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与鱼》 1. 01 [] 六月底,正值盛夏。 烈日炎炎,蝉鸣声聒噪不停,一窗之隔,灼热的光线被薄薄的一层窗帘抵挡在外。 房间内空调温度打得很低。 周夏身上披着一条薄毯,曲腿盘坐在椅子上,跟前的电脑屏幕里正播放着最近大火的悬疑剧。 剧情诡谲多变,节奏紧凑,周夏胆子不大,在看到剧情里,一行人深夜来到荒郊野岭的案发地点,画面陡然一案,背景音乐戛然而止的时候,她就有了预感。 在全网怒喊“吓出心脏病”的高能桥段来临之前,她果断将电脑关机,随后又起身拉开了紧闭的窗帘。 热烈的光争先恐后地透过玻璃窗钻了进来,将刚刚还暗沉的房间照得温暖亮堂。 周夏急促的心跳也缓了下来。 她从右侧零食柜里拿出一瓶香蕉牛奶,插入吸管,又顺便拿起手机,瞄了眼时间—— 十点二十七分。 周夏滑进主页面里的社交软件,给聊天页面顶部名为“鱼鱼”的联系人发消息。 [咕噜咕噜,呼叫鱼鱼。] [你什么时候到鸭?] 吸了口牛奶,见那头没动静,她又发: [最近很火的那部悬疑剧你看了么?都说很吓人,高能剧情很多,可是我觉得挺一般的,感觉也没什么吓人的桥段。] [你不是最喜欢看刑侦类作品了吗?这部剧也是这个题材,如果你想看,但是又很害怕的话,我也是可以勉为其难陪你看的。] [炸弹\炸弹\炸弹] 消息发出去,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周夏盯着聊天框将近两分钟,直到那行字消失,也没等到他的回复,聊天框只有她刚丢出去的那几条消息。 周夏瞄了眼手机上方的网络。 满格,说明信号没卡。 初中同学群里有人发了几条消息,小红点闪烁,也不存在信息延迟的情况。 居然已读不回。 太过分了。 抓住了贺沉逾的小把柄,周夏指腹摁在语音键上,控诉:“贺沉逾,你过分了,居然已读不回。你跟我说你一个小时就能到,我为了迎接你,八点半就起床了,你知道这对于一个才放暑假一周的妙龄少女来说,早上八点半起床意味着什么吗?” “你在外面不会有别的好朋友了吧?”周夏转了调,又丢了一条语音消息过去。 [没关系的。] [不用管我的死活。] [你和你的好朋友在外面好好玩吧。] 周夏最后甩了个悲伤青蛙流泪的表情过去。 消息发过去不到一分钟,对面这尊佛终于有了动静。 延续了一贯冷酷且狂拽的风格: 鱼鱼:[?] 他专门挑了周夏发的那一句“你在外面不会有别的好朋友了吧”的语音回复—— 鱼鱼:[你有病?] 周夏敲字:[你怎么一上来就骂人。] 鱼鱼:[陈述事实算骂人?] 周夏噎住,本来也只是想恶心他一下,让他意识到自己已读不回的“恶劣”行为。 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回复才能扳回一局,对面那人就发来了一张照片。 是她去年暑假非得拉着贺沉逾一起看国外的一部高分恐怖片的时候贺沉逾拍的。 照片里,周夏一个人缩在沙发角落,身上盖着贺沉逾的薄毯,整个人缩成一团,放在外面的手机屏幕亮着,屏幕里的音乐软件显示着正在播放歌曲—— 《好运来》。 记得当时周夏为了营造看恐怖电影的氛围,还特地把空调温度打得很低很低。 后来周夏给贺沉逾连续买了一周的早饭,让他不要把这张照片发到发小群里,这会儿被旧事重提,周夏后脊发麻,整个人陷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社死氛围当中。 鱼鱼:[谁陪谁?] 周夏不想再继续揭开这段不算光彩的记忆,把柄被人握在手中,她果断放下尊严和面子,光速滑跪:对不起,是你陪我。 房门被人哐哐几下敲响。 夏宜站在门外,感受到了从门缝间不断向外扩散的稀薄冷气,不住皱眉:“周夏,你空调开多少度?站在门外我都凉,赶紧关了下来吃饭!” 周夏没来得及回贺沉逾的消息,立马关了空调,开门的时候忘记拿掉身上的薄毯,夏宜看见后忍不住再次数落:“我告诉你多少遍了,空调别开那么低,开空调还盖着毯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周夏自知理亏,将薄毯丢沙发上叠好,随后绕过夏宜,直奔厨房,殷勤地替她盛了碗饭:“妈咪,我才开了两个小时哦。” 夏宜翻了个白眼,不吃撒娇这套:“信你才有鬼,下次空调不许开这么低,感冒了怎么办?”她转身,边将微波炉里热的菜端出来,边嘱咐:“下午不许玩电脑了,老老实实在家看网课做题,听见了没有?”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件事情,思索片刻后,不太确定地看了眼周夏,问:“对了,你昨天是不是和我说,沉逾那孩子今天回来?” 提到贺沉逾,周夏就想到刚刚他那不当人的行为,心里憋着股气:“我和他绝交了,不知道。” “多大了你还用绝交这个词?”夏宜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刚买回来冰镇过的西瓜,一切两半,其中一份拿保鲜膜包起来:“小贺学习好,你得多向他讨教,人家在学校可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每次升旗仪式都是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夸完别人后,夏女士又补了一句:“你再看看你那个英语成绩。” 周夏对她这踩一捧一的话术表示强烈不满:“可我也考上了附中呀,市重点,和他是一个学校。” 话虽这么说,但周夏心里也很清楚,她和贺沉逾在学习上还是有很大一截差距在。 香樟苑往北属于乡镇地区,夏宜怕周夏上下学麻烦,没让她往市里跑,就干脆让她在乡镇读中学,贺沉逾读的市排名第一的实验中学,两者在师资力量上就有很大差别。周夏初中成绩一直还算可以,稳定在年级前十,初三下学期拼了命地复习和刷题,才得以在中考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被附中录取。 而贺沉逾是从他读小学的那时候起,身边所有人都自动默认,不管如何,他一定能上最好的学校。 这个点恰好是外面太阳最盛的时候,夏宜刚拖完地,没拉窗帘,窗户半开着,阳光卷着炎夏的滚滚热流,笼住空气中的细小灰尘。 一旁的风扇吹个不停,掩盖住了阳台洗衣机运作的声音。 即使如此还是闷。 一点都没有开空调舒服。 “你那是勤能补拙,人是脑子聪明。不过说到这个也奇怪,你说老贺他们为了栽培这么个儿子,特地找了关系让他读那么好的中学,这会儿高中怎么又考回来了?我以为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把他送出国呢。”夏宜随口一说,将切好的西瓜端到桌上,看了眼阳台,见洗衣机停了,又看了眼周夏碗里还剩不多的米饭,命令:“吃好没,吃完把衣服晾了。” 周夏刚好热得慌,胡乱扒拉两口饭就跑到了阳台上,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拿过一旁的晾衣杆,将衣服一件一件晾起来。 抬头的瞬间,正午刺眼的阳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余光瞥见小区外开过一辆车,似乎还是一辆货车。 随后,她的视线里又出现了一辆通体纯黑的轿车。 周夏动作一顿,趴到阳台上往下看。 她这个视角不佳,下面种了几颗香樟,茂密绿叶刚好挡住了那两辆车的去路,她凭着直觉打开手机,刚点进微信,刚刚还不说人话的某人发来了消息—— 鱼鱼:[到了。] 周夏没回这条消息。 她火速晾完了洗衣机里剩下的衣服,又跑回房间把自己身上的睡裙换了下来,换了身宽松的白T和浅蓝色牛仔短裤,一番操作下来出了些汗,她跑到厨房间拿起勺子吃了两口冰西瓜:“爽。” “是沉逾到了吗?”夏宜一下就猜到了周夏这么着急忙慌的原因,将那个用保鲜膜包好的半个西瓜递到了她手里:“把这半个西瓜给人家带过去。” “知道了,我等会就蹲在路边把它吃完了再过去。” “你是不是找抽?” 周夏在夏宜生气之前抱着西瓜溜之大吉,刚打开房门,就和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人撞了个正着,她脚步微顿,反应很快,朝面前的男人笑了笑:“任叔叔好。” - 周夏离贺沉逾家不远。 她住的小区名叫香樟苑,离市中心比较远,是这几年新建的楼盘,和周程离婚后,夏宜就带着周夏来到了这里。 顾名思义,小区内种满了香樟树,中式园林风格很浓重,小桥流水石板路,很适合夏天晚上出来溜达和夜跑,居住在这儿的老人和小孩居多,周夏路过湖边,看到几个穿着大褂,似乎刚打完太极的老人坐在亭下的石凳上下棋。 里面有一个是周夏的熟人。 她喜欢管他叫孙老爷。 孙老爷一见着周夏就乐呵呵地和她打招呼:“夏宝儿,这么热上哪去?我这有俩梨你拿去吃不?” “不吃了,我有点急事!” “你说什么————”孙老爷有点儿耳背,正想起身,周夏朝他挥了挥手:“我说,下次约您一块儿钓鱼!!!” 周夏迎着夏日灼热的风,跑出了香樟苑。 贺沉逾家和香樟苑就隔了一条马路,对面那一片几乎都是老一辈的自建别墅,年代比较久远,前些年政府准备拆迁,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计划又不了了之,贺沉逾的奶奶一直住在这儿,听夏宜说,快有二十个年头了。 周夏沿着斑马线过马路 2. 02 [] 周夏没想到贺沉逾居然能说出这么丧心病狂的话。 虽然和他从小就认识,知道他这张嘴向来吐不出人话,可只是短短一个月没见,他居然修炼到了更不当人的境界。 周夏看着眼前高挑的少年,试图和他讲道理:“鱼鱼,你不能这样的知道吗?” 贺沉逾冷笑一声:“请问我哪样?” 周夏指了指院子外,蹲在树荫底下乘凉的阿黄,煞有其事般说:“你这样还不如它呢。” 贺沉逾:“?” 周夏语重心长:“好歹它每次见到我,都会朝我摇尾巴,我每次给他带鸡腿,它吃完了还会蹭我呢,而且他听得懂我说话,每次我让它坐下就坐下,让它握手就握手呢。” 少年侧开眸,看了眼周夏指着的位置,是院门口的那棵常青树。 阿黄原本恹恹地趴在地上乘凉,感受到了两人的目光后迅速站了起来,咧着嘴,疯狂摇动着尾巴。 似乎只要两个人其中一人朝它招招手,它就会屁颠屁颠跑过来。 阿黄。 这一片著名的“交际花”。 和谁都亲。 贺沉逾看了两秒后,目光重新落在周夏身上,嘴角很小幅度地扯了下,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 以为他会诚心改过的周夏正准备洗耳恭听。 下一秒。 “那你下次让它回你消息,让它陪你玩双人小游戏。” “......” “或者让它教你写作业。” “......” “你晚上看悬疑剧睡不着觉的时候,也建议给它打电话。” “......” 贺沉逾这三句话宛若三个致命暴击,周夏顿时没了下话。 眼前的女孩听完后,动作缓慢,又有些迟钝地低下头,愣愣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了好几秒,也没等来她开口。 贺沉逾不太习惯周夏突如其来的安静。 她低着头,脑袋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周夏个子不高,穿上鞋才勉强一米六,还在发育成长的年纪,她骨架偏小,整个人又小又瘦,宽大的休闲T恤在她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肩膀还时不时抽动两下。 这个动作让贺沉逾想起了在学校的时候,班里有些女生犯了错,被教导主任喊到办公室谈话。 她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这个状态,甚至有些人—— 还哭了。 想到某种可能性,贺沉逾顿了顿,他抬起手,掌心抵着膝盖,正打算蹲下身,眼前的女孩就突然抬起头,因为他蹲下的动作,两个人的视线少有地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周夏脸小,但她的眼睛却很大很灵,瞳色有些浅,在阳光下,剔透又清澈,眼睫毛很长很浓。 而此刻,她的眼神中,带着透彻与恍然大悟。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贺沉逾动作停住。 预料之中的情况没有出现,周夏朝他笑了笑,用仿佛解出了数学卷的最后一道压轴题的骄傲语气跟他说:“贺沉逾,我觉得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随后,她的神情又变得苦恼了起来,自言自语:“可是它不会说话呀,它也没有手机,它要是会说话,会打电话就好了。” 贺沉逾强忍住想掐死她的冲动:“滚。” - 因为刚刚才被贺沉逾问候了一句“滚”,周夏现在还不敢找他说话,她默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屋内开了冷气,周夏一边翻着贺沉逾的刑侦小说,一边给张言冬发消息: 周夏:[我觉得贺沉逾这个人好奇怪。] 备注为“小张老板”那人回得很快。 小张老板:[你现在才发现吗?] 周夏:[我刚刚和他说,他还不如贺奶奶家门口的那只阿黄,他跟我说,让我以后找它聊天,找它打游戏,我觉得它说得很有道理,阿黄除了不会说话,不是个人类以外,哪哪都比贺沉逾好。] 周夏:[然后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他居然让我滚。] 周夏:[我顺着他的话说,他都让我滚,他真是莫名其妙。] 小张老板:[抱拳/抱拳/抱拳] 小张老板:[兄弟间不说假话,我觉得你说得有点道理,贺沉逾性格阴晴不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夏:[抱拳/抱拳/抱拳] 和周夏一起吐槽贺沉逾的人是张言冬。发小圈的其中一员,因为爷爷之前在小学门口开小卖铺,他一到周末就会去小卖铺帮他爷爷看店,他爷爷姓张,外面人喊他张老板,久而久之,张言冬就有了小张老板的外号。 张言冬和周夏两个人在吐槽贺沉逾这件事情上面总有着说不完的默契。 贺沉逾在楼上整理东西,周夏又和张言冬吐槽了几句,没多久便开始觉得无聊,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贺沉逾,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 但贺沉逾似乎并不需要,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你跟屁虫?” “......” 周夏觉得,这人真的好没良心。 贺沉逾看出来周夏就是闲得没事做,暂时不想走,但是待在这儿看着他忙又觉得不好意思,他轻啧了声,道:“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帮我个忙。” 周夏眨了下双眼,问:“什么忙?” ......... 半个小时后。 周夏蹲在地上,看着地毯上才两个月大的金渐层。 它对周围的新环境还感到陌生,戒备又警惕地嗅着周围的气息,探索着陌生的领域,跟前放着一个猫碗,装着幼猫粮,因为环境陌生,它还不敢吃。 这就是贺沉逾交给她的任务—— 看孩子。 孩子确实是孩子,但这个任务会不会太没挑战性了? 显得她好白痴哦。 周夏对此发出了疑惑,而贺沉逾的解释是:就你这脑子,别的不敢指望。 周夏一边看着猫,一边在心里左勾拳右勾拳,将贴着贺沉逾头像的小人一顿暴揍。 贺沉逾搬东西搬得有点儿热,从冰箱里拿了两支雪糕出来,丢了一支给周夏,自个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没打算搭理周夏。 倒是周夏,先耐不住。 “鱼鱼,这是你领养的猫吗?”周夏吃着雪糕问。 “捡来的。” “捡来的?可是这种品种猫,难道不应该是你在宠物店领养的吗?” 贺沉逾哦了一声:“前天刚捡,别人弃养的,把它放纸箱里丢在我家门口了,我妈看它可怜,就把它抱回来养了。” 周夏点了点头,但快发又觉不对劲:“孙阿姨我记得她猫毛过敏呀,贺叔叔平时又不怎么回家。”她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明明是你自己觉得它可怜想把它抱回家,你还赖到孙阿姨身上。” 她苦口婆心:“喜欢小动物不是坏事,不用藏着掖着的。” 贺沉逾被她这副长辈教育人的口气气笑了:“怎么,你这会儿又不想当狗了,想当我的肚子里的蛔虫?” “......” “你的爱好还挺特别啊。” “.... 3. 03 [] 周夏回到家的时候,任粱和夏宜正并排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屏幕里播放着夏宜最近很着迷的那部电视剧,剧集很长,有一百多集,很适合用来打发时间,夏宜在报社工作,最近比较闲,以往忙起来的时候,哪怕是周末,不到深夜都见不到人。 任粱不一样,他是公务员,工作时间稳定又有双休,只要夏宜在家,他几乎都陪着。 周夏在门口换了鞋,拎着醋经过客厅,尽管在心里做了准备,但还是不太自然地朝着夏宜身旁的男人开口:“任叔叔好。” 任粱本来坐姿还挺轻松随意的,见周夏回来,他条件反射性地板正了腰杆,看起来比周夏还紧张:“小夏,你好。” 一开口,就是正儿八经的语气,严肃又认真。 周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虽然认识挺久了,但她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和任粱相处。 周夏说自己先去厨房放醋,关上厨房的推拉门,她身上的那点无措与局促也随之消逝一空。 她打开手机,发现五分钟前,贺沉逾给她发了消息过来。 鱼鱼:[她还挺自来熟。] 鱼鱼:[视频] 周夏点开视频,纸盒子正趴在沙发上,小脑袋不停地蹭着贺沉逾的手指。 少年的手指白皙匀称,骨节分明,纸箱子舔了舔他的手心,他似乎有些痒,伸出手,又揉了揉它的脑袋。 周夏突然想起刚刚没有问的一个问题,打字说:[它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鱼鱼:[女孩。] 知道纸箱子是女孩,周夏消下去不久的遗憾和心痛的感觉又瞬间弥上心头,但知道贺沉逾不会答应改名,周夏忍住没提。 [你能照顾好它吗?它看起来好小啊,感觉还没有你手大,真怕你一个翻身就把它压扁了。] 周夏倒是真心实意在为纸箱子担心。 贺沉逾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吊儿郎当的,感觉对什么东西都很淡,很无所谓。 养小动物是个细致又需要耐心的活,周夏想象不到贺沉逾养起猫来是什么样子。 [我决定每两天去一次你家,监督你照顾纸箱子。] [?] [虽然才一面之缘,但她好歹,也是我的孙女。] 她连着又发了句:[我有责任。] 手机那头的贺沉逾刚洗完澡出来,脑袋上还耷着毛巾,发梢潮湿,蹲在地上逗着猫。看着对话框里,周夏发来的消息,他哂笑了一声。 单手握着手机,指腹在键盘上敲动。 鱼鱼:[有病。] - 暑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夏每天都会往贺沉逾家跑。 夏宜对周夏的学习管得很紧,初三暑假大家都在玩的时候,夏宜又是给周夏买网课,又是给她买教材,她知道周夏几斤几两,所以特别想在她开学之前,就先将高中的基础打好。 贺云祥和孙芷对贺沉逾的学习抓得也紧,但贺沉逾有自己的思路和计划,因而总是事半功倍,接受新知识点的速度也比她快很多,往往周夏还在反复拉进度条看网课教师解析的时候,他看几眼步骤和原理就能理解。 因此,周夏没少被他说笨。 因为往往到最后,周夏都得可怜巴巴地将习题册推到贺沉逾旁边,用笔指着题,说:“这个,不会。” 贺沉逾的学习任务比周夏重,但他每次都比她学得快,每每这个时候,贺沉逾都会坐在旁边的懒人沙发上戴着耳机玩游戏,被周夏打断后,他轻啧一声,退出游戏后将耳机脱下,挂在脖间。 接过周夏递来的习题,他快速看了眼,挑眉:“这都不会?” 周夏反驳:“这是新知识点,我不会也很正常,你不也是慢慢掌握的吗?” 结果得到了贺某人的一记嗤笑:“这不看一遍就会了吗?这种基础题都没有解的必要,浪费时间。” “......” 行,你聪明。 你脑子好使。 你了不起。 面对贺沉逾的毒舌,周夏也不是每次都会好脾气地接受,这次,没等贺沉逾拿起笔,她就将习题册从他手里抽了回来,语气硬邦邦:“那是我笨,不劳烦你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她和贺沉逾插科打诨,拌嘴的次数可不少,就算生气,也就那么几分钟的事情,当她发现自己确实解不出来这题的时候,她的那点骨气就根本不值钱。 可她要面子,刚刚才和贺沉逾说了不劳烦你,这还没多久呢,就主动低头了,这不是显得她很好欺负吗? 她正纠结着要怎么和贺沉逾开口才显得自然又不刻意,视线余角就伸过来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贺沉逾手指抵着一张白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解题思路,他习惯连笔,字迹肆意又洒脱,却能让人看懂每一个字,没有省略任何步骤,清清楚楚地计算出了每一个数值,比教材上还清晰明了。 周夏默默接过了白纸,心底对他的那点儿气消失得荡然无存,贺沉逾的形象在她心底刚伟岸起来,她将白纸翻页,就看到后面写了几个大字: [笨鸟先飞版] 周夏:...... - 暑期来到了尾声。 周夏回忆起暑假的这些时光,印象最深的就是贺沉逾家的懒人沙发。 外观被做成了一个圆滚Q弹的橙子,贺沉逾经常半倚在里面打游戏,看小说,到了后来,懒人沙发被周夏霸占,在某次感受到沙发的柔软舒适后,她理解了贺沉逾为什么整天喜欢往上面躺,并且十分霸道地,抢夺了他的领地。 从早到晚躺在懒人沙发里的人从贺沉逾变成了周夏。 贺沉逾对此意见不大。 但总有那么几次,周夏回去后,总能收到贺沉逾的消息。 经常是几张图片。 图片里是周夏在懒人沙发上吃零食的时候,残余下来的一些碎屑。 贺沉逾说她嘴巴是漏网。 周夏一般情况下,都会满屏刷表情包来糊弄过去。 在临近开学的某天晚上,张言冬在发小群里发了消息,说是为了纪念暑期所剩无几的快乐时光,要请大家吃火锅。 地点就在小卖铺隔壁的火锅店。 发小群里一共四个人,除了周夏、贺沉逾、张言冬以外,另外还有窦放。 窦放是张言冬的表弟,两人虽然隔着辈分,但年纪相仿,俩人就差了三个月。 窦放从小就喜欢屁颠屁颠跟着张言冬,所以也一起认识了周夏和贺沉逾,他平时手机一直被没收,几乎不怎么在群里说话。 周夏和夏宜说了不吃晚饭,她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下了楼。 夏日的晚风舒凉,轻拂流云,在夜空上拖出丝丝缕缕,布满整个天幕,被绚烂烧云灼出焦黄色。 树影浮动,发出哗哗声响。 周夏迎着晚风,骑着小电驴来到贺沉逾家门口等,见他迟迟不出来,周夏蹲下身,逗正趴在门口乘凉的阿黄。 她摸着阿黄的脑袋,说:“阿黄,我发现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阿黄眨巴着闪熠熠的双瞳。 “你长得有点像贺沉逾诶,不对。”周夏纠正:“应该是贺沉逾像你,他可没你好。” “阿黄,你要是觉得我说得对,你就汪汪一声好吗?” 阿黄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有尾巴在不断摇。 身后传来脚步声,偏清凛的少年声色突兀响起:“阿黄,你眼前这个人是智障吗?” 贺沉逾走到阿黄身边,一人一狗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阿黄猛地起身。 咧开嘴。 “汪!” - 小电驴停在红绿灯口,周夏盯着斜上方,还剩下一分多钟的红绿灯,渐渐出神。 她还沉浸在刚刚的小插曲中。 有些不甘,周夏抿唇,说:“鱼鱼,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和它说我坏话了?” 贺沉逾知道她还没忘刚刚那茬,嗤笑:“还需要我说?” “它有分辨能力,知道谁才是没脑子的那个人。” …… 周夏顿了他片刻,突然笑了,喊他:“贺沉逾。” “说。” “前面那片地没有监控,你说我现在杀了你,是不是都没人发现?” 贺沉逾:“敢就试试?” 周夏的笑容僵在嘴角。 行。 她确实不敢。 红灯跳绿,周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拧着车把往前冲。 这辆小电驴是中考完夏宜给她买的,考虑到她是小个子,又是女孩,挑了店里最小的那辆。 贺沉逾长手长脚,坐在后座属实有点儿憋屈,连腿都没地方搁。 最关键的是周夏车技还很生疏,起步那会儿稳不住,差点撞上了一旁的电线杆,过下一口十字路口的时候,又因为紧张反应不过来摁刹车,差点儿和旁边的卡车来个面对面碰撞。 周夏握着把手的掌心渗出冷汗:“开车真是一门技术活。” 贺沉逾慢条斯理地解释:“对于正常人来说,开车不是一门技术活。” “但对于脑子不正常的人来说,开车确实难。” “……” 最终开车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是交到了贺沉逾的手中。 小电驴平稳停在火锅店门口,张言冬等人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两人来,张言冬乐呵呵地凑上来,用肩膀撞了下贺沉逾的胸口,他这个暑假去烫了头,很失败,这会儿顶着一头爆炸毛,怎么看怎么滑稽:“逾逾~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往贺沉逾身上贴:“快来抱抱。” 贺沉逾眉心蹙起,推开他脸:“快滚。” 没得到好脸色,张言冬挠了挠脸,也没生气,又看向周夏:“那我俩抱抱?” 周夏看着他宛若泰迪一般的头发,想到了他刚从理发店出来的时候,在发小群里哭天喊地,挺可怜的,这会儿又被贺沉逾甩脸子,周夏有些不忍心,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拥抱以示安慰。 她张开手臂,往前走了两步。 “周夏。” 听到有人在喊,周夏停住了动作。 贺沉逾走在前面,这会儿高瘦清修的身影站在火锅店门口的冰柜前,视线没往周夏那边看,他拉开柜门,从里面拿了一听汽水和一盒牛奶,随后径直往里走。 只喊了她一声。 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这人什么意思? 周夏有时候也挺不懂贺沉逾的。 被贺沉逾打断之后,张言冬直接忘了刚刚这茬,推着周夏往里走:“先进去吧,外面热,里面开冷气了。” 几人落座,火锅店的员工递来了菜单,张言冬拿起笔在上面唰唰唰几下勾选菜品,随后按照顺序往下传,传到贺沉逾的时候,他随意扫了几眼,往素菜栏勾了几笔,翻到锅底那一页,只有张言冬一开始勾选的牛油辣锅。 他抬腕,又勾了个番茄锅。 随后就将菜单递给了周夏。 周夏接过,将菜单来回看了个遍,发现居然无从下手。 她爱吃的都给点上了,甚至还都知道她吃不了辣,特地点了个番茄鸳鸯锅,她便直接合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 接下来便无所事事。 周夏的目光默默放在了身旁的贺沉逾身上。 晚间的火锅店人很多,店内光线比较暗。 少年单手勾着易拉罐,骨节微使力,咔嗒一声,瓶内无数气泡咕嘟咕嘟往外冒,发出“滋啦”的声音。 他空闲的那只手撑着桌面,掌心散漫地托着脸,他眼皮偏薄,褶皱却深,垂着,给人一种冷淡又倨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