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手青》 1. 好久不见 [] 天弦军区。 铅灰色的钢铁巨兽俯卧于北境荒野，五座椭圆状建筑凌空错落，由长短不一的廊桥与主体相接，飞行器像热闹的小蜜蜂，环绕建筑进进出出。 一架私人飞行器平稳地滑进15L抵达层，乌黑的外壳闪着黑曜石般的光泽，两侧各有一条流动的银色光带，仿佛碎钻一般。 三五名新兵正推着行李路过，有人突然停下脚步，探长了脖子低呼：“我靠，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一辆MX2？” “MX2”三个字瞬间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哪路大佬下凡，S000开头的牌照。”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之前听说，联盟安全部杨部长家的二公子也会参加今年选训，难不成是真的？” “啧，又是一个来天弦刷资历镀金的小少爷。” 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伙儿们齐齐看向舱门。飞行器停好了，但舱门却迟迟不开。 双人舱内，一个银色光球悬浮于空中：“您好，您已抵达天弦军区，现在是当地时间上午八时四十五分，气温——” 休眠舱里挣扎着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啪”的一声响指，那光球被瞬间噤声。杨予眉心微蹙，抱起怀里的白色毛毯，半蒙住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半点都没有起床的意思。 毛毯似乎觉察到主人的情绪，冒出一对毛茸茸的全息耳朵，随后一团萨摩耶脑袋从毛毯上探了出来，咧开一个热情的笑容。大白狗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它拿鼻尖使劲蹭杨予脸蛋，提供特殊叫醒服务。 杨予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一只手压住那个脑袋，报复似的使劲撸了两把，直到把狗狗撸成了一对飞机耳，毛毯尾部竖起一根大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一名身穿管家制服的老人这才上前，躬身递过一叠热毛巾，低声提醒道：“少爷，到了，检录还有十分钟结束。” 毯子从身上滑落。全息小狗消失了，毯子又变回一张普通的白色毛毯。 杨予起身，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不知是不是在飞行器上没休息好，管家只觉得自家小少爷面色苍白，微微上扬的眼尾泛着一缕薄红，漆黑的眸子水汪汪的，满脸大写着“都是你们逼我”的不快，看得让人一阵心疼。 被禁言的AI化身愤怒的红色倒计时，但杨予视若无睹，洗漱收拾，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一副贵公子的模样。最后，杨予踩着点，抱着那团白色毛毯，懒洋洋地走下舷梯。 天弦基地处于联盟最北方，过了军区便是域外，一阵寒风吹起衣角，杨予侧过头咳了几声，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 在围观人群探究的目光里，杨予从容不迫地走向报到处，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三架行李机器人与一个老管家。 六台黑金相间、棱角分明的航空箱与教官身后那一堆破破烂烂的迷彩驮包形成了鲜明对比，看得报到处教官眼角一抽：“我的少爷诶，这么多行李，您这是来参加选训的还是来度假的？！” 杨予瞄了一眼行李，又有些茫然地看向管家，好像小少爷自己也不知道这行李里塞着什么。 管家连忙解释：“你从小就长在星城里，不知道天弦入了冬有多冷，家里人怕你冻着了，这两箱都是防寒的装备……” “这一箱，是你平时爱吃的零嘴，基地这么偏僻，肯定也没什么好吃的，是我特意准备的。” “哦对了，”最后，管家又拿出一篮三抽黑底金红祥云纹的木篮子，放在足足大半人高的行李上，“这是醉香楼的手工糕点，都是你平时喜欢的口味，且路上拿着。” 教官额角青筋暴起，中气十足地大吼道：“除了贴身换洗衣物，其他一律不许带！” 这一声吼再次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人群中有人在心底骂了一句：“妈的，我们军区千挑万选挤破头了才只有一个名额，怎么这种人也能来！该不会是这域外没什么乐子，哪个领导看中这张脸了吧？” 可就在那一瞬间，杨予的目光穿过人群，静悄悄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像灰茫茫天空下一粒无声的雪子。 两人在空中对视的那一瞬间，男人心口莫名一凉。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是一句腹诽，但他却有一种被对方抓包的感觉。男人迅速背过身去，快步离开现场。 杨予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仿佛方才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他缩了缩脖子，把风衣拢得更紧了一些：“宋叔，没用的你拿回去，我冷死了，想快点进去。” “你这孩子，哎，整整——”管家眼底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但他似乎是想起什么，立刻改口，“这都没休养几天呢，又来这苦寒旮旯里吃苦……” 那壮汉教官听不下去了，顿时怒目圆瞠：“吃苦？您要是觉得吃苦，大可以让您家少爷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管家闻言，脸色一黑，正要发作之际，杨予扫了他一眼：“宋叔。” 就那么平静但锋利的一个眼神，老管家就闭嘴了，垂手站去一旁。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杨予语气淡淡的，既不傲气，也不显得谄媚。他迅速清点了一些换洗衣物：“我就带这些。” 铁塔冷哼一声，把杨予整理好的衣物胡乱丢进一个迷彩驮包，又把电子产品单独取出，放进边上的收纳盒中。男人抖开那条白色毛毯，眉头一皱：“你几岁了，还带全息毛毯？” 杨予无辜地眨眨眼：“我怕冷。” 铁塔把毛毯扔进另外一个筐：“选训期间不得携带个人物品，这个我一块儿寄存了，你通过选训再说吧。” 在大汉身后，那毛毯挣扎着竖起两根狗耳朵，并试图往杨予的驮包里爬去。杨予警告似的扫了它一眼，毛毯扭了扭，不情不愿地落了回去。 那教官又拿出两大瓶药罐，“哐哐”晃了晃，面色不善：“这些又是什么？” 杨予盯着药罐上的包装念道：“维生素，和体能补剂。” 不远处的围观人群里，陆陆续续传来几声讥笑。 教官拧开盖子一瞧，皱起眉头：“你要吃这么多补剂？！” 杨予有些无奈地笑笑，带着一丝少爷的矜贵，但又让人觉得很真诚：“抱歉，我身体不太好。” 说着，他递过一份盖着联盟总医院金印的医嘱：“按照天弦选训的要求，这些药品都已申报，请您核查。” 官方文件在手，教官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杨予的身板，忍不住嘀咕：“又是怕冷，又是身体不好，来参加啥子选训嘛！” 杨予不搭腔，只是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杨予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更是让人难以拒绝。壮汉嫌弃地挥了挥手，没再为难他，把一套洗旧了的蓝色作训服抛到他身上：“进去，换上。” “宋叔，这三箱麻烦您送回去，”杨予把那几抽点心提到桌上，“这个大家趁热分了，从各地过来，辛苦。” 教官粗声粗气地说道：“别以为天弦也流行你们星城收买人心那一套！” 杨予没有回应他的嘲讽，只是拉开一抽糕点，温和地说道：“醉香楼招牌红豆茶酥，如果不想吃，可以带给嫂子。” 男人瞳孔猛地一缩，黝黑的皮肤上泛起一层看不太出来的薄红。在那一瞬间，他是有些心虚的——虽说嘴上嫌弃，但刚才他看到点心的时候，心里想的确实是自己在天弦基地做文职工作的老婆。媳妇儿总是抱怨域外鸟不拉屎，想吃星城的点心。 男人瞬间窘迫得不行，可回过味来，他又有些疑惑地看向杨予，心想：这小少爷又怎么知道我有老婆？ 杨予仿佛知道他心中所问，伸手指了指他手腕，那里纹了一枚爱神之箭，以及一个名字。天弦地处偏僻，组织基本会把战士家人安置在军区工作生活。 男人顿时更为尴尬。 在这个星球上，机械营养素随处可见，反倒是手工美食成了艺术一般的奢侈品。很快，大伙儿就抢起了糕点。教官回过神来，才发现杨予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 * 杨予换上作训服，在大礼堂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礼堂暖气开得很足，他一阵手脚酥麻，困意上涌。 三年一度 2. 镜湖瘴雾（1） [] 很快，杨予就不困了。 他和其他选训生们挤在一起，像待宰的小动物一样被工作人员粗暴地赶进运输机后舱，从头到尾就没一个正眼。 正如萨连科在动员大会上说的那样，在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军籍，没有名字，只有一张白底黑字的编号胸牌，与一台基地配的腕机。 “178号”——也不知是不是最后强塞的名额，杨予现在叫这个。 狭窄的舱内有四纵排五十人座位，中间两排背对背焊死，与舱壁两排面对面。过道不过半个肩宽，杨予身前怼脸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黑人小伙，近两米的身高像黑塔一样，强壮的肌肉把最大号的作训服都绷紧了。 小伙子编号84，头发基本剃光了，但脑门上顶着一撮银色，在脑后扎了几束银色脏辫。男人浓眉大眼，嘴唇很厚，就不知怎么整个人僵直笔挺，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由于空间逼仄，那目光就灼灼地落在了杨予脸上，带着某种屙不出屎的苦大仇深，简直能在他脸上戳出两个洞来。 杨予在心底叹了一口。 您没事吧？ 逼仄的空间半点也不透风，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机油味。也不知飞行员是不是故意的，把飞行器开得像战斗机，一会儿几个G的加速度上天，一会儿又自由落体，时不时还在空中给你来一个360°高速洗衣机旋转。 不知是谁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快到了，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天弦基地了。” 杨予好奇地侧过头，瞄向舱壁上的渐变窗户。 北方的旷野尽头，六座金属方尖塔高耸入云，而在塔尖之上，悬浮着一座巨大的、白色的、C60足球烯结构建筑，在雾气里若隐若现。据说，这是人类最高尖的科技，可以探查传说中“宇宙的裂口”。那裂口是一个怪异的、人类尚不能理解的高维世界，异动时会出现维度融合，爬出恐怖的怪物。 而天弦基地，便是这裂口的守卫者，将怪物掐死于襁褓之中。 大家都说，这是人类文明的前哨站。 突然，机舱一阵剧烈的抖动，头顶的照明“滋啦滋啦”地灭了几秒，舱内哗然，但很快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随后，杨予感到身前的小伙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他被一种危险的直觉击中，本能地释放出荧绿色的精神光丝。就在光丝碰到黑人小哥的那一瞬间，杨予感觉脑子里被重重打了两拳，每一拳头都是一个字：“想！吐！” 随后就是一击连环组合拳，铺天盖地的思维弹幕淹没了他的大脑—— “好晕！” “想吐！想吐！” “狗屎，这飞行器上怎么还没有呕吐袋？” “不行，太丢人了，我可以死但不能第一个丢人！” 杨予抬起头，看着对方额角的冷汗与咬紧的牙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如果对方就这样喷射出来，第一受害者就是—— 杨予迅速掐灭了脑海里的马赛克画面，眼珠子四处打转。然而，这是运输机而非客机，每个座椅上就只有两条安全带，除此之外，就连个卫生间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呕吐袋了。 他们所有的行李都被收走了，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是基地发的。杨予放出更多的精神光丝，开始有意识地开始搜索周边人的脑子。 有没有人拿了户外防水袋？塑料袋也行？ 杨予使劲在人脑子里翻箱倒柜。 没人身上有塑料袋。 不过，杨予在63号同学的脑子里捕捉到一条重要信息——这位红发帅哥家境殷实，但携带的大量行李都在报到处被那位教官给没收了。最后，他好不容易成功偷渡了几个安全套，现在全部藏在他的鞋子里，就压在鞋舌下面。 杨予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军靴上，鞋绳草草系着，往外留下挺长一缕。 安全套在野外可以当成储水袋，其延展性非常可观。 就在这时，飞行器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杨予趁乱伸长了腿，不动声色地踩在了他的鞋带上。随后，飞行器又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滚翻，杨予颇有技巧地一碾脚尖，对方鞋带便松散开来。 飞行器悬空滚了三下，三枚安全套噼里啪啦地从63号鞋舌下甩了出来。也正在此时，不知是谁在哪里带头“呕”了一声，杨予感受到黑人小哥内心瞬间阴暗形变—— 他可能真的忍不住了。 杨予眼疾手快地捡起一片，直接撕开，拉大口子往84号面前递去。 “呕——” 杨予：“……”好险。 63号心痛如刀绞：“……”我的套子？？？ 84号吐得泪眼汪汪：“……谢谢你！” 不远处，一个黑发男生绕有兴趣地侧过头，目光落在杨予身上：“你之前哪个部队的，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杨予瞄了一眼他的胸牌，目光扫过对方右眼眼角的泪痣，语气淡淡的：“安全部，文职。” 9号“哦”了一声，故意拉长尾音：“你就是那个要带着点心来选训的小少爷。” 周围传来几声嗤笑。 杨予懒洋洋地一勾嘴角，没和人计较。 可就在这时，“啪”的一下，照明再次熄灭，机舱陷入一片漆黑。随后，舱体猛烈颤抖，仿佛在空中撞到了什么。惊恐的、焦虑的情绪在周围爆起，杨予感到耳畔一阵蜂鸣，仿佛有无数根针从左边太阳穴刺入大脑，又从另一侧穿了出去。 杨予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天旋地转，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心脏仿佛抵在了嗓子眼上，上空落下氧气面罩，几个G的加速度让他眼前一黑。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 等杨予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全身被一个巨大的、乳白色的气囊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挣扎着伸出手，一拉放气阀，软垫这才软下去一些。杨予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这才回过神来。 环顾四周，他正身处一片幽暗的森林，二三十米高的杉树林几乎遮天蔽日，枯黄的落叶厚厚地堆积在地上，踩上去像泥巴一样松软，冷风在树间“沙沙”游走，偶尔带来几声鸟鸣——没有同伴，没有飞机残骸，什么都没有。 杨予心想：难道是飞机出事后，他被自动救生系统远远地甩了出去？ 他低头检查了一遍身体，似乎没受什么伤，可眼下他没有任何物资，全身上下就只有那么一台基地刚发的老式腕机。 杨予尝试着点开腕机，可无论他点开哪个功能，地图，定位，还是呼叫总控中心——loading的图标旋转半天，最后跳出一个报错——“无信号”。 杨予蹙起眉头。 离开天弦军区后，的确就是域外。虽说联盟在域外没有建立完整的通讯网络，但刚才飞机上都已经能看到天弦基地了，这里怎么会没有信号覆盖？ 杨予尝试了好几个频道，没有一个能发出信号。 说来也奇怪，其他人呢？哪怕是飞机在空中解体了，人怎么都被抛得那么远？ 杨予正纳闷，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就看到了84号，也就是之前飞机上坐自己对面的那个黑人小哥。 “178！太好了——”84号几乎是狂奔而来，急得语无伦次，“阿曼！总算让我找着人了！你受伤没有？有没有遇到其他人？” 杨予摇了摇头。大约是因为他们坐的位置比较接近，所以落下来的地方也近。可他的目光落在84号领口，心头蓦地一跳。 不。不对。 之前在飞机上，这位大哥吐了，虽说没有喷到杨予，但他记得很清楚，安全套回弹时溅出一些呕吐物落在了84号领口。 可现在的84号的领口，干干净净，就连半点水渍都没有。 杨予心中警铃大作。 他探出绿色光丝，在人大脑里搜了一圈，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太紧张，导致精神高度集中，杨予没能获取任何信息。 “快，别傻愣着，咱们一块儿走吧。我打算先找到飞机残骸，说不定会有人需要帮助。可是飞机掉在哪里了？怎么就连火都没有？”84号自顾自地一把抓起杨予袖口，拽着人就想跑。 杨予吃痛地“啊”了一声，故意一趔趄，摔在地上。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眸里瞬间泛起一层水雾，仿佛是疼的，他唇角微微颤抖：“对不起，我着陆时可能腿受伤了……好痛，我走不了了。” 84又崩溃地大喊了一声“阿曼”，随后做了一个深蹲的动作，像一张巨网一般展开双臂：“来，我背你！” 杨予：“……”倒也不必如此热心。 他喉结动了动：“这，这也太麻烦了……要不，你先去找找其他人？” 84号看了一眼即将下山的太阳，又看了一眼杨予的腿，点点头：“行，那你先在这儿等着，等我找到其他人就来找你！” 杨予道了一声谢，目送84号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丛林中，满脑子都是他那干干净净的领口。 一个奇怪的猜想逐渐成型。 与此同时—— 天弦中枢，模拟机控制室。 178名选训生变成了178个小屏幕，正密密麻麻地漂浮于空中，各项生理指标实时显示。萨连科双手撑在操控台前，只需要随便拿手指一敲，那名学员所在的环境就会被放大，以3D投影的形式出现。 他身后，几个特战队队员正在吃瓜看戏。 江洛羽双臂展开搁在椅背上，塞了一把爆米花进嘴里：“我靠，上一届我参加选训的时候，你们这群屌人是不是也在这里吃瓜看戏？” 一身黑色紧身皮衣、粉色大波浪的女人半靠在座椅背部，从江洛羽身后捞起一把爆米花：“你们那一届有什么好看的？霍队可是请你们吃了一顿大餐，带你们参观了基地，介绍了各种规则，才进入弦域模拟的。” 她一提到霍队，不少人神色一暗。 “嗐，”女人连忙转开话题，“这些小屁孩人都还没到基地呢，直接模拟空难进弦域，太狠了，萨连科。” “发疯还得看你，萨队。” 年轻的特战队队长侧过头，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冷冷一扫，所有人瞬间闭嘴。 “可能冲击大了点，这几个学员——”萨连科在全息屏上圈出几个编号，“精神判定下30了你们跟踪一下，容易出现幻觉，不要让他们自己伤到自己。” 希洛的目光扫过大屏幕，拿教鞭指向屏幕一角，吹了一声口哨：“哦豁，这人精神判定好高，竟然还有95。” 萨连科瞄了一眼，就注意到了编号178号。杨予不仅精神状态稳定，血压平稳，心率60，怎么看都不像是刚从万里高空掉下来的样子。 眼看着其他选训生们一个个手忙脚乱—— 有人大声呼喊试图寻找同伴，有人挣扎着爬树试图眺望远方，有人在森林里一路狂奔把心率飙到200，有人情绪崩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萨连科调出178号实时监控，只见杨予将缓震气囊靠着大树铺开，调成暖气模式，整个人像陷沙袋似的陷了进去。他一双长腿伸得笔直 3. 镜湖瘴雾（2） [] 杨予点开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这片被标记为“禁航区”的范围很大，离他最近的边缘也有足足两百公里，没有载具的话，行动很不方便。地图内容颇为简略，只标明了几处地貌与几个人类据点。其中，离杨予最近的据点编号为“D3”，距离他大约900m。 杨予盯着人类据点那个“小帐篷”图标，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 可杨予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些规律的“窸窣”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体积还不小。 可他回头瞄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杨予决定往据点方向加快脚步。 可是，身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逐渐强烈，地面上的“窸窣”声越来越明显。对方阴冷的视线仿佛凝成实质，像一只长满了青苔的触角，缓缓探向他的后颈。心跳越来越快，杨予只觉得全身肌肉下意识紧绷，就在那个东西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他猛地转身—— 身后空空荡荡，依然什么都没有。 风瞬间变大了，呼啸着打旋，往树林深处冲撞而去。杉树浓密的枝叶晃动起来，针叶下雨似的，“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林间再次恢复寂静。 杨予一颗心回落下来，绷紧的肩胛骨逐渐放松。 可毫无由来的，那布满枯枝枯叶的地上睁开一只乒乓球大小的气孔！ 杨予发现，还真有东西跟着自己—— 那是一条粗壮的面包虫，身长一米多，腰腹段圆鼓鼓的有篮球那么粗。它缠绕于树干根部，皮肤与环境融为一体，是这个森林中最完美的拟态。 杨予长出一口气。 面包虫，因其色泽、形状都类似法棍而得名，是人类基因编辑出来的生物，被称为人类星际年代最伟大的发明——它的生存能力异样强大，耐高温、严寒、且抗辐射，只需要摄入简单的腐殖质便能迅速生长，在体内合成人类需要的所有氨基酸。 现在，人们只需要把面包虫扔进营养机，便能像“榨汁”一样，榨出人类所需的碳水化合物、脂肪与蛋白质，剩余的残渣可以做生物燃料，可谓全身都是宝。市面上最常见的“营养剂”，主要来自面包虫畜牧业。 在这里出现面包虫并不奇怪，杨予心想，域外通讯、联络不便，人类据点大概率有自己的面包虫农场。 按道理，这种生物应该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只是…… 这只面包虫着实膘肥体壮了一些？而且，它身上似乎还长了不少小瘤子。杨予盯着面包虫看，目视系统跳出一排全息标注—— 【污染物判定】轻度异化的面包虫 【综合评级】D 【精神判定】20（面包虫并无复杂的思维能力） 【备注】进食，疯狂进食 随后，面板标签突然变成了红字，那面包虫像一支箭似的从地上弹射起来。它露出腹部两侧无数根小手指粗细的腹足，腹腔咧开一个鲜红色的进食大口，一路滴着消化液向杨予扑来。 同时，系统响起提示音：“请选择合适的武器，消灭【轻度异化的面包虫】。” 同时，杨予身前便凭空展开一台金属伸缩架，上面陈列着一排武器。杨予二话不说选了手枪，可他手都握在枪把上了，却怎么都抽不出来。 系统又“滴”了一声：“您的攻击力低于阈值，该武器匹配失败——” 杨予皱了皱眉头，又转手去抽那把长刀，可使了半天劲，刀也抽不出来。 系统再次“滴”了一声：“您的攻击力低于阈值，该武器匹配失败——” 杨予：“……”什么狗屎武器匣，是坏掉了吗？ 眼看着面包虫那张大嘴已经近在眼前，杨予抽不出武器，只能随手抄起一根地上的枯枝，狠狠往面包虫脸上砸去。 动作行云流水，伤害几乎为零。 系统同时跳出两条提示： “您的攻击对【异化面包虫】造成了1点伤害。” “您无法相信自己的攻击力如此之低，精神震荡，因为【内耗】精神判定-2。” 杨予：“……” 天弦总控。 江洛羽刚喝了一口饮料，就对着画面一口喷了出来：“怎么回事，178模拟机卡bug了吗？他为什么抽不出武器？” “嘿，我说，我们武器年年都有KPI大评选，”一把全息长刀从空中探出刀鞘，“这攻击力也太低了，没武器愿意匹配也很正常吧？” 江洛羽小声嘀咕：“不应该吧，我看其他D级也匹配到了啊……” 全息监控里，杨予一下又一下地平A着“新手教学大礼包”。一般选训生最多五次攻击便能顺利击杀怪物，而在杨予不厌其烦地平A下……这只面包虫肉眼可见地嚣张起来。 有教官纳闷了：“之前选拔的时候，不都做过精神力筛选吗？请问这是哪个军区招来的卧龙凤雏啊？” “178这位好像不是招进来的，据说是联盟那边安插过来的关系户，当时萨队还和领导发生争执，但没办法，官威压死人。” 众人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萨连科没搭腔，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 弦域作为一个信息态高维空间，战斗力、生命状态，皆与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坠机后，178号明明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平静。一般来说，精神稳定是精神力极强的特征，可是，精神力很强的人，攻击判定又怎么会……低得如此离谱？ 模拟机里，杨予一顿操作，气喘吁吁，最后那一棍子使劲全力打在面包虫腰上，整条虫都九十度折了起来。那鲜红的腹腔呕吐出大量尚未消化的食物，系统终于跳了击杀记录—— 恭喜！您成功清除【异化的面包虫】！ 与此同时，整条面包虫身上过电似的，亮起无数杂乱的光点，像信号错乱的屏幕。随后，那些光点汇聚成了一枚拳头大小、光泽暗淡、棕黄色的晶石。 系统：“晶石为信息态生命死亡后维度压缩的产物，请将晶石收纳入空间折叠袋，可换取考核积分。” 杨予俯身捡石头时，目光落在了面包虫的呕吐物里，心口顿时跳空一拍—— 那是什么？ 人类大拇指吗？还是什么灵长类动物？ 瞬间，杨予想起了这次任务的背景：失事的飞机，不知所踪的乘客…… 他单膝跪在地上，附身拿腕机扫了扫指骨。很快，“滴”的一声，AI分析出了结论——这的确是一枚属于人类的骨头。 杨予仔细端详，发现呕吐物里除了这一枚指骨，还有大量尚未消化的蘑菇。食物特征清晰可辨，这说明消化时间不久，也就是说，面包虫吃到这手的位置，大概离自己不远，而且，那个地方还长有大量的真菌类生物。 这枚指骨的主人，可能是坠机后的乘客吗？ 如果是乘客，那么飞机是不是也就不远了？ 面包虫爬行时会在地面上留下黏液，虽说肉眼难以分辨，但杨予利用目视系统调整了色差后，眼前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断断续续的爬行路径——通向杉林深处。 太阳明明还没有下山，但这条路的尽头仿佛藏了一团会吞没光的迷雾。杨予心中犹豫片刻，再次打开空间袋，问道：“之前我拔不出武器，是怎么回事？ 4. 镜湖瘴雾（3） [] 操，这怪物喷射的还是浓硫酸吗？！ 杨予骤然发力，心跳瞬间飙升，风呼啦啦地打在他脸颊上，带来轻微的刺疼。那台无人机正“嗡嗡嗡”地跟在他脑袋后面，杨予在脑内试图对话它：“你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武器吗？！攻击啊！” “醒醒，我的攻击力就是你的攻击力！打不过，快跑！小蜜蜂什么都不知道！快跑！快跑！啊——” 杨予：“……” 那小蜜蜂像子弹一样，“嗖”得就冲到了杨予身前，回头尖叫：“这位同学，你跑得好慢啊，体测及格了吗？现在天弦招人都不设门槛了吗？” 杨予：“……”闭嘴吧你。 “啪”的一下，小蜜蜂被关机了，空间袋自动回收。 精神域里终于一片清净，杨予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身后紧追不舍的“窸窣”声上。 虽说污染物判定为“人”，但这个怪物完全没法直立行走，身体微微下沉，细长的四肢像蜘蛛似的趴在地上。虽说那手脚看上去像僵硬的老树根，但爬行速度一点都不慢。 “嗖”的一声，那怪物又射出一口腐蚀性液体，杨予跌跌撞撞地一侧身，和那口毒液擦肩而过。 杨予一边跑，一边腹诽——为什么系统提示“尚未苏醒”？尚未苏醒就他爹的这么变态了，那苏醒了还得了？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硫酸喷到…… 杨予尝试着探出自己的精神触角，很快，他感知到了一股冰冷、坚定的力量，像撞上了一面冰冷的玄铁。 他触碰到了这个怪物的“精神世界”。 一片黑暗。 在这个人形怪的视野里，一切竟然都是漆黑的，唯独一个光点——一个拼命移动、晃动的光点——除此之外，它什么都看不到！ 杨予眼珠子一转，连忙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两三棵杉树不知是被雷劈了还是山体滑坡，交叠着横亘于山林之间。杨予单手撑在树干上，轻巧地翻了过去，而那怪物从后面冲来，一头撞在了树干上。 至此，杨予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虽说太阳没有下山，但这个没长眼瞳的怪物只能看到定位自己的光点，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只见那怪物撞了两下才意识到有障碍物，改变姿势，艰难地翻了过去，而杨予见它过来了，又轻巧地翻了回去，隔着粗壮的树干与它玩起了“捉迷藏”。 由于怪物视力障碍，它行动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可是，它到底是通过什么定位到自己的？ 杨予思考了一下，关闭了自己全身上下唯一发着光的腕机。可是，“嗦”的一下，那怪物再次精准地向他喷出毒液，在树干上烧出一片焦黑。 不是腕机上的光…… 难道，这怪物定位的是死者的个人终端？ 虽然心有不舍，但杨予还是尝试着把那台终端远远地扔了出去。果然，这怪物扭过头，“窸窸窣窣”地又追了上去，再没回头看杨予一眼。 杨予盯着怪物的背影，一步步往远离它的方向退去。等自己撤到安全距离，杨予再次召唤出了那台拟态无人机，下令道：“卡这个距离，在后面跟着它，随时汇报定位。” 机械蜂眼底闪过一丝绿光，与杨予精神域同步成功。 杨予毫不恋战，扭头就跑。 精神域里持续传来小蜜蜂的声音：“啊啊啊好可怕主人你怎么就把我一个人丢这里了呜呜呜~~~人家只是一只小蜜蜂啊呜呜呜~~~” 杨予毫不留情地选择了“静音”。 机械蜂在两人的共享精神域里跳出一枚委委屈屈的全息文字泡：“QAQ！” 眼看着太阳下山倒计时只剩下1小时32分，杨予心想，或许晚上这种东西会越来越多。目前来看，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找到人类据点，和其他选训生会合。 与此同时，系统“唰唰”地分析了战斗记录，杨予眼前跳出一个数值面板。系统每跳出一个数值，耳畔就响起一句冷冰冰的AI解读。 当前精神判定：89/100 【精神判定——也就是您当前的精神状态——相当于您在弦域里的生命，请时刻关注自己的精神判定，过低时会出现幻觉，清空则死亡】 攻击力：F 【您的精神攻击力弱得离谱，四舍五入就和没有一样】 敏锐度：A 【您的思维很敏锐，且拥有一种迟早害死您的好奇心】 体能：C- 【您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很疲惫了】 稳定性：A+ 【您的情绪极其稳定，仿佛上辈子是一个豚门证道的产品经理】 个人技能：数据暂时不足，待探索 综合战斗力评级：D 【根据大数据评判，不建议您继续参加选训，您随时可以通过腕机选择退出】 报告显示完毕后，杨予的腕级屏幕上被盖了个戳，那是一个鲜红的字母“D”。 杨予面无表情地问系统AI：“请问您能像那只大苍蝇一样静音吗？” AI语气毫无变化地答道：“抱歉，您暂无权限静音系统AI。” 杨予长叹一口气，回头一看，机械蜂已经在精神域中刷了十条“我是小蜜蜂我不是大苍蝇”文字泡。 杨予再次叮嘱：“帮我把那台个人终端给盯住了。” 接下来一路，再无怪物。很快，杨予便听到了水声，他沿着小溪一路而上，抵达据点D13——只见几座子弹头造型、钛白与铅灰色相间的小屋坐落于一片几乎垂直的岩壁下，金属质感的外壁在夕阳下反着金光。 岩壁泛着一种铁矿石的红棕色，上面雕刻着一座巨大的先知女神神像，神女披着兜帽，蒙着双眼，轻纱下胸部傲然高耸，双手倒端着一座纺锥形水缸，水流“哗啦啦”地从缸口落下，正是这溪流的源头。 除了杨予之外，据点已经聚了好几名选训生。从编号上看，正是飞机上坐他附近的那几位。 杨予一眼就看到了84号黑大个儿。 大黑个儿自我介绍叫“奥斯曼·布鲁克尔咕噜咕噜叽”——总的来说，就是姓什么杨予没太听懂——但他说话时不时会喊一声“阿曼”，所以大伙儿们都叫他阿曼。 阿曼一见到杨予，便热情地挥手：“嗨！我刚还回去找你呢，结果你已经走了！” “啊，谢谢！”杨予颇为意外地摆了摆手，“我刚只是崴到了脚，现在没什么大碍，谢谢。” 阿曼往小屋方向努努嘴：“那边有个人，你得和他对话，就可以激活下一条任务信息。” 杨予转过头，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自称“马克”，是D13据点的管理人。 马克骨架子不小，但身材微微佝偻，披着一身深棕色的袍子，戴着兜帽，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大约是长期在域外生活的缘故，男人皮肤粗糙，胡子拉碴，脸上皱纹纵横，像刀刻出来的一样。他右眼戴着黑色眼罩，左眼微微凸出，绿色的眼球颇为浑浊，转动时带着某种不太自然的僵硬感。 “住宿不是免费的，”男人咧开一嘴黄黑色、参差不齐的牙齿。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年轻人，神色间难掩兴奋：“一晚上每人收费50，晶石结账。” 说着，男人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兜晶石，他戴着一双极厚的皮手套，手指有些笨拙，抽了两下才抽开袋子的束口。杨予瞄了一眼，发现里面全是面包虫死后掉落的那种晶石。 马克强调：“我不收联盟的货币，只收这种晶石。” 不同等级的怪物，死亡后掉落的晶石等级不同，比如那个D级面包虫，掉落的晶石只值5点，可是，如果能杀死一只A级怪物，一块晶石就值50点，可以换取一宿的门票。 “50晶石，晚餐住宿全包，再加25可以租用我们的飞行滑板。” 杨予四下扫了一圈，发现据点除了马克以外，似乎没有其他居民，忍不住问道：“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知道黑水湖空难的事吗？” 马克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掉下来的飞机我没见过，但像你们这样来调查飞机的，之前倒是来过一批。” 还不等杨予再问，马克便催促道：“快去干活吧，小伙子们！等太阳落山，这林子里就危险了。” 杨予四周扫了一眼：“难道这里就安全？” 马克抬起右手，覆于心口位置，向岩壁上“汩汩”落水的神像微微欠身，虔诚地说道：“是的，先知女神会庇佑她虔诚的信徒。”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几个选训生同时转头。 只见林子里跌跌撞撞冲出一个选训生，胸牌74号。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脸色惨白，神色惊恐，他蓝色的作训服被割破了，沾满了泥土与血。更可怕的是他的右半边脸，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烧糊了，焦黑的皮肤里带着粉、红相间的皲裂纹路，皮肤也卷了起来。 “救命——救命啊——”74凄厉地哭嚎着，跌跌撞撞地向人群方向跑来，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 杨予盯着他，微微皱起眉头。 “兄弟，你——”63号上前两步，正打算伸手去扶74，却被一道人厉声打断：“让开，别碰他！”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刚从小屋后面绕出来的9号凭空抽出一把□□，对着74号“砰砰砰”连开三枪。三枪果决利落，接连命中对方眉心。 74的脑袋应声炸开，他四肢抽搐着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有人难以置信地看向9号：“你——” 男人放下枪，冷漠地别开眼：“他不是选训生。真正的74号已经被淘汰了。” 果然，只见那74号的“尸体”身上闪过无数电光，最后像一台破旧的显示屏一样，变成抽搐的线条与色块。63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后，74号消失不见，地面上出现一块半透明的黄色晶石。 杨予微微一挑眉。 9号大步上前，捡起那枚晶石，和63号说道：“如果你刚才触碰它的话，精神判定会跟着大幅度下降。” 63号这才回过神来，骂了一声脏话：“我的目视系统没有识别怪物！所以说，这里的怪物还能模仿别人？” 9号纠正道：“是模仿被它吃掉的人。” 大伙儿们面面相觑，再次沉默。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怪物不可怕，当成自己人就可怕了，这怎么判定对方到底是不是啊？” 9号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在腕机里查询任务 5. 镜湖瘴雾（4） [] 杨予根据无人机传来的信号，率先往前走去。 不知是杨予选的这条路，还是太阳光越来越暗的缘故，林间的雾气越来越浓，凌衍川也跟着警惕起来。 “为什么选我？”他冷着脸，阴恻恻地问道，“那个黑皮傻大个也是A级，他应该比我更乐意替你打怪——为什么选我？” 阿曼的武器是拳套，显然更擅长近战。那个狗东西满嘴“噗噗”吐硫酸，这贴身肉搏又能打出多少战斗力？ 不过，杨予并没有解释这些。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凌衍川背上的“闪电2048”，嘴角微勾：“你选的这把枪不错。” 凌衍川颇为意外地冷哼一声：“你竟然还是个识货的。” 武器库里有多种枪支可以选择，“闪电2048”是一款老式狙击枪，外观简洁干练、甚至有些平平无奇，比不上新一代枪体酷炫。其射程、使用难度也都没有新版更适合新手。不过，别看版本较早，“闪电2048”依然是弦域内单体最高攻击的纪录保持者—— 那是伊利亚·萨连科打出来的记录，一枚子弹，直接消灭了一只S级污染物。 放弃更好用的新武器不用，而是选择了“闪电2048”——凌衍川的态度不言而喻。 杨予眼尾微微一弯：“你很崇拜萨连科？” “在军校时他就是我的偶像，”凌衍川板起脸，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真希望有一天能和他一较高下。” 他瞅着杨予那一脸事不关己的散漫，顿时又拉下脸，语气不屑：“你不会懂的。” 杨予不以为忤，只是笑笑：“武器库里什么武器你都能选吗？” “不，我暂时只能使用单体攻击武器，”凌衍川解释道，“多目标攻击、或是近战冷兵器，系统不给我匹配。” “子弹呢？你有多少子弹？” “子弹和体能挂钩，我差不多打一颗会耗掉5点体能，但等一段时间体能又会自动恢复，”凌衍川解释道，“子弹的杀伤力也与精神状态有关，在我精神比较集中、杀意比较强的时候，子弹的攻击判定也会更高一点。” 杨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凌衍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都不知道？你自己没武器吗？” 杨予像是被噎了一下，随后斟酌着开口：“我的武器名叫……‘天眼2000’，是一款拟态探测无人机。” 机械蜂在共享精神域里弹出一个问号。 随后又是一个文字泡：“人家叫小蜜呀~~~” 凌衍川有些茫然：“……我怎么没在武器库里见过这个名字？” “这是一种……新型侦察型武器，”杨予正色道，“因为我精神力比较敏锐，所以只对我单独开放。” 机械蜂发了一个“双颊小红晕”的表情包，又害羞地吐出一串文字泡：“主人不要这么夸奖人家啦人家只是一台版本过低——” 杨予面无表情地掐灭了它的文字泡。 凌衍川若有所思：“这样。” 根据机械蜂传来的信号，杨予又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到了，就在这附近。” 不一会儿，机械蜂从树林里飞了出来，“嗡嗡嗡”的好像一台飞机引擎。 凌衍川盯着机械蜂那对仿佛上个世纪建成的翅膀结构，疑惑地皱起眉头。他有些嫌弃地伸出一根食指：“天眼……2000？一只……大苍蝇？” 小蜜蜂瞬间愤怒地跳了起来，屁屁上钻出一根放着电芒的短针：“蜜蜂！我是小蜜蜂！不是大苍蝇！” 凌衍川指尖就这样被电了一下，随后他的辅助系统内跳了记录。 【选训生#178的无人机对您发动攻击，造成0.01点伤害】 凌衍川：“……” 杨予倒是面不改色，非常平静：“抱歉，我的攻击判定比较低，一会儿输出还是要靠你。” 凌衍川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比、较、低？” 杨予指向一个方向：“无人机说，那怪物又回到了那棵树上。” 他看向树下那一具调查员尸骨，颇为意外：“真奇怪，它又回来了。” 凌衍川单膝点地跪立于一棵杉树后，在瞄准镜寻找着目标：“你刚不是说这个东西是瞎的？既然它只能看到终端，那它又是怎么找回这具尸体的？” 杨予沉默片刻：“瞎是我自己的揣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很快，凌衍川就在目镜里找到了目标，并将其倍数放大：“我看到你说的终端了，这不就在尸体身上？怎么，这怪物追着它跑，最后又把它放了回去？” 杨予也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他之前觉得这个怪物可能是在守护这个终端。可现在看来，它可能是在以终端为饵，猎捕那些可能对终端感兴趣的人？ “一会儿我去把怪物引开，你在这里火力支援，”杨予比划两下，“看到地上那一道沟没有？等会儿你就躲附近那棵树上，我把怪物往这个方向引。它真的是瞎的，一会儿大概率会掉进这个沟里，到时候你就直接从上往下输出就行。” 凌衍川瞄了一眼，点点头：“这沟有些浅，咱们再挖深一点。” 由于空间袋里只有武器，没有工具，两人便只能徒手。还好这一片的土壤松软，挖起来并不费劲。杨予挖着挖着，发现一部分土壤自动漏了下去，原来是地下有一条二十几厘米粗的甬道。他凑近仔细看了看，在甬道壁上发现了干涸的面包虫黏液，想来这些地下通道是面包虫挖出来的。 毕竟，大部分时候面包虫都生活在地下，成年了才会上岸。 从直径上来看……为什么这里的面包虫都长这么大？ 不过，这些土有些冰，杨予挖了一会儿就觉得五指僵硬，忍不住抽出手搓了搓，又往掌心哈了几口热气。 凌衍川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说，少爷——我真想不明白，您在星城做什么不行，非要来天弦这儿吃苦？” 杨予干巴巴地背了几段，什么“探索灵魂的边界”，“人类文明不容侵犯”云云，总之，就是那套安全部部长杨珩亲自督促他全文背诵的说辞。 不等杨予背完，凌衍川就掐断了他的话头，“得，骗骗薛大校得了，哥们把自己也给骗了。” 杨予：“……” “听着，这不是你混资历的地方，”凌衍川刻意压低了声音，“天弦特战队死亡率在军区可是断层第一，就连咱们这个选训都有2%的正常死亡指标。为什么正常？因为在这里是真的会死！就你这战斗力，不是我说，真的，兄弟别为难自己。” 杨予回头笑了笑，眼底的戏谑一闪而逝：“我的攻击判定的确不高，可如果我不在这里，谁又替你去引开怪物呢？” 凌衍川语塞片刻，又瞬间炸毛：“一个人自然有一个人的办法！” 杨予没接话茬，直直地看向凌衍川：“在宇宙的未知面前，人类的力量又是何其渺小。可是，替高墙内的人们引开怪物的人，又是谁呢？” 凌衍川很想说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杨予那双漆黑的眼眸认真起来，似乎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水潭，看得他莫名心虚，脖子发毛。 “时间不够了，还是快点干活吧！”凌衍川发泄似的又挖了一大块土。 等二人布置好陷阱，杨予起身，在腕机上给凌衍川发送了一条精神域共享申请：“我们一会儿可能离得比较远，通过一下。” 凌衍川虽然很想说没这必要，但还是在腕机上点了同步。杨予眼底绿光一闪，两人精神域间建起了一条共享信号通路。 杨予嘴角微勾，就近捡了一根粗长的树枝：“那我上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怪物盘踞的树下，以树枝为杆，像打高尔夫球那样，一杆子把那台个人终端打飞了出去。果不其然，终端一发生位移，那怪物也动了起来。只见那人形树皮怪四处张望一圈，最后锁定个人终端的位置，缓缓爬下了树。 当怪物即将摸到个人终端的时候，杨予又是一铲子把东西给打飞了。 那怪物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往个人终端周围的方向胡乱喷射了几口“硫酸”，又再次跑往终端爬去。 杨予挥杆三次，终于把那台个人终端打进了先前两人挖好的沟里。他抬起头，凌衍川已经在不远处的树干枝头架枪就位，两人互相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怪物看不见路，追着终端的信号滚进沟渠，彼时子弹从天倾泻而下。怪物仰起头，发出痛苦的怒吼声，把终端紧紧地握于心口。它一边胡乱喷射着腐蚀液体，一边试图从坑里爬上来。 杨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怪物刚一爪子爬出来，凌衍川就一梭子射过去，泥土崩裂，怪物再次吃痛掉回坑里。 可就在怪物精神判定掉下50%的时候，蜘蛛一样爬行的人形怪陡然立起，腹部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裂开一道血红的口子！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翻出一团有手指粗、小臂长的肉足，像一团正在虬结扭动的面条！随着怪物立起，那裂口越开越大，里面的东西不停吐出，而那个盲眼的树皮怪握紧了腕机，反而逐渐被“折叠”进背脊。最后，一只巨大的、全身滴着消化液的面包虫从内向外被“翻”了出来。 目视系统跳出一个红色的危险提示标记。 操，这玩意儿竟然还是双面 6. 镜湖瘴雾（5） [] 杨予听话地停下脚步，与凌衍川保持了一个令对方安心的距离，仰起头：“我怎么了？” 不一会儿，凌衍川终于意识到这些热舞小人并没有什么攻击性，绷紧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他痛苦地眯起双眼，伸手指向杨予身边：“这些……你没看到吗？你身边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杨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身边自然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别害怕，”杨予仰起头，露出一个温润无害的笑容，“我身边什么都没有。你可能看到的是幻觉，我精神判定一下子从89掉到了69，这个怪物或许会精神污染。” 凌衍川半信半疑地打开腕机，发现自己的精神判定明明还有65。 真奇怪，不是说低于30才会看到幻觉吗？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分明是在等怪物把杨予给清出去……怎么就突然开枪了？ 而且，他之前花费了近20枚子弹，才把怪物的血线压下50%，怎么最后三下就清空了对方血槽？ 妈的？自己这么厉害？ 与此同时，天弦总控。 萨连科把那段录像回放了几遍。 在0.25倍速下，他终于看清了杨予的动作——当那一团腐蚀性液体迎面喷射时，杨予瞬间后撤、转身，试图用背部挡住大部分溅射攻击。可就在液体即将触碰到他背部的瞬间，杨予整个人似乎从空间里消失了。 也是在同一时间，凌衍川枪响。 要不是萨连科一帧一帧定格过去，很难捕捉到这个瞬间。最后，他得出结论：“没错，这个精神力波动，并非来自9号，而是178号觉醒了个人技能。” “哎哟，”有人乐了，“没想到啊，体能只有C的小废物，个人技能还能是瞬移。” 萨连科摇了摇头：“不是瞬移。瞬移代表他能瞬间移动到别的地方，但其实，他只是在即将被喷射到的瞬间消失了——” 说着，萨连科又切去杨予再次出现的那一帧画面。 “黏液落地后，他再次出现在了原位的位置，没有发生任何位移。” “啊？那你的意思是，他的个人技能是突然消失？”江洛羽愣了愣，扭过头看那红发黑衣的女人，“个技专家，您怎么看？” “哦，有趣，”祝祈言凑过来盯着屏幕，“一般瞬间消失的个人技能都是体能类，比较罕见的是空间折叠，但在弦域里，空间折叠的启动需要非常强的精神力场，一般只能是集合体，个人精神力是不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个体能发动空间折叠。” “等等，”萨连科又切回杨予消失的那一瞬间，并放大了画面，“他不是消失了。” 杨予人是不见了，但他所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颗小小的，肉嘟嘟的蘑菇。蘑菇菌柄是青白色的，呈现出一种饱满而丰润的玉石质感，菌褶雪白，像一圈毛茸茸的领子，脑袋上则是一把荧绿色的小伞盖。 众人：“？” 蘑菇很小，可能只有成年人拇指那么高，萨连科不得不把倍数放到最大—— 这次，可以发现小蘑菇的伞盖上长满了细小的绒毛，而每一根绒毛尖上，都闪着碎银一般的色泽，以伞顶为圆心，组成一条条流动的星河光带。 由于蘑菇个头很小，它在那一瞬间躲过了溅射攻击。而溅射结束后，杨予又变了回来，毫发无伤，同时，地上那个小蘑菇也不见了。 在正常时间流速下，根本无法发现这个细节。 杨予既没有瞬移，也没有消失。 “好家伙，他的个人技能是变蘑菇。” 江洛羽挠了挠头：“这、这蘑菇长得怪精致的哈。” “178叫杨予是吧？”萨连科眉心紧锁，吩咐自己的AI，“帮我整理一份他来天弦之前的所有资料。” “队长，这个蘑菇有什么问题吗？” 萨连科摇了摇头。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蘑菇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是曾经遇到过的污染物吗？在蘑菇出现的那一瞬间，其爆发出的精神信号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可萨连科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模拟机内。 大约过了几分钟，凌衍川眼前的舞蹈方阵才消失。 他顶着一脑门子问号从树上跳下，等回过神来，才想起重要的事：“对了，那台个人终端呢？” 杨予从口袋里掏出调查员的个人终端，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内容都在这里，我刚全看过了。” “太好了。” 凌衍川刚松一口气，却见杨予抬起手臂，把那个终端直接扔进了面包虫尸体的消化腔里。怪物死了，可那些消化液还在。只听“滋啦”一声，那终端瞬间被腐蚀，头顶冒气起一股青烟，迅速焦化于面包虫的消化液里。 凌衍川瞪圆双眼：“你——” 杨予伸手点了点自己额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信息我都记录下来了，你想知道，就得遵守承诺，把我平安送回据点，并完成马克的任务。” “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否会遵守约定？”他狡黠地眨眨眼，神色带着七分无辜，三分“我弱我有理”，“毕竟你那么厉害，一会儿拿了晶石就跑，我可打不过你。” “你——”凌衍川脖子一梗，皮肤上泛起一层心虚的薄红，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什么意思啊！” 杨予直愣愣地盯着他，嘴角微勾：“74号。” 凌衍川一愣。 “当时在据点，你一看到那个模仿74号的怪物就直接开了枪，”杨予解释道，“学员出局时，系统不会主动提示，而你当时没有检查任务面板，就确定了那个受伤、向人求助的‘74号’并非74号本人。哪怕我之前看过面板，未必能第一时间把编号与人脸对上号。所以，我想，你之所以能反应得如此迅速，是因为在抵达据点之前，你已经亲眼目睹了74号出局。” “可是，对你来说，击杀一只B级怪不费吹灰之力，但你却眼睁睁地看着74号出局，也没有帮他。因为这是一场考试，你我皆是竞争者——”杨予轻笑了一声，“而D级战斗力的人，本来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对吗？” 凌衍川咬牙切齿：“既然你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主动找我组队？” 杨予一摊手：“我说了——你的枪不错。能在系统里匹配上‘闪电2048’的人，攻击判定一定很高。” “不过，我也得给自己留一些底牌，”杨予通过腕机，给凌衍川发去了调查员终端里的飞机定位，“为表诚意，我先发一部分信息发给你。当然，如果你对其他信息感兴趣，不妨继续合作。” 凌衍川阴恻恻盯着他，冷笑一声：“这石头归你，我不抢。行了，快走吧！” 杨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A级怪掉落的晶石，与之前他看到的石头不一样，这块石头似乎是由两部分拼接而成——一部分血红色，而另一部分是棕黄色。 随着太阳即将下山，林间的雾气似乎又浓郁 7. 镜湖瘴雾（6） [] 隔壁屋的人也都挤了进来，大伙儿们凑在一块叽叽喳喳。 “我靠，这第一个任务淘汰率差不多有50%。飞机上的其他人呢？” “降落在别的据点？可能也不止一个模拟机。” “别管其他人了！”阿曼大手一挥，粗声粗气地开口，“先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吧，咱们可得团结起来。” 说着，他用腕机将系统地图投影在了小方桌上：“都说说吧，大家去了哪里，发现了什么——或许，把每个人的信息汇聚起来，咱们会更有头绪。” “我先来抛砖引玉——” “我们三是往东南边走的，”阿曼在地图上圈了个点，“大概在这个位置，有了一座没人打理的面包虫农场，周边的怪物也都是……” “面包虫！”亚历克斯龇牙咧嘴地喊道，“各种各样异化的面包虫，别提有多恶心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片区域的面包虫都变异了一样，长得巨大，”阿曼点点头，“离农场越近，面包虫就越多，有大量B级面包虫，所以我们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有人小声地吐槽起同伴：“我刚就和你说了，那个方向怪物多，你非要沿着小溪走！” 杨予想了想，问道：“这个面包虫农场大概废弃多久了呢？” 阿曼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们没进去。当时就想着时间挺紧迫的，一完成任务就回来了。” “面包虫每完成一个生长周期，就会在身上多长一个圈，”杨予低声解释道，“正常情况下，成熟的面包虫就会拿去榨养料，所以，大概可以根据圈最多的面包虫来判断，这个基站废弃多久了。” 阿曼不无崇拜地看向杨予：“哇，你真聪明！” 凌衍川冷笑一声：“还不是你太没脑子？你还真是抛‘砖’引玉，不如直接说自己想空手套白狼。” 眼看着阿曼要发作，杨予连忙在空中比了一个“停战”的手势：“别吵了——我们的确找到了一些比较重要的线索。” 听他这么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杨予在地图上西南方向画了一个叉叉：“这里，我们发现了一名调查员的尸体。” 很快，杨予又在黑水湖东面画了一个圆圈：“根据个人终端里的记录，调查队在这个位置发现了失联的飞行器。不过，记录里说，飞机完好无损，但乘客不知所踪。记录的最后一条，是说调查队计划扩大搜索范围，进一步寻找乘客留下的痕迹，此外就没有其他内容了。” 隔壁组的人闻言，神色皆是兴奋起来：“调查员尸体？” 42号拿食指在很远的西北方敲了敲：“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辆越野，司机直接就死在里面了，但他们有很多装备，我瞅着也像是什么调查队。” “我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杨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徽章，推了过去。 42号瞄了一眼，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对对对，没错！我那个司机身上也有这么一个徽章，他们果然是一队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走散了！” 杨予也是神情一振：“司机身上有个人终端吗？” “嗐，别提了，本来是有一个的，但整个都压扁了，没法看，”42摆了摆手，“别说终端，那辆越野都被压扁啦！要不然我寻思着，还想把那车给开回来呢。” 凌衍川一挑眉：“压——什么？” “压扁啊！”42号伸出双手，两个掌心用力压在了一起，“你懂吗，好像出了非常严重的车祸，整个车就像火柴盒那样被压扁了，或者是从哪里炸飞了砸地上。车子周边倒是没有爆炸、撞击的痕迹。” 凌衍川皱了皱眉：“越野车型号是？” “毛普300。” 凌衍川眉心皱得更深了：“这是那个年代常规的域外军备，性能比不上现在的车，但很耐操。什么东西能把这种车子都压扁？！” “说起来，我们发现的那具尸体——” 杨予点开一份AI分析报告：“当时太阳快下山了，我没来得及仔细检查，所以只是拿AI扫了扫，试图分析死亡原因——由于尸体只剩下白骨，可分析材料不多，扫描显示死者身上从头到脚，有三四十处非粉碎性骨折，分布得非常均匀。” “虽说要进一步分析才能100%明确骨折来自生前还是生后，但是尸体的背包、制服都没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我更倾向于这些骨折是他死亡时留下的。而且，死亡应该是迅速的，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在个人终端里留下警报。” 杨予说完，小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在这个森林里，有什么东西，能像压扁火柴盒一样压扁一辆越野车？可以让一个人毫无防备地全身上下碎裂？ 突然，头顶的灯泡突然一暗。杨予抬起头，只听“滋滋”两声，灯芯像接触不良一般开始明暗不定。在昏暗不定的光线上，杨予莫名觉得身边一张张脸也变得阴森了起来。 阿曼沉着脸：“听上去，这个东西应该很有力量，它的体积一定不小。” “可是，有人在地上发现什么可疑的行踪吗？” 众人又是一片沉默。 那灯泡跳了两下，突然就彻底灭掉了。 所有人瞬间戒备起来，不少人直接掏出了武器，房间里紧张的气氛瞬间崩到了顶点。 “操，什么情况？” “不会是雾里那东西来了吧？！” 谢旷生坐在最外围，伸长了手臂按了两下开关：“啧，这灯好像坏了。” “不是坏，”杨予闭上眼，在习惯黑暗了以后再次睁开，“它接的太阳能电板，现在太阳下山了，它很快也就没电了。” “靠，域外都没有蓄电池吗？！” 屋里只剩下腕机暗淡的荧光，完全不够照明。 亚历克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域外果然没有夜生活。” “找找光源吧，这是逼着我们出去啊。” “我记得后面就有个仓库，域外不可能没有光源，我去仓库看看。” “滋呀——”一声，亚历克斯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浓稠的雾气飘散进来，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猛地往后面一缩，就撞在了阿曼的胸口。 “走走走，”阿曼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从后面推着他，“出去找光源。” 42号和隔壁组另一个男生也站了起来：“一起。” 亚历克斯几乎是把自己身体贴在小屋外墙上，嘴里骂骂咧咧：“靠，这雾，走出去一米可能都能迷路。” 四人互相牵着，开始往仓库挪动。 不一会儿 8. 镜湖瘴雾（7） [] 亚历克斯低呼一声：“我的也掉了！” 大家互相看了一圈，发现彼此的精神判定多少都有下降，不过，还是那四个去过仓库的人下降得更多一些。只是阿曼本来精神判定就还有78，掉这么几点完全没有影响。 “这雾。这雾真的有古怪。” 不一会儿，只见马克又拿了一大壶水、与一叠塑料杯子折返回来。 马克倒了几杯水，依次递给大家：“喝了这个，就不会被雾气影响到。” 杨予盯着那脏兮兮的水杯，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嫌弃。那杯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杯身上有不明黑垢，杯口、底部也多少都有点起毛。 大伙儿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眼神在马克与杯子之间来回转悠，半晌也没人喝上一口。 “呃——谢谢。” “怎么？”马克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你们还怕我下毒不成？” 杨予腹诽：那当然啦。 亚历克斯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脸：“怎么会呢！” “我真要害你们，就不拦着你们进到那雾里去了！” 有人问道：“叔，这到底是什么水啊？” “这是从先知女神神像的壶口里出来的圣泉，”马克自己率先喝了一大口，“信奉女神的人，会得到这片土地的庇佑。” 杨予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不一会儿，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全息壁画上。先知女神法相庄严，但不知是光线，还是全息设备老化严重的缘故，杨予觉得先前看上去旧到褪色的女神像，这会儿面部似乎色彩丰润了一些，显得栩栩如生起来。 就在这时，隔壁组的一个男生突然站起身，撸起袖子，拿起一杯水，对四周众人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兄弟们，这杯我先干了！” “是这样，我精神判定本来就没剩多少了，就这么放任它在雾里掉下去的话，迟早也是出局，”说着，男生仰起头，一口气把一杯水“吨吨吨”地全干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哈，”男生舔了舔嘴唇，“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喝着就像是水而已。” 马克露出一脸“我早和你说过了”的不耐：“本来就只是水而已！” 杨予仔细地打量完这屋子，突然开口问道：“看这些屋子的陈设，之前都住着人吧？” 马克点点头。 “那这些居民哪儿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之前是还有三五个人，”马克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自己被黑布蒙起来的右眼，“我前段时间去城里看了眼疾，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大伙儿们都不在了——大约是最近这段时间赚不到钱，去别的地方谋营生了吧！” 杨予不动声色地探出一根精神光丝，试图去对方大脑里一探究竟。可是，和下午一样，他一无所获。杨予甚至没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可连接的信号。 “都是来域外讨生活的苦命人呐！”马克长叹一声，伸手比划了个方向，“喏，黑水湖再往北边去点，有一个矿场，我们这些据点，就靠给这些矿场提供后勤赚钱。可前段时间，那矿场暂时被关停了，自然也没什么钱赚咯！” 杨予微微蹙眉：“你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域外没有信号，他们也没留字条。大部分来据点打工的人都是流民，你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说着，马克打了个哈欠：“很晚咯，小伙子们！平时一起雾，我就去睡了，你们注意安全哈！” 和马克闲聊的这段时间，不少人又迎来了新一轮的精神判定下降，而方才喝了水的“小白鼠”则是低呼一声：“卧槽，是真的！我喝了这个水，你们看，我的精神判定没再下降了！”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心动起来。 “我靠，我也只剩下三十多了，要不我也来一杯？” 很快，又有两个人喝了水。 凌衍川也有些犹豫。 他忍不住拿肩撞了撞杨予，小声问道：“喂，你喝吗？” 杨予软软地答道：“对不起，我身体不太好，在星城平时只喝蒸馏水。” 凌衍川：“……”您是什么喝错了水就会死的精贵小鸟吗？ 可凌衍川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杨予不喝，他竟然也喝不安心。水杯举到唇边，又被他放了下去。 谢旷生凑了过来：“凌哥，你不喝呀？” 凌衍川故作不屑地板起脸：“我精神判定够。” 结果，凌衍川不喝，阿曼和人赌气也不喝，非要和人较劲似的，重重地把水杯按在桌上，粗声粗气道：“我精神判定也够！” 杨予：“……” 最后，两A斗法，导致亚历克斯和谢旷生也决定不喝。 就这样，隔壁组的人都喝了水，而杨予他们一屋谁都没喝。 “所以，这雾里到底有什么？” 凌衍川往睡袋上“大”字躺下，低声喃喃：“我仔细想了想，系统发配的二阶段任务是【活过今晚】——重点可能是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杨予再次从空间袋里召唤出了机械蜂：“可是最终的目标是找到飞机失事的原因。我想多少和这雾气有关。” 休息了这么一段时间，小蜜蜂的续航条又满了。杨予放出小蜜蜂，让它绕着据点周围飞了一圈，却发现腕机地图上不再同步无人机定位。 “这个雾能干扰信号，”杨予皱了皱眉头，“精神域连不上。” 凌衍川恍然：“所以，这个雾能降低我们的精神判定，而待在屋里，雾气的影响就会变小。刚我看了，这个房屋的建材有一定的信号隔离功能。” 42号率先起身：“既然如此，恐怕我们今晚也做不了什么。要不就听马克的提示，回去睡觉吧。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再去调查飞机这事。” “成，咱几个轮流守夜。”另一个选训生跟着起身，“兄弟们，平安！” 随后，两个屋的人互相道别。 杨予没有休息，和凌衍川两个人一块儿，上上下下把这屋子里的抽屉、暗格都翻了个遍，找出不少房屋主人，或是临时旅客留下的东西。 亚历克斯的睡袋就在先知女神像下面，他抬起头，眼神茫然：“……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迷信先知女神？” 杨予跪在桌前，一边仔细地整理那些物件，一边说道：“在这个副本发生的年代，人类才刚移居这个星球不久。其中，最著名的一次人口转移，是一艘名为‘先知’号的星舰，里面装了30万人类受精卵与人造子宫。这些孩子在漫长的星际航行中完成发育，而控制一切的机器人是当时人类联盟最厉害的AI——被这一批孩子们尊为‘母神’。同样，这个AI也承担了传播人类知识的责任，对于出生于这个新星球的人类来说，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便被更多的人成为‘先知女神’。当然，现在不常见了，但在大迁徙年代，这是很多人的精神图腾。” “……好家伙，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因为，人类成功与磁粒体结合，大脑联网便能一键下载人类文明知识库，不再需要‘先知女神’了，”杨予找到了一本破旧的日记本，手写的，看上去似乎密密麻麻的都是记账。 杨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而在域外这种地方打工的人，大多都和磁粒体结合失败了，因为他们无法找到更好的工作。” “嘿！” 突然，阿曼一个鲤鱼打挺，翻下隔空层，像巨人一样发出了“咚”的一声。 “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得去雾里看看，”男人往房间里扫了一圈，“有一起的吗？”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凌衍川身上。毕竟，在这屋里，就他和阿曼的攻击判定最高。 凌衍川的神情顿时有些挣扎：“马克都说了，大半夜往雾里走的人全都有去无回，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任务NPC——” 阿曼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冷笑：“怂包。” 凌衍川脸色铁青，但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这雾太浓了，手伸直都看不到自己的五指，而我只能使用远程武器，完全没有战斗优势。你想出门送人头，请吧，我不拦着你。” 阿曼双拳在自己胸前重重一撞，鼻孔喷气，大喊了一声“阿曼”。眼看着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杨予从后面叫住：“等等，我也想去看看。” 瞬间，大家的目光又都落在了杨予身上，大概是考虑到他战五渣的属性，大伙儿表□□彩纷呈。 “阿曼说得对，按照调查队的说法，这些乘客不翼而飞，很有可能就和这雾有点关系，”杨予解释道，“任务不仅仅是活过今晚，探索环境也会有评分加成。” 凌衍川一听到“评分”二字，又好像被捏住了死穴。他跟着一骨碌起来，很没好气：“省省吧，少爷！你确定你跟出去不是给人添乱吗？” 杨予看向亚历克斯：“刚你去仓库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绳子？” “有……是有的……”亚历克斯犹犹豫豫地应道。 “拉着绳子走吧，”杨予点点头，“这个雾会影响信号，万一地图也用不了，可能都回不来了。” 角落里堆着几捆褐色的麻绳，手指粗细，看上去是用来固定载具物资的。不过，这个仓库应该许久没人用过了，杨予一拉绳子，空气中就扬起漫天的灰尘。他屏气把绳子拖了出来，清点收束成圈，递给阿曼：“一捆大约50米，总共有5捆，打成结的话……差不多有250米的活动范围。” 两人走出仓库，见凌衍川黑着脸靠在门口，怀里已经抱了一把狙|击|枪。 “万一遇到什么东西，直接往回跑，”凌衍川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在这里帮你看着。” 杨予给阿曼腰上套了个绳结，往后退了几步，让绳子处于一个充满张力的状态：“我会在这一端拉着。这雾屏蔽电子信号，消息无法通过共享精神域传递，但是，你可以通过绳子传递消息。” 说着，杨予用力拽下绳子：“这样用力一次，‘哒——’，代表1。” 随后，他又迅速地、以极快的频率拽了两下绳子：“这样用力，‘哒哒——’，则代表0。” “你可以通过摩尔斯码传递消息，这个大家在军校里都学过，”杨予提议，“不过，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可以先设计几个简单的通讯方式，我们这里发送 9.镜湖迷雾（8） [] 亚历克斯垂下拿着绳子的手，有些无措地看向同伴。 雾气里是那样的安静—— 按理说，阿曼离得也不算太远，再加上他天生的大嗓门，大家竟然就就连一声低呼都没听到。 剩下四人互相看了一眼。 杨予低声提出：“要不……把绳子拉回来看看？” 反正，系统提示阿曼已经出局，绳子拿来“引路”的意义也不复存在。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拉绳子的时候手都在抖。 绳子即将回收的时候，凌衍川对着雾气一顿输出，但并没有击中任何东西。他低声说了一句：“安全。” 等绳子最远端从雾气中出现时，它依然保持着一个圈的模样——当时阿曼就是这样缠在自己腰上的，就连绳结都没被打开。 “模拟机里的东西死后会留下尸体，”凌衍川低声说道，“但选训生精神判定低于10被强制离开以后，整个人会像虚拟影像一样消失，并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可是，我们在这个空间里会真实地受伤、流血，比如被面包虫的消化液喷到，皮肤真的会烧伤，”杨予蹲了下来，借着蛾灯的冷光仔细观察那个绳结，“和他贴身接触的绳子上没有血迹、皮肤碎片、或是腐蚀性消化液。” 阿曼走的时候，是他们所有人里精神判定最高的。 这个怪物不仅在极短的时间内战胜了阿曼，且并没有使用任何暴力的攻击方式…… 杨予摸了一把绳结，突然愣住：“湿的。” 凌衍川凑了过来：“什么？” “这个圈被浸湿了。” 杨予低头看向自己的五指，摸过绳结后，手上似乎也沾了一些潮意。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或者说，一种精神触感。 杨予觉得这水似乎携带着某种精神信号。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他在其他人大脑中捕捉到的那些思绪信号一样，有时候，在一台正在运作的、发消息的机器边上，他也会感到类似的触感。 只是，这水里的信号过于细碎，断断续续，字不成句，与其说是信号，不如说是乱码。 他感觉到了，却又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杨予顺着绳子往下摸去，发现离阿曼最近的那端，大约有一米左右的绳子是湿的。他有些疑惑：“好像这端绳子掉进了溪水里。” “不对啊，”凌衍川皱起眉头，雾气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方向感，但他还是能根据小屋门的位置，找到小瀑布的方向，“溪水是往那个方向流的，与阿曼走的方向完全相反。” 杨予顺着他的手看去，所有人突然面色一变—— 对啊，溪水呢？ 溪水的声音消失了。 在他们下午刚抵达据点的时候，溪水从先知女神手中的壶里倾泻而出，弯弯扭扭地往下流去，淅淅沥沥的，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环境白噪声。 这个流水声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没有人注意到。 杨予垂眸，低声说道：“我们还是先进屋吧。” 回到屋内，大伙儿们显然都兴致不高。 杨予注意到，谢旷生又开始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这次，对方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以及忿忿不平——好像他觉得出局的应该是自己。谢旷生张嘴，长叹一声：“哎，阿曼可惜了。” 凌衍川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枪管，情绪有些懊恼：“我早说了，不要出去！” 至于亚历克斯，又开始撅了个大腚，盯着那全息壁挂发呆，嘴里还振振有词：“溪水是从女神的壶里流下了的，可太阳落山以后就没谁了……那马克一嘴一个先知女神，神神叨叨的不像正常人……你们说，会不会是这里信奉的先知女神有问题？” 亚历克斯上下摸了摸壁挂的边框，突然“卧槽”了一声。 杨予敏锐地抬起头：“又怎么了？” 亚历克斯把耳朵贴在墙侧，拿手敲了敲壁挂，随后，他又移动到了没有壁挂的位置，再次敲了敲。 红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起来：“嘿！两边的声音不一样，这女神果然不简单！” 杨予也凑过来听了听，很快发现端倪：“这个壁挂后还有一个空间，不过看这厚度，也只能是个小暗格。” 亚历克斯眼神一亮：“哇，让我看看怎么打开它！” 也不知是不是“打开”这两个字触发了什么语音开关，只见那先知女神的影像从画中立了起来，对人微微一欠身：“滴！磁粒体信号不匹配——开锁失败。” 亚历克斯低呼：“好家伙。” 原来这个壁画并不是用于供奉、朝拜，而是一个暗格的守钥人！ 就像每一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随着人类的精神进化，每一个人的磁粒体信号也会携带一段独一无二的签名。这种通过匹配磁粒体信号波段的密码锁，被称为“精神锁”。 亚历克斯抓了抓脑袋：“那现在怎么办，强拆吗？” 先知女神礼貌地答复：“强行拆除会启动密码锁内自动焊死功能，偷盗是错误的行为。” 亚历克斯：“……” 杨予伸出手，尝试着在全息屏上点击了“问题报错”按钮。 在域外这种地方，精神锁坏了也无处维修，因此，正常系统应该都有内置应急模式。 果然，先知女神点了点头，画框下的黑色底座翻动了一下，出现一把六位数的数字密码锁：“全息屏故障检测，请输入密码找回。” 亚历克斯跪在壁挂前，小心翼翼地把从0拨到9，可是，他发现这些数字都很新，并看不出什么磨损的规律，不由得苦着脸：“换成密码也不知道啊。” 杨予又伸手，点击了一下全息屏角落的“提示”按钮，很快，屏幕又跳出了一个方框：挚爱。 “让开，”他轻轻地把亚历克斯推开，迅速拨了六个数。 谢旷生瞳孔一颤，连忙试图伸手制止：“喂，你个吊车尾的不要乱来！” 可他话音未落，只听“卡塔”一声—— 壁画开了！ 里面赫然是一个密码箱，放着一本黑色皮封笔记本。 谢旷生瞬间长大嘴巴，那只试图阻拦的手还僵在半空。 另外两人也是错愕地看向杨予：“你怎么知道的密码？” 杨予从房主遗物中拿起一个圆形的雕花黄铜吊坠，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只见吊坠打开，里面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圆嘟嘟的小脸，一双眼睛月牙般地眯了起来，笑得天真无邪。而照片背面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着一个名字——莎哈尔——以及一个比事故发生早四年的日期。 【我亲爱的莎哈尔，爸爸一定会让你获得幸福！ ——新历47年3月4日。】 杨予低声解释道：“刚就研究了半天，这个名叫‘莎哈尔’的女孩应该是房主女儿，3月4日则是她的出生日期——提示为‘挚爱’，密码则是‘470304’。” 亚历克斯咂舌：“可以啊少爷！” 杨予淡淡一耸肩：“碰巧罢了。” 他从暗格中拿出了笔记本。 皮封油光锃亮的，布满了折痕，翻开的位置有些褪色，显然是用了很久了。 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就是一条手绘进度条，根据笔迹，不难发现进度条被涂画多次，且已涂黑了百分之八九十。 进度条下则是一则剪贴的广告—— 【还在为自己的磁粒体异常困扰吗？ 还在担心自己被时代淘汰吗？ 100,000星币！ 100,000星币就能让您的孩子获得优质磁粒体，以及星城的定居资格！ 心动不如行动！六岁前移植成功率高达99.9%！ ——星城艾尔医院磁粒体专科】 广告下面，是房主歪歪扭扭的亲笔：“这会是莎哈尔住在域外的最后一年。” 杨予无声地抬了抬眉毛：“原来这些人都是……” 凌衍川迅速接嘴：“哑炮。” 亚历克斯痛苦地捂住了脸：“我说，兄弟，你这人能不能积点口德，一会儿叫人‘大猩猩’，一会儿叫人‘哑炮’的，你就不能称呼他们为‘原生人类’吗？” 凌衍川直接翻了个白眼：“原生什么原生，都是些该被进化淘汰的玩意儿。” 由于磁粒体演化出的大脑联机功能，人类社会阶层也随之发生巨变。 一个“原生人类”从小到大，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学习，背诵，练习，才能掌握知识与技能。可对于新一代、拥有磁粒体的孩子来说，“背诵”这件事几乎是不存在的。新人类可以通过磁粒体与AI知识库直接同步，便能将内容直接下载进大脑。人类不同民族的语言也不再是壁垒，大脑会进行自动翻译。 同样，在操控机器人完成星球各项基建这件事上，原生人类只能亲自奔赴生活条件艰苦、危机四伏的域外，为AI干的一些蠢事擦屁股。而新人类可以直接躺进作业舱，通过磁粒体直接以信息态的形式脑控域外工作机器人，在完成一天的工作后，便可以回到星城，美美地享受这个星球上最好的物质生活。 所有人都想留在物质丰厚的中央星城，可是，报酬丰厚的岗位只会优先录取精神力更高的人。 就像人的肌肉、体能、智力天然存在差异一样，人与磁粒体结合的效率也分三六九等。就业困难的不仅仅是“原生人类”，还有大量拥有磁粒体，但精神力相对低下的普通人。 所谓的“哑炮”，就是指代这些磁粒体能力劣等的新人类。为了给下一代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拼命攒钱，让子女接受磁粒体移植，然后去星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杨予若有所思：“所以，在域外工作的这些人，磁粒体多少都有点问题。他们在星城找不到工作。” 想来也很有道理，要不然，谁愿意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呢？ 杨予往后迅速翻了翻，发现这本笔记本的主人，应该就是面包虫农场主阿卜。阿卜仔细记录了每一笔交易的日期与收支，有时还会有一些歪歪扭扭的备注。 正如马克所说，据点大部分的收入来自黑水湖北方的矿场。阿卜的面包虫农场负责给矿场提供基础的营养冲剂，以及由面包虫尸体制造的生物燃料，每周都有稳定的进账。每隔三个月，他还会从雪落城批发一些日用品，再翻一倍卖给矿场的工人。 可就在三个月前，来自矿场的进账消失了，阿卜的收入骤减。 与此同时，他的支出也一下子变多了，具体买了什么杨予不太清楚，但类目那一栏写的都是“药品”。 看上去，阿卜生了病，或者是他的家人。 最后一条记录日期留在7月15日。 自那之后，阿卜没有再记录过任何内容。 凌衍川若有所思：“巧了，调查队是8月16日过来的，这前后也就隔了一个月。” 杨予往前面翻了翻，发现在6月21日的时候，阿卜有一笔500星币的支出，付款对象赫然是马克。 在这一笔支出后边，阿卜还附了一段备注：“独眼佬说他的生物义眼坏了，向我借钱，说要去星城看眼睛。哦，尊敬的母神！天知道我有多担心这独眼佬携款就 10.镜湖瘴雾（9） [] “其实，阿曼走得也不远，”杨予伸手比划了一片扇形区域，“这个方向，200米内，如果中间有弯折的话，直线距离只会更短。” 清晨，四人离开据点D13。 正如凌衍川昨晚的判断，阿曼走的方向完全背离了溪流，一路上也没有什么水坑。无论昨晚打湿阿曼绳子的是什么，白天显然已经不见了。 不过，阿曼出事的位置并不难找—— 微露凝霜的杉林里，杨予从地上捡起一盏蛾灯，玻璃罐里的晶石已经被吃完了，蜜罐蛾也早已不知去向：“应该就是这里。” 杨予环顾四周，发现地面上的杉树叶并不凌乱，完全没有挣扎、搏斗过的迹象。 “他当时应该就是站在原地，稍微走了几步，然后绳子就松了，”亚历克斯回忆着，“看这附近，的确不像是发生搏斗过的样子。” 杨予点点头，总结道：“所以，这是一种携带液体的、可能会导致严重精神污染、不容易让人觉察危险、狩猎方式并不暴力的怪物。” “行了，讲半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凌衍川的眉心就没解开过，“请问我们可以去找飞机了吗？” 杨予蹲着，仔细地观察着地面：“再看看附近。” 几人以蛾灯掉落的位置为中心，在四周转了一圈。 在不远处，杨予又发现了一个洞，有点类似前一天他和凌衍川挖陷阱时遇到的那种。杨予探头往洞里瞄了一眼，黑洞洞的，还挺深，一股潮意扑面而来。 “啊，这林子里到处都是这种洞，面包虫农场附近尤其多，”亚历克斯解释道，“应该是面包虫挖的——为了躲避捕食者，它们就喜欢躲在地底发育。” 杨予打了个响指，无人机从空间袋里飞了出来。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无人机的能量槽已经满了，小蜜蜂双眼亮起两个迷你小灯珠，“嗡嗡嗡”地一头扎进洞里。杨予闭上双眼，无人机将洞内情景同步于杨予眼前。甬道时宽时窄，四通八达，越往下走环境便越是潮湿，壁上反着湿漉漉的冷光。 很快，杨予就发现前面的路被堵住了，远远看，好像是甬道内塞了个土豆，走近一瞧才发现那是一只正在睡觉的面包虫的屁股。杨予连忙操控着小蜜蜂拐了个弯，往另外一条道路飞去。 这甬道往下，似乎连通更宽敞的空间，随着杨予往下探索，他明显发现泥土里的虫子变少了，甬道内壁泥土的棕黄色逐渐变深，杨予还注意到一些沥青色泽的黑斑块，像一块一块地衣似的粘在甬道上。 “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大声了，好像这甬道尽头奔涌着一条地下河。 地下河，潮湿的绳子，洞口，突然遇袭的阿曼—— 难道那东西是从地下河里爬出来的？ 杨予想去河道里看一眼，可随着他靠近地下河，杨予感到无人机身处的甬道开始微微颤抖，泥巴颗粒和碎石子儿零星地从天花板上掉落，仿佛什么巨物苏醒。 杨予警惕地一回头，小蜜蜂的头灯打出两道细细长长的光柱，黑暗的甬道里什么都没有。 突然，无人机的斜后方弹射出一根鲜红的舌头！ 杨予操控着小蜜蜂，矫健地躲了过去，可另一个方向再次弹射出一根舌头，像青蛙张嘴捕捉昆虫的那一瞬间，把无人机粘在了地上！ 陆地上，杨予突然像虾一样地弓起背来，痛苦地捂住了自己双眼。 系统在他精神域里飘红报警—— 【注意！“天眼2000”遭遇攻击！生命值只剩下30%！】 【您对“？？？”发动反击，很遗憾，您未能伤害到对方】 【无人机自我保护系统启动，您已自动脱离与“天眼2000”的精神连接】 杨予只觉得大脑的视觉中枢仿佛着火了一般疼痛起来，甬道昏暗的画面瞬间消失，明晃晃的天光落于眼前，眼前空间及光影的变化让他一阵晕眩。 也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小蜜蜂的血条就瞬间清空。 系统提示道： 【您的武器“天眼2000”已报废，请于系统重新匹配】 等杨予缓过劲来，眼前再次浮现出小蜜蜂在地下的最后一眼—— 光线太暗了，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 那似乎是一张黑色的人脸，五官有些类似阿曼但又不太一样，只是那张脸并非来自一个脑袋，而是像一页人皮般摊平了黏在甬道壁上，双目雪白，没有瞳孔，厚厚的香肠嘴张开，里面能弹射出无数的舌头。 凌衍川上前把人给扶了起来：“你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无人机被攻击了，”杨予用冰凉的掌心覆住双眼，嗓音闷闷的，“这的确是面包虫的甬道，地底连着地下河……” 亚历克斯咂舌：“不是吧，难道阿曼还真是被一只面包虫给干掉的？绳子上的液体也没有腐蚀性啊？！” “不是面包虫，”杨予痛苦地摇了摇头，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确定那是个什么东西，“地底下有东西。” 凌衍川瞬间翻枪，瞄准了那个黑愣愣的洞口。 可半晌，洞口也没动静。攻击无人机的怪物没有跟出来，似乎也没进一步攻击的意思。 “它在阴暗的最底层，”杨予低声说道，“已经很靠近地下河了。有没有可能，这东西只能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出现？” 他有些不耐地再次催促道：“白天时间可贵，还是快找飞机去吧！那些狗日的说不定都已经到了！” 杨予盯着那洞口，沉默地点了点头。 或许，他应该离这种洞口远一点。 四人脑控连上飞板。 飞板是这个星球上常用的交通工具，大脑磁粒体连接上飞板后，飞行方向、飞行速度都可以由大脑直接控制，系统运行AI还会根据小脑中的感受辅助平衡，因此上手快，风险低，只是速度比不上其它飞行器。 很快，四架飞板一路北上，依次飞离D13附近的水杉林，目的地是黑水湖附近的飞机坐标处。沿途平安无事，杨予只遇到了几只B级面包虫，三两枪就被凌衍川干掉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巨大的黑水湖像镜子一般在杨予眼前缓缓展开。湖水泛着一种玄铁般的色泽，静得毫无波澜，唯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轻纱般在湖面上流淌，让人看不清对岸。杨予心想，马克说的那个矿场，应该就在这个湖对面。 偶尔雾气散去，湖面上露出几棵焦黑的枯树。那树干粗矮，长满瘤状结节的树根外翻，枝丫张牙舞爪，乍一看，像极了细长、扭曲的人类四肢，好像一个个人定格于某个挣扎求生的瞬间。 杨予眯起眼睛，打算更仔细地再看一眼，那层薄雾再次袭来，一切又看不真切了。 飞板沿着湖边一路掠过，这片湖仿佛宽得看不到尽头。 奇怪。这么大的湖，应该是一个很明显的地标了。 由于飞板正在高速飞行，杨予只能通过小队的共享精神域提问：“我们飞机上飞过来的时候，有看到这么大一个湖吗？” 很快，亚历克斯答复道：“没有啊，飞机上我一直盯着窗外呢。这个是模拟机里的湖吧？” “模拟机说一切1:1复刻现实。落地时，系统给了我们具体坐标，”杨予有些疑惑，“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离天弦基地不远啊？” 凌衍川一愣：“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天弦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 谢旷生接嘴：“这个飞机失事是四十多年前，那会儿压根就还没天弦基地。” “艹，我给忘了，这破飞机还在中央星城和雪落城的航线上，”亚历克斯提起这茬，神情怅然，“哎，那时候是雪落城最热的时候吧？说要把它打造成北境第一大都市，结果就爆发了史上最严重的疫病，现在还是隔离区。” 杨予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没有搭腔。 凌衍川撇了撇嘴：“我怎么都没听说过？你说的这个疫病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会儿我还是小孩呢，听新闻上说的——好像是因为我们开采了这个星球的冰层，挖出了一种会感染磁粒体的病毒——耳熟吧？人类老干这事。” 杨予想说点什么，但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了，门牙都黏在了嘴唇上，他微微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很快，最前方传来亚历克斯雀跃的声音：“啊，我看到飞机了！” 飞机就停靠在河边的一片空地处。 银色的飞行器外表看上去有些旧了，巨大的“星城联航”logo也有些褪色。不过，飞行器外观完好，周围植被也没有遭遇破坏，似乎印证了那名调查员的描述——飞机没有失事，是安全降落的。 出于谨慎，四人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 凌衍川指向不远处的湖边：“喂，你们看那儿——” 湖边停靠着一辆破旧的六座越野，根据那泥泞不堪的车牌照来看，正是D13据点被开走的那辆。 看来，清晨不告而别的隔壁组确实是来找飞机了。凌衍川低声骂道：“这群贱人！” 杨予却微微蹙眉：“可是他们人呢？” “在飞机里？”凌衍川低声说道，“任务列表显示这群人还没淘汰呢，车在附近，人总不至于走得太远。” 亚历克斯靠近飞机，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喂——有人吗——” 林间“扑棱扑棱”惊起几只飞鸟，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他们不在飞机里吗？” 凌衍川看向杨予：“你的苍蝇呢？” 杨予有些尴尬地一摊手：“抱歉，无人机刚才在地道里被攻击，然后它就坏了。” 凌衍川一瞪眼：“……它还是一次性的？！” 杨予：“……”是啊，我也没想到。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同时亮出武器：“走，进去。” 飞机的舱门打开，前后两架舷梯落下，里面似乎已经成了小动物的家。客舱里一股食物腐败的酸臭味道，储藏食物的舱柜周围“嗡嗡嗡”地飞着不少苍蝇。座位上散落着一些生活垃圾，比如喝完的纸杯、掉落在地的纸巾等等。 11.镜湖迷瘴（10） [] 杨予看向平静的、雾气氤氲的湖面，一切似乎与先前进来的时候别无二致。 凌衍川对此倒是比较淡定：“系统说了，弦域是一个信息态空间，那么就像我们随身携带的武器库一样，空间折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他四周张望两下：“或许，找到折叠发生的位置，咱们就能回去了。” 谢旷生的精神判定已经下三十了，整个人都很暴躁：“这怎么找呀，这个循环挺大的，飞一圈也要四十分钟了！” 杨予提议道：“飞机。” 他伸手指了指那辆沾满了泥的据点越野车：“你们想，那一组选训生弃车去了哪里？” 在这个循环里，两组人并没有相遇。 杨予猜测，他们应该是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或者说，另一个循环。显然，大家在进入飞机之前，还身处原来的空间，而循环是从离开飞机后开始的。 既然飞机是起点，那么，飞机也很有可能是破局的终点。 凌衍川点点头，说我们先回飞机里看看。 亚历克斯和谢旷生决定再飞一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予和凌衍川两人把飞机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把每一包行李都打开看了，也没发现任何端倪。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事—— 飞机自带的娱乐系统里，有一个“新闻”板块。杨予在《雪落城时报》里找到了一则不起眼的报道，报道声称，在黑水湖附近发现了一条珍贵的矿脉，这种珍稀的产物已经送去中央星城科学院研究，据说价值连城，不可估量，很有可能成为这个星球上的黄金、石油。报道里提到，这个黑水湖矿场场主属于雪落城最有钱的“卢卡斯家族”。同时，杨予注意到，从乘务员AI数据库里导出的乘客列表里，有一名坐在头等舱A2位的星航VIP乘客，恰好名叫“詹姆·卢卡斯”。 且不说这个詹姆·卢卡斯与那个富豪家族是否有关，毕竟卢卡斯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真正奇怪的点在于——根据据点土著阿卜的笔记，这个矿场在发现“黄金矿脉”的时候，已经整个都关停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矿脉怎么可能关停呢？ 不过，这条奇怪的发现，似乎对打破空间循环并无帮助。 时间花了不少，但事情毫无进展，凌衍川在通讯频道里道歉：“抱歉，飞机里没找到什么线索。” “我们都已经跑了三圈了，也没什么发现，”谢旷生听起来很焦虑，“你们还是出来看看吧，湖水上的雾气好像蔓延过来了！” 凌衍川和杨予走出飞机，果然，天色已然暗了一些，那些雾气仿佛有生命一样，开始盘踞于植被的根部，让杨予想起昨日落日前的山林。 “我们的确得抓紧时间了，”凌衍川也跟着焦虑起来，“万一太阳下山了，我们还困在这个循环里，那不就是等死？” 四人再次分成两组探索。 这次，大家放弃了矿车压出的土路，而是尝试着深入雾气弥漫的树林。由于树林茂密，飞板飞低了行动不便，飞高了又看不清细节，杨予和凌衍川二人只好步行。 突然，杨予注意到自己的余光里似乎晃过一个人影，很快又不见了，但是他一定没有听错——那边传来了某种靴子压过落叶的声音。 杨予警觉地一回头，锁定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很快，那里又传来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杨予停下脚步，低声问了一句：“谁？” 不一会儿，林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被雾气笼罩的暗处走来一个极英俊的男孩。 杨予无声地睁大双眼。 那人十八九岁年纪，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宽厚的肩膀已然长出了成年人的轮廓，但眉眼间还带着些许清澈的少年气。他穿着一身灰白拼色的束腰皮袄，领口纹着一圈狼毛，背后背着一把缠绕着白色绷带的□□。这是一套北境最常见的雪地猎装，但显然，男孩受伤了—— 他胸口像是被什么树干一样的触枝穿透了，暗红的血渗透了白衣，额角擦破了一大条口子，鲜血沿着太阳穴滴落。男孩浅得几乎泛银的卷发潦草地扎在脑后，一双冰蓝色的眸子似乎饱含痛苦，但又因为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很痛苦所以极力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杨予瞳孔无声颤动，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拽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明知道这个人绝不属于当下这个时空，但杨予依然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 男孩微笑着，向他伸出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所蕴藏的情绪是那样压抑、又那样热烈，杨予觉得心尖都被那样的目光给烫到了。 好像只要再往前走两步，他就可以回应对方的期待。 可杨予生生停下脚步，闭上双眼。 即便合上眼，方才看到的画面依然清晰地浮现于杨予脑海。理智让他忘掉，可那个不争气的大脑却贪恋着每一点细节。 杨予尝试着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于一个点——很小的一个点——比如，男孩那对青金石耳坠。那是一种比对方眼眸饱和度更高的蓝色，而这对石头上也溅上了血，显得格外刺目。 这个星球上盛产这种矿石，以至于人类最早观测到这个星球的时候，就用“群青”给其命名。这个星球被赋予了人类文明延续的意义，因此，给孩子佩戴这种群青色的石头，也被赋予了“长生”的祝福。 杨予一咬牙，直接背过身去。 假的。 幻觉。 或者是什么扰乱精神判定的东西。 “你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吗，小予？”杨予脑海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冷而疏离的，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假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你不想见我吗，小予？” 一只骨节分明、满是血污的手从后面伸了出来，温柔地覆在他的肩上。 杨予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但他坚定地没有回头。 随着那个人的靠近，杨予心神渐定。 “你不是他， ”杨予轻声开口，“你知道吗——你身上的精神信号——闻起来像下水道里面的青苔——阴冷、滑腻……” 杨予每说一个字，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便枯萎一分，最后，五指变成了老树根的模样，上面长满了黑色的瘤。 等杨予再睁开双眼，一切都消失了。 他身前出现了一摊黑色油亮、乳胶质地的非牛顿液体，在空中隐约支棱出一个人的形状，全身长满了长短不一的触须，其中几条小触角已经缠绕住了他的脚踝。不过，这个触须并没什么伤害，稍微有一点粘性，只是粘上一两根则很容易甩开。 与此同时，目视系统更新了污染物信息。 【污染物判定】迷雾触须 【评级】A 【精神判定】？？ 【核心欲望】吞噬情绪，欲望、痛苦与恐惧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攻击方式】绞杀 同时，杨予注意到，【个人技能】里始终都没有动作的小蘑菇突然就孵化成功了，在怀里结出了一枚亮闪闪的银色孢子。 杨予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终于见到你了。” 那团黑色的液态怪物仿佛一边融化着，一边又努力成型，几条触手黏合在一起，像章鱼一般蠕动着，时不时向杨予射出几条触角，试图缠住它的猎物。 不过，这个怪物似乎不太习惯在陆地上行走，完全没有先前那个A级怪敏捷。杨予一边通过腕机呼叫凌衍川，一边向对方所在的位置狂奔。可是，精神域里半天都没有传来回答，倒是离他们老远的亚历克斯问了一句“怎么了”。 杨予心底一沉，只是在共享频道里解释：“我们这里刷了怪，A级，你们当心一点，这怪物致幻。” 果然，等杨予找到凌衍川的时候，对方也已经着了道。只见凌衍川半个身体深陷于一团黑色的液体之中，无数触须像茧丝一样将他身体裹住，而凌衍川双目失焦地看向空无一物的空气，四肢僵硬。 杨予大喊了一声“凌衍川”，可对方依然毫无反应。 眼看着自己后面的触须又追上来，杨予咬了咬牙，三两下爬到凌衍川附近的一颗树上。 杨予眼底绿光一闪而过，瞬间， 12.镜湖瘴雾（11） [] 就在那一瞬间，两团触须怪双双触电一般，撤回了触手，变成两团没有形状的液态“乳胶”，漂浮在空中。 杨予探出一根精神触角，发现这两团怪物在锁定对方的瞬间，同时变成了两团火焰——跳跃着的、明晃晃的、铺天盖地的火焰。 随后，那两团黑色怪物对着彼此一声尖叫，逃命似的，像两柱水流一样，就近钻进那些面包虫挖出的洞里，消失不见了。 ——火？ 杨予心中一动，难道这怪物怕火？ 也是这个时候，凌衍川终于回过神来。 他跪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但良好的战斗意识让他同时架起了枪，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凌衍川警惕地看向四周：“你怎么在这里？！操，刚有个怪物，精神污染好厉害，我现在整个人和断片了一样。” 杨予低声安慰道：“别急，怪物走了。” “走了？怎么走的？！”凌衍川震惊地瞪圆了双眼，杨予不需要探出精神小触角都能知道——那张脸上大写着——总不能是被你这个废物干跑的吧？！ 杨予一把抓住对方的小臂：“凌上尉，你好厉害，谢谢你又救了我。” 凌衍川：“？？？” 杨予低声解释道：“刚才我也遇到了一只触手怪，然后被它一路追着跑。系统提示对方是A级怪，我寻思自己肯定打不过，所以就想喊你来帮忙……” “可是你在通讯里不回消息，我就跑回来找你。当时，我看到你也被一团触手怪缠住了。我不敢过去，又害怕自己身后的那个怪物，就爬到了这棵树上。说来也巧，这怪物触角的力气不够，一时半会儿上不来，我继续在树上喊你，和你说你看到的东西是幻觉，然后你就醒过来了。” 说着说着，杨予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凌衍川：“谁知道凌上尉从怪物中挣脱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救我，你对树下的触手怪开了枪，吸引走了它的仇恨。” 凌衍川闻言，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什么？……是、是吗？” ——我他爹的是被人夺舍了吗？这听上去根本就不像是我会干的事啊喂？！ 凌衍川的精神状态不好，内心的咆哮声在杨予耳畔简直是震耳欲聋。 杨予面无表情地腹诽：没错，就是被夺舍了。 不过，他面上还是露出一脸恰到好处的崇拜：“你当时好像有点迷糊，夹在两个怪物中间也不动。我想你帮了我，我又怎么能不帮你，所以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把你推开了。” 最后，杨予乖巧一摊手：“接下来就是现在了。” 凌衍川捕捉到了关键词。 ——迷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精神污染让人失智。 “说来也巧，我把你推开以后，那两个东西就扭打在了一起，双双变成了……”杨予一歪头，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形容，“我感觉，那两团东西看上去很像火焰，然后，它们就钻进洞里逃跑了。” 凌衍川皱了皱眉头：“火焰？逃跑？” “对，它们变成了火焰，好像还把对方吓到了，”杨予强调了一下“吓到”二字，“尖叫着钻回了洞里。” 杨予故作疑惑地看向凌衍川：“刚才发生的事……你完全没有记忆了吗？” “我……我刚竟然看到了我父亲，”凌衍川有些闷闷地答道，“然后——然后——操，不说也罢，然后我就记不太清了。” 凌衍川看向不远处，再次痛苦地揉了揉双眼。 ——那个跳舞的七彩小人怎么又双叒叕出现了啊啊啊！！！ 杨予淡定地耸了耸肩：“大约是因为精神污染吧。” 凌衍川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不无狐疑地看向杨予：“……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你没有失忆吗？” “可能每个人面对精神污染的症状不一样，”杨予露出一脸恰到好处的茫然，一双眸子无辜得像只小鹿。杨予举起腕机，向对方展示自己只剩下29的精神判定，凌衍川这才勉强信了对方的说辞。 “我有了一些猜测——昨晚雾里的那个怪物，应该就是我们遇到的这种触须——或者说，触须是那个怪物的一部分，”杨予分析道，“它会创造出一种幻境，一种让目标恐惧的幻境。目标恐惧的情绪越强烈，这个怪物的力气也会越大。之前调查队被‘压扁’的越野车，我们发现的那一具身上处处骨折的尸体——都是被这种触须给‘绞杀’的。” 凌衍川低下头，看向自己手腕与脖子上的淤痕，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所有线索似乎都连了起来。 “阿曼应该也是这样出事的。因为他看到了幻觉，所以没有挣扎；因为这些怪物是从地下河、通过这些面包虫洞穴爬出来的，所以，那条绳子上沾了水迹。” “飞机是诱饵，引诱我们进入这个循环，”最后，杨予得出结论，“然后，它只需要等待夜晚降临，或者说，等我们因为走不出循环而精神崩溃的时候发动攻击。” “那怎么破局呢？”凌衍川低声喃喃，“你刚才说——怪物见到怪物，双双变成了火焰？” 杨予不动声色地提示道：“既然它会照出目标内心恐惧的东西，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怪物就是怕火呢？” 凌衍川：“唔……” 杨予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虽然我不知道这怪物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目前看来，它好像只能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比如……地下通道？雾气里？之前白天太阳大的时候，它也没有出来。” “还有，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些人类据点，竟然没有蜡烛、没有任何可以点火的生物燃料——如果说这里是星城，那情有可原，因为星城能源充沛，但这里是资源匮乏的域外，人类据点就不应该没有这些东西。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操控这一切的污染物，恐惧的就是火焰呢？” “那你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应该点火？”凌衍川四下扫了一眼，“可这里怎么点火？钻木取火？” “飞机，”杨予立刻答道，“刚才我们调查飞机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结构图，除了核心电池以外，还有两个备用的生物燃料舱。你看，这才是域外设备的正常标准。” “所以你想……” 杨予点点头：“炸飞机。” 凌衍川有些犹豫：“这也……” “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杨予反问，“我们绕了这么多圈，没发现其他端倪。那个触须只是暂时离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你甚至不知道它再回来的时候有多少个！我们剩余的精神判定已经不多了，迟早困死在这里。” 凌衍川咬了咬牙：“行！炸！炸tmd！” 他弹了弹通讯：“亚历克斯？” 对面传来亚历克斯气喘吁吁的声音：“刚往你们那儿赶呢，结果旷生他就出事了！本来就没剩多少判定，恐怕今晚要折在这里——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凌衍川迅速回答道：“听着，我们现在打算到飞机处会和，然后——” 可他话音未落，四周的大地轻微地震颤起来。 只见方才那两团触须钻进去的洞穴附近，泥土开始“簌簌”掉落，一些树根突然像蚯蚓一般扭动起来，破土而出，竟然变成了一双双人类的枯手！ 凌衍川全身一个激灵，端枪就往那个方向瞄去，却被杨予一把拦住。凌衍川侧过头，却见杨予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杨予熟悉的“皮肤”——与之前那种会喷浓酸的A级怪身上干枯的树皮无异。 杨予压低了声音：“还记得吗？这种异化的人不长眼睛。” 很快，越来越多的树根变成“枯手”破土而出，紧接着，树干逐渐变成人类的躯干，脑袋也逐渐 13.镜湖瘴雾（12） [] 凌衍川伸手指了指自己嘴巴，随后，双手又在空中比了一个“叉”，可亚历克斯那双大眼睛就好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直到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亚历克斯一回头，差点没和那身材畸形的“树皮人”来一个贴脸热吻，只见他“嗷”地一声，直接从地上弹跳起来。瞬间，亚历克斯翻出武器，撒丫子就跑。 亚历克斯匹配到的武器是两台口径15厘米粗的光子炮，中短射程，架在腰间。只见那圆形的橙红色光轮开始转动，亚历克斯嘴里喊着“操操操操”，身前武器“哒哒哒哒”，子弹像金色的雨一般散落开来。可不幸的是，这种大面积无差别扫射让他惊动了更多的怪物。先前不过五六只左右，可现在更多的“树木”开始破土而出，杨予粗略一数，大概能有十几只。 凌衍川一巴掌捂住了额头。 他光是回忆起昨天消灭那只A级怪的场景，这会儿就眼前一黑。 ——您真他爹的是个人才。 杨予盯着亚历克斯看了一会儿，从藏身处猛然站起。 凌衍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别、去、送！” 杨予沉默片刻，神情复杂地看向凌衍川：“他是因为担心我们出事才找过来的，你真的忍心就这样看他出事吗？” 凌衍川低声骂道：“他追过来那是他傻逼，而且换成我——追过来也不可能一口气引这么多怪！救不了，真的救不了，我佛都不渡憨逼啊——你让他引走怪物，我们趁机回飞机！” “那路上再遇到其他怪物呢？没有飞板我们根本就跑不掉，”杨予眼底绿光一闪，重新连上了小队的共享精神域，“他还有飞板，我们应该和他合作。” 凌衍川一时语塞。 亚历克斯在通讯中一接到杨予的信号，就开始鬼哭狼嚎：“哦哦哦——爸爸你们在哪里啊啊啊救命啊啊啊——这里好多怪物啊啊啊——长得好可怕啊啊啊——” “你先别着急，也不要随便认爸，”杨予的语气平和而温柔，似乎带着些许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这就来救你。” 如果不是凌衍川知道杨予这个综合评级为D的废物既打不过也跑不掉——听了这笃定又自信的话，他差点就信了好吗！ 凌衍川恶狠狠地瞪了杨予一眼，气急败坏地问道：“少爷，谁去救啊？！” 杨予脸不红，心不跳，主打一个非常平静：“当然是喜欢助人为乐的你了。” 凌衍川：“……”不要给我加奇怪的人设啊喂！ 虽说亚历克斯的战术毫无章法可言，但杨予注意到，即便被这么多怪物追着，亚历克斯身上除了沾了少量消化液，其实并没有被怪物近身。随着他越跑越快，仿佛脚底带风，每一脚踩下去，都带着星点金光——一般只有在磁粒体格外活跃的时候，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根据目视系统测算，这些A级怪的移动速度最快为A，而亚历克斯的这个移动速度应该已经达到A+了，估计放凌衍川身上也跑不出来。 大约是有点子逃跑天赋在身上，所以走路都不长眼。 “救——快救救救救——”亚历克斯在频道里嘶吼着，“我这个跑速可坚持不了多久啦！见鬼这些怪怎么还越来越多了！” 凌衍川一接上通讯就忍不住破口大骂：“儿子你这屁股忒大啊？跑哪儿都能惹一屁股的怪！” 别看亚历克斯跑起来都快自带残影了，但在通讯回骂起来可谓是中气十足，半点都不带喘的：“操，老子屁股大怎么啦！老子可是拿过中央星城男子健美比赛最佳翘屁奖的肌肉男模！” 杨予：“……” “行，男模！”凌衍川再次骂道，“你特么跑什么啊，你背上有一个飞板你知不知道？！” 亚历克斯又是一阵哭嚎：“我也想用啊啊啊但是它们追得太紧了啊啊啊——” “你再跑开一点，马上就来救你，”杨予选了附近最高一棵树，带着凌衍川爬了上去，吩咐道，“你等会儿就站在这里射击——高强度单点输出——优先攻击离亚历克斯最近的怪物，把火力吸引过来。” 凌衍川的攻击判定很高，三枪下来，离亚历克斯最近的三个怪就下意识地回了头，结果就撞上了后面冲上来的怪物，互相吐一口唾沫，倒是把彼此的脸给烧掉半边。 “亚历克斯，停火，绕着我们这棵树跑圈，”杨予扶着树干，对着通讯喊道，“对，没错，就是这样，拉开距离。” 就这样，在凌衍川的枪声下，亚历克斯那边的压力骤减，但很快，那些张牙舞爪的畸形树皮人们就开始往两人所在的树下会聚。 很快，杨予下了第二道指令：“现在，亚历克斯，让你的飞板飞过来，我和凌衍川直接跳飞板，把怪物引走！” “好嘞——我操操操操这飞板的智能锁怎么卡住了啊啊啊——” 杨予：“……” 眼看着树下密密麻麻都是没有瞳孔的怪物脑袋，大伙儿们仰着头，叠青蛙似的开始往树上爬。眼看着一只怪物已经快爬上来了，凌衍川对着它就是一枪爆头。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杨予，我要是交代在这里——” “嗖”的一声—— 亚历克斯的飞板终于姗姗来迟。 亚历克斯：“哈哈哈，抱歉，小意外啦！男模快递！使命必达！” 这种飞板总共可载两个人，杨予跳上驾驶位，回头把凌衍川拉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背靠背立在飞板上，“嗖”的一下，便离开了那棵被怪物包围的树。 杨予调整了速度，开始往飞机方向飞去，而后面那一群怪物再次开始追逐。 凌衍川提醒道：“我的子弹有限，打空了要充能一段时间。” 杨予点了点头：“我知道，等你空了，就直接拉高，它们就会回去找亚历克斯。我拿目视系统算过，他的跑速完全够。你们俩就这样，来回放风筝。这个怪最大的威胁就是喷射出的消化液，只要不近身，其实压力不大。” 凌衍川冷哼一声。 不一会儿，频道里再次传来亚历克斯的杀猪叫：“啊啊啊怎么又过来了啊啊啊——你们怎么抢了飞板还不干人事啊啊啊——” 凌衍川冷漠地说道：“坚持两分钟。” 就这样，双方拉锯着，飞板终于抵达了飞机的位置。杨予跳了下去，向飞机一路狂奔，而凌衍川瞬间拉高飞板，对着不远处一顿射击，再次把仇恨吸引过来。 随后，凌衍川站在飞板之上，控制着速度，绕着飞机一路遛怪，偶尔有几只往杨予方向蠢蠢欲动的，都会被他一梭子爆头。 杨予打开飞机尾部的燃料舱，正如结构图所示，两台备用生物燃料满满当当。杨予咬牙把燃料箱拆了出来，打开口子放鼻子底下扇了扇，确定是生物燃料。随后，他拖着箱子，把液态燃料一路撒到附近几个面包虫洞穴口，还倒灌了一些下去。 与此同时，亚历克斯大汗淋漓地从后面跑了过来，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喘：“妈呀，我体能槽空了，我跑不动了——我说真的，下次真的溜不动了。” “30秒——”凌衍川也在频道里喊道，“杨予，你好了没有？怪太多了，我要控不住了。” 等杨予布置好燃料，他与亚历克斯后撤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射击，瞄准机载电池。” 两个输出同时对准燃料箱，“噼里啪啦”一顿射击，子弹“叮叮当当”打在金属机身上，擦出些许火光。不一会儿，只听“轰”的一声——机载电池爆炸了，飞机尾腾起一团明黄色的火球，随后黑色的浓烟滚滚，橙红色的火舌在空中跳跃，越来越高，同时，火势沿着杨予在地上铺的“燃料引线”一路烧去。 就在飞机爆炸的那一瞬间，杨予只听耳畔一阵蜂鸣——以火焰燃烧的地方为起点，只见无数黑色触须从那些面包虫洞穴里尖叫着钻了出来，像一条条蛇游走于地面上。它们像潮水一般往远离飞机的方向退去，与此同时，他们所处的那个“空间”开始在火焰里分崩离析。杨予抬起头，在令人痛苦地耳鸣与晕眩中，他看着四周的画面逐步变成抽搐、扭动的彩色线条，好像一个卡了Bug的全息游戏。 同时，那些“树皮人”一个个仿佛失去了操控它们的主心骨，翻成了圆滚滚的面包虫，并笨拙地开始往洞穴里爬去。无数光点从这些生物身上升起，像一颗颗大小不一、漂浮在雾气中的 14.镜湖瘴雾（13） 《见手青》全本免费阅读 在辨认出对方脸的那一瞬间，杨予多少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精神判定下30而看到了幻觉，但很快，他冷静下来，因为这样的“树”不止这么一棵。 亚历克斯拿着火把，四下转了一圈，在不远处发现了另外几棵树。每一棵树上都长着一颗不同的脑袋，原来隔壁组不知去向的几个人，在这里整整齐齐扎了一排。 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姿态诡异的树，但它们的面部五官已经完全消失了。 在这最“新鲜”的五棵树里，42号的精神判定是最高的。其他几个精神判定临界的人，好像真的变成了树，甚至无法像42号那样艰难地发出音节。 亚历克斯越想越后怕：“……如果、如果我们也喝了那个水……？是不是……也会……” 凌衍川低声骂了一声“操”。 杨予伸手摸上那焦黑的“树皮”，掌心传来一种冰凉、坚硬、且粗糙的质感。他悄悄地放出几根精神光丝，却发现对方的精神世界已经残存无几，他感受到的只有剧烈的疼痛，以及破碎的绝望。 “死……想死……” “救救我……” 杨予安抚似的摸了摸树皮，低声问道：“你能选择退出吗？系统里不是有退出选训这个选项吗？” 42号断断续续地挣扎道：“没……不……离开……失灵……” 虽然他讲话口齿不清，但杨予还是听懂了——系统“失灵”了，他们似乎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退出模拟机。 凌衍川点开自己的面板，看着那个红色的“EXIT”，整个人莫名焦虑起来：“怎么会失灵呢？都异化成这样了，精神判定还没有低于10吗？系统不是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弦域，基地给设了破10就自动出局的安全锁吗？” 杨予低声说道：“昨晚他们喝了那个水以后，精神判定就不掉了。” 凌衍川更急了：“那也不应该切不出去啊？！真出事了怎么办？如果真的在弦域里——”说到这里，凌衍川差点结巴起来：“如果真的在弦域里，精神判定清零了就——” 亚历克斯愣愣地接嘴：“就回不去了。” 几人沉默地对视一眼。 夜色逐渐降临，雾气再次浓厚起来。 杨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燃烧的飞机照亮了半面天空，俨然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半球形状的光罩，而逐渐浓郁的雾气围绕着光罩边缘，张牙舞爪地涌动着，如何都不敢靠近半步。 杨予利用目视系统，根据燃料消耗的速度给出了预算—— 燃料即将在1小时48分钟后燃尽。 杨予拿起火把，转向别处：“确保他们的安全，应该是基地的工作，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尸体们就散落在飞机周围，最远的一具似乎也没走出去多远。 这些乘客与那个死亡的调查员一样——每一具尸体身上都有多处裂缝——杨予猜测，飞机直接在夜晚降落进了迷雾里，而这些人应该都是被那些“迷雾触须”所绞杀的。 三人迅速清点了一下，总共发现106枚头骨。 亚历克斯抓了抓脑袋：“刚好诶，飞机里有106个乘客。” “不，少了一个，”杨予皱起眉头，伸手指向一具尸体，“这人穿的显然是机长制服，飞机上106名乘客，再加上一个驾驶员，应该是107人，如果全军覆没的话，应该是107个头骨。” 凌衍川决定再清点一次，依然只有106个头骨，106台腕机。 ——少了谁？ ——那个人会不会与这场事故有关？ “不是吧，”凌衍川顿时头都大了，“不会还要给这些尸体排序吧！” 与此同时，杨予注意到，随着夜色降临，地上抽出一朵朵散着荧光的奇异植物——它的模样有点像一簇簇没有抽芽的蕨类，每一根“拐杖”似的荧绿色茎秆上，挂着一串串白色的小光点，这些长短不一的“拐杖”杆们簇拥着一根小拇指粗的茎杆，上面开着一朵象牙白、会发微光的花——象牙白的花瓣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五瓣，花心正中，花蕊亮晶晶的，质地非常类似那些马克回收的晶石，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恰好，也正是这些晶石模样的东西，会吸引那些蜜罐蛾。 可是，这花蕊并非真正的晶石，蜜罐蛾贴上来以后，那花瓣就会突然闭合，把蛾子吞进下面的袋状“肚子”里，把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像个小灯泡。 杨予注意到，尸体数量越密集的地方，这种花儿便越多，以这样“守株待兔”的方式，吞噬着那些光蛾。 而这些光蛾里，都是那些死者尚未消散的思绪。只是这些记忆都太碎片了，杨予暂时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杨予选中了离机长尸体最近的那朵花，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那个小肚袋。只见那些亮着小灯珠的茎秆瞬间卷了起来，花朵也像像含羞草一样闭合了。 杨予索性一把握住那个肚袋，那植物像是受到了惊吓，瞬间全部萎缩，但吐出了大量记忆光团！ 在无数没有意义的记忆片段里，杨予找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 这个视角，应该正是机长本人的记忆。他当时应该正从过道里出来，从他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第一排头等舱里靠右侧A2的位置，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身穿一身褐色大衣，一头油腻的棕色卷发，皮肤粗糙，满脸皱褶微微下垂，一双绿色的眸子甲亢似的微微突出…… 杨予只觉得心口突然跳空一拍。 这张脸，不正是据点的那个马克？唯一的区别是，在机长的记忆碎片里，这个人没有佩戴那个独眼眼罩。 杨予猛地站起：“我知道少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选出机长的记忆碎片，分享给同伴。 “我靠，我就知道这个马克有问题——”凌衍川大骂一声，“早知道当时在据点就给丫一梭子！” 亚历克斯则是有些茫然：“什么意思？难道说，据点的这个马克，真实身份其实是——那个出事的矿场主人——‘詹姆·卢卡斯’？” “不对，”杨予立刻摇头，“马克是马克，卢卡斯是卢卡斯，他们是两个人。” 凌衍川皱起眉头：“可你看这个人的回忆，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分明是马克，所有人都死了，他却活了下来——哦该死，他还说自己没见过掉下来的飞机，他一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不是……这个卢卡斯是坐头等舱的星航VIP客户，家缠万贯，但马克是一个在星城找不到工作，就连去城里看眼睛的路费都要找阿卜借钱的‘独眼佬’……我知道了！” 一些断断续续的念头终于在杨予脑内完成了闭环。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来给你们捋一捋。最早出事的地方是矿场——因为黑水湖矿场挖掘出了一种‘新人类年代’的‘黄金’矿，让矿场主卢卡斯家族振奋不已——可好景不长，矿场就出事了。” 杨予单膝点地蹲下，伸手在曾经是“镜湖”的地面上抹了一把，掌心便沾了些许闪着黑金色泽的微粒——在阿曼出事后的那根绳子上，杨予也摸到过同样的东西，应该是从那些乳胶质地的“迷雾触须”身上掉下来的。 杨予一翻掌，给人看他掌心的东西：“因为他们所发现的‘黄金矿’，是一种能够影响磁粒体的东西，且能够通过水源传播。我猜测，矿 15.镜湖瘴雾（14） 《见手青》全本免费阅读 天弦总控。 通讯频道传来一个混杂着电流音的女声：“报告总控，模拟机D15清扫完毕，30名选训生均已确认离开，污染源X2107已安全回收。” 萨连科敲了敲耳麦，低声答道：“总控收到，D15模拟机将在三分钟后关闭，请启动污染源收容程序。” “哎——”江洛羽抬头看向大屏幕，“又是一组全军覆没的，现在就只剩下D13了。” 178名选训生被分成了六组，同样的副本，只是人类据点的编号分别为D10到D15。而现在，先前亮着178台画面的大屏幕基本都暗了，只剩下D13组的几个人还亮着。 江洛羽忍不住咂舌：“真是没想到啊，小少爷竟然撑到了决赛圈。” “D13也快结束了，”另外一个人懒洋洋地说道，“污染源发育程度已经很高了。” 大屏幕前，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的工作人员伸手拍了拍萨连科的肩膀：“不得不说，杨部长强塞进来的这个关系户，还真挺聪明。要是你们特战队把人给淘汰了，给兄弟一个机会，直接把小孩送我们中心来。” 萨连科扫了他一眼，没搭腔。 “小少爷聪明是聪明的哇！”江洛羽不无痛心地说道，“可这个战斗力，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此时，“嘭”的一声，总控室的大门被人撞开。萨连科回过头，只见基地负责人薛大校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咆哮声响得整个总控室都抖了三抖：“谁他爹的用上了真实污染源？！” “萨连科，你在给我开什么星际玩笑——”薛大校一张脸涨得通红，眉毛差点没飞到脑门上，指着萨连科破口大骂，“我同意你的模拟机计划就已经是给你破例了，你竟然还敢直接用真的污染源！” “江洛羽，”萨连科头也不回，只是勾了勾手指，“去给大校接一杯热水，让他先冷静一下。” “好嘞！”不一会儿，江洛羽毕恭毕敬地递过一杯水，“大校请喝水。” “我喝你个大头鬼！” “这个东西——这个东西——”薛大校伸手指向烈焰滔天的全息投影，一时间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如果孵化成功了——它会——它会——内个吗？” “会的，”祝祈沨吹起一枚泡泡糖，“如果孵化成功的话，污染源会通过它污染成功的个体，降临于现实世界。” 薛大校手一抖，差点没把热茶直接泼萨连科脸上：“它、它会从我们的选训生身上醒来？！” “弦域不就是这么个规律么？”萨连科扫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压抑的疲惫，“如果我们不能在弦域里消灭那个来自‘高维世界’的怪物，等它吸收足够的人类情绪，就会完成孵化。” “既然是来参加天弦选训，那么，这将是他们日后每一天都要面对的东西。如果无法接受，就别浪费彼此时间。” 薛宇的食指颤抖：“萨连科，我看你是疯了！他们才刚到基地，这只是一场模拟而已！” 萨连科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但冰蓝色的眼底并无笑意：“在我的手下，每一场模拟都是实战。” “哎呀，老薛，你别太担心啦，”祝祈沨一把揽过薛大校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他肉嘟嘟的背部，“一个R级污染源而已，咱队长还能让这群小屁孩出事吗？” 薛大校盯着42号、45号等几名选训生在系统里被标红的精神判定条，忍不住大喊：“这几个，都报警了，你还不赶快让他们出来！” 江洛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出不来啊，他们喝了不应该喝的水，精神已经被污染源污染了，没法靠自己的意志退出。除非直接消灭污染源。” 薛大校吼得愈发歇斯底里：“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去把这个污染源给我灭了！” 大校发话，几名队员齐刷刷地看向了他们的队长。 萨连科平静地一抬手：“再等等。” 薛大校看上去快崩溃了：“还等什么呀，这群学生里但凡有一个被污染，咱俩都得上军|事|法|庭！” 萨连科盯着屏幕里的杨予一行人：“他们还没有被逼到极限。” “那个，咱队长玩得一直都比较极限，”祝祈沨一摊手，对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下次你们记得设置安全词哈！” 薛宇：“……” 与此同时，D13号模拟机内。 飞机燃烧得差不多了，整个“光罩”直径都缩了一圈。杨予把四个火把固定在了越野车四个角上，而亚历克斯则把剩下的燃料搬上了越野车。 “三十分钟，”杨予说道，“要不在三十分钟内续上燃料，要不在三十分钟内消灭污染源。回据点找马克，还是去矿场遗址找补给，幸福二选一。” 凌衍川焦急地看着地图：“从地图上来看，还是矿场遗址离得更近一点，但这雾这么大，没有实时信号，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迷路。要不，我们还是回据点吧，最起码路熟悉，而且，不管这个污染源是什么，马克一定掌握了重要线索。”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越野速度比飞板快很多，回去应该来得及。” 就这样，三人布置好越野上的燃烧装置，逐渐离开飞机的“保护圈”。杨予负责开车，亚历克斯与凌衍川都端着枪，一人负责两个方位。一路上，那些雾气总是争先恐后地靠近，但遇到火光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大约是路上闷得慌，亚历克斯主动提了一嘴：“对了，我刚系统面板里多了一个【个人技能】，你们有吗？” 凌衍川想起亚历克斯方才跑动起来，周身闪电一般的金光，恍然大悟：“你刚才那个跑速……” 亚历克斯低头看向自己的四肢，光是回忆方才的感受便让他感到热血沸腾：“当时怪太多了，我又打不过，只想逃出去，全身的精神力好像都集中于脚上——整个人好像烧起来了一样！” “不过，它只能跑一会儿，”亚历克斯解释道，“隔三差五地就告诉我技能无法使用，正在充能中。” 杨予眼珠子一转，问道：“你的技能用什么充能？” 亚历克斯抓了抓脑袋：“体能。我每次跑完，体能槽就基本清空，攒够30%的样子，它就又可以使用了。” 杨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的技能也有CD。” 杨予瞄了一眼自己的系统界面。自从他在循环里给凌衍川来了那么一下后，之前好不容易孵化出来那一枚小孢子就消失了，小蘑菇再次进入CD，显示为“正在孵化中”。 但很奇怪，他的充能方式好像与体能无关。 关于孢子孵化的方式，杨予隐约有一些猜测，但他还需要再测试一下。 凌衍川听了差点没从座椅上跳起来：“我靠，就连你也有技能？！” 杨予专心开着车，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什么叫‘就连’？” “不是，我的意思是——”凌衍川冷静下来，有些犯愁，“怎么你们都有，就我没有啊？” 他打开面板，点开个人技能，系统跳出注释： 【个人技能：在高维信息态空间里，每一个灵魂都会从自己的欲望核心中演化出某种独特的能力】 【您的个人技能尚未记录，请尽情探索！】 【Tips：在生命危急时刻，个人技能更容易被激活】 凌衍川狐疑地看向杨予：“亚历克斯的个人技能是闪电跑速，你的技能又是什么？” 杨予沉默片刻。 “目前观察到的是——”他斟酌着开口，“我能变成一个蘑菇。” 亚历克斯与凌衍川异口同声：“蘑菇？！” 凌衍川脑门上的问号已经快实质化了：“可是在战斗中变成蘑菇又有什么用？” “怪物看不到我，会去优先攻击队友。” 凌衍川：“……”怨种队友竟是我自己！ 亚历克斯也是嘴角抽搐一下：“……挺、挺适合你的技能哈。” 杨予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是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见鬼，我不应该嘲笑你——”凌衍川痛苦地捂住了脸，“我就连变蘑菇的技能都没有。” “没关系， ”亚历克斯安慰道，“系统说了，一个人的【个人技能】容易在危险情境下被激活。凌哥你的攻击判定是我们当中最高的，可能就是没遇到什么威胁生命的事，所以还没激活。” 凌衍川抹了一把下巴：“承你吉言。” 可就在这个时候，越野车后面的雾里传来“砰砰”两声枪响。虽说子弹没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但这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一枚子弹击碎了窗户，而另一枚子弹打在越野车后车厢上，“叮”的一声又弹开。 “操，什么东西？！” 亚历克斯从后玻璃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人提着一盏蛾灯，但雾气太浓了，并看不清楚，只能模糊看到那么一个轮廓。 凌衍川二话不说，对子弹传来的方向就是三枪。 可是，雾气中时不时探出触手，轻巧地挡下了凌衍川的攻击。 而对方的猎枪却没有停歇，又是“砰砰”两声打在越野车后。很快，后排的轮胎爆了一个，方向盘瞬间失控。杨予一脚踩下刹车，整辆车被甩得漂移出去，“哐”的一声撞在了树上。杨予负责拿着火把照明，另外二人端枪下车。 雾气中的人缓缓走了出来，赫然是据点的那个马克！ 只是，这次马克摘下了他右眼的眼罩，露出了一只鲜红的义眼。义眼与他眼眶接触的地方已然腐烂，密密麻麻的神经管像一根根粗壮的树根翻在外面，一颗鲜红的眼球在正中疯狂转动。 马克那张阴冷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到最后你们也没喝上一口水……这真是令人遗憾呢。” “右眼，”杨予低声提醒道，“直接瞄准他的右眼！” 可是，虚空的 16.镜湖瘴雾（15） 《见手青》全本免费阅读 杨予直直看向那只猩红的义眼，探出精神触角尝试攻击。然而，他再次触碰到了那一片广袤的、冰凉的、玄铁质感的东西。 系统提示道—— 【个人技能对目标释放失败，请检测与目标间的精神连接】 杨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弦域中使用孢子的前提是精神共享。也就是说，除非杨予能够发动压倒性精神攻击，要不然，他和目标之间得像先前和凌衍川那样，在双方约定好的情况下，形成一个共享精神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予身后再次传来枪响。 “30%——我可以了！” 亚历克斯绷紧了全身肌肉，眼底有金光一闪而过，身周卷起某种气流。 “小少爷，你可躲着点！” 个人技能这个东西，亚历克斯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控制感比上回强了不少。只见他整个人化身一道金色的“Z”形闪电冲了过来。男人的身形在被火光照亮的雾气中宛若残影，腰间两台光子炮亮起橙红色的光圈，子弹像砸铁花一样当空散落开来。 与此同时，无数触须从迷雾中探出，在马克身前帮他挡去攻击。这些触须一被金色的子弹击中，就会有一部分化作黑金色的雾气消散，但很快，新的又会从雾气中再再长出来。 不过，亚历克斯的移动速度太快了，再配合他的光子炮群攻，就好像一台移动烟花机，引起了所有触手们的注意。更多触手开始有目的性地追捕亚历克斯，一条条黑色的手臂像是榕树的枝条，从天上一拳拳地砸下来，而亚历克斯金色的光影在触须间化作残影，嘴里还时不时喊上几声“哦豁”。 就在触手屏障更迭的时候，凌衍川找准空隙，瞄准了马克的眉心—— “砰”的一声，一枪爆头。 马克与那些“异化”的怪物不同。 一枚子弹脑壳就爆了，红红白白的液体溅射开来。 可是，从杨予这个角度却看得分明——就在凌衍川子弹命中马克眉心的瞬间，那只鲜红的义眼已然脱落，它身后拖着一长串神经管，像章鱼的触角一样，一拱一拱地正在试图从眼眶里越狱。 与此同时，杨予双手伏地，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凌空飞起，一记旋转鞭腿击中马克的手，顺而从对方手上缴了枪，对准那只往外跑的义眼。 可惜，这种猎枪一次只能上两枚子弹，眼下枪膛是空的。杨予来不及换弹，立刻将枪管反握，用枪托的位置对准那只逃跑的义眼，一棍子把它打向凌衍川的方向：“这里！别让它跑了！” 凌衍川再次瞄准空中飞行的眼球，“砰砰”两枪，一枚子弹被触手拦下，而另一枚子弹正中球心！ 顷刻间，那枚眼球像爆浆番茄一样在空中炸开，凌衍川有些兴奋地喊道：“击中了！” 亚历克斯雀跃地大喊一声“Yes”，从不远处的树上一跃而下。 可这些红色液体在溅射的过程中，逐渐凝固成一些类乳胶状的颗粒。那些颗粒落到地上，化身无数只蜘蛛模样的小东西，密密麻麻的，迅速贴地爬行散开。凌衍川对着地面零零散散地又开了几枪，但小蜘蛛太小，也太多了，很快便消失于雾气之中。 “哈？”凌衍川愣愣地瞪着地面，“这是什么东西？” 亚历克斯恼火地一跺脚：“我靠，开心早了！” 三人抄起火把，目光各自锁定在几只蜘蛛身上，迅速跟了出去。杨予觉得自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在雾气里追丢了小蜘蛛。他停下脚步，回头已经看不到人了，只剩两团在雾气中移动的火把。 杨予先是飞身一踹，接下来又一直在跑动，大腿上的伤口随着动作被挤压又再次拉开，这会儿停下来才觉得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 也是在这个时候，系统里的小蘑菇又委委屈屈地产出了一枚孢子。孢子依然是亮晶晶的，只是从个头上看，比第一枚要再小一点。 杨予心中一动—— 原来，他可以产出不止一枚孢子？ 孢子产能会有上限吗？ 不过，杨予很快就打消了这个自虐的念头。 亚历克斯通过频道传来消息：“我追的这几只蜘蛛爬进那些面包虫洞穴里，追不上了！” “我这边也是！”凌衍川的声音闷闷的，“还是回火光圈里去吧，我感觉单独一个火把的驱赶效果有点差。” 杨予拿手里的火把驱赶开一条试图缠绕住他脖子的触手，一路思索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 目视系统发来提示—— 剩下的燃料仅够燃烧10分钟。 更糟糕的是，车坏了，他们不可能在10分钟内抵达任何可以续燃料的地方。 杨予弯腰从马克尸体里摸出几枚子弹上膛，回头见到凌衍川也回来了。正当他心想，亚历克斯人呢，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杨予和凌衍川双双回头—— 就是那短短一声惨叫的工夫，亚历克斯在系统里变成了一个小墓碑。 两人再次拿起武器，退到了火光圈正中。 就在亚历克斯出事的方向，只见一只巨大的、通体焦黑的树皮人从雾气中缓缓现身。它看上去是好几个树皮人的融合，身上长着好几根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手”，而正中的那个大脑袋赫然是那个被封进树里的42号！ 42号的双眼失去了瞳孔，只剩下一抹与那枚义眼无异的猩红。而在那枚脑袋下，挂了另外四个头颅，只是从五官上看已经无法辨别。 看上去好像是之前的树人怪Plus版本。 虽说怪物的行动速度相对笨重，但它和迷雾触手不同——树人怪并不怕火，且腐蚀性液体的射程范围更大、更远。 两人端枪，瞄准了那个怪物。 可这次，两人的目视系统都跳了警告弹窗—— 【注意！您瞄准的目标中检测到友方精神信号残留，请注意规避伤害！】 杨予再次检查了一眼系统面板，亚历克斯都确认出局了，但这几名选训生依然没有退出模拟机。他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如果信息态生命无法回到身体里，那么，这个人会在现实生活里永远变成植物人。 就在两人犹豫的时候，怪物依然还在大摇大摆地靠近，只见42号张大嘴，发出沙哑的嚎叫声，熟悉的声音让杨予心口一颤，但那张嘴里却出现了一枚巨大的黏液弹。 凌衍川眼神一暗，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可就在他即将按下扳机的瞬间，黏液也弹射而出，杨予飞扑过来，连人带枪地把凌衍川撞去一边，那一枪打偏了。 “杨予你发什么神经？！”凌衍川一枪托砸在杨予头上，低声吼道，“那个义眼上的东西，就附在这个怪物身上！要完成任务必须先消灭它！” 杨予的声音不大，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你在攻击其他选训生。” “他们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了，而且无法正常离开弦域。如果你的攻击清空了他们的精神判定，他们可能就出不去了。” “这些人明显被污染了——”凌衍川说到这里，似乎也犹豫片刻，但他依然试图给自己洗脑，“再说了，这、这只是一场模拟不是吗……这只是一场考试……” 杨予脑内也飞速地转动着—— 或许，这只是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