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拐走大院白月光》 1. 重生 [] 滴答。 ... 滴答。 无边的黑暗中,水滴的坠落声被无限放大了,刺激着叶明月因干渴而灼热的喉咙。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里头的人怎么还不出来啊,再不出声我们去喊乘务员来开门了啊!” 伴随话音而落的是厕所外传来的又一阵哐哐敲门声。 门内,镜中少女纤瘦的身影俯身凑近水池,仿佛门外一阵高过一阵的催促声与她无关。 火车即将进站,厕所的水箱里早就没水了,无论怎么拧开关,都只有淅淅沥沥的几滴水流出。 叶明月放弃了用手心接一捧水来喝的打算,她直接用嘴凑在水龙头下接着,感受着舌尖传来的湿润。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姿态既狼狈又可笑,但她不在乎了。 // 一刻钟前。 叶明月闭着眼,听着水滴有节奏落下的声音。 恍惚间,她以为连死亡也只是她的又一场幻觉,而她的生命早就已经凝固在了那张病床上。 在最后的日子里,药物已经不能减缓她身体溃烂的速度,想要主动放弃治疗,她只能趁着意识还算清醒时去求顾雅芳。 幸好,她赌对了。 站在病床前,顾雅芳的脸上是她熟悉的淡漠,现在这淡漠中还多了一丝怜悯。 叶明月看见她嘴唇开合, “他们不敢签字,我来签,但你要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顾雅芳以为叶明月会怨她,怨佟家。 其实没有。 那一年,为了给阿娜治病,她放下尊严求遍了身边所有人。 最后是佟闻海,他闹着非要和家里娶她,而这场婚事救她于水火之中。 婚后没两年,佟闻海对她的态度变得敷衍起来,她猜到他在外头有了人,却也还是不声不响更不闹。 冷眼看着佟闻海从一开始的三天两头不着家,到后来索性平日里连人也见不着了,她还是每天正常去上班,逢年过节配合演好一个体面的佟家儿媳。 她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潭死水。 直到有一天,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冬日里的早上,因为习惯了趁着没开馆前坐在办公室里读一会书,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天没亮就骑上自行车去图书馆。 天色暗沉,马路上只有昏黄的一点路灯。 叶明月把半张脸都埋在厚实的羊毛围巾里。 听着耳旁呜咽的风雪,恍惚间她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他们一家还在草场上生活,北方的冬天日头长,白日里无事,她就抱着刚出生的小羊羔,和姆妈一起围坐在毡房中央的火炉旁,边烤火聊天边等着阿娜新熬的一锅奶茶开锅。 醇厚的茶香伴着浓郁的奶香,香气从锅里一阵阵飘出,引得怀里的小羊羔脑袋一拱一拱,暖哄哄的。 记忆里,外面呼啸的风声离她是那么远。 因此,当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时,这声音也遥远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慢了一拍。 她猛地抬起头,只看见雪白的车灯映照下满天飞雪。 自从因车祸高位截瘫以后,在失去对身体感知的同时,情绪也仿佛一并从她身上流走了,叶明月很少去想自己现在的状况。 她在北京没什么朋友,很少有人来医院探望她。 作为亲人,佟闻海不能面对这样的妻子,叶贵林不能面对这样的女儿。躺在那里的她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太过沉重的物件。 她也不是感觉不到医院里那些人投来的目光中隐含的同情,只是她不在乎。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阿娜。 阿娜。Ana。 维吾尔语里的,妈妈。 她出生在新疆,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来自一南一北的知青。 她出生时父母感情正浓,冬日里北疆零下二三十度的风雪都没能浇灭他们幽会的热情。 只是爱情终究没能敌过现实,一转眼,当返城的政策像春风一样吹过草原时,她父亲搭上回北京的列车,被这阵风带走了,没过半年,她的母亲也离开了。 那一年,是阿娜收养了还不满一岁的她。 在生命的最后,当意识逐渐陷入模糊时,叶明月在心底默默祈祷。 草原上的神明啊,如果有来生,让她还做阿娜的女儿吧。 叶明月很难去描述死亡的感觉。 她只知道自己好像坠入了一片深海,温暖的水流包裹着她,冲刷她的疲惫。 就在她沉溺在这场漫长的坠落间,昏昏欲睡时,却突然有一阵灼人的渴意自灵魂深处泛上来。 水,她好想喝水。 强烈的渴望催促着她找回自己的意识,与那股捆缚住她的倦意较劲,与此同时,天边传来擂鼓般的惊雷声,白光照彻天际。 在一片刺目的光芒中,叶明月闭上双眼。 再睁眼,就是在这列火车上了。 身体传来的不适感对于在病床上,知觉全无,躺了好几个月的她而言十分陌生 这是哪儿?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叶明月的心里充满不解。 她强迫自己恢复镇定,看向四周,眼前不到两平米的狭小空间一览无余,她靠坐在地上,面前正对的是一个打扫干净的蹲厕。 头顶的窗户开着,远处金色的群山连绵起伏,一阵风吹过,初秋风里裹带的凉意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伴随着哐啷哐啷的晃动,窗外传来有规律的火车鸣笛声。 顾不上卫不卫生,叶明月强压住内心的惊异,扶着墙站起来,紧随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目眩的头晕。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镜中。 镜中的少女两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因高热和干渴而脱皮的嘴唇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巴更是瘦成了一个尖。 看上去十分狼狈,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她还是她。只不过,是五年前的她。 叶明月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本该已经死去的她,却回到了五年前。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年的九月。在过去半年间,她陪阿娜辗转了好几家医院。 从一开始的只是没力气干活,后来发展到连床都起不来,口鼻出血,连续高烧,终于有医生诊断出,她这是血液里的毛病。 再生障碍性贫血,一种她们谁都没听过的病。 没听过,不妨碍她们知道想要治这个病很难,当然,还需要钱,一笔对他们来说等同于天文数字的钱。 阿娜不愿意治病,她要回乡里去。 她认命了,叶明月不认。 叶明月托还留在县里的知青帮她联系上远在北京的父亲,这是她唯一想到有可能帮她的人。 辗转几次,她才和叶贵林通上电话,话筒那侧,叶贵林只是轻声安慰她,并让她先买票坐火车去北京,等见了面 2. 归来 [] “进站了,进站了,终点站北京站马上就要到了,各位旅客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 伴随着火车进站规律的鸣笛声,乘务员的喊话传遍了整节卧铺车厢。 叶明月坐在床沿,脚边放着两只擦得干干净净的柳条箱,深绿色铁条皮包边,锁扣和提把都经过一番仔细修补,看得出有些年代了。 虽然重来了一次,但一切的轨迹都和前世如出一辙。 叶明月回忆起前一晚的经历。 虽然没有再次晕倒在厕所,但她硬撑着回到座位上后还是难受得不行,下午时还好些,到了傍晚整个人冷得厉害,靠着车窗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看她实在烧得难受,在她睡着时,不知道邻座哪位好心的乘客去找来了乘务员。 来的又是前世那个圆脸短发的女乘务员,看她缩在那里披着衣服打冷颤,二话没说就扶她去了卧铺车厢。 女乘务员特意给她找了无人的包间,又把多余的几床被子都抱给她,还灌了满满一壶开水放在她的床头。 叶明月被三四床棉被压着,做了一晚上的梦,梦中的场景变幻不停,一会在冬日的草场上,一会在幽深的胡同里,到后半夜出了一大身汗,一觉醒来,烧倒是退了。 她醒来时火车刚过石家庄,天蒙蒙亮,车窗外已经不见大片裸露的山林和土地,三三两两的平房和农田开始出现在视野里。 叶明月一边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一边啃着手里的驴肉火烧。 火烧的饼皮虽然已经凉了,少了几分热烫时入口的酥脆,但是凉了的面饼被鲜香的驴肉汤汁和焖子一浸,反倒更添一分让人回味的鲜香。 烧退了,胃口也回来了。她几口吃完一个脸盘大小的火烧,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火烧也还是那个好心的女乘务送来的。 这次她问清楚了人家的名字,还把行李中准备给叶家亲戚的葡萄干和奶酪匀出来一包,送给她做谢礼。 下一站就到北京了,一天一夜过去,叶明月已经没了昨天病中那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不管出于什么机缘,她重生回到五年前看来都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 上辈子到最后是没得选,她不愿意毫无尊严地躺在那里等死。 况且她也不得不承认,温水煮青蛙一样的生活拖垮了她,她感激佟闻海,但不爱他,前世在阿娜的病治好后,她整个人就已然没了心气劲。 在来北京前,她以为只是短暂的一别,没想到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也没能够回到新疆。 十岁前,嬷妈还在世,她们祖孙三人住在离富蕴县不远的草场上。 草场地处新疆最北部的阿尔泰山脉,周围生活的居民以哈萨克族为主,占总人口的七成,剩下三成是六十年代从全国各地来疆的汉族知青。 虽然前几年返城走了一批,但也有不少人留下来。 再往下才是她们所属的维吾尔族,人数最少,一共不过三五百人,三三两两地聚居在一起,依靠放牧自给自足。 整个阿勒泰地区虽然由数个不同的民族混居而成,有时候甚至连交流都不便,但是草原上民风淳朴,热情洋溢的歌舞和山间自由的风从她的童年一直吹到少年。 一直到十一岁那年,嬷妈离世,阿娜为了她们两人生活方便,才卖了牲畜,带着她搬到镇上。 搬家后,阿娜在托儿所找了份临时工,平日里政府有补贴,每逢集市她们还会收些风干的马肉、马肠和民族自制的奶皮子去卖。 日子虽不宽裕,倒也不难过。 从小到大,除了老人的离世,她遇到过最大的坎就是阿娜的病了。 也因此,在上北京寻亲前,她猜到叶贵林肯定早就组建了新的家庭,也没期待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待她。 但她还是没能料到,他竟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想到她曾经的天真,叶明月自嘲一笑。 // “哗啦”,伴随着一声脆响,橘色的饮料瓶砸在地上。 玻璃洒落一地,冒着气泡的汽水转眼就渗入地面,汇作一滩水渍消失不见了。 “你这死丫头,乱撒什么气呢,那玻璃瓶可是一毛五一个。你就搁这抽抽吧,看我回家不给你个大耳刮子。” 车站前,广场上停放着自行车的一角。 扎高马尾的少女本是失手打落的饮料瓶,但在听见女人的骂声后,她不服气地抬起头,愤怒地睁大双眼。 “明明在家都说好了,我们只是过来接她的。现在突然又说要让她住我的房间,睡我的床,凭什么呀!既然说她是舅舅的女儿,那让她回舅舅家去住,住在咱们家算怎么回事?” 对面的女人抬手就想戳她的眉心,吸口气又忍住了。 叶文绣恨铁不成钢地瞪女儿一眼, “你当我想啊,她住咱们家,吃咱们的用咱们的,平白无故家里要伺候这么一口大活人,你当我就乐意呢。” 看着一脸不解的女儿,叶文绣叹口气,继续好声解释道, “你舅今年在单位正是关键时候,那丫头把电话直接打到你大伯部门去,多少人看笑话!现在他们全单位都在传,他在新疆做知青的时候有个私生女,是抛妻弃女回的北京,那话不知道传得有多难听,现在闹得这么难看,再让她住到你舅家里去,你舅母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然,还有些话她没有说出口。 叶贵林的工作,还有她跟老林在国营饭店这些年,别人都给两分面子,靠得还不全是她大嫂贺姣姣——背后贺家的脸面。 那可是尊要供起来的大佛,她大哥得罪不起,可不得她一起伺候着。 所以现在这私生女寻上门来了,叶贵林让先在她们家住着,看在亲姑侄的面儿上,她也只能把这差事给领了。 一边和女儿掰碎了解释,叶文绣一边探头向出站口张望。 这个点到站的只有这一班从乌鲁木齐发来的火车,看到已经陆续有人出站了,她不顾林彤彤满脸写着的不情愿,推上车拽着她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