早点说……若他早知道,肯定要更加拼命的。这好事啊,真的全叫李弥一个人占了!三年一度的国子学选官马上就要开始,李弥办好了这差事,何愁没有一个好位置给他!真是羡煞旁人啊。 李弥听二皇子这样一说,忙站起身,对二皇子躬身道:“李弥领命。” 二皇子看着李弥,笑道:“因着西陵派了公主来,咱们这也要派女官。” 李弥心顿时突突直跳,二皇子面带揶揄之色,莫非,会是她?论样貌,总是绕不过她去。李弥腰背挺直,感觉脊柱起了火,正在将他燃烧。只是这是这火,只有他自己能够感觉到。面上,仍是月朗风清的模样。 屏风并不能隔绝二皇子的话,尤其是他说起西陵使团的时候,女眷这边已经听下交谈,专注听他说。二皇子这话一说,众人的目光又落到明檀身上。 明檀也记得这事,前世本来定了自己和李弥一同前往琅琊关,但她被李弥拒婚后不愿前往,娘亲也不放心,便没有去。明檀这辈子倒是想去,一来是出宫离京,远游出行本就是她今生的爱好;二来,前世使团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自己正好送上去,给自己加点“霉运”,叫皇帝舅舅别把她当福星。 只要明檀想,就一定能去,她丝毫不担心,明檀唇角微翘,端起茶盏吃了口茶。 福安夫人笑着接话:“老身愿意护送明檀郡主前往琅琊关。” 明檀只笑不接话,毕竟她只能确定自己想去一定能去,可不能决定旁人。她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福安夫人身侧的柏绮漱,总觉得她眼眸中闪动着热切的光,她似乎很想去,定然是为李弥。 说起来,李弥连西陵的那位公主也拒绝了呢…… 二皇 15. 第 15 章 [] 二皇子见明檀这样爽快地应了,唇角含笑道:“如此甚好。” 说完二皇子目光在明檀和李弥两人脸上扫过,又道:“那,檀儿,皇兄替你答复父皇了,他还怕你不愿呢。”毕竟先定了李弥。 明檀浅笑:“自然不能叫西陵觉得我们大梁失礼。” 二皇子颔首,目光带着促狭的笑意,他也不知明檀是真的长大懂事了,还是对李弥有了改观,总之她愿意去是好事。 李弥小口吃着茶,一盏茶像是永也吃不完,茶盏一直在唇边呷着。 “这几日会有任命文书下来,你们得去鸿胪寺找秦大人,商议具体事宜与礼节。”二皇子道。 你们……李弥听到这个词,捏着茶盏的手轻颤,这个“你们”是指他和郡主。 “是。”李弥终于放下茶盏,面向二皇子,应下他的话。李弥不敢看坐在他对面的明檀,心里却忍不住想,今次一起去琅琊关,有几百里路,这一路,她大约总能与自己说上一两句话。 李弥心里这么想着,却听明檀道:“李世子,此番共事,请多指教。” 李弥猛然抬头看向明檀,心跳如擂,郡主,竟主动与他说话了,而且,她此时正视着自己,神色如常,眼中未有厌恶,他慌乱道:“郡、郡主,请多指教。” 二皇子见一向稳重,素来风轻云淡的李弥竟也有这般慌乱难掩盖的时候,不由得笑出声。 这李弥果然是对檀儿有心思的。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性子,从小到大被檀儿厌恶着,竟仍会对檀儿这般在意。二皇子不由得想起他曾在一本闲书上看过,有一种人,你对他越坏,甚至辱他,打他,他反而会越喜欢,甚至巴不得被辱,被打,莫非李弥竟也是这种人?那还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一旁的三皇子,眼神里也带着探究,两位皇子相视一笑。 李弥这会儿怎么顾得上两位皇子,他的心火正烧得旺,要知道,他活了十八年,这是郡主第一次与他说话。就好比天上的明月,终于有一缕光照在他身上。 明檀对李弥的慌神也感到意外,这还是那个对自己拒婚的李弥吗?他慌什么?不过一句客套话,他们之后要共事,总不能一句话不说。 明檀瞥了一眼两位表哥,站起身道:“我去告诉娘,说不定她不叫我去呢。” 李弥顿时心一紧,脸色也微变。明檀余光瞥了一眼李弥,心下讶异,不是吧……他这么想与我一起去琅琊关?图什么呀? “去吧,只要檀儿想,姑母会同意的。”二皇子笑道。 明檀对两位皇子行了礼,身子一顿,也对李弥行了平辈礼,然后偷瞧他。果然李弥手忙脚乱站起身,给明檀回了礼,一不留神还碰得案上的茶盏倒了。 这人还真奇怪,明檀又想起先前他在马球场上故意看自己一眼,心下越发对李弥的行径感到纳罕。 明檀心里存了疑惑,转身离开,去找长公主和驸马。 出了包房,明檀小声问一直跟着她的怜月:“怜月,你有没有发现,李世子好像有点奇怪?” 怜月道:“李世子好似有些怕郡主,又对郡主格外在意,您刚才与他说话的时候,他又很欢喜但不太敢表露。”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明檀心道。罢了,随他去,说不定是因为先前自己对他太坏,稍微给他点好脸色,他受宠若惊呢。 只听怜月道:“郡主,这是您第一次与李世子说话。” “第一次吗?”明檀这倒是没注意。 “是。”怜月道,“您小时候,那种遥遥指着他,说不愿与他一处那些不算。” 明檀想想,还真是,这辈子头一次与李弥说话。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先说的!明檀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转念又觉得不甚要紧,如今她气也消了,就当李弥是个普通人,没必要过于在意。 明檀离开后,李弥只略坐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福安夫人带着柏绮漱紧随其后。 柏绮漱看着李弥的背影,看了一眼福安夫人,夫人摇摇头小声道:“过犹不及。” 柏绮漱咬唇,应了声是。 福安夫人在战场上伤了身子,自己不能生养,如今找了个特别投缘的徒儿,心里是当亲闺女看的。柏绮漱对李弥可谓一见倾心,福安夫人也想要李弥这样的好女婿,免不了要为她谋划一二。今日赛前,她们与李弥“偶遇”一次,这会儿不好再跟上去。 明檀问了人,找到了正在野湖边垂钓的爹娘,地上铺着狐裘,两人肩并肩坐着,各执一根钓竿,离得很近。 “也不怕鱼儿来了,鱼线缠起来。”明檀走到近前,对爹娘道。 明驸马看了一眼妻子,憨笑道:“我愿意与你娘缠起来。” 长公主拿鱼竿去敲驸马的鱼竿:“在闺女跟前胡说什么!” 徐蘅常说,她最羡慕长公主夫妇,鹣鲽情深。明檀这会儿见了,心下不由得想,也不知自己到底会嫁个什么样的郎君,若是也能如爹娘这般,也算锦上添花了。 明檀挨挨挤挤,硬坐到爹娘中间,还抢走了她爹的鱼竿。驸马哀怨地看了一眼闺女,挪着身子,稍微远着些闺女。 “娘,舅舅要我去琅琊关接西陵使团。”明檀道。 永宁长公主蹙眉:“倒是听说要派人去接,怎么要去琅琊关,那也太远了些。而且,怎么偏要你去。” 明檀笑道:“听二表哥说,西陵皇室的皇子、公主都生的好,舅舅怕被咱们大梁的人他们比下去,便派女儿出马!” “我们檀儿,那自然是最美的。”明驸马忙道。 永宁长公主笑道:“那还派了谁?” “李弥呢。”明檀道。 永宁长公主笑容微收:“他啊,檀儿怎么肯的?” “这不是为了给舅舅争脸面么。”明檀道。 永宁长公主一直疑心自家闺女是两世之人,前世被李弥给辜负了,这会儿听说闺女要和李弥一起去办差,心下便觉得不妥,便又道:“檀儿愿意与李世子一起办差?要么娘进宫叫你舅舅换个人,徐家或者林家都可以。” “那不成,这是人家马球赛夺下的彩头。娘不用担心,如今我也不是小时候,不会闹的。”明檀道。 长公主心说不是怕她闹,而是怕她对李弥有旧情……人说因爱生恨,万一闺女其实是一直放不下李弥才这样,那岂不是有重蹈覆辙的危险? 长公主试探着道:“但是檀儿不担心,外祖母又要把你许配给他?” “这不是有娘呢嘛!再说外祖母疼我,我说不嫁,她不会逼我的。”明檀道,“又不是我不嫁他,大梁就危在旦夕。” “净胡说!”长公主瞪了闺女一眼。 明檀笑嘻嘻:“再者,李弥也未必愿意娶我,他都拒绝了多少姑娘了。” “不可能!”明驸马道,李弥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愿意娶自家闺女! “哎呀!有鱼上钩了!”明檀感觉鱼钩一坠,身旁的 16. 第 16 章 [] 武安侯听老妻一言,原本歪斜的身子登时坐得挺直,神色一凛,原本涣散的眼神也闪露凶光:“四丫头?她做什么了?” “她妄图攀忠勇侯府的高枝,暗中撮合乐阳县主和今科探花,被明檀郡主给发现了,郡主出手整治了她……”武安侯夫人不敢隐瞒,将事情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武安侯每听夫人说一句,眉头就紧皱一分,等夫人说完,他一拍身边的案几:“这个孽女!这还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内里不知道还有什么瞒着呢!” “四丫头已经被我关起来了,我连夜就派人把她送走。”武安侯夫人道。 武安侯沉着脸,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那,依侯爷的意思……”武安侯夫人知道这个时候,还是得听家主的。 “那姓赵的突然反水,定然是贵人授意,你现在把四丫头送走,是打贵人的脸。”武安侯道。 武安侯夫人倒吸一口气:“那,依侯爷的意思,咱们得把四丫头嫁给姓赵的?四丫头说他不是好人。” 武安侯冷哼一声:“她也知道他不是好人,却撺掇乐阳县主与他私相授受,她安的什么心?县主与她从小交好,县主待她如何,王府待她如何,这些年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四丫头却这般待县主,这孽女的心肠是黑的。恶有恶报,贵人是想叫那孽女自食恶果。” 武安侯夫人沉默几息后道:“那,就只能叫她嫁给姓赵的了?” “嫁!”武安侯咬着牙道。 “那成王府那儿,可要去请罪?”武安侯夫人问道。 武安侯一拍桌案:“你真是枉有贤惠之名,此事与王府何干,是你闺女不检点与人私定终身!莫非还要攀扯旁人不成?四丫头惹下今日之祸,皆是你教养不当!” 武安侯发了火,未等武安侯夫人言语,便跛着脚走了。 武安侯夫人坐在原处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侯爷说得没错,他们不能坏了乐阳县主的名声。 “这个孽女!”武安侯夫人,恨恨道,为她说的人家哪里就上不得台面了,不过是她自命不凡想要攀高枝,真是天大的胆!姓赵的做出这样的事,哪怕是探花出身,也绝无前途可言,四丫头嫁了她,这辈子算是毁了。但侯爷说得没错,四丫头这是自食恶果!贵人们也就是为了保全乐阳县主的名声才没有追究,不然他们这本就落魄的侯府这会儿怕已经是被抄家了。就是往后,说不定也要寻个由头来惩治他们! 乐阳这会儿也跪在爹娘面前,成王世子和世子妃脸色铁青。今日马球场上的热闹,他们也听说了,却不曾想,这热闹,差点就落到他们家头上。今日若是乐阳被那姓赵的当众示好,那成王府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那姓邱的,往日装的倒是个乖巧模样,没想到竟是个藏着祸心的毒蛇!”世子妃捂着心口,恨恨说道。世子夫妇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王府人口单薄,世子妃想着闺女有人作伴是好事,对邱宜珍也颇为疼爱,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 世子道:“罢了,你也别气了,乐阳也起来吧。” 乐阳看着她娘,不敢起。 世子妃道:“还不起来!说来说去,还是你自己蠢,轻易就被人拿捏住了!这次要不是郡主,你这一辈子就毁了!毁了!” “娘,我知错了。”乐阳哭道。 “不许哭!”世子妃一拍桌案,“是我错了,对你太过娇惯,往后你就待在府里,哪儿都不许去,跟我好好学规矩!规矩学不好,你也别到宁家去丢人了。” 乐阳脸一白,想起宁毅,以及他与她说的话,忙道:“娘,我一定好好学规矩!” “把脸上的泪洗了,到你祖父跟前尽孝去。”世子妃道。 乐阳离开后,成王世子看着还在生气的世子妃,笑着劝道:“好了,别气了,此番也算因祸得福。一来,叫咱们知道乐阳的性子,及时补救;二来,也是我们王府和皇上缓和关系的一个机会。依乐阳所言,此时不光明檀出手,几位皇子也出手了。” “皇子们不过是看在明檀郡主的份儿上。”世子妃道。 “回头我备上大礼,去长公主府道谢。”世子颔首道。 长公主一家三口在千秋园玩乐一整日,离园后又去京城新开的南方馆子用了膳,才慢悠悠回府。 晚间临睡前,永宁长公主夫妇才从心腹口中得知今日园中之事。永宁长公主细问过来龙去脉,心下越发觉得闺女是重生之人。 “檀儿与乐阳素来无交集,怎么会突然帮她?她怎么知道乐阳与赵探花之事的?”明驸马问道。 这正是长公主怀疑的地方,不过她没有与丈夫说,只含混道:“许是她在哪撞见或听说什么了。” 明驸马也没有追问,倒是说起明檀的婚事来,今日他们去看马球赛,有不少上前打听,有意求娶的。两夫妻一个个算过去,觉得哪个都配不上自家闺女。 翌日一早,宫里的文书就下来了,明檀被封为此次西陵使团来访的特使,对此次西陵使团有接待、陪同、送行之职。 明檀接了旨,明驸马打趣她道:“明大人,恭喜上任啊!” 永宁长公主心里却有些担心闺女,不愿明檀与李弥共处。 明檀换上女官的官服,去鸿胪寺上任。 鸿胪寺卿秦大人,早就听皇上放出口风,此次要特使率领女官的会是明檀郡主,早就收拾好了一个清雅的房间出来,恨不得每一块地砖都亲自上手擦过才放心,生怕怠慢了皇上和太后的眼珠子。 李弥起了个大早,其实他昨夜几乎没有入眠。一想到,他即将与明檀共事,他的心就一刻也不得平静。收到文书后,李弥看着接待、陪同、送行这几个字,心里算着他大概要与郡主共事的日子,心头越发火热。 “世子,公爷请您去书房。”李弥的小厮近前禀告。 李弥收起文书,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知道了。”说着,他贴身收起文书,前往正院的书房。 李弥来到书房,只见护国公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一本兵书与一堆稿纸。 “父亲,您叫我。”李弥冷声道。 “嗯,听说你要去鸿胪寺当差了。”护国公抬眼看李弥,年近过四旬的护国公,样貌不显老,倒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气质,眉眼与面部轮廓都与李弥很相似。只是护国公素来爱笑,不似李弥那般清冷。 “只是特使,暂时的。”李弥道。 护国公三只手指轻敲着面前的兵书道:“还有半年国子学选官,若是能在鸿胪寺当差倒是轻省,礼部也行。” 李弥看向护国公:“父亲知道,我志不在此。” 17. 第 17 章 [] 明檀未再看李弥,选了右侧的书案入坐,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另有一叠厚厚的文书。明檀入坐后,便翻开那些文书。 另一个书案上,也准备了相同的物件,李弥默不作声入坐,也翻看文书。只是文书上的字,入不了眼,入不了心,他忍不住要拿余光去偷瞧明檀。 她离得这样近,共在一室,两步之遥,叫他如何忍得住不看她呢。 明檀倒是看得仔细,这叠文书上写的是接待西陵使团的具体时日、礼法、流程等等,吃穿用度,住行玩乐,都得照着章程来。即要叫西陵的使团们感受到大梁的强大,繁华,也要叫他们感受到礼遇。一言蔽之,要叫他们开眼,也要给他们震慑。 李弥余光见明檀看得仔细,便也收束思绪,认真看起文书来。两人共事,他可不能给她拖后腿。也不能辜负皇上给的这个机会。 秦大人处理好了事端,一路小跑回到议事厅,生怕他不在时,郡主和李世子再起争端。 秦大人到议事厅门口,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见到议事厅内的两人,他不由得慢下脚步,放缓呼吸,生怕自己惊扰到他们。真是好一对璧人!照他看来,这明檀郡主只有李世子能配得上,而李世子也只有明檀郡主能配得上,他都不敢想象,这两人生出来的孩子,得多好看! 偏生郡主厌恶世子,啧!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倒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皇上都想着叫两人消除误会呢。这次皇上封了两人位特使,要他们同进同出共议事,定然就是为他们创造机会呢,如今共事一场,也不知道将来世子与郡主大婚,自己能不能去讨杯喜酒喝…… 明檀抬眼,便见秦大人站在议事厅们口,痴痴地望着她和李弥,脸上有一种诡异的神情。 “秦大人?”明檀蹙眉唤了一声。 秦大人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又惊得一身汗,自己这是干什么呢!他忙上前道:“郡主有何吩咐?” 明檀在看文书的时候,已将将自己不明白、不确定的地方都挑出来,这会儿便问秦大人。 秦大人正欲作答,见一旁的李世子目光灼灼瞧过来,便硬着头皮道:“世子也一起听听?” 李弥唇角微扬:“如此甚好,恰好我也有许多想要请教大人的。”李弥说着看了一眼明檀,见她没有出声,心跳不免又加快些。 秦大人道:“不敢不敢,一起商议。”他也不敢看郡主,生怕郡主不同意,还好郡主什么都没有说。 明檀将秦大人的言行看在眼里,心下思量,这秦大人好像一直在把自己和李弥往一处凑。这定然不是秦大人自己的意思,瞧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就知道了,那就只有皇上或者太后了。也不知是圣意难违,还是天命难违,总归明檀心下了然,宫里仍是想把她嫁给李弥。 明檀心里哼了一声,不管是圣意还是天命,总归要看她的意思!明檀面色不善地瞥了李弥一眼。 秦大人正吩咐人搬圈椅,倒是没看到,李弥却把明檀这一眼看得明明白白。 她果然还是那般厌恶自己,李弥被这么嫌恶着,倒有种心落到实处的感觉。他这般的人,本就不配与她一处。不过仗着皇命在身,才能这样靠近她,窥视她。 秦大人叫人搬了圈椅,安排李弥与明檀相对而坐,而自己坐在书案的侧面。 秦大人为明檀和李弥细说这次使团来访的章程,明檀和李弥都听得仔细,时不时地拿笔在空白的纸上几句。秦大人见两人好几次,几乎同时拿起笔在记录,心下不由得一阵激荡,瞧瞧瞧瞧,多么有默契的一对人儿! 明檀发现秦大人脸上又出现诡异的神情,看自己一眼,又看李弥一眼…… 秦大见郡主写完了,朝自己看,忙收起神情继续讲下去。 秦大人讲了半个时辰,又有人来寻他,他又告罪离开,走之前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下官瞧郡主和世子记录了不少,不如您二位先合计合计……”说完逃也是的走了。 李弥看着秦大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明檀心里则越发确定,秦大人定是得了舅舅什么吩咐,才这么胆战心惊,又不顾死活地撮合她和李弥。 明檀收回视线,却见坐在她对面的李弥,将他写的纸递了过来,:“郡主请过目。” 明檀觉得李弥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动,递过来的纸,也有些许颤动…… 他竟这么怕我?明檀不由得这么想着,想要接过李弥手上的纸,却发现他把纸捏得很紧,她竟没能扯动。 明檀:……他这是在调戏我? 李弥缓过神,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头也移向别处。 明檀发现,李弥的耳朵竟然红了。这人……明檀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懂李弥了。 明檀把视线移到李弥写的记录上,她先看字,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下直觉就跳出两个字:好字!而且与自己的字,竟有几分相似。 她陡然想起,上次在古井巷,看到李弥从清一居士家中出来的,他说不定也临清一居士的贴,不,他们应该更有渊源,否则清一居士不可能一回京,就见他。明檀看着李弥的字,心里痒痒的…… 她才不会问他呢!等使团这事了了,她自会再去求见。 明檀继续看李弥记录的内容,脸色微变,她发现,这人不但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连记的内容也大体相似……简直是照着自己抄的! 李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来,但眼皮的下垂的,并不敢一直看着明檀。过了许久,他才道:“郡主觉得如何?” 明檀将自己写的几张纸,放到李弥这几张纸下面,道:“李大人提的问题很好,等下就用你这份与秦大人商议。” 李弥眼眸一亮:“听郡主的。” 明檀将李弥神色看在眼里,心下越发觉得他怪异,他好像被自己夸了之后,很高兴?该不会真的被自己欺负出毛病来了? 秦大人处理好事务回来,还带了六个人来,其中三个太监,三个女官。明檀趁人不注意,把自己写的那几张纸抽出,掖进了袖兜里。若是被这笑容 18. 第 18 章 [] 明檀在鸿胪寺逛了一圈,回到议事厅,只见李弥一人坐在书案前,正在伏案看文书,神情一片淡然。 此人当真是能文能武,宜静宜动,绝佳的皮囊,上好的身手,不怪那么多姑娘痴迷。明檀这么想着,进了议事厅。 李弥听到脚步声,抬眼见是郡主来了,做贼心虚,心里慌乱得很,面上好不容易维持着平日神情,起身相迎。那几张纸还在他袖中藏着没看,他准备带回府,慢慢看。 “李大人不必客气。”明檀淡淡说着,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回到自己书案前。 明檀落座后,一摸袖兜,发现自己先前塞进去的几张纸不见了。她今日在鸿胪寺逛了许久,去了不少地方,也不知落哪儿了,这会儿也不好叫人去找。几张废纸,又写的是公事,明檀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秦大人很快便也过来了,又带着两位少卿,四位主事,继续议事直到酉时。 酉时一到,秦大人便道:“郡主、李大人,今日便先商议到这,二位特使早些回去歇着吧。” 明檀素来爱玩乐,今日头一天当值,还真有些累了,便应了声好。李弥也紧跟着说了声好。 秦大人带着鸿胪寺的官员们离开,怜月便进来接明檀了,与她一起的还有李弥的小厮。 怜月一见明檀模样,便知她累了,上前道:“郡主可累坏了?” 明檀懒懒道:“本就不是轻省的差事。” 正说着,二皇子身边的杜平也进来了,脸上堆着笑,对明檀与李弥行礼,道:“郡主、世子,为贺您二位新官上任,二皇子殿下在醉仙楼设宴……” 未等杜平说完,明檀便微蹙着眉道:“累了,不想去。”白天和李弥待了一整日,怎么晚上还要与他一处用膳?她虽对他不在意了,但总也不想与他多相处,尤其是他今日表现得实在有些怪异。 李弥才雀跃的心,又落了下去。 杜平忙又笑道:“殿下吩咐奴才禀告郡主,说是准备了三十年的陈酿谪仙醉……还请了眩人晓玲珑助兴,请郡主务必赏光。” 明檀轻哼一声:“那倒是不得不去了。”又是谪仙醉,又是晓玲珑,她要再不去,可真是太不给二表哥面子了。 “殿下心疼郡主今日受累,请您吃美酒,看戏法解乏呢。”杜平笑道。 明檀这才起身,由怜月搀扶着先离了议事厅。杜平则是等郡主出了门,才又对李弥行个礼道:“世子请。” 李弥起身回礼,心下再度雀跃。 明檀上了自家马车,怜月一边给郡主捏肩,一边问道:“郡主可要更衣?” “二表哥贺我当特使呢,当然要穿官服,不换。”明檀慵懒道。 怜月偷笑,心道郡主就是懒得换,一向爱美,今日却连衣裳都懒得,看样子是真的累到了。 “今日府中可好,爹娘做什么了?”明檀随口问道。 “长公主在您出门后就进宫了,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赏赐。”怜月道。 看样子娘亲还是不愿意她受这个苦啊,明檀勾唇笑了笑。 李弥策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长公主府的马车后面,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的车厢上。 到了醉仙楼,前方马车停下,李弥也下马,他将缰绳交于小厮后,来到明檀的马车边等着。 明檀一下马车,见李弥等在马车旁,颇有些意外。 明檀只扫了一眼李弥,未与他言语,直接往醉仙楼门里走,李弥紧随其后。尽管两人未说话,但旁人一看便知是两人一起来的。 这会儿两人身上穿着一色的官服,惹得许多人胡乱猜想,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大堂内的食客们才纷纷耳语:“郡主不是厌恶李世子么,怎么与他一同下馆子了。” “瞧他们穿的一样的官服,是哪个衙门的?国子学不是还没选官?郡主怎么也当差了?” “鸿胪寺啊,这你都不知道!李世子赢了马球赛的彩头,被皇上钦点为特使了,郡主也是特使,为迎接西陵使团的。” “原来如此,听说西陵皇室人人样貌出众,难怪要找郡主和李世子当特使呢!“ “这话你算是说对了!” “虽说咱们郡主厌恶李世子,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很得体的,瞧着与李世子倒也相安无事。” “这话也对!” …… 明檀与李弥上了楼,李弥一直跟在明檀身后,离着两三步的距离。 两人沿着过道走到底,那里是二皇子专属的包房。醉仙楼本就是二皇子的产业。 守在门外的太监一见明檀他们来了,忙为他们开门。 明檀进了房,二皇子和三皇子笑盈盈地等她。 明檀上前与两人见礼,李弥也上前见礼,而且是与她一起,明檀瞥了李弥一眼,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二皇子笑道:“两位特使辛苦了,快免礼,请坐。” 明檀与李弥分坐案几两侧,明檀坐在二皇子下手,李弥坐在三皇子下手。 “怎么不带五表弟出宫来?”明檀入座后问道。 “他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二皇子道,“昨日回宫后就宣太医了,太医说暂时不让他出宫了。” 心病难医,也不知五皇子怎么就得了那么个怪病,怕见人,怕人多…… 三皇子笑道:“两位特使,今日头一天当差如何?” 李弥不接话,只看明檀,似乎要等明檀先说。今日一整日,但凡鸿胪寺的官员们有谁问他们个什么,李弥都是先看她,让她先说。等到他说话时,他必先说一句:“郡主说得对!”然后,他顶多补充一些细枝末节…… 这人莫不是懒得动脑子,只等着抄自己的点子呢?明檀突然这么想道,心里来了气,略带不满地瞥了李弥一眼:“看我做什么,李大人先说!” 李弥见明檀眉头微蹙,似怒非怒,心下一紧,忙不迭道:“鸿胪寺已经有大致章程,今日郡主与微臣同他们做了一些补充。章程已经颇为完备,只要严格执行,不出岔子,必能顺利进行。” 两位皇子颔首,二皇子看着明檀笑道:“明特使,你觉得呢?” “李大人说得都对!”明檀慢悠悠道。 李弥略一愣神,不由得有些脸热。看样子郡主今日注意到了,这是故意回怼他呢,难为她憋了一整日。 二皇子笑道:“看到二位特使相处融洽,想必父皇也很欣慰。” “好了,两位表哥,公事就说到这儿吧,酒呢?晓玲珑呢?”明檀敲着桌案道。 二皇子一拍手,即刻有侍女们,端菜上酒。 只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坛带着土的酒坛子上前来,明檀挑眉:“这么大一坛?表哥们莫不是要灌醉我?” “那怎么敢,姑姑明日不进宫扒了我的皮?吃不完,叫人送长公主府,给姑姑也尝尝。”二皇子笑道。 二皇子示意小太监开坛,只见两个小太监,先是弄干净坛身上的土,接着敲掉坛口的封泥,坛盖打开的一瞬间,浓郁的酒香弥漫在整个包房内。 明檀高兴地笑眯了眼:“真是好酒!便只是这么一闻,就解了一整日乏。” “檀儿喜欢就好。”二皇子笑道。 三皇子笑道:“来,快给郡主满上,只闻怎么够。” 小太监抬着酒坛子,分了一小坛出来,果真先给明檀斟了,才给两位皇子斟,最后轮到李弥。 “来,敬两位特使。”二皇子端起酒盅笑道。 “谢二表哥的美酒。”明檀笑道。 “多谢殿下。”李弥跟着道。 一口入喉,明檀直欢喜得眯了眼,李弥见明檀如猫儿一样的神情,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猫儿脚上的肉垫挠了一下,又酥又软…… “檀儿可喜欢?”二皇子笑问。 明檀放下酒盅,笑得灿烂:“不愧是谪仙醉,今日吃不完,我可真要带回府 19. 第 19 章 [] 晓玲珑耍了这个簪花眩术后,包间内气氛活跃起来。屏风拉拢,再推开,里头又换了几番摆设,晓玲珑一连耍了好几个拿手绝活,惹得几人赞叹连连。 明檀因看李弥出了丑,笑得极为开怀,无意间倒是拉近的两人的距离,两人也能对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二皇子见两人搭腔,明檀似乎并不再对李弥厌恶,便撺掇两人吃和解酒。 明檀佯怒:“二表哥此言差矣,我与李大人今日皆是头一天上任,乃是初识,过往从无交集,也无嫌隙,何来和解之说?”她说得义正言辞,好似要把从前对李弥的总总为难全都赖掉。 赖便赖吧,总归二皇子看出来了,檀儿是长大懂事了也罢,为了此次的差事也好,她与李弥之间,总归能和平相处了,父皇的担心全是多余。 酒过三巡,晓玲珑眩术也耍完了。 明檀道:“这晓玲珑名不虚传,两位表哥,李大人,将晓玲珑的眩术加进使团来访的宫宴表演里如何?” 二皇子笑道:“倒是不错,歌舞器乐瞧腻了,是该换点新花样。” 三皇子与李弥也点头,李弥道:“民间百艺,不拘晓玲珑的眩术,可以再寻一些有趣的,既给西陵使团开开眼,也是彰显朝廷与民同乐。” 二皇子左右看看明檀与李弥两人,笑着端起酒盅:“两位不愧是特使,时时想着使团来访之事,不得不敬二位。” 明檀笑着吃了酒,本就开怀,吃了不少酒,这会儿明檀有些酒气上脸,加上头上的魏紫映衬,越发显得粉面桃腮,煞是动人。 明檀放下酒盅:“不能再吃了,再吃要醉了。” 几人自然不能劝明檀多吃酒,二皇子道:“明日二位特使还要当差,今夜已尽兴,便散了吧。” “谪仙醉,我可要带走。”明檀道。 “那是自然。”二皇子笑道,“杜平,叫人将谪仙醉搬上郡主马车。” 四人下了楼,长公主府的府兵正在醉仙楼外等着接郡主回府。 二皇子三人,先将明檀送上马车。明檀上了马车,掀开车帘与三人摆手:“两位表哥,李大人,速速回去吧。” 两位皇子应了声好,李弥则是作揖送别。 上了马车,明檀便有些困了,歪在怜月身上假寐。过了一会儿,明檀叹道:“怜月,你眼神好,瞧清楚了吗?那花儿到底是怎么簪到我头上的?” “奴婢没瞧见。”怜月道。 “真是好本事啊。”明檀赞道。 “郡主想知道,怎么不问那晓玲珑?”怜月笑道。 明檀闭目浅笑:“那是人家看家的本事,何必追问,再者,说不定解了谜反而无趣呢。” “郡主说的是。”怜月道。 明檀听怜月说这句话,想起了李弥今日也总是说“郡主说的对”。今夜晓玲珑那簪花眩术,定然是故意的,受二表哥指使。为了她与李弥的和解,真是煞费苦心呢。她本来就已经消气,不准备闹了,什么和解不和解的,哼。 不过一想到李弥的窘样,明檀还是没忍住笑弯了唇。 明檀回到长公主府,长公主身边的嬷嬷等在门上。 “郡主回来了,哎哟,脸还红着,可是吃多酒了?”嬷嬷关切道。 “不多不多。”明檀笑道,“爹娘可安寝了?” “长公主和驸马歇下了,您快回去歇着吧,怜月,别忘了伺候郡主吃醒酒汤。”嬷嬷道。 李弥一直跟在明檀马车后,看着马车拐进长公主府所在的巷子才离开。 护国公府一片寂静,李弥疾步往自己院子走去。李弥的院子偏僻,经过一处花坛时,忽地从花坛里窜出来一个黑影,飞奔而过。 李弥忙追上去,追出去十几步后,他发现黑影是往上房去的,便停下脚步不再追。那黑影似乎愣了一下,很快消失在李弥的视野里。 李弥站在月光下,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看着黑黢黢的上房,过了好几息,才往回走。 小厮雪风这才追上来,关切问道:“世子您没事吧?贼子呢?” 李弥道:“无事,跑了,不用管。” 说罢,李弥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李弥回到房中,打发了雪风,坐在书案前,从袖中掏出今日“捡到”的那几张纸。 看到纸上所写,李弥先是一愣,旋即便明白郡主为什么要藏起来,不给人看。她大概是既不愿意给自己看到,也不愿意被秦大人看到。 这张纸俨然从字体到内容,都与他今日所写的相似。郡主不愿与他相似…… 李弥想起那日在古井巷与她偶遇,她果然是要拜访清一居士。看她的字,也是临了先生的帖。李弥摩挲着纸上的字,明日郡主还写这样的字吗?为着与自己不同,是不是要换别的字体? 李弥又想起今夜,郡主说与他并无嫌隙,他懂,郡主都是为了差事,她始终是厌恶自己的。 但,他们总算说了许多话,在一处共事,还共饮一壶酒,共簪一朵花。且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今日都与自己所思相似,书法师从同一人。昏黄的灯光下,李弥笑得极为妖冶,那才是任何人都没见过的神情。 翌日,明檀起得晚了,险些悟了时辰。匆匆赶到鸿胪寺时,却见鸿胪寺们口围着许多人,连大门都被堵住了。 “怎么了这是?”明檀掀开车帘看去。 “郡主您先在车上等着,奴婢下去瞧瞧。”怜月道。 明檀颔首,她疑心,门口的热闹与李弥有关,她看到李弥的白马了。 果然,怜月很快到马车上,道:“郡主您猜怎么着,说是户部一个主事家的庶女,被李世子给撞了,这会儿摊在地上,说要世子给她负责,纳她回去做妾也成。” “李弥撞到她了?”明檀问道。 “那姑娘身上有些血迹,但李世子说他已经及时勒马,不曾撞到她,是她自己主动倒在马前,欲行讹诈,世子已经派小厮去报官了。”怜月道。 “啧啧,果然开始了。”明檀记得前世也有类似的事。 怜月掩嘴笑道:“李世子好狠的心,不让那姑娘起来,也不让人碰她,就让姑娘在地上躺着,说不能破坏罪案现场,他自己也不走,说要等京兆尹府的官兵来,自陈案情。” 明檀心道,这算什么,他接下来多半还要状告这位姑娘的父亲……所谓杀鸡儆猴,他不这么做,往后便天天有人在路上堵他。也怪护国公府素来低调,国公夫妇皆不太问事,国公爷更是老好人的样子,才叫人敢往李弥身上扑。 “早知道有这出,我多睡一会儿呢。”明檀懒懒道。 京兆尹府的官兵很快就到了,怜月道:“郡主,奴婢再下去瞧瞧?” “去吧。”明檀道,她自己是肯定不能去看这个热闹的。 怜月跟着京兆尹的官兵钻到了人群前头,只见那姑娘这会儿还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李世子呢。李世子当然不看她…… “世子,怎么回事?”京兆尹府带头的官兵上前拱手道。 李弥道:“这位女子,当街讹诈。” “是,是世子撞到我的。”那姑娘急忙道。 那官兵见那女子到这份上了还痴痴地看着李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道一声:“带走!” “不,我不走,是世子撞到我的,他要对我负责!”那女子忙道。 “且慢。”李弥拦了一下。 那女子眼中立马闪动欢喜的光芒,以为李弥心软了。李弥并不看那女子,只对官兵道:“光带她走还不够,这个时辰,她在此拦马,又准备充足,连假血都备上了,想必是家中纵容,我要状告此女及其父亲。” 李弥此话一出,地上的女子才彻底慌了神,想要起身,却发现脚已经麻了。 “下官明白。”官差朝李弥拱手,“世子放心!我们京兆尹府必会详查此案,给世子一个交代。” “世子!你好狠的心……”那女子终于嚎啕哭起来,被两个官差拉起拖走了。 “都散了,别耽误鸿胪寺的大人们上值!”官差临走前道。 李弥面上不显,但眼神难掩厌恶之色,他安抚了自己的白马一会儿,牵着它往鸿胪寺走去。 围观之人散去,怜月回到马车上,道:“李世子果然是好狠的心,不但要状告那女子,还要状告她 20. 第 20 章 [] 明檀看看李弥,他眼神带着闪躲,面上因着上了妆,看不出肤色变化,倒是耳朵尖,又红了…… 这人……怎么如此反常?他还是前世那个冷冷拒绝自己的李弥吗?真叫自己欺负得狠了,转了性?但似乎平日里,别处瞧着都很正常…… “李大人守礼,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明檀道。 “不,与郡主无关,是我……”李弥一时语塞。 “李大人可要去医馆瞧瞧?”明檀又问。 “无碍,不必了。”这样隐隐的疼痛反,反而叫李弥觉得有暗暗的不可言说的痛快。 明檀没有多言,继续往前走。朱雀大街热闹非凡,两人虽在京城住着,但这样沿街长逛的机会倒是极少,倒叫他们瞧出一些新鲜来。两人一边逛着,一边商议着那些可以加进宫宴上,公事公办,俨然一对好同僚。 李弥也一直很守礼,始终与明檀保持距离,说话时,总带着小心,目光从不敢在明檀脸上多停留。 两人这么逛了两日,各自写了一份文书给秦大人。李弥偷看了郡主的文书一眼,发现郡主换了字体。郡主果然厌恶他至极,连与他一样的字体都不愿。 明檀当差五日后便是休沐,一大早,宫里便来人接她进宫。太后几日未见外孙女,想她了。 明檀一到奉仪宫,太后便叫她到自己身边来,拉着她的手道:“这几日可累坏了我们檀儿。” “檀儿难得有机会能帮舅舅分忧嘛。”明檀与太后撒娇。 太后道:“吩咐下去,叫下面的官员做就是了,都拿着朝廷的俸禄呢!难为你亲自去。” “檀儿也拿俸禄呢。”明檀笑道,“也不累的,很有趣儿。” “你这猴儿性子呢,倒是喜欢在外面跑。”太后说着,话锋一转,“听说与李家小子,相处得也还好?” 明檀料定外太后会问这个,便道:“既然应了舅舅的差事,自然以差事为先,檀儿自己的好恶只能往一边放放了。”言下之意是,她还是讨厌着李弥,只不过为了差事,只有先忍着。 太后闻言略有些失望,长公主给明檀议亲,她也重新把京城儿郎盘算一遍,还是觉得李弥最好。偏生檀儿就是不愿……太后心里仍担心皇上非要明檀嫁给皇子,想给明檀早些定下来。见明檀还是不松口,太后心里琢磨着,还要再想办法撮合。总不能由着檀儿孩子心性,错过好姻缘。 明檀与太后说了会儿话,几位皇子公主来了,奉仪宫顿时热闹起来。明檀与皇子公主们周旋时都格外仔细,每个人与她说什么,神情如何,她都记在心上,毕竟事关她前世被害。然而又是毫无所获的一日…… 明檀在宫里陪太后用了午膳才回长公主府,没想到徐蘅和林若瑜已经在长公主府等她了。 两人一见明檀便齐齐向她行礼:“臣女见过明大人,明大人安。” 明檀笑道:“快免礼。你们几时到的?” “知道你进宫去,才到不久。”徐蘅笑道,“明大人这几日如何,快与我们说说!” 明檀道:“与你们说无妨,只是你们谁都不许提那谁。” 徐蘅促狭笑道:“那谁是谁?我们可还什么都没问呢。” 林若瑜也笑道:“莫非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们这些好姐妹的?” “哼,总之都是公事,无甚有趣的,倒是这几日,京里可有什么新鲜事?”明檀问道。 徐蘅道:“倒是有一段佳话呢,赵探花要与邱四姑娘成亲了。” “这么快?这才几日。”明檀倒是有些惊讶。 “可不是么,赵探花日夜兼程,接了父母上京,昨日两家婚事就谈好了,一切都听侯府的,听说日子都看好了,就等着大喜之日。”徐蘅道。 “那可真是好姻缘。”明檀笑道,这辈子叫那两个恶人去互相折磨吧。 林若瑜接话道:“有佳话,还又伤心人,明大人的同僚那个谁,把人家一个可怜的爱慕他的姑娘给告了,还告了人家亲爹。” 徐蘅挤眉弄眼:“这事,明大人可听说了?” “何止听说,我还亲眼见呢!”明檀道。 “啧啧,真是狠心呀,户部主事被革了职,那姑娘也被送回老家去了,真是可怜呀可怜。”徐蘅故作怜惜状。 “倒也不算狠心,这下应该没有人再往他马下钻了。万一真的给撞残了,才是冤呢。”明檀道,前世那个就是。 “哎哟,到底成为同僚不一样了,都帮他说话了。”徐蘅打趣道,林若瑜忙也附和,明檀伸手去拧她们,两人又不甘示弱,三个人闹作一团。 三人笑闹了一阵,婢女给她们重整了仪容,又吃了茶点,林若瑜问道:“檀儿和那同僚,几时去琅琊关接使团?” 明檀只当没听到她话里多余的人,道:“还有十来日呢,事情多,规矩也多。” 三人说了一下午话,徐蘅二人临走时,商量好的似的,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同时递给明檀。 “这是做什么?”明檀看着两人,“你们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与我说,还要写信?” 徐蘅和林若瑜一人拉过她一只手,把信放在在手上,异口同声道:“你自己看吧。” 明檀见信封的上的字体,顿时明白了,这是徐旻和林夔写给她的。 “他们这是?”明檀迟疑问道。 “我们不知道,你自己看,自己选。”徐蘅两人道。 明檀还未看信,但心下已有猜测,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先将信收下,送两人出门。徐蘅和林若瑜倒是乖巧,都没替自家兄长说好话。 送走徐蘅和林若瑜,明檀回房看信。两封信看完,明檀的脸是黑的。 徐旻和林夔的信,应当是两人在一张书案上,头靠头商量着写出来的,里头只除了两人的名字,内容是一字不差! 信上先是追忆了明檀与他们打小的情意,再说了两家之间的关系,最后自然是两人向她表忠心,诉衷肠…… 看样子,这两人是要公平竞争了。想到徐蘅和林若瑜同时给她递信,还真是做到了绝对的公平呢! 明檀拿着这两封信去见长公主。 长公主看完信,乐不可支:“这俩孩子,怎么想的!便是要公平竞争,也不能这般啊。” 明檀气呼呼道:“就是,这算什么!简直拿我逗乐呢!” “那檀儿怎么想的?这信虽是荒唐,但单看一封,还是合情合理,有情有义的。”长公主笑道。 “不怎么想,女儿与这俩人,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当他们兄长一样的。”明檀道。 长公主颔首:“其实,他们两家也与我暗示过,我也没松口。这京城,好男儿好像还是太少了。这几日,娘没少见人,看哪个都配不上我们檀儿。” 明檀叹道:“今日进宫,听外祖母话里的意思,她还是有意李弥。鸿胪寺的那个秦大人似乎也在撮合我和李弥,看样子是舅舅的意思。” “那不成!”长公主忙道,“选李弥,还不如这两人里随便挑一个呢!” “娘亲今日怎么了?”明檀觉得娘亲今日对李弥似乎也格外厌恶。 “这,这不是檀儿讨厌他嘛!”长公主道,她没说出心里的怀疑,想着若是女儿愿意告诉她,早晚会说的。 “等使团这差事完了再说吧,我也不想嫁人。”明檀道。 “也好。”长公主没有多说,她心里也担心宫里,担心皇上还不死心。到时候就算拼死不同意,拒了婚事,到底要伤情分的,毕竟那是皇上,九五之尊。 翌日,明檀照常去鸿胪寺当差。明檀一下马车,便见李弥也到了。每日倒是巧 21. 第 21 章 《郡主薄情》全本免费阅读 他、他、他这是做什么?明檀被李弥突然地靠近,以及他无懈可击的笑容给惊得慌了神。 她身子往后略倾,仰头看着李弥,李弥仍在对她笑,深深看着她的眼,眸光流转,眼神专注,甚至有种俯身渐渐向她靠近的感觉…… 他这是犯规!明檀感觉自己心突突地猛跳了两下,她握紧袖中的拳头,赶紧转过头,道:“下、下值了,不讨论公事。” 说完,她连忙站起身,从李弥身侧逃开了。 徐旻和林夔迎上前来,两人异口同声喊道:“檀儿,我们来接你下值。” 明檀神色一言难尽,看了两人一眼,道:“走吧。” 李弥仍站在明檀的书案后,看着离开的三人。徐旻走了几步后,回头警告地瞪了李弥一眼,李弥却回之以微笑,之后,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 明檀左右一边一个跟着不说,后头还跟着一个,无名心火蹭蹭往外冒。出了鸿胪寺的大门,一句话也不与徐旻两人说,只管上了自家马车,扬长而去。 徐旻对着明檀的马车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心里迁怒李弥。转头想要找李弥麻烦,却见李弥已经上了马,跟在明檀的马车后走了。 “这个混蛋!”徐旻骂了一句,忙上马去追。 马车上,明檀气得脸都鼓起来了。怜月还没见过自家郡主被气成这般模样,小心道:“郡主,气大伤身。” 明檀道:“怜月,你刚才瞧见了吗,你觉得李弥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为李世子,怜月还以为郡主是为徐公子和林公子呢…… “奴婢瞧着,李世子好像是在讨好郡主。”怜月道。 “讨好吗?当真是被我欺负怕了,怕我找徐旻和林夔一起欺负他?”明檀沉吟道。 “这……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怜月小声道。 “那他是什么意思!”明檀气道。 怜月不敢说,她觉得一般来说,一个男子讨好一个女子,应当不是怕她欺负……但李世子从小被郡主欺负大的,倒也说不好。徐公子和林公子又来势汹汹的…… 明檀回到长公主府,徐旻和林夔虽然追来了,但还是没能和明檀说上话。 徐旻觉得有很强的危机感,他看着长公主府的大门,恨恨道:“不行,我也得进鸿胪寺!” 林夔道:“这……有点难吧。” 徐旻道:“叫我爹去求皇上,我爹要是求不来的话,只能让我祖父去求了。你让你外祖父去求!我们也要当特使!副特使也行,总之不能叫李弥那小子与檀儿单独在一处!” “你别冲动,别忘了接下来还要选官呢。真的担了这趟差事,到时候耽误正经选官,可就得不偿失了。”林夔到底比徐旻冷静。 “你没看到李弥刚才看檀儿的样子吗?这小子就是对檀儿不一般!我早就看出来了。死猪不怕开水烫,被檀儿那样讨厌,还缠着檀儿。”徐旻越说越气。 “你也知道檀儿最讨厌他了,还与他计较什么,他不过自取其辱。”林夔道。 “我不管,反正我要进鸿胪寺。”徐旻跨上马,道:“你要是不进,我可一个人进了,别说我破坏公平竞争。” 说完,徐旻扬鞭而去,林夔叹了口气,他怎么有这么一个至交。 徐旻回府后,当真去求定国公替他进宫求官。定国公哪能跟他疯,不但没听他的,还把他训斥了一顿。徐旻心里气闷,去徐蘅院子寻求妹妹的安慰。 徐蘅一点也不心疼自家二哥,笑道:“二哥你就死心吧,檀儿亲口与我说的,只把你当兄长。” “那是我从前没表露心迹,如今不一样了。”徐旻嘴硬。 徐蘅正色道:“二哥,听妹妹的劝,适可而止。檀儿已经知晓你的心意,若是她拒绝了,你就坦然接受,死缠烂打,只会惹人生厌。” 徐旻没得到妹妹的安慰,反而又惹了一肚子气,索性又去林家找林夔去了,也只有林夔与他难兄难弟,能理解他的苦了。 明檀回到府中,一个人生闷气,直到晚膳时分,仍未回转。长公主见明檀似乎食欲不佳,问道:“檀儿怎么了,可是公事累着了?回头娘找你舅舅去!” 明檀叹了一声,摇头道:“无事,不累。” 明驸马也跟着问了一句,明檀只说无事,她确实也无甚大事,只是心里烦躁。 晚膳过后,长公主到底不放心,跟着明檀去了她房中。 “这会儿只有咱们娘儿俩,跟娘说说,谁惹我们檀儿气闷了?”长公主道。 明檀略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才道:“李弥,有点怪怪的。” 长公主一听李弥的名字,心下警觉,忙道:“他怎么了?做了什么?” 明檀便将这些日子与李弥共事,李弥的表现,以及今日李弥的反常举动都告诉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听完,面色凝重,这个李弥,竟像是看上他们檀儿了!明明一直被檀儿厌恶着,他竟不在意被人这样嫌弃,还要上赶着喜欢? “娘?”明檀见长公主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唤了一声。 长公主回过神,看着明檀。长公主心里是认定女儿为两世之人,檀儿平日里很懂事,趋吉避凶,未卜先知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但她似乎看不出来,李弥这是在与徐旻和林夔争锋,想要获得她的好感。 一个两世之人,却不懂男女之情,这是不是说明,檀儿前世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长公主越想心情越沉重,越发想知道闺女前世之事。 母女俩对视着,明檀看着娘亲的眼睛,她突然感觉自己与母亲心意相通,心下一凛,将视线移开。 娘亲起疑了!明檀在这一刹那,心下有了明悟。明檀想起过往的许多事,娘亲或许早就起疑了,她心跳加剧,躲避着长公主的眼神。 沉默片刻后—— “檀儿……” “娘……” 母女俩同时开口,长公主看着明檀,等她继续说,明檀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道:“没什么……” 长公主微微叹了一声,檀儿还是不愿说。长公主不愿为难闺女,只把话头还是转到李弥身上,温声道:“李弥他大概是想与你修好,毕竟你们在共事。檀儿只管看自己,不必在意他。你 22. 第 22 章 《郡主薄情》全本免费阅读 李弥看着明檀,他先前脸上的哀伤之色已经不见,说起自己被明檀厌恶,好像是一件极寻常的事,语气恢复一直以来的平淡,听不出话里有委屈不平。 明檀万没想到李弥会突然与她说这个,柳眉一竖:“怎么你要找我算账不成?” 李弥眸光闪动,过了一息才道:“不敢,郡主厌恶我,自然有郡主厌恶的道理。” “知道就好!”明檀莫名脸有些发烫,语气又娇又凶。她讨厌李弥的理由实在不能对人言言说。 李弥看着突然红脸发怒的明檀,心下一热,竟又对她笑了,他指指明檀面前的纸:“我们还是先商议公事吧。” 先商议公事,难道他还不死心,想要与她说私事?他想说什么?明檀瞥了李弥一眼,心下一动:他心里怎么想的呢,当真觉她厌恶他有自己的理由,他就一点都不生气,不委屈? 竟然还在笑!明明被她欺负这么多年…… “你先说吧。”明檀收束思绪和神态,冷冷说道。 “好。”李弥应了声,缓缓开口…… 听着李弥正经说着公事,明檀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继续纠缠,不然她可要闹了! 秦大人姗姗来迟,他一到,就收到郡主一记不快的眼神,心下咯噔一跳,莫非他不在时,郡主和世子闹得不愉快了? “郡主,李大人,下官进宫面圣来迟了,两位可在商议昨日未定之事?”秦大人笑呵呵道。 “是,就等秦大人了。”明檀淡淡道。 李弥站起身,将位置让给秦大人,自己则搬来圈椅,坐在书案左侧,明檀瞥一眼李弥,李弥则冲他微笑。 秦大人就当看不到郡主和世子的眼神交锋,继续说着公事。 之后一整日,李弥似乎又恢复了从前模样,只是看向明檀时,眼神里似乎多了些笑意,叫明檀不明所以。 到了下值时分,明檀一刻都未多留,甚至未等怜月进来接她,就直接离开了。 到了院中,明檀撞上迎面而来的怜月。 “郡主……”怜月上前。 “快走!”明檀小声急道,脚步未曾停留。 怜月朝明檀身后瞧,没有人追着郡主啊,君主怎么好像在逃跑似的。怜月来不及多想,忙跟上明檀,道:“郡主,徐二公子和林三公子在门口等您呢。” “又来了?”明檀脚步一顿,只防着里头那个,倒忘了外头还有两个呢。 明檀到鸿胪寺们外,徐旻和林夔果然都在。 “檀儿,我们来接你下值。”徐旻见李弥没跟着明檀,心下高兴,笑嘻嘻说道。 林夔道:“京城新开了一家西陵口味的馆子,咱们去尝尝?” 明檀想着,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了比较好,省的他们日日来接,闹得不像话,便道:“那便去尝尝吧。” 徐旻二人面露喜色,对视一眼。 明檀上了马车,徐旻和林夔骑马在前面开道。 李弥出鸿胪寺,明檀的马车已经走出去老远。他听到门口有人议论:“也不知道徐二公子和林三公子哪位能抱得美人归呢!” “我觉得林三公子赢面大,稳重。” “还是徐二公子吧,有冲劲。” “我看他们都不成。” 李弥看了最后说这话的人一眼,觉得他说的对。 说话的几人见李弥经过,都闭了口,同时心道,不管是谁,总归不会是这位,虽然他们瞧着这位和郡主才是最相配的。 李弥出了鸿胪寺,没有回护国公府,而是去了古井巷。 到了古井巷口,李弥想起那日与明檀在此偶遇,他不由得唇角含笑,他与她总还是有些特别的缘分的,从更早的时候就是。 来到宁府门口,李弥扣响门环,里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来人。门房小心翼翼地开门,见是李弥才笑道:“原来是公子。” “还有人来骚扰先生?”李弥进门后问道。 “有,不过也不多,也都还算规矩,没有硬闯的。”门房道。 “先生呢?”李弥问。 “先生在书房呢。” 李弥颔首,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开着,一身青色道衣的清一居士正站在窗口,李弥上前行礼:“先生。” “却之啊,你来了。”清一居士仍看着窗外的竹,缓缓说道。 “先生近来可好?”李弥问道。 “不好。”清一居士说了一声不好,摇头又说了一声:“不好。” “先生有何烦恼,弟子原为先生效劳。”李弥道。 清一居士转头看看李弥,笑道:“那我可不敢。” 李弥面露窘色:“先生言重了,弟子如今还是知轻重的。” 清一居士笑笑:“也是,如今护国公府还好好的在京城立着,便是证据。” 李弥面色微变,清一居士拍拍李弥的肩:“鸿胪寺当差如何,与那位小郡主,相处得还好?” “弟子与郡主相处甚好。”李弥温声道。 “哦?”清一居士有些意外,“当真?别是你以为的好吧。” 李弥难得面露赧色:“与她共饮过,还与她说了许多话,当真是好。” 清一居士见李弥害羞了,有意逗他:“你不是说她仰慕先生我,什么时候带她过来,先生给你帮帮忙。” “不着急,慢慢来。”李弥道。“等这趟差事结束,她大概对我也有所改观,到时候,带她到先生这儿来。” “那先生可等着了,不过,她最近不是在议亲,你可得抓紧些。”清一居士道。 “先生竟然连此事都知道了?”李弥诧异,清一居士仙风道骨,平日里最烦俗事,如今竟然连明檀郡主在议亲他都知道了,“弟子叫先生劳心了。”李弥给清一居士行礼。 “我不为你劳心,谁为你劳心。”清一居士看着李弥,神色动容,难道指望护国公? “先生……”李弥眼尾泛红。 “好了,陪我手谈一局,晚上留下用膳,叫老宁给你蒸鲥鱼。”清一居士道。 - 西风楼,一派西陵景象。如今西陵与大梁交好,通商通婚,又有使团即将来访,这家新开的西风楼生意极好。 楼内最好 23. 第 23 章 《郡主薄情》全本免费阅读 明檀重生于她六岁那年的佛诞日,那日她与爹娘一起去空积寺,在寺中,她见到了当时八岁的李弥。 莫名亡故,无端重生,明檀不知仇人是谁,但她一眼看到李弥,便想起当年被拒之辱,李弥也算是她的“仇人”了。明檀当时甚至想,若是她嫁了李弥,她的人生应当就不一样了,不会那样早亡。他凭什么拒绝她,都是他害的! 或许是她钻了牛角尖,或许是那一点不甘突然冒了头,总之今生两人在空积寺第一次见面,明檀忽然指着李弥,对众人道:“那个人是谁,我一见他心里就讨厌,我不要见到他,把他赶走。” 当时明檀离着李弥有一段距离,她不记得他那会儿是什么神情,只记得他很快便离开,当日没有再出现在明檀面前。明檀怎么都没想到,那日的李弥,竟然要弑父。小小年纪,才八岁。 “你真的醉了,莫要胡说。”林夔紧皱着眉,弑父可是大罪,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若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谁胡说了,千真万确!”徐旻急道,“我会拿这种事胡说?若不是近来檀儿与他走得近,我担心檀儿,我才不会说呢!这事我爹娘也都知道,当时我就告诉他们了,他们说打死我都不能说……” 林夔汗颜,那你还说!这种事,他们也不想听,不想知道! 明檀觉得徐旻不会拿这种事乱说,问道:“那还有一次呢?你看见他做什么了?” 徐旻摸了摸鼻翼,身子又往前倾,简直要扑倒在桌案上,“我看见他准备火烧护国公府。” 明檀和林夔都被徐旻的话给惊到了,李弥这是多恨护国公府?恨得要弑父烧家?他们也从未听过护国公府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他烧自己家?”林夔惊道,“你怎么瞧见的?你在哪儿瞧见的?” “这个你们别管,总之,我就是瞧见了。”徐旻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鼻翼,三分醉意的神色里带着尴尬。明檀猜他大概是暗闯国公府了。 “后来怎么没烧?”明檀问道。 “有人制止了他,但我没看清是谁,应该不是护国公府的人,后来我就跑了。但这事,千真万确。”徐旻说着打了个酒嗝。 林夔正色道:“这话,你今日与我们说了便罢,往后得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能再说。世家大族,内里有多少事,我们外人不得而知。这话不能说,不能传,传出去对谁都不好,说不定要惹大祸。” 明檀颔首道:“林三哥说得很是。” 徐旻只看明檀:“檀儿,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千万不能和李弥好。不不,你得离他远些,这个人,不管外在多光鲜,内里就是疯子。你慧眼识疯子,这么多年厌恶他真是做对了,以后继续保持!” 明檀满心疑问,她活了两辈子,不知道李弥竟然还有这样一面,她缓缓点头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徐旻又要吃酒,这回被林夔给制止了,直接夺了他的酒盅。 “檀儿,你府上的府兵应该来接你了吧,咱们散了吧,我送你徐二哥回去。”林夔对明檀道。 “还早呢,我没醉,再吃些!”徐旻忙道。 明檀和林夔哪能由着他,林夔道:“你今日一句话都不许再说,你再说,我就打你。” 徐旻当即闭了嘴,林夔说打那是真的会打,而且他还打不过。 三人下了楼,长公主府的府兵果然以及等在门外。徐、林两家也派人来接自家公子。林夔上了徐家的马车,亲自送他回去。 明檀也上了马车,她眉头紧锁,在想李弥与护国公府之事。李弥八岁便想弑父,甚至想火烧了护国公府,没有人无端想要弑父,这里头定然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这个秘密还一定藏得特别深,连皇家都被瞒住了。毕竟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外祖母都想把她嫁给李弥,觉得护国公府好,李弥更好。若是外祖母知道李弥这般,定然不会这么想了。 明檀微叹一声,想起前世自己曾心悦李弥。其实,她和别的姑娘一样,也只是看上了李弥的皮囊罢了,对他内里是什么样的人,完全不了解。 今日听了徐旻所言,明檀对李弥反而多了许多好奇。同时,她心里不免想到:李弥之所以拒绝所有姑娘,是不是正是因为他对自己、对国公府很了解,不愿意耽误别人呢? 明檀闭上眼,人靠在马车车壁上,回想前世李弥拒绝她时说的话,他说的是:护国公府实在不配拥有,郡主这般风华无双的佳人…… 当时,她觉得李弥是推脱之词,如今明檀再想想,觉得他很有可能说的是真话。若真是如此,那李弥还算是有良心。 但是,李弥如今对自己,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明檀越想越不明白。不过,正如徐旻所言,李弥很危险,不管出于何种考虑,她都应该与他保持距离。 一连几日,明檀上值时,都冷着李弥,与他商议事务时,也尽量避免两人有视线上的交汇。若是秦大人不在,明檀还会躲出去,尽可能不与李弥独处。明檀把对李弥的不喜,再次表现得格外明显。 秦大人原见着郡主和世子两人关系似乎缓和了,可一夜之间,不知发生何事,竟比一开始还要疏远些。秦大人不敢隐瞒,如实将两人的现状禀告给了皇上。 距离出发去琅琊关还有五日时,皇上召见明檀与李弥一同进宫面圣。 宫里只派了一辆马车来接,明檀自家的马车未在,秦大人又说鸿胪寺无闲置马车,她只能与李弥同乘。 明檀觉她那皇帝舅舅一定是故意的。若是他知道李弥竟是个要弑父的,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李弥也觉得皇上一定是故意的。他定当好好办差,不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 随行的太监坐在马车外头,车内只有明檀与李弥。两人分坐于马车两侧,明檀略侧着身子不看李弥,但她能感觉到,李弥的眼一刻也没从她身上离开。 马车缓缓前行,明显是故意放慢速度,明檀冷着脸,心里十分大逆不道地把皇帝舅舅给骂了一通。 “郡主……”李弥在盯着明檀看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了。 明檀仍不看他,冷冷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前几日,发生了什么事吗?”李弥试探着问道。 明檀这才扭头看李弥:“李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郡主终于肯看我了。”李弥对着明檀微笑。 无论如何,此人的样貌实在好得惊人,冷不丁冲明檀笑,晃了她的眼。明檀将目光又移开,淡淡道:“李大人请自重。” 李弥笑叹一声:“郡主,我还当如何自重呢,您教教我?这几日,您对我的厌恶似乎又加深了,我一直在想该如何是好……” 李弥声音越说越轻,最后成了一声叹息。 明檀转头看李弥,只见他唇角微微上扬,眉眼间的凝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