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来的夫君多短命》 1. 与君第三面(1) [] 宣德二十五年,三月时节,皇榜下放。 舆图上文教不兴、藉藉无名的临湘县竟出了头一名金科状元,墨字提名玹澈。 秋风气爽渡上街头,两道旁红绸起伏,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在府前只为一睹状元郎红装加身、风光回乡的风采。 “我说什么?澈哥儿必然高中!”书生们沏茶谈论:“在座诸位谁能跟他一样为了上京赶考,竟舍得抛下新婚妻子?” 贵妇小姐们聚成一堆,侧重不同。 “江娘子到底和状元郎和离了没有啊?” “八成离了,这三年也不见玹澈郎君捎个信、报个平安回来啊,怕是在京中另外娶了都说不定。” 声音续续断断传入红窗,缥缈熏香也被人声吹得徐徐不定,红烛摇曳照佳人,丫鬟描眉上妆,可瞥见铜镜之中的人神情如木、眉梢不见半分喜色。 青黛小声探出口:“待郎君回府,见你们夫妻恩爱,谣言不攻自破。我看谁人还敢调侃夫人是守活寡。” 明眸略过几分色彩,江绾绾素手抚摸过鬓角碎发,才觉镜中的自己满是愁容,绝不能以这苦脸去迎接她离家三年,进京考取功名的夫君,迫使自己嘴角上扬,添几分喜色。 只是,江绾绾终究高兴不起来。 她因图财才嫁给玹澈,初见至成婚不过寥寥三面,称为陌生人也不为过。新婚之夜自己衣衫都逶迤至腰侧,如此风情,那位书呆子竟然只是淡淡的一扫而过,落下一句进京赶考,就这般完璧归赵地将她留在临湘。 如此...木讷,蠢笨的书呆子,自己希盼他回来才怪! 待青黛为她去取熏至半宿的罗衫裙时,江绾绾一巴掌泄气似地拍在紫檀桌上,案上珠钗、细软微微抖栗,终于吐出心中气火:“他怎么三年就考上了呢?还不如让我一直留在临湘守活寡呢!” 铜镜梳妆,江绾绾素手捻着白玉芙蓉簪插入青丝发髻,玉体通透,出水芙蓉,盘算着昂贵的价格,她喜不自胜,微微一笑,宛如春光明媚。 罢了,罢了,看着钱财的份上,这位夫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回来就回来吧,毕竟,有奶就是娘,有钱赛亲爹! 屋檐斜飞,随着两扇门扉被推开,暖阳洒入其中,为江绾绾渡上一层光晕,如文人笔下越画而出的仙子,削肩细腰,宛若天成,这绝对能称得上临湘县数一数二的美人,一时让宾客不知该羡慕玹澈的青云之路还是他的艳福不浅。 长廊外,恭贺声接连不断,江绾绾一一颔首应称,唯独觑到丞县蒋临神色憔悴立在众人的追捧之中,早已没有往日的神色毅然,鬓角也多了几分花白。而他身后的独女蒋云舒面上愈发阴沉。 还有他身后的独女蒋云舒走到江绾绾的身前,面上仔细替她整理珠钗,大有琴瑟交好之意,暗里却贴着耳畔威胁:“我仍不知三年前你是用了什么手段骗玹澈哥哥娶了你,不过,可别高兴太早了,想来你们早已夫妻缘薄,没准江娘子今日等来一纸休书呢?” 三年前的事情江绾绾略有耳闻,玹澈初来临湘县求学,就拜在蒋临门下,蒋临见此人才学聪颖、气节也不输高门子弟,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蒋云舒许给玹澈为妻,明媒说客,又承师恩,这本是板上钉钉的婚事,可谁知半路杀出了个自己。 江绾绾面无惧色,反而一笑了之,喃喃自语:搞得人人都跟你一样爱慕玹澈? 若是蒋云舒肯出万两贿赂,自己怕是早已眼不眨一下,将书呆子玹澈扒干净送她榻上。 恰时,府外马蹄声攒动踏着飞尘而来,鼓声雷动,人声鼎沸,听着动静应是状元玹澈骑马降至。 算着时辰,蒋临不敢怠慢赶快上前迎着江绾绾,伸出前臂让其素手搭上,领着直朝正门走去。 无人在意,绣着金线凤凰的喜袍下另一只纤手正在局促不安地撰着衣角,力道逐渐加重,呼吸也变得不稳。 想着二人马上就要相见,江绾绾更是心跳如鼓,先不说她都快忘了玹澈的样貌,不要误认郎君,闹出笑话。 随着蒋临脚步一顿,江绾绾的呼吸倏然骤停,朱门静在门前。 咚!咚!咚! 有人在的用力叩门,震得门一颤一颤,动静骇人。 门客连带着江绾绾也是一震,玹澈乃文人风骨,怎会如个莽夫用力叩门? 蒋临松开手,沉声道:“去吧,别怕。” 紧接着身后一片起哄江绾绾,羞得她假装垂眸,手上半分都不敢耽误。怕自己再多犹豫一会儿,玹澈就真要破门而进。 “郎君...” 柔声刚落,朱门直接被踹开,门栓铛铛坠地,甚至还波及到立于府门前的江绾绾,好在蒋临及时扶住了江绾绾。 江绾绾思绪还未转过来,十名身着云纹黑袍的衙役,手持玄刀,皂靴踏进府门之时,与小石砂砾摩作响,满起尘土。 为首的班头,手持敕令,高声呵道:“奉太尉敕令,玹府封!” 二话不说,衙役们有条不紊地闯入府中庭院、楼阁,大肆搜刮着一切,大批的珠宝首饰被他们收入衣袍之中亦或者抬箱带走。遇到物件大的,例如青花瓷、玉翠屏风等,直接挥袖推倒在地。 就连前去阻止的蒋云舒,都被一掌推开,只能无力地叫唤:“你们这是干什么?拿着个敕令就可以随意搜刮府邸了吗?” 玉瓷粉碎,宾客慌乱四逃。 这场面,不亚于土匪进村。 “哥几个,所有能搬走、能抬走的全部给我一并带走,一件不留。”班头笑得猖狂,余光瞄向朱唇微抿、还在惊吓之余的江绾绾,心里暗自品味了几番:“玹澈还真她妈舍得独留你在临湘三年啊,这是圣贤书读傻了吧。” 听到如此轻蔑的调戏,江绾绾才晃过神来,绝不能由他们这么肆意妄为下去:“朱班头,无论发生了何事,可都等夫君回府再说?” 朱班头只笑不语,眸里的嘲意惹得江绾绾浑身不适。 怕是好言相商镇不住此群悍匪,江绾绾正辞道:“我家夫君玹澈乃是二月过殿试,被陛下亲赐的状元,将来是要入朝为官。你今日砸我府门,夺我钱财,不怕开罪了吗?” 朱班头倒是从容,勾起手指有意去摸摸眼前的香玉,却被江绾绾歪头躲过,他也不恼。 “江夫人独守三年空房的滋味不好受吧。”他忽然凑耳说道:“现在你可以名正言顺地改嫁了,毕竟,丈夫已死,女子另作嫁,也是常事。” 死了? 江绾绾一时怔然,要紧语一时竟忘了七七八八。 朱班头也后撤一步,拍了拍手,高声扬道:“快点!把状元郎给抬上来!莫让江夫人等着急了~” 江绾绾转身回望,几位衙役肩上扛着一位稻草编蓄的席子,上盖白布,透着布料起伏约莫能断定是一位是八尺男子,如蒙大赦。 随后,朱班头捻着垂落的一角,白布一扬,似烟雾一样寥寥漂浮在空中,遮住刺眼日暮,荡下一片阴翳,也为逝者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朱班头丢下手中赦令,长卷在青石长阶梯上滚滚而落。 “罪民,玹澈。” “武德二十一年,乡试之中贿赂主司蔡景、主考苏易,在上京科举舞弊,已被大理 2. 与君第三面(2) [] 夜凉如水,层云流动,寒风涌了进来,吹得木雕窗棂吱呀吱呀乱撞,朦胧夜色好似照得每个人满腹心事。 寒光寥寥,万籁俱寂。 蒋临似于这夜色融为一体,凝着江绾绾片刻,终是开口道:“玹澈也是我的弟子,曾在我案下读书,怎么我从未见过他虎口处有一疤。” 江绾绾指着虎口处:“蒋大人真的没有见过吗?就在右手上,一尺余,我初见还觉得唬人,提笔弄墨的书生怎么落下这么长的疤痕,狰狞如刀伤。” 蒋临摇头,扶起江绾绾,而后右手提着长灯穿梭在竹林幽深处:“再说了,疤痕而已,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磕着碰着。时间长了,疤痕自然就淡了、褪了。” 他忽而提灯转身,摇曳微光摇曳在他深邃眸中,为官上位者多年之人均有这一双眼,似能洞悉一切:“绾绾,或许玹澈真过此疤,但是你们分离三年,这疤也许如我所讲早就褪了吧。” “玹澈已死,你该节哀。” * 夜幕降至,只有庭中灯燃。 寂静的玹府,不复往日富丽,讳莫如深。 江绾绾却在金丝软塌上辗转反侧,长夜难眠,她也就见过虎口上的疤一次,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也正如蒋临所说她和玹澈已经分别三年,世上许多秘药、医术皆可淡疤,又如何能吃得准这疤会随着玹澈一生。 纠结已经逝去的夫君也无济于事,江绾绾抽出压在枕下的小木匣,刚开一丝,金光透着缝溢出来,喜得她更加难以入睡。每日睡前,她都要窥一窥偷偷攒了三年的体己钱,就是放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想到真用上了。 江绾绾可再也不想过从前那般苦日子了。 正所谓,夫君死了就死了,她匣中的金银细软可一点也不少! 忽然,守在长廊外青黛急得夺门而入,心急如焚:“夫人,不好啦!院中走水了!” 江绾绾今日思绪繁多,觉浅,青黛这一嗓子直接把江绾绾喊醒,她急往抓起博古架上的狐毛大鳌披在肩上,又将小匣子紧紧裹在怀中,还未出阁,便闻到一阵呛人烟味,西北面灵堂火光喧天,浓烟四起,熊熊大火马上就顺着长廊蔓延过来。 玹府败落,家丁早已避祸四散而去,府中只剩青黛与自己,早已无人去井口打水。眼下之际,只有放弃这宅邸。 忽然百里空灵的春澜院中成片的竹林沙沙作响,一名黑袍人疾步穿梭惹得竹影摇曳不停,影影绰绰的影子在火光之中更甚明显。 莫不是此人便是夜里纵火之人!见他快步如飞,在幽暗拐曲的庭院中,还能丝毫不疑找到离去的路,想来应是非常熟悉这宅邸布局之人? 看这身影,江绾绾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可眼见火势就要烧过来,江绾绾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先行逃命! * 夜月悬梁,几盏昏暗华灯后,城楼鼓声敲响,梧桐道上传来打更人的锣声,日巡一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忽而望着眼前临湘第一穹楼,望江楼,止不住瞻仰道:可真是高啊。 雕檐映云,望江楼内人声嘈杂,喧闹非凡,楼宇之中,觥筹交错,舞女曼妙身姿引得众多看客不惜一掷千金,叫喊声此起彼伏,唯有黑袍人不甚在意,只知低头快步上顶楼,见门匾上刻有翕雾阁,呼吸一凝。 芙蓉纹路的门扉瞬时打开,满眼富丽映入眼帘,正中紫金兽形炉燃着沉香,黑袍人摘下斗笠,正是蒋临,不假思索直接跪在芙蓉纹样的绒毯上,作楫俯身行着大礼。 身旁与蒋临一同跪着的还有一位男子,阿青青丝半散,望着榻上之人,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属下失责,差点误了主上金蝉脱壳的大计,实在是没想到夫人还能察觉出少了一条疤....” 夫人? 榻上之人被鹤貉裘,大袖垂地,闻言竟掀起眼帘,淡淡睨了一眼。 虽未开口,但身后跟随多年的易岭早已一脚踹了上去,一手拽掉他的腰牌:“瞎喊!罪加一等!” 随后扔下一把冷刀:“念你衷心,主上赐割舌,不要祸及家人。” 阿青口角呃出浓浓鲜血,却只顾磕头谢恩,仿佛是遭受此罚已经是落了个天大的好处。手里刀落飞速割下舌头,随后悄然退下,留下冷颤不止的蒋临。 舌头卷着血染红一片垫子,腥气灼人,蒋临忍不住胃内翻江倒海。 可蹋上之人极冷静,好似无事发生。 室内,寂静如斯。 轩窗外声音零碎,隐约能听见有玹府内女子呼喊。 榻上之人没有发话,蒋临也不敢贸然出声,气氛焦灼于此。 倏然—— “可烧干净了?她可还有察觉异常?” 嗓音清冽,无起无伏,却如沁入寒水般森冷可怖。 同时夹杂着还有火星试图蹿出盆的噼拉声,青火慢慢吞噬着画卷,画中玉面郎君的相貌燃为灰烬,连同的还有墨字小篆——玹澈二字,落盆成灰。 蒋临赶忙回话:“臣已安抚下她的疑心,而后特意在灵堂倒上油水,燃白布起火,尸身已毁,已无对症。” “赏。” 短短一字,话语刚落,易岭便呈上黄金万两。 蒋临赶紧谢恩,余光瞄上也在确认着心中疑问,沙丽垂帘之后倚着一名长身直立的男子,筋骨英楚,身上松竹墨袍看似爽朗清举,只有他看穿了这温润背后敛藏的乃是兵弋狰然,杀机四溢。 男子长袖微挽斜躺于榻上,一腿微弯,膝上枕着的是修长十指正擦拭着刀鞘,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疤赫然显于虎口之上。 只此一眼,蒋临额间沁出冷汗,如坠高楼,再不敢僭越。 男子也注意到了这道暗觑,江风吹过,寒刃出鞘,如惊弓之势直中门扉。须臾之后,蒋临的脖颈浅浅裂开一个刀口,不轻不重,力道正好,鲜血淋淋而下,示以威胁。 “蒋大人,想确认什么?” 忽尔觉得有一道寒光在俯视着自己,蒋临恍然抬头,正好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五官清俊如不染纤尘的谪仙,温润如玉,偏偏生了那一双狭长凤眼,渗着寒意,不止,是狠厉。 蒋临心中一紧,连忙磕头:“玹澈已死,世间再无此人,只有淮安王——时韫。” 时韫闻言,眸色寒意稍纵即逝。 于此同时,廊下女子叫嚷吵得他微微蹙眉,面露不悦,约莫还有些耳熟,却又想不出太多。 “府邸已经烧起来,可万万进去不得啊,会丧命的。” “青黛,你放开我!”江绾绾哑着声吼道。 不知是否是江绾绾吼得过于大声,连望江楼顶楼二人听得尚是一清二楚,吓得蒋临赶紧起身往下探去。 劫后余生的青黛眼泪止不住落在地上,双手紧紧地环着主子,而江绾绾黑烟糊脸,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刚从火场中侥幸逃出一命,可看她那架势还要不顾命地往火场里冲,劲儿大的把跪在地上的青黛也拖得一寸一寸往前挪移。 真是不晓得,平日里看上去温柔娴静的江绾绾此时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江绾绾现也如同嗓子里火,声音粗迈:“青黛,我求快放开我,我一定要去救它,它还等着我,它可是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啊!!” 都怪当时火势太猛,江绾绾逃窜到半路,房梁突然砸了下来,吓得她一脱手怀中的宝贝匣子掉在了火圈之中,金银细软洒落一地。她刚想去捡,就被青黛强拽着逃了出来。 这宝贝匣子可是她的命啊!她要钱!她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啊,她不想再一贫 3. 与君第三面(3) [] 枯树尽了叶,皎洁月影抵不过浓浓熏烟,雕栏画槛、云台水榭都处在火海之中,廊下火苗蹿得比人身还高,每一庭柱被烧倾覆在地,拦住了江绾绾的去路。 火势凶猛,整个玹府如坠入刀山火海,但是似这火势为何会短短时间之内涨得如此之高。 此时选水路才是上策,要是寻长廊难免不会沾火星子,那岂不是引火烧身?怕火势更大,江绾绾不敢有片刻犹豫,伴着‘扑通’一声落水声跳入府中小池中,寻着溪畔朝着小匣子淌水。 夜幕之下,时韫长身英挺立在穹顶之上下向下俯瞰,正好将溪涧的景象纳入眼中,雪缎芍药织锦裙裾浮在水面之上,又添火光倒映点缀,好似静池中暗浮河灯朵朵。女子轻颤着双肩,举步艰难,鬓发与衣裙被寒水浸湿大半,勾出女子的袅袅姿态。 时韫眉眼不抬,赞道:“还不算太蠢。” 溪水苦寒,好在迤逦一地的珠宝、黄金就躺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江绾绾摩挲了一阵才强撑上岸,拖着湿重的衣衫狼狈不堪地爬上岸,青丝上凝着水珠不打滴落,地面上留下浅浅两行脚印。 江绾如视珍宝地捧起珠链、黄金、珠钗,未施粉黛的脸颊狠狠挼搓了几下,享受着片刻失而复得的喜悦,甚至都忘了还深陷火场之中。 “还好,还好,真金不怕火炼。没有你们,我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 莺啼似的呢喃陆续传到檐上。 一切如时韫所料,差别无二。就只有易岭和蒋临才会信江绾绾是保他全尸才奋不顾身闯入火场的鬼话,她口中的比命还重、没‘它’就活不了的指代只不过是散落一地的金银细软。 换而言之,他竟然还没一箱细软重要? 时韫盯着丽影,短评:“愚不可及。” 江绾绾怎么也想不到片刻之间自己的短评从‘不算太蠢’直降为‘愚不可及’。 想起蒋临差点吓晕倒地,才意识到了蒋临错了意,他所讲的高枕无忧、烧光整个玹府不是为了杀江绾绾灭口,而是伪尸和玹府染成灰烬罢了,不留一点‘玹澈’的痕迹。 他亲手设下的假死之局,险些因阿青的错漏和不按常理的江绾绾他功亏一篑,不过玹澈还是应了蒋临的恳求前来保住江绾绾,理由有二: 其一,玹澈尸身刚回府玹府紧接失火已是过于巧合,若再搭上江绾绾一条小命,动静太大,官府肯定会插手彻查,反倒是毁了埋伏三年的棋局。 其二,就凭江绾绾的榆木脑子掀不起浪。 瞧着江绾绾无事,时韫欲转身离开—— 于此同时,四根庭柱拦腰而断巨大的崩裂声在深夜中炸开,紧接是闷声倒地的声响和女子扬高刺耳的呼喊一同响起,时韫侧耳又听到了几声剧咳。 四根带火的庭柱倒地形成一个井字,上下叠加,东倒西歪,真如一口井捆住了正在其中的江绾绾,四方火墙,封住了她所有去路,浓烟侵袭而下,她喉咙失去桎梏倏然咳出声来。 声音也渐渐沙哑:“救命。” 可偌大的玹府无人回应.... 意识愈发模糊之时,一道颀长的阴翳好似从颅月之上坠下,又垂在她的头顶,江绾绾忍着咳抬头,见一位玄衣男子伫立在最上未燃的庭柱之上,一阵寒风携着火光的余热卷起他款款而来的衣摆,步伐沉稳,不急不慢。 再望上一瞧吓得江绾绾心头一颤,此人怎么长得青面獠牙?仔细一窥,才发现是一个面具。 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来者不善? 可性命迫在眉睫,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不管男子是何身份,江绾绾急切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稻草:“大侠求你救救小女子吧,小女子今日刚丧夫,家底又被官府抄了,现如今小命也要交代在这了,人间疾苦啊!” 说罢,她朱唇微抿,眼睫轻敛,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又配上如泣如诉的遭遇,若是眼前之人是朱班头怕早已撸了袖子,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佳话。 江绾绾修长两指攥在帕子似有似无地楷着珠泪,余光则是隔着绢帕暗里打量着男子。 二人视线一碰,男子微微颔首,不为所动,立在月影之下幽幽地擦着白刃,折射而下寒光不偏不倚照在江绾绾的双眸,刺得她阖上眉眼。 “你还真会给我添麻烦。” 是极为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全然陌生,狠厉、凉薄,然而江绾绾心底没来由得感到一种奇异的荒诞感。 听着他话的意思,是想袖手旁观? 江绾绾纤纤玉手拧着百蝶烟罗衫,用力得青筋乍现:“大侠,我知道我是麻烦您了,但只要您救了我,我定知恩图报。” 时韫忆起她贪财视命的性子,微微挑眉:“可以,重金酬谢。” 江绾绾紧咬下唇,脱口而出:“不行!” 浓烟呛喉咙,她哑着声狂咳不止:“大侠....小女子存这些财宝甚是不容易,这三年日日夜夜才存了一点积蓄...” 二人心思迥异。 江绾绾不停地哑着嗓子讨价还价,时韫却没心思听,脸上毫无喜怒,只是远远遥望着灵堂的方向,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解救鬼话连篇的江绾绾,而是亲眼确保灵堂被大火烧光,关于‘玹澈’的一切深埋地下才叫人安心。 可江绾绾不知他的心思,还以为是好处没谈拢,眸光低低:“除了财宝,只要大侠开口,小女子都许诺您。” 这娇软的哭腔掺杂着一声蕴涵不屈的怒意吼得时韫闻之一怔,回过神来,目光也终于从灵堂的方向流转到楚楚可怜的江绾绾。火光倒映着她的肌肤更加欺霜赛雪,姝色无双,姿容更添几分怜状。 显然时韫没有将此娇颜放在眼里,视线一扫而下停在她怀间的小木匣上,里头呈着溢出来的细闪余辉,蝴蝶杜丹金簪、云鬓花颜金步摇、金丝八宝攒珠....都是明媒之时相赠的彩礼,确实够她余生无忧。 只是这匣子还要几块通透的玉石吸引了时韫的注意,是他曾经用过的玉石狼毫,碧玉竹节砚,青釉龙纹瓷墨盒。 时韫冷笑一声,他的用具不知何时竟成了江绾绾怀中的私钱? 江绾绾也循着他的视线一路往下,停在了另处,身上群衫因浸过池水严丝合缝地紧贴肌肤,勾出芙蓉柳腰,甚至连霜色抱腹都若隐若现。 这大侠不会要劫色吧?又倏然抬头见嘴角敛起一丝弧度,更骇得瑟瑟发抖。 果真要劫色? 江绾绾不自觉地吞咽一下,见那青面獠牙的面具更是觉得脊背发凉,怨道什么矿世大侠,明明就是趁火打劫的登徒子!不过眼下保全小命第一,她只能委屈求全先央求‘登徒子’带她出去。 江绾绾拢了拢鬓角的青丝,眉梢染上几分羞红,谄媚迎好:“古有以身相许的佳话,大侠救我,我理应如此报答。”嘴上讨好,暗里紧叠紧扣的双手,泛白的骨节隐隐出卖着主人的心虚。 北面火光,南面沉黑。 时韫长身立于阴翳之中,眸色讳莫如深:“若我没算错,你亡夫玹澈头七还未满吧?你违背世俗女训,不怕他死不瞑目?” 江绾绾这一侧,火光亮得灼人,连垂下软睫的落影也根根分明:“不怕!” “玹澈呆头呆脑,只懂文墨,毫无夫纲。”江绾绾瞅着大侠身材伟岸,一身劲装勾勒宽肩细腰,隔着衣衫就已有如此明显线条,只怕是脱了衣服傲然风骨更甚。 她顺着大侠的思路,言辞难免有些羞意:“而且,亡夫身材不及大侠十分之一。” 时韫多了些冷峻: “是吗?可惜,我对江夫人姿容毫无兴趣。” 音色动人,叫人心也凉了半截。 四方火势侵袭而来,江绾绾不知哪惹到这位大侠了,一边瑟着身子一边呼救,可他丝毫没有动身救她的意图。浓烟滚滚灌入她的口腔,深入五脏六腑之中,呛得她意识模糊几近晕厥..... 奄奄一息之时,江绾绾余光觑道颀长生硬一跃而下,倏然一股清冷的雪后松木之香萦绕她在鼻尖,莫名令她还在惊吓之余的心悸安抚下来,凑的越近,气味越浓。 未几,身体一轻被人腾空抱起,腰间只覆上一掌却能完完全全搂着整个蜂腰,并且灼热得烫人。 江绾绾还是头次知晓男人的身子如此之烫,如同这烧人的火一般。 明月高挂,清辉洒满临湘县,时韫抱着江绾绾摒气一跃而上,二人的影子斜落在青檐之上,姿态亲昵到严丝合缝。 思绪越来越淡,直到额间依到有些灼热的胸膛,江绾绾趁着思绪弥留之际,双手不安分地抚上他的衣袍,松开他的领口。 < 4. 与君第三面(4) [] 小溪涧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西北,一阵东风吹落落梅,景色宜人。 许多穿着布衣的妇女端着木桶三五成群聚在河边一起洗衣服,只搓衣也甚是乏味,顺道聊起来了昨夜之事。 “这江姑娘这命啊,真是烂啊,守了三年活寡,男人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被斩头了。幸好我家武大是个本分人,没有那么高的志向,也不去花钱读烂书。有这空闲,还不如使唤老牛多耕两亩地。” “谁说不是呢?调侃了这么久的活寡变真寡,家产也没了,府邸也没了,也不知道江小娘子还有地方可住吗?这后半辈子该依附谁呀,怕是没有哪个男子敢娶个克夫的寡妇。” 身后的孩童拿着纸鸢在草地跑着,边跑报着趣事:“朱班头要娶寡妇咯!!天要下雨,江绾绾又要嫁人咯~” 风吹草动,何况还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婚丧嫁娶,妇女胡乱拧了手中的脏衣,往裙子上擦了擦手,急忙往东街赶去。来时已经迟了,烧成炭前的玹府已经密密麻麻挤了一堆围观之人,她们插入零落缝隙之中,只能勉强看见地上摆了几箱彩礼,多是些熏烤的鸡鸭鱼肉,还有新裁的几件成衣。暗暗掂量这几箱彩礼的价钱,心中竟有些生羡江绾绾。 朱班头今日喜袍加身,命着手下之人提了几箱彩礼大摇大摆走在都东家,他在前头走着,身后十余衙役就在老实两人扛着一个木箱在后头跟着,这身行头加排场很难不引人侧目,就差拿着铜锣正是宣告今日是他上门提亲之日。 “绾绾,你瞧可还满意吗?” 青黛脸上还蒙着一层昨夜的落灰,也不顾形象,急忙护主在身后:“朱班头,你今日上门提亲,不怕街坊们笑话吗?” 朱班头原本朱镇,仗着自己曾上南山学了一点零碎拳脚功法,又在县衙内凭着功夫和武力在临湘每日当着小霸王,谁要不服他,往年官税上都会多加一笔,若还是不服,便以拳脚服人。 朱镇也不恼,眯着双眼打量着围观街坊,见他们眼神闪避、畏畏缩缩,甚至满意:“无人笑话啊!” 青黛:“那是因为你一直仗着职权在县里作威作福!欺压...如今还想欺负我家夫人!” 还未说完,青黛便被施然走近的朱镇相撞,重重跌倒在地。 “再多讲一句,爷撕烂你的嘴。” 朱镇不急不慢踏着皂靴步步逼近,江绾绾不由得伴着节律,心跳连着呼吸都慢慢浅制,随着他停滞一步,呼吸忽骤。 风云欲来。 他缓缓俯下身子,低头嗅到江绾绾衣衫上熏制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闻着催人情.欲,出口更是毫不避讳:“绾绾,你知道我对你的情义的,今日我来就是为了娶你回家,以后咱和和美美过日子。” 江绾绾侧过头,强压下心中厌恶:“郎君新丧,按着礼俗我要为他守节三年,恕我不能接受你的情意。” “为哪种人有什么好守的!我可一点都不比玹澈差。” 朱镇上前一把桎梏住江绾绾的左肩,令她动弹不得,只能迎上那道震怒的视线: “你说,今日你是嫁还是不嫁?” 江绾绾肩上力道逐渐加重,百蝶纹样的绣图被指印拧得破碎、凹陷,连带呼吸都变得痛楚。 而后,她轻轻颔首应道,眉目低垂,多有巧妇的娇羞,朱镇如释重负松了手上的力道,围观群众露出不少鄙夷之色,只为少数妇人实打实处在江绾绾的角度心疼江绾绾,认为她是被权势所欺,别无他法。 不等朱镇展露笑颜,便迎来江绾绾三问。 “朱大人家中可有地契?可有房契?” “无地,一户。” “年俸禄多少?” “足矣,十两。” “存积多少?” 朱镇自满道:“零零总总加上房契,总共五十余两。” 他的家底还有俸禄在临湘县中都是拿得出手的,说罢,不少乡亲投来称羡的眼光,毕竟一两银子乃是农户一年收入,五十两则是几辈积存下来的。 “既然大人说,一定会待我比亡夫玹澈好。” “那绾绾便给大人算笔账。” 她借来酒柜掌柜的算盘,玉指拨弄珠算,玲玲作响:“亡夫待我极好,他在世时,我吃食每日至少需要一两银子。” 朱镇皱眉:你怎么这么能吃? “除外我每月需要做新衣两赏,亡夫还会专请杭州绣娘拿金线挑丝成衣。” 朱镇额间落下一冷汗,退后一步“多多多多....少钱?” 江绾绾黛眉挺阔跟上一步:“五。” “还成。” “朱大人,是五金,不是五两。” “此外按着旧礼,玹府三日一小宴,七日一大宴,实在是过于铺张,若嫁与大人礼应从简,就寻着七日一小宴,半月一大宴,小宴花销十两,大宴花销二十两...” “等等...还忘了府中日常添置、喜事婚丧、寻亲走访...” “哎呀,按照这么来算,不出半月,大人家底所剩无几!”江绾绾探头过去。 朱镇半蹲在地上,痛苦万分:“够了!玹澈不会是个傻子吧?!容你这么大手大脚的生活?” 容得下她的花销?玹澈自然不会。 只因,他可能在京时从未想过临湘还有位夫人。 想不到,自然拱手不管。 “大人就凭这些银两还妄想娶我江绾绾,未免痴人说梦?” 此番在街坊面前一闹,弄得朱镇颜面尽失,处处落那个早逝之人一个下风。 他气不过:“好啊,如今玹澈已死,你就等着饿死街头吧!” 街坊窃窃私语之声十分含糊,朱镇气急败坏狠剁了一脚,把肩上栓着的红绸踩在地上,转身欲走,青黛此时又不想平白无受了这气追击叫嚣着丧家之犬:“不劳大人费心,我家夫人有财。” 话已脱出口,纵使江绾绾手动捂上青黛的嘴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玹府没落,江绾绾身无分文,朱镇听此话的语气如此笃定,也不像假的。 立马调转枪头,双眼圆瞪着江绾绾周身的一切,只是发现云绣鞋旁有一簇绿意盎然的小树,在此烧成木炭的玹府之前格格不入。 怪哉,怪哉。 立马派身后两位衙役用手抛开土壤,一坑坑炮烙而至,在泥地一寸之时,衙役摸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木匣,跑来隔档的碎土,露出一缝,金光溢出。 正是,江绾绾昨晚冒死从玹府救出来的‘宝贝们’。 一片寂然。 江绾绾顿时错愕刚想上前反被朱镇桎梏在前,幽幽语气从耳后传出:“玹澈之财,尽数充公,江夫人难道还不清楚吗?这小匣里的财宝尽数不属于你。” “你就等着饿死街头吧。” 清眸流盼,江绾绾目送着‘命根子’被歹人瓜分囊中,淡出视线... 心如死灰,心痛难忍,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苍白的脸庞融在细细雨水里,朦胧而梦幻,水珠顺着凝脂脸庞缓缓落下,分不清是细雨无情还是落寞的眼泪。 * 阳春三月,垂绿漫上。 这不过这草长莺飞的春景,被无情剑刃裁剪。 苑下,时韫身型挺拔如松,持剑而武,剑峰凌厉,远指天边红日,一身玄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时而腾空而起,时而长剑挥洒,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落叶纷崩。 也不知今日着了什么魔,殿下竟久违武起了剑,虽然实力不似当年,功法在重伤之后,十不余一,可这点余力在易岭看来也是望尘莫及。 此时,有一白鸽尉迟而下,时韫剑锋一转,白羽纷飞,白鸽含血落地。 易岭小心上前抱起白鸽,摊开绑着的字条,连连啊了三声,一声高过一声。 时韫惜字如金:“讲。” 易岭整装好思绪,回道:“朱镇这个色胆包天的贼人,殿下还没‘死’几天呢,就不顾您的‘亡灵’,竟然登门提亲想娶江姑娘!” 时韫的声音落得不是很干脆:“她可答应了?” 易岭跟着点头:“江姑娘拒绝了朱镇,誓要为殿下守身如玉。” 时韫微不可查地微转手腕,手上剑刃周身银辉,淡道:“难为她守钱如玉。” 易岭还未讲完,眼瞅时韫已经刀剑入鞘,不知不觉已行了一段距离,扬了些音量:“如今玹府被抄,钱财被缴,只怕江姑娘这下要饿死街头了....” “天意造化,不是本侯容不下她。” 清润之声如鬼魅浮影般飘至易岭耳侧,阳春暖意,遁入二月寒冰。 * 江绾绾这几日一直盘算着如何拿回自己的小匣子。 按着朱镇的性子,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既然他不主动,江绾绾只能厚着脸皮登门拜访,打算好生商量。 木门吱呀吱呀半开,一个小厮极为小心探头出来,颤颤巍巍。 江绾绾温婉笑道:“朱大人可还在气头上?我今日特意登门拜访,希望大人能消气。” 小厮似见了鬼似的,左右转头,看着四下无人才跟江绾绾说道:“朱大人,被人....”他手掌比划在脖子上,干脆利落。 江绾绾难以置信:“大人武艺超绝,怎会横死?” 小厮见江绾绾不信,从怀中掏出一块带血的绢帕,上面血字染红,密密麻麻,重复着一句话:我不该觊觎,我不该觊觎,我万万不该觊觎....< 5. 与君初见(1) [] 回忆乍现。 宣德二十二年。 (三年前) 年节转眼又至,筱雪飘零,街道寂寂,天地一片素白,望江楼中人觥筹交盏、喜不自胜,却无人想到雪态冰姿的雪景之下埋葬了多少流离失所的乞儿和流民尸骨。 小腹的阵阵饿叫阻断了江绾绾的思绪,两日不曾进食,只靠融开的雪水充饥。 夜色朦胧,求生的本能驱使之下,江绾绾咬碎了牙、磨破了靴头步步爬上望江楼。 咚咚咚,一声似有一声无。 窗棂露出一缝,寒风斜出而入,惊扰了对镜描眉的柳烟儿,想到来人,她赶紧搁置下手中螺子黛,扶着‘贼人’闯入她的闺房:“绾绾,快进来,今夜殷妈妈大办宴席宴请各路有头有脸的公子害得您今夜只能翻窗而进了。好在,热乎的糕点还有汤婆子已经给你备好了,今夜你就多吃点!” 桌上的可口糕点还在虚虚渺渺散着热气,酒壶烟嘴里还有白雾溢出。 江绾绾实在是饿极了,也不嫌烫嘴抓着两块白嫩的糕点就嘴里塞,手上还不停往衣襟里塞着面点,鼓鼓一团塞在面前。” 今日糕点实属丰盛且精致,烟儿姐的暖阁也被重置的焕然一新,置换上了檀色的金丝幕帘,帐上遍绣牡丹,榻上还罗列了几箱绫罗首饰,瞧着价格不菲。 江绾绾心起疑云,老鸨今日大办宴席却不叫身为花魁的柳烟儿出来接客,加之既然有如此横财,那烟儿姐为何不先替自己赎身,还要委屈在这青楼以色示人? 云雾渐渐散开,心中不可置否的答案浮出水面,素白五指抓住了柳烟儿耦玉似的皓腕:“烟儿姐。” 手反被推诿开,柳嫣儿娉娉婷婷款步条条走近窗棂前,望着寒江月色,眼眶也被此夜幻的朦胧:“绾绾..罗云也算的是临湘县的一方富甲了,他那日夜里相执我手说要娶我、替我赎身,我终于盼到了这天大的好事。” 她不敢转头去瞧江绾绾的神情,怕窥见她清眸中的失色:“为我高兴吧,绾绾,这是多少活在烟花柳巷之地风尘女子的幸事,嫁如罗府以后从此吃穿不愁,还有五十两月钱,一生无虞。” 罗云在临湘名声大噪,江绾绾也略有耳闻,尽数都荒唐丑事,家中蒙祖上庇荫得良田、地契数百户,可半数都被罗云这位浪荡子弟花在寻花问柳、赛金帆的温柔乡里,家里从烟巷里带回来纳为小妾的就不下十位,暗里还窝着许多没名没分的一夜怜人。 这绝非良配,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江绾绾:“这绝非你心中真正所想,烟儿姐你说过你所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够了!” 支摘窗被柳烟猛地推开,又与寒风相碰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此等动静着实把还在噎食的江绾绾吓了一跳。 “绾绾,我现如今身在临湘,不在是沧州养尊处优的小姐。” “战神淮安王战败之时,淮安军大溃时,沧州城破时,我便不再是柳烟,而是一个不需要姓氏名字的孤儿,你很清楚生为女子,孤身一人是什么下场。” 一滴莹泪,一句哀语,断了她的傲然,维系最后的尊严。 “绾绾,你要知道,被一人糟蹋,好过于被万人践踏。在这乱世,活着就已是幸事。” 镀金酒壶明明触手生温,江绾绾无言以对,只好饮下一口,却凉的令人心悸。 话音甫落,柳烟儿翩然离席,倒腾一阵向江绾绾手里塞了两个银锭:“绾绾,就怕我嫁与罗云之后,他若想将我藏于闺门,我便无力再接济你。” “今后,如何走,还得靠你自己。” 如何横财,江绾绾如今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两锭银子就算省吃俭用,也不过是让自己多苟延残喘几年,只能解一时水火,绝不是长久之计。 流民的下场? 无非是如江绾绾一般每日为生计犯愁,在街头受冻挨饿,总把今日当成最后一日活着,若不是柳烟儿日接济,她怕早就下了地府。其二,如柳烟沦为男人们寻乐的玩物,枕边人夜夜换新,朱唇万人索吻。 这盼不到头的日子,江绾绾也算过够了。 沉闷片刻,江绾绾只顾饮酒,酒水穿肠而过,似乎一切都想通了。她倏然凑近烟儿耳语,眉梢藏着几分羞怯。 “烟儿姐,你方才同我讲老鸨殷妈妈打扮宴席,光邀看客,应该有不少官绅才世,商贾之家,甚至还有高门望族前来赴宴。” 柳烟应承道:“是如此,怎么了?” “可否请姐姐助我,在此宴上寻一位可以托付终生的男子?” “可。” * 华灯初上,楼内丝竹管乐,歌舞升平,水榭台上舞女们载歌载舞,水袖如烟起飘飘渺渺洒向空中,柳腰如水声般交织。 台下看客们左右逢源,红花柳绿搂在怀中,一口一个喝着纤纤玉手喂来的美酒,男子娼妓谈笑声混成一团,混着浓浓的酒气与烟粉气,香味甜腻,闻之不悦。 柳烟儿站在楼阁之上指点着北面正在娼妓面前卖弄自己一身健肉的郭福,只见他在一声声吹捧声中迷失自己,衣袍半敞,胸膛若隐若现。 活.色.生.香的场面明晃晃地倒映在纱幔之上丝毫不加遮掩,不过却有一点违和,除郭福的影子外还有一道端坐的人影,他修长指尖搭在青龙玉瓷盖上,轻轻摇晃着茶杯,蕴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安然,与此地格格不入。 江绾绾觉得羞人,赶紧转移视线,柳烟见过不怪,还当真面谈论起来:“郭福,临湘县的红人。” “家中有点闲钱,论权贵叔父是临湘县令蒋临,因而也混了一官半职在身,在临湘县论钱财、权利、长相都是很多女子的待选之人,又是武夫出生,若嫁给他,你就不怕受人欺负。” 柳烟黛眉微挽:“不喜欢?姐姐怎么记得你之前是喜欢练武之人的?” 江绾绾垂眸,软睫微颤:“练武之人....无非要么仗着蛮横武力作威作福,要么就是战死沙场的宿命,作为家眷到头来也只能获得十俩,不划算。” “再说了练武之人在大周的仕途还不如一个只会溜须拍、极尽谄媚的司天监,有什么前途可言?” “就算是曾经北寒百姓心中敬为信仰的淮安王,不也从来没有受过陛下重视吗?远派北寒,不闻不问十年,最后战死沙场,就随意立了个衣冠冢。” 柳烟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轻声发问到:“武夫你不喜欢,那郭福旁边的书生呢?” 话音甫落 6. 与君初见(2) [] 郭福见她不答,又道:“一夜一金,是天高的价格,连望江楼的头牌也没此高价。” 沉甸甸的金子落在她的脚边,金际泛着鎏金,见钱就喜笑颜开的性子江绾绾真是半分都改不了,捧在手心上,眉梢都荡着春风,笑靥如花。 郭福见此,也满是得意之色,自满道:“澈哥儿,今兄弟交了你一招,只有谈不拢的价格,没有睡不着的姑娘。” 下一瞬,郭福微扬的嘴角霎时凝固,眼见抛下去的金子又呈弧线被扔回来,眼神两边乱窜估摸着金子的落脚点,五官惊恐地都变得错乱。 “快~跑~” 郭福捂着眼,透着指缝微微打量。烛火供起的光亮下,好在澈哥依旧长身玉立,英姿勃发,只不过这的脸上多了一道元宝红印,两道血流还不停地从鼻翼上淌下,而他只是淡淡地用帕子楷了一下,举手投足皆是矜贵和持重。 郭福气火攻心,要不是位于层阁,怕是早就冲上去:“闭嘴!你这妮子完了!你竟然敢用金子砸澈哥!看爷马上去告诉殷妈妈还有蒋临叔父,你就等着被抓吧!” 那位书生也当真是低看她。 她江绾绾虽然爱财,但也分分得清一夜小财和余生大富的道理,岂能现如今被一枚金锭折腰,虽然她有千万不舍,但是她江绾绾要嫁,只嫁临湘最有钱的公子。 江绾绾咬了咬唇,故作委屈:“当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只想把金子归还给公子,奈何公子处在二楼,只能用抛的。也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公子是位文弱书生定是躲闪不及的,不像郭公子身手矫健能躲开。也忘了书生身子骨弱,咋轻轻一碰,就流鼻血了呢?” 郭福:“你你你你!你敢羞辱澈哥!” 说罢,江绾绾还朝着二人鞠了一礼,嬉笑着补了句:“玹澈公子知书达理,是读万卷书的圣人,定不会与我多计较,是不是?” 先虚后实,一番抬轿当真堵了七七八八,郭福一时词穷。 江绾绾揣乐子隔岸观火,瞧郭福急得大汗淋漓甚是快哉,可轮到那书生时,看戏的乐子被消磨了大半,他不知是否被诗词磨得有君子之风,还是他生来性子就温润如水,竟在他脸上看不见半分怒意,甚至含着笑意回礼,说道: “无事,姑娘慢走。” ~ 月华霜降,风寒夜露。 江绾绾手上提着雕花状宫灯携着烟儿姐慢行,狭隘烛火拱亮九曲回廊一角,寒风潇潇,倒是把她气得脸热散了许多薄红。念起书生鼻下两行血迹,不由得嗤笑出了声。 柳烟瞧她不成器的样子,也气馁地抬手打了她一下:“还笑,你可知道玹澈公子是谁吗?你就敢如此开罪他?”随后置气地直接坐在柳下石凳上。 江绾绾捏着嗓子小声发问:“谁啊?” 柳烟处在银月之下,欺霜赛雪,娇花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低眉婉转轻轻拍着江绾绾的手背:“是多少临湘女子梦中的意中人。” 江绾绾:切。 “我也是听楼中姐妹碎嘴说起,玹澈公子为洛城人,家中世代经盐商,听闻是大户人家,是今年初来的临湘县。” 江绾绾双眸一亮,神采奕奕:“洛城!那他岂不是有钱人!” 舆图上临湘籍籍无名位列南下,临江靠海,所以县里人靠着江水发财,多为种田、打渔的农户。 而洛城地处大周中心,两条运河会渠此地,历代以来因是南北漕运的咽喉,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洛城人人均经商,纺织、印刷、酿酒、造纸等等,听闻洛城商铺林立,富商数不胜数,外来商贾云集,乃是真正的富饶之地,怕是除了汴京之外再无地方可以一较高下。 “那他为什么不安安心心呆在洛城,反而来临湘这穷乡僻壤之地,不是找罪受吗?” 柳烟只念她不懂,吟了一小段诗。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 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1 ] 风吹入户,借着寒风偶有悲凉之感,叫人闻言肝肠寸断,其中有志不聘的悲痛又有谁懂? 反正江绾绾听不懂,她总对文人的诗词歌赋没有兴趣,那些晦涩的词句对她而言好似矫揉造作的女子,文人笔下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假哀。 江绾绾五大三粗,没有柳烟的心思如发,只是揣着好奇一个劲追问起玹澈往事。 柳烟拗不过江绾绾,娓娓道来:“听闻玹澈公子是不想继承家中商业,一心求中春闱皇榜入金銮殿博得状元,所以才长途跋涉来到临湘县拜曾中探花郎的蒋临为师。” 不等江绾绾反应,柳烟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我向你极力推荐玹澈公子,理由为三。” “一是他怀中有青云之志,博览群书,若是将来真的进京赶考没准还真的能成金科状元,朝中最为器重文官,达官显贵到时定少不了他的。” “二是玹澈为人德才兼备、性子温和,刚刚你冲撞了他,他不与追究,由此看来他真为难得的君子。” “三是因为他出身高门,家中家财万贯,仔细算来,应该是临湘最有钱的公子。” 什么? 临湘最有钱的? 江绾绾顿时言辞激动:“我嫁!!!!” “我一定要嫁给玹郎。” “如何让玹澈公子娶你,就看你的本事了。” 柳烟自顾自直起身子,拾起手灯,娉娉袅袅走在清辉明月铺路的九曲,柳腰芙蓉,姝色无双,若是没有北寒事变,或许她也能如愿嫁给一位像玹澈那般厚德载万物的君子,可惜 出身秀雅的小姐最终沦为风尘之地的玩物,残花败柳之身再无奢望,连带着一颗活生生的爱慕之心也沁入冷潭之中。 罢了,她早已身陷囫囵,万念俱寂。 抬眸之瞬,灯火揉亮江绾绾灼如春华的明眸,那清澈还未被乱世惨道浑浊,如灼光破云,垂下日暮,给予慰藉。唯愿她过得安好,也是拯救为了给从前的自己。 “绾绾,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江绾绾怎会听不懂离别之语,拥住了柳烟,珠泪在眼眶打转。 潋潋弄新月,芳香袭人,比花香更香的乃是柳烟的红袖添香。 “烟儿姐,我...我一定会嫁给玹澈,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等我富贵了,一定会来寻你,你且等我,一定要等我!” 柳烟笑了,应道:“好。” * 庭院深深,门前梨花黄蕊簌簌而落,窗牗是不是吹来徐徐晚风,吹得东南角的小池塘水波潋滟,碧绿水清,黄红鲤鱼争先涌出水面。 夜幕蕴不开浓黑,一双匀称纤长、指节修长的手反复在冷水中揉搓,掌背宽大,青筋凸显,与之更绝的是玉冠容貌也因浸了水,沾水了鬓发,眉目更加舒朗,目 7. 第一面:算卦骗夫(上) [] “玹澈哥哥,你伤得如何?听说被人砸出鼻血了,血止不住了没有?我还特意带来了一些止血的膏药。” 易岭听着不断的叩门声,敲了足足半晌,不见开门,也不离去。看来娇生惯养的蒋小姐今夜等不到门开,怕是不会轻易罢休。幸好这等麻烦事落不到自己头上,暗暗竖起大拇指,反被时韫一记冷眼吓得直接翻窗而逃。 时韫眉心一拧,稳下心中烦躁,挑起门栓。 两人目光一碰,蒋云舒愣然:“玹澈哥哥,我叩了这么久了,怎么迟迟不给我开门?莫不是...” 时韫温声细语,生怕哪个词说重了:“云舒妹妹误会了,刚刚睡意正浓,起身穿衣慢了些。” “我还怕澈哥伤势太重昏过去了,吓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说罢,蒋云舒就要上手去探他,谁料时韫后撤一步。 时韫低声谢过:“无事,劳烦云舒妹妹挂心了。” 他的好意推诿,蒋云舒怎又看不出来,低垂着眼眸满是落寞:“你难道不喜欢我吗?我以为你拜在我父亲门下,又一直留住在蒋府,万事依我顺我,对我这般体贴温柔,是因为我....” 美人鼻尖一红,易岭铁汉柔情的心又起了,恨不得隔口传音:姑娘醒醒吧,主上要是喜欢你,会留你一个在寒风中叩门半晌吗?拜你父亲门下,是利用王权欺压你父亲强迫办事,对你佯装体贴,只不过是利用你的情意帮他成事。 时韫强稳心绪,开口规劝道:“云舒妹妹误会我了,你尚未出阁,与我夜下私会会毁了你的清誉。我恪守着礼戒清规,只是不想让你遭人流言蜚语。” 谎话张口就来,易岭佩服得五体投地。主上性子孤僻,即使对他下达命令,话也就落几个字,惜字如金。一旦切换成玹澈身份,这口语连珠得把小姑娘迷得团团转的。 果不其然,三言片语就轻松拿捏了少女心思,只见蒋云舒双颊烧得绯红,绣鞋提着脚边的石子:“哼,休想就让我这么轻易原谅你,夜里不行,白日还不行吗?” “三日后,陪我一起去白龙寺烧香祈福可好?” 时韫神色温润,应下:“好,一切听云舒妹妹的。” 待蒋云舒走后,时韫微微侧头觑向东南角,易岭颤颤巍巍现了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百般辩解自己不是有意偷窥。 清隽之身朝着易岭这踱步过来,易岭冷汗淋漓,下一瞬,直接被时韫一脚踩在肩头,碾压在地,纵使有万般武艺可在主上却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求饶对上那一双深邃眼眸,威压直逼而来。 时韫周身气场阴沉骇人,哪还有半分先前的温柔,边束紧手上腕带边威胁到:“告诉蒋临,让他多管束下自己的爱女,少跑来烦本候。” “顺便随便扯个名堂,罚她禁闭几日。” 易岭也算是对他知根知底,说到底就是不想同蒋小姐一同去寺庙嘛! 三日到,果不其然,蒋云舒被蒋临随手差了个女工懈怠的罚头将她关在蒋府,下了死命令不绣完百鸟朝凤就不放出来,气得她在闺房内哭天喊地,连连砸了好几个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甚至闹起了绝食,说什么都要和玹澈哥哥一起上香祈福。 不过,时韫还是做足了“温柔体贴”,立在朱门半天日,好言好语哄着:“云舒妹妹,也别生老师的气了,老师也是为你好。此次不能同去白马寺实在是遗憾,不过我也会在佛前替你烧一平安香,希望你岁岁安康。” 说罢,他嘴角浅笑,安然离去。 瞧着远去的英姿,念起玹澈哥哥的体贴温柔,蒋云舒垂着胸口,她想求得哪是平安香?明明是姻缘香!这少辈子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遇到如玹澈这般温文尔雅、容颜清隽的君子,又没染上富甲玩世不恭、花花肠子,实在是不能错过! 她的这般想法,倒是和江绾绾如出一辙! 江绾绾在蒋府门口等待了三日终于见''玹澈''这个书呆子出了门,差点还以为他要将自己关在书斋,读一辈子死书,连忙打醒跟她一起蹲守的小六和小七。 江绾绾三人目光瞄向书阁。 时韫正在有条不紊地挑选书籍,一袭青衫清雅脱俗,不染人间烟火。时不时还与几位书生就着时政、古词长谈大论起来,博古畅今,脱口而出大段大段的文章,惊得毫无学识的江绾绾三人是哑口无言。 小六:“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玹澈啊,果然读书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碎,唠叨,你瞧那说的箭则贯兮,四矢反兮,已御乱兮是啥意思,就不能说个大白话吗?” 小七:“绾绾姐,你看这小身板能护住你嘛,我一拳下去怕是能把他揍个半死,你非要嫁个文弱书生吗?” 江绾绾手握书卷两个榆木脑袋依次敲打过去:“你们懂什么?我让你们打探的事情怎么样了?” 小六马上邀功,拍着胸脯:“打听过了!还未婚娶。” 小七唉声叹气:“只不过坊间传言,他的恩师蒋临膝下有一爱女,二人情投意合,绾绾姐你应当是没机会了。怪了,听说今日原本玹澈要和她一起去白马寺烧香呢,咋就今天就书生一人出来。” 江绾绾思忖片刻,自古情投意合的情缘最难拆散,况且自己一个落魄流民,相貌、学识、家世一样也比不过丞县之女,想让他放弃蒋云舒娶自己,简直是难如登天。 她发问道:“如何才能让玹澈放下爱情,娶我呢?” 小六摇头道:“绝无这种可能,玹公子看着就不像三心二意之人,再说了阿姐能讨个隔村的王铁拐当夫君就不错了,再还吃了雄心豹子胆非要来招惹一个本本分分的书生。”正说道痛快之中,遭来一记横眼,又吃了江绾绾一个拳头这才安分下来,再也不敢口无遮拦,认认真真想起来了对策。 小六道:“拿钱砸!娼客都是这般娶老婆小妾的。”又转头见江绾绾一脸穷酸像,顿时哑了口。 小七道:“性命要挟!是个人就没不贪生怕死的,我和小六去把他揍一顿,让他不得不娶你。” 听着这些毫无用处的建议,江绾绾恨铁不成钢,挽起袖子又各打了一巴掌,才叫他们肚子中的鬼点子全部吞了进去。 决策无果,她只好携着小六,小七一路尾随,既然一时想不出对策,摸清玹郎的生活习性也算是益处,正所谓,知根知底,百战不殆。 日阳晴薄,万籁俱寂,见他提着衣衫迈上青石台阶,不时几缕烟尘遮住修长身影,江绾绾抬头瞄上,白马寺牌 8. 第一面:算卦骗夫(下) [] 话音刚落,她窥见书呆子双眼一亮,听这语气也跟着情急了起来:“那就劳烦老人家了。” 江绾绾佯装为难,缕着胡须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半字,实则心中已然暗自窃喜,玹澈这个呆子,果然是被书给温傻了,随便下个饵料,就主动乖乖张嘴上钩。 时韫急忙追问,更是直接塞上一锭银子:“还望老人家详告。” 江绾绾足足盯了手中银子半晌,眼波才动,得亏时韫轻唤了好几声,才憨笑地缓过神来,一边推诿着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眼疾手快地将银子塞入怀中。 往天上抛出三枚铜币,双掌稳稳一合,渐渐移开,露出两面为阳、一面反阴。 江绾绾缕着胡须,口语玄妙:“卦象显示公子无关公庇护,所以从小体弱,灾病不断,握不了大刀。” 时韫应声附和:“老人家当真是菩萨下凡,仅凭三枚铜币,竟然能窥出那么多的天机。” 高超的骗术,往往都是小事起点,才能叫人信服。 江绾绾嘚瑟地向小六小七使着眼色,依他这个瘦弱的身子骨,能没病没灾就怪了?还想握大刀,痴人说梦? “不过放心,虽无关公庇护,但公子有文曲星加持,从小机敏好学,对古籍学术都好专研,官星高照,若是上京赶考,定能高中!” 言落,时韫也跟着大喜,又塞上二两银子,连连道谢:“老人家真乃神人也!你怎知我寒窗苦读数十载,就求一朝中第!多谢老人家吉言!” 江绾绾喘着白花花的银子喜色荡漾,笑得合不拢嘴。 忽而,炭黑眉弯起,面上一副难以言语的愁态:“这....这....” “老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 听着他也跟着大起大落,嗓音掺杂了一丝忧愁,江绾绾佯装左右为难,唉声叹气:“玹公子还是别问了,自古天机不可泄露,唯有老夫这种卜卦之人能窥得一二,此卦扑朔迷离,福祸难测。” “卦象昭示....”说罢,江绾绾又粗着声音长长吁出一口气:“哎,老夫实不能言啊.....” 时韫瞳孔紧缩,一双手局促不安地摩挲着衣角,嗓音也跟着微颤:“卦象昭示什么?自古算卦唯有生死之事不能详告,难不成小生无福享这青云之路?” 江绾绾眸光一转,这榆木脑袋还是有些东西的嘛。 她神色聚变,轻轻拍着他的肩,眉宇间透出凝重之色,仿佛在犹豫做出一个艰难抉择:“玹澈公子,你既推出了天机,我也不好再瞒你。” “公子你缠上黑煞,印堂发黑,恐大限将至啊!” 时韫吓得身子发软,摊在地上,手指蜷缩,额间沁出细密冷汗,神思也慢慢沉了下去。 面前的书生明显三魂丢了七魄,江绾绾也没想到玹澈这么不禁吓,连忙扶起,握着他的手掌触到一阵刺骨的冰凉,丝丝冷气渗入骨髓。 “公子,公子。” “万不可自暴自弃啊,万事皆有转机。” “老人家,求您救我!”时韫将钱囊中所有的钱丢在江绾绾怀中,嗓音沙哑:“小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命途要如此对我!” 江绾绾强忍笑意,宽声安慰:“看在你们二人有缘,老夫指你一条命路。黑煞需要有红事化解,自古婚娶之事乃为红事,可破万煞。” “但此化煞之法,需要特定之人才能化解。” 时韫开口问道:“义妹蒋云舒可否?” 哈?蒋云舒? 江绾绾忽然言语激昂,娇声一下子破壳而出:“当然不行!” 话已脱口,才觉不对,又压着嗓音轻咳几声:“蒋为将,将帅之意,此人不妥。” 时韫问得急切:“那谁人可以?” 江绾绾一指指向云霄金殿,眸光转动:“金殿指引处,便是此生转机浮现之时。” 时韫眸光掠过一丝嘲意,而后消失不见。 随后缓步攀上云霄金殿,衣诀飘扬,闲庭信步,丝毫没有为卦象所累的神情,听着山间空旷清晰,淙淙清泉漱漱而流,鸟禽飞走,心旷神怡,难得的安心。 江绾绾卸去一身道袍伪装,携着气喘吁吁的小六和小七跟在时韫身后,躲藏在灌木丛林中。奈何时韫脚步极快,半香之后,不见了踪影。 小六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嫌弃脏一屁股坐在地上:“这玹澈没想到体力甚好,这半山功夫就把我们甩在了后头,到底是不是二门不迈的书生啊?” 小七:“六哥 ,你瞅你肚子上一圈肥肉,还怪人家书生?” 江绾绾也觉得有些累人,倚着树干休息片刻:“无事,反正他去的方向乃是云霄金殿,我们慢悠悠爬上去堵他就行。” 小六跪在小溪旁,饮了一口清泉:“老子长这大,还从未见过心思如此单纯之人,要是全天下的书生都像他这么傻不愣登,咋们何愁不能暴富啊?” 小七眼神金光不怀好意地瞅着江绾绾的襟前:“绾绾姐,刚刚骗来的财宝分俺们一点呗~” 江绾绾稍笑片刻,霎时冷若冰霜:“休想。” “不过,若是你们助我成事,到时候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小六、小七异口同声道:“好嘞!” * 庭院深深,大殿内博山炉香雾在侧,时韫伏案在佛像之上,腕压指转,翻阅着手中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非唯菩萨之母,得脱地狱,应是无间罪人,此日悉得受乐,俱同生讫。【1】 易岭静候在旁,望向来时的天阶,埋怨道:“这三位是什么脚力?如此之慢?爬个山费这么久?” “什么骗术?三岁小儿也比她聪慧。”想着江绾绾的胡言乱造的话术,易岭憨憨地发笑起来:“主上还无关公加持呢,还握不起大刀?谁不知您儿时就能提得起金刀宝刹,年仅十岁,便能与禁军总领一战?淑妃娘娘当时想把你按在翘头案上必须熟读四书,可是主上您满心满眼都是武招剑式,常常逃课,大字不识一个,倒是所有武学招式了然于心。” “她是愚昧,你是聒噪。” 时韫评,易岭止。 日落西斜,终于清静,时韫举着经文幽幽至日下,忽而一抹熟悉的声音颤颤巍巍踏入金殿,手上的佛珠簌簌作响,嗓音浑厚。 “时....,不,老朽糊涂了。” “玹澈施主似有故人之资,一时晃眼,仔细观之,只有其资,但无其魄,误认错了 9. 第一面:绑架(上) [] “玹澈公子。” “缘分啊,望江楼中你曾与我见过一面,可还记得?我小心用元宝砸到了你?今日又在寺庙相遇,难道这就是天降姻缘吗?” 一声声语带娇羞的呼喊,终于唤醒时韫的神思,他凝了江绾绾片刻,逐渐观着眼下的丽人一点点面色燥红,羞得不能言语,纤纤玉指绞着自己的墨发。 随后,他不留片语,扬长而去。 此种走势倒是江绾绾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喜极落泪,哭天喊地握着自己一双柔荑苦苦央求自己嫁给他吗? 难不成自己的解语还不明显吗?金殿所指,贵人相助,傻子都能听出来是解铃人是她啊? 江绾绾急得在他身后摇手大喊,不由得破了几分娇音:“公子,我叫江绾绾!若有需要,可以找我啊!” “特别是婚娶之事,小女待字闺中,就能着郎君呢。” * 日阳晴薄,山间空气清晰,可解不了唉声叹气的三人半点忧愁。 三人垂头丧气地聚在一起,面上再无来时的容光。 江绾绾首先沉思道:“不对啊,他咋不上套呢?” 小六望着树上停息的麻雀,舌尖舔着上颚:“都说了此计不行,玹澈公子又不是傻子。” 小七狠狠拍了小六一耳光子:“咋说话呢?依我看,玹澈公子是在纠结究竟娶谁?” “毕竟他心属蒋小姐多时,绝不会轻易变心。阿姐于他而言,只是解挂的法子罢了,况且阿姐还曾与他结仇,印象更加不好,所以才会犹豫不决。” 江绾绾思忖稍许,不无道理。 毕竟在望江楼中曾得罪过他一次,他绝不可能借此放下芥蒂娶自己,看来只能在大限将至的卦象上再添点猛料了。 危及生命,就不信他放不下心中芥蒂。 * 天雾色蒙蒙,雨幕落下。 蒋云舒焦急在府中来回踱步,头梳双环髻的丫头打着黄纸伞逶迤在后,劝了几句“寒意侵人,不如小姐回屋等候”,可哪拦得住一颗少女怀春的心。总算在春苑中渡了几圈,等回来了那道清俊..,不,是狼狈的身影,一瘸一拐,焦急的喊声霎时响彻整个府邸。 “玹澈哥哥,怎么脸色如此之差?不是去寺庙上香祈福吗,怎会身上衣衫全湿了?”她指尖捻起几片落在时韫肩头的烂菜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连忙衣袖掩鼻:“需不需要姜汤暖身,我吩咐人去煮。” 现下,时韫无心在虚情假意,冷意甩掉蒋云舒一双柔荑。 此番杰作,多亏了江绾绾。 他本是安然无恙地行在羊肠小道上,江绾绾尾随其后,在树上恭候多时的小六瞄准时韫落脚的时机立马倒上一箩筐的枯黄树叶。武功高强的时韫能避,但反应迟缓的''玹澈''不许,只好硬生生接下这铺天盖地的落叶洗礼。 发髻微垂着落叶,衣衫染尘,时韫眉梢轻晒。 江绾绾还幽幽跟上一句:“公子没事吧?怎会如此倒霉?好端端的,咋被落叶砸了?” 他回以微笑:“不劳姑娘费心,今日倒霉。” 走到西街口,又故技重施。小七眼疾手快推着平车,朝着时韫就是一顿闷头猛撞,车上瓜果蔬菜洒落一地,时韫无奈受击,狼狈地跌倒在地,引得街口行人哄笑无数。 江绾绾赶紧扶起,不忘关心:“公子没事吧?是不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啊?” 他抿唇扯出稍淡的笑意:“多谢姑娘关心。” 他一瘸一拐走在铜锣道上,可人造灾祸接二连三发生在他头上,西街头顶落雨,东街被人绊了一脚,北街被人扒了钱袋,南街又差点被火烧了。 每次身后都有江绾绾幽幽一句:“公子莫不是中邪了?这灾祸盯着你头上降啊,快去寺庙问问大师有没有破解之法啊?” 再好的伪装之术,时韫也无笑意。 他心下不快,回府也只想屏退左右,退下脏衣,于是吩咐下人备好沐浴。 婢女芸儿领着主子的吩咐,不敢怠慢,提了几桶热水,又从梨花雕木柜中取了套素白衣物和玉带搁在木施上,弯下身子放好熏笼,视线恰好凝在帐幔上正在宽衣解带的影子,脸上不由得一热。 尽管只是映在帐幔竹上一片落影,却如饱墨晕开的山水画,一笔一划勾勒隐藏在衣衫之下的英挺线条。 芸儿静静观之,帐幔后的男子似在闭目养神,头微微后仰在浴桶边上,显得男性喉结愈发峥凸,宽肩窄腰,胸膛凝着水珠起伏不定,暗肌行云流水一路延展向下,暖光烛火为此帐幔绝画更加渡上一层水光。 不知不觉间,更声寥寥。 心魔作祟,芸儿神差拉起纱幔一角,白雾之下,铜色肤色清晰可见。 比这魁梧身材更加触目惊心的是,纵横交错的疤痕、鞭痕、刀伤、剑伤遍布在这副身躯之上,条条疤痕三寸长。 “不不不....不可能是公子?” 芸儿吓得痴呓般喃喃自语,她近身侍奉玹澈数十年,主子何时何处受了什么伤,磕哪,碰哪,她怎么会不识?怎么会无缘无故脊背上多出那么多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现在想来,后颈冷汗淋漓,真正的公子呢? 恍然,灵光乍现,难不成是公子初出洛城时? 那日,马匹无端受了惊,车撵翻下谷底,芸儿赶紧唤人进谷寻找,却在水脉口发现奄奄一息的公子。 她转身欲逃,身后却闪出一只大掌掐住两颚,口唇上翻,眼珠怒睁。 抬头觑上,是一位从未见过的魁梧男子,断眉凶狠。 里头时韫淬出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婢女吓得心漏一拍。 “易岭,不留活路。 ” 芸儿面容逐渐扭曲,鲜血从口鼻四溢而出,易岭手上力道一松,她便如纸片一样飘飘坠地,一双空洞的明眸死死盯着时韫。 时韫掀起眼帘,余光扫了片刻,不慌不忙穿上中衣,腥血顺着绒毯流至他的脚旁,他神色终于起了波澜,深眉更蹙:“以后不要在本候面前动手,腥味呛人。” 易岭极懂他的心思,伏跪认错。清扫之时,久违地对着芸儿的尸身犯了难:“主上曾有心留你一命,可你与你那玹澈一样自作聪明,不识时务,现在好了,黄泉相聚。” 室内烛火暗淡,只燃着两只烛火,忽明忽暗,莹润火光将时韫长身投落在地,仅仅是落影,易岭在清扫现场之时也极力避开那处,总觉得身后寒意唬人。 “自作聪明、不识时务之人,又何指她一个?” 清冽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易岭听见时韫在身后轻念,已明白他话中暗指,立马接下:“主上,需不需要我,杀之而后快?” 现如今,时韫起了犹豫。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反倒助长了江绾绾嚣张的气焰,教她不知好歹,以下犯上。 他还未发话,易岭又道:“罢了,属下又多言了,江姑娘的脑子不似聪慧,也不似芸儿心细如发,掀不起多少风浪。杀她,倒有些小题大做,还会打草惊蛇。” “主上,属下讲的对吗?” 此时易岭倒是将时韫曾经所言一字不落地反劝回来,他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作罢:“所言极是。” 时韫饶她一次,未料到江绾绾这女人变本加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碰巧今日得同窗伴读的邀请,前去清净池流觞曲水,吟诗作赋,拐弯至小肠小道,风过巷口,仅此一动,耳尖微动,察觉两人在此埋伏,听音辨位,一人在南上青檐,一人在北下酒缸中。 落叶无声,六感已识,贼人一胖一瘦,均为男子。 他于是止步不前,左脚微微旋起,身为‘玹澈’一直平安无事,难不成两位皇兄的人马已经追查到玹澈身份有假? 直到听到江绾绾一声急不可耐地小声嘟囔,力道渐收。 “哎呀,他咋还不往前走了啊?不应该啊,小六小七藏得极好,连我都察觉不出。” 时韫已然心烦,这江绾绾简直阴魂不散。 “今日出门忘记带了折扇,好生糊涂,还得回府再取,估计得让苏兄几人久等了。”不过,他还替自己寻了个借口开脱,转而疾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远离那纠缠不清的女子。 江绾绾哪肯就让他这般轻易逃脱五指,立马丢下一小石子示意,小六立马黑布裹脸从墙上一跳而下挡在前侧,小七也已迅雷之势掀起酒顶,堵在后尾。 “别跑了,玹澈公子,大师不够给你算了有血光之灾,还非得出门!” “两位风流倜傥的大侠,可否放过小生一马?乱世之下,我知众生均有苦衷,无奈才会选此歪路,可否讲与小生,也许我能帮衬一二?” 小六啧了句书生就是话碎,掂了掂手上的木棍,暗暗威胁:“就是劫财!” < 10.第一面:绑架(中) [] “江绾绾,男女授受不亲。” 圣人之言,训诫之语,江绾绾足足僵了半晌,都没有应对之策,谁叫自己色心已起,还被抓了现行。 “礼也。” 他的话轻轻吹落在他的耳旁,鬓发都被扬起,江绾绾观到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才觉眼前的书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憨厚朴实。 她定了定心神,隐去燥意,目光重落在桎梏自己的一双大掌上,自己是行凶未遂,他是有理声高,反还占着便宜,反将一军。 “此话还给郎君。”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柔荑脱手之时,指腹温感未散,时韫竟有一丝不舍。 他心头仍有萦绕澜漪,又听见江绾绾接着说道。 “我在巷角偶遇郎君,本想上前同你说些私话,结果亲眼目睹郎君被绑,一路尾随至此深山老林。千等万等,等着两位贼人入睡,趁此时机帮你松绑,没想到竟被郎君认为是轻薄女子。” 这便是她的妙计,绑架形同与生死之灾,定会让他的鼠胆抖上三抖。而就在这危机之时,她化为解铃之人救他出局,美救英雄,一举双得,救命之恩既化解了先前望江楼的恩恩怨怨,二来也能更信自己是他唯一的化煞之法。 时韫跌跌撞撞起身,拱手赔礼,态度温和不少:“小生唐突,误认江姑娘也认为了贼人一伙儿,也想对小生图谋不轨。 ” “郎君无需客气。”江绾绾垂下眼眸,软睫微垂:“我与郎君曾在望江楼上结下误会,一直想寻个时机道歉,可每次偶遇郎君之时,郎君都像撞煞一样,天灾人祸都遭了个遍。” “种种事发,绝非偶然,郎君可有去庙里寻过化煞之法?传言婚娶之事可以化煞,郎君定要寻个喜气的娘子。” 时韫只字不语,只是静言观着眼前人,没有天灾,只有眼前女子无辜挑起的人祸。 几番试探下来,她的虚实早已摸清,无论是手段、计谋、还有演技皆为下等,绝非两位皇兄派来刺探之人,既然如此,不必再费心斡旋,趁早解决此人也算益事。 时韫望着屋外,层林静谧,四下无人,懒懒问出口:“江姑娘在世可有亲眷?” 江绾绾窃笑:“没,绾绾出生微苦,无父无母。” 时韫答:“甚好。” 江绾绾哪晓得他的贼狼心思,还以为呆子终于开窍动了娶自己的念头,殊不知只是替他省去杀人埋尸之后亲眷寻人的麻烦事。 身处狼窝的兔子,前路不明,反而还主动入虎口:“郎君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绾绾家中无父无母,家中无房无地,不会女红刺绣,唯有一颗真真切切仰慕郎君的心。” “郎君....” 还未言完,下颌被他两指掐起,被迫与之视线相对,眼前矜贵濯曜、兰庭玉树的男子与她越来越近,他的唇迹近在咫尺,轻轻一仰,便能吻上。 这旋昵的氛围,委实有些让人意乱情迷。 从未与男子有过本分亲近的江绾绾,不由得脸红心跳,双颊薄红:“深山静林,无媒而合,不太好吧?” “此言差矣,月黑风高,正适行凶。”旋即,他的掌心一路灼烫,向下扫去,覆上她欺霜赛雪的脖颈之时逐渐收了力道,五指捏着双颌向后扬起,将她未出口的含糊之词一并重咽回去。 “玹...澈...” 她不受控地唤了他的名字,没想到这书生竟也有这些花花肠子,果然男子都荡不开床上的二三风流,各有喜好,好在自己在跟着烟儿姐在望江楼里早已见过这些放荡的招数。 江绾绾面带桃花,双眸剪水,呼吸愈发急促,无措的鼻息呼在他的掌根之上.... 正当她以为情意浓时,“哗啦”一声庙门被人破开,小六小七也应声栽倒在地,荡起飞尘无数,紧接着两位锦衣华服,腰间别绣春刀的男子踏着云靴走了进来,腰带上的玉带子玲玲作响,杀意四起。 江绾绾察觉形势不对,已然顾不上与谈情说爱,连忙卸了他的掌,一溜烟躲在他的身后,小声嘟囔: “完了,玹澈郎君,我乃北寒十四州一路南下逃窜而来的游民,此二人看着像是户半的官差,定是为了清户,要捉我出临湘。绾绾刚才已和郎君或许终身,郎君可不能抛下我。”言此,脑海浮过北寒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宛如人间烈狱的惨相,江绾绾感觉一阵恶寒,竟连牙尖也开始打颤。 她正打着颤,没想到他平静说道:“江娘子还是主动投官吧,小生替你写状纸,换一个从轻发落。” “大周铁律定会善待你。” 江绾绾心中火气横生,果然,世间男子都是不可靠的,所以她毕生只爱他们囊袋中的银锭子。 窗外夜雨悄无声息浇了进来,人心浮动。 江绾绾仔细打量着面生的两名官差,似乎从未在临湘见过?二人长得魁梧壮实,然而身上少了一些骇人的官威,前来抓自己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还要畏畏缩缩定在原地不知在私语些什么,一名较为年轻的官差更是都抖如寿康。 “青哥...”宋澜畏声开口唤她。 “不可能,澜弟,别自乱阵脚,他早就已经死在北寒了,绝不可能还活着。” 宋青也是不信,耐不住心尖狂颤,拿着酒壶狂往自己喉咙中猛灌了一口烈酒,携着酒意就逼近江绾绾和时韫,目光锁在身上,寸寸不离,稍后便卸了戒备。 感受到如狼畏虎的视线,江绾绾娇小的身子更加萎缩在后,低埋着脸,不让二人瞧清容颜。 江绾绾心念果真这两位官爷果真是寻她而来的,北寒十四州被蛮族屠城,活下来的百姓少之又少,她也是九死一生四散到各地寻求生计。可无论是哪位县城都不可能张开臂膀欢迎这些落难民众,她幸得烟儿姐变卖了家中祖传宝物,拿着银两打赏了盘口的官兵,这才侥幸逃到临湘。 如今,政策改变,又要来清户? 由于心虚,她又将头埋低几分,结果那书生也学着她的举动俯额,听这语气似乎还蕴着笑意:“卿本佳人,为何要心虚做贼?” 危险近在咫尺,江绾绾不好与之争辩,只能将头埋得更甚。 雾散云来,月影缕缕照清暗角,宋澜得意观清面容之后,吓得直接腿脚打弯:“像....像极了....简直如出一辙....” 宋青揪着他的领子,骂着不中用:“给我看清楚了,此人的身形瘦弱。” “再说了,瞧他那怂样,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宋青这才松了口气。 宋澜随之微变:“那现在怎么办?” 宋清哑着声:“杀了,把头颅缴上去。主上寻他的尸身许久,一直毫无线索,如今有这么相似之人摆在眼前,我们决不能错过良机,一头颅便值万金,还能加官进爵。” 利益在前,宋澜咽下口水:“有理有理。” “另外一个人怎么办?” “为防止风声外泄,直接灭口。” 这二人声音大了些,叫江绾绾听得一清二楚,乱世之下,一尸骸还能抵万金,销户也变成了‘消’户,大周世道,演变得愈发玄妙,她不禁轻笑出声。 自己也是从亡命城里、踏着白骨推逃出来的,怎可能就乖乖为二人刀俎上的鱼肉? 她的心头战栗不止,手心紧紧攥 11.第一面 [] 宋青一刀下去劈了空,心嘲这小娘子也是有点功夫在身上还能躲了他的快刀,待扫眼上去,面色顿时黑了,小娘子早已昏沉在怀中,哪是她自己躲的? 原本还在斜倚在树上的宋澜霎时提了神,抽出刀,他亲眼观之小娘子是被身后的书生一掌劈昏的。习武之人,首练掌法,此力道多一分便能轻易断骨,少一分则如挠痒不痛不痒,壮汉、少幼妇孺又不相同,因人控制力道又是难上加难,此人绝非....书生。 时韫未曾言语,站在树荫下,盯着二人眸中寒色皎皎。 面若安然,身子骨又偏文弱,可不知为何,周身碾出的气场却让二人吓得两腿战战,此情此景,有些熟稔,不禁将瘦弱的书生与记忆中不可一世的淮安王关联在一起。 宋青慌了神,吼道:“你是他对不对!” 时韫面色凛凛:“谁?” 宋青不管唤那人的名讳,更不换提的名字,软在地上:“不可能...你绝不可能是他,他死了!他若还活着,绝不可能在临湘当一名书生...” “他若还活着,定剜了我们的眼,碎了骨,剁了舌,尸身拿去喂狗!” 宋澜趁他分神,握稳了手中的刀,挥向时韫,却被他轻易侧身夺过。眼下已是不妙,不拼就是死路一条,好在他手上无刃,再怎么说也能五五开。 风声东起,时韫嘴角抹着笑意对着宋青,指尖却捻起一落叶,朝着东方飞掷出去。 红染落地枯叶。 一叶封喉。 喷涌而出的血迹一星半点溅在宋青惨白的脸上,他更吓得惊慌大叫,几欲奔溃:“不不不!!!我从未想过要...要杀你...别杀我!” 时韫屈指扣地,耐着性子:“我问你答,懂?” 宋青为了活命,点头如波浪。 “你们二人曾在哪里当军?淮安军?” “对..” 时韫垂目,意味着就是他曾经手下士卒,顿了声:“逃兵?” 宋青不敢答,他已然明了。 “现在哪里任职?” “临湘护卫军。” 时韫眼神突然染霜:“领谁的命令,要寻淮安王的尸骨?” 这问没有留宋青时间思筹,扼着他两腮,将声音断在喉咙里,呵道:“谁?” “我...说....”宋青脸色憋紫,时韫似乎意识到事态,松了力道,随之他可以应答:“金吾卫统领曾派副手来到临湘,说要替二位殿下寻淮安王的尸骨。” 时韫微怔:“两位殿下?” 宋青支支吾吾:“德琮王和太子殿下这三年间一直派金吾卫前往北寒寻您的尸骨,宣称死要见尸,活要见人。闻言奖赏能有万金,世代封爵,我与澜哥这才做了这等糊涂事。” “还请饶我一命...” 还未言完,嘴里鲜血缓缓涌起,直至溢出嘴角。 血流履边,时韫掏出帕子仔细擦着手上血迹。 “戏,可看完了?”他问,扫眼看上树梢。 树上一位八尺青年,对道:“看完了,甚是有趣。 ” 时韫眉眼不抬,依旧擦着手:“传闻大理寺每日案宗不下百起,腾不出闲暇,可你这大理寺卿当得可真悠闲。” 崔黎酣畅地侧躺在枝头喝着美酒,壮了些胆子竟对着时韫评头论足了起来:“你比我更悠闲,我尚有官职在身,替大周办事,而你三年不见,丢甲归乡当起了书生。要不是净空大师与我讲你隐世在此处,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作孽,你瘦了许多,莫不是真的出家了,整日吃斋念佛?” 时韫拿着帕子抹去指尖最后的血腥,眼露嫌弃:“多言。” 崔黎虽有听易岭讲时韫如今性子甚冷,不似从前,今日一见,变得怕只有嘴上的功夫,不饶人。 所谓话不投机,他拎起了正事:“我今日寻你,就是为了同你讲此事,不料倒是被地上两位兄弟领先了。三年间两位殿下寻人找尸的戏码从未断过,也不知是兄弟情深,还是为了你手中的兵符呢?” “隐世是隐不掉的,金吾卫迟早会寻到你。” “晓得了。” 他的嗓音寡淡如水,也不知将崔黎的话听进去几分。 崔黎也不想被煞了好心情,苦中作乐,隔着浓郁树荫瞄到了婀娜身段,评了一句:“美人是美,可惜少了二两肉。” 江绾绾侧卧在地上,红绫缎带四散开来,脖颈肤若凝脂,只是这角度时韫再往下观半分,便懂了他话的意思。 既无沟壑,也无峰峦。 一双腕子更是瘦得只剩骨头,自怕自己轻轻一捏,就会根骨尽断,这副娇小身子骨,也不知是如何一路颠沛流离,南下逃到临湘。 时韫移步一遮,完完全全挡住了崔黎的视线。 他摇着扇子,怨怼:“我是观美人身形猜个大概,你是近水楼台,窥得一清二楚。” 此话一挑,再次忆起酥红抹胸下若隐若现一点风光,这次时韫不知觉耳根染上两分红染,脸上倒是一点不显痕迹。 怪了,明明...既无沟壑,也无峰峦,明明不是他的喜好。 可这心悸,越发不可收拾。 日暮后,江绾绾迟迟才醒。 眼皮半掀,两个人涌了上来,是小六和小七。 也许是时隔多年的逃生,使得她有些忆梦,恍惚了很久才渐渐回神,零碎拾起碎片,忙问小六、小七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还有,玹澈郎君呢? 小七抹着泪:“可是吓死了,还好我们正巧碰上了姓崔的公子,他报了官,惊动了蒋丞县,派了好些衙役才寻你们二位回来的。” 小六头一点:“阿姐,你就宽心好了,那两贼人已被衙役杀了。只是玹澈郎君不太好,听闻吓得一病不起。” 堂堂一个男儿郎,竟比她一个姑娘家的胆子还小,江绾绾现如今一腔热忱倒真有些犹豫起来,此等贪生怕死的懦夫毫无血性,到底还值不值得委托终身。 江绾绾在烛火下沉思许久,罢了,这世道男子哪个不是□□熏心、苟且偷生之辈。 而且,嫁的不是玹澈,是钱财。 夜深,江绾绾轻叹一口气,沉沉睡去。 待嫁的郎君一病不起,求娶的女子这些日子倒是安生了许多,也不知是否是那日的惊心动魄经历换了江绾绾几日的不作妖。 她这头消停下来,注定蒋云舒那边不太平。 各路郎中,被这位大小姐差人请到府中。 更是贴榜,重金求医。 从不下灶炉的蒋云舒更是衣不解带地熬着各种汤药,不让丫鬟假手,这几日一番操劳下来,人也消瘦了不少,只盼着喝了这些重金求来的药方澈哥儿能早点康复。 她愁眉不解,只因榻上之人卧病不起,听着咳声似乎更严重了一些。 “澈哥儿,喝了这些汤药,怎么迟迟不见好啊?” “那些郎中定是骗财的庸医,我定要父亲严惩不贷。” 看着那身影怒气冲冲离门,时韫这才悠然起身,有条不紊地照例将这些汤药浇了葱郁兰花。 只怕再装病卧槽几日,这兰花也会被他浇死。 时韫念及,头脑有些昏涨。 伪装玹澈逃 12.第二面 [] 眼看着江绾绾又要说一遍,李婆子吓得一下子拍桌而起,血气上涌,直接怼上:“听到了!你这妮子倒是那话咋说...吃了熊心豹子胆,玹澈郎君无论私德、样貌、家世,皆为上品,连我这老婆子都以礼相待,此人为我上等名册的首页。” “一直想着临湘有哪位娘子能配上他?先不说蒋小姐对他痴情已久,都未成功。江娘子当真是头个痴人说梦的,也是,天还白着呢,江娘子还能再睡一觉。” 李婆子不愧是临湘的名嘴,话里话外的讥讽差点让她接不住招,她赶紧端了一壶茶递到跟前,笑道:“李婆子,说这么多累着了吧,也请听我细说一二。” “一,此为我的订金,只为请李婆子出山。” 江绾绾尽数把骗来的三锭银子,也是毕生积攒的钱财全部掷在桌上,看似豪迈,衣袖之下双手正不停地互掐,深深掐出红印,很是心痛。 李婆子问:“二呢?” 江绾绾扯出苦笑:“玹澈郎君为洛城人,家宅无数,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若此婚事能成,想来聘礼也值千银,我分婆子一些。” 李婆子也是见钱壮胆之人,击掌而合:“此言已定!!!” “我明日就上门,帮你向玹澈郎君求娶!” 次日早晨,李婆子差街头画师临摹一副江绾绾的画像,还特别塞了一吊子钱嘱咐该大的地方落笔丰满点。换了身一身喜气的红装,又簪了一朵红花,大庭广众之下喜气洋洋拜访上了蒋府。 刚迈入府门,就听见蒋大小姐在砸着瓷器泄愤,这动静听得她心跳凸凸的,忙问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丫鬟见四下无人才敢妄言:“郎君病了,小姐非要嫁给去化煞。玹澈郎君平日里对小姐极好,小姐也钟情与郎君,只是不知为何老爷始终不允呢。” 李婆子心念道,这动作怕是要快点了,定不能让蒋云舒捷足先登 。 丫鬟说玹澈郎君的院子位于正东角,日曜灼灼从天慢下去却被无数绿竹挡去光辉,化为一道朦胧光影。庭院寂寂,香气馥郁,没有满室富丽堂皇,只有一字“静”,如同禅园,叫人心境澄清。 这院落布局就能品出主人私德,玹澈郎君不愧读书人,满腹书生气,文人风骨,清贵濯曜。 忽然一道颀长人影坐落庭中,伏案在前写字,发鬓漆黑如墨,矜持自贵,承了太多碎阳,有些不切实际,让李婆子不由得止步不前。 直到一声温润嗓音,恰如清泉淙淙,拉回她的神思。 “小生这厢有礼,李婆子今日登门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郎君客气了,李婆子何德何能能让您如此以礼相待呢。临湘人人皆知,我李婆子上门只为说亲,我手上有位绝顶好娘子,左思右想只有郎君能配得上,特来请郎君一观。”说罢,她来到石桌上摊开画轴。 画中娘子着素色交领上衣,下穿白蝶裙,明艳动人,皓齿朱唇,头梳双髻。 修长身量、纤细柳腰,和那丰韵到不能再满的..... 这画中人毫无疑问是江绾绾。 要不是时韫曾亲眼观之,怕是真信了。 李婆子瞧他眸子半阖,目光落在那处迟迟不移,捂嘴掩笑,也怨自己太懂男子心思,轻易拿捏。 她继续说道:“江娘子乃我们临湘属一属二的美人啊....” 她苦思冥想一日的优点,还未讲完一点,就被打断。 盛阳之下,时韫抬手合上卷轴,干脆利落。 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摒气道:“不必多言。” 李婆子''啊''了一声,出师不利,这就被打道回府了?怕是这江娘子臭名昭著,竟让玹澈公子一点情面也不留? “郎君,要不再看看啊?江娘子虽然又穷,又爱自作聪明,姿色也不算上乘,又贪财如命,但还是有优点的....” “比如”李婆子尴尬地咽了下口水,指着那处虚假:“很大....” 时韫转身,甚是平静地道出: “不必再看,不必再言。” “江娘子,我娶了。” 从始至终,时韫目光没落在卷轴之上,声色的淡漠,嗓音慵懒温和,波澜不惊。 “啊!!!!”李婆子惊呼地叫出声来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思绪五味杂陈,愣是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郎君说什么?” 时韫沉声,再度重复一遍:“我要娶江绾绾为妻,这次,李婆子可听清楚了?” 李婆子缩着头:“清楚了...清楚了...” 说媒少说也有三十载,也见怪不怪,说成的亲事满意不满意,郎官脸上都藏不住,无非是娶了内外惠德的良妻笑得合不拢嘴亦或是差强人意娶了个糟妻满是不悦。 这是玹澈公子啥也不沾边,这脸上的神情琢磨不透半分,不知他的喜怒。 李婆子怀着疑问,随即离去。 看着她离开,时韫屏退左右侍女,提起水壶,缓缓将热水注入茶壶之中,细流如丝,茶香四溢。听见面前随之响起一散漫的脚步声,顺势将茶盏往前一推,那人像是早已预料到时韫的举动,撩起长袍,径直坐到他的对面。 无语言语,已有默契,是崔黎与他相知十年的默契。 风声过,崔黎率先饮下一口茶,发问:“我还以为你会在临湘安生一点,结果又先杀了玹澈唯一的侍女芸儿,如今又要娶妻,动静闹得可真够大的。” “为什么不给芸儿留一条活路?” 时韫一口饮尽:“她察觉了我的身份,已无活路。” “那为什么先前在洛城时又留了她一命?” “忘了。” 垂黎冷哼,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三年前,他随着时韫隐姓埋名潜伏在洛城,路经狮驼岭,偶然看见一辆 轿撵掀翻在悬崖,千年金丝楠乌木制作的车架碎成一地,正当垂黎感慨是应是山上悍匪劫富之时,一片废墟之中,有一只布满伤痕的手伸出,喃喃不止:“救我....救我....” 那人身躯压在废墟之下,身上的鲜血染红大片,时韫赶紧清理周围层层丢弃的车架,崔黎凭着断案验尸得的本领,朝着时韫摇了摇头,示意此人就算就出来,也时日无多。 崔黎:“何人?哪人?” 那人断断续续答:“洛城,玹澈。” 崔黎实话实说:“公子恐不久留于人世,现如今我们能帮你的,也是寻一块好的葬身之地。” “或者帮你复仇,你可知是哪的山匪?” “山匪?!”玹澈许是傻了,大声嗤笑:“怎会是山匪?!那些人身着锦衣服,腰带隋玉,一看就是大周朝廷的暗卫,小生玹澈何德何能值得朝廷派人追杀?” 时韫只觉得他是妄言,声音冷了许多:“朝廷?朝廷之人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追杀一介布衣?” “我不知,我实在不知。”直到玹澈抬头,崔黎瞳孔剧震,时韫难以置信退后几步,迟迟不语。 崔黎左右对比,捏了捏时韫结实有劲的臂肘,才觉这一幕不是幻觉:“像,像 13.第二面 [] 秋高气爽,舒爽的东风渡上街头,吹歪了斜阳。 金灿余辉之下,小泉淙淙,江绾绾甚是豪迈地坐在破庙屋梁之上,不耐酷热,扯着交襟,散着暑风。在热阳之下她大汗淋漓,口干舌燥,手上活却一点也不敢耽误。 时日至盛夏,夜间多雨。破庙青檐瓦碎,多有破洞,刮风漏雨,四处漏风,苦得江绾绾只能缩在草席之上直打哆嗦。 思忖手中没有银两舔砖加瓦,她这几日四处寻了些絮草铺在顶上,又俐齿咬着麻绳在尾底系死结,求这简陋的加工技艺能多撑几天。 一滴泪珠顺着下颌滴在草上,沁入青黛水色。 正忙得不停,隔着百米外,就见着一抹红影腿脚不停,挥着绣扇早着急朝着破庙跑来。 声音由远及近,恨不得奔告十里八乡。 “江娘子,江娘子!” “成了,成了,玹澈公子答应娶你了!” 江绾绾心中诧异,脚下一滑,直接从顶上摔了下去。 小六、小七拿着铜碗端了盆水,拧着白巾出水,冷敷在江绾绾的额上。 等着榻上的倩影醒来,只见她辗转反侧,还拽了拽杨柳絮弹成的被衾,呼吸匀称绵长,似乎已然沉沉睡去。 李婆子也在此伫了许久,见着破庙脏乱不堪,无地下脚,绣扇摇得更烈:“都跟你们说了,江娘子可不是中暑,是听见我李婆子说成了婚事,一下子激动得昏了过去。” 红花甲攥着帕子,摒去满屋臭味,接着又道:“既然江姑娘迟迟不醒,我收了定金就先回去了。” 说罢,掀开薄衾,榻上女子腰身杨柳纤纤,寻着左下麻衣鼓出来的地方伸手探了进去,果不其然,掏出来了怀里的钱兜,剥下里外三层洗到发白的花碎布,是几锭银两。 想不到,这将娘子还怪有钱的。 还未收入囊中,一双纤白的手捏住她的腕子。 力气甚大恨不得碎人骨,李婆子心念这妮子难道是成心的不成,还想变卦? 可抬眸望去,江绾绾还在呼呼大睡。 小六,小七连忙陪笑着掰开江绾绾的手:“莫怪,莫怪,阿姐就这毛病视财如命。” 钱袋忽而飘左,忽而飘右,在三人的拉扯中无所定处。 李婆子有小六、小七帮腔,使出吃奶的劲,也争不过一个睡人。 正当此时, 蒋大小姐光临寒舍,指使仆从一脚踹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扑通一声闷响,惊得三人同时心中一颤,也骇得江绾绾此时醒了过来。 李婆子是个人精,见蒋云舒来势汹汹,心中警铃大作,立马夺了江绾绾手中的银两逃之夭夭。小六、小七早就听闻过蒋小姐的威名,也不敢多有得罪,后脚也随着李婆子溜之大吉。 破庙之外,也就剩下仍惊魂未定的江绾绾,她顾不得穿鞋袜,光脚下榻,心念追上李婆子谈谈银两能不能留她一些,或者分期付银子,别一下把她剥成穷光蛋。 谁料,这举动落在蒋云舒眼里就是无颜见人,做贼心虚。 一脚挡在身前,翠烟裙、百褶裙也随之鼓动,她本就高挑又头盘着飞天髻,几个银钗别在发髻上,更显她的高贵,势气凌人的样子着实压了江绾绾一头。 “你就是江绾绾,长得...这般磕碜。” 蒋云舒先行了来个下马威,好让此贱人知难而退:“我与父亲北上洛城之时借宿玹府,就在那里初遇澈哥儿,儿时我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分别后,就以信件相通,终于等到澈哥儿离府求学,本以为能....” 江绾绾抿唇不语,心念,谁有空听她的衷情、听她与玹澈花前月下? 又念着以后若真嫁与玹澈,避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留点情面。 她梨涡浅浅,牵起蒋云舒一对柔荑:“按你的说辞,玹澈郎君当真是辜负了姑娘的情意,这十年的朝朝暮暮终究是错付了。这种薄情寡义、朝花夕拾的男人,不适合蒋小姐。” “俗话说,女子不幸多源于男子,这寻人不对的婚娶之苦还是让姐姐替你受了吧!” “你!!!” “怎么了,妹妹?不是你说玹郎薄情寡义的吗?” 蒋云舒气急了:“不是....明明是你不知哪里滋生出的狐媚子心思勾了澈哥儿的魂!” 江绾绾面上潺潺笑意依然不增不减:“哦,原来是要将天下男子的负心全部怪罪在我头上?” 既然寻台阶不下,就别怪她嘴下了不留人:“或许是我真的如同褒姒在世,有勾魂的本领,这才夺了蒋小姐的风头?又或者是蒋小姐实在是太烂....以至于让您口中一个磕碜的流民都能碾过你。” 口若悬河、牙尖嘴利。 偏偏蒋云舒嘴巴笨还不了一点狠语。 反倒是她的丫环秋桑,端着双臂,转头差人端了一个紫檀木箱子呈在江绾绾面前,纤手拂开匣面。 江绾绾耸拉着牙缝瞧了一眼,认清满箱银两之后,不由得瞳孔圆睁,立马撒欢环着宝匣,认真清点起了个数:“一个、两个!......十两!!” 蒋云舒讥笑一声,心念,果真是市井小人,见钱眼开。 秋桑也看不惯江绾绾此等做派,娉娉婷婷挪着步子凑近江绾绾,这气量倒是比蒋云舒还像主子:“江娘子,可不必再数了。” “此箱内白银百两,都可以是你的,只要江娘子愿意。” 江绾绾掌心覆上的银子。 触感微凉,刺骨的冷意乍暖还寒,似塞北的雪。 笑着笑着竟淡了心中欢喜,她很明白,拿人钱财,□□的道理,毕竟,当今大周世道人心叵测,就算快饿死街头,也不会有人驻足停丢她一个铜板,最终不过尸骨融雪,皑皑一色。 旁人不会善心大发,蒋云舒更不会。 江绾绾目不转睛盯着银子:“谈谈条件吧。” 秋桑赞道:“江娘子真是个聪慧的人。” 沉默几息的蒋云舒自是不乐意自己的丫鬟夸她,从头上卸下翠点珠钗,举止轻慢地扔到江绾绾的面前,势气凌人,是典型的高位者对蝼蚁的施舍。 话语更是嚣张跋扈: “江绾绾,这一箱银子够你挥霍一辈子了。” “收了我的钱,就乖乖去澈哥儿面前退婚。” 俗话说,世上无人会跟钱财过不去。 特别还是江绾绾这种这为银子折腰的人。 白银百两,很多,也错错有余,确实够她和小六、小七 14.第二面 [] “够了。” “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础。” 话中有些戾色,显然有了怒意,只是隐忍不发。 蒋云舒身子不禁僵了,从小青梅竹马,她还从来没见澈哥儿动怒。明明容颜如此熟悉,可这眸底的森冷冰人彻骨。 她望进去,他的眼里,了无动容,没有她。 时韫听着江绾绾轻笑了一声,余光扫向身后,见少女掩在他身后捂嘴遮笑,眉目弯弯,俨然一副隔岸观火的作派,好似这些不是由自己惹出的麻烦事一般? 他一言不发,拎着江绾绾的皓腕揽入怀中,低头凑近,温热的气息缠绕她的耳廓,举止亲昵,眸子却如鹰隼一般紧盯着蒋云舒不放。 冷着声:“蒋云舒,江绾绾是我新春三月,即将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你口中一句一提的贱人。” 蒋云舒紧抿嘴唇,葱指互掐,骨节泛红。 而时韫怀中之人比蒋云舒更不自在,方一搂江绾绾入怀,就能感觉她浑身僵硬如坂木,慢慢侧歪着上身,挪移着步子,避免与他紧密贴合。余光扫下,她的柳眉更是轻蹙着,咬牙忍着,想来很是不悦。 他冷讥,倒是也巧,他也不悦。 可解当下困局,还需江绾绾这颗棋子。 他掌心慢慢下移,覆在江绾绾的蜂腰之上,显得备至亲昵。 又缓声对蒋云舒道:“下月完婚,礼成之后,按着礼俗,你该唤她为嫂子。” “嫂子?她何等何能成为我的嫂子?”蒋云舒恶狠狠瞪向江绾绾:“江绾绾,你可忘了刚刚的交易?” 一直沉默不言的江绾绾也忍不住了,如今别离费足足百两,可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她又何必将余生委身于玹澈?正欲开口婉拒,忽尔衰败的庙外人声杂谈、敲锣打鼓,炮竹吵耳,呛起一阵烟尘。 只见县里有名的唢呐夫在前开头,唢呐声声震天,悠悠荡荡。中间跟着三队两两抬箱、肩系红绸的壮汉,后尾有老妇撒着篮中红花,从县里街道一直延伸到山中破庙,还有些零零散散、闲来无事的看热闹的闲人逶迤在后。 唢呐夫停止吹唱,高扬:“吉日吉时,佳人在庙。春暖花朝,彩鸾对弄,风和月丽红杏添妆。” “还请江娘子移步至庙外,检阅纳征之礼。” 说罢,四箱紫檀箱被壮汉掷在庙中,发出沉闷声响。 江绾绾寻声走向庙外,又不忘问:“什么是纳征?” 时韫温声答道:“大周礼仪之帮,婚嫁礼俗分为六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为亲迎。” “郎君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江绾绾不知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迟疑片刻,心中掂了掂百俩银子,硬是有了底气:“但是,郎君,我现在想退婚...” 良久,未得回应,许是她声音微小,也许是他置若罔闻。 也是,半路退婚,落到谁头上都如同晴天霹雳,叫双方都无颜见人,可脸面,对江绾绾来说是最不值的东西。 她拦住他,深吸一口气,又重提了一遍:“我想与你退婚!” 这话落得真真切切、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定要个回应。 时韫打开手中折扇逶迤在前,流散的日暮碎在月白扇面上,慢摇起风,连带着余风吹乱她的鬓角,依旧温润:“婚娶之事岂可儿戏?江娘子你我已行前三礼,岂能说散就散?” 江绾绾语速极快,驳道:“何时就行了前三礼了?郎君血口喷人!” “纳采为六礼之首,通常是男子请媒人上门提亲,女子答应之后,男子便可备礼。” 江绾绾得了理,气势更甚:“对啊,郎君并未求娶我,何来纳采之说?” “江娘子忘了?你向来别出心裁,智勇双全,是大周唯一个寻媒婆上门求嫁的女子,我允了,也算礼成。” 时韫回得温润,却怼得她哑口无言。 江绾绾在他的审视之下,自知理亏,别过脸去,怯怯说道:“那另外两礼呢?” “问名、纳吉为合双方年庚八字,均已完成。曾有道士言金殿指引处,便是此生转机浮现之时,而我踏出金殿之外遇到的就是江娘子。” “江娘子也不止一次说是我命定的化煞之人,我们八字并无属相冲相克,反而互有助力,实为天定良缘。” 他的一席话妙语连珠,堵得江绾绾是愈发心虚,全然没有了底气,奈何嘴皮子笨,指尖直点他的胸膛,嚷道:“我读书少,说不过你。” “但是,婚嫁之事,讲的是你情我愿,如今郎君想娶我,我倒不愿意——” 倏然,金光斜射眼中,她机敏地转身回望。 这光,她怕是再熟悉不过! 这香味,她日思夜想! 是金子!! 只见篱笆小院中静置的四个檀木箱中的其中一个不知何时被唢呐夫打开,顿时蓬荜生辉,金光四散,青山露水有金色入境也变得熠熠闪耀。 与之一起生辉,是江绾绾眸底的异彩,身子也跟着颤起来,是由心生的欣喜、若狂,是日日夜夜的所梦今日实现的战栗、不可思议,还有极度的兴奋。 唢呐夫连忙合上箱子,锁上扣,卑躬道:“玹澈公子实属抱歉,这箱子本该是由江娘子亲自打开的,可不知为何这个箱子锁扣开了,泄露了惊喜,这里也跟江娘子赔个不是。” 她突然忆起那个箱子落地的沉闷声,如冬雷隆隆,该不会其余三个箱子也装得全是金子吧?刚生疑惑,就随玹澈一句解开:“钱老客气了,四箱金子沉重累人,你们能从县里一路上山背至此处已是颇为不易,也许是路程遥远,中途颠开了锁扣。” 江绾绾眉梢一抬,露出丝丝诧异:“为何要我亲自打开。” 时韫声音低低:“因为,此为第四礼,纳征。” 她问得欢喜,求知若渴:“何为纳征?” 他回得文文绉绉:“纳征又被世人称为纳币,需要将聘书和礼书交到女方手上。再大婚前一月,并由全福之人带着...” “郎君,不要长篇大论!” 金子在她心中的份量重于泰山,轻易把她哄得唇角一勾,春风明媚。更是急不可耐地求着答案,上身不自觉向他倾靠。 少女眸中神采,光彩熠熠如明辉,闪得让时韫的神思一下子如玄铁赤红,无措地步步后提。 江绾绾步步逼近,逼得时韫乱了方寸,移步后退,直至脚底门扉,再无退路。 下一瞬,少女直接涌在他的眼前:“讲重点!” 面前女子急急仰头,二人距离亲昵,毫无罅隙,甚至有些严丝合缝。 近得呼吸都在交缠眷恋,他还是头次如此近距离审视她,正值芳华,生得明艳动人,差点动摇了他的心神。 此次,倒是轮到时韫不适应,僵如板硬。 他生硬 15.迎亲 [] 三月的临湘,春风和煦。 未修缮的破庙今日也韶光流转,挂上红绸,红毯铺路,焕然一新。 有芳香,妆匣上置着鎏金凤冠、翠特髻、金钏、金钗,素花漆盘上呈着绣花红袍,铜镜里的新妇嘴角总挂着一丝温和的笑容,眉目温婉,美得令人窒息。 三月初三,是二人合计定下的吉日。 往常很多不待见江绾绾的青楼娼妓、市井妇人今日都提着笑面迈入破庙,连声恭贺: “我早说了,江娘子可真是个有福气之人啊,瞧着金灿灿的首饰、华服,老身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啊。”说着前妇吞了口吐沫,眼神定定就要去摸龙凤镯和八大金,怎料还未得手,就被江绾绾一巴掌打在贼手上,退了回来。 青楼小妓紫禾今日到跟江绾绾称起了姐妹:“绾绾姐,你是怎么攀上玹公子这样的富甲的啊,我还以为他是个穷书生,没想到还是洛城盐商之后。你现在富贵了,今后可别忘了姐妹们啊。” “若是郎君之后想要纳妾,姐姐可否推举妹妹我,找谁不是?若是妹妹,还会事事以姐姐为先,尊以主母,绝不会越界,分了姐姐的宠爱。” 江绾绾凝着她,嘴角的笑意止:“看来你脸皮不光老像,还挺厚的。” 紫禾自知自讨没趣,也就闭了嘴。 柳烟拿着木梳一梳到底江绾绾的乌发,又巧手挽上,对着众人说道:“好啦,绾绾还在专心梳妆呢,你们就别在这杵着了,何不先去玹府,还能讨杯喜酒、礼彩呢。” 一听能讨礼彩,她们纷纷散去,只留江绾绾和柳烟二人在对镜梳妆,敷粉施朱。 玹府,是新置的宅子,成婚之后,便不用与他一起再委身于蒋府。新府选址、府中各项事务、修缮、仆人皆有他着手负责,江绾绾也没多过问,时至今日,对于成婚一事,虽说是她一手谋划的,可始终是懵的,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过于顺遂? “想什么呢?” 柳烟一声轻唤,打断了江绾绾的神思,她不假思索道:“今日大婚都敢有女子在我跟前明着打玹澈的心思,只怕婚后,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不会少。” 心念着,打玹澈的心思可以,分她钱财、银两绝对不可,玹澈若真婚后再娶上几房,势必要缩短她的吃穿用度,月例克扣也是避免不了的。 “那绾绾你可就不保了。”柳烟笑了,拿着木梳点了下头:“俗话说,女子一成婚形同于上了断头台,一旦走上这条不归路,便再无后悔药了。” “烟儿姐,那你后悔了吗?” 本是随口一问,却让柳烟手下一顿,江绾绾隔镜暗窥今日不见柳烟,她清瘦了不少,尽管敷粉也遮不住她的憔悴,绝色美人仅入罗府,就被折煞至此,这罗云难不成是个魔头? 见她低沉,江绾绾有意打趣,柳烟另挑话题:“绾绾,无论顺遂与否,如今你的后生都系着玹澈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紫禾虽然冒失,但也在今日给你上了一课,一切恩宠、后路不能系在男人朝花夕拾的宠爱之上,想要安稳,要早做打算。” “今夜便是关键,有了夫妻之实,有了子嗣,纵使他以后变心,你也是主母之位,无人可撼。” 柳烟又拿出一匣子,手搭在她肩上,嗓音低魅:“温水化开,无色无味,神魂颠倒,给你二人助兴。” “当然用不上,自是最好。” 经她这般提醒,手中的匣子很是烫手,江绾绾双匣倚伴霞云,红艳似火,顿时懂了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梳妆完了,你就在这乖乖等着你的夫君来迎你进门吧,我先走了,免得扰了你们这对新婚燕尔。” 江绾绾本想再说什么,可柳烟去意已定,她也不好再挽留,徐徐目光远送那道清丽的身影,纤细柳腰,娉娉婷婷移步,步子比平时慢了一下、小了一寸。临上台阶之时,身形更是一顿,良久,才极为艰难提裙、迈腿。 实在怪异。 * 另一头。 临湘小县十里红妆,阁楼红绸起伏,廊角悬挂红笼与绿柳交错,丝竹鸣乐声与鞭炮铜鼓齐鸣,鼓敲唢吹,迎接大队从街头排到街尾。 两道百姓人潮涌动,比肩接踵,个个探着脑袋一睹新郎官的风采。有来瞻仰俊颜的悄娘子,亦有看不惯玹澈的武夫,心底嘲弄一个娘娘腔书生怎就赢得无数女子芳心暗许,不就一个小白脸嘛? 朱镇也是武夫阵营,穿梭人群,挤到上首。 见‘玹澈’一袭红装,喜色更衬得他丰神俊朗、霁风清月,咬紧了呀,果真这小白脸在脸这方面真没的挑。 心里想着,江绾绾不会是只看上了这书生的脸吧?除了脸,除了钱,这书生便一无所有,身材瘦弱,若是遇到悍匪,只有跪地求饶的份,真不知她怎会瞎了眼,不选自己反选玹澈? 管家喊着吉时将至,催促着新郎官上马启程。 炮竹沸腾,白马静候在前,两位小厮在左右正欲托着时韫上马,听到人群中不知是哪个来事的嚷了一句:“玹郎官就骑此马去迎亲啊,未免太有失体面了,在下这里正好有个红鬃烈马献给郎君。” 小厮抬眼望去,两侧人群避开露出一小道,朱镇泰然自若牵着马朝着他们走进,步子悠闲缓慢,好似胜券在握:“我府中恰巧有个红鬃烈马,今日玹郎大婚,正好献上。” 时韫泰然自若,可身旁的小厮早已慌了神:“朱大人就别难为我家公子了,这...我家郎君不像您一样精通马术啊....” 显然是来挑事的,小厮原本想小事化了,未想到朱镇直接扬起了民愿:“大家伙儿,想不想看玹郎骑马啊?” 人群中几个不嫌事大的跟着叫嚷:“想!乡亲们还从未见过有新郎官身骑红鬃烈马前去迎亲的呢,玹郎,何不让我们开开眼?” 奸计得逞,朱镇安然把手中马鞭交到时韫手中:“玹郎,接下吧。” 见他无动无衷,“噢,那玹郎就是不敢了?” “还是,根本不会骑马啊?” 朱镇见他迟迟不接,也算在众人丢了颜面,那么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谁料,下一瞬,时韫直接拿起马鞭,离行之前还微微福身,双手作楫,郑重道谢:“多谢朱大人的美意,想来绾绾见此会欣喜如狂。她欢喜,我便欢喜,” 提了江绾绾,就是戳了朱镇的一根弦,他极力压抑,仍是嘴歪脸斜:“那倒是请玹郎上马。” 这烈马的他最是了解,性子刚烈,速度极快,不容任何人御驾,就连自己也被摔了个半死,玹澈这个文弱书生估计连马背都摸不上。 朱镇已然摆好架子,双手抱胸等着看他出丑。 时韫右手慵懒着把玩着手中马鞭,微微一扯,又兜转一圈,伸手安抚着骏马,翻身上马,身姿卓然,安然无事正坐其上,笑答:“果真是好马,到时候可以邀绾绾同骑。” “你少给我一口一个绾绾叫得亲切!” “大人,江绾绾乃吾妻。”言外之意,他才是外人。 时韫唇角勾了又勾,故意在朱镇面前提了好几遍绾绾。 “你!”朱镇气急败坏,又听到众人的指责之声,环视一圈,打量着众人的目光,才觉刚刚有些气急败坏,转而和颜悦色道: “玹郎,当真是深藏不露,看不出还会骑马。” “朱大人有所不知,君子六艺,其中就有御马。” “不过绾绾不会,我以后得慢慢教她。” “玹澈!你!” 会骑马也就算了,朱镇气怒,比这更生气的是此马竟然也胳膊肘往外拐,今日怎会如此安分,倒是真让那书生骑了个稳当,他气不过,上前一探,没想到反被那马后蹄踹了一脚,踉跄 16.迎亲 [] “把江绾绾绑回来。” 易岭嘀咕一句万一江娘子誓死不从怎么办,反被时韫眼风一扫,寒意彻骨,彻底再不敢火上浇油。 “活要见人。” “死....” 此时,屋外响起一阵零落的脚步声,时轻时缓,应是个女子,易岭识趣掩在庙台之下,时韫寻着那摇摇晃晃的影走了出去,却与进庙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怀中女子仿有弱柳扶风之资,缓缓仰头,确认了她所依靠之人,似颇感安心,额间贴在他的胸膛,昔日灵动的眸子现不见神采,水光潋滟,应是哭过。 梨花沾水,他有了惜花之意,语气倒是不袒露半分。 也并不客气,直呼其名:“新妇不守阁,江绾绾你可又是想退婚了?” 江绾绾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低声啜泣,泪痕斑斑,时韫霎时慌了分寸,余光扫向易岭寻求帮助,却只得了耸肩不管,甚至还能品出他眼中的厌弃,好似认定了是时韫不懂得怜花惜玉,吓哭了美人。 我见犹怜,偏偏时韫不懂,呼吸一沉:“江娘子,既然回来了,那便既往不咎,还请你松开我。” “若是泪水浸湿我的喜服,便麻烦了,只此一件。” 怀中女子闻言哭得更甚。 他不禁眉头微皱,怎么江绾绾还仍泪水决堤,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任她抱着许久,他终于抬手摸去她的泪痕,缓言道:“今日大婚,我尚健在,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在为为夫哭丧。” “为夫尚在。” 见她黛眉微颦眉,应是在努力隐下哭腔。 时韫轻叹一声,两指轻巧捏起江绾绾下颌,被迫迎上他的眸光,泪珠顺着白玉脸庞润下,梨花带雨。 “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江绾绾眼前着着绯红喜袍的男子,肩背落余辉满照,他的神色隐在阴翳之下,如蒙蒙细雨中遥望翠山,一切半遮半掩,瞧不着真切。 可这周身散发的威严,让她心悸,微微侧头,时韫自然而然松了手,收敛戾气。 失了桎梏,江绾绾这次觉得轻松起来,袖子抹了泪,坐在梳几上添脂抹粉。 心中仍难平今日发生之事—— 她早就觉得罗云此人品行不端,实非烟儿姐良配,今日见烟儿姐走路有些蹒跚不稳,一路尾随至罗府。只见柳烟刚叩响府门,门缝之中有只手不顾她喊痛,强硬拽她入府,高声呵斥她擅自离府。 不管柳烟怎么哀求、解释,这木板打在肉身上的鞭笞声一声盖过一声,叫人心惊,江绾绾赶紧冲入府门,夺过罗云手中的板子,还用狠狠还咬了一口。 罗云发了怒,正抬手要打。 江绾绾整个身子颤了起来,话里却蕴有底气:“罗云,我现在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流民,如今嫁与玹澈,你若打了我,就是得罪了洛城玹家,以后商路之上再无便捷,同时也得罪了蒋丞县。” 其中利害,罗云思量再三,只好将心中窝火全部发泄在柳烟之上,狠踹了几脚柳烟,谁料江绾绾仗着身份,护在柳烟身上,叫罗云无法再动手。 柳烟窝在江绾绾怀中哭成了泪人,悲绝万分,江绾绾也知晓她心中苦楚,只怕她一走,罗云定会每日每夜报复,如今之计,替她赎身:“我替烟儿姐赎身,多少价钱你开,我绝不还口。” 罗云载道:“柳烟乃我花了十金从望江楼 买回来的,如今怎么着也值二十金砖。” “好,二十金就二十金。” “好,三日后,一手交钱,一手交卖身契。” 江绾绾回来之时,还顺道去报了官,谁料那官老爷听了罗云的名字,顿时畏畏缩缩不敢吭声,拿着是这夫妻之间的私事上不了公堂的借口随意打发了人。 她实在气不过,见罗云前脚进了赌坊,后脚也跟着进去,喊小六小七暗里做手脚,更改了罗云的点数,喊他输了个精光。 现在想来,即便是这样,仍不能解气,也不能解了烟儿姐的困境。 时韫倚在墙底,遥遥望着正梳妆挽发的江绾绾:“还未告诉我,究竟是谁惹你哭了?” 江绾绾对镜画眉,答得随意:“郎君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乃谦谦君子,纵使在洛城有头有脸,可到了这里,虎落平阳,还是安分守己些。他是你得罪不起的人,反正事情已经被我了了,今日大婚,此事就别再提了。” 虎落平阳?能压一头的只有临湘的地头蛇,混走黑白两道,头上有官路照应,下有权势欺压,这种人在临湘可不多。 正是时韫思忖时,他怀疑之人罩袍角带,大摇大摆迈了进来。 “江绾绾,出来!” 江绾绾下颌紧绷,正点绛的笔掉落在地,慌得站起身子来:“罗云,事情已经谈妥了,银两我三日后自会送去,你为何还要来?” “江娘子,老子今日在赌坊,把把坐庄,把把输。” “我还以为自己染了什么晦气,没想到是你在背后捣鬼!害得我把百两黄金都输了进去!” 罗云垂眸笑,膘肥的脸上横肉抖了两抖,往旁一瞧,这不是从洛城原道而来的玹澈,碍于蒋县丞的面子,还是对他拱手作揖:“这么巧,玹郎也在。” “瞧我这记性,你们二位大婚,我这个上门都没来得及备上薄礼,真不好意思。” 时韫作揖回礼,江绾绾趁此将文弱的书呆子护在身后:“你我之事,就别扯上我的夫君了。” “夫君?” 她听到身后之人在轻声质疑,没好气地回到:“不是夫君还是什么?” 罗云没空理会这对燕尔打情骂俏,拿出柳烟的身契,摆在江绾绾面前:“江娘子豪言壮语要替烟儿赎身,我实属钦佩,只是回府之后,这卖身契的钱还要往上翻一翻” “你想要多少,直说!” “江娘子爽快!我听街坊妙赞玹郎出手阔绰,给你的礼金可是足足黄金百两,我们定下的十两太少,现在这卖身契可值百两。” “无耻!”江绾绾喝出声来。 “江娘子才是,竟连同赌坊喊整整输了百金,这点钱还没找你算呢!我也只是拿回我应得的钱罢了。” 江绾绾咬紧了牙,狠狠掐着自己的前臂,艰难下来决定:“百金就百金。” 说罢,伸手去够罗云手中的卖身契,没想到罗云又突然变卦后撤一步软在太师椅之中,目光自上而下的审视着两人,心念玹澈乃是个读书人,胆小怕事,凡事都是规规矩矩不敢多事,于是更是口出狂言:“江娘子,我来替你验验你夫君对你的情意吧。” “什么意思?” 罗云抿了一口茶,眼神定定:“夫妻本是同林鸟,不得各分担一半吗?你付百金,玹郎不也得跟着付百金吗,反正百金对洛城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江绾绾怒不可遏,准备上前,反被时韫一手搂住了腰,桎梏在身前,动弹不得:“你放开我,我今日不得手刃了这杂碎。” 时韫眉头轻晒,淡道:“低看夫人了,不是你还有此等能耐。”见她依旧不安分乱动,手臂更在收了些力道,但还有意克制,没教江绾绾拦腰断了气。 “玹澈!你放开我!” 时韫声线温和,不紧不慢,似事不关己:“以暴制暴,实乃不妥。” 不是?他垂手不管,反倒还训斥起了自己,江绾绾心中最后一点希翼也被破灭。 不过,她有什么好怪玹澈的呢?此事本就与他无关,为今之计,还得从罗云那松口,就算她再想撕了罗云这杂碎,也得忍着。 “看来玹郎不舍得为你出钱。” “那当真是交易结束了,我只好再把柳烟卖给三里地了。” 三里地是什么地方?女子沦为畜生之地,不似望江楼中的娼妓一夜只用侍一人,在那里,暗无天日,尊严全无,生不如死。 江绾绾歇斯底里:“罗云,你简直无耻!” 罗云摇着扇子,很是得意:“不过,我也是善人,如果江娘子肯在乡亲面前给我磕头认个错,另外百金也就此打过。” 不等他话音落完,时韫已然是双手捧着折扇,朝他礼敬一番。 罗云疑惑道:“玹郎,这是何意啊?” “小生代表夫人向罗大 17.洞房花烛夜 《骗来的夫君多短命》全本免费阅读 “新妇出阁拉!” 微暖的日晕印在她的乌发之上,如玉成明珠,隔着绣着鸳鸯戏水的礼扇,他只能瞻慕一半的容颜,飞仙髻,在一身大红喜服之下更衬得乌发雪肤,一双柳叶眉半遮半掩。 霎时,锣鼓四起,唢呐喜气洋洋吹奏着,掩盖了时韫那句“不必顾虑,我不会久留临湘了。” 亭亭玉立,姿态曼妙。 时韫承认她确有几分姿色,手掌隐在双袖之下微微摩挲着指节,思忖再三,伸出了手,握住了眼前的一双柔荑,感受到她微怔了一下,仍兀自将掌心覆盖其上,领她入骄。 说道:“此是礼俗。” 骄起帘落,光线一下子遁入黑暗,外头嘈杂也逐渐平静。 江绾绾不由得心慌,寻着唯一的光亮望去,是他的手掌穿入帘中得以透出一些微弱的光亮,也是她在轿撵之中唯一的光源。 只好,任他握着。 只不过手心的触感有些突兀,这个书生看似五指修长如玉,但实则指弯处细摸还是能摸到厚厚的茧子,想来平日里是真的用功读书。 紧接着,她呼吸一滞,心中打怵。 不为别的,只因她的拇指向上摸去,在虎口处探到了一片凸起的肌肤,借着光,看清全貌,是一条一尺长的瘢痕坐落于户口之处,粘连、狰狞。 此伤明显是剑伤,他明明是个书生,怎会有刀伤? 江绾绾呼吸停滞,不禁问出心中疑虑:“你究竟是谁?” 闻言那双大掌微怔,她刚想挣脱,却被握实,又趁她不备,将她往轿外一拽,手中的礼扇都顺势垂落在地上。 江绾绾不想失了体统,刚想弯腰去拾,珠玉轿帘被掀开,阳光顿时刺目晃得她闭上双眼,紧着一道阴翳降下才减了光感。 她软睫微垂,再度睁眼之时。 书呆子,玹澈,与她近在咫尺,近得她头一次这么清晰打量着眼前人,近得连二人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吹得她鬓边碎发吹拂不落,更是捧着她整颗心贴荡起伏。 更是,近得连他眸底的神色也一览无遗,各色交织,但她想不通这荒诞之感是什么。 时韫率先发话:“夫人,刚刚说什么?” “问你,究竟是谁?” “你手上的疤,此乃刀伤所致,郎君只是个握笔的书生,难不成还上得了战场?” 时韫睨了一眼,展眉笑颜。 见他展眉笑颜,好似经此一问,倒是叫他心情好上不少,江绾绾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望着他那道狰狞的刀疤:“笑什么?” “夫人聪慧,但可惜用错了地方。”,时韫指尖挑起江绾绾的下颌,视线在她面前停留片刻:“此伤乃是我初出洛城时,不幸在林间小道偶遇劫匪,索要钱财不成,还要杀人灭口,好运刀下逃过一劫,但是不巧留下此疤。” 好在,轿外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对此指点起来,李婆子左右观望,手中红色帕子一甩,劝道:“知道新婚浓情蜜意,可玹郎莫怪了规矩,新妇不可见,马上就要入洞房,莫急在这一时。” “李婆子言之有理。” 时韫拖着江绾绾的臂肘,好生将她扶稳落座,又将礼扇拾起递到她的手上,轻念:“握好。” 江绾绾匆匆拿扇遮住脸上的羞赧,时韫目光也重落在那一双细白的手,牵着走了两步便已有察觉,她的一双柔荑握在掌心之中,似儿时得到的一块羊脂璞玉,又细,又滑。 想至此,他不由得又捏了捏,惹得江绾绾脸上余温又涨。 随后,她听见他言辞轻微: “玹澈。” “什么?” 时韫神色晦暗:“你刚问我是谁,我答。” “我是你的夫君,玹澈。” “洛城,玹澈。” 迎亲退伍浩浩汤汤向玹府迈进,江绾绾的视野再度遁入黑暗,两道乡亲的夹道欢呼遮不住耳畔仍在回荡着那句‘我是你的夫君,玹澈’,心跳狂喧不止。 成亲途中,轿撵车折印深深浅浅,路程颠簸,她的心悸也随之一路跳至轿停,听到李婆子高喊一句:“请新妇下轿。” 她遵从礼数,迈了火盆,牵着红绸携手迈入庙堂。 抬眸觑上,上首正坐的只有蒋临端坐在高位,也是,她想了又想,自己无双亲,玹澈双亲更远在洛城,也只能由德高望重的蒋县丞暂代父母之席。 时韫猜出了她的心思:“夫人,很想见我的双亲?” 江绾绾答道:“没有失望,不见也挺好的。”他的双亲乃是洛城有头有脸的大户,定不会满意她,见了也是自讨苦吃。 时韫笑了笑:“让夫人失望了,实乃我双亲年事已高,又远在洛城,不便走动,要是日后闲以暇日领你去见见。” “这倒不必了。”江绾绾环顾四周打量着玹府,临湘此地就已经足够大了,他在洛城的老宅不得比这还要气派,小声问出声:“应该府邸比这还大吧。” 听到一声沉音:“大。” “多大?总不至于比皇宫还要大吧。” 时韫笑而不答。 礼炮三响已过,宾客齐聚上堂。 李婆子不但能说媒,还会主持仪式,今日一身红袄,两腮左右点了个红,格外喜庆。掐着时辰,先问了蒋临的意见,后挺直腰身:“吉时到,新妇、新郎官请给高堂敬茶。” 江绾绾率先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盏,恭恭敬敬朝着蒋临鞠了一礼,蒋临笑以回应。 到了时韫,他也接过茶盏,学着江绾绾的样子奉上一茶,蒋临神情明显不再自在,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像是极其受不得他的一礼,在他弯身之时,就已然下了座。 蒋临挽袖正欲将其扶起,却惨时韫遭眼峰一扫,只好任由着时韫挽起衣踞,上身越俯越低,吓得他心中一紧,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颤道:“老臣着实受不住啊,要不此礼就算了。” “闭嘴,受着。” “是。” 在众多宾客看来还以为是师徒情深,纷纷赞扬起来,殊不知这‘亲如父子’的父子仍在暗中较劲,在蒋临终于抖如筛糠受完一礼,又小声说道:“殿下准备何时离开临湘?” “三日后。” “这边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殿下动身。殿下宽心,临湘一切有我。” 时韫难得言道:“多谢,恩师。” 李婆子瞅着明明是大婚的流程,怎么在这师徒二人在敬茶时间耗费许久,喧宾夺主,亮着新娘子在一旁,连忙磕了几声,将蒋临领到上座。 礼乐再起,宾客股掌。 在一片喜庆之中,李婆子又掏出红纸,诵读着祝婚词: 新婚喜成,笙箫和鸣; 岁岁欢愉,平安喜乐; 永结同心,喜乐延绵。 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以静好; 山盟海誓余生共,晨夕相伴一生欢。 礼成圆满,江绾绾被一个名叫青黛的丫鬟送入洞房。 周遭静悄悄的,只能依稀听到点烛火噼拉的爆碰声,还有外头传来的喧闹,觥筹交错,大抵是宾客都在劝着新郎官饮酒。 江绾绾垂眸打量着新房,屋内程设不多,胜在古色古香,甚至淌着一股三月新栽的梨香,也能大致猜出玹澈的喜好。 左右两旁龙凤红烛泣泪,映得房间一片喜气,翘头案上各铺上四盘,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沿着喜蹋落座,瞧自己风光霞帔、千娇百媚,红锻绣花鞋,这放在过去是万万没想到能有今的。 不知怎的,念起一句古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一位书生,苟到一身富贵。 她不禁想到柳烟的话,洞房花烛夜乃是是关键,若没了夫妻之实,既会招人闲话,也难防玹澈日后往府中再带回来一个新欢,听信谗言直接将自己扫地出门,到时候又要沦落清贫。 望着自己身着的蜀锦,手中握着的龚扇,满阁价值连城的柒器,江绾绾利牙咬了又咬,自己刚刚失了百金聘礼,可再不能丢了玹澈这位有钱的大爹! 不就是洞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