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图她(重生)》 1. 重生 [] 天贞四十九年。 风雪倾城,高高红墙捧着细雪,迎风眺望盛京西南一隅。 盛京百姓相聚于此,耸肩缩颈,擦掌呵气,逆着凛冽的寒风,努力仰头去看刑台上,那个背影如松柏坚/挺的人。 相较于百姓的厚实棉衣,刑台上的姜芷仅着一件雪白囚衣。 猛烈的风雪吹起她一侧衣角,阵阵寒气钻入,冷得她眼睑轻颤,却是半分神色未变,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百姓望着她单薄的背影。 忆起往昔,不免一阵唏嘘。 今日矗立刑台之上的人,乃当朝太傅,辅佐新帝登基三年有余,是郦朝唯一一位女太傅。 其立身太傅之位,满朝文武无一辩驳,皆因她在位期间,笃学树身,答辩有度,谋略也是无人能及。 无论是为官之道还是人际关系,都让人挑不出错误。 若非她为女儿身,先帝万不会留她自此。 负责监刑的除了刑部侍郎,还有新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这二人都算的上是姜芷的老熟人。 二人躲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躲避风雪,怎奈风雪势头太猛,吹得他们睁不开眼。 总管太监张辛夷接过明黄的圣旨,缓缓展开,看清上面的内容,眉心快速蹙了一下。 刑部侍郎叶庁察觉他的异样,随意投去一眼,询问他:“怎么了?” 张辛夷平静地敛去眸色:“无事。” 随即高抬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数日痛思太傅罪行,深感失望,其残害同僚、毒害血亲、意图谋反等桩桩件件,实为无赦之人。现改其罚刑,遣刑部侍郎着以凌迟之刑。” 叶庁闻声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讶色,转瞬即逝。 他撩袍弯身:“臣叶庁,领旨。” 张辛夷下意识看向刑台中央的人。 那人身形坚/挺,眸色淡淡,对这份圣旨的内容无丝毫感触。 然俯身跪下的百姓却如遭雷击,个个伸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份圣旨。 叶庁在众人的注视下,抬手示意刽子手卸下手中的大刀,转而接过下方侍卫端来的小刀。 白亮的刀身躺在深红的托布上,刀刃锋利,泛着与风雪等同的寒意。 刽子手“咣当”一声撂了大刀,扑了扑头上积起的细雪,折身拿起冷光凌凌的小刀。 叶庁最后望了眼那自始至终面色沉静的人,敛目背过身,抬了抬手。 两侧侍卫会意,上前解开姜芷手脚上的镣铐,然后退到一侧待命。 姜芷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她眸光动了动,视线落在被沉重镣铐困锁数日,而产生的血痕,只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正前方,叶庁的声音被风雪迎面推来。 “姜芷,圣上口谕,允你一个体面,你待如何?” 凌迟之刑,剥衣刮肉,身躯裸露于众目之下,受万刀之刮。 姜芷微微掀起眼皮,很轻很轻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声音轻而缓: “那便让百姓退下吧,免留下梦魇。” 言罢,再次垂首。 张辛夷闻言,眸中神色难辨,只一丝不忍浮现。 百姓闻之一震,无不热泪盈眶。 姜芷在位的所作所为,郦朝百姓看在心里,虽她对桩桩件件的恶行供认不讳,却难消他们心中对姜芷的敬意。 叶庁负手不语。 风雪似乎又猛了许多,搭建的棚子有摇摇欲坠之姿,嘎吱嘎吱的声音萦绕整个刑场。 叶庁也算的上是姜芷的旧相识,听得这一番话,心头闷闷的,深深吐出一口气后,闷声道:“准。” 维持刑场秩序的侍卫手持利器,上前几步,示意百姓离开。 人群之中忽有一白须老耄,径直起身,冲那松柏之姿的人俯身高拜:“草民恭送太傅大人!” “草民恭送太傅大人!” “草民恭送太傅大人!” 百姓纷纷效之,一声盖过一声,如前仆后继的凛冽风雪。 姜芷微微侧身,唇角牵起极小极小的弧度,转瞬即逝。 侍卫驱退一众百姓,偌大的刑台只余风雪相伴。 叶庁抬了抬手。 候在姜芷一侧的侍卫轻轻架起她,将她绑在十字柱上,力道轻柔。 或许他们和百姓一样,不愿去相信那些被她亲口承认的恶行,对她仍旧怀有敬意,不忍她最后再受痛楚。 绑完人,侍卫退居两侧,静静地站着,目光不自觉别开。 刽子手上前,视线迎上姜芷那略显狼狈却仍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蛋,手中的小刀忽的就下不去了。 姜芷掀眸睨着眼前冷意森森的利刃,继而目光上移,眼神沉冷地盯着他。 那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挣扎,沉寂的如同死水一般。 看得刽子手心尖一颤一颤的。 咬了咬牙,手下一狠,利刃划破肌肤,文人的鲜血溅在他裸露空气中的臂弯上。 温热的,鲜活的。 刽子手脑袋一嗡。 他执刀数载,头一回对鲜血胆颤。 姜芷眉心蹙起,剧痛袭来的瞬间攥紧手心,脸蛋失了血色。 第一刀,刮在她肩窝处。 姜芷清楚感受到利刃划破肌肤的痛感,强忍着口中腥甜,缓缓阖上眼。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风雪在耳边呼啸,覆在刑台上的细雪肉眼可见变红,温热的血液融化白软的积雪,只余一地血水。 在场之人无不扭头,忍着喉间涌上的呕意。 死亡的感觉直逼脑门。 姜芷竟意外觉得有些轻松。 她,可以休息了…… 苍白的唇瓣勾起浅浅的弧度,面容虽因痛苦皱着,却流露出一丝欣喜之态。 姜芷放任自己的意识飘散于风雪中。 “姜芷——” 骤然间,悲恸嘶哑的呐喊拉回她的意识。 姜芷猛地睁开眼,艰难抬起头,望着不远处踉跄跑来的人影。 刽子手惊得手下的动作停住。 叶庁转过身,目光越过一地鲜红的血水,直直望向远处的人,呵斥道:“拦下他!” 那人他认得,是姜芷的弟弟。 侍卫应声上前,擒住那跌跌撞撞奔来的人。 宁川“噗通”一声跪下,膝盖传来浸入骨髓的寒冷,叫他难以站立,只得跪着仰望那一身血污的人,神色哀戚: “姜芷,不要……” 姜芷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凭着直觉盯着他的膝盖,甫一张口,喉间涌出腥甜。 她拼命忍下的鲜血不受控制呕出,吓得宁川作势要起身,且不待侍卫按住他,自个儿又跌了回去。 双膝的剧痛令她浑身都在痉挛。 姜芷咽回口中鲜血:“宁川……回去……” 宁川是她十九岁那年带回府的孤儿,乖巧听话,聪慧的很,她一身所学尽数传授于他。 只是他的双膝前不久受了伤,万不能在雪地里久跪。 姜芷知他执拗的性子,自己是劝不动他的,转而求助叶庁:“叶大人……烦请……送宁川……回去。” “不要!”宁川嗓子已然嘶哑,此刻已是泪流满面,眼神哀求,“姜芷,别赶我走……” 他苦苦哀求,脊背弯曲,细雪落了满头,一如他卑微到尘 2. 婢女阿止 [] 姜芷是被热醒的。 身体热烘烘的,意识也迷糊的很,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大概唯一清醒的,是自己应该死了。 那被一刀一刀剜下来的剧痛清晰无比,仿佛还身处刑场,刽子手的利刃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地剜这…… “这是……哪儿?” 视线模糊间,一道青色身影靠近。 “阿止!”花柠沿着床边坐下,嗓音轻柔,带着安抚之意,“这里当然是摄政王府啊,肩上的伤口还疼吗?” 姜芷顺着她的目光微微倾眸,一阵又一阵的痛意蔓延四肢,恍恍惚惚才感受到肩上的伤口。 肩上的伤口…… 她后知后觉睁大眼:“我没死?” 凌迟之刑乃郦朝最为残忍的刑罚之一,她怎么可能在凌迟之下活下来? 花柠抿唇一笑,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失笑道:“傻阿止,你当然没死,王爷派人救了你,你又怎么会死呢。” “王爷?” 姜止眼中闪过疑惑,盯着花柠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从凌迟下活下来,她并不认为自己如此幸运,更何况她现在能切实感受到肩膀上的疼痛…… 摄政王,她死前朝中并无摄政王…… 姜芷猛地抓住花柠手腕,迫切想要知道答案,身体微仰。 “我是谁?” 花柠手一抖,诧异地望着她:“阿止啊,你是阿止。” 花柠只当她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反应迟钝,并未深想,拨下她的手安抚道: “好了,你既醒来便安心养伤,手下的事我会替你做的,你且放宽心。” “不对……” 姜芷挣扎欲起身,却被花柠反手摁住。 眼神故作凶狠地瞪着她:“躺好了!没我的允许不准下床!” 姜芷愣愣地盯着她看,乖乖听话躺回去,身子侧躺,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 见她要离开,忙伸手拽住她袖口,巴巴询问:“哪个芷?” 她名中也带一个芷字,乍听一声“阿止”,竟令她生出些许恍惚。 会这么唤她的,除了她已故多年的爹娘,再无旁人。 连宁川也不会这么唤她。 花柠啧了一下,只觉得她这是烧坏了脑子,心中叹了口气,倾身掖好被褥,无奈望着她急切的眼眸: “阿止,心如止水的止。” 末了,又小声嘀咕。 “阿止怎么奇奇怪怪的,莫非真是烧坏了脑子?那可怎么办,找管家看看……” 耳边嘀嘀咕咕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脑袋一阵阵发胀,眼前晕眩不止,伴随着一声惊呼,意识彻底沉于黑暗。 心如止水的止……非沅芷澧兰的芷…… …… 一场秋雨一场寒。 盛京今年的秋天格外的冷,秋雨也来的急,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青黑色砖块上,溅起小小的水珠。 雨势渐猛,顺着垂脊滑下,形成一条白色水线。 檐下一男子,着一身月牙白锦袍,坐于轮椅中。 墨色长发垂于脑后,五官俊朗,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色。 那双乌黑的眸子更是哀戚,仿佛破碎的镜子,一如他支离破碎的心。 他静静望着庭外的秋雨,眉峰始终轻轻拢着,无声看着雨打花叶,零落成泥。 “王爷,”管家拿着斗篷走来,瞧着他苍白的脸颊,面露忧意,“秋雨寒凉,膝盖受不住的。” 说着,将斗篷给他披上。 谢宁川垂眸拢着斗篷,无视他的话:“那个婢女如何了?” 管家知劝不动,自觉后退一步,微微弯身:“花柠说已经醒了,不过又昏了过去,许是身体还虚着。” 管家是第一批进王府的,跟在谢宁川身边已有五年,王府中大大小小事务都由他管理,如今年岁渐长,却也没生离开的心思。 在这偌大的王府中,管家可以说得上是最了解谢宁川的人。 “嗯,再派人去看看。” 三日前,王府遇刺。 那个婢女受他牵连被刺客刺了一剑,虽不致死,却也伤得极重,昏厥好几日。 谢宁川杀了那些刺客后便派人去医治她,从头到尾都没看清她的模样,也因如此,不知她与姜芷有八分相似的容貌。 “是。” 管家转身欲走,谢宁川又叫住他。 “她醒后,重活且放着,交给其他人去做,等她伤养好再说。” 谢宁川作为摄政王,在朝堂上雷厉风行,手段狠厉,人人闻之色变。但在王府中,对底下的人还算不错,大多数由管家出面解决。 他对外的名声,好坏参半。 当年携先帝遗旨,从前太傅姜芷身边的一个小小公子,翻身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底下多是对他的猜忌,迫于先帝遗旨,只得承认他的位置。 然,摄政王一位,掌握郦朝大半权利,甫一上位,朝中高官被废黜个遍,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对他心狠手辣,控制新帝的传闻也由此传遍整个盛京。 “是。”管家不由笑了笑,神色温柔,“能得王爷照拂,是阿止的福气。” 阿芷? 谢宁川瞳孔颤了颤,眼底升起微小的希冀,不确定道:“阿芷?哪个芷?可是沅芷澧兰的芷?” 管家惊于他的反应。 来王府这么多年,第一次在王爷脸上看到这种小心试探的神色。 “不是,”他摇了摇头,“是心如止水的止。” “心如止水的止……” 谢宁川喃喃出声,旋即失望地垂下脑袋,那抹希冀的光芒湮灭在黑暗中,浑身流露出一股颓丧的气息。 “下去吧。” 他无力转动轮椅,背影孤寂,回了房间。 “是。” 管家欲言又止,望着他的背影,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无声退下。 谢宁川进了书房,习惯性从架子上取下手札,推动轮椅来到案前。 毛笔浸了点墨,打开手札。 穗和五年,孟冬秋。 姜芷,我将才好像又听到你的名字……却是我听错了,不是沅芷澧兰的芷……那不是你。 片刻后,谢宁川合上手札,身子往后一仰,疲惫地阖上眼。 “姜芷,你怎能如此狠心……” 那声音轻轻的,带着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能散在这秋雨浸湿的空气里。 …… 阿止凭杆眺望,眸光落于不远处被秋雨倾打的桂花树,鼻息间是浓郁的桂花香。 她轻轻阖上眼,感受着难得的宁静。 这样宁和的气氛,她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 “阿止,你怎的坐在窗边,快过来,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呢。” 花柠急急忙忙拉过她,探身关上窗户,隔绝外头的秋雨湿气。 阿止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划过暖流,弯唇浅笑。 “我没那么娇气的。” 无论是姜芷还是阿止,都不是娇气的人。 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上苍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她断然不会再把自己置于金笼之中,桎梏自己的自由。 3. 白莲戏珠 [] 阿止这一觉睡得很沉。 窗外阴沉,秋雨初歇。 雨后的空气揉着泥土味,飘散空中。 “叩叩叩。” 敲门声打破寂静。 阿止睡意散去。 “阿止,你醒了么?王爷快回来了,管家让你准备好晚膳。” 门上倒映着一道娇小的影子,声音软绵绵的。 阿止揉着眼睛坐起来,嗓音软糯,高声应道:“这就来,你且替我回了管家。” “好。” 娇小的影子离开。 阿止掀开被褥下床,简单洗漱一番便出了门。 雨后的空气总是清新怡人的。 她猛地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舒爽不少。 这一觉睡下,她看到了阿止的过往。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看着小阿止的目光温柔和煦,会牵着小阿止肉肉的小手逛街市,听着小阿止糯糯地唤一声“阿兄”…… 那是原主的兄长,却于三年前意外走失。 记忆中原主一直是和兄长相依为命的。 他们父母早亡,年幼的兄长便担起了照顾胞妹的责任。 思及此,阿止决定帮原主找到兄长,也算是她占了原主身体的弥补。 奇怪的是,原主记忆里并没有提过这个兄长的名字。 阿止将将被提到摄政王身侧侍奉,诸多事宜都不甚清楚,管家便亲自带着她走一番流程。 管家领着她来到后厨,四下盯望后抽嘴问了一句。 “身子好得如何了?” 阿止微微屈膝,轻垂眼睑:“托王爷的福,好得差不多了。” 肩上的伤不算严重,原主之所以会没了性命,完全是被吓死的。 阿止对此表示惋惜。 “我将才说的你可记下了?” 阿止回神,眼神迷茫地眨了一下。 管家盯了她几息,没有责备什么,扭头复述。 “王爷吃不得辣,最辣只能三分程度;甜食不得超过三分甜;汤不过两碗。你需提醒王爷,还有,菜盘不讲究摆设,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这往后的膳食你要盯好,切莫出了差错,否则便是我,也救不了你。记住了吗?” 阿止点头,表示都一一记下了。 心头却忍不住疑惑。 这摄政王的膳食怎如此讲究? 圣上都不一定有他这般麻烦。 见她如此上道,管家深感欣慰,没再多留,又嘱咐几句才离开。 阿止望着忙碌的后厨,忽觉自己站在这里略显突兀。 四下张望,瞧见一旁的厨子煲好汤,正在寻汤盅,恰巧汤盅在她身侧,便拿了汤盅过去。 厨子看到汤盅,眉心舒展开来,将煲好的汤倒进汤盅里。 那汤,亮白浓稠,偶有圆润的珍珠漂浮表面,星星两两的红枸杞四散。 阿止望着汤盅里乳白的汤,鼻尖嗅动,觉得有些熟悉,不禁发问:“这是什么汤,好香。” 厨子露出骄傲的神色,言语跟着有些激动。 “这汤叫白莲戏珠,王爷最钟爱的汤。将才管家同你说的话我都听着,不过他大概是脑糊涂了,忘记叮嘱你,这白莲戏珠不可提醒王爷‘汤不过两碗’,不然免不了一顿责罚。” 阿止听到汤名时只觉得耳熟无比,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这会子听厨子这么说,愣了愣:“为何?” 厨子心虚地望了眼周围,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这事没人比我清楚,王爷没当摄政王之前,最爱喝的便是这白莲戏珠,据说是王爷阿姐最擅长的一道菜。” 阿止眼眸微睁,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她想起来了。 白莲戏珠,确实是她身为姜芷时,最拿手的一道菜。 而她也只做过一次。 品尝过它的人只有宁川。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飞梭,有什么画面和厨子说的重合在一起。 “阿姐,这是什么汤啊,好香!” “我叫它白莲戏珠。因它汤色乳白,汤中含珠,便这么叫了。” “那阿姐,我能喝了吗?” “喝吧,瞧把你给馋的。” …… “阿止姑娘?阿止姑娘?” 阿止不动神色抽回思绪,轻轻一笑,转移话题:“我瞧着准备的差不多了,先去备给王爷。” 厨子不疑有他,连连应声:“嗯,好,你先去忙吧。哦对了,这汤最后上的,上前记得拿文火文一文。” “好。” 她现在调到摄政王跟前伺候,地位自然就高了,指挥几个婢女端上菜盘跟她走。 菜刚刚布好,管家就急匆匆跑进来,张开手示意她们退到两侧。 “快,王爷来了,都站过去。” 阿止乖顺地站到一侧。 管家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弯身:“王爷。” 阿止和婢女们欠身。 谢宁川一身紫色蟒袍,携秋雨寒气而来,抬手将斗篷褪下,放在一侧正弯腰托举双手的婢女手里,随即眉目淡淡,转动轮椅落座。 目光随意扫过。 谢宁川眉心动了动,拿起箸子,浅尝几口便放下。 “程伯,上汤吧。” “是。” 管家,也就是程伯,迅速看了眼满桌的佳肴。 这一桌的佳肴,愣是没让谢宁川多吃几口。 心中升起淡淡忧虑。 朝阿止走去,低声吩咐她将白莲戏珠端上来。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汤不过三碗在这个汤上不作数。” 阿止垂眉:“是。” 俯身退下去了后厨。 走前她叮嘱过用文火文着汤盅,现在只需将它带过去即可。 谢宁川望着外头的湿气朦胧,面色微微泛白。 程伯看在眼里,弯身靠近:“王爷,可需唤苏大夫过来?” 谢宁川乌黑的眸子沉沉的,压下膝腕处密密麻麻的刺痛,声音暗哑:“不用。” 程伯眼中忧虑更甚,心下轻叹,安静退回原处。 适时,阿止端着汤盅上前。 掀开盅盖儿,取了一个新碗盛汤。 白莲的清香随着汤的晃动扩散开来。 阿止轻轻嗅了嗅。 和她做的有些差距,却也难得了。 白莲戏珠可不好做,要去最新鲜的白莲洗净去皮,切成小块和些许银耳一起放入锅中,先用大火煮沸,再加入少许珍珠、枸杞,然后用小火熬制半个时辰,冷却一刻钟后,再用文火文一刻钟。 如此,就能达到浓稠却不粘腻的效果。 这白莲戏珠本就耗心耗神,她也就做了那么一次。 阿止盛完,退回一侧。 程伯上前取了银针试毒。 她悄悄打量着。 先前那些菜怎么不试毒,偏挑这个试? 程伯试完毒,又退回去。 阿止迅速低下脑袋。 谢宁川敛着眉眼,平静喝完。 只一碗,便不再喝下,抬手让婢女撤下。 程伯眉心蹙起,担忧道:“王爷,您再吃点吧……” “不用了,”谢宁川打断他,转动轮椅拿过斗篷披上,侧眸看向程伯,却被他身后垂首站立的婢女引得目光微顿,旋 4. 圣上亲临 [] 程伯淡定如斯,知道高栎看出什么,也不打算瞒他,余光看了眼阿止,道:“高栎,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偏头对阿止道:“你先下去。” 阿止低下头:“是,奴婢告退。” 俯身退去厅堂,身影消失在二人视线里。 高栎确定人离开,这才敢将方才没说完的话道出:“程伯,你明知王爷对前太傅的心思,怎的还将这与她容貌相似之人放入府中?你在想什么?!” 程伯没计较他火冲的话语,淡定解释:“我知道。阿止进府后我一直暗中盯着,没有问题,也特意把她调离王爷视线之外,留着她是预防王爷这边。” 谢宁川双腿有疾一直不肯治疗,姜芷在世前尚能劝说一二,若非她刑前说过让他好好活下去,他早就在当日随姜芷一同去了。 姜芷去世,如今更别指望他能好好医治,能让自己留着一条命,也不过是应着姜芷的那句话。 程伯就怕哪一日腿疾恶化,谢宁川不愿医治,便想着利用阿止的容貌,多少能让他不再折磨自己。 本来他一切安排妥当,结果百密一疏,阿止被谢宁川亲自提了上来。 也算是阴差阳错。 思及此,程伯痛疼更甚:“阿止这边我会看好,你别插手,快把奏折拿去书房,莫让王爷久等。” “你……” 高栎自是不会去怀疑程伯的用心的,但对他的做法无法赞成。 “我不会插手,你自己想好到时如何向王爷请罪。” 人人都不敢在谢宁川面前提起姜芷的名讳,偏生程伯大胆,把和她容貌相似之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哪日被谢宁川看到,不知是喜是忧。 程伯轻轻一笑:“用不着你这臭小子担心。” …… 厅堂一隅。 阿止面无表情窥听,心里有了几分考量,垂眼离开。 前世她背负罪名而死,所有有关她的书籍史载都不会出现在市面上,相关画像也尽数烧毁,记得她的人除去老一辈的人,多数都在深宫朝堂里。 虽不知程伯从何处见过姜芷的容貌,但凭这一点,他让阿止进府,就抱着不单纯的目的。 现在想想,是为了摄政王谢宁川。 不过…… 阿止眸中划过一抹幽光。 依他们二人的口吻,谢宁川应当是十分在意前世的她的,联想前世所见之人,除了当今圣上谢稟,再无谢姓之人。 逐一排除后,阿止想到了一个她最不愿想到的人。 宁川。 与谢宁川同名,按年份算起,也与他同岁。 爱喝白莲戏珠,而唯一喝过此汤的也只有宁川。 阿止按了按眉头,心里堵得发紧。 她必须见一见这位摄政王。 无论是不是宁川,她都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阿止揣着心事来到后厨。 后厨各忙各的,唯有老张盯着汤盅黯然失神。 “张伯,管家让你再做一份白莲戏珠。” 听见动静,老张抬了抬头,见是她又垂落脑袋。 “……好。” 阿止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汤盅:“张伯,你这是怎么了?” 老张重重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剩这么多的,你说王爷是不是不爱喝我煲的汤了?” 做厨子的自是希望自己做的菜能一点不剩,这是对他们厨艺的最好的肯定。 这汤盅里的汤满满当当的,无疑是打击了老张的自信心。 阿止莞尔,忽觉眼前的人有些可爱。 便主动宽慰他:“张伯无需忧心,我将才听管家说,今日王爷心情不佳,故才未多喝。” 老张掀起眼皮,有些狐疑:“……真的?” 阿止怎会知道王爷心情不佳的? 管家一向不是嘴快之人啊…… 阿止淡笑不语,佯装没看见他眼底的怀疑,盖上汤盅的盖,言语催促他:“张伯还是快些去煲汤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老张一激灵,转身就去开火,全然忘却先前的疑虑。 阿止望着菜板上切好的菜料,目露沉思。 两个时辰后,阿止盖上汤盅,将碗勺放在托盘上。 老张擦擦额角的汗珠,冲她一笑:“阿止,将才多亏你了,不然我可惹大麻烦了。” “张伯严重了,我也就帮了一点小忙。” 程伯走进后厨,四处望了望,看见阿止,正欲提步走来,花柠突然从后面叫住他,面色紧张,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便见他脸色微变,对花柠嘱咐几句,匆匆离开。 花柠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朝阿止走来。 阿止察觉有异,试探道:“怎么回事?” 花柠摇摇头,端起托盘,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阿止心领神会。 出了后厨,花柠四周张望一番,心有余悸对她道:“我将才在院里值班,你猜我见到了谁?圣上!” 她低呼一声,似惊讶,似不解,隐隐含有另一层喜意。 外界都在传摄政王把持朝纲,掌控新帝,如今圣上深夜亲临摄政王府,似乎与外界传言矛盾。 既被掌控,又怎会来摄政王府。 阿止不解其意,又听得花柠在那儿说:“唉,本来这书房我们是去不得的。将才管家同我说,进去之后千万别抬头,王爷问什么如实说便可,不然我小命难保。” 末了,又倒抽一口凉气。 “阿止。你回去后别乱走,好好待在屋里。” 圣上亲临摄政王府,定是有重要事宜要商榷,他们还是躲远些为妙。 阿止心不在焉地应着:“嗯。” 花柠也没在意,端着托盘就走了。 …… 书房。 高栎剪掉烛心,重新套上灯罩,抬眼瞧了瞧正在批阅奏折的谢宁川,拧眉思索一番,转身去沏了壶热茶。 谢宁川身边没有近身伺候的婢女,像沏茶这类活计都交给他和凌斐恣解决。 哦对了,最近凌斐恣被谢宁川调去做什么事,暂时不在王府。 “王爷,歇会吧。” 高栎放下茶盏劝道。 谢宁川撂了毛笔,抬手揉了揉眉骨,端起茶小啜几口。 热茶暖身,没几下便暖流全身。 谢宁川身子往后一靠,眸光不自觉落到左侧挂着的画像上。 而画上之人,赫然是伏案批阅的姜芷。 聚目凝神,端然正坐,眉心含着一抹肃气。 谢宁川眉眼柔和下来,乌眸似含着暖阳,缱绻柔意。 “王爷。” 门口猝然响起一道女音。 暖阳骤降,寒冬凛然。 “谁让你来的?” 冰冷的声音钻入花柠耳蜗,冻得她心尖一颤,连忙跪下来:“是管家命奴婢来的,府里来了贵客,管家脱不开身,便让奴婢送来这白莲戏珠。” 谢宁川曾明确说过,书房重地,闲人不得进入。 程伯是老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既让花柠过来,那便是真的脱不开身。 如此,谢宁川面色微微转晴:“进来吧。” “是。” 花柠谨记程伯说过的话,全程没 5. 试探 [] 高栎身子一抖,脚下踉跄,半边身子要歪不歪,模样瞧着着实滑稽。 程伯惊诧地望着二人。 他还是第一次见二人露出如此激动的反应。 谢稟又伸手盛了一碗,边喝边道:“皇兄,你府里的厨子厨艺渐长啊,朕想挖墙脚了。” 谢宁川面色平静下来,垂首无言喝下一口,闻言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挖不走。” 谢稟一噎。 想挖摄政王府的人,比登天还难。 他一个天子,想喝碗汤还得跑到摄政王府里来。 这么一想,也就歇了那个心思。 “圣上深夜来摄政王府,是为何事所烦?” 谢宁川看着他,目光锐利,直逼主题。 提及此,谢稟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撂下碗勺,面色严肃。 “今日早朝结束,户部侍郎私下面见朕,谈及燮河匪寇一事。皇兄为何扣着他的折子不放?” 他在御书房批阅的奏折多是谢宁川审验过的,除去那些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小事,最终呈上来的。 但燮河匪寇的折子并不在内。 今日户部侍郎提及此事,他竟是一无所知,对皇帝而言,此乃大忌。 他信任谢宁川,皆因他二人师从姜芷,品行上信得过彼此,且谢宁川处事却也比他细心许多。 谢稟微微沉了嗓子:“皇兄作为摄政王,是辅佐朕治理山河,明治天下的。若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点到为止。 无论他多信任谢宁川,该有的警惕心还是有的。 谢宁川搁下碗,乌眸平静许多:“圣上言重了,臣扣着他的折子,圣上难道就不问一下缘由吗?” 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一股寒意似从尾椎骨爬上,直抵后心。 谢稟一噎,气势肉眼可见弱下来:“为何?” 桌案上堆满暗黄色的奏折,一摞一摞靠在一起,占据了这小小的桌案。 谢宁川一眼就瞧见被他压在最底下的奏折,随手一抽,放在谢稟面前:“他一个文官,自请去什么燮河?去送死吗?臣已经派了武官前去,这奏折也就不用盛到圣上眼前烦心。” 谢稟目光落到那份奏折上,又抬眸凝视他几息,旋即笑了起来:“皇兄办事,朕自然是放心的。户部侍郎那边朕会……” 谢宁川淡淡道:“他若是不满,大可来摄政王府。” 户部侍郎是新提上来的,能力有目共睹,一腔报国热情浓烈如火,朝堂上也是直言不讳。 与朝中官员的交际也处理的不错,至今未有弹劾他的折子。 不过,这人有一点倔脾气。 逮着一件事不弄清楚缘由决不罢休,缠人的本事也是令人望尘莫及,他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厚脸皮绝无仅有。 谢稟也是想到他那个磨人的劲儿,听谢宁川这么一说,顿时欣喜:“好,朕会转达他的。” 谢宁川余光扫过去,眉心微拢:“圣上还有事吗?” “嗯?”话题突转,谢稟没反应过来,无意识道,“没有。” “那圣上早些回宫吧。高栎,”他朝一旁的高栎投去一眼,“送圣上回宫,再把这些奏折一并送回去。” “是。” 高栎弯身抱拳。 谢稟看向那一摞摞的奏折,顿觉脑壳疼,扶着太阳穴,一脸苦相走出书房。 高栎叫来两个仆人一起搬走奏折。 圣上一走,书房霎时陷入死寂。 谢宁川垂眸盯着那碗已散了热气的汤盅,目光沉了几分,嗓音低沉。 “程伯。” 程伯倾身上前:“王爷。” “这汤何人做的。” 他看了一眼,狐疑道:“老张做的,白莲戏珠府里只有他会做。” “如此……”谢宁川声音沉冷,周身气压下降,“明日再叫他做一份一模一样的。” “……是。” 一模一样的? 程伯迟疑。 这汤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王爷何出此言? 莫非被他人假手? 不可能,老张是知道府里规矩的,断不会这么做的。 程伯带着一肚子疑惑下去。 …… 阿止早早起了身,简单洗漱一下,便前往后厨监管早膳事宜。 甫一踏进后厨的门槛,老张就急急拉着她来到角落,额间竟沁着些许汗珠。 “张伯,怎的了?” 老张揩去汗水,声音微微发抖:“阿止,你昨个儿煲汤,有加什么吗?将才管家转述王爷的命令,命我再做一份一模一样的。我做好后尝了一口,味道与昨夜的有些出入。” 他又望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然大亮,再过不久便是上早膳的时辰。 心中急切又重几分。 “阿止,时间不多了,你昨夜都做了什么?” 阿止从他的话中理出思绪,心下了然,牵唇一笑:“张伯且宽心,我什么也没加,只不过是煲汤的时候注意手法。” “手法?”他一愣,满脸不解,“需要何手法?” 他煲汤至今,头一回听说煲汤还要什么手法。 难道就是他不知道手法,才煲得不好喝么? “当然需要,火候上差了一些,但问题不大,最重要的是枸杞和珍珠放早了,这味道也就变了。” 阿止细细指出他的问题。 “原是这样!”张伯一敲手心,恍然大悟,对她致谢,“阿止,真是多亏你了,等我忙完,给你做顿好吃的犒劳你!” 阿止抿唇轻笑,眼底暗光流转:“那我便等着了。” “好!” 望着张伯风风火火的背影,阿止眸光淡了几分。 谢宁川究竟是不是宁川,一试便知。 目光百无聊赖转移着,忽的留意到一个厨子在装一碟热菜。 “等等!” 阿止出声呵斥他。 那厨子被她的声音吓住,面色微微发白,紧张地盯着她。 阿止沉着脸走过来,低头看见盘子里的大红碎尖椒,目光微凝:“王爷吃不得辣,你身为王府厨子,连这个都不懂吗?” 阿止训起人来,眉头会轻轻蹙起,神情冰冷,语气也是骇人的。 那厨子是新来的,看着年岁不大,估摸着二十有几,乍一看到冷酷的阿止,心里怕的紧,说话也不利索。 “我、我……” 一旁的老厨子见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心替他解释:“阿止姑娘,你也别怪他,他今日刚来的,还……” “这不是借口,”阿止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松懈,“既是将来的,谁带的他?” 老厨子心里怵了一下,小声道:“带他的厨子昨日告病回家了,也没同他多说什么。” 他虽有意替人解围,却也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且阿止脸色过于骇人,心知王府规矩,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告病回家了……”阿止面色松动,语气也缓了下来,“那便算了,不可再有下次,赶紧重做一份。” “是、是!” 厨子感激涕零,也知自己犯了错,对阿止的态度并未怨恨。 6. 姜沅离 [] 户部侍郎姜沅离乃去岁的新科状元,科考文章震惊满朝文官,无不赞叹其之惊才绝绝。 其芝兰玉树,风姿绰约,据说游京那日,引得无数女子为之倾心。 朝堂上更是直言不讳,面对百官质疑,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其惊才天赋,实属罕之。 然而,许是老天看他太过令人惊艳,给了他一张毒舌的嘴。 上至文武百官,下至提亲的媒婆,无一不被他气得脸红心跳,最后骂骂咧咧离开姜府。 且此人在某些方面好钻牛角尖,谢稟每每看见他和百官争执的不可开交,头疼欲裂,实在不想和他纠缠。 眼下得知燮河的奏折是摄政王压了下来,便马不停蹄赶来摄政王府了。 * 姜沅离被带到偏房等候。 摄政王府的建设是用了盛京最好的工匠建的,听闻是摄政王逼迫圣上下的旨。 朝中关于圣上与摄政王不和的传闻,他也是听过不少的,对此只是付之一笑。 以讹传讹的道理谁都知道。 他并非那种听信风言之人,他们二人如何,在他心中尚未有定量。 不过片刻功夫,姜沅离就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摄政王。 “见过王爷。” 他礼仪得体,从来不会给人挑出错处,是以朝中想弹劾他的人都找不到理由。 “嗯。” 谢宁川示意他坐下,抬手召花柠进来。 花柠端着茶壶,俯身斟茶。 姜沅离拒绝她递来的茶盏,目光直直看向谢宁川,开门见山道出自己的目的:“王爷为何扣下臣的折子?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谢宁川摆摆手。 花柠弯身退下。 将踏出偏房,便瞧见蹲在门房下的谢稟。 “圣……” 谢稟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眼神下压,带着丝丝警告意味。 花柠点点头,这才被松了口。 想退下又被他一个眼神威胁,这要迈不迈的腿怎么放都不是,叫她为难地咬住下唇,实在无计,只得往他身后站去。 王府的规矩她是知道的,这偷听的事被发现,免不了一顿责罚。 可眼前的人是当今圣上,她也违抗不得。 如此一看,横竖都是罪。 花柠简直欲哭无泪。 谢稟看着她识趣的动作,心里满意极了,扭过头贴在门板上继续偷听。 偏房内。 谢宁川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燮河匪寇,姜侍郎一个文官,去了又能作何?提刀杀匪做得到吗?” 姜沅离当即反唇相驳:“诚如王爷所说,臣一个文官做不到提刀杀匪,但王爷也不该扣下臣的折子,此事应交于圣上做主。” 谢宁川眼神淡淡:“本王身为摄政王,理应为圣上分担。这种小事,何须拿到圣上跟前,扰他烦心。” 姜沅离不依,势要和他辩到底。 “臣……” 谢宁川抬手,遏制他嘴里的话,神色略显不耐。 “本王已经派了武官前去,不出意外,明日就该到燮河了。” 乌眸微抬,平稳的嗓音带着些许压迫。 “姜侍郎就不要再想着燮河的事……不过本王有些好奇,姜侍郎为何如此执着去燮河?” 姜沅离下意识躲避他探究的目光。 心脏跳动的有几分激烈。 少顷,他隐忍吐出一句:“此乃臣的私事。” “……” 姜沅离抬头看他,却见那人眼中沉着冷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无礼。 垂眸咬牙不语,硬着头皮等待那人落下责罚。 未曾想,谢宁川的一句话,叫他直接炸开。 “听闻,姜侍郎有一胞妹?” 那意味不明的语气令他心生寒意。 遏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怒火,话语有些冲:“王爷这是何意?” 他确有一胞妹,名唤姜止,但于三年前走失,至今未寻的下落。 而燮河,正是他兄妹二人走失的地方。 有关胞妹的任何消息,他未向人吐露分毫。 谢宁川如何得知? 定是调查了他! “姜侍郎不必激动,”谢宁川右手往下一按,“坐下谈吧。” 姜沅离沉默看了他一眼,依言坐下,警惕却是不少分毫。 想到关于谢宁川的传闻,心不受控制担忧起来。 他怕谢宁川拿姜止做事。 “本王知晓姜侍郎寻妹心切,但燮河匪寇非同小可。如今姜侍郎得身上重用,朝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你若去了燮河,那文官死于匪寇之手……”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姜沅离也明白。 脸色微微泛白,重重地合了合眼。 若他死于匪寇之手,于圣上而言,失去了一个可用的栋梁之材;于暗中鼠蚁而言,铲除了一个绊脚石。 即便圣上有意彻查他的死因,也无从下手。 毕竟,自请去燮河的,是他自己。 “所以,姜侍郎可以告诉本王,是何人告诉你,令妹在燮河的?” 姜沅离再蠢,此刻也回味过来,自己被人利用了。 但一想到妹妹的消息是假的,喉间还是忍不住一哽。 “臣是从燮河来的商户那里听来的,说有一女子一直在桥下守着,听他们描述,很像臣的胞妹。” 谢宁川眼眸微眯:“那商户现在何处?” 燮河的来的商户,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不知道,应是回燮河了。” 正是因为无法确定那商户口中说的女子是不是姜止,他才会冒险用燮河匪寇的事,自请去燮河。 现在回想,恐是遭人欺骗。 枉他为科举状元,竟是连这种把戏都看不穿。 谢宁川若有所思垂下眼,食指在扶手上敲打,心下有了考量。 “这件事本王会调查清楚,若消息属实,会有人将令妹带回盛京。为不打草惊蛇,人前还需姜侍郎配合。” 姜沅离起身,俯身一揖:“谢王爷相助,臣定会好好配合。” 谢宁川颔首,冲外头高声喊道:“高栎。” 外头偷听的谢稟急急往后退,觑见一动不动的花柠,蹙眉低斥:“做什么,还不快走!” 让谢宁川发现他偷听墙角,这还了得。 他一朝圣上的威严,可不能在这里丢失。 花柠却是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圣上,走不了了。” 适时,她身后传来高栎贱贱的声音。 “圣上,随属下一同进去吧。” 谢稟这才注意到高栎的存在,漠然闭上嘴,站直了身子。 别以为他没看见高栎眼底的幸灾乐祸。 放眼整个摄政王府,敢看他笑话的,高栎首当其冲算一个。 高栎面无表情伸手:“圣上,请。” “咳!” 谢稟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双手覆在身后,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嗯,就算被发现了,气势也不能输。 大不了,再把《商君书》誊写百遍。 反正不是第一次誊写。 花柠诺诺地垂着脑袋跟在后面。 待他二人都进去了,高栎方才迈腿进来。 “王爷。” 姜沅离侧身望去,瞧见站在身旁的圣上,眼眸微睁。 “圣上?!” 旋即反应过来,跪下拜见:“参见圣上。” “嗯,起来吧。” 谢稟挺直腰板,高冷地回应。 “谢圣上。” 谢宁川 7. 入宫 [] 谢宁川安排高栎暗中送谢稟回去。 一出摄政王府,秘密监视的人将谢稟从摄政王府带走一个婢女的消息,带回去复命。 收到消息的人无不在琢磨谢稟这一行为的目的,以及,他和谢宁川之间的关系是否还如传闻中那般岌岌可危。 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送走谢稟,程伯带着老张弯身走进来。 “王爷。” 谢宁川懒散地靠在轮椅上,手掌微微按压腹部。 连续三日未用早膳,此时胃里泛着酸水,却也还能忍受。 乌眸轻轻抬起,盯着老张忐忑的面孔,不咸不淡道:“本王问你,白莲戏珠可是你亲手做的?” 老张心中惶恐。 程伯领他过来时就一直惴惴不安,被谢宁川这么一问,更是紧张不已。 捏着衣角,声音颤抖。 “回王爷,是老奴做的。” 谢宁川扫过他攥紧的拳头,复问:“从头到尾,未假手他人?” 老张愣住,脑中闪过昨夜的事。 他肠胃向来不好,昨夜不知吃坏什么东西,肚子闹腾得厉害,又逢程伯命他煲汤,他忍着腹中汹涌,强撑着煲汤。 怎奈闹腾得实在厉害,他无奈之下,只得寻了阿止过来,叫她替自己看着火。 好在该加的东西都加好了,看着火便行,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于是他匆匆嘱咐几句,就离开了。 思及此,老张额间沁出冷汗。 阿止定是没做什么的,不然他不会不知道。 若是让王爷知道他擅离岗位,逃不了一顿责罚。 咬了咬牙,应下这件事:“是。” 谢宁川眸光下睨。 他心虚地过于明显,连程伯都能看出他在撒谎,何况谢宁川。 “程伯,带他下去,你亲自看着他做一份。” “是。” 老张一听,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今早虽得阿止指点但他煲汤时还是频频出错,弄不明白自己明明按照阿止的说法去做,为何还会出错,最后只得让阿止帮他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如今叫他重做,怕也会是这样。 “老张?老张?” 老张猛地回神,双腿一软,直接跪下。 “王爷饶命!老奴知错!” 程伯震惊地看着他,失声道:“老张,你……” 老张心中恐惧太甚,顾不上其他,一个劲儿埋头磕地:“王爷,昨夜老奴腹痛难忍,这最后一道工序,便交给了阿止姑娘。今早的汤也是由阿止姑娘完成的最后一道工序。老奴自知王爷看重昨夜的汤,但老奴尝试多次也不得其中奥义,只得交于阿止姑娘。望王爷恕罪!” 供出阿止他心中也是愧疚不已,毕竟一开始是他交给阿止这个任务的。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将她扯进来。 他忍着惧意,想替阿止求情:“王爷,阿止姑娘是受老奴所托,王爷若是要责罚,就请罚老奴吧!” “阿止……” 谢宁川低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略略一想,记起是那个被他连累受伤的婢女。 程伯听到阿止的名字,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去看谢宁川的反应。 他千挡万阻,万万想到还是让阿止的名字出现在谢宁川面前,倘若王爷召见阿止,那他的苦心就白费了。 毕竟,那张脸摆在那儿了…… 谢宁川的目光移向程伯,眸色平静,让他看不出谢宁川心中所想。 “阿止在何处?” “老奴这就去把她找来。” 程伯心知这次躲不过去,认命去将阿止带过来。 将将迈出一步,外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薄荷绿的衣袍在空中飞舞。 来人面容冷肃,对着谢宁川一拜:“王爷。” 旋即又看向程伯,剑眉斜入鬓角,冷锐严肃。 “程伯是在说阿止那个婢女吗?我进府时在门前见她和花柠辞别,这会子应该还在那儿。” “凌斐恣?你回来了!”程伯见到他,眼中闪烁着惊喜,扭头对谢宁川道,“王爷,老奴这就将阿止带过来。” “罢了,”谢宁川指腹按揉腹部,气色无力,没了见阿止的兴意,“都下去吧,以后让她多帮着张厨子。” 程伯自然是喜闻乐见:“是。” 跪在地上的老张,闻言一喜,又对着他拜谢几下。 凌斐恣看出他是胃疼了,拉着程伯,带上老张一起离开。 出了偏房,偏头对老张说:“张伯,你去将菜拿些到王爷跟前。” 看方才情形,王爷定是又几日未用早膳,肠胃哪儿能受得住。 “是。” 老张远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他拧着眉头,冷硬的面庞生出几分怒意。 “程伯,我不过不在府中半月,你们都干了什么?” 他想到自己看到阿止时的震惊,不自觉泄露几分杀意。 这样一个人放在府里,实在是颗炸药。 王爷好不容易缓过来,不能让阿止的出现打乱原本的平静。 “那个叫阿止的婢女,你怎么能把她放进府里?万一有人别有用心怎么办?” 程伯没法去回答他的问题,自个儿缓了一会儿将才的心悸,慢吞吞道:“我知道的,阿止我调查过,在盛京做事有两年,遇到王府招人便过来了。” 凌斐恣仍是不放心:“她那张脸如何解释?”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假扮姜芷的容貌来刺杀谢宁川,他们对此都格外小心。 不过出府半月,回来就瞧见一个和前太傅容貌堪称一模一样的人,实在不叫人怀疑。 “那是她自己的脸,不是什么人/皮面具,脸上也没有动刀的痕迹。” 是真真的一张脸。 程伯见到阿止的第一眼,也有过怀疑,暗中试探几番,确实是阿止自己的脸。 他只能接受阿止和前太傅长相相似的事实。 凌斐恣信得过他,没再抓着阿止的脸不放,又问:“你留着她做什么?” 程伯下意识去看周围,确认无人才开口:“王爷的身子你我还不清楚?自从那位去世后,他便一直不顾及自己的身子。我就想着,若哪天真没辙了,或许可以用阿止试试。” 凌斐恣眼中闪过挣扎,到底是没说反对的话。 程伯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他眼底浮起忧虑:“这样做,被王爷发现怎么办?” 程伯倒是不担心这个问题,最多被责罚一顿。 他这把老骨头,还是经得起折腾的。 “你不用担心眼下需得盯好阿止和王爷这边,断不能让他们碰见。” 凌斐恣不解:“为何?你留着阿止不就是想让王爷看见她吗?” 程伯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想,可是谢宁川的防备心太重,贸然让阿止出现,只会适得其反。 “王爷警惕心太强,这件事要从长计议,莫让这件事害了阿止性命。” 他虽这般想着利用阿止,但终归是不忍心让她因此丧命。 将她收进王府,也是防着她被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不如他亲自看着安心。 这些天他看着阿止井井有条地安排事宜,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能吃苦 8. 贴身婢女 [] 花柠不由想起,那白雪覆地时,朝她伸出的温厚的掌心。 若没有他伸出的那一手,她早死在大雪纷飞下。 能得近身相伴的机会,她何其幸运。 不远处,高栎回眸望着她们这边,余光觑见程伯走过来,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王爷为何安排花柠入宫?” 其实他更想问,安排花柠进宫,可靠吗? 花柠一直在府中规矩行事,至今未有错处,但皇宫不比得王府,高栎担心她办事不利,坏了王爷的大事。 “你且宽心,”程伯语气笃定,“花柠不会出纰漏的,若是安排旁人过去,或许要暗中盯着,但她不用。” 高栎不明白他哪来的对花柠的信任。 瞥了眼笑盈盈的花柠,还是有些顾虑。 “为何这么说?” 程伯但笑不语。 谢宁川下了死令,他是说不得的。 要说花柠,她与谢稟之间,可是有很深的缘分。 当年奄奄一息被谢稟救下,送至王府时已是半只脚踏进地府,是谢稟求得谢宁川,让他救人的。 那孩子当时不过十四岁,浑身没一处是好的,青青紫紫的印记遍布全身,看得人心惊胆战。 谁也想不到,看着这般瘦弱的女孩,身上会有这么多伤。 人是救回来了,但他也消失了。 一连数月等不来人,那孩子苦等无果下,便去求了谢宁川。 程伯直到现在都记得,那天的书房,直到深夜才打开。 彼时,那个孩子失去了踪迹,再次回来,已无人还记得她。 “好了,”程伯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走开,“好好护送圣上回宫。” …… 花柠一走,阿止在王府里认识的人又少了一个。 将才程伯找到她,言明今后她要和老张一起煲白莲戏珠。 程伯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佯装不知,淡定应下。 经他这么一说,阿止便知自己的试探有了结果。 能尝出亮两者差异的,不尝一下她亲手做过的,是无法辨别出来。 谢宁川,就是她的宁川。 阿止眼神微黯,目光眺望书房的方向。 她不知道宁川为何成了摄政王,还有了皇姓。 宁川明明和她说过,自己双亲已逝的。 “阿止,”程伯从远处寻过来,“溪园里的花你去浇浇水,记住,别弄折花枝。” 阿止颔首:“好,我这就去。” 她转身欲去寻水壶,走了几步又被他叫住。 “哎等等,阿止,巳时末前一定要离开。” “记住了。” 巳时末离开? 阿止疑惑。 去寻了水壶才知,原本负责浇花的婢女突发热症,卧床不起,其余婢女也各自忙活着,只有她最为清闲。 她拎着水壶去了王府后的院子。 瞧着那满园姹紫嫣红的花,忍不住挑了挑细眉,眼底划过一丝趣意。 宁川何时有了养花的喜好?她竟是一点也不知晓。 阿止细细望去,辨不出那些花的品种,想着程伯方才交代她的话,勉强能对上哪些花对水的需求量。 浇了一会,她抬头望了望天,时间还早。 看着满园的花,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很乐意去打理这些花的。 清风徐来,携阵阵清香,掠过阿止鼻尖。 鼻尖微微耸动,眼中迸出惊喜之色,循着香味走过去。 院中西北一隅种了几颗桂花树,此时开得正盛,金黄的花朵隐在墨绿色的枝叶下,微风拂过,露出几颗黄嫩嫩的小脑袋。 阿止立于树下,仰头轻嗅,舒服地眯起眼。。 她很喜欢桂花的香味。 尤其是刚开的那段时间,花香淡淡,却能飘出十里之远。 “王爷,高栎已经护送圣上回宫,暗中盯着的人也消失了。” 凌斐恣推着他的轮椅,缓步走近,冷硬的面庞柔和几分。 谢宁川“嗯”了一声,随即吩咐他:“眼下搞了这么一出,那些人定会有所动作,保护好圣上。” “是。” 他还想说什么,余光冷不丁瞥见院中站立的人影。 光影之下的朦胧,令他的目光滞住几分。 阿……芷? 乌眸骤然睁大,手掌慌乱地拨动轮椅,似箭离弦般飞出。 凌斐恣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惊愕地望着他。 “王爷?” 阿止猛吸一口桂花香,悠然睁眼,不待她有所动作,身子蓦然遭受一股巨大的拉力,往后倒去。 身体失衡的惊慌感席卷大脑,双手无意识去抓什么,也不知抓住什么,手里有了实物的触感,才叫她稍稍心安。 后背靠在一个宽厚和暖的怀抱里,陌生的男性气息刺激着她的五感。 阿止瞳孔骤缩。 头顶落下一声似哽咽的低语。 “姜芷……你回来了……” 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她知道,身后的人,是她的宁川。 感受到抱着她的双臂在收缩,眉心下意识皱起。 张了张口,话还未说出口,又是一声低语,击溃她想要筑起的冷漠。 “我好想你……” 宛如幼兽寻得亲人,躲在身下呜咽求安抚,浑身颤抖不安。 身后的人在颤抖。 她能清楚感知到他所有的情感。 汹涌蓬勃,几乎淹没她。 阿止沉默了。 面对这样的谢宁川,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最终,她还是选择欺瞒,敛起眼底的哀伤,惊慌且忐忑地推拒他:“王、王爷……” 怀里的人在抗拒,惊慌失措的挣扎令谢宁川猝然回神。 他的阿芷,是不会这般慌乱的。 眼神微微聚焦,盯着她的侧脸陷入迷茫。 她不是阿芷?那阿芷去哪儿了? 为什么他总是找不到,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听话,阿芷才躲着不肯见他的? 谢宁川失神,被阿止挣脱去。 眸光下睨,死死盯着她和姜芷近乎一模一样的脸,企图从她脸上找到伪装的迹象。 阿止噗通跪下,嗓音颤颤:“王爷恕罪!” 凌斐恣眼见情况不对,忙不迭赶过来,罕见露出几分急色。 “王爷,她是阿止,不是太傅大人。” 现在仔细瞧去,能看出她和姜芷的差别。 他的阿芷,不会对别人卑躬屈膝,腰板挺直得如山间松柏,傲骨铮铮。 谢宁川彻底从幻想中抽回思绪,仰头深吸一口气,抚平心底的涩意,淡淡道:“起来吧。” 凌斐恣扭头对她道:“你下去。” 他就知道,程伯留下她迟早会出事。 “是……” 阿止站直身,忽听谢 9. 缺失的记忆 [] 一天的工作结束,阿止晕乎乎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谢宁川今日的这一谜之操作,叫她看不懂了。 扶着桌沿坐下,望着摆在中心的茶具,微微出神。 比起这件事,更叫她在意的,是原身记忆中出现的那处空白。 那是什么记忆?为何原身会丢失这段记忆? 阿止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会是一个令她脊背生寒的记忆。 她想的太投入,以至于没发觉屋内多了一人。 那人隐在暗处,无声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表情都不放过。 月光的清辉斜斜洒进,屋外响起清脆的虫鸣声,混着黑寂的夜色,回荡四周。 阿止揉着额角抽回思绪,目光散散,猝然在洒进的月辉下,觑见一个黑色鞋底。 毛骨悚然的寒意爬满全身。 “谁!” 那人轻笑出声,似乎对阿止终于发现他而感到愉悦,压低了自己的声线,有意掩饰。 “终于发现我了?我站在这儿腿都要麻了。” 听语气,像是认识原身的,而且还挺熟。 不过…… 阿止发觉他改变了自己的声线,未免自己暴露,没什么情绪道:“你来干什么,也不怕被王府的人发现?” 目光紧盯着他的方向,悄然捏紧手心。 那人明显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站在原地轻晒:“他们没那个本事,不过,你倒是有本事的,这么快就到谢宁川身份侍奉了。” 阿止心中警铃大作。 她被提到谢宁川身边侍奉的事,除了王府的人,旁人是不知晓的。 这人竟是在王府里么? 阿止轻轻垂下眼睑,不动神色回他:“我可没那本事,若不是挨上那么一剑,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见到。” “所以啊,我就说要使点计。你被程伯那老头藏得那么严,不受这一剑,怎么见到谢宁川?虽说当初这个法子被主子否定了,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这么一说,阿止想起前些日子谢宁川遇刺的事。但她无法确定,原身对这件事是否知情。 这人能在摄政王府神出鬼没,武功必是不弱。 习武之人的洞察力何其恐怖,她是相当清楚的,必须尽快把这人打发走。 阿止抿唇:“你来就是想说这?” “当然不是,”那人掏出一个瓶子,扔进她怀里,“呐,找你兄长的事已有眉目,等你任务完成,自然会告诉你。不过主子担心你反水,特命我将此药带过来,看看你的决定。” 阿止垂眼打量手里的蓝色瓷瓶。 寻常药丸都是用白瓷装着的。 这蓝色瓷瓶,借着月辉泛起不寻常的光晕,光是瞧着都知是毒药。 阿止明白,这药是拿来试探她的。 站在暗处的人目光紧锁住她,只要她表现出一丝抗拒,她毫不怀疑自己会立马身首异处。 看来,这药她是不吃不行。 “怎么,不敢吃了?”那人含笑的声音传来,在空荡的屋内宛如前来索命的鬼差,“若是不想,也不是不……” 阿止面无表情拔掉塞子,倒出药丸,闭眼吞下。 背后的主子设计让她进摄政王府,得谢宁川青睐,目的绝对不简单。 她恐怕无法将自己剥离朝堂了。 或许重生在摄政王府,她就踏进了朝堂的纷争。 可她向往广阔自由的天地,不甘心再被囿于深宫朝堂之中。 太傅姜芷已经奉献了自己的全部,乃至一条鲜活的生命,只为一句承诺。 她太累了。 上苍垂怜她,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不想再囿于诡谲的朝堂了。 人都是自私的。 阿止想,这一次她该为自己自私一回了。 等解决完这件事,她就离开盛京,寻一处幽静的山野,平凡安静地生活。 太傅姜芷,就当她在死在了天贞四十九年的那个风雪里。 她现在是阿止,也只是阿止。 “很好,”那人勾唇,又扔来一个瓷瓶,“接下来的任务,你要取得谢宁川的信任,获得自由进出书房的权利。事成之后,我会告诉你你兄长的下落。你手里的那个瓷瓶,是这一个月的解药,我每隔一个月回来与你联系。” 语罢,他就着身边最近的窗户,翻身跃出。 阿止只能看见他一晃而过的背影。 她捏紧手里的瓷瓶,目光沉沉望着窗外。 适时,记忆中空缺出来的那块在慢慢苏醒,她也知道了原身是如何接触到那个主子的,以及她进王府的目的。 …… 十五岁那年,小阿止随兄长进京赶考,途径燮河,留居半月。 兄长寒窗苦读,小阿止懂事地不去打扰,偷偷摸摸去镇上寻了一处活计做。 小阿止女红不错,绣出来的物象惟妙惟肖,得了衣店老板的赞赏,愿与小阿止合作,给的酬劳也是合情合理的,没有欺她年幼而去哄骗。 时间久了,小阿止接触的东西也多了,竟开始绣起人物小象。 那小象栩栩如生,小小一个连神韵也绣得十足十的像,慕名前来的人便也多了起来。 在燮河的那半个月里,物象与小象可谓是风靡一时。 兄长知道这件事,担心小阿止累坏自己,却听她说: “阿止知家中银两不足,兄长进京赶考不易,阿止也想帮兄长一些。” 那一番听得兄长酸涩不已,自己竟还要妹妹养活,简直枉为兄长。 兄长决定和小阿止一块出去,女红他帮不上忙,便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他读书,小阿止做活。 二人相互依靠。 可惜好景不长,燮河匪寇非一朝一夕。 燮河百姓暴/乱,随处可见仓皇逃难的人,兄长带着小阿止逃离燮河。 眼见要出城门,匪寇骤然现身城门口,身后的匪寇叫嚣着漫步而来,两面夹击,人流躁动,再也压制不住人心的暴/乱。 百姓四散而逃,场面失控,小阿止与兄长也因此分离。 燮河匪寇之乱持续一月有余,朝廷派下的平乱之人并没有剿清所有匪寇。 小阿止是在一处庄园醒来的。 彼时燮河四方安稳,百姓喜气洋洋,家家可见门前洒的黑狗血,似在除晦气。 庄园的主子告诉小阿止,燮河安定,她兄长不知所踪。 那人见她慌张,故意诱骗她自己可以帮她找兄长,然而,需双方做一个交易。 小阿止虽年幼,却是个机灵的,看出他意图不轨,当即否决。 那人带着银色面具,见她不中招,面具下的眼神阴冷无比。 小阿止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给打晕了。 再次醒来,已是一年之后。 她身处盛京酒楼之中,每日都有人监视她。 小阿止想不起来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既然她无法拒绝, 10. 五感交易 [] 早膳备好,阿止随程伯站在一侧,等候谢宁川进来。 期间,程伯同她道:“阿止,若王爷食欲不佳,你去劝一劝。” 他想着,既然阿止已经被王爷发现,那他索性把自己的计划提上来。 看看阿止这张脸,对谢宁川到底有多大影响力。 阿止震惊抬头,瞳孔颤了颤,看着他的目光像是想确认什么。 “我?” 程伯莫不是真脑袋糊涂了,她一个婢女能劝动谢宁川用膳? 且不论成功与否,最后都会被谢宁川怪罪。 程伯沉吟片刻:“你看着情况劝,王爷怪罪下来,我会替你顶着。” 他打从最开始让阿止进府,不就是为了让王爷多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体。现在王爷自个儿把人提上来了,他就该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来做。 效果如何,就看今日的了。 倘若王爷真怪罪下来,他豁出这条老命,也会保住阿止的。 “……是。” 阿止看不懂他。 他凭何认为,宁川会因为一个容貌与她相似之人,说几句话,就能乖乖听话了? 那她往日对宁川的教诲岂不是都拿去喂了狗了?! 她坚信宁川不会因为她的一番话就范。 近日秋雨频繁,将才说话的功夫,外头又落下细细的雨丝,厅外潮湿的空气闻着令人心情不悦。 谢宁川是盯着雨丝进来的。 眉心轻轻拢着,似有不虞。 阿止垂眼为他布菜。 谢宁川直接摆手示意她退下,自个儿盛了碗汤喝下。 她掀眸看了一眼,弯身退到一边。 程伯察觉他心情不虞,试探上前:“王爷面色不佳,可是碰上什么烦心的事?” 谢宁川咽下嘴里的汤,拿起箸子夹菜,转而问道:“凌斐恣可在府里?” 程伯忙将他要夹的菜盘往前放了点,顺着他的话下去:“凌大人今日一早就出府了,可要老奴派人叫他回来?” 他吃了几口,又换了旁边的菜,几箸之后,方才淡声:“罢了,他回来直接让他去书房。” 修长的手指搭在手边的巾帕上,轻轻捻起,慢条斯理地擦拭。 眸光淡淡扫过一桌的菜。 “都撤了。” 程伯下意识去看这一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不动神色冲阿止使眼色。 阿止接受到他的意思,上前一步,恭声道:“王爷,今日的菜肴厨子们都下了不少的心血,每每看到这些未动分毫的菜肴,厨子们内心多是惶恐的,唯恐王爷降罪于他们……” 她顿了顿,见谢宁川没有不悦的意思,继而道:“王爷,您看在厨子们的一片真心上,多少再吃点吧。不为别的,也替自己的身子着想。” 劝归劝,后半句才是她真心想说的。 侍奉谢宁川的这些日子,她看得出谢宁川每日的吃食还不如一个孩童多,长此以往,身体必会亏空。 左右都是程伯让她劝的,那不如劝的大胆些。 她劝的确实大胆。 程伯瞠目结舌,本以为她会委婉地劝说,谁曾想竟是这么硬刚上去。 阿弥陀佛…… 他心脏紧张地跳动着,额上冒着虚汗。 谢宁川眸光轻飘飘扫向她。 未说什么,眸光微转,拿起放置一旁的箸子,神色平淡地吃起来。 程伯简直要喜极而泣,眼里的喜悦都快压制不住,手掌微微颤抖地给他拖动菜盘。 “王爷,这个听说是南江那边有名的菜色,您尝尝。” 谢宁川夹菜的动住,目光上移,看了他一眼,手腕一转,夹起他推过来的菜。 程伯起先紧张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欣喜地移动其他菜盘,恨不得让谢宁川一次将几天的吃食都吃下。 用膳完毕,阿止招呼着婢女们随她一起收拾桌面。 程伯站在谢宁川身侧,热泪盈眶地望着只剩半桌的菜肴,白莲戏珠更是被他喝下半盅。 心中百感交集。 这才该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食量啊! 谢宁川优雅地擦拭嘴角,目送阿止离开后,幽幽望向他,嗓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程伯。” 偏生程伯听出他话里的点点不悦。 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喜悦都被他这不轻不重的一句给冲到脑后,冷汗涔涔地跪下:“王爷恕罪!” 谢宁川撂下巾帕,目光不咸不淡地划过他耳间的白鬓:“程伯,你是本王身边的老人了,有些事注意分寸。今日本王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计较,没有下一次。” 程伯忙不迭点头:“是、是!” 果然还是他想的太简单了,可效果是好的不是吗? 王爷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没计较阿止的行为,但不代表阿止说的那些话没作用,所以今后他只需让王爷习惯阿止的劝说,不就成功了? 眼下瞧王爷的样子,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继续了,缓一段时间吧。 谢宁川转动轮椅,垂眸望了眼程伯思索的神情,默声离开。 “派人把奏折搬到书房。” 他不是没看出程伯的心思。 他承认,程伯使得这招确实好用,面对和姜芷一模一样的脸,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明明知道那人不是她,还是下意识去听了那人的话,仿佛想透过这点告诉自己,姜芷从未离开过。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那阿止当姜芷的替身。 谢宁川面色一晒,沉目走进细雨下,缓缓阖上眼,仍由雨丝打在脸上。 就让他,放纵一回吧。 “是。” 程伯撑着膝盖站起来,抬眼就瞧见他坐在雨下,慌忙跑上前:“王爷!雨水寒凉,不可淋雨啊王爷……” 程伯的哀劝声回荡走廊,远处的阿姊听着秋风送过来的声音,下意识侧身看去。 只见程伯抬起膀子试图替谢宁川挡雨,奈何谢宁川人高马大,程伯根本挡不住,急得他恨不得当场把衣裳脱了 11. 我叫宣承 [] 书房。 凌斐恣跨步走进,弯身抱拳:“王爷。” 谢宁川批阅奏折的目光不停,不咸不淡问道:“查的如何?” “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咚”的一声闷响。 凌斐恣垂首而跪,脊背挺直,等着他责罚。 谢宁川掀起眼皮快速扫了他一眼,搁下毛笔,慢条斯理整理桌案上的奏折,没什么情绪道:“此时暂且不提,那人既有心安排人刺杀,又怎会落下把柄。本王这儿另有一事要交于你去办。” 敢在王府行刺并安然无恙离开,说王府里没内应谁信? 且类似之事已不是这一次,谢宁川心知不可能这么快抓到背后之人。 因此也无心去怪罪于他。 凌斐恣在王府办事多年,其忠心天地可鉴,谢宁川断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去责罚他。 谢宁川推动轮椅来到他身侧,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嗓音淡淡:“燮河匪寇一事,你亲自走一趟。” 凌斐恣抱紧拳头,沉声应道:“是。” 末了,他微微抬眸,看着王爷苍白的侧脸,眼里浮起担忧:“王爷,可是燮河出了变故?” 燮河匪寇之乱前段时间谢宁川派了一位武官前去,乃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此人武功不错,曾在战场上立过功,对郦朝也是赤胆忠心。 谢宁川有意提拔他。 这次派他去燮河平乱,便是打得这个注意。 有功绩在身,文武百官就没有借口阻拦他官位的提升。 奈何,今早宁远将军传来飞信,燮河匪寇非想象中简单。 谢宁川展信一看,当即决定派凌斐恣过去协助。 “不错,”他望着屋外绵绵细雨,乌压压的云层相互交叠,云下屋檐显得格外脆弱,“周远午传信来,疑似发现私兵。” 周远午,便是这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 凌斐恣惊愕,豢养私兵乃是重罪,无论是何缘由,都会个谋逆扯上关系。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凌斐恣不敢再耽搁下去:“属下即可前往燮河……” “慢着,”谢宁川拦下他,乌眸深邃,“去燮河前,你先去一趟姜府,问清姜侍郎胞妹的信息再去。” “是。” 屋外细雨未停,空气带着绵绵湿意,一点一点冲洗廊檐灰烬。 谢宁川拧眉望着屋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气郁难舒。 内心直觉告诉他,私兵一事非同小可,盛京恐有巨变。 …… 阿止小院。 昏暗光线交错,窗外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一缕缕钻进,照亮阿止平静的眸子。 门窗上落下一道黑影。 婢女的声音随之而起:“阿止姐姐,管家让你煮点姜汤端给王爷,说是王爷淋雨染了寒气。” 阿止拢起外衫,侧眸望着她的身影,静默片刻,方道:“我知道了。” 婢女得到回复,转身离开。 “哒哒”脚步声渐渐远离,一方小院重归平静。 阿止整理衣裙,挑起放下的帘布,随即推开厚重的窗门,灰蒙蒙的天空映入眼底,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静静盯了片刻。 转身推开房门,将搭在门边的油纸伞撑开,灰蓝色绣花鞋踩在湿漉漉的砖面。 阿止敛眸望着,目光转动间,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后厨的厨子一早就得了程伯的指令,阿止到来时正巧看见厨子往壶里倒入滚烫的姜汤。 那厨子瞧见她,颇为腼腆地笑了笑:“阿止姑娘,姜汤熬好了。” “嗯。” 阿止对他有印象,是那日做菜出了错的厨子。新来的对王府工作不太熟悉,最近在后厨盯工也没再看到他出过错,看来是把她那日说的话听进心里了。 阿止端起托盘,正欲离开,厨子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 “阿止姑娘……” 阿止侧眸看他。 那厨子眼神有些闪躲,快速觑了眼周围,许是见后厨无人,便送了口气,耳郭染上一层粉,鼓起勇气说:“阿止姑娘,去后厨的路上不免淋雨,你端着姜汤不便撑伞,可否让我为阿止姑娘撑伞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示好,阿止脑袋微微发懵。 她记得自己之前可没给过这个厨子好脸色,他竟然还愿意亲近她? 从前为太傅时,凡是被她言语数落过的人,无一不是畏惧她、不敢亲近她。阿止也知道自己训人时脸色过于骇人,语气凶厉,对他们的行为便从未放在心上,但这厨子想亲近她倒是头一个。 阿止面色古怪,瞥见他眼底的小心翼翼,恍惚间似乎看到宁川第一次进府时的忐忑和紧张。 眸光晃了晃,阿止敛眸淡声道:“可以。” 外头下着细雨,她端着汤确实不便撑伞,有人愿意给她撑伞,她何乐而不为呢。 厨子欣喜,忙不迭接过她身侧的油纸伞,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行至门前,抬手撑起伞,罩在二人头上。 阿止看了他一眼,先一步跨出门槛,以一副聊天的口吻问他:“这些日子,后厨的规矩可记下了?” 厨子忙应声:“记下了,多谢阿止姑娘那日的提醒。” “你叫什么?” 厨子眼中似闪过惊喜,话都说的磕巴起来:“宣、宣承、” 末了,他又补充:“宣告的宣,承诺的承。” 阿止奇怪地扫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结巴起来。 宣承模样清秀,内外都流露出一股不符合后厨油烟的气息,更像是一股清流汇入这油烟之地,却不沾染半分,仍旧一身清爽朗月。 那一身皙白肌肤,掌勺的手也是根骨分明,一点不像是个烧菜之人。 阿止微微迟疑,过问他人私事不太好,但她心中有个疑惑需解。 “宣承,”她略略颔首,赞许道,“这名字与你现在倒是不太相配,以前没做过厨子?” 宣承诧异,随即目露敬佩:“阿止姑娘好眼力,我确实是才做厨子不久,亏着在家中做过,现在能当一门活计傍身。” 阿止目视前方,状似无意聊起:“看你年岁不大,为何会来王府?” “王府给的银子多嘛,”他微微羞赧,雪白的脸颊浮现一抹红,眼底沉着些许黯色,“我家中只我一人,双亲早亡,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年岁渐长后,我也跟着学了这门手艺。” 阿止眸中掠过一抹思色,将欲言语,余光瞥见通往书房的月洞门,欲问的话便咽回腹中,侧身停步:“书房你去不得,回去吧。” 宣承送她过来时提了一把伞过来,闻言抬眸望去,透过月洞门隐约可见书房的轮廓。 他垂眸,握住伞柄的手往前推了几分:“嗯,雨天路滑,阿止姑娘留心。” 阿止左手托着托盘,空出手去接伞柄:“嗯,回去当心。” 宣承撑开伞面,面似不舍:“阿止姑娘,我先走了。” “好。” 说来也奇怪,她与宣承拢共只见过三面,连着这次也才四面,为何他表现出一副很想亲近她的模样。 得了她的回应还暗自窃喜,当真是奇也怪哉。 阿止望着细雨下的那道清瘦的身姿,眸色微暗。 宣承这人,身形与夜里那人极为相像。 那人说的五感交易,目前她只感受到听觉的变化,其余暂且无变化。< 12. 燮河乱事 []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青砖上,溅起朵朵小水花,廊下小草蔫巴巴的,追着欲掉不掉的水珠,纳凉亭下的池塘漾起一圈又一圈水纹,水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际。 池塘边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灰蓝色绣花鞋和木质轮椅不紧不慢地走着,咕轱辘声意外和她的步调相贴。 头顶的油纸伞不知何时向他那侧倾倒。 谢宁川掩唇轻咳几下,掀眸睨了眼歪向他这边的伞面,语气平缓:“伞撑直了,别顾着本王淋了自己。” 阿止下意识朝他看去,不经意与他淡漠的眸子相触,旋即垂下眼帘:“是。” 卷翘的长睫几不可查颤动几许。 伞柄撑直,左侧肩膀不再淋雨。 凉风一吹,倒叫她冷得一哆嗦。 谢宁川敛眸扫过。 阿止左肩的衣裳几乎被淋湿透,单薄的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肩窝上,隐约可见衣下抱腹的轮廓。 谢宁川视线骤然缩回,面上露出浅浅的红,却盖不过他苍白的肤色。 “回去喝完姜汤再睡下,莫害了病。” 阿止有些恍惚,呐呐道:“是。” 她有多久没听到宁川关怀的话了? 好似自她坐上太傅的位置,周围的人和事都像变了一般,既陌生,又熟悉。 谢宁川居住的芷苑是王府最为僻静的地方,寻常下人的走动声是惊不到这处的,所以这去的路也就格外长一些。 又碍于细雨绵绵,脚下鹅卵石难免湿滑,脚程也就慢了些许。 这条通往芷苑的路,平时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到,今日硬是走了一盏茶多的时间。 油纸伞虽大,但架不住底下有个坐轮椅的谢宁川,阿止即便贴的再近,那双黑色绣金靴还是被打湿。 风飒飒吹来,她迎面就被雨水糊了满脸,更不用说底下的谢宁川,狐裘上的毛都被打趴了。 阿止下意识眯起眼,松开一只手擦脸。 未料秋风猝然掀起,争先恐后钻入她单薄的衣裳里,吹得她浑身一颤,手也是僵冷不已,头上的油纸伞摇摇晃晃,雨水乘势飘进,落在谢宁川苍白的脸颊上。 她心一慌,惊呼:“王爷!” 谢宁川鸦青色长睫轻颤,抬手拭去脸上的雨水,掀眸凝视在风中颤抖的阿止。 目光在她紧咬的唇瓣上停留几息,无声叹息。 修长的手指从狐裘下伸出,轻轻握住摇摇晃晃的伞柄。 尾指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眸色顿了顿,视线移向前方。 “无碍。”略带沙哑的嗓子淡淡开口,“看你衣裳单薄,可有厚衣?” 阿止很识相的把手往下移了几分。 让一个王爷给她撑伞,于理不合,更何况他还坐在轮椅里,更不该让他撑。 “回王爷,有的。” 谢宁川看她缓过精神,收回手,继续前进。 “天气转凉,厚衣要跟着穿上,莫着了凉。” 阿止搓了搓手背,点头应下:“奴婢记下了,谢王爷关怀。” 她看了眼谢宁川推动轮椅的手,唇瓣抿了抿,左手搭上后椅,稍稍用力。 谢宁川察觉身后人的动作,没说什么。 片刻后,月洞门的轮廓出现,穿过它便到了芷苑。 芷苑很大,是阿止那个小院子的几倍之大,甚至还有走廊蜿蜒伸进内院。 谢宁川在她的帮助下上了廊阶,侧眸回望她:“退下吧。” 阿止退下廊阶,撑着油纸伞两膝微弯:“是,奴婢告退。” 来过芷苑的仆人屈指可数,阿止作为婢女是头一个。 她不敢久留,转身便离开这里。 等彻底离开芷苑,她才抱着自己的身子哆嗦,唇瓣更是血色全无。 颤颤巍巍来到后厨,阿止脸色已是惨白如尸,嘴唇被她咬得殷红,几乎渗血。 宣承不在后厨,想来是回下房了。 阿止缩在火灶边,颤抖着往里面添柴火,等全身都被烤暖后,她才撑着身子去切姜片,给自己熬点姜汤。 做完这些,她抱着自己又坐回火灶边。 盯着跳动的火光,思绪不由飘远。 宁川一人住在芷苑,身旁没个人伺候,这一身的湿衣要如何解决? 脑海里闪过谢宁川坐在轮椅里,费力地解扣衣衫的画面。 阿止心尖又是一疼。 她记得,自己死前宁川双腿还不是这样的,这五年里,宁川都经历了什么…… 阿止越想心口越发酸涩,两眼红通通的。 “阿止!阿止!”程伯站在门外收拢伞,抬手拍去身上沾上的雨珠,偏头冲里面喊,“阿止,你在里面吗?” 他看到火炉上熬的姜汤,一面进来一面放下伞。 阿止胡乱抹去眼角的泪水,快速平复几息,才起身应他:“程伯,我在的。” 她往外走,余光看了眼还在熬的姜汤。 程伯拍着手里的白色披风过来,觑见她湿了半边的衣裳,三步并作两步,将披风给她披上。 阿止受宠若惊,抬手就要拒绝。 程伯抢在她话头前说:“是王爷吩咐的。你送王爷回去淋了雨,王爷让我将披风给你,可别落了寒。” 阿止只得拢着披风,点头道:“程伯,替我谢过王爷。” “诶,好嘞。”鼻尖嗅到姜汤的味道,视线掠过她望去,“喝过姜汤便回去歇着吧,这几日雨天连绵,活计都不好做。” “嗯。” 阿止轻声应着,安静听他絮叨后面的安排。 送走程伯,她回身去火炉。 姜汤熬好,阿止喝了一碗便撑伞回去了。 …… 燮河。 黑云压城,狂风大作,暴雨不歇。 泥泞的小道上传来雷轰般的马蹄声,声音急促,大雨中夹杂着冰刃相触的嗡鸣声。四下树叶作响,黑暗中似有一股寒芒蛰伏,无端生出几分阴翳逼仄之感。 马蹄声逼近,黑夜中寒铁战衣的幽光划破静谧的树林,天空电闪雷鸣,照亮了一张张沾满血污的面孔。 “咻——” 箭羽穿透雨幕,直逼一人心脏。 周远午勒紧马绳,身体伏向马背,反手斩断箭羽,凌厉的目光扫过后方幽深的暗林。 随行的四名将士紧跟其后,最前方的一名士兵冲他大喊:“将军!你先撤,我们断后!” 周远午紧抿唇瓣,眸中戾气密布,夺过一旁士兵的弓箭,展臂拉弓,瞄准黑暗中的某个方向,眼神冰冷地射出。 一声惨烈的尖叫随之响起。 周远午扔掉弓箭,眉眼下压,低吼道:“众将士听令!随本将一同撤回城中!” “是!” 哒哒马蹄声此起彼伏,幽暗的森林闪过一抹又一抹暗影。 “抓住他们!决不能放他们回去!” 阴狠乖戾的嘶吼声响彻暗林,林叶耸动间,窜出一道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追上。 周远午听见身后的动静,咬紧牙关,脚蹬用力,加快马速。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心若擂鼓。 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 “咻——” 又是一箭,不过这支箭的速度若闪电,微弱的破空声被嘈杂的声音掩盖。 等他察觉时,箭已逼至,来不及闪躲,眼睁睁看着这支袖箭刺穿他的肩胛骨。 “唔!” 周远午闷哼一声,身子狠狠颤抖,从马背上跌落。 一旁的士兵见状,眼疾手快弯身拽住他的手腕,奋力一拉,将他拉上自己的马背上。 “将军——” “别出声,”周远午忍痛出声,肩胛骨被贯穿的痛感让他全身都在痉挛,“加快速度,只要出了这林子……” 话未说完,身下的马嘶鸣惨叫,身躯骤然倒下,二人一同被掀飞出去。 其他士兵皆是如此。 周远午撑地而起,看到马翻之处的绊马绳,目光沉了几分,抽出腰间佩剑,警惕地盯着周围。 士兵们心中胆寒,却仍将他护在身后。 黑暗中蓦的亮起火把,火光照亮一方天地,将周远午等人浑身的狼狈暴露于众目之下,也将暗中之人的脸庞照亮出来。 那是一张狰狞的脸,捂着右眼的手不断有鲜血流出,完好的左眼充斥着暴怒、杀意,在火光下宛若恶鬼。 周远午盯着他的右眼,无声冷笑。 他知道,那是他射伤的。 “周将军,”独眼一张嘴,扯动脸上的肌肉,右眼顿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嗬,怎么不跑了?将才不是很嚣张的吗?!” 周远午冷眼睨着他,满身污血丝毫不挡他眸中的冷锐。 “我已飞信于摄政王,你今日就算将我们都斩杀于此,他日我等地府等候诸位。 13. 药膳 [] 连绵五日的秋雨终于停歇,屋檐滴落着水珠,檐上暖阳四射,湿润的青砖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洒扫婢女拿着扫帚清扫落叶残花。 姜沅离踩着小水洼急匆匆走过,四下张望,径直走向厅堂。 谢宁川将将用完膳,瞥见神色异常的姜沅离,抬手示意周围的婢女退下。 阿止垂首弯身,带着婢女们退下。 姜沅离与之擦肩而过,心头浮现一抹异样,下意识朝她看去,却被谢宁川的声音打断思绪。 “姜侍郎一早便来本王府上,有何要事要说?” 姜沅离顾不上离开的阿止,视线拉回,眼底露出一点急色:“王爷,这已过去半月有余,燮河何故还没有消息?” “姜侍郎随本王来。” 厅堂不适合谈话,谢宁川将人带至书房,从书架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封书信交于他。 “这是宁远将军传信回来的,燮河匪乱有异,本王已派凌斐恣前去协助,姜侍郎回府耐心等待些时日。” 姜沅离细细浏览信中的每一条信息,上面从头至尾未曾提过他胞妹的消息,实在叫他难以心安。 胞妹年幼,与他走失三年,他无法想象这三年里胞妹是如何度过的。 如今燮河正值匪乱,胞妹在燮河无疑是生死难测。 三年前,他便见识过那群匪寇的猖狂蛮横,对待老幼妇孺毫不手软,惨遭毒害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 姜沅离蹙着眉心,心中困惑不解,拱手看向谢宁川:“王爷,臣有一惑不解,还请王爷明之。” “何惑?” 姜沅离指着信中某处内容:“王爷,燮河匪乱三年前圣上不是已派人解决了吗?为何如今还会有匪乱?”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敢言说,既然他能想到这点,谢宁川自然也能。 谢宁川听明白他的意思,眸光淡淡扫过去:“你既有想法,何故再问,答案自是你心中所想。” 或许最开始谢宁川派宁远将军去燮河的目的是为了平匪乱,但依而今形势,匪乱恐是假,背后之人借匪乱一事豢养私兵才是真。 三年前的匪乱怕是早有预谋,一个将将被平复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那儿养私兵。 姜沅离心尖陡然一震:“既是臣心中所想,又怎会再度滋生匪乱,这无疑是在自取灭亡!” 背后之人想要豢养私兵,就不会想让燮河成为众矢之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事态失控,那人要做的,必然是杀人灭口,转移私兵。 “王爷有何打算?臣必定配合!” 谢宁川眸光动了动,眉心几不可查蹙了一下,很快抚平,嗓音淡淡:“无何打算。私兵暴露,那人定会把自己摘除个干净,当务之急,是解决燮河的匪乱。姜侍郎若无它事,便回去吧。” 姜沅离目光掠过他的脸庞,欲言又止,终是弯腰告退:“是。” 走出书房,正巧看到赶来的程伯。 程伯面上的担忧瞬间消散,转而对他淡笑:“姜侍郎。” 随即继续朝书房快步过去。 “嗯。” 姜沅离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 …… 阿止安排好膳后事宜,正准备离开后厨,门外忽的进来一靛青锦袍男子。 苏远礼急得额头冒火,张望一番更是头疼,直接扯开嗓子大喊:“阿止!阿止可在这里?” 阿止脚步顿住,转了身望他:“我是阿止,公子找我何事?” 苏远礼瞧见她,二话不说拽住她手腕,折身就走。 阿止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这人行事怎么火急火燎的? 她跟不上这人的速度,几乎是被他连拉带跑的来到书房。 苏远礼在书房前站定,推搡着她进去。 “公子,等等……” 书房重地,无谢宁川命令,府中下人是不得进去的。 阿止一向克己复礼,前世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几乎是被她刻进骨子里,重生到摄政王府,也是时刻记着府中规矩,从不逾越半分。 现下要她贸然进书房,她自是不依的。 “来不及了。” 苏远礼一拍脑门,强硬拽着她进去。 阿止:“?” 程伯听见声音,眼底迸出强烈的喜意,面上却是不显分毫。 他蹙着眉峰,不悦地盯着她身旁的人:“苏大夫,书房重地,你怎的把阿止带过来?” 阿止看到他宛如抽搐的眼角,嘴角一扯。 苏远礼心领神会,余光觑着桌案前的谢宁川,愁眉苦展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程伯,你知道我急需你的帮助,阿止作为王爷的贴身婢女,服侍王爷用药膳的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程伯眼尾下压,嘴上批评他,却在谢宁川看不见的角度下,投去赞扬的眼神。 “苏大夫,再急,也等我服侍完王爷再说。” 苏远礼故作犹豫,视线在他和谢宁川身上来回扫视,拧着眉看向谢宁川,委屈道:“王爷,我这研究着您吩咐的药膳,现在就差程伯来试验一下,再耽搁下去,药效就不准了。” 谢宁川从奏折里抬起头,睨了眼一唱一和的二人,神色未松动半分。 程伯悄咪咪看了眼搁在一旁的药膳,热气散的差不多了,再不喝下,就失效了。 他沉下脸,语气也冷了几分:“那便再做一份。” “这……”苏远礼欲哭无泪,“王爷,这药材难寻,不能浪费了……” 程伯又朝他使了一记眼色,他作势要嚎起来,岂料他还没嚎,就被谢宁川打断。 谢宁川不耐烦地扫过二人,大发慈悲摆摆手,不让他们继续演下去。 转眸盯着被无辜拉过来的阿止,眸色平平:“程伯,你跟他去吧。” 程伯瞬间展露笑容,哪还有将才的冷酷,欣喜地走到阿止跟前,轻声细语交代她在谢宁川身边伺候的注意事项。 在他听得烦之前,凑到阿止耳边,小声交代:“务必叫王爷喝下药膳,不可再耽搁。” 谢宁川已经不是第一次借着处理奏折的由头,避开喝药膳的最佳时机。等他喝下去,药效早没了。倘若他乖乖喝药,也不至于每每夜深时都受腿疾的折磨。 如今有阿止在明面上,程伯自是不会再由着他这般糟蹋自己。 直接暗示苏远礼去把阿止带过来,他们二人再一唱一和,谢宁川想发难都没有由头。 然谢宁川岂会看不出他们的把戏,不过是不想去戳穿罢了。 他知道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一碗药膳。 看着阿止那张熟悉的侧脸,乌眸沉了些许。 交代完的程伯,折身拽起苏远礼,朝谢宁川叮嘱几句,便退下了。 阿止尴尬地站在下面。 她若现在都没看出来程伯和苏远礼打的算盘,那就白活一世了。 这两人算盘打得真响,居然想叫她来服侍谢宁川用药。 阿止不认为自己的话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起作用。 眸光转了转,牵起一抹恭维的笑意:“王爷,那这药膳……” 谢宁川幽幽盯着她,不发一言,端起碗,仰面喝下。 苏远礼研究的这些药,味道极苦,已是人类不能承受之苦。 他下意识蹙起眉峰。 搁下碗,他看到推到手边的甜糕,顺势看过去,阿止局促地笑了笑。 谢宁川面无表情捻起一块甜糕放进嘴里,耳郭却是染上一 14. 皇宫抢人 [] 阿止垂眼站在谢宁川身侧,皓腕轻轻转动,替他磨着砚台。 谢宁川专心致志批阅奏折。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乍然响起。 门板颤栗。 苏远礼那无措哽咽的声音穿透门板。 “王爷!王爷!” 苏远礼性子虽急躁,却也是个知分寸的,这么冒失还是头一回。 谢宁川示意阿止上前开门。 苏远礼趔趄进来,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眼尾猩红,昂首望着他,一字一句恳切道:“王爷,求王爷救周远午一命!” 谢宁川无意识皱起眉峰。 阿止上前想去搀他,被他拂开。 “周远午出了何事?” 他不是派凌斐恣过去协助了么,还是出了意外吗? 乌眸几不可察暗了一下。 “周远午他……四肢被袖箭贯穿,且箭上抹了剧毒,属下无能,救不了他。恳请王爷出面,请胡太医出宫!” 苏远礼忍着眼中酸意,想起自己看到周远午奄奄一息的模样时,心底是遏制不住的怒火和无奈。 他痛恨自己医术不精,竟连自己的弟弟都救不了! 这种生死掌握在他人手里的窒息感,太令他挫败了! 周远午可是武将啊!四肢经脉尽数被袖箭射伤,毒素在他体内多停留一刻,对他身体的危害就多一分,甚至有可能危及他一身的武艺! “苏远礼,”谢宁川沉声,乌眸盯着他颤抖的眸子,嗓音镇定,“你是他兄长,这个时候你不能自乱阵脚。本王这就进宫,周远午那边你速去照看,切记不能让毒素蔓延。” 苏远礼抹去眼泪,站起身来:“是!多谢王爷!” 胡太医乃宫廷御医之首,医术冠绝,是历任圣上的专属御医,无圣上准允不得私自诊治他人。 想要请胡太医出宫替周远午医治,势必要进宫面见谢稟,得到他的准允方能带走胡太医。 谢稟那边自是不会阻拦什么,谢宁川担心的是背后那些奸佞小人,借机发难。 周远午是他的人,他在朝中势力颇大,早已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如今一个可以挫去他锐气的好大机会摆在眼前,他们怎会坐视不理,任由他救回一个绊脚石呢。 …… 阿止心情沉重地离开书房,沿着走廊回自己的小院,远远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凝神细望,看见程伯焦急的跟在一个担架旁,步履匆匆朝偏房过去。 抬担架的士兵也是小心翼翼的,四个人面上虽都有急色,但这脚下步伐不见一丝张乱,平稳地抬着担架离开。 经过她这处,让她看清了担架上的人。 四肢插着箭羽,浑身血污,纯白的担架印着鲜红的血迹,搭在边上的手腕,鲜血汩汩而流。 嗅觉产生变化后,这类冲击性强的气味对阿止来说,简直是一种酷刑。 前世她多在朝中谋事,未曾直面过血腥之事,乍一闻这冲天的血腥味,胃里登时翻江倒海,呕意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程伯看见廊边的阿止,当即冲她招手:“阿止,过来!” 阿止忍下呕意,快步走过去:“程伯。” 程伯看她脸色煞白,以为她是被周远午的模样吓着,下意识问她:“骇着了?” 阿止摇头。 “既如此,你快去后厨端一盆热水到偏房,速度要快,知道吗?” “是。” 阿止弯身,转身就往后厨跑去,与神色焦灼的苏远礼擦肩而过。 苏远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拽着程伯的袖子,红着眼眶看他:“程伯,周远午呢?” “抬去偏房了,你快过去看看。” 后厨已经派人知会过,阿止过来时热水已经烧好。 将热水倒入盆中,便踩着脚速赶去偏房。 而偏房这边此时如炸了锅一般。 苏远礼盯着榻上人惨烈的模样,手抖得跟筛子似的,连刀都拿不稳,噗通一下跪坐榻边。 程伯知他心中惧意。 正所谓,医者不医血亲。 在他身侧蹲下,拾起地上的小刀,重新放回他手中:“苏远礼,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了。你是周远午的兄长,怎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周远午如今的情况危急,体内毒素蔓延的速度极快,等胡太医赶过来救治,怕是早已魂归西天。 眼下只能靠苏远礼先吊着周远午的性命,让他撑到胡太医赶来。 苏远礼深呼一口气,握住自己颤抖的手腕,眼神微凝,盯准那插在周远午肩胛骨上的箭羽。 手起刀落,砍掉箭羽。 随后托起他后背,一鼓作气从后面把箭拔出来。 一把扯过巾帕捂住上后,扭头冲着外边嘶吼:“热水呢?热水!!!” “热水来了!” 阿止一路小跑过来,将热水搁在榻边,转身寻来巾帕浸湿。 苏远礼快速看了他一眼,埋头继续处理伤口。 …… 皇宫。 谢宁川带着高栎进宫面圣,去御书房的途中碰巧撞见离开的肖政山。 肖政山乃郦朝太尉,先帝在位时曾予他掌握军事兵权,直至当今圣上登基,分权于丞相,才形成两相制衡的局面。 肖政山看见他,笑着作揖:“见过摄政王。” 谢宁川目光直直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的胡太医身上,皮笑肉不笑道:“肖太尉这是怎的了,居然要请胡太医诊病。” 乌眸爬上一层冷意。 这个老狐狸,一听他要找胡太医救人,就这么迫不及待来抢人。 肖政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头哂笑:“没什么,都是早年间行军落下的毛病,听闻胡太医医术了得,这才进宫请的。” “既是老毛病,请胡太医未免小题大做了,”谢宁川眸光淡淡,瞥了眼他假笑的面孔,冷哼,“高栎,请胡太医去摄政王府坐坐。” “是。” 高栎作势要上前。 肖政山身后的随从齐齐上前挡下。 进宫面圣不得携带武器,双方都是赤手空拳,但明眼人一瞧都知道,肖政山带的那三四个随从,都是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人。 堂堂一太尉,出行怎会不随身侍奉着武艺高强之人。 这请胡太医诊病恐是假,故意挑事才是真。 谢宁川凉凉看他一眼:“肖太尉这 15. 十五大板子 [] 御书房。 张辛夷俯身斟茶,余光悄悄看了眼下方喋喋不休抱怨的肖政山,眼观鼻鼻观心,安静退到谢稟身侧。 谢稟眉心皱得死死的,不耐烦地撂下奏折,语气微沉:“行了。” 叽叽歪歪的吵得他头疼。 他说今日肖政山怎么会进宫面圣,安安分分求完胡太医后就离开,原是在这里等着他了。 端起杯底,沿着杯壁呼出一口气,低头啜饮一口。 眼睑微掀:“依太尉之意,当作何处置?” 肖政山话头一顿,不动声色观察他的脸色。 朝堂上谢稟和谢宁川的关系势如水火,一个问题他们二人各执己见,辩驳不断,每日早朝都是硝烟弥漫,朝下的一群大臣都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去掺和半分。 半月前还从摄政王府抢了一个婢女回去,直接封为祺嫔,这不是在打谢宁川的脸么。 虽然肖政山很乐意坐山观虎斗,但眼下他摸不准谢稟对谢宁川是何态度,说话难免要再三斟酌。 “打……十五大板?” 谢稟无声冷笑。 这肖政山也是真敢想,但这件事是谢宁川理亏,他若是不同意,明日谢宁川半道抢人的事就要在整个盛京传遍,弹劾的折子也会接连不断送上来。 “那便依太尉之意,”谢稟侧眸看向张辛夷,目光转动几分,“辛夷,你且随太尉走一趟摄政王府吧。” 张辛夷心领神会:“是。” 肖政山眼底闪过窃喜,俯身跪拜:“谢圣上为老臣做主!” 这十五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得蜕层皮下去,更别说谢宁川那坐在轮椅里的人。 几板子打下去,保管叫他在床上躺上个把月。 谢稟冷冷盯着下方暗自窃喜的人,不轻不重搁下茶盏,重新展开奏折,下了逐客令:“辛夷,太尉身子不便,送他回去吧。” 省的在眼皮子底下碍眼。 “是,老奴遵旨。” 达到目的的肖政山不再久留,行过礼便随着张辛夷一同退下。 能打谢宁川十五个板子还算不错,他也没真指望这次能让谢稟狠狠惩治谢宁川,但找点不痛快还是可以的。 …… 摄政王府。 胡太医拎着药箱走出偏房,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苏远礼。 阿止觑见胡太医面色不佳,怕是周远午的救治不太如意。 “王爷,”胡太医作揖,斟酌着用词开口,“周将军的命是救回来了,但双腿毒素清除的太迟,已经损害其经脉,短时间内是不能再行走了。” 谢宁川眉目一沉,透过虚掩的门扉,快速瞥了一眼:“没有法子了?” 他深知双腿不能行走的痛苦,周远午作为武将,双腿不能行走无异于断了他的手脚筋。 胡太医摇头:“非也,周将军四肢、肩胛骨被箭羽贯穿,体内又有毒素侵害,想要恢复往日神通,快则半年,慢则三年。” 末了,眸光微侧,望着苏远礼失魂落魄的模样,摇摇头,复道:“这种情况,已经是最好的,若不是苏大夫及时放出毒血,后果更不堪设想。” 若非苏远礼放出那些毒血,等他赶过来,周远午五脏六腑早就被毒素侵染得不成样,哪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 他说这番话,是希望苏远礼不要因此事结成心魔。 他能看出来,苏远礼已经尽力了。 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该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苏远礼只是眸光闪了闪,垂着脑袋不言语。 胡太医见状,摇头叹息。 谢宁川颔首,没再多言:“此番多谢胡太医了,本王这便派人送太医回去。” 胡太医的医术已是登及巅峰,他下的话,多半是无圜转之地。 周远午在这种情况下,能得半年恢复的话语,已算不错。 “且慢,”胡太医伸手拦住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叹息数声才道,“王爷,今日的事,恐惹来祸事。” 胡太医也是宫中老人了,与肖政山的交情虽不多,却也对这人极为了解。 今日谢宁川半道抢人,必是中了肖政山的计谋,此刻前来问罪的人,估摸着快到了。 谢宁川不以为意,垂眸淡淡道:“胡太医不必忧心,肖政山他还奈何不了本王。” 胡太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躬身作揖:“也罢,那臣就先行告退。” “嗯,高栎,送胡太医回去。” 高栎:“是。” 程伯望着胡太医的背影,结合他将才说的话,莫约能猜出进宫时发生了何事。 “王爷……” 话至嘴边,外头猝然传来齐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禁军那银白的盔甲也闯入众人视线里。 肖政山负手而来,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容,犹如一只成精的狐狸:“王爷。” 禁军呼啦啦闯进来,偏房的小庭院被围得水泄不通,只余几人踏足的空间。 肖政山踱步上前,狭长的眼眸流露出一丝阴翳,觑见后面的阿止,笑容一滞。 姜芷? 打量、审视的目光笼罩着阿止,那双犀利的眸子死死盯着阿止的脸,似乎在寻找什么。 阿止抬眼和他对视一秒,旋即低下脑袋。 耳边是如雷轰般的心跳声。 肖政山,他怎么会来摄政王府? 前世她的死,和肖政山可有着莫大的渊源。 谢宁川目色平平,让程伯推着他下来,不着痕迹挡住肖政山探究的视线。 嘴边噙着冷笑。 “肖太尉好大的阵仗,连禁军都调来了?” 肖政山笑笑,露出一副无辜之态:“臣可没这个本事,这些人都是圣上派过来的。” 他微微侧身,将身后的张辛夷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阿止惊讶瞥去一眼。 张辛夷?怎么他也来了? 短短时间内,竟一连看见两个老熟人。 阿止心中忐忑。 张辛夷手执拂尘,几步上前,面上挂着浅笑,俯身行礼:“见过王爷。” “张辛夷,”谢宁川冷锐的目光扫过他,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堵在周围的禁军,声音沉冷,“本王的府邸,何时轮得到他们随意进出了?” 张辛夷仍旧是副笑嘻嘻的面孔,对此赔礼一拜:“王爷莫怪,咱家也是奉圣上的旨意办事。” “本王不为难你,”谢宁川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眼神冰冷地射向他身后的肖政山,“圣上有什么旨意暂且不说,肖太尉踏足本王的府邸,可有本王的允许?” 肖政山笑容消失:“臣……” 他仗着禁军在,狐假虎威,不顾门童阻拦,强硬闯进摄政王府,没想到竟是给谢宁川留下把柄。 谢宁川声音冷得刺人:“将他给本王轰出去!” 张辛夷左右看看,在肖政山的视线投过来前,先一步笑着回答:“老奴明白。” “张辛夷,你敢!” 他可是当朝太尉,张辛夷一个阉人,敢对他出手? 不是他肖政山看不起张辛夷,是他看不起张辛夷阉人的身份。 一介阉人,也敢碰他?! 张辛夷没错过他眼里的嫌恶,只当看不见,笑吟吟看着周围的禁军,嗓音冷了几分:“还愣住作甚,没听见王爷的话? 16. 夜谈 [] 厅堂。 谢宁川面无表情趴在长凳上。 “打吧。” 手持板子的禁军略有些惶恐,踌躇几许,咬牙道:“王爷,得罪了。” 言罢,一板落下。 谢宁川攥紧了手心。 七板打完,他脸色已惨白如纸,唯有那绯红的唇瓣被他咬得近乎溢血。 张辛夷看在眼里,心里数着板子,还剩五板子时,佯装嗓子不舒服,咳了几下。 禁军也是个心明的,后面的五板子看似猛重,等落到身上时,已被卸去了力道,打下来不轻不重。 十五板子打完,张辛夷拂手让他们先离开。 等人都走完了,他方才“哎哟”一声扑过去,弯腰去查看谢宁川的情况:“王爷,您没事吧?” 他在圣上跟前伺候,对什么人该持什么态度,心里一清二楚。圣上和摄政王也就明面上针锋相对,那都是做给人看的,背地里都是一家兄弟,关系亲着呢。 这十五板子也是圣上授意,意思意思即可,总不能和那些老狐狸撕破脸。 谢宁川摆手,喘了几口粗气,才哑声道:“无碍,躺几天便好了。” 这哪是躺几天就能好的。 张辛夷心里清楚,也没挑明,叫来人搀着他去了里间的软塌上趴着。 安妥完人,张辛夷想到将才看到的,欲言又止:“王爷,先前院子里的那个婢女,是何人?” 谢宁川抬眼盯着他,没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平静叙述:“你瞧见了?本王府上的婢子罢了,做事还算细心,就调到跟前伺候了。” 张辛夷无声叹气,对于他避重就轻的回答略有些无奈,却也把话挑明了:“王爷,咱家就是一个奴才,有些事做不得主。眼下朝中局势不明,那婢子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单凭那张脸,迟早会出事。 当初的姜芷有多雷厉风行,扫除障碍,如今就有多少人恨得她牙痒痒。 哪怕人已经死了,总会在某一时刻恍然记起,心底不免一阵恼意。 姜芷给他们,留下太深的阴影了。 谢宁川微阖眼睑,轻声道:“本王明白,她现在在本王府上,出不了什么事。” 那些人想借着姜芷的名头发难,也得看看也没有这个能耐。 有些名头,不是想借就能借的。 张辛夷知劝不动他,转移话题:“圣上知道吗?” “暂不知晓。” 张辛夷后撤一步,俯身行礼:“这件事咱家会向圣上禀明,王爷好生歇息,咱家告退。” “……” 半晌,谢宁川掀开眼皮,幽深的瞳孔处划过一抹冷色。 …… 太尉府,书房。 月辉透过窗门斜斜洒入,黑白棋局笼上一层淡淡的光辉,阴暗处伸出一只搪磁蓝苏绣锦袖,细长的手指轻轻捻着一颗黑子。 咔哒一声脆响,黑子落盘。 肖政山闲散地笑着,执起白子久久不落,饶有兴趣地凝视阴暗处的人。 “今日怎的来找我下棋了?” 那人声音浑厚,观其身量,有八尺有余,闻其声已有不惑之年。 嗓音抹上一层笑意。 “近来日子无趣。” 肖政山笑了笑,手中白子终于落下,却并没有收回手,就着落子的姿势,抬头盯着他:“我这里倒是有一件趣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上一听。” “哦,说来听听。” “我在摄政王府看见了一个人,”肖政山抽回手,微微挺直腰板,神色高深地望着他,卖了个关子,“那个人,乍一看,令我心惊。” “哦?”那人轻笑,指尖在桌面叩响,语调玩味,“能让肖太尉心惊,确实是一件趣事。” 肖政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游刃有余地落下一子,语气间带着些微调侃:“你不好奇是何人?”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落子声。 低眉一看,棋局棋势急转直下,方才平缓的局面陡然凌厉起来,黑子步步紧逼,将白子困于一处。 肖政山眉心蹙起,目光紧盯棋盘,研究破解之法。 “肖太尉,”那人语带笑意,“承让了。” 肖政山无奈,手中白子落回棋碗里,不死心追问:“你当真不好奇我看见了谁?” “无论那人是谁,只要不影响输赢,无关紧要。” 听这话,他乐了,摸着胡子摇头:“倘若我说,这人会影响你的输赢呢?” “是么。”那人语气平平,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 气氛倏然沉默,窗外虫鸣此起彼伏,下弦月悬于高空,孤寂而明亮。 肖政山仰头望着弦月,良久,轻声道:“我见到了姜芷。” 阴暗处整理袖口的手顿住,那人漫不经心地继续整理:“肖太尉莫不是老糊涂了,姜太傅已去世五年。” “不,”肖政山摇头,目光灼灼,正色道,“准确说,我看到了一个与她神似的人。” 那个婢女无论是容貌、神态,都与姜芷很像。 姜芷给人的印象很深刻,那是常人模仿不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注意到阿止的缘故。 “那也只是神似,你我都清楚,姜太傅死了。”那人声色发冷,窗外掠过的清风似乎也冷了几分,“她活着尚且做不了什么,一个神似之人,又有何惧。” 肖政山叹息,眸中不自觉浮出几缕忧意:“但愿吧。” 那人不以为意,又扯出另一个话题:“听说,燮河的匪乱解决了?” “谢宁川派了凌斐恣过去,本来是可以拖住一段时间的,”肖政山抬眸盯着暗处,目光森森,“陈咲打不过,燮河的人几乎都折了。” 阴暗处传来衣物摩擦声。 那人站起身,露出一只翠色扳指。 “折了便折了吧,后面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 肖政山觑见那只扳指,瞳孔一缩,连忙垂下眼睑,起身作揖:“是。” …… 皇宫,御花园。 谢稟站在湖边,垂眸望着一湖波光,下弦月倒映在湖面,水纹模糊了月影,也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 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没转身,知道来人是谁:“回来了。” 张辛夷俯身:“圣上。” 谢稟幽幽盯着湖面,没什么情绪道:“皇兄如何?” 张辛夷撩袍跪下,一五一十交代自己减轻的那几个板子:“今日是王爷用药膳的时间,老奴便自作主张减轻了剩下的五板子,请圣上恕罪。” “起来吧。” 谢稟无意责罚,谢宁川腿疾一事他曾目睹过,知晓温养不易 17. 上药 [] 谢稟牵着她走进寝殿。 宁安宫装潢处处透着一股贵气,梁柱、妆奁台、拔步床等都是顶好的金丝楠木做的,连点燃的熏香也是外邦进贡的上品香料。 可以说,宁安宫是除却栖梧宫外,最好的宫殿了。 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谢稟那紧绷的身体瞬间松软下来,笑吟吟拉着花柠就往桌案前坐下。 手伸进袖子里掏了半天,似摸到什么,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猜猜朕今日给你带什么了?” 花柠噙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划过他的袖口,面上不显,语调平静:“左不过是些脂粉的小玩意,圣上知道的,臣妾不喜这些。” 进宫这半个月,她已经摸清谢稟的习性。 仗着她是谢宁川的人,在她面前行事比较自在,没了外头那股子圣上的威严,竟有些孩童天性。 对此,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笑的是谢稟没把她和后宫的那些女子相提并论,哭的是谢稟把她当作谢宁川的人,仅此而已。 她想要的,不是这些。 谢稟是当真看不出自己对他的心思啊。 花柠目光微闪,半敛眸子,掩去自己的心思。 “不是那些。”谢稟也不卖关子了,摸出一把银月匕首,哐当一声搁在桌面上,语气难掩激动,“你瞧。” 花柠掀眸看去,目光忽的一滞。 那把匕首做工精巧,刀鞘华美,缀着晶亮的珠玉,入口处一颗血红的玛瑙泛着透亮的光泽,宛如一只血红的眼睛。 这把匕首,无疑是很美的。哪怕拿来装饰,都是很衬的。 她扯了扯嘴角:“圣上为何送臣妾这个?” 是她暴露了什么吗? 仔细回想自己进宫的这半月里发生的种种,她自问是没露出什么马脚的,不知谢稟为何会送出这把匕首。 试探她吗? 花柠眸光暗了一瞬,微微沉思。 谢稟没瞧出她的不对劲,自顾自说道:“后宫不是王府,皇兄把你送进来,多少有顾不上你的地方,朕也不能时刻看着后宫,若是发生什么,你也好有个武器傍身。” 听他这一番话,花柠心头微涩,牵强地笑着,默默收下匕首:“多谢圣上,那臣妾就收下了,不知臣妾能否问一句缘由?” 无论谢稟送这把匕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要是他送的,她都会视如珍宝。 或许,这些东西是唯一能证明自己和他有过接触的证明,她在皇宫里的日子不多了。 谢宁川送她进宫,只给了一个月为期。她深知自己的身份,能陪伴谢稟一月,她心足矣。 谢稟想也没想:“有你在后宫,朕行事也能随性些,整日被那些女人盯着,朕心难安。” 自从花柠进了宫,他就有了不去其她妃嫔那里的借口,任凭那些老家伙如何不满,也不敢明说什么,毕竟花柠是摄政王府的人。 而花柠也是个懂分寸的,来宁安宫,他完全不用担心侍寝的问题,在他眼里,花柠进宫是谢宁川对她的惩罚,压根没想过花柠对他会有别的心思。 “是吗?” 明明知道答案,但亲耳听谢稟说出来,心口还是会发疼的。 她艰难地维持脸上的笑容,手心攥得愈发紧,她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如一具提线木偶般。 “能帮助圣上,是臣妾的荣幸。” 罢了,有些事一早便知道结果,现在能留在谢稟身侧,足矣,她又何必奢望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呢。 谢稟望着她略显失魂的模样,有些恍惚,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朕是不是见过你?” 为何他总觉得花柠有些熟悉,似乎在那里见过,偏生又想不起来。 花柠眼底亮起些微光芒,转瞬即逝,以一副玩笑的口吻说道:“圣上说笑了,臣妾进宫前一直在王府做活,许是在王府与圣上有过几面之缘。” 谢稟救她那年,她十四岁,如今她十八岁。 她不得不感慨,已过去四年之久。 四年的物是人非,她又怎奢望谢稟还能记得她。 她亲口向谢宁川承诺过,绝不透露自己的身份。 “也许吧。” 谢稟想不起来,索性不再想这件事,倒是冲着她挑了挑眉:“这次朕送的礼可还喜欢?” 之前他不是没送过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无一不是被她掀起,这把匕首还是他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寻来的。 剑身小巧,易于藏匿;削铁如泥,易于护身。 花柠定定地望着他神采奕奕的脸庞,红唇微掀,笑了起来:“喜欢。” 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只要是你送的,都喜欢。 谢稟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出声,脑海里闪过一句话。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 谢宁川挨了板子,在芷苑养伤。程伯得了他命令,让阿止过去伺候着。 找到阿止时,她正和宣承在后厨相谈。 程伯看着二人,心道他们何时这般熟稔了。 阿止看到他过来,主动结束和宣承的话题,点了点头,朝程伯过去。 “程伯。” 宣承也同样朝他点头:“程伯。” 程伯狐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略略点头,转向阿止:“阿止,王爷传你过去伺候,随我走吧。” “好的,程伯。” 阿止偏头,盯着宣承的眸子,淡淡道:“你先忙吧。” 宣承压下心底的激动,眼神亮晶晶的:“嗯嗯!” 程伯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这么轻飘飘看一眼,心里顿时有了几分考量。 待离开后厨,他状似无意提起,隐隐含了抹试探之意:“阿止,你与宣承相熟?” 阿止没察觉哪里不对劲,点头:“谈不上相熟,碰巧聊了几句。” 之前的试探进行一半被迫停下,她想要的答案没得到,正巧碰到宣承,便又聊了起来。 她虽怀疑宣承是那给她毒药的人,但也仅仅是怀疑,手里没有证据。 和宣承谈话的功夫,也没试探出什么,就是他莫名的亲近令她费解。 程伯眼睛微眯,回忆起自己在宣承眼中看到的慕意,一个念头浮现:“阿止,我瞧着宣承,他怕不是喜欢你。” 阿止浅笑的面容一滞,瞳孔震颤,干笑几声:“程伯,这个玩笑开不得。” 宣承喜欢她? 她还在怀疑宣承是不是那送药之人,程伯却告诉她,宣承喜欢她?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程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二人在芷苑外的月洞门下停住。 程伯仔细交代她:“阿止,王爷受了伤,你身为王爷的贴身婢女,这上药的事就交给你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让谢宁川乖乖上药的办法。 倘若换做旁人过去,定会被谢宁川推脱着不上药,非得被苏远礼气得跳脚才乖乖上药。 先前喝下的药膳,被这十五板子打下去,恐是早耗了药性。 谢宁川身子骨早年间落下了病,不及时上药,又会惹来其他病痛。 18. 家宴 [] 谢宁川养伤这段时间,阿止雷打不动按时去换药。 阖府上下看得真真切切,是彻底认知到阿止在王府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程伯十分满意,连着数日夸赞她的心细。 阿止对此付之一笑。 天知道她每日给谢宁川换药时的心情。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这么紧张过。 这几日谢宁川伤口好了许多,已经不需要每日都换药,阿止闲来无事,便在王府偏院逛着。 偏院是周远午养伤的地方,听下面的人说,三日前他就醒了。 阿止是带着目的来偏院的。 特意避开苏远礼照顾周远午的时间,也避开伺候的仆人,悄悄进了月洞门。 小院内,一人独坐轮椅,敛眸擦拭自己的佩剑。 微弱的脚步声响起。 “谁?” 周远午虽双腿有疾,但武功尚在,敏锐听到一阵脚步声。 步子很轻,是个女子。 近日来他身边照顾的婢女里,不曾听过这串脚步声。 阿止走进院子,屈膝行礼:“周将军,我叫阿止,是王府的婢女。” 周远午摁下佩剑,置于石桌上,拧眉望着身形单薄的她。 醒来这几日,他从仆人口中听说过阿止的名讳。 唯一一个在王爷身边近身伺候的婢女,据说王爷挨板子受伤,也是她去换的药。 此人身份不简单。 周远午心思缜密,看出她在谢宁川心中的地位,放缓了自己的声线。 “是阿止姑娘啊,幸会。” 阿止提步上前,笑容浅淡:“担不上周将军的幸会,我来寻将军,是有一事相求。” 此时正值午后,来往的婢女都回下房小憩,周围静谧的只能听见风吹树梢的声音。 阿止站在石桌旁,静静地看着他。 周远午眯了眯眸子,发觉她特意避开仆人,挑了个没人的时间来找自己。 “何事?” 阿止前世鲜少同武官打交道,多是派人下去接触,如今叫她亲自面会,倒不知该如何交道。 左右不过真诚留三分。 唇瓣微抿。 她对着周远午一拜,垂目平声:“周将军,我知王爷派你去了燮河,我想向你打听一些事。” 小阿止被控制了三年,对外的消息很不灵通,她也不知小阿止的兄长如今身在何处。三年的折磨让小阿止对兄长的长相有些模糊,连名字也记不住,她有猜测过和那人做的交易有关。 周远午将从燮河九死一生回来,乍一听和燮河有关,眼神凌厉不少,手掌摸上剑身。 目光带了些许审视。 “你打听燮河作甚?” 阿止抬起眼,眼神无惧地盯着他,任他窥探眼底的情绪。 她知道,想从周远午这里打听消息,必须要足够坦诚。 “我与兄长在燮河走失,虽不知他如今是否还在燮河,也想抱着一丝渺茫的机会,向将军询问一番。” 周远午的警戒心并没有因此降低。 他只知凌斐恣来燮河救了他,不知晓凌斐恣暗中替姜沅离寻找胞妹一事。 她想打探自己三年前和兄长在燮河走失的事,现如今燮河匪寇又滋生,二者关系,有待考察。 周远午不动神色观察她:“你当知道,燮河生了匪寇,这个时候来找我打探消息,不怕我怀疑上你?” 阿止目光澄澈,摇了摇头:“我行事坦荡,不惧将军怀疑。” 周远午会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 正常人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凑上前,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但她别无办法,她在王府里出不去,与外界又没有联系,现在唯一能打探的消息,便是周远午这里。 周远午扯唇一笑,不知信没信,抬了抬下巴:“说吧,你想问什么。” 阿止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她怕周远午再问下去,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万幸周远午没再揪着不放。 “我不知该如何问。”她记不得兄长长相和名字,想询问也十分困难,“我因某种缘由,记不清兄长的长相和名讳,我只知道,和兄长走散前,他要进京赶考的。” 周远午不言,静等她下文。 “我想知道,这几年是否有高中之士回过燮河。” 进京赶考之人,若是高中,会有游街一说,此外还会回自己的乡镇,告知自己高中一事。燮河是回乡的必经之路,小阿止的兄长高中后,燮河的百姓必会知晓。 阿止从未想过小阿止的兄长会有落榜的可能。 记忆里的兄长勤苦勉学,在乡里一辈是出了名的有知识学才的,能一路到盛京参加考试,其能力可想而知。 阿止问的这个问题,倒是把周远午难住了。 他去燮河的时候,无意打探当地风事,故而根本不知晓燮河是否有高中之士经过。 周远午歉意一笑:“抱歉,我素来不爱打探风事,燮河的情况,我并不清楚。” 阿止失望地垂下眼。 来询问周远午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得到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但失望还是有的。 看来想寻到小阿止的兄长,任务艰巨。 阿止理好自己的情绪,淡笑谢过:“谢将军愿意告知,我便不打扰将军养伤,告退。” 她欠身,落寞离开。 周远午幽幽望着她的背影。 …… 家宴当夜,谢宁川的伤已好的差不多,按照谢稟要求的,家宴要把阿止带上。 摄政王府门口,程伯忧心忡忡地叮嘱她进宫一切事宜,又扭头看向随行的高栎,耳提面命叫他仔细点,莫叫人拿了王爷的把柄去。 高栎习以为常,掏了掏耳朵,实在听不下去,敷衍打断他:“程伯,你这些话回回都要说上一遍,我都能背下来了。” 程伯一噎,瞪了他一眼,转而去嘱托阿止:“阿止,你心细,看着点高栎。” 高栎在旁翻了个白眼。 阿止点头应下。 二人又被程伯拉着说了一些,眼见时辰将至,他便催促二人上马车进宫。 阿止同他坐在马车外。 高栎驾着马,明显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她也不上赶着自讨没趣,默默靠着身后,静观周围涌动的人群。 今夜夜色极美,街市灯火通明,杂耍戏摊数不胜数。过往的孩童嬉笑逐闹,手里攥着糖葫芦,从街头跑向街尾。 阿止不由想起前世带宁川出府的记忆。 那年宁川十岁,玩心重,唯一的玩伴便是时时来她府中学习的谢稟。 孩子小,不懂什么君臣有别,等级之分,两人没几天就玩到一处。 那时应是灯会吧,谢稟早早跑来寻她,央求她带他们上街游玩。 她想着孩子总该有个愉快的童年,将二人乔装一番,领着出府去玩。 街上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她不过买个糖葫芦的功夫,两个顽童就跑没了影,着实叫她废了好半天才在打铁花处寻到人。 逮着人,她肯定是要数落一番的,架不住他们扮乖求饶, 19. 淑妃 [] 阿止吃痛皱眉,心中掀起惊涛巨浪。 武邑王,谢端邑! 若是整个郦朝最让阿止觉得难对付的,谢端邑当属第一。 他的立场让人捉摸不透,时而站在谢稟这边,时而站在奸臣那边,仿佛站在谁那边,全凭心情。 她前世谋事时,常常要备好两条方案,谨防谢端邑横插一脚,打乱计划。 此人精明的很,她或许能骗过谢稟和谢宁川,但不一定能骗过他。 阿止狠狠一颤,面上露出惊慌和恐惧,颤颤巍巍地看着他:“武、武邑王……” 那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孔,没有谢端邑熟悉的举棋若定之态,有的只是寻常婢女的谦卑和惶恐,因惊惧而颤抖的身体,更是与姜芷相差甚远。 谢端邑如今二十有八,和姜芷在朝堂上斗了三年,扳倒姜芷的那一刻,他没觉得心里有多痛快,反而有些许沉重和烦闷。 许是乍然失去一个劲敌,叫他一时不适罢了。 这不适的感觉,一下就是五年。 恍然再见熟练的面孔,难得失了一回态。 谢稟拍案而起,惊得周围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听得他近乎嘶吼的声音:“武邑王,你放肆!” 阿止再像姜芷,那也不是她,堂堂一王爷,在圣上面前失了态,是为大不敬。 且不论失态与否,单是谢端邑提及的那两个字,便已是触怒龙颜。 郦朝何人不知,前太傅姜芷辅佐圣上登基三年,是圣上亲手写下的凌迟圣旨,聪明点的人都不敢在谢稟面前提起姜芷二字。 谢端邑自知圣前失仪,仍死死攥住阿止手腕,猩红的眸子下是无尽的疯狂。 谢宁川敛眸,手掌翻动,掷出一只箸子。 箸子打在他腕间,痛得他下意识松手。 阿止连忙抽回手,退到谢宁川身后。 谢端邑捂着手腕,恶狠狠地看向谢宁川:“谢宁川!” 谢稟阴沉着脸走下来,抬臂挡下他欲前行的动作,眸光寒凉:“武邑王,朕面前还轮不到你放肆!” 谢端邑好似被人定住了身形,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后撤一步,俯身作揖:“是臣失仪,圣上恕罪。” 谢稟眯起眸子,定定看了他半晌,方才收回手。 谢端邑似仍不解气,敷衍一句“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便离去。 这场家宴,终究是不欢而散。 按照以往家宴规矩,他们是要在皇宫里小住一段时间的。 花柠念着阿止,冲谢稟好生一顿撒娇,才把人从谢宁川身边短暂调过来几天。 谢稟在外头惯是宠着她的,文武百官无人不知,奈何人家只是宠着,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们也弹劾不了什么。 谢宁川对此有所耳闻,亲眼看见,还是不免心底惊讶。 他知晓二人之间的羁绊,理解花柠对谢稟的执着,是以当初才会给她一个机会。 他自己得不到的,希望花柠可以圆满。 倒是谢稟对花柠忘得一干二净,人都送到眼皮子底下了,半点印象都想不起来。 谢宁川无声叹息:“圣上,你是否过于宠爱祺嫔了?” 谢稟浑然不觉他的异样,摆摆手不甚在意:“无事,正好让那些老狐狸都看看,别省得一天到晚总想往朕后宫里塞人。” 谢宁川哭笑不得。 看来这件事,还要看花柠自己了。 …… 花柠兴致昂昂地拉着阿止来到她的宁安宫。 宫女太监弯身行礼,她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大宫女端着茶水点心上前,轻手轻脚搁在卧榻上,笑着退出去。 阿止望着她离开,直到大宫女关上门方才收回视线。 花柠拎着茶壶斟茶,关切道:“阿止,你在王府里的生活还好吗?” 她住在宫里,外界的很多消息都不如以前那般灵通,还不知道阿止被提为贴身婢女的事。 阿止点头,她同花柠之间没有那么疏离,很自然的那种相处。 “嗯,放心,我如今提到王爷跟前伺候,王府里的人不敢欺负我的。” 花柠笑容一滞,眸子睁大几分,震惊地看着她,不确定道:“你说什么?到王爷跟前伺候?” 她太清楚王府里的情况,谢宁川怎么会平白无故把阿止调到跟前伺候? 要说被刺客误伤,谢宁川也给出补偿,这再怎么看,也不该把阿止调到跟前啊。 花柠百思不得其解,余光觑着周围的动静,身子微微前倾,小声道:“阿止,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王府惹了什么事?” 阿止失笑,捏着茶杯摇头:“没有,就是王爷瞧着我做事心细,就调到跟前了,你别想这么多。” 花柠是真的为她担心,她看得出来。 在小阿止身体醒来这么久,花柠是为数不多真心实意替她着想的人,她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尽管她知道这份友谊是小阿止的。 “那便好。”花柠松了口气,重新扬起笑容,点了点盘子里的点心,唇瓣微嘟,“尝尝,御膳房做的,不比王府里的差。” 阿止捻起一块放入口中。 “怎么样?” 她弯唇,认真点评:“好吃。” 花柠这才笑着捻起一块,小口小口吃起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题奇迹般没断过。 阿止凝视她笑靥的面孔,眸色不自觉深了几分。 花柠发觉她面色有异,随意道:“怎么了?” 阿止敛着眸子,确认四下无人,方才盯着她的眼睛:“花柠,你可觉得王府里有什么行为异常的人,或者你觉得不对劲的人吗?” 她不是小阿止,即便拥有小阿止的记忆,也无法从中看出一二。花柠和她同一年入府,应当认得不少人,或许能从花柠这里打听出什么。 花柠抿起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扯着唇角,状似无意问及:“阿止,你今夜就叫我觉得不对劲。” 她是谢宁川的人,阿止同她再交好,她也不能忘了本分。 阿止今夜问的话,不像是她本人会说出口的。 如今郦朝局势莫变,她由谢宁川送入宫观察宫里的一举一动,万事小心谨慎,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话,都会经过她千思百想。 阿止为何会问这种问题? 阿止知道她是误会了,踌躇再三,试探道:“花柠,我能信你吗?” 花柠莞尔:“当然。” 阿止闭了闭眼,语气沉重:“我被人下了药,每隔一月会有人给我送药,我发现他也在王府里,想把他找出来。凭我之力,太薄弱了,遂想来询问你。” 花柠一愣,结果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