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血》 1. 第1章 [] “我去过真正的边塞。那里不仅有诗文上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还有盘旋于苍茫天空之上的孤鹰。我小的时候就羡慕那只孤鹰,自由自在,无需念书习武,无需礼仪约束。只需每日出去觅食,照顾好它的领地,便可安稳地度过一生。”说到这儿,苏沐瑶惨白虚弱的脸颊终于露出一丝丝苦笑。 她的双眼出神地、无力地望着床顶幔帐上虚无的一点,半分血色也无的唇瓣,发出苍白无波的音调:“做一只孤鹰总比做人好,至少,在一场灾难来临之时,可以逃得掉。” 耳边,回应苏沐瑶的,只有床榻旁跪了一地的侍婢们口中的呜咽声。 “若是当年,爹娘在塔城的城火来临之前,能逃走就好了。”苦涩的眼泪顺着苏沐瑶的眼角,流入她颓然无光的鬓发中,“又或者,塔城的城火来临前,我没有离开那儿就好了……总比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好。” 侍婢们的呜咽声更甚了几分,为首的那个向着床榻方向膝行了几步,并哀声道:“娘娘,纵然太子殿下不疼您,可您依然是他的正妃啊!娘娘,等您的身子骨再康健些,您依旧是那个拥有无尚尊贵地位的太子妃!尤良娣她再怎样狐媚子能耐,也是绝无可能撼动您地位的啊,娘娘!” 这话一说,另有一名侍婢也试图寻个好话,她赶紧点头附和,并接着道:“娘娘,您在这世上绝不是孤单一人啊!除了没用的我们,在这东宫之外,您还有杜予添大将军做后盾,他……” 说到这儿,就连这侍婢也是说不下去了。 提及杜予添,苏沐瑶的心口微微一痛,旋即,一抹从心底萌发的,酸涩的水雾缓缓晕开了她的视线。 “予哥哥他……还是没有回信吗?”虽是知道这结果,可苏沐瑶还是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声。 回应她的,却是整座偏殿里绵延不断的抽噎声。 半年了。 苏沐瑶将人生最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杜予添曾经对自己的那份情意上。 可她亲笔写出去的那封求救书信,递给杜予添已度过半年了。若是换做寻常,杜予添就算是人在战场上,最迟也会在一个月内将回信转交于东宫。 可这一回,苏沐瑶自半年前得知,自己将命不久矣,便想着法儿地自救。那封递交给杜予添的书信里,就写着自己的病情。 结果呢? 病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 一场大病袭来,她苏沐瑶换来的是什么? 是太子温衍将她赶到偏殿之后的冷遇。 是杜予添的半年不曾回应。 更是那尤良娣即将临盆,将要诞下龙孙的消息! 苏沐瑶认命般地含泪苦笑,多年的情谊又能如何?他们这一个个高高在上的人,还不是在自己落难之时,跑了个无影无踪的么? * 苏沐瑶与太子温衍,世家子杜予添,他们三人一同长大。 那会儿,她是将军府的唯一嫡女,集爹娘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有温衍和杜予添这两大护法在身旁呵护陪伴。 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京师城内最显贵的贵女。 可一场塔城的城火,将这场灾难性的变故碾压在她的命运中。 遥想那年,她刚刚及笄。 她的爹爹苏应在突然接到皇命,要速速领兵去塔城那儿驻地镇守,说是那边的匈奴作乱,几次三番滋扰边关。 苏应在作为大周的第一镇国大将军,面对这一紧急皇命,定当义不容辞。可这驻地镇守之事,少则三五年,多则十余载。 苏沐瑶的爹娘感情很好,面对这一皇命,便当下决定,举家迁往边塞重城,塔城。 那场灾难性的城火,就发生在他们到达塔城之后的一个月。 刚到塔城的那段时间,苏沐瑶沉迷于仰望天空中飞翔的孤鹰。她是在京师城里长大的名门贵女,何曾见识过这种孤傲的大鸟? 那天,她得了个闲,看到原先只是无声飞翔于天际之间的孤鹰,突然在塔城的城门楼附近连声啼鸣,鸣声哑长且凄婉,引得苏沐瑶好奇极了。她当下便决定拍马出城,追随孤鹰的身影去瞧瞧它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连声招呼都没跟爹娘打,因是琢磨着,若要得了爹娘的允诺再去找那孤鹰,恐怕孤鹰飞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更何况,刚到塔城的这段时日,她的爹娘为了新宅子,也为了驻守之事,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他们才没那个闲情来数落自己。 等苏沐瑶拍马出城,追上孤鹰时,却是来到北边不远处的一座荒山。 那是深秋时节,荒山上皆为枯草一片,孤鹰的身影闪入嶙峋怪石之中,便忽地消失不见了。苏沐瑶找了好一会儿,都没个结果,便只能怏怏离去。 可她刚调转马头,却见不远处的塔城火光四起。烈火冲天,将整座城的前前后后全部陷入这场莫名的大火之中。 苏沐瑶大惊失色,慌乱中,她赶紧策马奔腾,疾驰回城。可是这会儿,城门口也已经被大火吞噬,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而城外的人,也根本进不去。 就连守城的那些士兵们,也被这场莫名的大火封在城门内,没有一个能逃得出来。 火势之大,根本不像是普通走水那般简单。 可这周围都是荒郊野岭,大漠孤烟,完全没有丝毫水源,要想灭火,根本无从可能。 苏沐瑶早已慌了神,她和两三个尚未来得及进城的行脚商们手足无措,崩溃地站在城门外。 他们看着这场蹊跷的大火将塔城内外瞬间烧了个通透,更有心惊的爆裂声在城门四处一波波炸响。 炸得苏沐瑶能听见城内百姓们的绝望尖叫。那可怖的尖叫声,混杂着她心口宛如擂鼓般的心跳,将她的命运击打了个慌乱粉碎。 当下,她便快马加鞭奔往遥远的临城去寻求救兵。 这场大火就算是从救援,运水再到浇熄,也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可是,什么都晚了。 城内已然成了一片炭黑的人间炼狱,没有一个百姓能逃得出这场莫名的灾难。 包括塔城里的驻军。 也包括她的爹娘。 苏沐瑶绝望地跪泣在他们的新宅邸门前。那本该是朱红宅门,黛瓦白墙,如今,也都成了一片炭黑的绝望世界。 由于怕这里引发二次火灾,救援的临城兵将们禁止其他城镇围观的百姓出入任何房屋门宅。苏沐瑶也只能在宅门外放声大哭,她的世界只剩下满满的绝望。 却在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搀扶了起来,心疼地抚去她满脸的泪痕。 是杜予添。 他那会儿刚入骠骑兵营,驻守之地是百里之外的另一座小城。当他得知塔城出事后,顾不得军纪,疯了一样地私自策马飞奔到这儿,看到的便是苏沐瑶在一座烧成炭黑色的宅邸门前放声大哭的情景。 杜予添将苏沐瑶当下就带了回去。 陷入对未来无尽恐慌和绝望的苏沐瑶,只觉得杜予添的出现,是她全部的希望。 杜予添对她也是极好,安排她的衣食起居,耐心地抚慰她遭遇灭顶之灾后的崩塌心灵。 兵营里其他兵将们见到杜予添无视军纪,哪怕面临最高军罚,也只为救得苏沐瑶一人,大伙儿顿时起哄了起来,他们猜测苏沐瑶是杜予添未过门的娘子。 面对这种猜测,杜予添没有作出任何的回应。 他唯一回应的,是对苏沐瑶一遍遍地认真说:“瑶瑶别怕,今后有我。” 苏沐瑶向来都不是个迟钝的人。 更何况原先在京师城,将门嫡女苏沐瑶今后到底是嫁入皇家成为太子妃,还是嫁给华阳杜家的小侯爷杜予添,已成了大家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 面对这两个人,当时苏沐瑶的心底不是没有感觉和偏向的。 彼时,他们三人玩得很好,从来没有深入过这样的话题。只是,每当别人旁敲侧击地说他们是否为兄妹情谊时,温衍和杜予添都会异口同声地道一句:“谁当她是妹妹了?” 这两人依旧不作表态,却是更积极地百般做着苏沐瑶的护花使者。 苏沐瑶的爹娘也曾猜测过,太子温衍的指婚是要皇上下达的,他自个儿做不了左右。苏沐瑶也坚定表示,自己绝不做小的。因而太子温衍那边,没有表态那是正常,毕竟是个未知数。 可杜予添呢? 杜予添依旧是隔三差五地乐乐呵呵寻了苏沐瑶出去玩儿,也是绝口不提更多的情意。 苏家上下倒是对杜予添的立场更为好奇了起来。 原先寻常的日子里,苏沐瑶倒没觉得怎样。可当她这会儿遭到灭顶之灾,却看到杜予添还是一遍遍地说着“别怕有我”时,她终于开始坐不住了。 她扪心自问,她向来只享受杜予添对她的好,心中的秤杆子偏向,也是从来只对着杜予添。现如今,她又身处这么一遭浩劫之中,杜予添与她日日相伴,在她心口的重量,更是日益递增。 一个月后,当杜予添亲自护送苏沐瑶回了京师城,两人站在苏府原先的宅邸门前道别时,苏沐瑶说:“予哥哥,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瑶瑶别怕,你还有我。” “可你尚不是我的家人。” “瑶瑶,我……” “你什么?”苏沐瑶放下自己建立了十来年的自尊和骄傲,向着他走近了一步,直接问道。 杜予添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正视着她,认真道:“你等我半个时辰,我回去拿个东西送你。” 半个时辰后,苏沐瑶没有等来杜予添,却等来了太子温衍。 温衍带着大批人马和暖轿来到苏府门前,说是皇上垂怜,要接苏沐瑶进宫面圣。 也就是这次面圣,皇上心疼苏沐瑶的境况,当下便允诺,定要查出塔城大火的真相,揪出贼人,以慰塔城万千百姓和苏父苏母的在天之灵。 皇上更是承诺,苏沐瑶的三年守孝之后,将指婚太子温衍,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太子妃! 大周皇室的一切,将成为苏沐瑶全新的家。 而温衍,那个向来成熟稳重,视天下百姓为己任的皇太子,面对皇上的指婚口谕在先,他终于敢牵起苏沐瑶的手,直白地说出他其实喜欢她很多年的真情实意。 但不知为何,当时的苏沐瑶纵然心存感恩,却在面对温衍直接的告白时,她的心底没有一丝波澜。 她只想回府去看看杜予添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可是,她终究失望了。 苏府里只多了一个圆溜溜的,巴掌大的褐色丑东西,却不见杜予添的身影。 一直留在苏府看家护院的管家柳伯说:“杜小侯爷听说太子殿下带小姐进宫后,他放下这个手信便离开了。听他说,他是专门去了庙里找老和尚开了光,方才来得晚了。” 是一个木鱼。 …… 回想这段往事,苏沐瑶的心头只剩下一丝苦笑。 曾经的她,每次见到这木鱼就要气一次。 她觉得,这木鱼简直就是杜予添对自 2. 第2章 [] 苏沐瑶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冗长且荒唐的梦。 梦中的她见到了许多人。 有她的爹娘,还有太子温衍。 当然,她还见到了尤良娣,以及尤良娣刚生下的那个孩子。 这是东宫里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儿子。苏沐瑶在梦里毫无情绪地想着,温衍乃至皇宫上下的所有人,应该会很高兴吧? 谁知,画面一转,她却见到了异常荒唐的一幕—— 东宫里原来早已安排了伏兵,将前来探望妹妹分娩的兵部尚书尤澈给强行摁押。苏沐瑶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只能看见这个叫尤澈的兵部尚书,似乎在言辞激烈地争辩着什么,却在见到太子温衍出现的那一瞬间,他惶然闭了嘴。 双目赤红的温衍,他手握染血的长剑,从正殿里愤愤然走出。 他的身后,是众侍卫们拖行而出的……尤良娣? 尤良娣刚刚分娩完,她身下的鲜血尚未清理干净,就这么被强行拖出。 正殿的地面上,霎时出现一道诡异的、长长的血痕。 温衍抬脚就对着尤良娣的身子用力地跺了下去,那尤良娣已然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像是一团破败的棉絮。 更多的鲜血顺着尤良娣的腹中流出,苏沐瑶这才发现温衍手中那把带血的长剑,那上面流淌的,应该就是尤良娣的血。 眼见着,尤良娣应是不能活了。 哇哇啼哭的婴儿被乳娘抱出,谁知,那凉薄的温衍竟然将那孩子一把粗鲁地夺过,虎口一捏,掐住了婴儿的脖子。 本是啼哭的婴儿瞬间没了声。 苏沐瑶大惊失色,飞扑过去,想要拦住。 且不论尤良娣她触怒了温衍什么,孩子何其无辜! 奈何,梦中的她根本碰不到眼前人的分毫,她刚一靠近,眼前的一切就仿若湖水波动,荡漾开一层层宛如幻境一般的涟漪。 森冷的温衍,他眼底一丝怜悯和温柔也无,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婴儿掐断了气,旋即,却好似丢敝履一般,丢弃在尤良娣的身上。 真是疯了! 苏沐瑶瞠目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根本不真实。 肯定不是真的! 犹记得,儿时爹娘所言,梦境里的一切都是与现实相反的。 更让她觉得荒唐的是,正当她想要离开这疯魔一般的梦境时,却见大批叛乱的兵马自城外涌入,攻进皇城。 皇宫内外的兵将守卫原先都是层层警戒,戒备森严,可这梦境中的守卫兵将们,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竟是变得异常溃散,一触即破。 宫人们早已四散奔逃,那向来威严的皇家人,这会儿恰如逃难的难民一般,顾不得金银首饰,顾不得地位尊严,在长箭刀枪之中,他们四散奔逃,只顾着活命。 偌大的皇宫内外,血流成河,血腥弥漫在整个皇城的上空,浓烈得仿若此间越下越凛冽的疾风骤雪。 天地之间纷飞的大片银白,根本盖不住地面上流淌如河的夺目血红。 也根本盖不住越积越多的如山尸体。 可有些人,就算是被保护得再怎样万全,却也是难逃一死。 比如,那身着明黄龙袍的皇上! 而那毫不留情地斩杀皇上的人,竟然是…… 杜予添?! 真是疯魔了!! 苏沐瑶崩溃地站在梦境画面内,她甚至觉得,自个儿这会儿就站在杜予添的面前,她看着杜予添瞪着仇恨的、凶狠的眸光,用厉剑将皇上的心口奋力地捅了个洞穿。 这帮叛军似乎都只听杜予添的,他们将染血的利刃刺向皇宫内的所有皇家人。 当然,也冲进了东宫。 杜予添好像已然杀红了眼,冲进东宫的第一时间,他便看到了被侍卫们强行摁押的兵部尚书尤澈。 不待尤澈对他表态些什么,杜予添抬手就用手中的长剑将尤澈的头给剁了下来! 毫不留情,不带半分迟疑。 尤澈的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到苏沐瑶的脚边,就算这是梦境,就算苏沐瑶心底明白这一切应该都是虚幻,可她依旧在梦中吓得惊声尖叫。 杜予添就站在东宫内,抬眼望去,却没见着太子温衍。 苏沐瑶也四下回眸去看,这里早就没了尤良娣和那孩子的尸体,更没了向来戒备森严的侍卫,整个东宫,仿若空荡荡的一座死城。 但是,杜予添还是找到了温衍。 在偏殿内。 那逼仄无日光照耀的寝殿里,一张小小的床榻上,温衍怀抱着苏沐瑶的尸体,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鲜血顺着匕首,顺着温衍的七窍喷洒了出来。 如山河一般磅礴的鲜血,喷洒在床榻上,被褥上,寝殿的四处。 以及,蔓延在两个人的尸体上。 …… 苏沐瑶真心觉得,这样的梦境着实太荒谬了! 整个东宫,乃至皇宫内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温衍宠尤良娣宠到了骨子里。 那尤雪绒要星星就为她摘星星,要月亮就为她求月亮的,温衍对她,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温衍对她的宠,羡煞了所有人。就连尤雪绒的哥哥,那个兵部尚书尤澈,都几次三番地教育妹妹,对温衍别那么任性,毕竟,他终究是太子。 可温衍却用更大的温柔包容了尤雪绒的所有任性。 而且,温衍是有多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啊! 他期待到,恨不能亲手为那腹中的孩子裁新衣,剪脐带。 还有最后的画面,也是极其荒谬。 那温衍抱着自己的尸体死在床上的画面更是绝对不可能! 天知道,她与温衍自大婚之后,同塌而眠的次数少之又少。 两人之间突然横插了一个尤雪绒,本就是让苏沐瑶的自尊心受到了屈辱,结果,她守孝三年,皇上那边对塔城大火一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说,就连苏沐瑶有时候对温衍提及此事,温衍都选择沉默。 有时,他被苏沐瑶问得烦了,便会用冷声来敷衍应对。 直到苏沐瑶对这帮皇家人开始彻底失望,她把手伸向宫外,伸向她爹爹的旧部,渴望利用旧部的力量来查案时,却被温衍发现了。 温衍对此事十分震怒,更过分的是,他还当着尤雪绒的面,跟苏沐瑶大吵一架,扣了她所有的俸禄不说,还禁了她的足。 苏 3. 第3章 [] “温乐京!”苏沐瑶震惊得目瞪口呆,慌忙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乐京眨巴了一下一双带笑的桃花眼,旋而便纳闷道:“咦?难不成,你这宿醉还没醒?”说罢,她的玉手一抬,抚在了苏沐瑶的额头上。 顷刻间,苏沐瑶已从床榻上翻身而起,身子轻盈,毫无半分病痛之态。 她一把抱住了温乐京,开心地喜极而泣,刚准备想要对眼前人诉说一番,可两人拥抱时的暖热触感,一下子让苏沐瑶彻底清醒了过来。 不对! 苏沐瑶蓦地松开了温乐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真实的人,她瞬间惊得头皮发麻。 不对! 温乐京在自己和温衍大婚后的三个月,便被和亲送去了匈奴大漠。闺中时,苏沐瑶和温乐京本就是手帕交,她嫁去匈奴那边时,苏沐瑶还难过地想,从此以后再见一面还不知要等个十年八年的。 谁曾想,温乐京这么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她与匈奴王成婚后没多久,匈奴人便送来了棺椁和战书,说是大周送了个病秧子去和亲,成婚还不到一个月便死了,没有诚意! 苏沐瑶当时得了消息,只觉得五雷轰顶。那会儿她心头的痛苦和震撼,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那现在眼前的温乐京,又是怎么一回事? 念及此,苏沐瑶瞬间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穿过,凉透了身心。 温乐京却如往常一般,粉嫩饱满的脸颊,一双桃花眼永远是带着暖暖的笑意,看上去,就像是鲜嫩多汁的水蜜桃似的。 她这会儿歪着头,笑看着苏沐瑶,道:“原来,你还没酒醒呐!” 真实的声音,两人双手交握时的温暖触感,都让苏沐瑶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非梦境。 再一瞧自己,竟是从床榻上自行下了地。身子轻盈舒展,毫无半分疼痛之态。 要知道,一个月前,太医才摇头叹息,说她的大限将近,恐怕往后若是无人搀扶,是根本不可能下得了床了。 可自己这会儿不仅身子状态恢复寻常,而且,眼前已故的友人又出现了,她甚至还说自己醉了酒…… 这时,苏沐瑶方才回眸望向自己身处的这间屋子。 这不是东宫偏殿,也非正殿。 更不是她在苏府中的闺房。 这个房间……好像是一年前,秋猎场外的皇家行宫里的一宇小殿。 “乐京,你刚才好像说……千水潭?”苏沐瑶寻着记忆,求证道。 她是记得千水潭的。 这酒要比寻常酒水烈上几分。是某个将军为了去年皇家秋猎一事,特意拿出家中珍贵的百年私酿,来献给皇上的。 皇上当时开心之下,便赏给在场的所有来秋猎的人同饮。千水潭只有那么一小坛,每人喝不了几盏,便没了。 这会儿,眼前活生生的温乐京又提及了这个事,再结合这屋子内的所有摆设,当下便让苏沐瑶明白了一切。 原来,寻常为了打发时间瞧来的话本子里所言的重生,竟然是真的! 只可惜,重生在指婚前的那场秋猎。 若是重生在及笄那年,没准还能挽回爹娘的性命。 好在,指婚只不过是三年前皇上口头的一句,还没有正式下达诏书。 一年前,也正是这场秋猎,苏沐瑶与众男儿比拼,于草场上追捕一头雄鹿。谁曾想,她一袭红装英姿,从众多少年兵将,年轻的王公贵戚之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一时间,引来众人哗然,纷纷对太子温衍羡慕不已。 那会儿,也正是在所有人惊艳的目光中,温衍牵着苏沐瑶的手,拖着那头赢得的雄鹿,走向了皇上。 因而获得了皇上和众兵将们的喝彩,以及封赏。 当然,赏赐不是别的,正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布了苏沐瑶太子妃这一身份之事。并且,当下就让随行而来的大学士起草诏书,秋猎之后,便对天下公布了。 回忆起那会儿的情形,苏沐瑶猛然想到,当温衍牵着她走向皇上的时候,刚刚从塞外回来的杜予添就站在队列的一旁。 彼时,苏沐瑶觉得,她与杜予添两人之间并无更多的儿女情长,杜予添对自己也没有更多的情意。而她也用三年的时间收拾好了自己对杜予添的所有小心情,当时,便没有在意更多。 可现在细细想来…… 她的心头忽而刺痛了一下。 原以为收拾好了的心情,却在温衍当着杜予添的面,亲口告诉自己木鱼真相的时候,所有掩藏在她心底的情谊,顷刻间复苏了出来。 “怎么啦?难不成,你还想再喝一口?”温乐京牵着她的手,说:“咱们沐瑶既然真这般嘴馋,那就让我皇兄再去问问看,这千水潭去北部能否寻来。” 苏沐瑶赶紧拦住了她,虽是重回秋猎时节,可她与温乐京之间,却是隔着阴阳相隔,天人永诀。 这会儿,她拉着温乐京的手,开心道:“想来,我刚才应是宿醉还没回过神儿。乐京,你好好让我瞧瞧……” 温乐京甜甜一笑,道:“再怎么瞧,我还不是那个老样子的么?沐瑶,你赶紧换身衣裳,父皇这会儿在猎场外迎军,马上杜予添就要率领众兵将回来了。父皇让我们也一起去!” 苏沐瑶想起来了。 当年,杜予添送给自己那个木鱼之后,便回了边塞骠骑兵营,这么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他再次回来,便是在这次的秋猎场上。 那会儿,她因收拾好了对他的所有情愫,全部身心都在准备大婚事宜,因此,他回来后的迎军里,为了避嫌,她没有去。 但是,这一次,她要去! 她不仅要去,而且还要打扮得明艳动人。 毕竟现在,他没有成婚,她也没有皇上的正式指婚。 也许一切,还皆有可能。 至于前世她写了那封求救信,而杜予添并没有回应这件事,苏沐瑶并不怪他。 她理解他。 自己当时已是太子妃的身份,去向他来求助,若是被旁人发现了去,对两人都是死罪。 她自个儿命不久矣也就罢了,可杜予添还有大好的未来…… 想到这儿,不知怎的,苏沐瑶忽而又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梦境里,杜予添成了叛军头子,亲手弑君的画面…… 正在对镜描红妆的她,忽而玉指一抖,心慌了须臾。 当苏沐瑶妆扮好一切,跟温乐京一起到达猎场外时,着实引来身边人的纷纷侧目。 苏沐瑶知道众人心底对自己的惊艳 4. 第4章 [] 苏沐瑶的身心乍然捏紧,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她侧目望去,不用看也知道,是温衍。 温衍正一脸如常地看着正前方的大军,他平静的眸子里,看上去似乎没有半分波澜。 可苏沐瑶努力地挣脱了一下双手,竟是没有挣脱半分。 一股子无名火窜上苏沐瑶的心头,向来不会在旁人眼里失了礼数的她,这一回也并不打算丢弃了端庄。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温衍抓着自己的手,却忽而对站在自己身边的温乐京,说:“乐京,你快瞧瞧我手上的玉镯,是不是多了道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温衍听到。 在世人面前向来持重的温衍,若是被旁人发现在众人堆里,抓着女子的手,那是有失体面的。 苏沐瑶倒是想看看,这份体面,他这个太子爷还要不要了。 不仅温乐京回身看了过来,就连旁边一同来迎军的其他贵女们,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温衍的手在她们的目光到达之前,便松开了。 苏沐瑶的心头也松开了一分,她冲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得意地笑了笑。 洁白无瑕的玉镯上,没有半分裂痕。 倒是苏沐瑶的手,有着挣扎后的红晕。 “没瞧见呀!”温乐京仔仔细细地瞧了好一会儿,忽而抬起头来,对着苏沐瑶身旁的温衍,说:“皇兄,我听说临安工匠最近做出好几个漂亮的玉镯,眼瞅着还有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了,你还不赶紧去寻来一块,送给我未来的嫂嫂!” 苏沐瑶微怔。 这么一番生死,她差点儿忘了,温乐京最爱给两人牵线搭桥了。前世也正是因为儿时与温乐京玩得好,她才认识了温衍。 也是因为温衍,才结识了杜予添。 有温乐京的这番话在先,温衍却是更胆大了起来。 他将一双眸子深深地看进苏沐瑶的眼底,顺势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牵住了她的手,对她温柔地说:“瑶儿的新年礼,我早就备着了。” 苏沐瑶的手背再度传来温衍掌心的热度。 他平静的手心里,是霸道又滚烫的触感。 她不急也不恼,旋而一笑,一双漂亮的杏眼也大大方方地回敬了他,并深深地迎上他的双眸,接着,她笑着将手缓缓一绕,轻巧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并对温衍行了个福礼,道:“谢殿下。” 温衍的眼眸微眯,刚刚抚上她手背的触感,再度没了。可两人双手相触后,残存在温衍手心里的滑腻感,倒是渗透到他的心尖儿,始终挥之不去。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再强行执手,便只能作罢。 “予添呐,你可算回来了!”皇上那雄厚宽广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你这么一去大漠三年,朕可担心得紧呐!” 苏沐瑶赶紧抬头望去,却见那大军已然靠近,为首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杜予添。 他此时正翻身下马,引领着身后众多兵将,冲着皇上俯身跪拜:“华阳骠骑兵营全体兵将,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几步上前,扶起杜予添,开心地道:“予添,这里是猎场,就不必这般繁缛礼数了,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这三年,可苦了你了,每次面对你爹,朕也是心中汗颜呢!” “守卫边塞防线,是我们家的荣耀。”杜予添爽朗一笑,并大声道。 这话结合着杜予添这三年创下的军功,皇上深感满意,他贴心地拉着杜予添的手,向着猎场行宫的方向走去,知天命的皇帝看着眼前这样多的年轻一辈,他的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向来不苟言笑的皇帝,今天说的话也稍稍多了起来。 同样感慨万千的,却是站在皇上身后的苏沐瑶。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杜予添,心中想的,却是两人隔着前世到今生的生死距离。她就这么深深地凝望着杜予添,想着三年前两人的错过,想着她放在府中一直疏忽的那只木鱼。 更想着前世大婚后半年,温衍当着他俩的面,去问木鱼去向时,杜予添的无奈苦笑,和她满身心的惶然。 水雾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却在恍惚中,她总觉得杜予添虽然是看着皇上说话的,可他的眼神应该是有意无意地向着自己的。 前世遗憾的复杂情绪,顿时被杜予添若有似无的眼神给抚慰,顿时让苏沐瑶的心口再度欢喜了起来。 我现在还未被指婚,我和他之间,还有可能吗? 念头刚刚浮上心头,苏沐瑶顿觉腰间一紧,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腰际,将她拉近了几分。耳边,却响起手主人的温润声调:“予添三年才回一趟,我和瑶儿都甚是挂念。今夜,咱们三人,可要好好痛饮一回。” 是温衍。 苏沐瑶的面色僵了一僵,只觉得腰上的那只手仿若滚烫的铁钳,烧得她燥热不安。 由于是当着皇上的面,她不好反应什么。 可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杜予添看向自己的眸子里,那本是耀眼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的心也低沉到了谷底。 皇上非常满足地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开心道:“予添,我们也是昨天刚到猎场,明天秋猎才正式开始。这么的,明天你也跟大家一起加入秋猎,让这几个不曾上过沙场的人看看,朕的骠骑兵大将军,是何等的威风!拿出你砍杀匈奴人的气势来,让大家瞧瞧!” 皇上在说话间,苏沐瑶不动声色地站离了温衍几分,想乘机挣脱掉他那只烫人的手。 谁曾想,她的小动作不知怎的,竟让温衍觉察了去。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苏沐瑶拉得更紧密了些。 当着众人的面,温衍搂着苏沐瑶的腰,对皇上说:“儿臣向父皇请命,这次秋猎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包括一同前来的女子,如何?” 此言一说,将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回拢到他和苏沐瑶的身上。 也让杜予添的眸光再度看向了紧密贴在一起的两个人 5. 第5章 [] 苏沐瑶满身心因杜予添而起的暖流,却被温衍的突然出现给浇了个透心凉。 她在心底对温衍翻了个白眼儿,转而跟着大伙儿一起,欢欢喜喜地向着行宫方向走去。 苏沐瑶这一路回去,为了提防温衍的小动作,她跟着温乐京一起,挽了手,唇边带着总也止不住的笑意。 她自然是欢喜的。 杜予添的心意尚没有改变,一切还皆有可能! 苏沐瑶甚至想着,只要杜予添愿意带她走,她就跟他一起回大漠边塞。 她早就想离开这京师城了。 既然温衍不知何时早已倾心尤雪绒,那就把太子妃的位置让给尤雪绒好了。 她苏沐瑶压根儿就不稀罕! 既然那个大周皇帝不为塔城大火查出真相,不为她的爹娘和塔城万千百姓揪出真凶,那她苏沐瑶也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必要。 她要去大漠边塞,去塔城,去她爹娘魂归的地方。 只要待在那儿,纵然生活里有诸多不如意,她也像是回到了爹娘的身边。 只要杜予添愿意带她走。 “沐瑶,要不明儿你陪我一起去吧!”耳边忽然想起温乐京的声音。 苏沐瑶一愣:“什么?” “你不是昨儿的宿醉还没完全醒透吗?明天也不适合上猎场。要不,就陪我一起参加其他人的秋日宴好了。”温乐京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这会儿这样多的名门千金都在这猎场里,我若是不出席,父皇背后又要数落我不知大局了。” 苏沐瑶心头微沉,旋即却在心底冷呵一声。 就是因为皇帝他知大局,所以就不彻查塔城大火的真凶,还把乐京嫁给匈奴人么? 心头的不悦并未浮上脸来,苏沐瑶却温声安慰她:“没关系,我陪你。明儿的秋日宴左不过是一些飞花令,笔墨琴艺之类的,若是我不陪你,你八成要无聊地直犯困。” “还是沐瑶最懂我!”温乐京欢声雀跃道。 其实,不用温乐京开口,明儿的秋日宴苏沐瑶也是要去的。 前世,因皇上一句,获取猎物最多的,有大大的奖赏,苏沐瑶便拼了命地在猎场上追捕猎物。 不为别的,只为塔城大火不仅烧没了她的双亲,也将她家的大部分家产毁于一旦。虽然京师城这里的宅子还在,里面尚存了一些银两。但这些也只能堪堪付得起日常用度,稍微大一点儿的节假日,便经不住折腾。 一听说猎物最多的有奖赏,苏沐瑶便没有参加名门闺秀的秋日宴,转而投入猎场去了。 谁曾想,她的封赏,是正式指婚,成为大周的太子妃。 现在想开了,太子妃这一尊贵位置她不稀罕。从今儿开始,她一定要减少在皇上和太子温衍面前的存在感。 不过,今天的主角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外,便是刚刚率领大军归来的杜予添了。 中午的接风宴因是皇帝亲临,在行宫的正殿举行,便置办得体面又庄重。 苏沐瑶只能跟其他名门贵女们一起坐一桌,远远地看着杜予添,却根本靠近不了半分。 反倒是从下午开始,由太子温衍在行宫偏殿坐镇的接风宴就显得轻松了许多。 由于来猎场的年轻一辈,都是儿时一起玩到大的,纵然男女之间有别,平日里接触不多,可大多都是熟悉的。偶有几个心仪的,平日里碍着各自府中的规矩见不着,今儿因温衍的一句“无妨”,便同聚一堂了。 席间,大家的座次也因地位的尊贵不同而四散开来。 温衍和温乐京是嫡亲的皇家子弟,自当坐为上首。杜予添为这次的主角,又因三年军功卓越,位列骠骑兵大将军,在所有世家子弟中只比温衍低一等,便坐在温衍的侧位。 可苏沐瑶则不同了,她的位置极为尴尬。 若是她的爹娘还在世,她便是可与杜予添侧邻而坐的。可这会儿,她的爹娘已故,一个不在人世的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其地位自是不同于席上的所有人。 但大家已经心照不宣地认定,她便是未来的太子妃,又是当朝唯一公主的手帕交,因而她的位置,只是坐在温乐京的身侧。 这个位置,恰好是杜予添的正对面。苏沐瑶一抬眸,便能将他看了个真切。却又很心有灵犀的,她每一次地抬眸,都能迎上杜予添炽烈的眸光。 苏沐瑶再度垂眸品尝手边的菜肴,却是没有吃出半个味儿来。 只觉得,每一道菜都是一个味儿。 甜的。 由于杜予添向来豁达爽朗,跟京里的世家子弟们关系向来很好,他三年没回京,这一趟回来,所有人都围着他问东问西。让他说说边塞那边的风土趣闻,让他说说匈奴人的野蛮凶残。 这些世家子弟,名门贵女,何曾见识过大漠边塞那儿的风景?一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席间引来一阵阵惊叹,间或偶尔的哄堂大笑。 直到晚宴结束后,他们还一个个地不舍得离去。 倒是酉时已过,各家千金们也不得不回自己的宅院歇着了,否则,于礼仪也不合。她们也只能跟着公主温乐京一起怏怏离去。 苏沐瑶也是不舍。 可当她起座离去时,再度迎上杜予添的双眸,他的眸间似有千言万语,却都止于口边的温暖笑意。 没了名门千金们在座,这些年轻的世家子弟们说话都放开了来。 其中大家问得最多的,便是—— “杜予添,边塞那边的姑娘好看吗?” 杜予添哑然失笑,道:“我寻常都在军营里,何曾见过什么姑娘了?” “你在遮掩什么?”一人笑道:“总不能边塞三年,一个姑娘家的都没有吧?” “是有见过一些,但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又有何不同?她们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儿。” “哈哈哈……那有没有哪家姑娘在你心里头是不一样的?” 这话一说,大家都没 6. 第6章 [] 苏沐瑶这会儿不知是怎的,总觉得自己心口里一会儿慌乱,一会儿憋闷的。就像是有什么事儿将要发生一般。 夜已深,她在行宫的一宇小殿里住着,虽是宽敞,但因没有随侍丫鬟跟着,倒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不过,已经历经一番生死的她,对这住处是否冷清,根本不在意几分。 她只是躺在床榻上不住地想,到底该寻个怎样的机会跟杜予添说说话。可就算是说上话了,又该如何开这个口。 这一切,都让苏沐瑶的心里没有底,她只能不住地辗转反侧,毫无半分困倦。 其实这一夜,同样睡不好的,还有温衍。 虽然每次跟杜予添见面,为了苏沐瑶的归属权,他俩从小到大明着暗着都要较劲许久。 但抛开苏沐瑶的归属问题,他和杜予添两人,其实是非常好的玩伴。两人不仅志向相投,话题相合,就连每次看问题的侧重点,都会不谋而合。 今夜的接风宴结束后,温衍便邀请杜予添去了他的行宫再闲聊一会儿,本打算喊苏沐瑶也一同前来,奈何已近子时,便只能作罢。 虽然苏沐瑶不在,可温衍开口所问的,却都是跟苏沐瑶有关的话题,当然,也是杜予添这趟从边塞回来后,一直想要汇报的事儿。 塔城火灾。 两人就着舆图,将塔城的周边,和匈奴人所在的方位,以及杜予添这三年来所了解到的一切全都分析了一遍后,当下便陷入了沉思。 杜予添纳闷道:“这三年来,皇上那边是否有得知塔城大火的其他讯息?” “这个不知。我跟父皇商议过这事儿,可父皇似乎也对此事毫无头绪。由于塔城那边的兵将当时都陷入火海,无一生还,这件事,除了你今天跟我说的一些以外,我们这边没有收获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温衍拧眉盯着舆图,“说到底,跟这事儿唯一有关的人,便是瑶儿了。可父皇已经问过瑶儿当时塔城的情况,还专门去塔城周边,寻来当时看到城火四起时的行脚商,都没有半分结果。” 温衍本指望着这次杜予添回来,可以带来塔城真相的消息,谁曾想,竟然也没个结果。 话别之后,温衍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一星半点儿的困意,他却做了个极其诡异的梦—— 梦中的他,似乎极其痛苦,极其哀伤。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痛,抽出腰间佩剑,愤怒地将剑尖刺向眼前一名女子。 这女子是谁,他看不清,也不了解,似乎在梦里是认得的。只觉得,当下的情绪,是极为憎恨,极为痛苦。 梦里的画面一转,他却独自一人来到一个昏暗的小屋子。梦里的他意识清醒了几分,在心底闷闷道:这屋子,倒像是我那不常去的偏殿。 可这偏殿的一隅小屋子里,床榻上却躺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 梦里的他痛苦极了,哭得极其哀伤,连忙丢下手中的长剑,奔上前去,口中哭着喊着,将这人抱起。 竟然是他的瑶儿! 而且,梦里的瑶儿……已经死了。 梦里的温衍哭声震天,只觉得人世间最无法言喻的伤痛都在这此间梦境中。 以至于,他最后是哭醒的。 眼睛一睁,屋子里的祥云漏才滴到了丑时末。可他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闭上眼,那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和涌现到胸口中的伤痛,竟是这样真实。 真实地,他都以为是发生过了的。 再不能睡了。 温衍翻身下床,一直在门外候着的贴身侍卫江平走了进来,将刚刚得知的消息对他说了:“启禀太子殿下,从边塞一同归来的华阳车骑兵营,刚刚也到了。” “知道了。父皇这会儿醒了吗?”温衍一边净脸洗漱,一边问。 “还没有。车骑兵大将军萧鼓这会儿还在皇上的寝宫外候着。”顿了顿,江平觑了一眼温衍,又问:“殿下,要先召见萧将军来吗?” 温衍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平,冷声道:“不用了。若是父皇还没见他,本王倒先见了,这不符合礼数。白天再说吧!” “是。” 温衍抬脚便离开了自个儿的寝宫。 这个时间点,正在洗漱妆扮的,还有苏沐瑶。 她压根儿就没有睡,在床榻上辗转了一夜后,便决定起床去猎场周围的林地附近转悠,好活络活络胫骨。 由于她的爹爹苏应在生前是镇国大将军,她又是府中的独女,刚出生没多久便是体弱多病。苏应在便从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开始教她一些有用的拳脚。 一来为了防身,二来自然是为了健体。 这会儿,苏沐瑶穿着一身樱粉色劲装,精致的双丫髻柔顺地披散在脑后,将她的脖颈衬得白皙修长。两缕玉葱般细长的束发耷拉在胸前,再用同样樱粉色的缎带在头上稍稍做了一番装饰,便出门了。 苏沐瑶琢磨着,白日里,若是陪温乐京一起参加秋日宴,这么一身倒也妥帖。 她刚推开小殿的大门,便深觉秋末凌晨的冷风,像是裹杂了不易察觉的初冬的冰渣,一个劲儿地往她的心肺里钻。 苏沐瑶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又伸了个乏力的懒腰后,便向着林地方向走去。 可还没抬脚走两步,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脚踩松叶的声音。 她的心头刚刚一紧,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等待了前世到今生的声音—— “瑶瑶。” 苏沐瑶顿时觉得,这简单的两个字,仿若夏日里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热的清泉,汩汩顺着她的耳畔,蹿向她的心尖,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转过身去,便看见杜予添穿着一身苍烟色劲装,虽是已经脱下了来时的一身铠甲,可他这会儿身上的衣衫,眼睫,都沾染了一夜的深露。 苏沐瑶开心地奔了过去:“予哥哥!你……” 刚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好在,这会儿尚是寅时初,深秋的黎明并没有几分白色的天光,也照不亮苏沐瑶此时有些微红的脸颊 7. 第7章 [] 苏沐瑶捏紧了手中的粉拳,紧紧地盯着杜予添的背影,向着他的方向奔走了几步,并大声道:“杜予添,三年前,你送我的那只木鱼,我已经拿到了。” 杜予添一怔,缓缓地侧过了身。 苏沐瑶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全身心有着微微地颤抖,就连这会儿的说话声,都不免有着些许的颤音。可这番慌张和紧张,却激发了她更大的勇气。 她继续道:“木鱼锤头心上的小字……我……也看到了。” 杜予添转过了身来,怔怔地看着她,可这会儿,他脸上本是茫然和局促不安的模样顿时消失了,转而却变成了无限的温柔,不舍,和期待。 “瑶瑶……” 苏沐瑶生怕杜予添说出其他什么煞风景的言辞,她便赶紧接着说:“我听说,你这趟回来待不了多少时候。杜予添,这次你离开京师城,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杜予添怔愣了一瞬后,转而却爽朗地笑了,笑得极为开心,极为幸福。 这么一笑,却将刚才两人之间,所有凝固而成的紧张,一下子给破了冰。 可杜予添还是慎而又慎地问了句:“瑶瑶,我这趟回去,今后就要扎根边塞,你知道那里,条件很苦,不比京师城繁华。也许会有吃不饱,穿不暖,又也许……” 苏沐瑶用力地点了点头,说:“不管条件多艰苦,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我……我想跟你一起,去边塞!” 杜予添的双眸也尽显坚定了,却听见苏沐瑶又补充了一句:“杜予添,我……我还没有被指婚。” 终于,她对杜予添说出了前世到今生,共度两世所想要说出的言辞。 听见这句确定性的言辞,杜予添却想也不想地,大踏步地向着她的方向小跑而来。 看着他开心地向着自己奔来的模样,看着他双眼坚定且幸福的眸光,看着杜予添似乎想要张开双臂拥抱自己的动作,苏沐瑶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心里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可杜予添刚跑到自己面前,她还没来得及投入他的怀抱,却见他忽而动作一滞,遽然对着她的方向俯身跪拜。 苏沐瑶讶异的疑惑刚刚涌上心头,却听见距离自己面前只有一步之遥的杜予添,低着头大声地说了一句:“骠骑兵营杜予添,拜见太子殿下!” 苏沐瑶:“……” 东方天际,一丝微微的白光从苏沐瑶的身后投射了过来,同时,也带来了温衍那不疾不徐,由远及近的,稳重的脚步声。 可这一缕微弱的白光,却带走了她和杜予添两人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甜蜜感。 苏沐瑶不悦地转过身去,却见温衍身披黎明白色天光而来,由于他是背对着光,她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见他不带半分感情的语调,说:“这会儿天还没亮,杜予添你怎么跑到瑶儿这边来了?”顿了顿,不待杜予添回答,他又说了句:“这儿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不必这般礼数,快起来吧!” “谢殿下。”杜予添站起身来后,他第一眼看向的不是温衍,而是苏沐瑶。 苏沐瑶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杜予添转而对温衍道:“我和瑶瑶之间有点儿私事。” “哦?”温衍的语气听不出半分端倪,他将臂弯上的一件斗篷顺势给苏沐瑶披上,并温声对她说:“这会儿外头冷,瑶儿怎么穿这样少就出来了?” 苏沐瑶肩膀一颤,本是想绕了开去,谁曾想,温衍的速度更快! 他将斗篷牢牢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她那一句“不必劳烦殿下挂心”的言辞还没说出,就听见温衍又直接道了声:“太阳还没出来,这会儿天很冷,堪比隆冬。你若是冻坏了我会心疼不说,就连父皇都会怪罪我照顾太子妃不周。” 苏沐瑶一愣,顿觉可笑,她耐着性子,好心提醒他:“殿下,皇上还没有指婚,我尚不是你的太子妃,请不要把这头衔随意扣在我身上。也许,‘太子妃’这一称号最终花落谁家,都还不知道呢!” 温衍不慌不忙地正在对着她,强行将斗篷上的系带给她系上,口中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瑶儿聪颖,应当听说过‘君无戏言’这句话。父皇既然已下了口谕,便不会再做更改。说一不二,是我们温家天下的训言。” 苏沐瑶只觉得自己眉心一跳,心里头一股子不悦浮了上来。 “对了,杜予添,你刚才说是有私事要对瑶儿说?”温衍正视着杜予添,淡声道。 “是。”杜予添迟疑了一瞬,方才道。 “是什么事?”温衍直接说:“我与瑶儿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你但说无妨。” 苏沐瑶的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殿下你高高在上,日理万机,我的私事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其实,这会儿杜予添也已看明白了眼前两人那一进一退的小动作,也已明白了苏沐瑶的心意,可温衍刚才口中所说的言辞,也让他冷静了几分。 为了不在这个节骨眼上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杜予添深觉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刻。 于是,他只能话锋一转,道:“我是有些私事要对瑶瑶说,不过,这些事儿殿下你昨夜已经知道了。” 苏沐瑶心头一沉,天边缓缓而起的凌晨日光照亮了三人的身影。 只听见杜予添说:“我本想着,把塔城那边发现的一些蹊跷事儿告诉瑶瑶的,我觉得,她有权知道一些真相。” 这么一说,温衍便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淡淡一声:“不错。” 苏沐瑶微怔,眼前顿觉明亮了起来:“有凶手的消息了?” “不,还没有。”杜予添将自个儿先前对温衍说的现状,都跟苏沐瑶说了:“这三年,我一直在塔城那边找线索。虽没头绪,但塔城内的一些残骸里,倒是发现了一些蹊跷。” “什么蹊跷?”苏沐瑶说着,他们三人向着林地方向走去。 “烧毁的住宅处,发现有很多尚未燃尽的爆竹壳儿。若是只有一两家,那倒无妨。可我发现,至少有五成住家的后院前宅,都有这个。”杜予添沉思道:“我想起你当时说过的,大火燃起的时候,能听见城内出现了爆裂之声。” 苏沐瑶的心顿时被捏紧了:“是。但那爆裂声,似乎要比寻常炮竹声还要大上几成。” 温衍点了点头,说:“但如果那爆竹是在烈火中被点燃,而烈火中,又有热油,那性质就全然不同了。” 杜予添接着道:“更何况,我发现的也只是残存的爆竹壳儿,恐怕,在城火四起的时候,里面所存在的,不仅是爆竹这么简单的事儿了。而且,我还专门请了潜火军的人来瞧了,他们说,应该是有热油存在过的痕迹。” “所以,这场城火是人为陷害,已是既定的事实了?”苏沐瑶问道,转而她却又想起前世皇上对这塔城火案,最终却是荒唐 8. 第8章 [] 苏沐瑶确实想见萧鼓将军。 前世,她在大婚之后,曾对温衍提及过此事儿。可当时的温衍却是一口回绝了她,并告诉她:“萧将军参加完你我的大婚之后,便回了边塞,这会儿并不在京里。瑶儿若是想见,以后再说吧!” 后来,苏沐瑶发现皇上不重视塔城火案,温衍也对她爹娘的死因也是毫不关心,便彻底失望,打算自己亲自去查。谁曾想,她慎而又慎地将手刚伸向兵营,就被温衍发现了去。 从此温衍禁了她的足。 反观今生,温衍竟然主动提及要带她去见萧鼓将军,真是让苏沐瑶有些惊讶。 不过,温衍这人,向来都是一板一眼。纵然此时苏沐瑶一心想见萧鼓将军,可温衍觉得,只有萧鼓面圣之后,他才能带苏沐瑶去见,有些规矩,他并不想逾越半分。 正如温衍刚才所说,温家天下,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既然他已经承诺了在先,那必然会带苏沐瑶去见。 就算苏沐瑶这一世不愿再与温衍纠缠,可温衍那言出必行的品行,她还是认可的。 正巧,她也可以利用秋日宴的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见了萧鼓将军后,该如何将话题引到塔城大火相关。 也正是因为温衍,苏沐瑶总是难以单独和杜予添接触。他们三人在猎场林地那儿一边转悠,一边讨论塔城火案,眼见着快到秋猎开始的时辰了,温衍方才拉着杜予添一同离开。 不过,苏沐瑶和杜予添还是悄悄说上一句话了。 是在秋猎开始时,皇上带着参加狩猎的所有人,从林场边缘走过的间隙,队列在末尾的杜予添,牵着他那匹黑色的战马,对着站在林场边缘和其他贵女们一起为众人摇旗呐喊的苏沐瑶,快速地低声说了句:“刚才皇上说,秋猎过后,会赐我封赏,我想,我打算对他说,我求他指婚,我要你。” 说罢,杜予添不待苏沐瑶回答,便跟上队伍,一起走进了猎场。 听了这句话,苏沐瑶忽而觉得,杜予添就像是此间的杲杲秋阳,将自己的整个世界都给点亮了。 她要跟着杜予添一起离开京师城,离开这个会让她魂归的地方。 她要去塔城废墟,去边塞,去亲自搜集塔城火案是人为的证据。 皇上的人不办事没关系,温衍对这事儿不上心也无所谓,总之,她要亲自去查! 至少,她还有杜予添。 不过…… 苏沐瑶看着温乐京带领众贵女们走向行宫的昭阳殿,开始进行秋日宴时,她在心底不住地想,既然自己这一生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会不会温乐京也可以有生还的可能? 犹记得,当年温乐京也是有心仪之人的,只不过,这位看上去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实则早早被安排了跟匈奴人和亲一事,便将深深的儿女情意压藏在心底。也是知道她临行前,苏沐瑶才听她提及。 那会儿,温乐京的口中盛满了遗憾,直到她的棺椁回京时,苏沐瑶每每想到她临行前的遗憾,就忍不住地为自己的手帕交心痛起来。 苏沐瑶那会儿自责不已,总想着,若是能早早地发现她的小心思就好了。奈何她前世一门心思都在塔城火案上,费尽心思地跟温衍斗智斗勇。输得一败涂地不说,还与友人天人永隔。 念头刚想到这儿,却听见温乐京对众人说:“往常咱们聚会,每次都行飞花令,每次都是沐瑶获胜,实在乏味得紧。这么的,今儿咱们不行飞花令了,咱们今天玩接音律,如何?” 这话一说,众贵女们纷纷纳罕了起来,大家不解地问:“什么是接音律?” 说话间,只见着侍女们纷纷从库房里抬出各式各样的乐器,什么笛子,古琴,长箫,琵琶……应有尽有。一时间,让众人惊讶了起来:“这猎场中,竟然还有这些宝贝?” “这些虽非极品器乐,但也都是上等好物。”温乐京给大家介绍道:“等会儿我先即兴弹奏一段曲调,最后一个尾音按宫商角徵羽来判定,比如说,这段曲调的尾音是羽,那么下一个人就要从羽开始起音。大有成语接龙的意思。” 这么一说, 9. 第9章 [] 这么一问,温乐京的脸颊更是红透了,仔细瞧瞧,她的眼底还渗着一层欢喜的水雾。 这倒是让苏沐瑶有些奇了,可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几分。 却听温乐京还在那故作镇静,道:“哦,待会儿还要来个姑娘。沐瑶,你陪我一起出去接一下。” 这么一说,苏沐瑶本是明白了几分的,却一下子又糊涂了。 这九州上下的所有女子,除了温乐京的母后以外,没有哪个女子的地位是能与温乐京平起平坐的。就算是她苏沐瑶与温乐京自幼就交好,这么多年的情谊,也没那么大的脸面让一个堂堂公主殿下来亲自迎接。 可这会子,来者却能让温乐京亲自去迎接,那还真是稀奇了。 苏沐瑶就这么怀揣着满身心的好奇,跟着温乐京一起,走出了殿外,谁曾想,那殿外徐徐停来一辆精致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雾笼薄纱襦裙的妙龄女子,再这么仔细一瞧,苏沐瑶的心顿时凝结一滞,全身心的血液凉透了大半。 原来竟是尤雪绒! 顷刻间,苏沐瑶在脑海里快速地回忆,她不曾记得上一世温乐京和尤雪绒有过交集,只记得,当她告诉温乐京,温衍在大婚前就带了尤雪绒回了东宫这事儿时,温乐京还气得直接去找了温衍,对他好一通乱骂。 苏沐瑶是相信友人的,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由得冷眼旁观了起来。 那尤雪绒下了马车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温乐京身旁的苏沐瑶。她不由得微微一怔,秋风伴着微暖的日光,将她身着薄纱的柔弱身子骨,着着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可这会儿却从马车的另一边,下来一个人。 这人身姿挺立,清瘦,表情寡淡,站立在那儿有一股不轻易让人靠近的冷傲,仿若全天下,再没有什么人是能入得了此人的法眼。 苏沐瑶微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新任兵部尚书尤澈。 看着尤澈带着他的妹妹尤雪绒,一起向着她的方向走来的模样,苏沐瑶的脑海里,不受控地想起,在那个梦境里,出现的,是这两个人皆为惨死的画面。 这会儿再去看那温乐京,苏沐瑶才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过来。 只见,温乐京的脸庞笑得仿若五月盛开的繁花,更像那熟透了的水蜜桃,只差来者靠近一步,再稍稍地对她说上一句话,她的脸颊就能笑得沁出蜜桃汁儿来。 这对兄妹俩走近,对着温乐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后,便听见尤澈对她说:“这次秋猎,我本也是该随驾在一旁,奈何手头繁杂之事众多,因而就来得晚了些。还请公主见谅。” “无碍,父皇他们也是刚刚才进入猎场。”温乐京虽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可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公主该有的稳重和端庄:“你刚才去猎场了没有?” “去了。”尤澈回答得毕恭毕敬,他的眼眸低垂,并不敢妄自多瞧温乐京一眼:“王公公说,让雪绒先到公主这儿来参加宴会,等再过一两个时辰,皇上他们也该回来了。” “那你等会儿要做什么去?”温乐京着急地问道:“是等父皇回来,还是直接上猎场?” 尤澈愣了愣,还不待他回答,便听见温乐京又道:“这么的,你也一同来参加我们的秋日宴好了。就是不知,尤大人你是否通晓音律了。” 尤澈淡然一笑,道:“谢公主殿下,不过,我实在是个音盲,不通音律,就不便去献丑了。” 温乐京的脸颊略略失望了些,但转而又高兴了起来:“那也好,你俩的住处安排了没有?” “还没有。我和妹妹刚到猎场,便过来了,一些随身的行装还在马车上。” 温乐京转身就吩咐了贴身侍婢去张罗,待得尤澈走得很远了,方才领了尤雪绒回昭阳殿。 苏沐瑶在一旁默默地瞧着,忽而觉得,也许重来一次人生,不是意外,没准,是老天爷想让她看清一些真相? 这念头刚一划过脑海,前世尤雪绒和尤澈两人的血腥下场便浮现在了脑海。 昭阳殿里,其他姑娘们还在玩接音律的游戏,等温乐京她们回来后,便立即噤声,站起来行礼。 “我给你们带来一名高手,尤雪绒!听说,她音律一绝,尤其是七弦古琴,有天下无双的美名。”温乐京开心地对大家说:“你们等会儿恐怕要多罚几盏了!哎,沐瑶,你赶紧把尤雪绒的名字也写上。” 尤雪绒谦虚道:“公主殿下实在是谬赞了。我跟哥哥刚刚从府中赶来,虽这儿距离京里不远,但一时也乏得很,等会儿若是献丑了,还请公主殿下莫怪。” 这里的贵女们,有的并不认识尤雪绒,但不妨碍温乐京介绍一番:“这位是现任兵部尚书尤澈的妹妹,尤雪绒。” 苏沐瑶在一旁忍不住汗颜,温乐京的心思,都已经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在众多贵女们的寒暄声中,温乐京问那尤雪绒:“刚才你哥哥说,手头事务繁杂,因而耽搁了来猎场的行程?” “正是。” “一定是父皇给他安排了许多莫名的事儿吧?”温乐京大有抱不平的模样:“父皇就是这样,改明儿我跟他说说。” 尤雪绒一副受宠若惊,赶紧行礼谢恩,道:“公主且慢。主要是我哥哥最近这段时间,刚刚上任兵部尚书一职,有很多事宜处理得并非顺畅,因而才怠慢了一些。” 苏沐瑶在一旁听了,微微一怔。她忽而想起,今天早上在林地那边,听温衍和杜予添两人说起过,前兵部尚书王植在塔城火案后没多久,便请辞了。 莫不是,这王植离开后,就是尤澈接任了? 她的念头刚转悠到这儿,却听见一姑娘在旁边说:“那兵部的位置,听说这几年不大好做,因着和塔城……” 这姑娘刚说到这儿,忽然瞥见苏沐瑶就在温乐京的身边,正定定地盯着自己,顿觉自己失言,便赶紧闭了嘴。 其实,朝中官员家的女眷是不得妄议朝政的,奈何这话题不仅与尤澈搭了个边儿,而且,还引申到了塔城火案。温乐京深知,这是苏沐瑶的心病,当下,便对那姑娘说:“无妨,你且说说,兵部那边,怎么跟塔城火案有关了?” 这姑娘是刑部右侍郎家的大千金左雨,读书和女红都做得极好,人识大体,也知进退,虽然待字闺中,却已经在家里学着掌管家事,因而对内,对外,有一些事宜都知晓一些。 可这会儿,纵然温乐京让她说,她也吓得不敢吭声儿了。 这种背地里妄议朝政的事儿,若是被传了出去,别说她会倒霉,难以嫁出去,恐怕,就连她那个刑部右侍郎的爹爹,都会丢了官儿。 但温乐京明白,这事儿非同小可,更何况,虽然都说女子不得妄议朝政,可塔城火案这么大的事儿出来,背后总会有一些三三五五的谣言。 而这些谣言中,或许,就掺杂着一些个真相。 不仅温乐京明白,苏沐瑶也更是看得通透。 她想听这些姑娘们说说有关塔城火案的事儿,她想从不一样的渠道得知更多的真相。 她看了一眼温乐京,温乐京瞬间明白了她心底的渴望,于是,便对着大家说:“父皇现在在猎场里,今 10. 第10章 [] 在场大部分人的眸光都投向了苏沐瑶,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太子殿下突然来此,一定是来找苏沐瑶的。 可此时,苏沐瑶却在暗暗地打量起尤雪绒来。 这个时间点,距离尤雪绒后来生孩子,不过一年之隔,可苏沐瑶这么细细看来,却发现,现在的尤雪绒少女感更甚一些。她模样清秀,虽略施粉黛,却能将她五官里,精致的鼻子这一长处给精彩地表现出来。小巧寡肉,略微挺拔,倒不显孤傲。一双眉眼总是卑微地低垂着,像是掩藏了许多心事。 苏沐瑶记得,尤雪绒就算是后来进了东宫,得了温衍的盛宠,那眉眼也不曾高傲地扬起过。 她始终都是恭顺地低垂着。 这么一副模样,让尤雪绒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支未经雕琢过的兔毫。不突兀,不激进,却也很难知晓,她这支兔毫蘸取的笔墨之下,将会写出怎样的心事来。 苏沐瑶的思绪兜兜转转刚想到这儿,余光忽地一闪,便看见身着秋藕色劲装的温衍,大踏步地走进正殿来。 所有贵女皆放下手中的乐器,齐刷刷地站起,并恭敬地俯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温衍的步履不停,他点了点头,淡声道:“都起来吧!”话音刚落,他便径自走向苏沐瑶的身旁,轻轻地将她扶起,道:“瑶儿,随我去见个人。” 这话一说,苏沐瑶顿时就明白了,她心头大喜,嘴角也有着隐藏不住的笑意。 倒是一旁的温乐京不开心了,她直言说出心头的不满:“皇兄,你不是刚才随父皇一起去猎场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前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瑶儿的事更紧要一些。”温衍直接丢下这么一句,便拉着苏沐瑶离开了。 苏沐瑶深知,他俩这么一离开,保不齐昭阳殿里的这些姑娘们会怎么议论。 旁人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尤雪绒,恐怕回去会哭鼻子吧?她是温衍后来的心尖宠,刚才来这么一出,会不会让她记恨上自己? 出了昭阳殿后,苏沐瑶稍稍挣脱了温衍牵着自己的手,温衍这会儿倒没有再坚持什么,而是大踏步地带着她向前走去。 直到两人稍稍走得远了些,周围又没有其他人跟着,苏沐瑶方才问道:“殿下是带我去见萧鼓将军吗?” “正是。”温衍顿了顿,方道:“刚才在猎场,我听父皇说,他已见过萧将军,已经商议完战事。既这么,我这会儿与萧将军议事,便不会僭越什么。” “那你猎场那边怎么办?”苏沐瑶看了一眼他装束得体的猎场劲装。 温衍淡声道:“秋猎这件事儿,是每年都能做的。塔城火案的真相,却是越快越好。瑶儿的事,才是正事。” 苏沐瑶微微一怔,想起前世,她为了调查火案,不得不将伸手向兵营时,温衍气急败坏地将她禁了足。 那会儿的他,半点儿都不想帮自己查案,可不是现在这样的态度呢! 果然啊,人一旦有了其他心爱之人,心之所向也会有偏离的。 苏沐瑶想到这儿,又想起刚才见到了尤雪绒,继而想到了温衍后来对尤雪绒盛宠的画面。她忽而念头心起,对温衍幽幽地道:“殿下,不知……你可认得尤雪绒?” 温衍一愣,眸光遥遥地看向前方自个儿的寝宫殿门,看到萧鼓将军正站在那儿,他的思绪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只是一时觉得这“尤雪绒”的名字有点儿熟悉:“嗯?是谁?也是跟塔城火案有关的人吗?” 苏沐瑶迎着晌午的秋日金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透凉的空气,忽而却又神神秘秘地笑了:“不是的……不过,殿下,如果塔城火案的事儿今后有进展了,我便送你个大礼。” 温衍眉心一蹙,心头着实一阵莫名地慌乱,却更是纳闷了起来。不过,这会儿他也来不及思考过多,因为萧鼓已经看到他俩,正向着这边小跑而来。 萧鼓诚惶诚恐地下跪行礼,温衍倒是一把将他拉起,真诚道:“萧将军这一趟出战,战绩卓越,为我大周天下立了汗马功劳,如此大礼便不必了。” 萧鼓站起身后,这才望向了苏沐瑶。 苏沐瑶忍着心口的激动,对他行了个福礼,恭声道:“沐瑶见过萧叔!” 萧鼓其实就是个西北糙汉子,原先就是苏应在手下的一名参将,因有勇有谋和敢打敢杀的性子,深得苏应在的提拔。萧鼓一直都当苏应在是自己的贵人大哥,只可惜…… 这会儿,他一个八尺粗犷男儿,看到苏沐瑶也一时间也是泪眼花花。 温衍见状,便淡声道:“咱们进去再谈。” 待这三人走进温衍的行宫正殿时,温衍忽而想要行事更加稳妥些,便对一旁的侍卫们说:“去外面四下守着,除非父皇他们狩猎回来了,否则,不用通报。” 温衍的这么一通吩咐,顿时也让萧鼓警觉了起来,但看着苏沐瑶也同时出现在这儿,他不难猜出,太子殿下想要问自己的是什么。 但萧鼓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现如今又是个将军,因而并不会激进行事。 于是,他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一旁,等待着太子殿下的发话。 温衍倒是个开门见山的人,寻常与重臣商谈要事时,也都是诚恳相待。 这会儿,他直接道:“今儿本王召萧将军来,是想问一问有关塔城那边的事宜。” “殿下想问什么,萧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萧鼓拱手大声道。 “本王听说,在塔城火案发生之前,你曾见过前兵部尚书王植,他去过那儿?”温衍开了个引子。 萧鼓连忙点头道:“不错,当时王植来塔城,还是我陪苏将军一起出城门迎接的呢!” “本王倒是知道,王植去塔城,是因一些皇命而不得不去。” “正是。王植当时带去了很多辎重车,里头装了不少粮草,武器什么的。因为原先预定,可能会在半年后对北边匈奴发起一场恶战来着。”萧鼓回忆道:“那些辎重车里的东西,当时我都跟苏将军都一一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温衍点了点头,跟苏沐瑶对视了一眼后,他又问:“王植到达塔城后的那两天,具体发生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的。”萧鼓如实答道:“因为时间紧迫,王植第一天就跟我们商议皇上交代的一切,以及后续会有哪方大军来支援之类的。当天就商议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是苏将军和王植一起,将皇上发放给百姓们的物资,一一分发了下去。虽然塔城百姓不多,也有四五千人,住家近千户,这么一拨分发完毕,也是快到傍晚了。” 这事儿温衍倒不知晓:“发放物资?这事儿本王倒没有听说,是什么物资?” 说到这事儿,苏沐瑶也是知道的:“这是为了提防匈奴人从四面包抄,围攻塔城。到时候,塔城的百姓们出不去 11. 第11章 [] 苏沐瑶也不是个糊涂的,她自然能听出温衍的话中意。只是这样的话语她不论怎样回答,都会显得有些不敬。于是,还是避而不答最为稳妥。 当下,苏沐瑶只能低垂了眼睫,恭恭敬敬地道了个“是”字。 自来猎场之后,苏沐瑶的态度与原先的大不相同,这两天,本就让温衍有些捉摸不透。刚才的这番话,他本是想侧面地提醒她一番,谁曾想,苏沐瑶这样的回答,却让他更困惑了起来。 只是,站在旁边的西北糙汉子萧鼓,他却全然没感受到眼前两人的你进我退,而是安慰苏沐瑶,道:“沐瑶,你别担心。若是宴会结束后,还有剩余时间,我和郭老弟去你府上看你。” 苏沐瑶大喜,一句感激的言辞还没说出口,却听见温衍在一旁淡声道:“萧将军,你这次回朝后,有重大任务在身,听父皇说,他已经交代过了。” 这么一说,萧鼓猛然想起了什么,继而脸色一僵,有些哑然。 苏沐瑶看着萧鼓脸上的表情,心中也是明白了几分,却听见温衍又道:“就连郭光,最近因兵部上下整顿需要细细审理卷宗以外,还有新旧兵部尚书的一些衔接事宜,他要帮忙。这部分,目前是最为紧要时刻,自然很难见到他人。本王甚至听父皇说,因兵部里一些重要事宜,恐怕,郭光最近都很难回了府上。” “可是……”苏沐瑶想反驳。 “只有父皇宴请的兵部上下,和全体兵将们的宴会上,他们才能小憩片刻。除此以外,都要高度戒备提防。毕竟,咱们大周和匈奴之间的关系已经极其紧张了,最近,各大城镇之间,尤其是京师城内外,完全不能松懈半分。”温衍将眸光投向苏沐瑶那张精致漂亮的眉眼上,一字一句道:“瑶儿若是要想见你爹爹的旧部,除了这次宴会以外,便只有大婚之时了。” 苏沐瑶心下一沉,她自然是明白的。 前世,她也只在大婚的时候见过她爹爹的旧部。她的花轿抬向东宫的这一路,还是她爹爹的旧部护送的。 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接触的机会了。 那个时候,她也听说了皇上会宴请各大将军们,但那个时候,皇上和温衍都对她允诺,会在大宴上商讨塔城火案一事,正巧温乐京那段时间因秋猎受了惊,她便陪在温乐京的身边,没有参加那场宴会。 那一世,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皇上和温衍身上,可到最后,却落得个草率结案的下场。 这一世,她怎么的也要接近那场大宴,去见爹爹的旧部! 毕竟,她不相信这是天灾,她想听听爹爹旧部里,那些叔伯们的看法,听听他们的意见。 正巧,一旁的萧鼓也在此时说:“苏应在大将军生前的旧部现在分散到九州各地,这次宴会可能会一同前来。今儿我还听皇上说起,会在这次宴会上商讨有关塔城火案一事。” “不错。塔城火案,始终是父皇和本王的心病。而且,这其中也有很多蹊跷之处,”温衍拧眉道:“刑部当时审理此案的时候,所有卷宗本王全部看了个遍,却发现,中间有很多缺失的部分。” 这么一说,苏沐瑶和萧鼓两人皆为一惊。 “比如,本王只知道刑部拿了个人,却又说抓错了的,若不是萧将军说起,本王还不知道,原来是郭光。” “殿下当时发现卷宗有缺失时,有问过刑部的人吗?”苏沐瑶着急地道:“他们怎么说?” “自然是问过,但是,他们都说没有缺失。而且,卷宗里的页数也没有撕毁部分。”温衍顿了顿,又道:“但是,其中有两页之间的言辞乍看之下没什么,但仔细一想,有些不连贯,本王才觉得有些蹊跷。刑部和兵部最近这几年有些官员是有过调任的,这一次,本王会请求父皇,让那些在两部之间有过上任的官员,一同来大宴。” 这么一说,苏沐瑶更想去了。 指望皇上和温衍两人,还不如指望自己。 不过,她在心底喜滋滋地想,温衍的如意算盘是要打错了。他以为只有参加大宴的人才能了解情况? 呵呵,杜予添也会参加。到时候,自个儿想要问的问题,让他帮忙问不就得了? 再不济,杜予添与几个将军会一同出城前往西北边塞,到时候,她跟杜予添一起离开的时候,再去问问那些将军也不迟啊! 祥云漏滴滴答答地走向了巳时末,温衍又对萧鼓交代了一番猎场安防,以及大宴准备的诸多事项后,苏沐瑶和萧鼓,方才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萧鼓是后离开的。 他离开的时候,正巧,侍卫们走进殿门外,对温衍通报皇上他们的晨猎已经结束,正准备回行宫用午膳。 “午膳”这两个字,似是戳响了萧鼓腹中的空城计,一时间,让他感到饥饿了起来。他刚一步踏出太子行宫,余光一闪,却见一个人正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向着太子行宫的方向走来。 此人身形挺立,清瘦,目光微扬,一脸傲视的表情,让萧鼓只觉得有一丝熟悉,总觉得此人似是在哪里见过的。 可能是腹中饥饿,让萧鼓的脑筋有点儿转不过来弯,想不起更多来。 他当下只是在心中一阵感慨,皇上在猎场狩猎,行宫内则由如此稳重行事的太子殿下里外打点,咱们大周的天下,就算是匈奴目前在外猖獗,也颠覆不了国运一二啊! * 杜予添随皇上一起晨猎归来,他不仅打来了好些猎物,还带给苏沐瑶一个礼物。 一只活蹦乱跳的小松鼠! 小松鼠模样娇小可爱,滴溜溜的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眼前人,它的双手微微地在胸前拱着,似是想要祈求点儿什么。 这礼物送到苏沐瑶的手中,正是午膳过后,看得苏沐瑶心头仿若被春水融化了一般,兴奋极了。 她两眼笑得仿若桃花酒,如波荡漾,又娇美醉人,看得一旁的杜予添心中热烘烘的,得意极了:“我就知道瑶瑶你喜欢!别看这小家伙身手灵活,可它胆子有点儿小。” 苏沐瑶隔着小笼子在逗弄这只小松鼠,眉开眼笑地问杜予添:“你是怎么抓到它的?我看它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 杜予添的眸光也投向这只小松鼠,他笑着说:“我记得,瑶瑶你以前喜欢小山猫来着,上午我就看到一只小山猫,想射一箭到山猫脚边吓一吓它,谁曾想,那小山猫跑得跟流星似的飞快。没吓到那只小山猫,倒是吓到了旁边树上的这只小松鼠。” “啊?”苏沐瑶震惊极了。 杜予添也觉得那场景十分好笑:“长箭穿透了树干,把这小东西给震下来了,我还以为它会跑呢!谁知,它就吓傻在树底下,动也不曾动半分。” 苏沐瑶心疼地隔着笼子抚了抚它的蓬松大尾巴,笑眯眯地道:“小可爱,你吓坏了吧?”< 12. 第12章 [] 苏沐瑶闻言,吓得头皮发麻,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挣脱杜予添的双手。 谁曾想,杜予添牢牢地抓着她,不松懈分毫。 似是抓得更紧了。 他牵住苏沐瑶的手,转身对着温衍一字一句地道:“太子殿下过虑了,兵营虽地处苦寒,但却是驻守在塔城废墟外的百里之处,背靠离河,有远山,有大漠,天高水阔,风景极佳。我已在那儿修了一座宅子,瑶瑶去那儿绝不会有半分风沙吹着。下回,我和瑶瑶回京的时候,一定会带上数车胡桃送给你吃的。” 当着温衍的面,杜予添如此表态,更徒增了苏沐瑶的几分勇气。 也正是这番话,让苏沐瑶更开心了起来:“你还在那儿修了宅子?” 杜予添依旧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这会儿他将目光落回她亮晶晶的双眸上,温柔道:“不错。而且,我是按着你原先在塔城的宅邸修建的。” 苏沐瑶的眼睛一亮,却听见杜予添又道:“我所驻扎的地方因是荒地,也是四方城镇无法管辖之处,惯常都没个正式的名字。瑶瑶你是去过那儿的,一座小城,人数不多,这三年来百姓人数是稍微增加了些许,却也不过数百人。我寻常对皇上汇报,也只是说西北华阳骠骑兵营所在地。刚才从猎场回来的时候,皇上跟我说,我那驻扎地名称太过繁琐,寻常称为‘小城’也与其他小城无法区分。他让我给那小城起个名儿。瑶瑶,我想了一路,我想叫它‘瑶城’,它与塔城废墟不远,塔城是你爹娘的魂归之处,而我在的那小城名为‘瑶城’,也取自我和瑶瑶会一直陪伴苏伯,苏伯母之意。” 若不是温衍和温乐京在一旁,苏沐瑶真恨不得牢牢地投入杜予添的怀中。 错失了前世的情缘,原来,竟是这样好的缘。 谁曾想,苏沐瑶的激动还没燃起半分,她的余光一闪,便见温衍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幽幽地对杜予添道:“名字取得不错,你今后就在西北遥远之地瑶城,日夜思念瑶儿吧!这名字,本王准了。” 苏沐瑶:“……” “只是,”温衍站定在两人面前,看也不看他俩紧紧牵着的双手,而是眸光森冷地附在杜予添那张幸福的脸上,他冷冷道:“杜将军守卫西北边塞的功劳,虽是值得称颂,可本王记得,父皇并没有免了你的君臣之礼吧?” 杜予添微怔,心头一沉,赶紧松开了苏沐瑶的手,恭恭敬敬地俯身下跪:“杜予添,拜见太子殿下。” 苏沐瑶在心头冷笑。 经历了两世,她太熟悉温衍了。这人虽是储君,可寻常都是礼贤下士。只对那些个不义之臣,或罪恶滔天之人才实行杀伐果断的狠辣手腕。 可他今儿这般对杜予添讲究君臣之礼,不过是想给杜予添一个下马威罢了。 温衍的双眸没有看苏沐瑶,而是就这么森冷地盯着杜予添的发顶,半晌没有说话。 如果温衍的双眸森冷如凛冽的风雪,那么此时,苏沐瑶的眸光,冰寒如万年的冰川。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温衍,冷冷地道:“臣女苏沐瑶,拜见太子殿下。” 说罢,她跟杜予添一起,跪拜在温衍的脚下。 杜予添微微一怔,稍稍侧过半分眼神。 但苏沐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杜予添共进退。 你做你高高在上的王,本姑娘不稀罕! 苏沐瑶本想让温衍难堪,谁曾想,这温衍竟然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他半分不带犹豫的,一手一个,扶起了眼前的两人,并口带温和地说:“二位,快快请起。本王说过,你俩在本王面前,无需行礼。” 苏沐瑶缓缓起身,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那你刚才说那番鬼话做什么?! 念头刚飘过,却听温衍不急不慢地说:“只是,这会儿父皇带领大家已经准备开始午后的狩猎了,刚才便寻不着杜予添,本王想着,这般君臣之礼……” “哎呀!”这么一说,杜予添方才想起来:“皇上他们走了吗?” “就等你了。”温衍淡淡一笑。 “我护送殿下一同前去!”杜予添道。 “父皇交代了一些要事,这会儿本王去不了。” 既是这么说了,杜予添便对温衍拱手一礼,继而又对苏沐瑶笑着眨了眨眼睛,方才离开。 苏沐瑶的目光追随杜予添的身影而去,可她的眸光只定格在他的背影一须臾,便被一道高大的身子横档在了眼前。 苏沐瑶的心口一窒,目光被迫定格在温衍那张看似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脸庞上。 可能是前世的记忆太过深刻,苏沐瑶甚至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温衍顷刻间就要冷着脸,将自己封锁在东宫大殿内,给禁了足。 她甚至想,如果温衍跟前世一般,她就反抗,跟他吵。 她的金丝长鞭就在身后的桌案上,若是等会儿吵大了,干脆跟这太子打一架,她也要出出心底的那分晦气! 前世一辈子的骄傲和端庄,换来的是那般下场。这辈子,她可不想再这般了。 想到这儿,苏沐瑶微微地扬起了自己白皙精致的下巴,挺起了胸脯,清冷的眸光回敬在温衍的脸上。 谁知,温衍这会儿没有说半个字,而是轻声地叹了口气,从袖袋中摸出一方素玉色锦帕。 苏沐瑶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便见温衍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用锦帕,一根根地擦拭了起来。 苏沐瑶猛地想要回缩,可温衍的手仿若铁钳,她根本动弹不得。 却听见温衍的声音温和地说:“你刚才和萧鼓离开后不久,江平就回来了。” 苏沐瑶怔了怔,满腔想要跟温衍打一架的热血,顿时被他的这番话给浇了个通透,手中本是强硬想挣脱力度,也顿时消散全无。 温衍继续道:“他把京师城内所有的爆竹店老板全部带来了,还拿来了这些人的账本。刚才,我已经亲自审问过了。” 苏沐瑶大喜:“有什么发现吗?” 温衍的眸光投射在她的眼底,认真道:“没有。这些人应该跟塔城里的爆竹壳儿没有关联。” 失望感仿若天边的墨云,无声地在天地间凝结。 温衍慢条斯理地继续擦拭着苏沐瑶的纤纤玉指,继续道:“不过瑶儿,没关系的。我已经让江平回去了,让他把京师城周边所有大小城镇的爆竹店老板给找来,等我们秋猎回去后,我会亲自一一审问。” 虽然不知道温衍到底要帮她的手指擦拭什么,但是,苏沐瑶冰冷的指尖却是稍稍温热了几分。 她又挣脱了几分,只是想要行礼道谢,谁曾想,温衍硬拉着她,没有让她的手脱离半分。 苏沐瑶从来都不知道,原来 13. 第13章 [] 温衍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沐瑶,他的眸光没有偏离半分,更没有半个动作。 就在苏沐瑶恍而觉得,是不是眼前的一切又像是先前的梦境一般,快要虚无成层层涟漪了。 却在此时,温衍淡淡地笑了。 苏沐瑶一愣,这人,莫不是被我刺激得发癫了吧? 温衍似是好脾气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瑶儿忘了?我们三个人,早就在一起了。” 苏沐瑶:“???” 这人! 这人是真的发癫了!! 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啊!!! “我们三人曾经的儿时情谊,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么?”温衍的唇边甚有一丝不经意察觉的笑意:“真要计较起来,应该是算作四人,乐京也在其中。我记得,我八岁那年刚认识你的时候,几次邀约你去放纸鸢,你还不乐意。若非乐京出面,我一个太子,还真难请得动你。” 苏沐瑶忽而觉得有点可笑,她忍不住地冷呵了一声,道:“殿下,我说的根本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明明……” “瑶儿想去边塞?”温衍全然不理会苏沐瑶的所言,直接打断了她想要更进一步的解释,他继续温和地道:“那好啊!大婚之后,我陪你去边塞。” “温衍!”苏沐瑶急了,她微微地提高了声调,不悦道。 “瑶儿!”温衍那只握着苏沐瑶的手也同时捏紧了几分,他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想去边塞,我知道你想去看看塔城废墟,我也知道你想在那里找找可能存在的线索,我还知道,想在你爹娘的魂归之处待着,至少,你会觉得那样距离你爹娘更近了几分。” 苏沐瑶微怔,旋即却是一阵发自内心的冷笑,她的眼眶酸涩,湿热,心口似是有一把利刃,狠狠地扎着。 她那么痛地,可笑地,苦笑着说:“原来,你自始至终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为何前世还那般对我? 既然你知道,我最想要的,真心想要的是什么,你为何前世那般伤害我? 只是不爱吗? 只是因为你所爱之人是尤雪绒,便可以这般践踏我的自尊么? 既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这般得到我? 只是因为,少年人惯有的争强好胜吗? 可是温衍,你根本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啊! 既如此,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 温衍那双眸子牢牢地锁紧了苏沐瑶的双眼,正如他的手铁钳般地捏紧了她的指尖。 他正视着他,说:“瑶儿,大婚之后的这趟出行,恐怕要行遍万里之路,才能再度回京了。我们会从京里出发,直达塔城废墟,还要再去一趟武夷。呵,这么看来,是要行遍大半个九州呢!” “温衍,你这是在痴人说梦!” “如果瑶儿觉得这是在做梦,那就不去武夷也罢。”温衍将她的手抬起,在她的挣扎中,他将她的指尖送入唇边,道:“我刚才审问爆竹店老板的时候,得知了一些事儿,可能是跟武夷那边有关。想来,那里山长水远,着实危险,瑶儿若是不想去,也可。” 说罢,他就这么紧紧地盯着她的细微表情,将她的食指指尖送入唇中。 温热的唇瓣,湿润的舌尖,化作酥麻绵痒的触感,瞬间侵袭了苏沐瑶的心头,乱麻向她的周身。 她倏地想要收回手指,谁曾想,温衍却很适时地松开了她。 她那颗把持得很稳的心跳,终于慌乱了起来。 “武夷那边……是有什么事?”苏沐瑶慌乱地低垂了眼睫,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哑:“是跟塔城火案有关的吗?” 温衍眸光微眯,唇边有着一丝无法言喻的笑意,就连此时,他口中说出的言辞也显得苍凉了许多:“瑶儿是用什么身份在问本王这话?” 苏沐瑶诧异地抬头望他,怔愣住了。 直到温衍的身影走远了,她也没办法答出半个字来。 忽地,她的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一个声音有些纳闷地说:“沐瑶,你跟杜予添……是真的吗?” 苏沐瑶这才回过神来,却见温乐京那张宛若水蜜桃般润泽的脸颊,不悦地拧巴了起来。 温乐京跺着脚道:“虽然杜予添确实很不错,可是,可是他哪有我皇兄好啊?!你别看我皇兄平时一本正经,不大表露感情,天天只忙朝政,可他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苏沐瑶偏过眸光,看向一边,有太多想要否定温乐京的言辞涌到口边,却根本说不出。 谁会相信,她已经历过如此这般的人生两世? 她若是说,她已经知道温衍所爱的,是其他人,他虽心系天下,现在为塔城火案忙里忙外,可真正大婚之后,却根本不会把塔城火案的事放在心上,这样的言辞,又有谁会相信? 温乐京着急地说:“沐瑶,自从三年前,父皇口头上允诺你太子妃身份后,皇兄不论是去哪儿,都把你放在心尖儿上。我前段时间还听说,有朝臣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入东宫做侧妃,都被皇兄拒绝了。皇兄直接对外明说,他不会接受你之外的任何女人……” 苏沐瑶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温乐京,道:“乐京,我知道我在守孝的三年里,太子殿下确实帮衬了我很多。可是感情的事,真的很难说。他深爱的也许另有其人,又或许,他的侧妃之位,其实已经早有心仪所选……” “绝对不可能!” 苏沐瑶的脑海里,倏地闪过前世温衍盛宠尤雪绒的画面,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这三年来,殿下对我的恩情,我自当没齿难忘。但回敬恩情,不一定是用成婚的方式,我自当会为太子殿下安排他最想要的。” “是什么?” 苏沐瑶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见殿外疾步奔进一个小太监,眼瞅着,这人面熟,仔细一想,好像是温衍行宫里的。 果然,这小太监对温乐京行了个福礼后,便有些着急地问:“公主殿下,我是太子殿下身边儿的,敢问太子殿下……这会儿可在这里?” 说话间,小太监的目光不住地向着殿内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