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 1. 第 1 章 [] 哈口气都能瞧见烟雾子的冷白天儿,冻得街巷都寻不见半点人影子。 纷纷扬扬的雪砸在地上,不多会儿就积了一尺来高。 刚下下来的雪尤其的白,在这如墨的夜色里,将令府园子里的红绸映得越发鲜红艳丽。 屋子内,上好的金丝碳已经烧过了大半,炭盆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白灰。 炭盆不远处,床榻边儿上一身大红喜服的晏白薇这会儿正坐于床榻中间位置,腰板挺得笔直。 许是坐得实在太久了些,这会儿微微一动就腰酸腿麻。 可即便如此那正经的坐姿仍旧一丝不敢懈怠。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一旁的小丫环云夏往外瞧了瞧,低声道,“姑娘,不若你靠着歇会儿吧?若是姑爷来了,我再叫你?” 晏白薇缓了缓,隔着喜帕问道,“前面园子散了吗?” 云夏抿了抿嘴,“早就散了。” 晏白薇心里一沉,若是如此,那,人怎么还没过来? 不过想想,令沛这样的人物即便宴席散了也会有私交好的或是那些想攀关系的临了还要闹腾一番,为此耽搁了也不无可能。 若是如此,那人会不会已经快要过来了? 想到这里,晏白薇不觉又将背又挺了挺,坐得更直了些。 可等了半晌还是未见半个人影。 云夏瞧着自家姑娘这般,心里也跟着委屈,正要再劝,门外一道声音适时响起来,“三少夫人,三爷刚刚唤人来传话了,说是今日军中有急事,这会儿去了军营,不知何时能回,让少夫人你不必等了。” 晏白薇心里一怔,半晌之后才摘下红彤彤的盖头,对着云夏道,“去准备汤水吧。” 云夏眼里落满不忍,低头去叫门口的仆从备水,然后帮晏白薇脱去了那繁复的喜服,拆掉了沉重的簪发。 简单地冲洗了一下之后,这才回到内室。 她望了望了天儿,夜已经深了,这般的雪天儿,军营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看了一眼屋子里红通通的喜被喜枕喜幔,终究还是自己一个人躺了上去。 今日是她和令国公府三公子令沛大喜的日子,不曾想却守了空房。 也不知究竟是不喜自己,还是真有事,亦或是说…… 说起令沛,也是这京城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令国公令庆元妻早亡,留下一儿一女。续弦了令沛的母亲之后,这才有了令沛和令鸳。 是以虽然令沛家中排行第三,但从某种意义上他才是现今正儿八经的嫡子。 而且,这男人这两年更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就连当今皇上都对其另眼相待、偏爱有加。 这样的婚事,怎么看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一介不得宠的庶女身上。 可不曾想听说这令三公子在战场之上厮杀之时那里受了伤,不能行人道,嫁过去就是守活寡,谁愿意? 多少名门闺秀望而止步。 可皇上一道圣旨下来,点名让晏家嫡女嫁过去。 所谓皇命不可抗,晏家正经的嫡女唯有晏白霜一人,得了这消息当即就闹腾起来,不吃不喝说是宁可死也不愿嫁去令家。 晏家夫人江蓉心疼女儿,这才想出了将庶女出身的晏白薇寄在自己名下,以嫡女身份代替晏白霜嫁过去的法子。 晏老太太本就不喜乔映红,连带着不喜晏白薇,虽是也可惜令家的门第,但往远了想,终究不妥。 听说了这法子当即就拍板定了下来。 圣上只说了是嫡女,可没说必须要血亲的嫡女。 如此一来,令家也结上了,往后晏白霜还能攀上更有未来的夫君,光耀门楣,这于晏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怜晏家二姑娘,是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晏白薇反抗不得,也逃不得,自己小娘这些年身子已是不济,何况还有一个幼妹。 得知消息那天,她什么都没说,平静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事已至此,她没有旁的心思,无非是活寡而已。 她只希望做好令家三少夫人,如此,晏家人好歹看在令国公府的面上,眼下的日子里应该会对自己小娘和幼妹好些吧。 她叹了口气,轻轻闭上眼睛。 翌日,卯时过半,晏白薇便起了床,一边让云夏帮自己梳妆,一边仔细着今日该说什么话,见什么礼。 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这才让云夏去前院儿问问令沛可要回来了。 今日是成亲后的第一日,按礼,她是要和令沛一起去给晏老太太以及婆母、家公请安奉茶的。 云夏很快地去了又很快地回了来,见着晏白薇眉眼低了低,然后才小声道,“姑娘,姑爷并未回来,听说今日怕是也不一定能回来。” 晏白薇眼神暗了暗,片刻后才淡淡道,“没关系,许是公事繁忙,我们先过去吧。” 原本是要先去玉绥园给婆母和家公请安,再去令老太太的玉晴园的,可走到一半,就见着有人来寻晏白薇,说是令国公有事一早也出了门,夫人这会儿去了玉晴园,让她直接过去。 晏白薇眸色微动,随即点头应好,“知道了,谢谢。” 昨日新婚令沛不在,今日第一日请安,令国公不在。 也不知府上的人会如何看她。 她浅浅地抿了抿唇,整了整心绪这才抬步往玉晴园去。 令老太太喜静,因此玉晴园是在靠东北角上,比玉绥园要更远。 晏白薇匆匆而来,一进门就见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大部分都不认得,不过看穿衣打扮及座次想来应该是二房、三房的人。 因着令老太太的意思,令家三门房的人仍旧合府而住。 晏白薇巡视了一眼,就见正中间主位的红木椅上一位老妇人,一身鸦灰色长袄整洁光溜得一点儿褶子都没,发髻更是梳得一丝不苟,正襟危坐,显得威严又气派。 她虽未见过令老太太但看这架势也能猜出来几分。 而位于令老太太右下方的第一张椅子上一位着深花灰复式锁边针直袖长衫和宝蓝蹙金真丝缎雨华锦的妇人端坐着,正是令沛的母亲,钟蓝。 先前议亲的时候,去过晏府两回,因此认得。 钟蓝冲她挥挥手,“薇薇来了啊?快来快来,一路过来冷着了吧?” 晏白薇摇摇头头,走到屋子中间,跪拜道,“孙媳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给各位婶婶请安。” 令老太太略略地看了她一眼,半晌之后才不咸不淡地道,“起来吧。” 这时,仆妇端茶进来,晏白薇先敬令老太太,“祖母,请喝茶。” 只是那杯茶她端了许久也没见老太太接。 眼见着这场面尴尬下来,一旁的钟蓝笑将起来,对着令老太太道,“母亲,今日也算沛哥儿媳妇第一回给您奉茶,沛哥儿忙于公务未能过来,这杯孙媳茶是晚辈们对您的孝敬,只盼着啊,和和顺顺,家中和睦。” 话里话外都是令沛,钟蓝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好歹是沛哥儿的媳妇,就算不喜这个孙媳,也不能驳了令沛的脸面。 令老太太轻瞟了一眼,这才让一旁的魏妈妈接了过来,随即又让其递了一个一般成色的锦盒过去。 晏白薇接过来,“孙媳谢过祖母。” 如此,老太太的心思已是十分明了了,她并不喜这个孙媳妇。 晏白薇面上看不出什么心绪,接过第二杯茶往钟蓝那边递去,“母亲,请喝茶。” 钟蓝笑意盈盈地接过来,“薇薇啊,往后沛哥儿就多辛苦你照顾了。” 说罢便让身边的语冬递了一只通体青翠的镯子过来,“这只镯子啊是当年沛哥儿外祖母陪嫁给我的,如今啊,就给你,只盼着你和沛哥儿夫妻如意,万事喜乐。” 晏白薇感激地接过来,“谢过母亲。” 这时,一旁二房的屈氏端过桌上的茶,半吟着道,“这就是沛哥儿媳妇啊?今日这新婚第一日,这穿着打扮是不是太过素淡了些?” 言下之意便是,果然是庶女出身,登不了台面。 晏白薇今日穿的是一件藕粉色长襟外衫,外头披了一件淡粉色对襟短袄,底下是一件同色系的罗裙。 是出嫁之前,乔映红亲手替她缝制的。 算不得多么名贵的料子,花样也算不得多时新,但胜在针脚细密,做工细致。 可于令家这样的人家看来,这做工最是廉价。 京城里出名的绣娘,只要细心,哪个做不出来? 钟蓝听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对着晏白薇招手,“薇薇这衣裳我瞧着倒是与你相称,来,快坐吧,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也不必拘礼。” 晏白薇抿了抿嘴,乖巧地走过去,并未落座,从云夏手里接过锦盒过来。 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绣囊往堂上递过去,“媳妇不才,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这个是我特意准备的香囊,里面放了一些药材,有凝神静气之效,希望,母亲不要嫌弃。” 说罢,又拿出一个来往堂上递过去,“祖母,这个是孙媳特意给您的。” 她朝云夏使了个眼神,将盒子里其他香囊一一往其他人的位置上递了过去。 令老太太轻轻看了一眼那香囊,并没答话。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哂笑声,“晏二姑娘倒是心诚, 2. 第 2 章 [] 青舒妹妹是谁,晏白薇不知道,不过听令宜那意思,想来和令沛关系不一般。 她没接令宜这话,侧过身子继续往前去了。 等走远了些,云夏才气呼呼地道,“姑娘,这二姑娘也太过分了吧,还青舒妹妹呢,你都已经是三少夫人了,她怎么能这般在你面前提别人?” 晏白薇看了她一眼,“和咱们无关的事情,少问,少管,少议论就是了。” “可是姑娘——” “好了。”晏白薇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谨言慎行你可忘了?” 云夏虽然心里还是生气,可见她神色严肃,只得点头,没再往下说。 从玉晴园回来后,晏白薇便直接叫云夏将嫁妆单子拿了过来。 她按着单子将嫁妆都重新清点了一番,然后又誊写在一个本子上,“这些嫁妆你放去库房里,不要动一分一毫。” 云夏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姑娘,这是为何啊?这些不都是给你的吗?” 嫁妆是江蓉替她准备的,没错。 但她心里却是不安的。 无论如何她确实是替嫁过来的,当初令家没说什么不过是因为他们若是挑错,就是指摘皇上这旨意不严谨。 自然不能拿话柄推了这婚事,可这也并不代表他们就欣然接受了。 今日,令老太太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她如今在令府是什么情况尚不可知,若是哪天她没法在令家待下去时,出了这令府的门,江蓉向她讨要当初的嫁妆,她该如何? 这样的事情,江蓉是能做出来的。 云夏看不懂自家姑娘为何如此,却也只能按着吩咐一一分门别类,然后放入库房。 这一忙活便已经近午时了。 晏白薇略作歇息之后,这才收拾起乔映红让她带过来的两个木箱子。 这份才算是她真正的嫁妆,虽然不多,但却是乔映红能给的最多了。 晏白薇一样样拿出来,都是乔映红替她做的衣服、鞋子以及一些不多的妆匮,最后的,才是几张银票。 当初,乔映红也是清流人家的姑娘,只是父亲时运不济,好不容易中了科举可一遭意外便撒手人寰。 留下她和乔母孤苦无依。 彼时孤身在京城无所依靠的乔映红为给母亲治病,便嫁入了晏家做妾。 刚开始那几年,乔映红因姿貌过人也得过宠,可新鲜劲一过,这浓情蜜意也就淡了。 近几年,乔映红生着病,容貌更显衰老,也就被丢弃在一旁不再理睬了。 晏白薇将那银票放进一个小锦盒内,上了一把小锁,然后小心地收了起来。 忙完这些,她才又将自己的一些随身衣物放进柜子里。 打开柜子来,里头整齐地摆放着的都是令沛的衣衫。她挪出一个小角,然后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放了进去。 又将自己常用的几件首饰放进了妆台的盒子里。 最后将一个木房子放在了书架上,那是出嫁前,幼妹晏白清送她的。 刚歇下来,一个仆从就从前院儿匆匆而来,“姑娘,姑爷回来了。” 晏白薇心里一咯噔,不是说今日都不一定能回来吗? 在她的理解里,所谓不一定,也就是不回来了。 她这会儿因收拾东西刚出了一身汗,有些发丝都贴在脸上了,衣裳也有几处脏了,多少有些不体面。 可如今也没有时间给她去换衣服和梳洗,只得简单地收拾了下,站起身来往前院儿赶去。 等到了前院儿门廊处,就见一个着芥灰色长衫的男子从游廊那头往这边来。 看那气韵估摸着是令沛没错了,只是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 原以为,像令沛这样征战沙场之人,该是杀伐果断,多少有些煞气在身上的。 可眼前之人,眉目清正,轩轩若朝霞举,濯濯如春柳。若没人说他是将军,怕是只会觉得是个陌上少年郎。 晏白薇微微愣了一瞬,随即朝着来的方向走过去,福礼道,“三,三爷。” 她不知该如何唤他,叫夫君吧,实在没那么亲密,叫名字吧,她还是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哪有那资格? 短暂的思踌之下,还是随了仆从们的叫法,唤他一声“三爷”。 令沛看了她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元伯见礼道,“哎哟,这不是少夫人吗?给少夫人问安。” 令沛听见这话才惊觉,这是他昨日刚娶进门的妻子。 昨夜,令沛人还未出酒席,殷烨就来说军中出了事情,好多兵士突然高热呕吐,找了大夫来看,说是不排除疫病的可能。 军中若生疫病那是大事,他片刻不敢耽搁就来寻令沛了。 令沛得了这话,当下就赶了过去,又连夜将此事报奏上了朝廷,太医昨夜就去了。幸而诊断之后并非疫病,倒说像是中毒。 至于何毒,太医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判定,只能先斟酌着开些药,稳住毒性,而后再寻解毒之法。 军营中怎会无端中毒,令沛觉得事有蹊跷,了解了情况之后,连夜便着人去调查此事。 忙起来哪里还记得晏白薇? 他这会儿回来是取东西的。 令沛顿了顿,“嗯”了一声。 抬眼看过去,只见晏白薇发丝微乱,有几缕粘作一团贴在了额角处,衣裳也不算出彩,甚至还有污处。 确实不似大家闺秀。 两人这般站着,倒没了话说。 晏白薇见着两人就这般在门外着实有些尴尬, 3. 第 3 章 [] 令沛这一去直到晚上夜深人静,也没见着回来。 晏白薇望了一眼空荡的屋子,叹了口气,“吹灯歇息吧。” 望着头顶青白色的床幔,思绪渐渐拢来。 想起之前在晏家的日子,和小娘、小妹守在那处偏院,缺衣少食的,任谁都能踩一脚。 后来她大了些,懂得了察言观色,也明白世家里最紧要的是什么,加上会些机巧的东西,这才少了许多欺负。 如今,自己不在也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她轻吐了口气,若是再做得更好些,兴许令沛会动容的吧? 这般想着不觉就睡了过去。 翌日。 再醒来时,云夏端着水进来道,“姑娘,听说昨天夜里后半夜姑爷回来了,不过留宿在了书房。” 晏白薇闻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既如此,让厨房再加一份银耳羹,一份胡饼、一碟酱瓜、一碟乳酪。” 令沛既然回了园子,想来等会儿是要用早膳的。 她并不知道令沛的喜好,只能估摸着加了些。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请人过来,令沛就又出了门。 半个字都没留下。 晏白薇看着一桌子的早膳,站了半晌,才招呼云夏一起吃,做都做了也不能浪费不是? 匆匆用过早膳,晏白薇就往玉晴园去给令老太太请安。 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到今天早上方才停歇,出了门来,从廊庑那头刮过来一阵凉风,刺骨地冷。晏白薇拢了拢领子,搓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玉晴园去。 只是在园子站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只得了魏妈妈一句,“三少夫人可以回去了。” 问起来,只说是令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不见人。 晏白薇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点点头,“劳烦魏妈妈替我向祖母问安,孙媳明日再过来给祖母请安。” 说罢才又往玉绥园去。 因在玉晴园待了半个多时辰,她这会儿手脚都有些发僵,脸也微微泛红。 云夏瞧着心疼,“姑娘,老太太分明就是故意给你难堪。” 晏白薇脚下一顿,“说多少回了,不要背后议论人,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你觉得我们在这偌大的令府能依仗谁?” 令老太太的态度她是看在眼里的,令沛两日内也就见过一面,是何态度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如今在这令府孤身一人,只能谨言慎行。 云夏鼻子一酸,“姑娘,我,我是心疼。” 晏白薇轻轻笼了笼眉,“如今虽说祖母和三爷态度是冷漠了些,但府上吃穿上没亏待,这不是已经比在晏府的时候好多了吗?” 晏白薇打小就懂知足二字,吃饱穿暖,她和小娘小妹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她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别的,她不奢求,也奢求不得。 说话间就到了玉绥园,主仆二人噤了声,然后往园子里去。 刚踏进去就见着园子里蹲了一人。 许是听见脚步声,那蹲在雪地上的人儿猛地一转头,见着是她连忙跑过来,甜甜地唤她,“三嫂嫂。” 令鸳因尚未及笄,仍旧和钟蓝同住一个园子。 今早晨起,见着园子里落了厚雪,她一时兴起,跑来了园子里画雪人玩儿。 晏白薇顿住了脚步,看清是令鸳才问起来,“四姑娘,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在这里?” 令鸳笑起来,两个梨涡尤其深邃,像是醉满了蜜酒。 “我在画雪人呢。”她踮脚往后看了看,“三哥哥呢?” 晏白薇笑着摇了摇头,“三爷有事。” 令鸳眨了眨眼睛,“还以为三哥哥有了三嫂嫂会闲一些呢,不曾想还是这般。对了,三嫂嫂是来给母亲请安的吗?” 说着就来拉她,刚触到手就觉得尤其地凉,“呀,三嫂嫂的手怎这般冷?” 再一看,晏白薇既没手抄也没手炉,眉头一皱转头对着一旁的阿药道,“去把我手炉拿过来。” 一旁一个着粉衣圆脸的姑娘连忙拿了手炉过来,令鸳一把塞进晏白薇手里,“这手炉刚放了雪碳进去,可是暖和了,三嫂嫂你抱着暖暖手。” 晏白薇望着手里温热的手炉,顿在原地,反应过来才连忙道谢,“谢谢。” “咱们一家人,三嫂嫂和我客气什么?” 一家人吗?想起接连的冷漠,晏白薇眼眶微涩。 一个手炉,于令鸳而言或许并没什么,可在晏白薇看来,她与这位四姑娘总共才见了两面,对自己却是比晏府那些和自己处了十多年的人好上许多。 这份情实属可贵了些。 两人携手往里去。 进屋见着钟蓝正和身边的刘妈妈闲话,她几步过去走到其跟前福礼道,“给母亲请安。” 随即冲云夏招了招手,递上来一个瓷盅,“今日天气冷,儿媳做了一味冷炙雪梨,最是清润,给母亲润口。” 令鸳大眼睛咕噜噜地往这边看,晏白薇笑笑又将另一个瓷盅递给她,“这个是给四姑娘的,多加了蜜糖。” 令鸳两眼一眯,“就知道三嫂嫂人美心善,不过昨日那道如意羹当真是好吃,回来后母亲也还夸呢。” 钟蓝跟着点头,“薇薇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过啊,你刚嫁到令府也不必这么操劳,以后啊你每月逢九过来请安就是了。我是武家出身,也没那么多礼数规矩。” 晏白薇知道这是体谅她,轻声应下来,“是。” 说罢,钟蓝让一旁的刘妈妈将一页礼单交给她,“对了,后日便是你回门的日子,我按着理了个礼单,你看下可还有什么要添加的?” 晏白薇没有接,屈礼道,“回门礼,母亲做主就是了。” “这晏家我哪有你熟悉,如今你既已是令家妇,自然不能让你受委屈,快看看可还有添置的?” 钟蓝说话温温柔柔的,少了那份贵人架子,多了一分亲近,倒让晏白薇有些受宠若惊。 她不好推却只得匆匆看了一遍,只是这从上到下连着自己的小妹都周全到了,哪里还需要添置? 带着一丝感激道,“如此已经很好了,多谢母亲周全。” 钟蓝笑起来将单子递给刘妈妈,“既如此,刘妈妈便按着这单子去办吧。” 吩咐完这才拉起晏白薇的手道,“这沛哥儿啊和他父亲一个样,成日地忙,却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别说你了,就是我也难得见他们父子一面。你呀,放宽心,别的事情莫多想,甭管如何,如今你已嫁过来了,自然是我令家名正言顺的媳妇。” 原先钟蓝去晏府的时候晏白薇便听人说她是个明事理的,丝毫没有架子。 那时她原以为不过是人前的世故,但现在看着她并非人情世故,而是确实不似那些世家夫人。 她赶紧道,“儿媳不会的,多谢母亲宽慰。” 钟蓝笑了笑,“就知道薇薇是个通情达理的。”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晏白薇这才从玉绥园出来。 临出园子,回望了一眼,好歹,令家也并非虎狼之穴。 等回了玉京园,便问起令沛的行踪来,“三爷可回来了?” 仆从摇头。 “那可说过多会儿回来吗?” 仆从依旧摇头,“三爷走时未曾交代。” 晏白薇眸色淡了下来,刚刚钟蓝提起来回门之事,倒是提醒了她,令沛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不一定会记得回门的事情。 若是不记得,是不是可以提一提? 她忧心地忡忡地从游廊这头往前去,迎头正好遇上元伯从那头过来,“给 4. 第 4 章 [] 晏白薇抬脚往前院去,果然就见着令沛正从游廊处往内院来。 她迎着上前福礼道,“给三爷请安。” 令沛一顿,看了她一眼。 刚刚在屋里的时候,有炭火烧着,因此晏白薇并没穿外头的长褙子。这会儿她出来得急也没顾上套上,如今身上是水蓝色的长衫和袄裙,月光凛凛,雪色之下格外通透,将她身段衬托得玲珑有致。 令沛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这般晚,怎的还未歇息?” “我,睡不着,便就等着三爷了。”晏白薇小声道。 令沛再次掀起眼帘看她,见她穿着单薄似是领会了她的意思般,“今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歇息吧。” 虽是已婚,但他与她还不熟悉,他一人多年,忽然多个人同床就寝总归是还不习惯。 晏白薇没接话,而是道,“小厨房熬了淮山红枣甜粥,三爷刚从外头来想必也冷着了吧,不如先去屋里歇会儿,喝些热粥去去寒气。” 说罢就转身往小厨房去盛粥去了。 令沛原想说不用了,可话未出口人就已经走远了。 他想了想还是抬脚往里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清淡淡的味道,和之前的气味有些不同。 环视一周,虽说属于晏白薇的物品并不多,可总是不经意间就入了令沛的眼。 视线最后落在柜子上的那个木雕房子上,算不上什么名贵木质,甚至做工也显得有些笨拙。 晏白薇将甜粥端来时,见着他目光停留在那个木雕房子上,连忙道,“这是小妹送我的礼物,让三爷见笑了,我这就收起来。” “放着吧。”令沛往案几前,坐下翻起她刚刚看的《铁论纪要》。 “这是你的书?” 她轻轻点了下头,“闲来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说罢将粥推至他面前,“这甜粥熬了一两个时辰了,已经软烂得很,我特意舀了上面较清的,不会积食的,三爷尝尝看。” 令沛看着那碗泛着藕荷色的浓粥,一股甜香扑鼻而来,他轻轻拉了过来,舀了一口来尝,确实甘甜怡人。入肺腑之后,温热迅速盈满,感觉冷气儿去了大半。 他朝着她点了点头,“你这粥做得不错。” 晏白薇淡然一笑,“也就只能做些小事了。” 她睨眼看了看他,随即又收回了目光。 令沛察觉到后放下手里的甜粥,看向她,“你是还有事情?” 晏白薇搅动着手指,沉吟了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但说无妨。” “我,我想问问三爷,明日是回门的日子,您可有空?” 令沛忽地一愣,回门? 他还真没想起这事来。 这两日,军中将士中毒一事闹得他焦头烂额,竟忘记了这茬。 都成婚三日了吗? 可他们好像连一顿正经饭都没一起吃过,倒是他疏忽了。 看着烛光之下她微红的脸庞,又看了看那碗用心的甜粥,他想了想,轻点了下头,“自然,明日我陪你一起回去。” 听见他这般说,晏白薇心里松了口气,将一杯清水递过去,“谢谢三爷,您喝水。” 令沛听见说谢,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浮上一分喜色,是高兴的。 他想了想,让人去将元伯叫了过来。 元伯进了屋来,冲着晏白薇点了点头,而后才朝着令沛道,“爷,你唤我?” 令沛看了一眼晏白薇,“明日我和——” 话到这里,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了。他顿了顿,而后才道,“我和少夫人回门,你且看看再添置些东西。” 他不是个吝啬之人,这几日忙着军中事务忽略了她,便想着回门礼体面些,也算是弥补。 晏白薇听见这话忙道,“母亲已经都备齐了,三爷不用再添置了。” 回晏家确实不必备太多礼,一来是太过厚重她心里不安,二来不过也是觉得送再多最后也是落入江蓉手里,确实大可不必。 令沛没接话,让元伯照着去办。 “第一次,理当郑重些,你不必觉得负担,让元伯多备的这些会从我私库里出。” 话说到这份上,晏白薇若还推辞便显得矫情了些,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多谢三爷。” 也罢,江蓉高兴了,自己小娘才好过些吧。 半碗粥喝完,令沛往外看了看,夜已经深了,该是就寝的时候了。 他望了望床榻方向,睡了这么些年的床这会儿好像有些陌生了。 片刻之后,令沛站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你且先歇息吧,今日我留宿书房。” 说罢,便出了房门。 晏白薇轻叹了口气,看来外头的传言多半是真的,这位令三公子只怕真是那里“不/行”。 她让云夏备水,简单沐浴之后便上了床。 翌日,晏白薇起得格外早,特意嘱咐厨房做了一些清淡的饮食,亲自端上桌子后才命人去请令沛过来。 令沛这会儿刚打完拳回来,换了套衣衫才往这边来,一进屋就见着桌上摆着的早膳,有银丝卷、胡饼、水晶馒头、甜糕、酱肉小包、酱菜、红绿丝、小米粥、红豆羹、嫩烫青笋,每样不多,却很是丰富。 晏白薇连忙福礼邀请他坐,“给三爷请安。” 今日她穿的一件芥菜绿长穗子针直接印花交织绫和茶褐虚针绣箭袖抽绞地毯短袄,下面是一件浅桔黄文绣罗裙。编丝硬玉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将她露在外头的一截儿脖子衬托得莹白光洁。 和那日第一次见她时相比,倒是两种光景。 见令沛未动,她抬起头来看他。 令沛轻轻错开她的目光,“你我本是夫妻,以后不用动不动就行礼请安的。” 夫妻?他说他们是夫妻,这是不介意她是替嫁吗? 晏白薇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话虽如此,可别人客气是礼节,而自己讲规矩是本分,该行的礼,该守的制,她还是谨记着的。 令沛坐了下来,端起眼前的小米粥轻轻喝了一口,浓稠绵密,透着一股小米自带的甜香。又夹了一块近处的甜糕,虽是甜糕,但却微微带一丝米酒发酵的酸,与他往日吃的甜糕并不太一样,甜而不腻,酸而不涩,很是开胃。 往日像这种甜食,他顶多吃上一口便不会再吃了,今日难得,竟吃了一块。之后又吃了些别的小菜、饼子,这才放了筷子。 说实话,这似乎是他记事起吃过最舒服的一次。胃里暖暖的,整个人似乎都舒爽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晏白薇,“我记得原先厨房做的东西不是这个味道的。” 这时一旁的云夏忙道,“这些都是姑娘亲自做的,姑娘卯时就起床了,就为了给姑爷你准备早膳。” 晏白薇脸上微微显出一丝红云,她轻呵着云夏,“多话。” 令沛垂眸看了一眼桌上几乎快吃完的食物,沉吟着道,“少夫人的手艺很好。” 晏白薇笑起来,“三爷若是喜欢那我日后便多做些,照顾你的起居原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令沛其 5. 第 5 章 [] 晏白薇独自回门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内园,晏正直接拂袖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江蓉和晏老太太这会儿坐于正厅,看着跪在地上的晏白薇,脸上也实在难有好脸色。 虽然说令沛不能行人道,可晏老太太的意思是以后靠不上,但趁着现在的光景,自然能多用用便多用用。 晏举也要行弱冠之礼了,可读书却是一塌糊涂,听闻这吏部尚书曾是令老国公的门生,若是借机引荐,即便是靠着荫奉也还是想得个好的差事。 可如今,连面儿都见不到,和谁说去? 想到这里,晏老太太便越发地气闷,看着跪着的晏白薇冷声道,“你说说你有什么用?连人都拴不住,算是白瞎了你这张脸。当真有脸无脑,一副小家子模样,和你那小娘一般。” 晏白薇原先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想争辩什么,她们要说尽管说便是,她都能受着。可如今提到自己小娘,心里生出一股恶心,实在是厌恶她们这副嘴脸。 “祖母,孙女确实无用,愿领责罚,只是如今小娘身子弱,还希望您多些宽仁。”她将头俯得极低,一副乖顺模样。 这时,坐在一旁一身珠宝金钗活像个梳妆匣的晏白霜哂笑起来,“二妹妹这话可就说对了,你呀,确实无用。我听说大婚那日那令家三公子屋子都没进。知道的或许道是另有隐情,不知道的,怕是觉得是我们晏家教女无方,惹怒了新婚夫君。 晏家老太太一听这话脸色蓦地一沉,拂袖便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碎裂的瓷片瞬间四散开来,“还有这事?也不知道这些年乔映红是如何教的,连个男人都哄不住,出嫁前如何交代你的?真真是半点用处都没。” 说着说着脸上怒色越发厉害起来。 晏白薇慢抬眼眸,看了一眼晏老太太,随即再次俯首道,“祖母说得是,只是说起来也关不到别人,不过是孙女天生愚钝罢了。大姐姐生得这般好看,想必不久也能觅得如意郎君,到时还希望大姐姐能教教我,让妹妹也学学如何拴住夫君之心。” 晏白霜比她大了近两岁,早就该是谈婚论嫁了,当初嫁令沛的圣旨还未曾下来时江蓉就已经有替着张罗。 可挑来挑去也没能有个如意的。 不是嫌弃门第不行就是嫌弃样貌不行,不是嫌弃样貌不行就是嫌弃人家才学不行。 但凡看得上些的,又嫌弃脾气不行,修养不行。 好不容易看上了宸王爷的独子,可人家看不上晏白霜这样的。 以至于到如今也没能嫁出去。 晏白薇四两拨千斤的一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可细品就知道她这是在说晏白霜自诩跟个天仙儿似的,不也是连嫁人都成了难事吗?如今又何必希冀自己? 只是晏白霜却好似听不出其中之意般,冷笑着看她,“教你那也要你有脑子学。” 坐在一旁一直没出声只看戏的江蓉听见这话,眉头一皱,“二姑娘当真是觉得自己攀上枝头就能当凤凰了?你也不瞧瞧,自己和霜姐儿能比吗?低贱妾室生的,若不是老太太看得上你,你以为你能进令家的门?” “这门子亲事原也不是我想的。”晏白薇冷冷怼回去。 江蓉一时语噎。 晏老太太见着晏白薇牙尖嘴利起来,竟是当她不存在似的,心里恼意更甚,“你给我住嘴!谁教你这般说话的?是觉得自己嫁出去了就翅膀硬了?眼里可还有半分对长辈的敬重?” 晏白薇收敛了神色,不再接话。 晏老太太一脸的怒气再难压制,吩咐一旁的陈妈妈,“二姑娘目无尊长,在夫家不懂克己守礼惹怒了夫君,如今更是冲撞长辈,家法十个戒尺,之后再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回去之后好好抄写女诫一百遍。” 一旁一个约摸四十开外的妇人连忙应声,“老太太——” 晏白薇似是早已习惯,平静地将手摊了出来,陈妈妈一尺子一尺子地砸下来,晏白薇始终紧紧咬着牙关,愣是没哼一声。 等打完手心就往祠堂去了。 云夏跟在一旁,看着那红肿的手眼泪却是不争气地蹦了出来,“姑娘,你平日总是说我谨言慎行,到自己这里了怎么就不收着点?姨娘见着你这样只怕又要心疼了,也不知道姑爷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在这个时候抛下你,让你白白受这样的罪。” 晏白薇忍着痛提醒道,“之前在令府说的话又忘了?” 云夏抹了抹脸上的泪,“我只是不想看姑娘你受这样的磋磨嘛。” 晏白薇转头看向她,“今日之事,原就知道不会有好果子吃,你看今日情形,我若不让祖母出出气,只怕这气就要撒到小娘身上了。小娘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经得起折腾?” 云夏眨眨眼,“所以,姑娘你是故意惹怒老太太的?” 这些年晏白薇学得最拿手的就是装小伏低,当自己是个不存在的透明,今日这般当着晏老太太的面还如此凌厉,不过是周全之计罢了。 她微点了头,没再作声。 因着令沛没来,原先准备的家宴自然也就撤了下去。 正主没到,这宴席自然也就没了必要。 整个晏府看过去,只有还没撤下的红绸,显得冷清寂寥,毫无半点烟火之气。 云夏扶着罚完跪的晏白薇慢慢往游廊那头去。 刚一拐弯就见到一团黄色的影子朝着自己扑过来,“阿姊,呜呜呜——你可吓坏我和小娘了。” 晏白薇看清来人,“清儿,你怎么过来了?小娘呢?” 晏白清红着眼道,“小娘听说你被祖母家法了,还被跪了祠堂,急得不行,估摸着时辰这才敢让我过来寻你。” 晏白薇忍痛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这不是好好的吗?” 晏白清拉着她,见她看着似乎确实没事儿,这才又道,“阿姊,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她笑着道。 晏白清抹了抹泪儿,拉着她往园子去,“阿姊,你没事儿可就好了,知道你要回来,小娘一早就起床做了你最爱吃的什锦鸭花汤饼,一直等着呢。” 晏白薇跟着晏白清,一进门就见乔映红往外来,“薇薇——” 晏白薇跨过去,扶住她,“小娘,怎么几日不见,瞧着你又瘦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乔映红一身鸦灰色的褂子,头上只用银簪轻轻挽着,明明才四十出头,看着却又瘦又苍老。 一旁的云秋接话道,“姨娘担心你在令家过得不好,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 “云秋——”乔映红及时打住。 晏白薇心疼地道,“我都好,令家对我并无为难之处,待我都是极好的。” 乔映红叹了口气,“若是好,怎么回门就你一人?” “三爷是真的有事,并非故意不来,刚还和我一同坐马车来着,只是半途军中出了事情这才离开的。若是不信,你问云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