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之前就分手》 1. 梁小姐 [] 娱乐圈沉寂了小半年,就在各路狗仔暗自垂泪,以为年终奖无望的时候,一家不出名的小报社爆出惊天大消息。 ——梁眷疑似飞港产子。 消息一经曝出,十分钟之内就上了热搜头条第一位。 但点开头条,页面上显示的也仅仅只是一个身形似梁眷的女人站在港洲机场门口的背影。甚至因为拍摄距离太远,连那个背影是否属于梁眷,都没办法予以肯定。 一时之间,港洲街头涌现不少操着大陆口音,说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生面孔。他们都是得到消息便来港探查消息真伪的狗仔。 港洲的各个医院门口也乱作一团,唯恐一个不慎,就让对家抢了先,先行拍下梁眷出入医院的照片。 虽然只是一张没头没尾的背影照,可那传闻的主角毕竟是梁眷。 先是以编剧的身份在娱乐圈崭露头角,在名声大噪时急流勇退,沉寂三年,赴港深造学习导演专业。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时,已经凭借电影处女作斩获最佳新人导演。 第二年又将业内最具有含金量的最佳导演奖杯收入囊中,那部电影至今仍是历史上同类型电影中的票房榜首。 然而今年也只不过是她踏入导演圈的第三年。 港洲街头人头攒动,狗仔们蹲守到晚上却连一张捕风捉影的照片都没有拍到。 而在距离港洲两千多公里外的京都中晟大厦,也刚刚结束一场没有硝烟的权斗。 “乔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还以为这是五年前吗!” 会议室的人一散尽,林应森脸上的笑容就彻底维持不住了,拿起桌面上乔嘉泽递来的企划案,看都不看便狠狠摔在地上。 坐在主位的陆鹤南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俯下身捡起企划案,掸了掸封面上的灰,随手翻开,扫了两眼便放回远处。 陆鹤南嗤笑一声。 果然,依旧写的和狗屎一样。他就不该对乔嘉泽递来的东西抱有什么期待。 林应森见陆鹤南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焦急,“你听见刚刚乔嘉泽在会上怎么说的吗?他说你是乔家的女婿,自然该事事以乔家为先!” 陆鹤南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他说的也没错啊,我现在不就是他们乔家的女婿吗?” “乔家都要蹬鼻子上脸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林应森翻了个白眼,嗔骂道。 “慌什么?中晟什么时候轮到乔家的人做主了?”陆鹤南漫不经心地松了松领带,语气沉下几分,“五年前他们没折腾出个名堂来,现在就更不可能翻不起什么风浪!” 企划案上乔氏两字确实太过碍眼,陆鹤南抬手将它倒扣过来,又冲会议室外的助理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陆鹤南说的不错,现在早已不再是五年前,收拾乔家对于现在的陆鹤南来说易如反掌。只是林应森不明白,陆鹤南还在等什么? 难不成,是对乔家那位日久生情了?顾念着所谓的夫妻情分,所以才迟迟不动手? 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瞬,就又飞快地被林应森自己给否定了。 有那位像是烙印一般刻在心上,陆鹤南又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 林应森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可是想到方才会上乔嘉泽嚣张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踹了一下桌角,骂了一句国粹。 于微站在会议室门口听到这声骂,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每次乔家的那位太子爷一来公司,她的顶头上司林应森肯定要不爽好几天。 不像陆总,时时刻刻眉眼带笑,让人如沐春风,尽管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她名义上虽然是总助,但是工作一般都是直接和林应森汇报。 她攥着笔记本,忍不住紧张起来,心里将一会要汇报的事情又温习上几遍。 “陆总,您叫我?” 陆鹤南低头摆弄着手机,闻声抬头看了一眼于微,将企划案递给于微,“拿出去,碎了吧。”复又低下头,滑动着屏幕。 于微接过,轻声应了,翻开笔记本,将陆鹤南接下来一周的行程递给林应森过目。 趁着林应森翻看的间隙,于微偷偷将余光落在陆鹤南的手机屏幕上。 昏暗的灯光屏幕上显示的是今日娱乐新闻头条。 原来高高在上的陆总,休息时看的也不是财经新闻,而是娱乐八卦啊。于微只瞄了一眼,就知道陆鹤南正在看的是梁眷飞港产子的新闻。 这新闻打她早上上班就挂在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直到现在太阳落山,天已擦黑,还是没有记者能从正面证实消息的真伪。 奇怪的是,梁眷方也没有任何的承认或者澄清。 已经开始有人猜测,这是不是梁眷在为下一部电影提前造势? 但是支持这个说法的人并不多,毕竟梁眷的作品确实优质,主演也都是业内大咖,也自带流量,实在没必要做这么大牺牲。 于微的视线逐渐从陆鹤南的手机屏幕上,转移到陆鹤南的脸上。看八卦头条这件事,为陆鹤南增添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于微的心里泛起一片涟漪,乔家那位小姐真是投了个好胎,能嫁给陆鹤南做妻子。 订婚一年,结婚四年。 外界虽然不知道二人情感状况如何,但在婚姻存续的五年间,陆鹤南却是实实在在地没有过任何桃色新闻。甚至连道听途说,都不存在。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在陆鹤南的脸上,忽明忽暗的。不知道是不是于微的错觉,她总觉得陆鹤南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好似被黑暗包围。 林应森对着日程衡量再三,手指轻轻点了点笔记本上的一行字,说道:“周三天启的酒会,你让项目部的人去应付一下,走个过场就行。” 于微回过神,还没等应声,就听陆鹤南缓缓开口。 他似乎已经从那颓败的情绪中脱身,顷刻间,又恢复到往日游刃有余的姿态。 “天启这几年虽比不了以往,但毕竟还是有些地位在的,你就遣一个项目总监去,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了?” 林应森为难道:“我知道天启轻视不得,可是你下周确实该去医院检查一下了,雁南姐催过好几回了,你的...” 不等林应森说完,陆鹤南便沉声打断,“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天启这次名义上虽然只是个年终酒会,可谁不知道这是杨家老爷子在为他儿子造势,杨修平明年就要上台了,这种时候我当然要去 2. 困兽 [] 于微见两位大佬的神情都变得严肃了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闯下大祸。她努力回忆着电话里那位梁小姐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尽力复述着。 “梁小姐说,不知道林先生认不认识心脏外科的专家,擅长给新生儿做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那种。” 新生儿? 听到此处,林应森觉得自己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小心地瞥了一眼陆鹤南的脸色。 阴影笼罩下,陆鹤南的脸更显得晦暗不明,林应森什么都没瞧出来。 林应森不解道:“心脏外科的医生好找啊,京州这边的医生应该都差不到哪去。” 以今时今日梁眷的身份地位,在京州找一个出色的心外科医生,应该不难。 于微摇摇头,缓缓说道:“梁小姐说一定要港洲那边的医生,产妇临近预产期,不太方便坐飞机。” 话一说完,她突然灵光一闪,梁小姐,预产期,港洲。 这三个平平无奇的词串在一起,再加上今天的新闻。 于微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下午打电话的梁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导演梁眷?梁眷飞港产子的消息是真的? “我记得章家是在港洲做医药代理的,在医院应该也有些人脉吧。”始终一言不发的陆鹤南,终于开了口,语气稍显冷淡。 林应森见他神色如常,也稍稍放下心来,随即对陆鹤南的话表示了肯定。 “是,章家在港洲医药界也算是龙头,有名的那几家医院也有能说的上话。” 陆鹤南抬眼看他,林应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我打个电话给章又铭,让他费心联系一下港洲那边。” “不。”陆鹤南摇头,不容置喙道:“你亲自去趟港洲,找一下章又铭,把她的事情办利索了再回来。” 林应森点头应了,只是脸色有些沉:“章又铭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帮你办成了这件事,肯定得大张旗鼓的来趟京州,跟你搞一场利益交换呢。” 港洲不比大陆,陆家的手再长,也很难伸进港洲的权利中心。这次陆鹤南求人办事求到章家家门口,章又铭肯定要让陆鹤南心甘情愿的付出点代价。 “这次不用他来,我主动双手奉上。”陆鹤南淡笑着,说话轻飘飘的,“章家不是想把那批进口医疗器械,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五的价格卖进京州吗?” 林应森皱眉道:“是,只不过中晟的董事会一直没通过,章家压价压的太厉害,咱们就没有什么赚头了。” 章又铭为了这批医疗器械,这半年飞来京州不下五回,次次都被陆鹤南挡回去了。提到这个事,再看陆鹤南平静的表情,林应森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陆鹤南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僵在原地。 “你跟章又铭说,这件事要是办好了,我可以让给他一成。” 林应森表情错愕,硬着头皮商量道:“百分之五已经是章家的预期了,咱们没必要再让百分之五。再说了,董事局那些老家伙也不能看着你胡来。” “应森,求人办事要有点诚意,董事会那边我能压下去,什么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林应森没法再劝。 “那我现在去订最早一班的机票!”于微终于品出了陆鹤南对梁眷的某些不寻常,赶忙匆匆离去。 林应森正要起身,却听见黑暗之中,陆鹤南蓦地开口。 “应森,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的到了什么不得已的紧急情况。”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中也带了些迟疑,仿佛在说什么很难说出口的话。 林应森停下动作,等着他的下文。 “一定要保大人,别让她瞎胡闹。”陆鹤南嗓音发颤。 林应森心下一紧,故作轻松道:“我知道,你放心,有我在呢,肯定没什么大事!” “应森,拜托了。”陆鹤南说的郑重其事。 林应森敛了敛心神,对上陆鹤南那双漆黑的眼,他知道陆鹤南这句话的分量。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为梁眷而飞往港洲的前夜。 陆鹤南也是如此郑重地对他说,应森,拜托了。 梁眷是当天后半夜接到的林应森的电话,彼时后者刚刚坐上驶入港洲市内的车。一小时后,他们在港洲净和医院碰头。 林应森会亲自来,梁眷并不奇怪。 只是就算做了再充分的准备,再与旧时的旧人见面,还是会尴尬。 “应森,好久不见。”梁眷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看着林应森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她心里既愧疚又感激。 “梁眷,你以前从不说这样的客套话。”林应森语气有些不忍。 “从前年轻不懂事,现在总不能还由着性子胡来。”梁眷眼眶有些湿润,却还是坚持把这份客气贯彻到底。 林应森看出来梁眷是有意在与他们划清界限,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视线下移,他的目光从梁眷的脸上移开,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你的……”林应森抬手指了指梁眷的肚子,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词。 “你该不会以为怀孕的是我吧?”梁眷蓦地笑了,“也怪我在电话里没说清楚,是我表姐,怀孕八个月了。上次产检的时候查出来,孩子的心脏可能有点毛病,我们找了几家医院,都不敢接手。” 知道这个结果,林应森不知为何竟替陆鹤南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说了句:“不是你就好。” “他也以为是我怀孕了?”梁眷捕捉到了林应森语气的变化。 林应森没说话,但是表情出卖了他。 梁眷抿了下唇,请求道:“别告诉他了,替我瞒着吧,就这么误会下去也挺好。” “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太过残忍。”林应森面露不忍,他很想告诉梁眷,陆鹤南这五年过得并不好,并不像媒体上所说的那样风光无限。 可对上梁眷那双沉静的眼,林应森的话全都梗在了喉咙,他替陆鹤南感到不值。 梁眷施施然开口,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又能改变什么呢?不都得把眼前的日子好好过下去。” 林应森没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语气有些沉,听不出褒贬:“我原以为陆鹤南这五年已经过得够清醒了,没想到你竟比他还要清醒。” 梁眷像是听不懂林应森的挖苦,唇边依旧挂着和煦的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毕竟清醒的人才能把日子过得长久。” 章家的办事速度向来令人放心,陆鹤南这次又史无前例的把利益砝码加到这么大,章家更是尽心尽力。 心脏外科医生来会诊的那天,章家现在的实际掌权人章又铭也来了。 病房外,章又铭搭上林应森的肩膀,低声打趣道:“陆总这是对我做事不放心啊?还得把你派过来看着我。” “哪里是对你不放心,只是陆总说了,我们亲自来才能彰显中晟和章家合作的诚意嘛。”林应森淡笑着,四两拨千斤。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不敢信,毕竟陆总上位之后什么时候求过人?”章又铭嘴角噙着笑,言语之间,处处想压陆鹤南一头。 林应森不露痕迹的推开他的手,不卑不亢道:“章总您错了,不是求您,是与您合作。” 章又铭不屑的笑了笑:“对对对,是合作。” 林应森脸上依旧和善, 3. 初印象 [] 五年前的十月末,正值季节上的晚秋。而作为最北边城市之一的北城,却被强势袭来的低气温席卷全城,从而正式宣告进入初冬。 而那时,最高学府之一的华清大学,正在筹备它的百年校庆。 彼时二十岁的梁眷正在读大三,还在为室友韩玥如被系里教授性骚扰的事情而奔波。 梁眷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来院长办公室喝茶了。 “哟,又来啦?”院长李伟明对梁眷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给她倒上一杯茶水。 梁眷盯着面前那杯茶,又是千年不变的铁观音,喝的她想吐。 “院长,韩玥如的事,学校到底是想怎么解决?”梁眷端起茶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李伟明照常打太极,“哎呀,这个事你先别着急,校长这不是去外地交流还没回来嘛?等他回来了,学校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的!你们要相信老师!” 梁眷听腻了这些没营养的官话,语气有些不耐,“那麻烦院长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吧!” “校长的行程哪里是我能知道的...” 对着梁眷那双沉静又咄咄逼人的眼睛,李伟明说话的气势变得越来越弱。 李伟明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坦白说梁眷长得真的不错,成绩又好,要不是性子太倔,真想把她介绍给自己儿子。 “院长,百年校庆可是华清的大事吧?你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惊天大新闻吧?”梁眷混不吝的笑了笑,意有所指。 她原也不想这么破罐子破摔的威胁,可奈何这个事拉拉扯扯了一个多月,学校就是没有什么动作。 李伟明闻言终于有了点慌张的反应,他强装镇定道:“梁眷,这事本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可千万不要冲动!” 梁眷气急:“道德败坏的大教授性骚扰女学生这个事,您说,怎么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人家韩玥如作为当事人都还没这么大反应呢,你这么上赶着是图什么啊?”李伟明脸上的横肉被气得直颤,冷笑着继续挖苦,“难不成被性骚扰的不是韩玥如,而是你?”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手机铃声却在这时突兀的响起来。 李伟明平复了下情绪,接起电话的刹那又是和风细雨的,“今晚五点,世纪酒店28楼包房,放心吧姐夫,我没忘!” 听筒外放的声音极大,梁眷发誓,她绝不是故意听到的。 姐夫?梁眷心下一动,那应该是李伟明那个在市里当领导的姐夫张主任。 张主任不放心的叮嘱:“晚上吃饭喝酒的时候注意点分寸,饭局上还有今天刚从京都来的大人物,人家爷爷还有伯父可是...”那边突然压低了声音。 再到后面梁眷就听不清了,但见李伟明严肃的神情,她大概能猜到来的是一个他们都惹不起的大佬。 华清的这百年校庆办的还挺有面子,梁眷忍不住撇了撇嘴。 倏地,梁眷心绪一动,既然这个饭局有大人物在,那华清说了算的那几个领导岂不是也都会在?她慢慢垂下眼,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李伟明挂了电话,见梁眷不再像方才那般闹腾,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保证,就让她走了。梁眷心下有了新的合计,也不再与他多做纠缠。 直到晚上四点五十,李伟明坐在包房内正陪着笑,侧过头却见梁眷站在包房门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他才顿感不妙。 包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围坐在一起的众人也顺着李伟明的视线方向看去。 为了避免麻烦,李伟明忙不迭地小跑出去,推搡着梁眷就要往外走。 拉拉扯扯的氛围看起来着实有些奇怪,张主任看不出其中门道,自以为是的帮李伟明解释起来。 “是华清的学生代表吧?怎么来的这么晚?伟明,还不赶紧把人带进来?” 这下李伟明是彻底被架在碳火上烤了,张主任都发了话,他总不能否认说不是,不然又该怎么解释? “梁眷,这可不是你能随便说话的场合!你可千万不要乱来!”李伟明急得满脸通红,小声劝诫着。 梁眷微微偏头,向包房内报以温和一笑,顺带着用余光扫视一圈。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年轻男人,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这身穿着,混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堆里分外扎眼。 梁眷悄悄打量着,这应该就是张主任口中的那位大人物,年纪看上去没比梁眷大多少,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上位者的从容松弛。 穿着打扮一派含蓄低调,却掩盖不住眉眼间骨子里的那份轻狂。 应酬式的寒暄被梁眷这个不速之客硬生生打断,霎时间梁眷和李伟明身上就聚焦了屋内大部分的目光。 之所以是大部分,是因为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男人从始至终连一个眼风都没有分过来半分。 梁眷这份不合时宜的叨扰,没有影响到他丝毫。 他不过是有了一个抬手摸烟盒的动作,全桌人的注意力就又立刻回到他身上。坐在他右手边的张主任忙不迭掏出打火机,笼着一团火,殷勤的凑到他眼前。 右手抱胸而坐,左手夹着烟,烟雾从薄唇间徐徐吐出,自下而上飘散的白烟渐渐迷蒙住他半张脸。饶是烟雾缭绕,梁眷还是看清了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 是个长得不赖的公子哥。这是梁眷对他的第一印象。 像是感受到了梁眷探究审视的目光,他撩起眼皮,眼神懒散,不带任何感情的朝梁眷的方向瞥了一眼,还没有聚焦便又移开。 不到两秒钟的扫视,梁眷感受到了那股浑然天成的震慑力,这是对她不礼貌注视的警告。 梁眷尴尬的将目光移向了他的周围。他右手边坐着的是李伟明的姐夫张主任,再依次是几个在北城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之所以不认识,却还肯定了他们的身份,是因为梁眷依稀在电视上看见过。 最末的几个位置,坐的是华清几个学院的院长。 校长确实不在,看来在这点上,李伟明的确没有撒谎。 梁眷小声回应着:“放心吧院长,我不糊涂,我只是想为玥如讨个公道,并不是想让华清完蛋。” 李伟明脸上放松了几分,只是那颗心还没来得及落回原位,便又被梁眷的话给提起来。 “不过我想,你们都得罪不起的这位大人物应该会在华清待上几天吧?”梁眷状作无辜道 4. 解围 [] 有人为自己解围不奇怪,梁眷奇怪的是第一个开口的人怎么会是他。 素昧平生,素不相识,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梁眷愕然,机械地转头瞥向陆鹤南,还来不及从震惊中回神,便感觉手中一空。 刚刚还紧握在手中的酒杯已经被陆鹤南伸手接过,然后倒扣在他面前。 梁眷垂下眼睛睫毛微颤,盯着倒扣在他面前的酒杯,心底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 而酒桌上原本轻松的气氛,也因陆鹤南的突然开口而就此沉浸在一种诡异又紧张的氛围。 老谢的职位在市里不算太高,按理来说,这样的场合他的级别还够不上。只是在做背调的时候,履历上比寻常人多上一条——在京州任职时,是在陆鹤南伯父手下做事。因为这点,他才被临时喊来作陪,以此显得北城与陆家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但其实老谢和陆家的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在京州任职的那三年,他连这位直系领导的面都没见上五回。而他与陆鹤南本人的关系,说起来就更牵强了。也不过就是在陆家老爷子过寿的时候有过一顿饭,一杯酒的交情,说到底他根本不了解陆鹤南的脾气秉性。 所以眼下他只能壮着胆子陪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给大家助助兴!” “是吗?可我没觉得有多助兴?”陆鹤南语气依旧冷淡,盯着老谢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无端让人心里发毛。 这下陆鹤南的态度意味就很明显了。 气氛在此时冷到了最低点。几个老头面面相觑,彼此用眼神交互推脱着,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陆鹤南的霉头,就怕灭火不成又引火上身。 有好几次梁眷想开口,可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她觉得,她不该去下陆鹤南的面子。 张主任是官场里的人精,瞅着这时陆鹤南已经将大部分火气撒出来,眼下正是需要有人说合的时候,便掐着点站起身来,姿态亲昵地搂着老谢的肩,打起圆场。 “这事闹的,老谢你纯纯是喝多了胡闹呢!” 老谢垂着头,轻声应着,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张主任边说着,边斜眼观察陆鹤南的神色,见他没有打断的意思,这才继续说下去,“不如老谢你多喝几杯,给陆总助助兴?” 陆鹤南咬着烟,闻言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再说下去,就是让人难堪的话了。 借着张主任这个话头,又见陆鹤南没有出声反对,老谢涨红着脸连忙称是,忙端着酒杯,一副要给陆鹤南赔罪的架势。 “你不用跟我道歉。”陆鹤南叼着烟冷冷开口。 老谢弓着身子僵在原地,立在他身侧的张主任也不明就里。 陆鹤南夹着烟深吸一口,徐徐吐出,指尖的那抹猩红朝梁眷的方向停顿住点了点,“她才是你该道歉的对象。” 堂堂一个市里领导,如何能卑躬屈膝的当着这么多上级和同僚的面和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女大学生道歉。 老谢瞬间面色铁青,攥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俨然一副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的姿态。 张主任率先从陆鹤南的话中回神,讪笑着开口:“老谢你别不懂事,没看出来吗?小陆总这是给你机会弥补错误呢。” 老谢还是不为所动,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不甘与愤懑。他的年纪跟陆鹤南的父母差不多大,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沉浮,他怎么能忍得了一个小辈对他这般羞辱。 梁眷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如坐针毡,她捱不住那样的打量,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后,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就想开口说算了。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拉拽着,整个人也重新跌坐回椅子上。手腕上一片温热,梁眷侧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腕上。 陆鹤南虚握着她的手腕,隐隐用了些力才压制住梁眷想再次站起来的冲动。指尖下是一片冰凉的触感,和不易察觉的战栗。 她在害怕? 陆鹤南皱眉,握着她手腕的手又紧了紧,片刻后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够,复又松开她,拍了拍她的手背,笨拙地安抚。 张主任见状,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陆鹤南这是铁了心要玩一出英雄救美了。他只好拿着酒杯生生往老谢的手里塞,低头耳语劝他忍下:“老谢,别犯糊涂,别拿自己仕途开玩笑。” 老谢的眼中闪过几分挣扎,可最后还是强忍下那几分愤恨,再抬起脸,又是往日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不好意思了小同学,刚刚是我冒犯了。” “您言重了。”梁眷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微微颔首。 歉是道了,但梁眷知道这事没完,今日老谢丢的脸面,他日迟早会在她身上再找回来。就算不在她身上找回来,华清也难逃这一劫。李伟明眼中的责怪意味明显,梁眷没法装作看不见。 她垂着头,缩在陆鹤南身边,好似隐形人,连身侧的人跟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陆鹤南早就注意到了李伟明和梁眷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就算反应再迟钝,现下也能醒悟。他貌似给这个小姑娘惹麻烦了。 “你头发乱了,去卫生间整理一下吧。”陆鹤南耐着性子,压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梁眷下意识的抚了抚头发,小声呢喃:“没有乱吧。” “乱了,是你自己看不见。”陆鹤南按了按胸口,眉眼间有些疲态,可还是温声细语的睁眼说瞎话。 梁眷不愿在这样的事上多做纠结,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陆鹤南按胸口的动作上。 从帮她拦酒到现在,他这个动作至少出现了三次。 是不舒服吗? “快去吧。”陆鹤南小声催促着。 梁眷强压下心中的疑虑,乖乖的轻声应了句好,就侧身往门口走去,全然一副完全信赖的样子。 “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梁眷脚步一顿,她已走出包厢两三米远,本应继续往前走的。可陆鹤南的声音穿透 5. 闲事 [] 这顿接风酒喝到半夜一点才将将结束。 梁眷一直跟在李伟明身后,耐着性子陪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客人,才等来一个李伟明落单的机会。 “院长,这饭我可是安安生生的吃完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办?” 李伟明的酒劲已经上头,借着微醺将无赖的本性放大到极致。 “你那也叫安安生生?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还叫安安生生?”李伟明狠狠啐了一口,幸亏那个老谢不是管教育的,这事又有他姐夫张主任兜着,不然华清肯定得跟着梁眷遭殃。 梁眷自知理亏,无奈地辩解:“我那也不是故意的。” “我说梁眷,我真搞不明白你在这忙前忙后是图什么?” 梁眷不做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见梁眷不答话,李伟明好为人师的劲头又上来了,“校领导每天日理万机的,没时间处理你们这点小事情!” “女学生被男老师性骚扰难道也算是小事情吗?” 李伟明涨红了一张脸,摇摇晃晃道:“你说是骚扰就是骚扰?有证据吗?那老师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你们骚扰不成还诽谤啊!” 梁眷冷冷道:“那倘若我能拿出来他性骚扰的证据,华清是不是就可以给我们学生一个交代了。”她没工夫继续听李伟明胡搅蛮缠。 “那要看你拿出来的是什么样的证据了。”李伟明的神色正经了几分,语气里满是不屑,“实话和你说了吧,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证据,也掀不起来什么风浪。趁早偃旗息鼓,老师们宽宏大量,都是可以既往不咎的。” 梁眷看着李伟明越走越远,心下气急,一脚踹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这一脚用力用的猛了些,梁眷脚尖吃痛,忍不住弓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幅举动落在陆鹤南眼中,狼狈里莫名带了几分娇憨,站在门后的他下意识的轻笑出声。 梁眷来不及在乎脚上的痛感,心虚地向门后张望。门后的男人施施然走出,左臂上搭着他的黑色大衣,右手指尖上燃着一支烟,正垂眼望她。 见梁眷回望过来,陆鹤南把手上燃着的烟熄灭,丢进了垃圾桶,朝她又走近了些。 “瞧你在饭桌上那个窝囊样,想不到私下里竟然还是个口齿伶俐,想要为别人伸张正义的侠女。” 陆鹤南迎风站着,北城秋夜的冷风吹得他酒醒了些,看见梁眷大气不敢喘的回到鹌鹑模样,忍不住拿她打趣。 梁眷被陆鹤南呛得有些不自在,她先是觉得窘迫,再是愠怒,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回话:“原来陆总也有听墙脚的习惯。” 她刚在李伟明那里吃瘪,心情不爽,陆鹤南方才在酒桌上对她的照顾也全都被抛在脑后了,揶揄的话竟脱口而出。 嘴巴跟不上脑子,说出来之后,她又后悔,陆鹤南哪里是她能随便开涮的人。她缩了缩脖子梗在原地,只求陆鹤南贵人事多尽快离开。 可偏偏今日的陆鹤南不遂任何人的愿,他站在那里,大有跟她耗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听了梁眷的话,陆鹤南不由得在心里替自己大呼冤枉,他哪里是故意听墙脚,不过是喝的有些醉了,趁着司机去取车的空档,点支烟醒醒神。 不过这些话,陆鹤南没必要和梁眷说,他与她之间的关系还没熟稔到需要解释这些。 而在梁眷眼中,那个被戳破听墙脚的人,脸上却连尴尬也不见一分,倚靠在墙上,表情轻松又随意。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陆鹤南比方才酒桌上的他自在了不少。 梁眷的一举一动悉数落在陆鹤南眼里,他微微挑眉,这姑娘怎么总走神?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语调漫不经心,可眼底深处却是戒备与审视。 “我酒杯里的白酒是你让服务员换成矿泉水的?” “是。”梁眷点点头,本就尴尬的脸上又多了几分不自在,她小声为自己的行为分辩,“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再喝酒了。” 陆鹤南呆愣住,然后毫不领情的嗤笑一声:“多此一举。”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饶是梁眷再是个软柿子,现在也憋不住了。她张嘴就要反击,抬眸却见那人抬腿朝自己走来,那双漆黑的眼睛也越逼越近。 梁眷猝不及防的撞进那双漆灵灵的眼里,反驳的话愣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嗯,她好色,她有罪。 陆鹤南停在距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微微俯身到一个可以与她平视的高度,“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不想喝,那个屋里没有人敢逼我喝。”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杂乱的呼吸,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那你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好了。”梁眷错开眼,后退半步,强装镇定道。 一戳即破的纸老虎,就这点胆子,还想去替别人伸张正义呢?陆鹤南不由哂笑,眼底的那丝提防也尽数褪去。 陆鹤南再次戏谑:“下次再多管闲事的替别人换酒,记得别光用矿泉水。” “那用什么?”梁眷呆呆地反问。 “要再掺一些雪碧。”陆鹤南语气悠悠,煞有其事的给她科普,“这样装的才像。” 女人对氛围的感知向来是敏锐的,见陆鹤南话语间对她亲近了不少,梁眷说话也变得大胆了起来。 “那看来陆总在逃酒这方面是很有经验咯?” 陆鹤南哼笑一声,并不正面回答。 梁眷得寸进尺继续调侃:“明明刚刚还说什么……” 陆鹤南滥情的桃花眼染着遮盖不住的笑意,整个人懒散的倚靠在墙上,极有耐心的等着梁眷的下文。 梁眷皱眉努力回忆着,然后模仿刚才陆鹤南轻狂的样子,一板一眼的学起来:“只要我不想喝,那个屋里没有人敢逼我喝。” 北方女孩的嗓音不似南方姑娘那般尖细,却也有着与爽朗不相悖的婉转,落在陆鹤南心上痒痒的,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揉一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旖旎的气氛被陆鹤南司机的出现打破,司机大哥规矩的站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不往他们这边多看一眼。梁眷绞着手指,思索着道别。 “后天校庆典礼结束后,你来找我。” 一道低 6. 校庆 [] 直至校庆典礼的当天早上,梁眷依然在怀疑那天所发生一切的真实性。 陆鹤南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他喝多了的一时兴起,还是出于正经考量之后的承诺?如果不幸是前者,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去帮韩玥如?可如果真的是后者,陆鹤南那样位高权重的人,为什么要帮她? 梁眷天生就是一个敏感纠结的人,心里的这些事在脑子里盘旋了两天,也没有个思路。 “眷眷,一会上台发言你要穿哪件衣服啊?我提前帮你熨一下。” 说话的是许思妍,梁眷的大学室友,临床医学专业,为人大大咧咧的,愿意操心,是个最典型的北方姑娘。其余两个室友,都和梁眷一样读的是中文系。当年大一分配寝室的时候,据说是医学院的床位不够了,才把许思妍安排到文学院的宿舍里。 混寝的好处就是,八卦听得最全。 寝室直到上个月人还是齐的,直到韩玥如被骚扰的事情愈演愈烈,闲言碎语也开始传的五花八门,她才不得不休学回家静养。 梁眷从思绪中回神,讷讷地说:“上台发言的标配不都是白衬衫黑西装吗?” 听到这话,正在化妆的关莱探过身子戳了戳梁眷的榆木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不是四五十岁的机关干部做述职汇报!能不能有点青春活力!” 许思妍对关莱的话表示认同,狠狠点了点头,“莱莱,你给她挑件衣服吧!” 关莱略一思忖,贴个假睫毛的功夫,心下就有了打算,“就穿上个月我陪你逛街买的那条白色裙子。” 也不等梁眷应声,许思妍就拍手叫好,“梁眷穿上那条裙子,成晋不更得对你献殷勤了?” 许思妍边上衣柜里翻那条裙子,边挤眉弄眼的打趣梁眷。 成晋和他们同级,是计算机学院的风云人物,也是最近刚上台的学生会主席。 面对许思妍的打趣,梁眷无奈地叹了口气,“得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她们寝室是刚上大一那年和成晋寝室的人认识的,相识的原因还是因为一块组队去做社会实践,几顿饭的功夫两个寝室的人也就熟识了。 按时间上算,成晋追了梁眷整整三年。三年时间听起来不长,可成晋的室友顾哲宇已经和关莱在一起两年了。 关莱在女生里算是比较难追的那一种,可顾哲宇用了一年时间,还是抱得美人归。而成晋求爱的这三年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到头来还是梁眷口中的好朋友,关系上还是没有任何突破。 说来也奇怪,梁眷不明白成晋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了? 论明艳与风情,她比不上关莱;论温婉和柔弱,她不如韩玥如;论洒脱与体贴,她也不及许思妍。混在这个寝室堆里,梁眷觉得自己完全就是泯然众人矣! 关莱终于捯饬完了自己那张脸,扔下化妆刷,一手捧着梁眷的脸,一手把玩她的长发,色眯眯道:“我说眷眷,你就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迷人呀?” 梁眷身高有一米七,一头清冷女神标配的黑长直头发,皮肤又白,盘正条顺,一双大长腿走在人群里不知道有多吸睛。 抛去最不值一提的外表不谈,梁眷的才华和成绩也是拿得出手的,从大一开始就给杂志社供稿,大大小小的奖项也不知道拿了多少,是文学院有名的才女。 梁眷被关莱看的羞赧起来,一把拍开关莱的手,去试许思妍熨烫好的衣服。 趁着梁眷换衣服的空挡,关莱把昨晚从男朋友顾哲宇那得来的消息,拿出来与姐妹分享。 “我让顾哲宇去跟家里打听了一下,骚扰玥如的那位教授,背后确实是有人,关系还挺硬的。”关莱客观的陈述着。 “有多硬?”许思妍反问。 关莱冷哼了一声,“反正听顾哲宇说,是他家也得罪不起的那种。” 顾哲宇家是做北城房地产生意的,在北城可以算是大富大贵,首屈一指,他家都得罪不起,那想必教授背后的人是个非常难啃的骨头。 “顾哲宇是想让你别趟这趟浑水吧。”再提起韩玥如的事,梁眷已经平静了很多。 关莱啐了一口,骂道:“他顾哲宇畏首畏尾的,我关莱可不怕!” “你俩又吵架了?别为了这事闹僵啊!”许思妍微微睁大眼,暗自在心里叹气。 关莱没应声,只是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安慰人的话还得是梁眷来说,她徐徐开口:“顾哲宇是顾家独子,他那样的家庭,你要理解。而且你是顾哲宇女朋友这件事人尽皆知,说话办事肯定要顾及顾家的脸面。” 梁眷的后半句话不说还好,说完更是把关莱这个炮仗给彻底点着了。 “要我理解他?”关莱点点头,狠狠重复了一遍,“我是要理解他,可我说话办事凭什么要顾及他顾家的脸面?” “我姓关,叫关莱!还没被卖他们顾家,跟他们姓顾呢!” 梁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她糊涂了,好端端的提什么顾家。 顾哲宇的妈妈是出了名的难缠,对关莱这个准儿媳也是万般的看不上,为着这个,关莱不知道和顾哲宇闹了多少次分手了。 好在不用梁眷和许思妍过多安慰开导,关莱自己就平复好了心情。她把梁眷摁在椅子上,给她画上一个素净典雅的妆,不过分招摇,确是耐看至极。 梁眷瘫坐在椅子上,任由关莱在身后折腾她的头发。 “眷眷,今天不披着头发了吧?”关莱梳顺之后,和梁眷打起商量。 许思妍正撕着面包,往两人嘴里各自投喂一口,“为什么?你不是说她披头发最好看吗?” 关莱咬着面包,手上工作却没停,一手拢起梁眷的长发,含糊不清道:“突然发现梁眷是天鹅颈,你瞧这肩颈线多优越啊!” 梁眷穿的是上个月关莱陪她逛街时买的白色连衣裙,裙子整体是偏旗袍的那种样式,但是是改良过的,领子没有很高,袖口也用蕾丝做的比较宽大。 关莱当时一眼就替梁眷相中了,用关莱的话来说,这裙子是乖巧中又透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小性感。是既能讨婆婆欢心,又能让男朋友眼前一亮的那种风格。 关莱当时正愁如何在顾哲宇妈妈那里好好表现一下,所以说起话来,半句不离婆家。 “可是扎马尾和这妆容不搭吧?”梁眷咽下面包,弱弱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她看出来了,关莱今天给她画的妆是配合裙子画的,走的是一个古典风。 关莱再次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梁眷的脑袋,“扎什么马尾!把你上学期买的那根岫玉发簪找出来,姐姐今天给你盘发!” 发簪放在梁眷的首饰盒里都快积灰了,上学期她痴迷武侠小说,买了发簪想学古人仙风道骨,奈何手笨,根本没学会,这才搁置到现在,给了关莱大展身手的机会。 给梁眷捯饬完,关莱就坐在那老神在在的玩起手机。 “你不赶紧穿衣服出门?”许思妍收拾完自己,开始催关莱。 关莱不紧不慢的打开手机刷视频,“我十二点上班,现在才九点十五,着什么急?该着急的是梁眷。” 校庆典礼十点开始,梁眷作为演职人员被要求九点半到后台,她确实是该着急。 “今天有校庆典礼,你还去兼职啊?”梁眷蹬上鞋子,匆忙在镜子里瞥了一眼自己,又补上一点口红。 “校庆典礼怎么了?我兼职半天两百八十块,这钱学校又不能补给我!” 关莱从大二开始就在一个奢侈品店打工,梁眷知道她在那工作收入不菲,却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钱。 梁眷惊得吐吐舌,和许思妍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的同时转身扑向关莱,对着她上下其手。 “没想到啊小关莱,偷偷摸摸做着大买卖呢!”许思妍笑骂道。 梁眷也跟着添把火:“快说,你究竟不声不响的攒了多少钱了?” 关莱毫无招架之力,硬撑了一会,只得求饶。 “这周末!川香阁!随便点!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答应请客,那当然得停手了。 还没等梁眷和许思妍从关莱身上爬下来,关莱又反手揽住了二人的肩膀,正当梁眷以为关莱是想趁此反击的时候,便听到她幽幽开口。 “眷眷,思妍,我脑子不怎么好使,比不上你俩,但是需要我出力的时候,一定要喊我,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种事,我关莱也不含糊!” 话题又被引回到韩玥如的事情上,欢脱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许思妍向来不喜欢这样沉闷的气氛,她靠在关莱身上,玩笑道:“说给我听听,你打算怎么为朋友两肋插刀啊!” 关莱收起笑意,正色道:“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梁眷眼眶微微湿润,她强忍住眼泪,转过身回抱住二人,“放心吧,我找到法子解决了。” 梁眷和许思妍赶到会场的时候,刚好九点半,场馆内已经坐了一小半的人。陪着许思妍按座位图找座位的间隙,梁眷还抽空寻了一下陆鹤南的身影。 他还没来。 不过也正常,这种大人物一般都是卡点到的。 虽然没看到陆鹤南本人,但梁眷找到了他的名牌。嘉宾的座位总共覆盖在三个区域,A区共有三排,正对舞台中央,B区和C区分别在舞台的左右两侧,各有五排。 而陆鹤南的名牌被放置在A区第一排中间偏左的位置 7. 恶趣味 [] 校庆典礼按照既定流程推进的很顺利,对于校方来说唯一可能存在的变数就是梁眷这颗定时炸弹。 而眼下这颗定时炸弹,正从主持人手中接过麦克。 ——“尊敬的各位老师、校友,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文学院中文系三年二班的梁眷。” ——“很荣幸可以在华清百年华诞这天,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同时也非常感谢老师和同学对我的信任……” 梁眷的声音透过麦克响彻整个场馆,朴实无华的演讲稿就着清透的声音,伴随娓娓道来的语速,安抚了在场每一个躁动的心。 A区的嘉宾席上也正在窃窃私语。 “伟明,文学院这两年在你手上发展的很好嘛!”坐在第一排分管德育口的女副校长微微转头对第二排的李伟明低声道。 被点到名字的李伟明听闻,立刻倾身凑上前去,谄媚谦虚道:“校长,您过奖了,这是整个文学院的功劳,我的作用根本不值一提。” 副校长摇摇头道:“谦虚了不是?我记得最近这十年,文学院都没出过什么像样的学生代表吧!” “是是,这几年都让计算机学院和理学院包揽了。”眼见话题要往梁眷身上引,李伟明的心莫名慌了一下。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副校长对梁眷毫不吝啬的夸赞。 “你们学院的这丫头不错,好好培养!” 李伟明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应声道:“一定一定,就是这丫头的性子太倔,还得磨一磨,再历练历练。” 副校长和李伟明的对话,陆鹤南听了个七七八八。听到那丫头被说性子倔,他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向上扬了扬,注视台上的眸色也深了些许。 离得近了些,光束照耀在她的脸上,他才看清她的妆容。 她今天很漂亮,是用心打扮过,却透漏着松弛感的那种漂亮,全然不似前天饭局上那般素净寡淡。 是因为今天要见小男朋友所以才化妆吗? 好一个女为悦己者容。 陆鹤南顿时觉得空气闷闷的,双手插在兜里,捏着烟盒,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抽烟的欲望。端着一张冷脸,吓得旁边想要跟他搭话的人僵硬的转过头去。 ——“我相信,华清校园的每个角落里都烙印着大家的回忆,一草一木也都流淌着大家的青春……” 发言稿讲到这里,已经进行大半,再有一会儿,她就该下台了。 就这么下去了吗? 握着发言稿的手微微用力,本来平整光洁的白纸也在她的手上起了皱褶。 她知道台下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看,生怕她行差踏错一步。 梁眷微微抬头,像是有股引力,视线掠过人海,径直的与陆鹤南的目光交汇。 一上午了,终于见到他了。梁眷下意识的感叹。 他还记得那天随口予以她的承诺吗?梁眷注视着陆鹤南的眼睛,无声的询问,而后者也正一错不错地回望着她。 按照演讲的礼仪,演讲者要有意识的和台下的观众眼神致意。梁眷头一次在心里赞叹这项礼仪存在的必要。 因为打着“眼神交流”的旗号,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陆鹤南的眼睛看。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此刻他的眼中是什么情绪?像是狩猎者对待猎物的虎视眈眈与势在必得,带着掠夺的狠意,可偏又掺杂着几分怜惜。 不通情爱的梁眷,根本揣摩不明白。 ——“自踏入校门的那一刻起,我们都以自己是华清人为荣。而在不远的未来,我相信,华清也会为有我们而骄傲。” 梁眷扫了一眼发言稿,倒数第二段也念完了,在往下就是祝愿了。她屏住呼吸,环视了一下全场,视线最后又落回到陆鹤南的脸上。 他还是那样的从容不迫,表情明明看上去有点冷淡,梁眷却觉得周遭这么多人,只有他是与自己站在一起的。带着这样的心理暗示,她凭空多了一些底气。 梁眷的有意停顿,使此刻这几秒钟的寂静格外与众不同。站在后台主管此次典礼的几位老师,也被这一停顿吓出一身冷汗。 让梁眷上台本就是在赌,现在看是赌错了。 梁眷微微凝神,反手将发言稿倒扣在桌面上,扬起唇角,再次徐徐开口。 ——“自华清建校以来,一路历经风雨。而让华清的好口碑这么多年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我想——是源于信赖的力量。” ——“作为学生,我们一直以来所信赖的是学校的公平公正,不偏不倚;信赖的是各位老师,各位领导的端方持重;是大事小情的裁决上,你们从未让华清的学生失望!” ——“我相信,这种信赖绝不会凭空消失,它必将历久弥新,延绵不绝!” ——“最后,请允许我再次代表华清全体学生,祝愿华清越来越好!” 台下寂静了刹那,然后响起雷鸣般经久不息的掌声。其中,尤以文学院的学生反响最为热烈。直至梁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幕后,主持人才再次掌控住全场。 实力不允许小姐:【我说眷眷,你刚刚的发言也太帅了好吧!咱们院的人可都听懂你的潜台词了!我看李伟明这次还装不装鸵鸟!】 刚一下台,梁眷就收到了许思妍发在群里的消息,没过一会,关莱也在群里附和。 是莱不是菜:【确实确实,但是跟我比还是差一点!小梁要再接再厉啊!】 LJ:【你都没来你怎么知道我帅不帅?】 梁眷撇撇嘴,对关莱的话表示质疑。 是莱不是菜:【我虽然没去,但是思妍给我现场直播了啊!姐姐我怎么可能错过我们眷眷大宝贝的高光时刻?】 实力不允许小姐:【难道不应该先感谢我的友情拍摄?】 梁眷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回了个比心的表情包。 是莱不是菜:【不多说了啊,我到点了,得去上班了,晚上回去被窝里聊】 手指无意识的在屏幕上滑动,梁眷盯着群里的聊天记录发呆,韩玥如最近一次在群里出现还是上个月。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在群里说话了,也不和任何人单线联系。 梁眷定了定心,这件事得尽快解决了。 “眷眷,你刚刚的发言真的特别精彩!” 成晋应该也是刚回后台,见梁眷也在,就忙不迭凑过来。 梁眷淡笑着,客气的回了句谢谢。 二人相对无言 8. 脱轨 [] “要,当然要!”梁眷甚至没有思索,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说完好像又怕陆鹤南反悔似的,朝他的方向挪了两步,轻轻拽住他的衣袖。 梁眷的动作虽轻,幅度却大,藏在大衣袖子里的胳膊也露出一小截来。陆鹤南盯着那白皙的手腕,沉默的眨了眨眼,出奇的没有挣脱。 这细微的小动作也悉数落在成晋的眼睛里,他心中泛起酸涩。梁眷从来没有对他如此亲昵过,一次也没有。 “那我跟你们一起!”他捏着拳,不死心的继续争取。 “成晋,典礼还没有结束呢,这里还需要你。”梁眷正说着,又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如何继续说下去,“更何况,我和陆先生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陆鹤南答应帮她解决韩玥如的事,还没有确定到板上钉钉的地步。没有谱的事,她不想拿出来和朋友们说,省得大家都空欢喜一场。所以,她用私事来笼统概括全部。 可这两个字,落在这两个男人的耳朵里,确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男人之间的交锋,向来只需要一两个回合。谁输谁赢,高下立见。 “好的,那有事你再联系我。”成晋捏着拳,竭力维持着自己的自尊。 陆鹤南像是没看见成晋灰败的脸,他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嘴角,不无可惜道:“那就不好意思了小同学,改日再见。” 二十岁之前的陆鹤南狂妄惯了,直到脱离家族庇护创立了公司,和兄弟们一起在事业上处处碰壁,他才渐渐收起自己恶劣的性子,用温润来包装内里的不堪。 男大学生那些孔雀开屏、靠明争暗斗来散发荷尔蒙,以此来讨女生欢心的小把戏,他玩过了,也没兴趣再玩。 可对上梁眷,一切都有点脱轨了。 陆鹤南站在下风口,得到梁眷的允许后,偏头咬着烟,一手拨动着打火机,一手作势去笼着火焰。 秋日里北城的风极大,陆鹤南一连拨动了好几次打火机,都眼瞧着微弱的火焰还来不及把香烟点燃,便被风毫不留情的吹灭。 北城真是哪哪都不好,连风都跟他作对。 陆鹤南叹了口气,打算收回手,就此作罢。打火机还没来得及从烟尾拿开,一双白嫩修长的手蓦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手指生疏的替他笼着火。 陆鹤南掀起眼皮,睨了梁眷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拨动打火机。 一簇橘红色的火苗再次腾起,任秋风再无情的吹过,火焰还是稳稳的被姑娘笼在手中。陆鹤南微微低头,就着梁眷的手,把烟点燃。 抽烟时的陆鹤南是沉默的,他单手插兜立在台阶上,眺望着远处,思绪好像已经游离,让人无端有种距离感。梁眷百无聊赖的踢着地上的石子,主动起了个话头。 “你有比我们大很多吗?一口一个小同学的叫着。” 陆鹤南含着烟,怔住片刻才领悟到她的意思,这是对他刻薄轻慢了她的男朋友表示不满?他扯着嘴角轻笑,又顺着这个思绪想到刚刚争风吃醋的自己,更觉可笑。 “你很在意的我的年纪吗?”陆鹤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微俯下身和梁眷对视,把问题又抛回给了她。 吸过烟后沙哑的嗓音落在梁眷的耳畔,她轻轻蹙眉,强装镇定。她其实不喜欢陆鹤南这个俯下身,迁就着与她平视的动作。 这个动作落在外人眼里,或是出现在情侣中的相处中,有宠溺讨好的意味。 可在梁眷眼里,这个动作无论出现在何时何地,都是无可奈何的妥协,是不情不愿的退让,是希望对方偃旗息鼓的逗弄。 她偏不要被逗弄,她要和他势均力敌,棋逢对手。 “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故作成熟深沉罢了。”梁眷梗着脖子,不甘示弱的回看过去。 陆鹤南笑意更深了,几乎是下意识就想抬手拍拍她的头顶,掌心悬停在梁眷头发上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越界,若无其事的又揣回兜里。 “谢谢你夸我深沉。”陆鹤南直起身子,毫不在意梁眷话中的讥讽。 身后的场馆依旧热闹非凡,眼前却是萧瑟的秋景,满地落叶,无不荒凉。 陆鹤南走下台阶,皮鞋轻轻碾在落叶上,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要去走走吗?”他突然起了兴致,回头望向梁眷。 梁眷有些犹疑:“不回场馆了吗?你就这么离开真的没问题吗?” 嘉宾席第一排无端空出一个位置来,真的不要紧吗?做惯了好学生的梁眷,不由得替学校,也替陆鹤南考量起来。 陆鹤南无所谓道:“里面那么无聊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转转透透气,不都说华清很漂亮吗?。” 见梁眷有些松动,陆鹤南眨眨眼,继续在诱惑上加码:“顺便去吃个饭,讨论一下你室友的问题。” 听到这话,梁眷立刻跟上去,所有的顾虑也在顷刻间抛到九霄云外。 说是要带陆鹤南逛逛华清,其实是梁眷在漫无目的跟随陆鹤南的脚步,只有在他稍稍驻足停留的时候,梁眷才开口为他介绍上几句。 “这是四季园,听说百年前建校的时候就建成了,这几年也一直在翻新。”眼见陆鹤南的脚步有停下来的趋势,梁眷主动为他讲解着。 陆鹤南没有应声,梁眷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只是顺着自己的所见接着说下去。 “这个池子是后建的,按照学校原本的规划池中只有荷花,后来学生觉得这样单调,自筹了些钱,投了些锦鲤,所以这个池子也被称为千鲤池。” 陆鹤南低头朝池子里看去,却连个锦鲤的影子都没有瞧见,他好以整暇地回头朝梁眷看去,目光幽幽。 “我...我可没有说谎。”梁眷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是你来得不太凑巧,天冷锦鲤都被动医学院的学生捞回去了,等到来年春天再放回来。” 陆鹤南夸张的哦了一声,眼眸中的笑意加深,明显是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这是真的,不信你明年春天再来看,那个时候会有很多小情侣过来喂鱼。”梁眷不知怎的,顶着陆鹤南促狭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像是在邀请他明年再来。 其实不必等到明年春天,现在四季园里就有很多逃掉校庆典礼,在这你侬我侬的情侣。陆鹤南和梁眷混在人群里,也与他们别无二致。 “是吗?”陆鹤南终于开口了,他说话还是慢悠悠的 9. 私事 [] 虽然是饭点,但大多数人还在场馆内看校庆典礼,所以食堂的人并不多。 梁眷挑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刚把随身带的包包放好占座,就听陆鹤南放在桌面上的电话发出震动声。梁眷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褚恒。 陆鹤南没有可避讳的,当着梁眷的面直接接听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滔滔不绝,而陆鹤南只是简短的嗯了几声,表示自己在听。 事情似乎有点严峻,梁眷看着陆鹤南的眉头从舒展变得越蹙越紧,她坐在他的对面也变得局促起来。 帮不上忙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通话持续了十分钟,大概是注意到了梁眷的被冷落,陆鹤南稍稍移开手机,用气音跟她打商量:“抱歉,你先去买饭吧,我这边可能还得等一会。” 梁眷见他手机还贴在耳侧,手机里还传来微弱的说话声,便知还没有结束。她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回答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好啊,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挑你喜欢的来。”他在吃饭这方面向来没什么挑剔,每次吃饭也都是把主动权交给同行的人。 可这话却让梁眷很为难,她斟酌着又问上一句:“那有什么忌口吗?” 又是意料之内的摇头。 得到陆鹤南否定的答复,梁眷也不再打扰,拿上饭卡就去打饭,给陆鹤南留下一个更安静的环境。 安静的环境下,电话里聊得却不是什么正经话题。 电话那头的褚恒一听到有女生的声音,下意识的就闭嘴聆听,可梁眷和陆鹤南说话的声音实在是低,让他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跟女生在一块吃饭啊?”褚恒试探着笑问。 陆鹤南勾着唇角,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完全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褚恒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拿他开涮的好时机,混不吝的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啊?我天天跟你混在一起,我都不知道,这我不得跟雁南姐和琛哥汇报一下?” “哪有什么事可让你汇报,就是华清负责招待的学生。”陆鹤南心情愉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击在桌面上,话也多了起来,“我警告你啊,别去我姐我哥那多嘴!” 褚恒啧了一声,根本没把陆鹤南的警告放在心上。 玩笑结束,二人又说回正题。 “清远的性子畏首畏尾了点,我不在的时候,你多担待。”话题又扯回到宋清远身上,提起这个表弟,陆鹤南总是含着几分担忧。 电话那头的褚恒呛声道:“这还用你说?我也跟他一块长大的好不好?他不仅是你表弟,也是我表妹夫好吧!” 陆鹤南无奈应声称是,他没兴趣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候跟褚恒隔着十万八千里,去探讨伦理关系问题。 “总之你放心吧,我马上动身去江城,只是我这一走京州就剩清远自己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顶住那些老顽固。”褚恒收起玩笑,恢复了正形。 论对宋清远的关心,他也不比陆鹤南少。 陆鹤南正色道:“他不行也得行。” 宋家就宋清远一个孩子,十几年后注定要去接他父亲的班。如果眼下这点小事都顶不住,日后可怎么顶起宋家的门楣。 褚恒知道陆鹤南是嘴硬心软,语气尽量轻快:“不过好在你今晚就能回来,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对吧?” “今晚回不去了,最早明天凌晨。”陆鹤南说的平淡。 褚恒瞬间炸了毛:“什么时候改的航班?应森没跟我说啊?” “我自己改的。”陆鹤南像是没听到褚恒的气急败坏,语气依旧平淡。 “为什么要改?不是说不参加酒会,典礼也就是点个卯就撤吗?” “你伯父叮嘱你要拜访的那几位,你不是昨天就去拜访完了吗?” “还留在那干什么?京州一大堆烂摊子还等着你呢!” 褚恒的话像是机关枪一样扑面而来,吵得陆鹤南把手机从耳边微微移开,好让褚恒可以尽情发挥。 事情哪有褚恒说得那么严重,陆鹤南轻轻揉了揉眉心,棘手的事他临行前都处理完了,就算再有突发事件发生,以褚恒的能力也能轻松化解。 这公司,离了他陆鹤南照样可以转。 “计划有变,我得参加完酒会再回去。”为了堵住褚恒的嘴,陆鹤南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上一句。 褚恒轻哼一声,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计划?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这次陆鹤南回的极快。 可惜褚恒问的速度更快:“哪种类型的私事?” 陆鹤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朝着窗口方向看了看,懒洋洋道:“因为答应了某人一件事,得办完才能回去。” 褚恒作为情场高手,怎么可能听不出陆鹤南话里的缱绻暧昧。 “陆鹤南你是不是人,你哥们我在这冲锋陷阵,你自己在北城和姑娘玩的欢快是吧!” 那边的褚恒不好安抚,这边的梁眷也犯了难。 梁眷徘徊在一个个窗口周围,攥着饭卡迟迟决定不下来。喜好忌口乃至偏好的菜系,陆鹤南一概没说,她连个选择的方向都没有。 华清的食堂特色其实是面条,二十几种面条几乎涵盖了各个省份的所有样式。梁眷心里微动,要不吃面?可万一他不喜欢吃面呢? 这个念头又被瞬间打消。 “你这女朋友做的也忒不称职,连男朋友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啊?”北方人向来热情,打饭的阿姨看梁眷纠结的样子,主动搭话,挤眉弄眼的朝窗边座位上,那个气质极佳的男人身上瞟去。 “不,不是。”梁眷结结巴巴的摆手解释起来,“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就是暧昧期嘛!都一样!”阿姨心领神会,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给梁眷支招,“点几个小炒吧,多点几个,总会有他喜欢的!” 梁眷垂着头,涨红着脸,接受了阿姨的建议。手指划拉着小炒的菜单,有针对性的点了四个大众口味的菜,外加一道紫菜蛋花汤。 食堂备好的菜基本都是提前备好的半成品,放进油锅轻翻几下,就能出锅上菜。 四菜一汤几乎同时从后厨端到窗口,阿姨体贴梁眷拿不了,指了指梁眷身后促狭道:“不喊他过来帮你一起拿?” 梁眷回过身,看见那人还举着手机没有放下,笑道:“他还在忙,不麻烦他了。我多跑几趟,也是一样的。” 梁眷一手端着一盘菜,风风火火地跑回去放下,还没等陆鹤南回过神来,眼前的姑娘又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明白她是又回去端菜,陆鹤南有点无奈,就两个人吃饭,这姑娘是点了多少? 校庆典礼估计是结束了,食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小炒的窗 10. 眼泪 [] 不知道是阿姨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梁眷点的菜真的合陆鹤南的胃口。总之,四菜一汤最后连个菜叶都没被剩下。 酒足饭饱之后,该谈正经事了。 “陆先生,您那天答应我的事,您还记得吧?”梁眷手肘支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瞅着陆鹤南。 陆鹤南擦嘴的手一顿,漆黑的眸子也暗了些。 这妮子变脸变得是真快,半个小时前还在没好气地怼他,现下有求于人了,便一口一个您了。虽然是礼貌用语,可到底是把距离拉远了。 他不喜欢这份疏离感。 “我那天答应了你什么事?”陆鹤南将用过的纸巾丢到一边,神情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笑的温和。人畜无害的样子,仿佛真的忘了那天许下的承诺。 梁眷见他不认账,心里慌乱起来,拼命帮陆鹤南回忆着:“您那天在世纪饭店的走廊里,说要带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是吗?”陆鹤南皱着眉,一副竭力回忆却徒劳无果的样子,“可我没什么印象了,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酒后的诺言都做不得数吗?” 梁眷被噎了一下,哼笑道:“没听说过。” 在说话方面,梁眷还从没落过下风。她不计后果地继续反唇相讥:“也许是从来没见过耍无赖的男人。” 她本就不擅长装乖,见他有翻脸不认人的架势,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顾忌。 陆鹤南是存了心逗弄她,看见对面的人表情一点点崩坏,又露出平日里的狐狸尾巴,眼底才染上一点笑意。 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喘匀了,他才能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帮她。 “今晚有空吗?” “什么?”梁眷不明所以。 “今晚七点,麓山会馆有华清校友的酒会,来的人应该不少。” 陆鹤南说的意味深长,但梁眷明白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言下之意就是梁眷平常见不到的人,在今晚这个场合里都能一齐见到。 梁眷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可置信地问:“这样的场合我也能去?” “你去不了。”陆鹤南睨了她一眼,见她眼里失落情绪明显,才慢条斯理地又跟上后半句,“但你跟着我就能去。” 听到这样的安排,梁眷的脸上露出几分惊喜,但更多的是踌躇,她反问:“我跟着你?” 这份踌躇让陆鹤南会错了意,他敛起笑,声音有些低:“不愿意?” “怎么会?”梁眷急忙辩解,“我是怕会给你添麻烦。” 虽然她还不明了陆鹤南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但大概能猜到是非富即贵,不容小觑的那一类。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陆鹤南身边,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总不能办自己的事,给别人惹麻烦。 可女人心里的弯弯绕绕,陆鹤南怎么可能会明白。梁眷口中的添麻烦,他就直观的理解为字面意义上的麻烦。 “没什么可麻烦的,带你去也是顺手的事。” “我以为是我跟您说清事情的原委,您权衡之后,再替我跟校方陈情。”梁眷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 陆鹤南不解:“让你去当面陈述不是更有说服力吗?况且伸张正义这种事,假手于人就没有成就感了吧?” 通过其他手段他当然可以帮她解决,甚至都不用他本人出面,一个电话就能让这个事彻底结束。但陆鹤南觉得那不是梁眷想要的结果。 梁眷错愕,在今天以前,她想过很多种陆鹤南可能会帮她的办法。但从没有想过是给她创造场合,把亲手解决问题的机会留给她。 “陆先生,真的谢谢您!”梁眷抬起头,眼睛里是十足十的诚恳。 他又变成您了。陆鹤南心里好似被扯了一下,但对上梁眷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失落感又不像刚刚那么强烈。 “不客气,毕竟我不想第一次来北城就被冠上无赖的名号。” 陆鹤南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一双桃花眼里含着几分轻佻,语气里略微带点哀怨。 梁眷咋舌,欲盖弥彰地去找新的话题,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晚会是七点钟,现在才一点半,接下来您还有别的安排吗?如果您还有别的安排,我就先不打扰您了。”梁眷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想丢下他? 陆鹤南闻言哂笑:“按照我的原计划,我此刻该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梁眷更尴尬了,是因为要帮她,陆鹤南才被绊住了脚步。 她在大脑中飞快地组织语言,还没等她组织好,陆鹤南的下一句话又震在她的耳边。 “梁小姐,还没用完我呢,就想把我甩在一边了?” 梁眷尴尬得脸快埋进桌子里,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暧昧。 “我先去……送盘子。”梁眷垂着头,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至于剩下的五个小时要去干什么,容后再议。 陆鹤南伸出手要去帮忙:“我和你一起。” “不用不用。”梁眷抢先一步把盘子摞好,腾地站起身,逃离似的往回收处迈步,却没注意到迎面已经走来三五个端着砂锅的学生。 大脑宕机,等到梁眷再想避开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倏地,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腰身,手贴在她的后腰上用力揽着她转向,有惊无险的与那群学生擦肩而过后,只有几滴飞溅出来的油滴落在她的手指上。 “同学,你没事吧?”与梁眷撞上的几个学生立即放下托盘去扶她。 梁眷摆手忙说没事,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砂锅,她才感觉到后怕,这是要浇在身上,必是要撩出几个水泡。 被莫名吓了这一遭梁眷有些腿软,借着腰上的外力才缓缓直起身子。陆鹤南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上,见她能自己站稳,才佯装淡定地收回手。 “刚刚谢谢你了,你没什么事吧。”梁眷不好意思地小声问。 今天是和陆鹤南认识的第三天,可梁眷已经数不清自己道过多少次谢了。和他在一起,她总是在给他添麻烦。 陆鹤南没有应声,只 11. 隐私 [] 下午两点,黑色的路虎低调地驶出华清大门,缓缓汇入车流中。 这个时间,道路上的车不算多。但大概是他们今日的运气比较背,每一个路口都能恰巧碰上红灯。 梁眷数了数,加上现在这个红灯,正好是第六个。 “咱们去哪修啊?”梁眷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开口。 “金山国际,罗意仕的旗舰店。”陆鹤南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梁眷,见她确实是没有哭的迹象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梁眷一愣,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刚刚是她哭懵了,金山国际罗意仕的旗舰店,那不就是关莱兼职的那个店铺吗? “你应该去过吧?”陆鹤南瞥了一眼车载导航,金山国际附近也有许多其他的商场,看样子这算是北城比较大的一个商业圈。梁眷在这读大学,平常应该免不了和朋友一起来这。 “去过。”梁眷边低头给关莱发消息,边回着陆鹤南的话,“我室友就在那家店上班。” “哟,有熟人啊?那我这块表可就全仰仗你了啊!” 陆鹤南见梁眷的情绪还是闷闷的,斟酌着开了个玩笑。 梁眷被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发热,解释道:“她就是在那做兼职,帮不上你什么大忙。” 她虽是这样说着,但还是给关莱发了几条消息,毕竟关莱和罗意仕的店长私交不错,有关莱开口,争取一点额外的关照应该不难。 奇怪的是,平常回消息及时的关莱,这次却迟迟没有回复。 又是一个红灯,陆鹤南不得不停下来。 这段路开的陆鹤南有些烦躁,他降下一半车窗,习惯性的去摸外套的口袋,空空如也。他才恍然想起来,最后一根烟已经在食堂门口抽完了。 “你烟瘾很大吗?”这本不是她该问的话题,可梁眷还是忍不住问了。 “还好,压力不大的时候一天半盒。” 陆鹤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探过身子,打开副驾驶的储物箱。果然没让他失望,里面还有存货。拆开外包装,把香烟叼进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气呵成。 烟雾从唇间徐徐滚出,陆鹤南觉得心里的那点焦躁终于被压下去一点。 梁眷试探着问:“这不是你的车吧?” 陆鹤南眉梢上挑,表情予以了梁眷猜测的肯定。 “怎么看出来的?”他接着往下问了一句。 梁眷指了指香烟的外包装,表情带着点得意:“这不是你平常抽的那个牌子,你应该不会在自己的车里放自己不喜欢的烟吧?”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哪有什么平常?今天才是她和陆鹤南相处的第二天。这大概是学中文的后遗症,说话比较喜欢咬文嚼字。 陆鹤南惊讶于梁眷对细节的观察力,“这确实不是我的车,是我大哥的,他在华清读的本硕,为了方便就在这买了车子和房子。” “毕业后他也经常来北城出差,所以就没有卖掉。”陆鹤南敲了敲方向盘,声音里带着愉悦,“这不就便宜我了?” 梁眷听后不禁睁圆了眼,不愧是有钱人家,果真豪横,读个书也要在外地置办房产。 殊不知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悉数落尽陆鹤南的眼里,眼见她有想歪的趋势,陆鹤南忍不住继续开口替陆琛辩解几句。 “别把我哥想成败家子儿了,他和我堂姐同级,都是在华清读的书,大四那年他俩一起创业搞了点投资,那阵他们总是半夜回寝室,打扰室友休息,所以就拿第一桶金买了套房子。” 梁眷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她对陆鹤南大哥和堂姐的创业史没有兴趣,陆鹤南的话把她的思维打开,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的第一桶金也用来买房子了?” 陆鹤南失笑:“没有,港洲的房子太贵了,我的第一桶金买不起。” 梁眷再次捕捉到关键信息,“你在港洲读的大学?” “嗯,在港大读的计算机。” 梁眷蹙眉轻声问:“为什么不读华清?” 又是一个红灯,陆鹤南缓缓把车停下,现在他有时间偏头仔细去看梁眷脸上的表情了。 “因为北城冬天太冷了,我不喜欢太冷的地方。”陆鹤南答得轻飘飘的。 梁眷眨了眨眼,这个理由她显然是不信的。 “那你家里长辈也能同意?”梁眷没有直接质疑,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去问。 既然他的伯父,以及大哥和堂姐都毕业于华清,想来陆家对华清是有某种情结在的。那又怎么会纵容这个小儿子去港洲读书呢? 陆鹤南嗤笑了一声,回答的轻描淡写:“他们对我又没什么指望,在哪读,读什么,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所谓?” 三言两语的自嘲重重地砸在梁眷的心尖上,她不再提问,沉默地看着陆鹤南转动方向盘,拐过最后一个路口。 “怎么不接着问了?”态度依旧漫不经心,似乎谈论的不是他的家事。 “再问下去就是你们家的隐私了。”这点礼数,梁眷还是懂的。 “刚刚打听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隐私这回事?” 一路上都是梁眷在问,他现在问回去也不算唐突,顶多算是礼尚往来。 “陆先生,我们到了。”梁眷没接他的话茬,耳朵却红透了。她指了指车窗外,一百米左右,已经能看见罗意仕的牌匾了。 陆鹤南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知道这姑娘脸皮薄,直到停车熄火,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等到陆鹤南把车停好,梁眷跟着他一起下了车,远远地她看见了站在罗意仕门口的关莱。梁眷挥手小跑着过去,陆鹤南慢吞吞地迈步跟在她的后面。 关莱对于梁眷的到来略感惊讶,快步迎上去:“眷眷,你怎么有空过来?校庆典礼结束了?” 梁眷扬了扬手机,嗔怪道:“我来之前都给你发消息了,是你一直没回。” 关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哪有时间摸鱼啊?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店长在,就连大区经理都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见店里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才八卦的又说了几句,“估计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今天下午店里都不接待别的客人了。” “不接待其他客人了?”梁眷的眉头一下子拧起来,“我朋友的表坏了,我是陪他来修表的。” 关莱丢给梁眷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表示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不进去?”陆鹤南在梁眷身侧站定,把手里的包递给她。这姑娘总是丢三落四的,刚刚又把包落在后排座位上。 梁眷自然地接过包,神情有些沮丧:“今天可能修不了了。” 关莱暧昧的视线在陆鹤南和梁眷的脸上流连,不正常。梁眷这丫头和这个长得有点小帅的陌生男人 12. 谜底 [] 坐在贵宾室的梁眷还是有些发愣,她很难将眼前这个窝在沙发椅,姿态从容的陆鹤南与刚刚那个在食堂吃廉价小炒,与她斗嘴的陆鹤南联系在一起。 现在的他倒是能和初见时的他隐隐约约重叠,举手投足礼貌周全,待人接物清冷疏离。梁眷蓦地笑了,心里莫名生出几分酸涩,这才是陆鹤南的舒适圈。 好险,差点被他纡尊降贵的亲民样子骗去。 不,他根本就没有骗她,是她自己拎不清,差点陷进去。 “怎么了?是渴了吗?”梁眷投射在陆鹤南脸上的目光太强烈,他打断大区经理的话,抬眸轻声问她。 梁眷没说话,只是摇头。 陆鹤南没把梁眷的拒绝当回事,扫视了一圈桌子上的冷饮,转而看向大区经理,礼貌笑道:“麻烦先给她来一杯温水。” 不用大区经理再吩咐,店长立马退出贵宾室,须臾片刻后一杯温水出现在梁眷的手边。直到瞧见梁眷捧着杯子抿了一口,陆鹤南的眉头才舒展开,示意大区经理可以继续。 “陆先生,您这块表得送到总部维修,沈总在电话里说了,劳您务必再选一块新的,不然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大区经理躬身转达着沈怀叙的歉意,说完抬手给了门口一个信号,店长立刻会意,将提前备好的腕表放在陆鹤南面前。 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腕表在陆鹤南眼前依次排开。陆鹤南没兴致多看,但又不能拂了沈怀叙的面子。略一抬头,余光瞧见对面俏生生的姑娘正低头看得认真,只是腕表没有朝向她那边,估计也看不到什么细节。 “喜欢哪个?” 梁眷一个人看表正看的投入,陆鹤南冷不防一出声,吓得她身子一颤。 店长眼观鼻鼻观心,听到陆鹤南开口,就忙不迭把桌子上的腕表推向梁眷那边,方便她看得更仔细些。 “我?我不要。”梁眷连忙拒绝,一张脸红扑扑的。 “没说要送给你。”陆鹤南被梁眷的反应逗乐了,“我让你帮我挑。” 梁眷有些局促和窘迫:“可我对腕表没什么研究。” “我也没什么研究。”陆鹤南微微挑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一理科生哪有什么审美,你瞧着哪块合眼缘就要哪块。” 梁眷只当陆鹤南的话是安慰,看他过分坚持,就还是硬着头皮在一桌子的奢侈品里挑选起来。带着目的性的挑选不比刚刚无目的的欣赏,买腕表也不是去菜市场买菜,梁眷顿时感觉压力骤增。 其实陆鹤南这话倒不是过分自谦,他对穿戴确实没什么讲究,家里的腕表胸针大部分都是陆琛在拍卖会上拍下送他的。平日私下里倒是能由着他胡来,但是在出席公众场合的时候,还是要佩戴一些彰显身份的配饰,比如今天晚上的酒会。 店长见陆鹤南把选择权交给了他身边的女伴,就移步到梁眷身旁,半蹲着为她介绍这些表的工艺与配色。 梁眷听得一知半解的,店长口中的那些专业名词,她听不明白;各式各样的表堆在她的眼前,也看得她眼花缭乱。 在她眼里这些表都一样精致,款式也大致相同,只是表带表盘颜色不同,大小各异,再贵重一些的,可能会在表圈周围点缀一些碎钻。 店长介绍的口干舌燥,喘气的功夫见梁眷一脸的兴致缺缺,正愁要不要再让人拿一些款式上来,就听一直沉默的姑娘脆生生地开口了。 “我能看看那块吗?”梁眷指了指离她稍远的一块表。 店长咽了咽口水,那块表的价位和陆鹤南原先那块相差太大,她本想放在最后一笔带过的,谁知这姑娘竟中意这块。 不过还没等她有动作,陆鹤南已经先她一步起身,将表递到了梁眷的手里。 “这块怎么样?”梁眷在征求店长的意见。 店长顿了顿,在脑海中飞快的组织语言,还没等她捋顺逻辑,便听大区经理缓缓开口了。 “小姐你眼光真好,这块是罗意仕的冬季季节限定款,所以设计师为表盘的颜色选了蓝色,中间还有着镂空的雪花图案。这款表全球只产了五只,三只在国外,一只在港洲,还有一只就是您手里这个。” 到底还是大区经理经验多,说起话来圆润的很,只字不提价钱,只说它的特别之处。 不过介绍的时候她也有所隐瞒。 这只表其实是一组对表,还有一只与其相配的女款。总裁办的电话里只说是为陆家的二公子选表,没说他会带女伴一起来,所以店长备货的时候没有将那只女表拿出来。 不过做服务业的,讲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她也拿不准陆鹤南和梁眷到底是什么关系。女朋友?情人?亦或是别的什么,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男女之间的关系种类太多了。 不提对表是无功无过,能完美的向总部交差,万一为了多卖一块表而铤而走险,多嘴说错了什么话,不是她一个大区经理能担待的起的。 思虑再三,大区经理选择了闭嘴。 在大区经理饱受复杂的心里挣扎时,梁眷正仔细端详手中的这块表,别的她一概不懂,她看中的只是表盘中间那朵镂空的雪花。 北城向来以雪闻名,来到北城没有见到漫天飞雪,总归是场遗憾。 人生的遗憾有那么多,可不知为什么,她竟不想他有遗憾。 “你喜欢这块吗?”得到大区经理肯定的梁眷眼睛亮亮的,献宝似的捧着那块表,看向陆鹤南,希望也能得到他的肯定。 陆鹤南眸光一暗,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梁眷脸上移开,最后落在她白嫩的手心上。 那块有着雪花图案的腕表,正静静地躺在梁眷的手心里,它混在一众昂贵的腕表里本平平无奇,此刻却突然熠熠生辉。 他定定地望向那块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嗓音嘶哑,讷讷地答:“喜欢。” 直到跟着陆鹤南走出罗意仕的店门,坐回副驾驶上,梁眷也没看见关莱的人影。 这丫头又跑哪摸鱼去了,梁眷心里存疑,掏出手机正想给关莱发个消息,刚打开二人的聊天框,就见关莱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是莱不是菜:【眷眷,今天跟你在一块的那个男人,你在哪认识的?】 梁眷按键盘的手一顿,关莱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个?该不是怕自己被男人骗了吧。她一边笑好友的多心,一边又回复着消息让她放心。 LJ:【前几天校方有个饭局,他替家里长辈来观礼,阴差阳错的就认识了。】 她和陆鹤南相识的过程说起来复杂,微信上三言两语的也很难说明白。梁眷最后选择了笼统概括,等晚上回寝室再细细地讲给关莱听。 是莱不是菜:【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吗?】 LJ:【不算太了解,应该是混京圈的吧,家里应该也是位高权重,有钱有势的那种。】 是莱不是菜:【混京圈的?他们家里哪里还用混京圈啊?那已经可以用主导二字来形容了好吗?】 是莱不是菜:【维保单上,他留的那个地址是京州的一个别墅。我让顾哲宇去查了,那个别墅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梁眷眉头微皱,她不明白关莱焦急的点。 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呢?他陆家有钱有势有地位,和她梁眷有什么关系?有地位当然更好,眼下她正要借陆鹤南的势去解决问题,哪怕是狐假虎威。 是莱不是菜:【他不知道你是韩玥如的室友吧。】< 13. 亏欠 [] 梁眷和陆鹤南到达麓山会馆的时候还差十分钟开宴。 会馆门口的人络绎不绝,到场的宾客也都非富即贵。大家却都放下身段不急着进入宴会厅内,而是等着和台阶上的年轻男子握手寒暄。 台阶上站着的是这次酒会的发起人,华清知名校友——任时宁,也是陆鹤南堂姐陆雁南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陆鹤南的车子刚刚拐进路口,甚至还没有挺稳,任时宁便立刻从人群中脱身,走下台阶来敲陆鹤南的车窗。 “是鹤南吧?”任时宁敲了敲车窗,问得有些犹豫。 等到陆鹤南降下车窗,露出面容,任时宁的笑意才彻底蔓延开:“好久不见,要不是认出这是你哥的车,我都不敢下来认你。” 陆鹤南笑了笑,扯开安全带就抬腿下车,把车钥匙抛给候在一旁的门童,自然地揽着任时宁往前走。 “宁哥,是你久不去京州,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 任时宁没急着迈步,若无其事的向副驾驶的方向瞟了瞟,见陆鹤南没有开口介绍的意思,就没有主动张口问,而是顺着陆鹤南的话茬往下接。 “哎呀,这两年忙得我晕头转向的,我哪里有空去京州见你?” “哦,没空去京州见我,倒是有空常飞去江洲?”陆鹤南故作严肃的板着脸,毫不留情地戳穿任时宁,“怎么?你们任家也在江洲开疆拓土了?” 陆家的产业根基本在江洲,随着前些年陆鹤南大伯陆庭析被调任京州,陆家的产业重心才逐渐往京州转移。 但转移几十年的家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目前是陆庭析坐镇京州,陆雁南和陆琛在硕士毕业后接了陆庭析的班,合力掌管江洲。 可任家在江洲毫无产业,任时宁还坚持每个月飞去江洲,只能是为了陆雁南。 听到陆鹤南的打趣,在人前一贯从容的任时宁顿时颓败起来,他艰难地勾起唇角,笑容苦涩:“弟弟啊,你就别拿我打趣了。你姐可给我下通牒了,让我没事别总往江洲跑。” 陆鹤南皱起眉,沉声问道:“我姐不会还在等那个人吧?” 他没在北城上大学,不太清楚陆雁南当年那段感情的内幕。陆雁南从不主动提起,他也没胆量主动去问。知道细节的陆琛与任时宁又和陆雁南同仇敌忾的,从不跟他细说。 所以他只能在大家不经意间透漏出的只字片语里,拼凑出个笼统大概。 任时宁叹了口气,模棱两可道:“我不知道,应该也谈不上等吧。” 陆鹤南重重地拍了拍任时宁的肩膀,安慰道:“只要我姐不是在等他,你不就还有希望?时间一久,她自然就知道你的好了!” “随缘吧,我不强求了。”任时宁的语气依旧惆怅,追逐了陆雁南这么多年,他真的有点累了。侧头看见陆鹤南欲言又止,还欲再劝的样子,他开口止住了陆鹤南的话头。 “毕竟有那位珠玉在前,她瞧不上我也是正常。” 陆鹤南不屑的嗤笑一声:“他就有这么好?” “鹤南,你没见过他,你不会懂的。”想起大学时的往事,任时宁不禁开了个玩笑,“我要是女生,我大概也会死心塌地的爱上他。” 这话不是自谦,陆雁南心里的那个人如若换成旁人,他大概还会有与之一争的勇气。 但那人是周岸。 输给他,他任时宁认。 梁眷坐在副驾驶里,看见陆鹤南已经随着任时宁走进了宴会厅内,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一副任她来去自由,自生自灭的态度。 拿着车钥匙的门童也犯了难,他的职业生涯还不算长,但从业这么多年,女伴被堂而皇之地晾在一边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陆鹤南的车停在路口,后面的车已经被迫排起了长龙。梁眷又没有要下来的意思,门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问。 “小姐,您要下车吗?”今天来的都是不能得罪的主,门童胆量不足,问的气若游丝。 梁眷思索了两秒,毫不犹豫地拎着包下了车。既然陆鹤南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她倒要看看她能看见什么。 反正也不会有比眼下更糟的情形了。 麓山会馆依山而建,属于任家私人产业,一般不对外开放。所以,今天来的人即使在各行各界里都极具声望,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也都鲜有机会可以踏足这里。 会馆的结构不算复杂,共有五层,二层以上是多层开放的中庭结构,也就是说站在高层可以俯瞰到一层宴会厅的所有动向。 楼层布置上倒没有什么特别,与寻常会所无异。一层是主宴会厅,二层是几个小宴会厅和休闲活动室,三层与四层是客房,五层是任时宁的私人属地,不对外开放。 为了避免宾客会有不熟悉会馆布局而出糗的可能,任时宁贴心地在宴会主厅内安排了几位专职引导员。 梁眷独自在富丽堂皇的主宴会厅转了半天,没看见陆鹤南,也没看见华清的那几位领导。 倒是有不少见梁眷面容姣好,前来搭讪的男人。梁眷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不敢轻易得罪,一连喝了两三杯酒,困在人堆里出不来。 葡萄酒后劲大,初喝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等到酒意上头的时候,梁眷已经脚步虚浮,有点站不稳了。 好在有人扶住了她,把她带离了交际圈。梁眷借着外力站定,睁圆了眼睛回头去看。 这次不是陆鹤南。 心脏骤缩,梁眷心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带着标准化笑容,轻轻扶着梁眷的胳膊,见她站稳后又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梁小姐,您应该去二楼西侧的宴会厅。” 梁眷接过蜂蜜水喝了两口,没有说话,余光朝那个女人胸前的金色名牌看去,那里标着FOM莫娟。 FrontOfficeManager——前厅部经理。 怕梁眷没有听明白,莫娟又不卑不亢地跟上一句:“华清的几位领导都在那里。” 梁眷顿时了然,礼貌道谢后又轻声问:“是陆鹤南让你来的?” “这里是麓山会馆,我们只听命于陆总。”莫娟直截了当的否定了她的猜想。 梁眷蹙眉,她哪里认识什么任总。唯一的可能就是陆鹤南提前打好了招呼,省得她在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陆鹤南虽然把她晾在一边,却还是让人留意了她的行踪。想到这,梁眷竟稍稍放下心来。 毕竟在这偌大的会馆里,鱼龙混杂,她除了陆鹤南再无人可依。 再次道谢后,梁眷便往楼梯处走去,却又突然被莫娟叫住。 莫娟指了指她身上的大衣,体贴地建议道:“二楼地暖开得比较足,不如您先把外套给我,等您离开时,会有人再送还给您的。” 理由充分,无懈可击,梁眷没有拒绝的道理,爽快的将身上的大衣递给了她。 二楼的装潢布置和一楼大致相同,只是私密性更好,楼梯拐角处甚至安排了专门的侍应生去接待。其实,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提醒——二楼宴会厅没有特殊邀请,不得入内。 但梁眷一路走来畅行无阻,侍应生见她上楼,也是直接将她带到了西侧的宴会厅,这份待遇应该也是有人专门叮嘱过的。 梁眷竟突然不明白陆鹤南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是先给她点甜头,然后在最后关头再给她致命一击吗?难道要这样杀才算痛快? 梁眷站 14. 两清 [] 莫娟说交谈的不太愉快,用词已经算是收敛了。二楼宴会厅西侧的实际情况,已经可以用梁眷被全方面碾压来形容。 “小梁同学,你汇报的这些问题,我听明白了。”华清校长的肖继峰拧着眉,说的煞有其事。 可惜梁眷的一颗心还没有落回远处,就又被提了起来。 “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有结论了,这是韩玥如父母今早送来的调解同意书。” 肖继峰似乎早有准备,他不过一抬手,身边的秘书就立刻将一份文件递到他手上,肖继峰又递到梁眷手中。 梁眷接过后,只草草扫了两眼,就没眼再继续看下去。 那份狗屁不通的文件里,主旨大意就是秦忠对韩玥如绝对没有任何图谋不轨的意思,只是某些动作和话语引起了歧义。经过沟通调解,秦忠给予韩玥如一定的经济补偿,而韩玥如父母也愿意对此表示谅解,日后也不会再追究。 “秦老师是在这破钱消灾呢?”梁眷忍住把调解书甩到肖继峰的冲动,讥笑道。 韩玥如的爸妈,梁眷她们是了解的,出了名的重男轻女、见钱眼开。为了点钱,只怕是把女儿卖了,他们的眼睛也都不会眨一下。 肖继峰的脸上已经有了些不耐烦,尽管李伟明已经给他提前打过预防针,他也没料到文学院的这个梁眷能这么难缠。 “梁眷同学,你说话也不要太难听,这已经是学校多次努力,能为韩玥如同学争取来的最大的利益,也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结果。” “好一个喜闻乐见的结果。”梁眷捏着拳,不自主的拔高了音量,“拿点钱息事宁人,让韩玥如在学校里继续忍辱负重,任由秦忠那个衣冠禽兽继续站在三尺讲台上,这就是所谓的喜闻乐见?” 肖继峰的眉头越皱越深:“现在明明就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你为什么非要执意给秦忠扣上性骚扰的帽子呢?坐实他的性骚扰,又对韩玥如有什么好处,她是个女孩子,将来会面临多少指指点点?” “韩玥如是受害者,凭什么要受指指点点?难道校长也认同受害者有罪论吗?” “现实如此,你不接受也没办法,这事已经尘埃落定了。”肖继峰懒得再和梁眷继续辩驳,他下巴微抬点了点梁眷手里的文件,“韩玥如的爸妈已经签了字,就具备法律效力。” 梁眷一颗心彻底沉在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窖,调解书上韩玥如父母的亲笔签名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事好像真的尘埃落定,没有转机了。 任她再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她也没有想到,华清上下已经可以这样公然沆瀣一气。这里面有李伟明的一份功劳,那陆鹤南的力量又发挥了多少? “下车怎么走的那么急,衣服落在我车上了都不知道。” 一道清冷的声音震在耳边,如若救赎。 梁眷还没回过神,就觉得身上一暖,那件半个小时前递给前厅部经理的大衣,此刻却由陆鹤南亲手披在她的身上。 陆鹤南垂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梁眷大衣上的褶皱,然后右手顺势搭在她的肩上。姿态亲昵,语气熟稔,仿佛刚刚在车内与他产生隔阂的人不是她一样。 梁眷觉得他当商人或是政客都是屈才,他合该去娱乐圈大放异彩才是。 “小陆总,您认识我们学生?”看见陆鹤南骤然出现,肖继峰的脸上瞬间堆起笑容。 秦忠这件事他还没来得及去陆家面前邀功,校庆典礼上说话不方便,他本想趁着酒会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说给陆鹤南听,卖陆家一个人情,这样日后升迁也能多一份保障。 “也不算认识,就是有过两顿饭的交情。” 陆鹤南答得淡淡的,仿佛他和梁眷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可他的手却一直搭在梁眷的肩上,从始至终没拿下来过。 “想办的事办完了?”陆鹤南低着头,这句话是对梁眷说的。 梁眷冷着脸,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陆鹤南的存在感太强,梁眷没法忽略掉他那带着侵略意味的气息。 她微微用力想去挣脱陆鹤南对她的禁锢,不曾想那人的手虽只是搭在她的肩上,却也是用了力的。 陆鹤南没在意她的冷漠,耐着性子接着问:“怎么样,顺利吗?” 不等梁眷再答,陆鹤南就自顾自地瞥了肖继峰一眼接着说:“看样子是不太顺利啊。” 肖继峰看着二人的互动,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刚刚只顾着和梁眷逞一时口舌之快,来不及细想这样一个隆重的场合,梁眷一个学生是怎么进来的?谁把她带进来的? 陆鹤南松开梁眷,又从她的手中拿过调解同意书。不同于梁眷看时的走马观花,他一行一字都看得格外仔细。 “现在调解这活可真是轻松啊,调解书上不需要当事人签字也行?”陆鹤南眼底一暗,面色平静地调侃。 这份调解书是李伟明请了专门的律师起草的,各项条款的遣词造句都无懈可击,唯一的漏洞就是在这签字上。 听到这话的梁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反问道:“是啊,为什么没有韩玥如的签字,她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有调解书这回事!” 肖继峰一愣,随即又尴尬地解释:“小陆总您有所不知,韩玥如现在情绪崩溃,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所以由她父母做主代签了。” 陆鹤南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梁眷的脸上来回停留,见她脸上的表情不似刚刚那样紧绷,他才拿出全部的注意力与肖继峰周旋。 “你说不具备就不具备,有医学鉴定吗?”陆鹤南阴沉沉的扫了肖继峰一眼,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肖继峰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没明白陆鹤南这是在怪自己办事不力,给对方露出了破绽,还是来给梁眷撑场子的。 “那小陆总,您说这事该怎么办?”肖继峰低着头,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来。 陆鹤南心里憋着火,却又不便在公众场合发怒,压低声音干脆的道上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肖继峰惨白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应声说好。 和肖继峰说这么多废话已是陆鹤南的极限,他本想拉上梁眷就走,又怕肖继峰那个蠢货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临出门时又补上一句。 “你记住了,我们陆家从不养败类。” 梁眷是被陆鹤南牵出宴会厅的,只不过刚一踏出房门,她又被狠狠甩开,急不可耐的样子,仿佛她的手能烫得他生疼。 陆鹤南那句“陆家不养败类”的话还震在耳畔,梁眷心里 15. 认栽 [] 通往麓山会馆的两侧道路上,是一字排开的梧桐树。已入初冬,只有零星两片顽强的梧桐树叶还悬挂在枝头,只等再来一阵强烈的北风,就能将它们这一季的生命彻底终结。 麓山会馆遍地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就连下山的柏油马路也是灯火通明,每一寸都被柔和的黄色暖光所照耀,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梁眷凭着记忆,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 梧桐树枝杂乱的影子落在金灿灿的地面上,影影绰绰。梁眷盯着那影子愣神,明明是下山的路,可她连脚步都变得沉重了。 “是梁小姐吧?”一个开着电动摆渡车的门童追上梁眷的脚步,有些不确定地喊她。 梁眷应声回头,前照灯太过刺眼,她下意识地就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中间看清来人。 “有事吗?”梁眷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身份。 门童把摆渡车停到梁眷身旁,解释道:“陆先生刚刚吩咐我,让我务必把您送到停车场,他的司机会把您送回学校。” 他这种时候倒是体贴,梁眷扯了扯嘴角,回头朝山下的路望去,一望无际。这要是靠自己走下去,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她没再扭捏,直接上了车。 那段原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头的路,在五分钟后,就驶到了尽头。 “您稍等一会,我去给您喊一下司机。” 梁眷微微颔首,门童在等到应允后就小跑着往休息室走去。 陪同赴宴的司机都被统一安排在停车场南侧的休息室里,距离不远。梁眷没等几分钟,门童就带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从休息室走出。 梁眷眯着眼睛朝远处看去,她记起这是那天在世纪酒店门口见过的司机。 这位司机在走近后显然也认出了梁眷,他手足无措地抓了抓衣服,恭敬地喊了一声梁小姐后,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梁眷体贴地先开口。 司机抓着衣服的手紧了紧,眼神飘忽的不肯张嘴,直到门童极有眼力见的退到远处,留出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司机才压低了声音急忙道:“陆先生的药忘记拿了。” 梁眷蹙眉反问:“什么药?” 司机思忖了一下,从外套内侧的暗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来,递到梁眷面前。 梁眷从司机的手中接过药,她英文不太好,那写满英文的药瓶上,她只能囫囵看懂个大概——应该是治心脏病的药。 记忆涌现,梁眷的脑海中浮现出世纪酒店那晚,陆鹤南捂着胸口蹙眉的样子,所以他是有心脏病吗? “今天早上的时候,陆先生说白天他自己开车,给我放半天假,让我晚上直接来麓山会馆等他就好。”司机越说表情就越发懊恼,“我七点多到的时候,先检查了一下车,然后发现陆先生把药落在车里了。” “我打了陆先生的电话,可是一直没有人接,这边的保安也一直不让我进去。” 麓山会馆从内到外管理森严,闲杂人等就算是说破大天也进不去。 这个司机又是从京州来北城陪陆鹤南出差的,在北城的圈子里算是个生脸。他说他是陆鹤南的司机,也没有人能替他证实。门童和保安也没有胆量,拿这点事去叨扰会馆里面的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边说边几欲落下眼泪:“我来北城之前陆小姐再三叮嘱过我,说这药一定要让陆先生随身携带。” “陆先生的记性一向挺好,这两天也一直都没出什么差错,也不知道怎么今天就忘了。” 梁眷越听越心虚,如果陆鹤南的记性一向挺好的话,那今天把药落在车上,只能是因为当时他光顾着跟她吵架置气了。 “您先别着急,我出来的时候陆鹤……陆先生看着还不错,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梁眷回忆起分别时的陆鹤南,姿态从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 司机没被梁眷的话安慰到,语气依旧焦急:“梁小姐,您不知道,这病发作的时候都很突然,没什么前兆的。” 梁眷的心猛地一缩,她努力保持冷静地建议道:“那你把药给会馆的工作人员,他们会带给陆先生的。” 司机的脸上有些为难,他压低了声音道:“陆先生的病,一直是对外保密的。” 梁眷顿时了然,他们这样的人家有点小病小痛都不宜同外人道,更何况是这样性命攸关的大病。如若有朝一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股票价格,人事任免,权力更迭都会受到影响。 “那您还告诉我?”梁眷叹了口气,心里下意识地替陆鹤南责怪司机的冒失,“您也不怕我给说出去。” 司机的表情错愕住,暗自在心里责怪自己经验不足。 他原本只算陆家司机里替补的那一类,碰巧专职负责陆鹤南的那位司机请了探亲假,他才被陆雁南派到北城来给陆鹤南当临时司机。 那天在世纪酒店,他见陆鹤南和这姑娘一道从里面出来,还以为他们是那样的关系。 他又想当然了,司机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也不知道这工作能不能保得住。 “您别害怕,跟您开玩笑呢。”梁眷垂眼,盯着那药瓶笑了笑,“我就是一学生,不认识什么达官显贵,没有通风报信的机会,定能替你们陆先生保守住秘密的。” 司机进不去,打电话陆鹤南也没接,派人送进去也不行。梁眷攥着药瓶的手紧了紧,哑然失笑,眼下好像只剩由她把药送进去这一条路了。 可想到分别时那双冷漠疏离的眼睛,梁眷萌生出了几分退意,他怕是也不想再见到她。 “梁小姐,不如麻烦您给送进去吧。”司机大概是从梁眷的脸上看出了她的退缩,急忙挽回,“您不知道,陆先生原本只计划在北城呆两天的,今天这个酒会根本不在他的计划里,因为他最讨厌这样应酬的场合,平时也是能推就推的……” 司机边说边去瞟梁眷的脸色,见梁眷的脸上浮现出愧疚,他才暗叹自己没猜错。从世纪酒店出来的那晚,陆鹤南才突然改了行程,他猜八成是和梁眷有关。 一句话彻底把梁眷架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下不来。她硬着头皮把药瓶放进大衣口袋里,顶着司机感激的目光,坐回摆渡车,迎着北风往山上走。 冷风簌簌地吹在身上,梁眷却并不觉得冷,一颗心热热的,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不安分地乱跳。 一晚上跟在陆鹤南身边进进出出,梁眷在这麓山会馆里已经混了个脸熟。她刚从摆渡车上下来,就有侍应生一路领着她进门,并贴心地为她指了指陆鹤南所在的方向。 一楼的宴会厅中央,陆鹤南被人簇拥在中间,尽管眉眼间带着些疲态,可嘴角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右手端着酒杯,左臂上搭着西装外套。 梁眷眯着眼睛往陆鹤南周围打量,围在他身边的大都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其中围在前排看起来颇有地位的那几个,正笑意盈盈的同陆鹤南介绍自己身边的女伴,举止行为虽亲密,但不似情人。 梁眷暗自在心里揣测起他们的身份来,她还没有糊涂到不考虑后果就擅自行动的地步。 “陆先生面前的是邵总,家里做采矿生意的,穿红色包臀裙的那位是他的女儿邵小姐。” 没等梁眷猜出来个大概,就有人附在她耳边为她解了惑。梁眷惊讶地回过头,是当初那个给她指路的前厅部经理——莫娟。 莫娟扬唇一笑,向梁眷微微颔首致意。 既然有人肯为她科普, 16. 风月 [] 陆鹤南这算是当众承认了和梁眷的关系。 但是,不是恋人,是只关乎风月的某种暧昧。 任时宁站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偷笑。 此刻在他眼中,梁眷颇有一番正宫查岗,逼得别的女人知难而退的意味。任时宁不由得同情起陆鹤南起来,原来看着温婉洒脱的女生,也能扮起撒娇撒泼那一套啊。 梁眷眼下却顾不得去观察周围人的眼神,她的手还被陆鹤南牢牢地攥在手里,来自他手上的灼热体温也自手背向全身传递,霸占了她的全部感知。 “我……我有点冷,把你的衣服给我吧。”梁眷猛地挣开陆鹤南的手,然后尴尬地指了指他臂弯上的西装外套,欲盖弥彰地解释。 陆鹤南看着梁眷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略一拧眉,这叫有点冷?可他饶是心里存疑,还是把外套递给了她。 梁眷飞快地把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垂着头把脸缩在衣领里,藏起那张红的快要滴血的脸。呼吸间,是他衣领处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烟草味,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呛人。 “哎呀,咱们这些没眼力见的,就别围在这耽误他俩浓情蜜意了。”任宁推了陆鹤南一把,又给梁眷使了个眼色,吆喝着散开众人。 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扫陆鹤南的兴,更何况任时宁都开口了,那些想把自家适龄女孩介绍给陆鹤南的人也只能悻悻散去。 不被人包围着,连呼吸都轻快了许多,只是还没等梁眷喘匀几口气,陆鹤南就转身朝楼梯间走去。梁眷不明所以,可还是条件反射地跟上了他。 寂静的楼梯间里,轻微的脚步踢踏声传来阵阵回响。两个人的脚步声相互纠缠,只不过陆鹤南的沉稳从容,不似梁眷的那般慌乱。 陆鹤南在三楼站定,回身睨了梁眷一眼,似笑非笑地用气音问道:“玩够了?” “我玩什么了?”对上陆鹤南的视线,梁眷莫名有点慌乱,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我看你玩的也挺开心” “你怎么又回来了?”陆鹤南目光下移,看见自己宽大的黑色西装外套,罩在梁眷的白裙上,那截勾人的冷白脖颈也藏匿其中。他眸色渐深,有点心不在焉。 梁眷冷哼一声,边说话,边抬起胳膊恶狠狠地做了一个老虎吃人的动作:“我再不来,你这个唐僧就要被盘丝洞里的妖精活生生的吃掉了!” 陆鹤南轻笑了下,整个人懒散地倚在墙上,漆黑的眸底压着几分轻佻:“我看你比她们还像妖精。” 梁眷被陆鹤南的话吓得手足无措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动着衣摆,直到摸到口袋里那个小小的药瓶,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松了一口气。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梁眷拿出药瓶在陆鹤南眼前晃了晃,体贴的问,“难受吗?要不要吃药。” 陆鹤南看了那药瓶一眼,眼神幽深,没有伸手去接:“你是为这个来的?” “嗯。”梁眷收回手,把药瓶拿在手里把玩,“你的司机发现你把药落在车里了,他怕你出事,就拜托我送进来。” 陆鹤南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面无表情地怼道:“你好像很愿意做多此一举的事。” 上次是自作主张的给他换酒,这次又是不由分说的给他送药。 梁眷没理会他的坏情绪,眉宇间依旧透露着淡淡的担忧:“要不要提前吃上,以防万一?” “你有没有常识,酒后不能吃药。”陆鹤南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梁眷讪讪的把药放回口袋里,斟酌着再开口:“你的病很严重吗?” 陆鹤南扬了扬眉,哂笑:“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呸呸呸,快别胡说八道。”梁眷急忙上前一步,拽着陆鹤南的胳膊一晃一晃的,让他学着自己的样子,驱散厄运。 陆鹤南没动,只是嘴角翘起,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怎么,这么怕我死啊?” 楼梯间的门被骤然拉开,刺眼的光蓦地照进这阴暗的角落,陆鹤南回身朝门口看去,梁眷下意识的就躲在了陆鹤南身后。 是任时宁。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清净了。”任时宁脸上紧迫感明显,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 “有事?”陆鹤南淡淡开口。 “如你所料,路敬宇来了。”任时宁耸耸肩,语气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人我安排在五楼了。” 梁眷沉默地听着,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在混乱的过往记忆中一闪而过。 陆鹤南冷笑了一声:“来了就好,不枉我等他一晚上。” “她跟着你一起去?”任时宁点点头,眼神瞟向站在陆鹤南身后的梁眷,“她跟着你去也好,今天来的人太多,我总有照看不到你的时候。” “照看什么照看,今天不就是要让路敬宇出口气吗?我今天越狼狈,陆家就越安全。”陆鹤南眼底划过一丝自嘲。 说完,他垂下眼,温声同梁眷打起商量:“小朋友,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可惜梁眷根本不吃陆鹤南这套,她挽住陆鹤南的胳膊,比刚刚逢场作戏时还要用力。 “完没完成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得跟着你,我要陪你一起去。” 声音虽然依旧柔柔的,但是语气坚定,态度坚决,没给陆鹤南留下丝毫拒绝的余地。 陆鹤南没拗过她,也不想拒绝。 三个人坐麓山会馆的专用电梯到达五楼,梁眷悄悄往楼下瞥了几眼,一楼和二楼的宾客正有序地往外走。 看来那个路敬宇确实是个大人物,已经到了需要清场的地步。 梁眷的心里莫名替陆鹤南紧张了一下,他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为什么还要委曲求全的让那个人出气? “害怕了?”陆鹤南注意到梁眷情绪的不对劲。 梁眷摇摇头,笑容明媚又灿烂:“怎么会?有你在我怕什么?” 陆鹤南低头瞧见梁眷的笑容,一时间晃了神,临到要进门时才不放心的叮嘱道:“进去之后,无论谁给你酒,你都不要喝,不要离我太远。”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任宁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宽慰道。 话音刚落,面前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推杯交盏的声音一下子扑面而来。 任时宁率先踏进厅内,直奔人群中间而去,脸上堆着笑便开始寒暄:“路伯伯,真不好意思啊,刚刚打发走楼下那些,这才耽误了一会功夫。” 听到任时宁的声音,屋内正聊得红光满面的人自觉让出一块位置,见到任时宁身后的陆鹤南,众人也是神色一凛,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常。< 17. 心疼 [] 路敬宇这话一说出口,摆明是要当众给陆鹤南难堪。 溅出来的酒顺着陆鹤南的面庞,滴落到他的下巴和衣襟上,濡湿一片,好不狼狈。他没去接梁眷递过来的纸巾,而是任由那些酒水滑落。 梁眷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那座高高垒起,以为永远不会坍塌的高塔,就这么碎在自己眼前。 “路伯伯,您消消气,事情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 陆鹤南嘴角噙着笑,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外面的人都说我们陆家是京派,底下人这么恭维,我们却不能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的。” 路敬宇冷哼一声,脸色依旧黑的难看。 陆鹤南将杯中的酒尽数咽下后又道:“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路伯伯您深明大义,任人唯贤,宁肯舍了自己的妹夫,也要让我大伯接您的班。” 这句话一说完,路敬宇终于有了点反应,脸上的肌肉绷紧,一张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终是不自在的跟陆鹤南碰了下杯,咬着牙把酒吞下去。 他倒是小看了这个陆三了,杀人不见血这一招,竟让这毛头小子用的出神入化。 陆鹤南这是在变相的提醒他,他路敬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切莫再要自食恶果,得不偿失。 陆家早些年本也是扎根京州,但陆鹤南爷爷——陆维在权斗的时候下了台,外调到江洲。直到他临近退休的时候,才阴不阴阳不阳的调回京州,名义上算是荣休。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为了不让陆维老无所依,他的二儿子和小儿子也先后调回京州,一个在高校,一个在机关任核心外的职务。 而他的长子陆庭析,接了他在江洲的班,这么多年做的也算颇有起色。 为了避免陆家再起势,最有能力的陆庭析本是回京无望的。但适逢三年前中晟内部——路敬宇和手下的副董搞内斗,上面才把陆庭析调回中晟平衡两股势力。 最后又让他在路敬宇退休后,接替了路敬宇的位置。 但在旁人看来,陆家此举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毕竟路敬宇属意的接班人是自己的妹夫乔振邦,不成想却让陆庭析不声不响地捡了这天大的便宜。 “我大伯刚上台接手,许多事情还不熟悉,届时还得仰仗您和您手下的人多提点。”陆鹤南弓着身又为路敬宇满上一杯酒,礼数做得极其周到,无可指摘。 路敬宇被架在台阶上下不来,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的黄春江淡笑着先开口了。 “鹤南,你这话就说远了,哪有什么提点不提点的,不过是共同商议决策罢了。” 黄春江一开口,陆鹤南的太阳穴不受控的跳了跳。 来北城之前,大伯陆庭析有提点过他——路敬宇本身不足为惧,一直藏在他身后,为他出谋划策的黄春江才是个狠角色。 黄春江与陆庭析在华清前后脚毕业,是名义上的师兄弟,但是关系不算亲厚,平时也鲜有联系。 陆庭析毕了业就回到江洲,黄春江不知道靠什么路子搭上了路敬宇,从一毕业就去给路敬宇做秘书。 尽管黄春江行动不便,是个跛子,可还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做了许多年,直到路敬宇退休,他才在中晟任了正经高层职位。 黄春江跟陆鹤南碰杯后,看了看路敬宇又望向陆鹤南,意有所指道:“毕竟,不管是路董还是陆董在中晟都不能搞什么一言堂,你说对吧?” 此言一出,才算把今天这顿酒喝到了点子上。 陆鹤南满面春风,避开一言堂不答,把皮球又踢了回去,“不管谁在任上,做了什么样的决策,出发点都和路伯伯一样,都是为了中晟能更好。” 梁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陆鹤南这一杯又有一杯的敬下去,已经喝了不下一瓶。但瞧着这节奏,怕是离结束还早得很。 陆鹤南脸色白的吓人,神情也变得恹恹的。梁眷去扶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挣扎着想推开梁眷的手。 梁眷心里又气又急,小声用气音哄道:“别逞强!” 陆鹤南怔愣片刻,轻笑了一下,终是没再推开梁眷揽在他腰上的手。但身体依旧紧绷,始终不肯泄力靠在她身上。 任时宁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一面温声同路敬宇说话,一面把手背在身后轻摆,示意梁眷把陆鹤南带出去。 “我看这浑小子是喝大了,路伯伯不如放他去外面吹吹冷风,醒醒神再陪您接着喝吧?” 路敬宇没抬头,冷着脸挥了挥手,算是应允。 梁眷扶着陆鹤南往外走,不过刚走几步,原本沉寂的屋里,又响起推杯交盏的声音,其中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讥笑。 “也不知道陆庭析是怎么想的,整了这么个病秧子到咱们面前,这要是一不留神死在酒桌上算谁的啊?” 路敬宇带头,全场哄堂大笑。 梁眷脚步一顿,胸腔里积攒了一晚的酸涩情绪无处发泄,压抑在胸口,痛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直到肩膀上莫名一沉才让她回神。 强撑了一晚上的陆鹤南,终是任由摇摇欲坠的自己靠在梁眷的身上。 “我没事,扶我出去吧。”他扯出一丝笑,像是安慰。 陆鹤南的这一示弱带走了梁眷的全部注意力,她没空再去理会身后的荒唐事,抱着陆鹤南的腰就往外走。 到了卫生间门口,陆鹤南就推开了梁眷的胳膊,摇晃着撑在洗手池上,吐了一阵,就虚弱地沿着墙边坐下,垂着头把脸埋在胸前。 等在门口的梁眷见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直接就冲了进去。 好在这一层任时宁特别关照过,卫生间里除了他们,再无别人,也不会有人再进来。 梁眷用冷水打湿几张面巾纸,跪在陆鹤南身边,轻轻把他的脸从怀里捞出来,一手托住头,一手细细擦拭着。 明明惨白到几近透明的一张脸,却热的惊人。 好在陆鹤南虽是喝醉了,却也还算有意识,也比往常清醒的时候要乖。 虽然闭着眼,难受的连睫毛都在轻颤,但是仍能感受到外界的凉意,一张脸紧紧贴着梁眷柔嫩冰凉的手上不肯移开。 梁眷如此反复擦了四五遍,才稍稍把陆鹤南的体温降下来。 她又起身打湿了一张纸巾,手刚覆在陆鹤南的额头上,就被他牢牢攥住了手腕,止住了她要继续的动作。 陆鹤南缓缓睁开眼,温声道:“歇会吧,我没事。” 没事没事,梁眷已经数不清陆鹤南这一晚上说了多少遍 18. 恋爱 [] 直到脚步虚浮无力,带着困倦睡意坐在陆鹤南的车上,梁眷还在思考——这顿饭吃到最后,能不能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那个叫路敬宇的坏老头,日后还会不会再继续为难陆鹤南? 恍惚中,好像有一只微凉的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阻断了她的思考。 那只手实在太轻柔,像是带有一种无法抵抗的魔力,她没能熬住困意,彻底倒头睡过去。 此时的天空还算不上蒙蒙亮,只是依稀能见到一点晨光。白日里人潮如织的华清门口,此刻也略显寂寥。 车子停在华清门口已有一阵,后排却始终没有下车的动静。 “不叫醒她?” 坐在副驾驶上的任时宁回头看向后座,上车时还坐得还算规规矩矩的梁眷,眼下已经放肆地枕在了陆鹤南的膝上。 陆鹤南低头看了一眼膝头上的人儿,见梁眷没有要醒的迹象,刻意放低了声音:“华清的宿舍早上几点开门?” 任时宁偏头努力回忆了一下:“我上学那阵好像是六点。” “现在是五点十分,再等一会吧。”陆鹤南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其实按门铃叫醒阿姨,登个记也是能进去的。”任时宁困得厉害,忍不住替自己争取宝贵的睡眠时间,“我不信你念大学的时候没干过这种事!” “她可是好学生,怎么能让她去登记,万一影响以后评奖评优怎么办?”陆鹤南扬眉,说得理所当然。 听到这话任时宁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不由轻笑:“这话当年周岸也说过。” “什么?”话题突然引导周岸身上,陆鹤南有些没跟上。 任时宁整个人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偏头去看路灯下的华清校门,思绪也穿过层层记忆回到阔别已久的大学时光。 “大学的时候,周岸经常带着一帮人和你姐半夜出去玩。碰上结束得早的时候,其他人都是舔着脸去求阿姨开门,在记录册上登记,然后听着阿姨的骂骂咧咧回寝室补觉。” “那他们呢?”陆鹤南顺着问下去。 “周岸怕影响你姐评奖评优,都是等到六点才把你姐送回去。”任时宁语气悠悠,声音里掺杂着羡慕,“若是春夏季节,周岸就带着你姐去早餐店,买上一份豆浆油条小笼包,坐在店门口最好的位置上看朝霞、等日出。若是碰上秋末寒冬,他就把你姐带到他的那个小公寓里将就一下。” 本来面色平静,对周岸稍有改观的陆鹤南,听到这眉心跳了跳。任时宁透过后视镜看到陆鹤南铁青的脸,赶忙解释。 “你可千万别想岔了啊,我承认周岸玩的确实是花,但是对你姐可是实打实的正人君子。向来都是你姐睡床,他在客厅打地铺。后来大四的时候你姐和陆琛一起买了房子,周岸就会把她送回自己家了。” 陆鹤南脸色稍霁,良久后,他不得不客观评价道:“那怪不得我姐喜欢周岸不喜欢你。” 一个被家族寄予厚望,从小到大生活在各种管制与规矩里,容不得半步行差踏错的女孩,在最向往自由的年纪,爱上一个生性浪荡又桀骜不驯的浪子,仿佛是避无可避的必然。 陆鹤南一句话踢到任时宁的心窝处,偏偏这话又挑不出任何毛病。任宁只好咬着牙生生把闷气憋了回去,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就想点燃。 “车里空间这么小,你下去抽!”陆鹤南回过神,瞥了一眼,没好气道。 任时宁拿烟的手一顿,被怼了一晚上的怨念终于要在此刻小小的爆发一下,凭什么要赶他下去吹冷风? 他指了指梁眷,恶狠狠地威胁道:“那你跟我一起下去,不然我就把她喊醒!” 虽然陆鹤南打心眼里没把任时宁的威胁当回事,却也还是跟着他一块下了车。任时宁是个话痨,唠唠叨叨忆往昔,讲起来没完,陆鹤南倒还真的怕他把梁眷吵醒。 “陆三,你对这姑娘不会是要来真的吧?” 任时宁叼着烟,直勾勾地盯着倚在车旁的陆鹤南,还没等陆鹤南开口说些什么,他就自顾自的下了结论。 “要我说心动也是正常,对一个面容姣好,身材极佳,谈吐学识都是上乘的女人心动,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生理反应。”任时宁挑了挑眉梢,除去外表不谈,他依旧可以毫不吝啬的给予梁眷很高的评价。 “更何况你看上的这个,清醒又强大,世俗又天真,要不是我心里装着你姐,说不定我也会对她产生兴趣。” 陆鹤南夹烟的手一顿,冷冷地扫了任时宁一眼,后者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间侃侃而谈,竟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连忙改口。 “我是在打比方,打比方懂吗?不是真对她有兴趣!” 陆鹤南收回目光,故作懒散道:“就算我真心动了,又怎么了?” 任时宁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心动就心动呗,咱们又不是圣人,能靠强大的意志力不让自己心动。但是这点心动与兴趣,点到为止就算了,时间一长自然就淡了。可千万别因为自己一时的欲望,把人家好姑娘给祸害了。” 陆鹤南听后皱眉,嘴里含着烟,声音含糊不清:“跟我在一起就是祸害?” 任时宁笑笑,口吻随意又轻佻:“那要看是哪种在一起?” 陆鹤南眉头拧得更深,把烟夹在手上,一字一顿道:“还能是哪一种,顺其自然的谈恋爱呗。” 听到恋爱两个字,任时宁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最后对着陆鹤南认真的神色,实在是没忍住,蹲在路边哈哈大笑。 多可笑呢?他们这样的人也配有恋爱? 能在一起荒唐一阵,就算是老天额外眷顾了。 感情上的事,任时宁没什么经验,活到这个年纪,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追逐陆雁南。但他虽然经历的少,看过的却多。 拿钱走人,好聚好散的是大多数;但也不乏动了真情,要死要活,伤筋动骨,最后搭进去半条命的。 就算搭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还从没见过他们当中有哪一个能拗得过家里。 或许也不是拗不过,是不想去拗了。 他们总会冷静下来,用他们最擅长的权衡利弊去分析、去判断,然后发现什么所谓的真爱真情,跟家族的长远利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就像陆鹤南和梁眷,公子哥和女学生,听上去就不会有好结局。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车窗照进车内的时候,梁眷终于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来不及像往常那样再散发一下起床气,梁眷就强逼着自己睁开眼,起身坐了起来。 身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落到脚下,梁眷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是陆鹤南那件西装外套,刚刚一直盖在她的身上。 19. 陆家 [] 梁眷裹着陆鹤南那件宽大的西装外套,脚步轻快地飞奔在华清校园里。任清晨的寒风再猛烈寒凉,也没能吹散少女埋藏在心底的心事。 陆鹤南的那句再见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过才刚刚分别,梁眷就已经开始期盼下一次重逢。 回到寝室的时候,关莱和许思妍还没醒。梁眷站在门口平复好呼吸,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直到把陆鹤南的衣服妥帖地挂好,再一一抚平上面的褶皱,她才爬回床上。 还来不及把那颗悸动的心落回原位,就又沉沉睡过去。 当她还沉浸在梦乡的时候,一夜未睡的陆鹤南已经乘坐最早一班的飞机,抵达京州。让人意外的是,来机场接他的竟是本应在江洲的陆琛。 不同于陆鹤南将诧异写在脸上,陆琛从容又自然的接过陆鹤南手里的手提包,放进后备箱里。 “看到我有这么惊讶?”陆琛挑眉问道。 陆鹤南清了清嗓子,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欣喜:“这也不是逢年过节的,你怎么回来了?” 陆琛没急着去答陆鹤南的问题,而是先坐回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直到车子汇入车流当中,见陆鹤南脸上的疑惑未消,陆琛才善心大发地停下逗弄他的心思,悠悠道:“不仅我回来了,雁南也回来了。” 陆雁南是陆家小辈中的老大,是陆家老二陆庭柏唯一的女儿,也是陆家上下心照不宣的下一任继承人。 陆琛只比陆雁南小四个月,二人几乎同龄,自小学到大学都是同校同届。所以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陆琛都甚少喊陆雁南姐姐,一般只喊她的名字。 “真是难得,你俩还能想着回来。”陆鹤南虽是困得睁不开眼,嘴上却不忘阴阳怪气。 他降下车窗,手搭在窗沿上无节奏的敲着,闭目养神,“不过我现在没力气跟你俩出去鬼混,先放我回壹号公馆睡觉吧。” “我倒是也想放你回去睡觉。”陆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是没看见陆鹤南眼底骇人的红血丝,“但我估计现在全家应该都在嘉山别墅。” 壹号公馆是陆鹤南从港大毕业后自己买的房子,而嘉山别墅算是陆家的老房子,现如今是陆维和陆庭相夫妇共住。 陆鹤南倏地睁开眼,说得咬牙切齿:“别告诉我,这么一大早去嘉山别墅就是为了给你和陆雁南接风洗尘。” “可别往我们两个人脸上贴金。”陆琛冷哼一声,连忙撇清干系,“是你妈,宋若瑾女士的安排。” “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听到宋若瑾三个字,陆鹤南不得不偃旗息鼓。 被临时叫回来的陆琛同样没好气:“我上哪知道,她昨天下午给雁南打的电话,让我俩连夜赶回来。” 听到这话,陆鹤南也没了反抗的劲头,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趁着路上的功夫抓紧补眠。 嘉山别墅位于京州市郊,本身就偏远,陆琛又故意开的比往常慢,磨蹭上一个多小时,刚好够陆鹤南睡个囫囵觉。 “醒醒吧。” 陆琛掐着时间把车停在院里,拍了拍陆鹤南的胳膊。 这边陆鹤南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一直站在屋内落地窗旁张望的陆雁南,听到停车的声响,就赶忙跑出来,毫不客气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冷风猝不及防地灌进车内,饶是陆鹤南再不情愿,也被陆雁南强硬着拽下了车。 “怎么来的这么慢?”陆雁南小声抱怨着。 陆琛锁好车,闻言朝陆鹤南的方向微抬下巴,大发慈悲道:“还不是怕他猝死,给这小子留点时间睡觉。” 陆鹤南站在冷风口里吹了好一阵,才让混沌的头脑恢复清明,边往台阶上迈,边问陆雁南:“打听出来我妈今天是要干什么了吗?” “我哪敢往小婶身边凑?”陆雁南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陆鹤南恨铁不成钢地白了陆雁南一眼,临迈进大门前又收敛好脸上的表情,从容迈步跟在陆琛和陆雁南身后。 “爸,今天高兴了吧,这几个孩子难得都回家了。”二儿媳冯宛玲削了个苹果递到陆维手里,见他们三个人齐齐回家,脸上洋溢着笑容。 陆维满意地点点头,在同辈人当中他头脑不算好用,觉悟也不算高,凭着敢拼命的那股莽劲才混到今天这个地位。 好在长子和孙子辈的这三个孩子都比较争气,让陆家在错综复杂的京圈里不但屹立不倒,还有蒸蒸日上的趋势。 姐弟三人收起平日里的纨绔与不正经,恭谨地朝客厅里的长辈们打招呼。 陆鹤南的眼神最后对上站在厨房门口的宋若瑾,客套的喊了一声:“妈。” 不同于大学教授冯宛玲身上的温婉书卷气,出自豪门世家,自小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的宋若瑾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疏离。 陆鹤南冷眼瞧着,不止一次觉得陆琛和她才该是亲母子。 “三儿回来了?” 听到楼下声响的黎萍忙从二楼书房里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陆庭析兄弟三人。 陆鹤南瞧她在楼梯上走得急,忙迈上阶梯去扶她。 黎萍挽着陆鹤南的手迟迟不放开,直到坐在沙发上,还拉着他絮絮叨叨地嘘寒问暖,陆鹤南低眉顺眼的听着,脸上连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大伯母,您这也太偏心了!陆三他不过出去三四天您就想成这样,我和阿琛可是有小半年没回家了,也没见您跟我俩说上这么多啊?” 陆雁南瞧黎萍同陆鹤南亲昵的样子,有些吃味,当即就靠在黎萍肩膀上撒起娇。 这位平日里在集团最是说一不二,不留情面的冷面雁总,现下却是活脱脱一副娇滴滴的小女儿情态,大有要和陆鹤南争宠的架势。 黎萍刮了刮陆雁南的鼻头,嗔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成日里往江洲寄的好吃的好喝的都进狗肚子里了?” “我反正是没吃到,应该是都进到阿琛肚子了吧。”陆雁南冲陆琛眨了眨眼,嘴硬道。 无辜受牵连的陆琛听到这话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对着黎萍温柔的眼也只是淡笑了一下。 黎萍点了点陆雁南的额头,嘴上虽嫌恶,神情上却是实打实的慈爱:“你瞧瞧你,哪有个做姐姐的样,你但凡能有阿琛一半稳重,我和你大伯也就能放心了。” 黎家人丁稀少,黎萍的父母又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她自己却没有生孩子,所以对待夫家的这三个小辈,向来疼爱。 陆鹤南是她一手养大的,感情上自然与众不同。陆雁南自读书启蒙后,每个假期也被送到她的身边,也算是全了她教养女儿的梦。唯有陆琛,大概是因为身世的原因,与家里人的关系总是淡淡的,说不上疏离,但也谈不上亲厚,成了黎萍唯一的遗憾。 饭桌上,陆家一家人坐的整整齐齐。待陆维用完饭,由保姆陪同回卧室睡午觉后,陆鹤南在北城与路敬宇打交道的事才被拎上来,单说了一通。 “鹤南,在北城没少受委屈吧?”陆庭析放下筷子,沉吟道。 陆鹤南淡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不太在意:“我这哪里能算得上什么委屈?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罢了。” 20. 想念 [] 被儿子这么堂而皇之地扯掉遮羞布,宋若瑾脸色由青便白,嘴唇翕动,嗓子干涩的说不出一句话。 一直任由妻子发挥,自己却不吭声的陆庭相见状,立即沉声道:“鹤南,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平日里我们教你的那些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听到训诫,陆鹤南脸上笑意更深,指桑骂槐的意味也更重:“不好意思,我还真想不起来,您二位是什么时候教过我的,梦里吗?” 嘲讽的话就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有了第一句就会有无数句。仅凭着内心最后的一点良知,陆鹤南才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陆雁南眼瞅着氛围不太对,忙笑嘻嘻的插科打诨来解围:“小婶,我比鹤南还要大上一岁呢,不如您先帮我介绍一个吧?” 宋若瑾神情一滞,陆雁南的婚事哪能轮得到她来做主?全家上下都拿她跟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她一个小婶哪有资格来置喙。 “雁南,别跟你小婶顶嘴。”冯宛玲顾及宋若瑾的脸面,轻声呵斥道。 冯宛玲虽是宋若瑾的嫂子,也比宋若瑾先嫁进陆家,但因为家世实在普通,不能与宋家相提并论,这么多年来都自觉矮了她一头。 尽管她生了才华横溢,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陆雁南,也没能弥补内心的自卑,一碰上宋若瑾就自觉露怯。 黎萍见势头不对劲,悄悄在桌下扯了扯陆庭析的袖子,示意他这个当家人赶紧站出来平息掉这场家庭矛盾。 陆庭析拧眉,有些不悦的开口:“若瑾,鹤南的事你和庭相不用太挂心,我和黎萍会为他好好打算的,必会让你满意。” 一句话,把宋若瑾夫妇从与陆鹤南有关的事情上摘得一干二净。 自打陆维退休放权之后,陆庭析便是陆家的绝对权威。就算宋若瑾心里有天大的意见,也不敢在此刻再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暗地里打算。 这顿全员到齐的陆家团圆饭,最后还是因为宋若瑾这个插曲而不欢而散。 陆鹤南姐弟三人离开嘉山别墅的时候已是黄昏,车辆奔驰在日落大道上,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奔驰到世界尽头的错觉。 车里的氛围还停留在嘉山别墅的争执中,寂静的可怕。 陆雁南不习惯这份安静横亘在他们三个人中间,顶着落日余晖,她主动打破僵局。 “听说你在北城,有一段露水情缘啊?” 坐在后座的陆鹤南头靠在车窗上,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嘴上的攻击力却丝毫不减。 他开口戏谑道:“任时宁跟你讲的吧?他对你还真是忠心,要不你跟他试试得了?” 听到这话,陆雁南果然炸毛,把追问他的事也抛到了脑后:“好端端的,扯我干什么?” 陆鹤南低头坏笑了一下,对于北城的事依旧沉默。 “换表了?”一直安静开车,不参与二人纷争的陆琛,轻声问道。 陆鹤南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口吻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和:“嗯,你送我的那块表镜裂了。” 怕陆琛心里多想,陆鹤南又跟上一句:“送去修了,过几天寄回来。” 陆琛倒没太在意这件事,就算是丢了也没什么,一块表而已,不影响兄弟感情。他的关注点在于,陆鹤南对这块新表的在意程度,可以说的上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方才在嘉山别墅的时候,陆鹤南去厨房帮工,怕水龙头上的水飞溅出来,竟然特意把表摘下,妥帖的放进胸前的口袋里。直到走出厨房,才小心翼翼的重新带回手腕上。 直觉告诉陆琛,这块表绝对与那姑娘有关。 “别人送的?”他旁敲侧击,迂回着问,先探探陆鹤南的口风。 陆鹤南迟疑了一秒,还是选择隐瞒:“自己买的。” 这也不算撒谎吧?陆鹤南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镜,不敢和后视镜里陆琛的眼神对视。毕竟从小到大,他在陆琛面前就藏不住秘密。 可若要追本溯源,细究这表的来历,也确确实实是他自己付的钱。 至于某人,也只是帮忙挑选,贡献了审美能力而已。 听见是陆鹤南自己买的,陆琛神色淡淡的,反倒是陆雁南难掩惊讶的回头去看。不过她只瞥了一眼,就又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 陆雁南在腕表鉴赏能力这方面,虽不如陆琛那个行家,但也比陆鹤南这个愣头青要强得多。只凭一眼,她就能看出来那表虽精致,但也绝算不上名贵。 或许,连腕表收藏的入门级别都算不上。 “你什么时候对腕表有兴趣了?别自己瞎买,改天让你陆琛送你几块好了!”陆雁南这个神经大条的直女,还单纯的以为兄弟俩的话题仍停留在表上。 陆鹤南没接茬,只闷闷的应了一声。就怕多说多错,在人精似的哥姐面前,露出端倪,再搞得家里鸡飞狗跳。 “他应该看不上我那些表吧?”陆琛笑笑,见陆鹤南不愿多谈,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顺着陆雁南的话往下接。 “怎么会?谁不知道你那些表是圈里出了名的难得,该不会是舍不得让给陆三吧?” 陆雁南本在调侃陆琛,但话说到这,也无差别攻击起陆鹤南来:“要我说也是,再宝贝的东西给了陆三也是暴殄天物!” 腕表的话题告一段落,车内又恢复了片刻的寂静。陆雁南又来了劲头,忍不住继续打听那姑娘的蛛丝马迹。 “真不打算说说那姑娘?” 又是意料之中的寂静,就在前排的二人以为陆鹤南不会回答的时候,陆琛透过后视镜看见后座上那个一直假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手指在车窗上乱画着什么。 伴随着陆三少爷涂鸦完毕,陆琛终于听见他悠悠开口—— “她啊,是一只敏感所思,悲天悯人,还总想当大侠的小猫。” 大侠和小猫?陆雁南不由得皱眉,这搭边吗? 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评价,听得陆雁南一头雾水。她本想再接着追问点什么,可抬头对上陆琛制止的眼神,还是悻悻的把满肚子疑问哽在了喉头。 直到下车走人,都老老实实的没在提这茬。 送走了陆雁南,车子又继续向北开了几公里,最后停在陆鹤南所住的壹号公馆门口。 陆鹤南推开后排车门,驾驶座上的陆琛也解开安全带跟着下来,站在路边活动筋骨。 “上去坐坐?”陆鹤南指了指楼上。 陆琛叹了口气摇头:“不去了,我一会直接回江洲。” 陆鹤南点点头,没再跟陆琛客气,道了一句“一路平安”后,就转身挥手往小区门口走去。将近三十六个小时没阖眼,对于他的心脏来说已是极限。 京州萧瑟的秋风吹刮着柏油马路上的落叶,风起沙沙声,也把陆琛那句漫不经心的提醒带到陆鹤南耳边。 “罗意仕的表防水,下次碰水龙头,不用再摘下来了。” 听到陆琛意有所指的调侃,陆鹤南脚步没停,步伐也依旧沉稳从容。只是那双直视前方的眼睛,慌乱地眨了眨。 在陆雁南面前,陆琛虽然选择看破不说破,却还是忍不住 21. 偏航 《雪落之前就分手》全本免费阅读 原本打算回家补觉的陆鹤南,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却彻底失眠。他伸出手,一把捞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输入歌名后,继续播放褚恒临走时没放完的那首歌。 刚刚戛然而止,被迫中断的旋律再次响彻空旷的房子。 ——“后来听寂寞,说原来想念,也一样失眠。” 初听这首歌时,让陆鹤南思绪飘散的就是这句歌词。寂寞与想念的关系,让他想到在北城机场,任时宁临走前的那句话。 ——“其实你对她也没有多心动,就是这么多年寂寞了而已。” 简直谬论。他能分得清什么是寂寞,什么是想念。 此时此刻,让他失眠的不是寂寞,是想念。 此时此刻,他想她。 离别时陆鹤南所说的再见,这次却迟迟没有再来。 梁眷的生活也重新步入正轨,仿佛与陆鹤南的这番相识相遇,也只是人生道路上,一次可以轻易修正的偏航。 陆鹤南走后的第二天,华清就迅速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韩玥如被性骚扰的事情,终于被放在明面上开始调查。 没过几天,在一个下晚课的黑夜,离校多天的韩玥如也回来了。 下课后结伴去小吃街的三人,并排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灯光昏暗,关莱眯着眼睛指了指远处站在宿舍楼门前,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女生,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是玥如吗?” 梁眷和许思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身形那人确实是与韩玥如相仿,只是头上带着黑色鸭舌帽,脸也被宽大的口罩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五官。 还没等她们再走近些,那个女生已主动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迈步。 在她距离她们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许思妍第一个认出了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主动朝她张开双臂。 韩玥如一个箭步扑在许思妍怀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家人们,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站在一旁的梁眷,眼眶也有些微微湿润,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太多,再见面,再不是从前的心境。 韩玥如抱着许思妍抱了许久,待平稳好情绪后,才不好意思地松开她。眼泪虽说是止住了,但脸上泪痕明显。 “出了这样难堪的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韩玥如语气讪讪,重提这件事,她多少还是有点难以启齿,走在路上面对别人的注视,生怕是对她的指指点点。 梁眷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她拍了拍韩玥如的肩膀,温声安慰道:“玥如,做错事的人不是你,你不需要对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韩玥如眼睛里蓄着泪,重重的点点头,期盼真的可以获得新生。 “这次的事,多亏有你们,不然那个人渣说不定还要再祸害多少人呢!”韩玥如语气狠决,提到秦忠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我俩根本就没出什么力,都是眷眷在为你跑上跑下的。”关莱被感谢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搓搓手,言辞恳切,“她天天不是去院长办公室喝茶,就是跑到校友会上去闹,铁了心要为你讨个说法。” “谢谢你,眷眷。”韩玥如还没听完就上前一步,轻轻拥住梁眷。 她的脸埋在梁眷的颈窝处,眼泪再次溢出,冰凉的泪划过梁眷的脖颈。 梁眷的眼睛忽然也有些发酸,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现如今也只会讷讷地不断重复:“都过去了,回来就好。” 寝室团聚的日子还来不及再温存几天,梁眷就要去邻市参加比赛。 初赛是上个学期末和成晋,以及其他学院的几个人组队参加的。 那时竞争激烈,梁眷以为这个比赛就要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前几天主办方打电话过来,通知他们已经入围复赛。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梁眷洗漱过后在寝室收拾行李,而关莱早早躺在床上,开始刷短视频。不知道刷到了什么,又打开了她的发散性思维。 “诶,你们觉得什么样眼型的男人最好看啊?” 听到问题的许思妍,叼着牙刷从厕所里走出来,声音含糊不清:“必须是柳叶眼啊!柳叶眼的男生最帅了!” 关莱撩开床帘,嫌弃的瞥了一眼许思妍,摆摆手嗔骂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爱豆是柳叶眼,你最爱他了,不用再说了!” 她又把视线落在梁眷身上,好奇道:“眷眷,你喜欢什么样的?” 梁眷边往行李箱中放睡衣,边分神去答关莱抛出的问题:“都有什么样的眼型啊?” 关莱看了一眼手机,照着屏幕上的种类介绍挨个去念:“杏眼,丹凤眼,桃花眼,还有……” “桃花眼!”关莱的话还没说完,梁眷就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关莱先是被梁眷的反应惊了一下,然后暗自啧了一声:“怎么能喜欢桃花眼呢?” “桃花眼怎么了?”梁眷停下手里的活,拔高声音反驳。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又心虚的低下头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好在关莱忙着看视频评论区,没注意到梁眷的异常,她滑动着手机屏幕,懒散地给梁眷科普:“桃花眼出渣男,看狗都深情。” 话音刚落,适逢韩玥如从外面推门而入,自然的接过话题:“什么桃花眼?” “眷眷说她喜欢桃花眼的男生。”在厕所里洗漱完的许思妍走出来,搭上韩玥如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口袋,看了一眼便开始哀嚎,“你怎么大晚上买麻辣烫啊,我都刷完牙了。” “桃花眼的男生?”韩玥如语调上扬,无意识地重复了一下。 许思妍哀嚎的动静实在太大,韩玥如不堪其扰,抬手就捂住许思妍的嘴,把她撂在椅子上,安静片刻后接着说道:“咱们身边好像也没有桃花眼的男生吧?” 韩玥如的这句话本平平无奇,怪只怪关莱八卦嗅觉灵敏。她腾地坐起身,狐疑地趴在栏杆上,边观察梁眷的神色,边给梁眷挖坑。 “咱们身边确实是没有桃花眼的男生,但是某人身边的确是有一个。” 关莱这句话一说完,梁眷的身上顿时吸引住了全寝室人的目光。 梁眷被逼得没法子,只好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只是说我喜欢桃花眼,可没说过喜欢桃花眼的男生。” 关莱笑得把脸埋进被子里,这傻丫头果然掉坑里了。 梁眷瞧见关莱猖狂的样子,脸涨得通红,扔下手里的衣服,就要爬上她的床去揍她:“关莱!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 “我说什么了?”关莱摊摊手,满脸无辜,“我又没说你喜欢他啊?” 韩玥如摸不清状况,在底下急的团团转:“你们到底在说谁啊?” 关莱笑得促狭,指了指梁眷挂在床边的那件男士外套,言语暧昧道:“就是那件外套的主人呗!” 自从梁眷那天早晨穿着这件外套回来,就宝贝的不行,任谁都不让碰。 没受住诱惑的许思妍放下筷子,从麻辣烫里抬起头,一脸的恍然大悟:“啊,怪不得眷眷把衣服挂在这,原来是为了方便睹物思人啊。” 梁眷无力的小声辩解:“我那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把衣服还给他。” 韩玥如眼见麻辣烫要见底,连忙抢过来 22. 有染 《雪落之前就分手》全本免费阅读 听完韩玥如的话,梁眷呼吸一滞,攥着电话的手也不由得紧了些。自从那晚提到陆鹤南之后,韩玥如好像就对他很感兴趣。 但是对“恩人”表达感谢,好像也无可厚非。就算韩玥如真的对陆鹤南有什么额外的兴趣,那也不在梁眷的管辖范围之内。 毕竟,她对陆鹤南而言,应该也同样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梁眷长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确实是该请他吃饭,但是这件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没想到会被梁眷拒绝,韩玥如顿时愣住,半晌后才想起来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梁眷笑道,唇边苦涩明显。 说来可笑,约定会再见的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这样啊……” 韩玥如叹了一口气,可是梁眷还是听出她的声音里欣喜大过于失望。 “梁眷!要到咱们上台陈述了!” 成晋气喘吁吁的从场馆内跑出来,见梁眷在打电话,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等她。 梁眷回头应了一声,就小声地对电话那头说:“玥如,马上要到我们了,我先不跟你多说了,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后的梁眷尽管依旧心绪难平,却还是强逼着自己从胡思乱想当中挣脱出来。她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又把参赛人员的身份牌带回脖子上,小跑着奔向成晋。 “抱歉啊,接了个电话。”梁眷一脸愧疚。 成晋连忙摆手:“没事,你也没耽误什么。”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刚刚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比如校庆典礼的那天,她为什么跟着那个男人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为什么有人看见她和那个男人在食堂里举止暧昧…… 成晋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他忍了很多天都没有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去问她,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空间,他还没等问出来,就听到梁眷又公事公办的开口。 “怎么样,前几组的成绩如何?” 成晋怔忪片刻,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才讷讷道:“有超长发挥的,但对咱们来说并不构成威胁。” 梁眷本就是看着气氛尴尬才随口一问,她对他们组的参赛作品有极大的信心。但是听到成晋肯定的话,还是下意识地扯出一个明媚的笑。 “那就好。” 场馆出口处突然涌出一批帮忙抬器械,维持现场秩序秩序的工作人员,出口狭窄,二十几个人也汇成一股人流。 梁眷侧身躲闪过后,仍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连成晋被人流冲散,没跟上来都没有发现。 成晋被困在原地,看向梁眷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终究是什么都没问。 陆鹤南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梁眷还早上几天。对于秦忠的处理意见在全校公告之前,先被发往陆家给陆庭析过目。 陆庭析是在接到电话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个小侄子在北城还办了这样一件事。跟华清的电话刚落,就直接让秘书通知陆鹤南来家里一趟。 陆鹤南刚到紫竹山庄,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就被陆庭析的秘书直接请去了书房。他用眼神无声的向黎萍询问,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陆庭析一大早上喊他来时为了什么。 让秘书用对公电话通知,而不是陆庭析自己的私人号码,这表明将要谈论的是公事,而不是私事。 “陆董,小陆总来了。” 陆庭析低声应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挥了下手,示意陆鹤南自己找地方坐。 秘书把陆鹤南带进书房后,就自觉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偌大的书房里,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便只能听见陆庭析写字翻纸的声音。 陆鹤南坐得笔直,不敢像在自己家那样随心所欲,倒不是因为惧怕陆庭析,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爱戴。 十一月的初冬里,京州还没有开始供暖,书房的落地窗大敞着。陆鹤南穿的单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冷了?” 陆庭析写字的手一顿,抬起头瞥了一眼陆鹤南:“倒是忘了你怕冷。” 陆鹤南摇摇头:“不冷。” 饶是听见陆鹤南这样说,陆庭析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起身去将窗户关上。冷风被隔绝在外,陆鹤南终于觉得身上有了点热乎气。 “华清校长办公室今早给我来过电话了。”陆庭析批复完手里的文件,终于腾出功夫去跟陆鹤南闲聊。 陆鹤南先是一愣,不过须臾就反应过来是梁眷的那件事。 “你从北城回来之后,倒是没听你提起过。”陆庭析沏了一杯热茶,递到陆鹤南手里,意有所指地接着道。 陆鹤南把茶杯拿在手里摩挲,神情坦荡:“华清这件事说到根上也就是道德败坏的问题,我看这事情并不复杂,责任划分也比较清晰,就自作主张的给处理了。” 这话倒不是在撒谎,是他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可汇报的价值。 “这事办得不错。”陆庭析点点头,语气终于有点缓和,“也算是给那些搭不上边的亲戚提一个醒,看谁以后还有胆量再打着陆家的旗号为非作歹!” 刚夸赞完陆鹤南,陆庭析便话锋一转,又问道:“只不过你出面解决这件事,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陆家啊?” 华清的电话里把事说得很隐晦,只说陆鹤南到访华清期间一直是由一位女学生接待,且问得含蓄,只关心女学生接待是否妥帖,其他的一概不提。 但大家都是明白人,那边说得模棱两可,陆庭析却听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他的侄子与华清那位女学生,有染。 或许有染二字用的并不恰当,他在等陆鹤南给他一个解释。 滚烫的茶水已经晾凉,陆鹤南没急着辩解什么,而是捧着茶杯轻珉了一口,待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头滚下,他才施施然开口,眼底一片赤诚。 “为陆家考量是真,有私心也是真。” 陆庭析没想到他能承认的这么坦率,眉梢上扬,更进一步的追问:“哦?能讲讲是什么私心吗?” 一向从容的陆鹤南脸上浮现出几抹不易察觉的局促,他垂下眼睛,嗓音平缓低沉地同陆庭析商量:“还没有把握的事,就先不跟大伯汇报了吧?” 听到陆鹤南这样说,陆庭析不由得呆愣住,随后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一件事情没有把握,你不是向来对任何事都势在必得吗?” 面对陆庭析的调侃,故作老成的陆鹤南露出几分少年人才有的窘迫,垂头端坐在沙发上,任由长辈嘲笑也不去分辩什么。 其他事都可以势在必得,唯独她,他拿不准。 笑声传到书房外,黎萍不由分说地推门进来,催促着这爷俩,若是忙完了正经事,就赶紧去客厅里吃午饭。 用过饭后已是下午,陆庭析接着回到书房去忙。黎萍站在走廊里,陪陆鹤南一起等电梯。楼下有几乎新搬来的,电梯被占着迟迟没上来。 陆鹤南自觉站在窗边,为黎萍挡住外面的冷风。明媚的日光照在黎萍的脸上,眼角的几处皱纹也越发显眼。 岁月似乎只能在这个女人的外表上留下痕迹,其余的一切都一如从前。她依旧是那个温婉从容,可以让 23. 捉奸 《雪落之前就分手》全本免费阅读 陆鹤南抵达北城的那天,正赶上这里下小雨。北城这几日的气温一直在零度左右徘徊,所以这淅淅沥沥、惹人厌的雨一直没能变成片片不沾衣的白雪。 好在机场地勤服务到位,陆鹤南出机场的过程中身上没怎么淋到雨。 他刚走到停车场,任时宁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找到车了没有?”那边应该是开会中场休息,背景音里是轻微的拖拽椅子的声音。 “找到了,你这个停车位还挺显眼。”陆鹤南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 定下要来北城的当天夜里,陆鹤南就拜托任时宁把陆琛的那辆车,提前停在北城机场附近的车库里。 任时宁嘿嘿笑了两声,说起话来毫不谦逊:“那是,自打这个停车场开始建,我就跟他们老板预定了这个停车位。任家专属懂不懂?这次算是让你小子白蹭了。” “我这次应该会在北城长待,欢迎你随时在我身上蹭回来。”陆鹤南把手机扔到一旁,打开车载导航,定好目的地,发动了车子。 “长待?”任时宁脑回路没转过来,顿时炸毛,“陆家又要在北城开什么项目了?我说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京州不带我玩就算了,在北城开业务都不带我一起玩?”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噼里啪啦地砸在前风挡玻璃上。陆鹤南不熟悉北城的路况,分神打电话的功夫已经拐错一个路口。 只能往前继续多开出一公里再调头了。 “什么时候忘过你的好处。”陆鹤南蹙眉,把雨刷器又调大了一个档位,“这次是私事。” 私事?任时宁福灵心至,突然想到一周前,那个在华清校门口与陆鹤南匆匆一别的女孩。 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梁。 亏他还以为陆鹤南这次回京州老老实实地过了一周,是听进去他的劝告,冷静下来了呢。 “呵,你们陆家还真是出情种!”想通了的任时宁,佯怒骂了一句。 陆鹤南不怒反笑,他不痛不痒的回怼,语调里带着点京腔:“哟,您这话是夸我呢,还是在骂我姐呀?” 任时宁沉默了两秒钟,径直挂了电话。 陆鹤南瞥了眼被挂掉的电话,毫不克制地笑出声来,那点因为下雨而生出的坏情绪也被冲散。没有了任时宁在耳边聒噪,他专心地往世纪酒店开去。 华清此次设宴的地方依旧定在世纪酒店。 他不知道这是华清校方的刻意为之,想营造出一个故地重游的氛围来,还是他们单纯青睐这个地方而已。 无论是哪一种,眼下这个既定的结果都正对陆鹤南的心思。 陆鹤南赶到世纪酒店的时候,天刚刚擦黑,酒店浮夸的LED灯光牌匾刚刚点亮不久。还没到饭点,今天天气又差,门口的停车位还算富裕。 华清的人应该也是刚到不久,呼啦啦的一群人聚集在门口雨蓬下避雨。大概是为了拉进和陆鹤南的关系,这次陪同的除了校长就只有几个学生。 少男少女围在一起,一时之间吸引到不少过往行人的目光。 陆鹤南停好车,松开安全带,抬头往人群里瞥了一眼。 人群中有一个女生的穿着风格与梁眷很像,但他只望了一眼便知道,那不是梁眷。 又不死心地扫视了一圈,他终于确定,人群里,没有她。 陆鹤南推开车门,等候多时的门童撑伞走过来,举过陆鹤南的头顶。 华清的校长肖继峰隔着几百米冲陆鹤南招手喊道:“陆总,又见面了!” 陆鹤南甫一露面,肖继峰就立刻从雨蓬下小跑出来,淋着雨去迎接。又殷勤的从门童的手中接过伞,一路护送陆鹤南直至门口。 进了大厅,肖继峰收了伞,看见陆鹤南淋湿的肩膀,一脸抱歉:“陆总真是不好意思,您看今天这个天气,还劳烦您从京州过来,路上还顺利吧?” “不过就是下雨嘛,不打紧的。” 陆鹤南淡笑着说不在意,又见肖继峰脸上还有未干的雨水顺着下巴向下滴落,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手掌微抬,示意他擦擦脸。 毕竟是个校长,出门在外,又是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总归要注意些形象。陆鹤南懂分寸,知道要给肖继峰留些脸面。 肖继峰呆愣住,然后受宠若惊的从陆鹤南手里接过纸巾。 “陆先生,您好。”一道娇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陆鹤南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那个穿衣风格和梁眷很像的女生。他不带什么情绪的收回目光,沉默地微微颔首,算是对她打招呼的致意。 肖继峰略带埋怨地瞪了韩玥如一眼,来之前明明已经安排下去,说好了到饭桌上再表示感谢,这丫头怎么不知轻重的在这个档口表现自己。 可是眼下已经被架在这了,不去介绍一下也不是那么回事。 “陆总,这就是那个……受您帮助的女学生——韩玥如。”肖继峰指了指韩玥如,谨慎地措辞,“听说今天我们今天要跟您吃饭,特意主动要求参加,说是要当面跟您表示感谢。” “我没帮她什么,帮她的是梁眷。若非要说我帮忙的话,那我也是帮了梁眷的忙。” 陆鹤南又把目光落在韩玥如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要比刚刚长一些,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你不用感谢我,感谢梁眷就好。” 对上陆鹤南漆黑温润的眼睛,韩玥如觉得自己心跳都要漏跳了半拍,她佯装淡定地回道:“是应该感谢眷眷的,但是她去邻市参加比赛了,所以才一直没来得及。” “比赛?”陆鹤南轻轻蹙眉,然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韩玥如刚要接话,一直站在外围的娃娃脸女生先一步开口:“昨天下午就比完了,他们还得参加今天上午的颁奖典礼,典礼结束应该就坐下午的高铁回来吧?” “哪能那么快?”韩玥如没有丝毫犹豫,飞速否定了娃娃脸女生的设想。 她看向陆鹤南,意有所指道:“成晋跟眷眷一起组队参加这个比赛,结束后他们应该会在邻市玩几天!” 娃娃脸女生立刻哦了几声,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成晋喜欢梁眷,这在华清的好学生圈子里,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 学生日常生活的事,肖继峰插不上话,但他不瞎,能看出来刚刚还春风和煦的陆鹤南,不过跟学生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变得低气压了。 出于好教养,陆鹤南脸上的表情才没崩坏。 “陆总,咱们别在这聊了,先进去吃饭吧。”肖继峰推开围在陆鹤南身边的学生,小心翼翼的开口。 如果现在的陆鹤南还是六年前那个纨绔子弟,他此刻会怎么做?跨越了千山万水,却见不到想见的人,应该会黑着脸径直离开,把荒唐都留在身后吧? 陆鹤南莫名有点怀念之前的自己,因为现在的他,要和堂姐大哥一样,把陆家的荣辱与门楣放在心上。 摒弃掉任性,这是站在高位的前提。 陆鹤南把手揣进口袋里,紧紧攥着拳,逼迫自己凝神,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好,咱们进去聊。”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