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风月》 1. 第 1 章 [] 宜都郡山水环绕水汽充足,坐落于山坳里的周家村在夏日暴雨来临之前,暑气将人闷得喘不过气来,周惩家院子里头绿的泛黑的芭蕉叶经过数日的暴晒,蔫答答的等着一场暴雨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不大古朴的院子里,女子爬上木梯子举着白灯笼,垫脚想要将其挂上屋檐下面。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紧紧的扶着有些高的梯子,担心上面的人摔下来。 灯笼方才挂了一边的,还不待两人将木梯子移到另一边,一道细弱的呻\吟声从小院里的偏室传出来,二人皆闻声皆放下手中的东西向着屋内赶去。 屋内躺在床上的老妇人已经醒过来,她的脸上满是哀伤,哭了太久的眼皮浮肿起来,喉咙里不间断的□□,像是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小姑娘为其顺着气,想要让她好受些,过了许久,老妇人似是终于缓过来了一点,坐直拉着一身素白女子的手,抬首泪眼婆娑:“弥弥,那消息是假的对不对?” 谢蕴听闻这句话,一时间悲从中来。 *** 前些时日,北魏的铁骑度过黑水河攻下了彭城,朝廷派了谢氏的将军带着兵去阻那准备继续南下的北魏兵马,岂料谢氏的将军竟然被羯人困在了雎州。 朝中王谢两个世族独大,朝中的兵马也悉数掌握在这二族之中,王氏的兵马在会稽郡往下绵延镇守蠢蠢欲动想要分一杯羹的南疆蛮夷,北面全靠谢氏的兵马抵抗虎视眈眈的羌人、羯人。 若是谢氏的兵马被困死在雎州,那北面没有兵马镇守,届时羌人与羯人恐怕便会长驱直入。 就在南人皆以为南梁汉人的朝廷要被安氏一举拿下,窃夺国本之时,从蜀中锦官城来了位将军被朝廷封为荆州总督,临危受命带着兵马去解北面战事的困局。 这些乃是国家大事,本不用他们这些日日为温饱所困的斗米小民操心,但却与周惩他们这个小家息息相关。 谢蕴的夫君周惩原是荆州军中的一名百夫长,本是北地中原人,数十年前随着南梁朝廷南迁至宜都郡,如大多数南人一般,胸中热血未凉,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收复故土。 只可惜,南人热血未凉,南梁却仿佛是习惯了南地的纸醉金迷,这些年一直未曾动作,甚至偏安一隅被十数年的安稳养的骄傲自大,不然也不会有谢氏数十万兵马被困雎州这样的荒唐事。 周惩心中抱负无所施展,在听闻新来的总督要领兵北伐后,兴奋至极自告奋勇随同军队一起北上而去。 当时听到周惩的决定,谢蕴便觉得不妥,却无从劝起,哪一个南人不想收复北地,将羌人与羯人赶出中原?便是谢蕴的父兄还有她自己亦是存了此志。 只终究是迎来了噩耗,昨日傍晚,驿使从北面村口也是山坳的另一个出口而来,直奔着周家。 周家村子不算大,从村头到村尾只有穿过村子中间的一条路,拥挤的地界儿上,住的二十几户人家主基本上都姓周,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亲缘关系,其中有十来户是因当时北地南下的汉人,被南梁当时新设的律法,将同姓的安置在了这一处。 为了村子里的和谐,又因的都姓周,当时有人拿着族谱往上溯源,当真在祖上寻到些关联,便重新编了族谱,设了宗祠,选了族长,有了如今的周家村。 周惩的小院子在村尾,驿使的袖子上系了条白绳从村子里穿过,让瞧见的人都纷纷猜测,又是哪家的父兄亦或是夫君死在了战场上。 周母在看到驿使向她们院门方向来时面色便开始不好,再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当即昏死了过去,周家幼妹亦是被惊的六神无主。 谢蕴定了许久的神,才反应过来请求驿使帮忙将周母抬进屋内去寻大夫。 一顿慌乱过后终于安静下来,大夫来了把脉,道周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晕倒了而已,醒过来了就没事了方才松了口气,谢蕴掏出些银钱送走大夫,她回头想起再向驿使问问具体的情况,却见人已经走了。 那驿使今日不仅仅要给他们这一户送信,幽幽叹口气,乱世之下国事哪里当真能与寻常百姓无关呢,那战场上战死的儿郎那一个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父亲或是夫婿。 而专门送这类信件的驿使更是见惯了这种情形,他虽是同情,却也只能摇头叹息的离开,他一个小小驿使做不了什么。 谢蕴与周家幼妹轮番守在周母的床前,半夜周母醒过来了一回,只是泣不成声勉强吃了汤药,又哭的睡了过去,眼见她没了大碍,忙碌操心了一日的谢蕴却是睡不着,便索性去村头棺材铺子买了白灯笼与对联回来。 周母的情形已然是主不了事,周家幼妹更是年幼,谢蕴虽然也不愿接受夫君死了的事实,但人死了总归要有人处理后事,让周惩入土为安。 *** 面对周母的询问谢蕴垂了眼眸,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驿使是官家信客,鲜少有出错的时候。 还不待谢蕴想好如何答话,门外的院子里传来踹门的声音,世道不平,常有窃贼出没,却少见青天白日这般大胆,谢蕴忙的起身出门查看。 待到看清了来人,才知来人不是贼寇,却也好不了多少,来的是林氏,她带着周奇周莹与家中雇来的两个婆子气势汹汹的闯入小院子里,进门便叫嚷着“袁一楣”,袁一楣是周母的闺名。 林氏素来便不是好相与的人,又这般叫喊,只怕是来势汹汹,谢蕴心中不安,却兀自镇定出去。 走到了院子里,谢蕴看着来人望了眼周母没有率先开口说话,虽然此时她是家中的主心骨,但是周母到底是长辈,谢蕴不好僭越。 周家幼妹已经扶着周母来到谢蕴的身后,周母的目光扫过破开的院门落在林氏身上,分明是对方蛮不讲理,她的声音却颤颤巍巍的没什么威慑力,甚至有些讨好怯懦:“大嫂带这么多人是来干什么?” 林氏做了这般无理行径,丝毫不觉理亏,她上前两步一脚踩在被风吹到院子里去的白灯笼上,将圆鼓鼓写着“丧”字的白灯笼的踩瘪,神色咄咄逼人对着周母面色凶狠:“我来干什么,我自然是来要回我们的东西!” “你们的东西?”周母重复了一遍林氏的话,环顾小院子一周神色迷茫,不怪周母疑惑,只因这院子里头委实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更是没有什么林氏的东西,她哀哀切切道:“这院子是惩儿自己挣来的银钱买的,不是……” “你以为我稀罕你这破院子?”林氏神色倨傲不等周母将话说完便打断。 林氏在这村子里算是养的极好的样貌,但是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有些破坏美感,她居高临下的鄙视着破破落落的周氏。 周母的话被林氏打断也不敢发怒,四十来岁的妇人神色尴尬的搓手,恍然间记起什么,带着小心翼翼询问:“你是说田产?” 见她想起,林氏冷哼一声,意味不言而喻,林氏今日带着人气势汹汹创来就是来讨要田产的。 林氏索要的田产,是在周惩自告奋勇随军北伐后获得了总督的欣赏,被封为参军之后,周家大伯一家,把周父死后霸占了数年的田产归还给周惩。 周母不敢置信,鼓起勇气反对了这个欺压了她数年的林氏:“那田产,本就是二郎的……” 却越说声音越弱。 林氏不给周母继续的机会,冷哼出声:“那田产是周惩答应了在府衙替奇儿某个差事我们才给你们孤儿寡母的,如今周惩死了未曾帮忙办事,那田产自然是要收回来的。” 周母年轻的时候生的美貌,周家兄弟两人都有意求娶周母,只周母与周父情投意合嫁给了周父,而后周家大伯亦是求娶了猪肉铺的林氏。 妯娌两人起初关系尚且算得上和睦,只是不知道从何处得知周家大伯年轻时曾有意于周母,后便开始处处针对周母。 周惩的父亲也就是周氏的夫婿还在世之时,林氏对这个小叔子有些畏惧尚且有所收敛,但自周父死后,留下周母带着周惩与周娴两个幼儿在周家讨生活,林氏便愈发的气焰嚣张磋磨周母。 短短几年时间便硬生生将一个美貌的妇人磋磨至如今沧桑模样,看着至少比林氏大了十岁不止。 这种情况,直到周惩十六岁去军中谋了差事,赚了些银钱单独买了院子搬离周家后方才有所好转。 但周母数年来养成的惧怕林氏的习惯却未曾改掉,她被牙尖嘴利的林氏逼的还不了一句嘴,眼见又要两眼一昏倒下。 林氏有些得意的看着周母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还想着羞辱一番,周奇却已然耐不住性子,他上前一步欲推到周母逼她们交出田产。 周娴为人孝顺,见有人伤害阿娘,忍不下去冲上前去拦周奇,嘴中嚷嚷:“那本就是我们家的田产,凭什么还回去!” 周娴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么抵得过已然及冠的周奇,螳臂当车被周奇一臂膀抡倒。 周奇虽喜好酒色被掏空了身体,但到底是一个成年男子,周家幼妹那经得起这么大力道的一甩,被摔的七荤八素,还未待反应过来,林氏圆滚滚的次女周莹便骑在了周家幼妹的身上,压的她动弹不得。 *** 眼看林氏带着她一双儿女这般欺辱婆母与小姑子,谢蕴再顾不得心中的畏惧与对长辈的恭敬,跨步拦在周母面前,冷冷道:“你们今日定要行这枉顾国法,为非作歹之事?” 她的话令周奇的脚步顿住,林氏一时间也未曾说话,她们知晓谢蕴的来历,对她颇有些忌惮。 谢蕴与周家不同,是正经的大家族出来的,原是豫州诗书传家的谢氏嫡女,祖上还曾与如今的门阀谢氏有些关联,且谢蕴不仅读书识字,还对律法还颇为熟悉。 往日周惩刚刚可以去挣银钱,被林氏不顾身体使出去的去劳作之时,便是眼前这个女人出 2. 第 2 章 []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将林氏破坏的院子重新收拾好将门重新装上才回到屋子里,听到两人进门的动静,因儿子战死伤心欲绝的周母慢慢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茫然了片刻便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顿时愁容满面,泪水又盈满了哭多了布满血丝的眼眶,她六神无主的抓着周娴的手,喃喃道:“娴姐儿,你大伯母与你堂哥来要那田产,该如何是好。” “这田产本就是我们的,凭什么给他们!”本是因为刚刚同谢蕴说话平静下来的周娴声音骤然加大,乖顺的周娴少见的红了脸,刚刚谢蕴上了药还红肿着的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往日里被欺负惨了,今日刚刚得知了兄长的死讯还未来得及伤心,又被林氏他们找上门欺压,饶是好性子的人也受不住这般气。 “你是知道你大伯母与你堂兄的性子的,若是没有要到,岂会罢休……” 周母说着,双眼有泛红着要垂下泪来。 这回,周娴亦是说不出话来了,林氏蛮横霸道的性子,周奇行事龌龊爱用下作手段,惹上了他们轻易没有个好的,刚刚虽然谢蕴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却也没说该如何。 周娴心里想的却是,阿嫂就算平日里知晓的再多,遇到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即便是这样想,期待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看向谢蕴。 惶惶不安的周母与愁云惨淡的周娴的目光都不禁落到对面椅子上蹙着眉沉静坐着的谢蕴身上。 自打知道谢蕴是个读过书,学问还不低的人之后,但凡周惩不在家中的时候,逢大小事情周母便习惯让谢蕴拿主意。 如今周惩没了,更是拿谢蕴当做主心骨一般,而更有主意的周娴到底是小孩子,还是下意识依赖谢蕴。 察觉到了周母与周家幼妹看她的目光,谢蕴本还有些犹豫的目光定了定,她心中打定了主意,抬眸看了眼一老一小,出言温声安抚: “阿家与小妹莫要担忧,今日林氏与周奇被我吓着了,这两日应当不会再上门找麻烦,我会想法子解决这件事情的。” 谢蕴这般说了,却没说具体是什么法子,但周母与周娴知晓谢蕴心中定然是有了主意才会说这样的话,心下皆是稍稍安定。 转眼间便到了晌午,周母起不来身子,谢蕴的心思不在做饭上,周家幼妹便主动做起了这些活儿,而谢蕴返回到她自己的屋中,从书架上翻出来一本书坐在书案前,仔细的将书一页一页细细翻看,待到周家幼妹喊去吃饭方才将翻了小半的书倒扣着放下。 饭后,便又钻进了屋中继续翻看书。 周母不知道这般火烧眉毛的时候,谢蕴为何去看书,却也知道她这般做自有她的道理,不敢轻易去打扰。 待到将书翻过大半之后,谢蕴用手揉酸疼发胀的脖子,抬头才发现外头天色已然变暗,屋子里头不知道何时点燃了蜡烛。 这般细心,且轻手轻脚未曾打扰到她翻书,谢蕴稍作想便猜到定然是周娴。 想来她这般模样,定然是让周母与周娴紧张担忧了,谢蕴合上了书,推门出去,果然看见周娴在院子里就着月光缝补衣物。 看见谢蕴出来,周娴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喊了声“啊嫂”,便又快步的走进庖厨,从里头端出来热着的饭菜摆放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道:“阿娘哭的累了我便让她先用饭了,我看嫂嫂看书认真,便擅自未等嫂嫂,望嫂嫂莫怪。” 谢蕴缓缓摇头,道:“不会,阿家她好些了吗?” 谢蕴清楚周母的为人,知道她心地善良,往日对她也是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这些时日只不过是周惩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让周母顾不上她。 她怎么会在此时责怪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母亲照顾不周。 而反观周家幼妹,便是遭遇了这般打击,还记得给她点蜡烛,温着饭菜,如今人鬼不分,易子而食的世道,有这一份心意已经是难得。 周娴陪着谢蕴默默用完了饭,又懂事的将碗筷悉数洗干净才轻手轻脚的走到谢蕴的身旁,依偎在她的肩上,小声询问:“阿嫂,你可想到了法子?如今阿兄死了,他们若是要争这田产,我们恐怕……” 谢蕴知晓周娴担忧的是什么,谢蕴虽出声高门大户,往日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日子,但是南渡数十年,嫁给周惩这三年,也清楚的知道,在没了男子的门户里头,若是再没了傍身的田产,往日的日子会过成何种模样。 即便此回不是为了周母与周家幼妹,只当是为了自己以后安身立命,谢蕴也会拼尽全力保住这一份田产。 而她今日在屋子中坐了这大半日,将南梁的律例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将田产保住的法子,只需明日去一趟府衙将这事情在林氏与周奇找到族长之前办下来。 周娴点了点头,告诉周母好了些,谢蕴才放下心来。 用过了饭,谢蕴同周家幼妹一道将碗筷洗净,又将院门检查了一遍,方才回房间落了锁。 *** 第二日天还未亮,谢蕴早早便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揣了些碎银子悄声在村子口拦了路过的牛车,出发前往宜都郡,待到午时到了宜都郡,寻到府衙,给小吏使了些银子,道明了缘由,便被领到一处大院子中。 便是谢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却还是被里头的场面震了震,算是很大的一个院子,却塞满了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他们紧挨着席地而坐,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瞧着比寻常人家同龄的幼儿小上许多。 她想到了这些流离失所的孩子会过的不好,却未曾料到过的如此之惨。 昨日,谢蕴翻遍了南梁律法,才找到家中没有男丁,田产要如何才能够不被族里收回,寻到最后,找到了个过继继子的法子。 数十年前,赵氏、安氏谋反,羌人趁着中原乱局,长驱直入,将汉人的房屋良田据为己有,未能逃出的妇孺或被收为姬妾或被罚为奴婢,男子统统被罚为苦力,地位不如牲畜。 这般的打压下,但凡有机会逃出来的汉人,皆寻求机会南渡。 起初的时候,南梁朝廷会给南渡的汉人分田产屋舍,可惜南渡的汉人实在是太多,朝廷又动不得门阀士族的田产,最后田产分无可分,就这般多出许多流民。 流民多了便会生乱,为了安定,各郡县均设收容所,收容十二岁以下的孩童,限制自由,提供食宿。 南梁的律法为了鼓励有余力的百姓收养流民幼子,因而事关过继的律法要较旧律宽松许多,不用通过族里的认可,只需在府衙签好收养的契书,便承认继子的身份。 谢蕴也是流离失所之人,早些年凭借读书识字谋了份写信抄书的差事,又好运遇到周惩才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物伤其类,不忍看此情形,她扭头问小吏:“他们可好寻到去处?” 待到问这话时眼眶已然泛红,领着谢蕴前来的小吏无奈摇摇头。 虽然律法已然鼓励南梁的百姓收养这些幼童,但事实上,这些年会收养这些孩童的占少数,更多的是大户人家缺少仆役,从收容所中购买。 此交易虽不可取,却也不乏安顿这些流民之子的法子,总比到了十二岁还没寻到去处,在街上闹事或者是被充军了强。 谢蕴看出了小吏所表达的意思,加之这些时日的遭遇心中再度酸涩愤懑,生出对羌人,乃至安氏、赵氏的愤怒,若不是这些乱臣贼子,她们汉人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她更不会遭受这些苦楚。 面对凄凄惨状与殷殷目光,虽义愤填膺,但谢蕴却也无能为力,她今日只带的走一人,便向众人问道:“我家中无子,需寻一继子,可有人愿意跟着我走?” 话落,在院子中引起一阵骚动,一双双黑溜溜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谢蕴,虽然谢蕴的衣着虽然朴素,可却是来寻继子的,即便是寻常农户的继子,也好过充军或是去当奴仆。 不多时,院子中的幼童便纷纷举着手想谢蕴涌过来,希望能被她选中。 谢蕴的手,将将要点到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身上时,拥挤的人群外围一个孩童轰然倒地,旁人听到了,却没有人注意仍旧朝只顾着自己,谢蕴于心不忍,转头问小吏:“大人,那人是谁,如何了?” 小吏往人群后头看了眼,便认出倒在地上的是谁,惋惜道:“小娘子,那人叫钟玄,身子骨弱,识得几个字,只可惜马上满十二岁了,估计会死在充军的半道上。” 谢蕴的手顿了顿,最后落在了名叫钟玄的孩子身上,道:“多谢大人,便是他了吧。” 选定了人后,谢蕴没有敢在收容所多待片刻,她躲开那些孩童失望的目光,匆匆离开随着小吏去过契。 *** 将钟玄带回了家,谢蕴向周母与周家幼妹简单交代了几句事情的原委,两人虽然震惊,秉承着对谢蕴的信赖,还是很快的接受了这件事情。 给周母说清楚原委之后,谢蕴回屋拿来了周惩的衣服递给院子中的钟玄让他去屋中洗澡,钟玄看了看她手中的衣服,又快速抬眸瞧了眼谢蕴,急匆匆的接过她手中的衣服,向着屋子里走去。 周家幼妹懂事的默默取出兄长其他的衣服,用针线改小日后给钟玄穿。 不消片刻,钟玄洗干净了从屋内出来,之前未曾细看,谢蕴才发现钟玄的相貌颇为出众,五官深邃立体的不像是汉人,因为羌人对汉人的迫害,谢蕴本能的对这幅长相不喜。 细看,却又能够分辨,这不是羌人,因为那一双眼眸,分明是汉人棕黑色的瞳孔,许是五官长的深邃些的汉人罢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喜,钟玄低垂着眉眼有些不安,他的动作局促的站在原地。 意识到她的表情吓到了眼前的半大 3. 第 3 章 [] 很快,两人便到了周氏的祠堂,老族长与族里的长辈在祠堂前一排坐着,周家大伯与林氏、周奇已经到了,他们在看到谢蕴的那一刻,面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他们那日在谢蕴手中吃了哑巴亏,心中当真对谢蕴厌恶至极,虽是厌恶,却又不敢造次只得在面上讨一些便宜。 老族长也皱了皱眉似是对于谢蕴这种越过家中长辈来族中料理事务的行为非常不满意,他们虽然没有多少祖产傍身,却极为重规矩排场。 他们不喜谢蕴,但是心中对于今日之事的结果颇为笃定,认为就算谢蕴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立威却还是要有的,族里最年轻的长辈率先发难,道:“袁氏呢?” 袁氏是周母的本家姓氏,他们之所以这般问,是代表族里表示不认可谢蕴一个与周惩成婚还不到三年的外姓女子代替周家一家出面来处理这田产的事情。 他们心中所想谢蕴了然于胸,她不卑不亢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抬头对着堂上三个人中,刚刚说话之人道:“三叔公,阿家身体不适需娴姐儿在家中照顾,我便带着周玄前来了。” 说到此处顿了顿,又继续道:“谢蕴嫁给了周惩为妇,过了府衙登记在册,又幸蒙阿家信任,对于田产这件事情做得了主的,三叔公只管放心。” 说着放心,其实是在说她来处理此事天经地义,堵住满堂欲在此处挑毛病的人的嘴,眼见发问之人说不出反驳的话,谢蕴最后又追着反问了一句:“难道三叔公认为过了府衙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周惩娶谢蕴的时候,因林氏阻拦,当时便越过了族里,直接去府衙登记在册的。 既去了府衙的登记,族里便是不承认也无甚影响,且周惩当时在府衙登记过后,便又禀明了族里,论理,今日这是谢蕴出面再正当不过了。 在他们心中今日谢蕴来还是周母来结果都没有多少差别,只他们原本就只是想一开始便挑谢蕴的理,打压她的气焰好快速的将田产要回来。 眼看十拿九稳的事情被驳了面子,周戌恼怒:“谢氏女果然牙尖嘴利,目无尊长,本公只说了一句,你便说出这长篇大论来反驳尊老。” 谢蕴对这指责不做应答,虽是指责的话,谢蕴却心知三叔公这般气急败坏,更证明了她此时占了上风,虽是如此谢蕴的模样没有半分的得意之色,只不骄不躁的站在堂下低垂着头颅。 相较于周戌的被三言两语激怒,他的兄长周扁便沉稳的多,似是看出来了谢蕴不好打发,便转了话茬,睨着谢蕴身后的钟玄,道:“这后生是谁?”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垂头仿佛自入了这祠堂便不存在的钟玄身上,林氏满腹小聪明,知道这是周扁给她递的话茬子,当即开口质问:“谢蕴,周家祠堂可是一个外人随便可以进的!” 周扁作为长辈,又在族里担了职务不好发难,林氏不会顾及这些,正好成了可用的筏子。 谢蕴瞧了周扁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林氏,关于去府衙过继钟玄一事,谢蕴一早避开了周家村的众人悄悄去的,便是今日传话的妇人来时,也让钟玄躲在屋子内未曾出来,要的便是打周家大伯与族里一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将事情在今日彻底钉死,让周家大伯一家日后再无理由闹事。 谢蕴对着林氏缓缓行礼,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大伯母,周玄不是外人,是我与夫君的儿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林氏瞪大眼睛,道:“不可能,你与周惩成婚不到三年,如何有这十一二岁的儿子,谢蕴你……” 说着说着,林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较于众人稍晚一步意识到,这个孩子恐是谢蕴过继来的。 林氏没想到谢蕴竟然如此大胆,敢绕过族里私自过继儿子,当真是要将族里的长辈得罪个干净。 林氏一边为谢蕴做法会被族里怪罪而高兴,一边又担心族里承认这个孩子,面色委屈的走到祠堂正中央,指责: “族长、二叔公、三叔公您们评评理,谢蕴不过族里便随便领来一个野孩子,便说是我们周家的人,若是今日族里承认了这个孩子的身份,那日后岂不是人人效仿,这还不乱了套了,让族里的东西都落到了外人手里头。” 周奇面色阴沉,他最不喜欢谢蕴明明一个柔弱女子,每每却让他吃瘪,此时抓住机会更是在一旁添油加醋:“各位长辈,说不定这孩子便是谢蕴与外头的什么野男人生的,她这是对周家的田产图谋已久,我们决不能姑息!” 两人一唱一和的吵闹,周扁故作公正的呵斥:“胡闹,谢蕴不过十九岁,如何生得出来十二岁的孩子!” 看似在不偏不倚主持公道,却又转头向谢蕴:“此后生按照年纪不可能是你与周惩的孩子,按照律法与族里的规矩,你们这一支没有男丁,家中的田产,需归周彦一家,日后你们给周彦些银钱,田地你们照旧耕种。” “二叔公这话的意思,日后我们耕种自己的田地,还需要给大伯一家银子?” 谢蕴抬起有神的美眸看着周扁,总结着他话中的意思,周扁被这双眼眸看的不自在,目光转到林氏面上轻咳。 林氏迎上目光笑的谄媚,转头对着谢蕴故作亲近,道:“请侄媳放心,我们把田产租给你们耕种,定然会比给外人便宜许多。” 谢蕴对着林氏的话没有言语,一直默不作声的钟玄这时候抬起头,声音如小鹿一般可怜:“阿娘,这里的阿公叔叔婶婶们可是不喜欢阿玄,若是他们不喜欢阿玄,阿玄便回到府衙去给大人禀明原因,让阿玄回去,定不会叫阿娘和长辈们为难。” 他的模样楚楚可怜,小心翼翼的拽着谢蕴的衣袖抬头看着谢蕴,仿佛真的打算回到府衙里头去。 看他这模样,谢蕴知道他此刻又在演戏,但这一回却未曾拆穿他,像是寻常母亲安慰受惊吓的儿子一般,将他揽入怀中道:“阿玄不必担忧,你的身份已经过了契了,族里的阿公们怎会不认,若是他们不认,那……” 谢蕴的语气很淡,目光看着二叔公意有所指。 其意味再也明显不过,族规再大怎么可能大的过朝廷的律法,若是真的强迫谢蕴将钟玄送回去,到时候在府衙里面乱说一通,定个蔑视朝廷的罪名,必定会入大狱。 为了林氏许的那一点好处将自己整个人搭进去不值得。 没有想到谢蕴这短短几日不仅仅悄无声息过继了个儿子,还是去府衙过了明路的,族中长辈到底不似林氏与周奇那般无知,知晓这孩子只要过了府衙这个明路,他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二叔公仿佛瞌睡来了一般,老神在在不再说话,林氏又将目光转到三叔公面上,只见他也不再与林氏对视,只恨不得自己的年岁还不够大,不能够像二叔公一样装睡过去。 林氏不死心:“既然过了契,那契子呢?” 谢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茬,将事先准备好的契子从袖子中掏出来,还未曾打开,便被林氏一把夺去,急匆匆的打开看完,越看面色越黑。 不为其他,只因这契子盖着官印,是真真的,做不得假,她恨恨的盯着波澜不惊的谢蕴,如何背着村子里的众人悄悄去办了这等大事,又兀自怀疑莫不是有人擅自帮衬这谢蕴她不知晓。 这般猜疑,林氏脸色几变。 眼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从头到尾一直微阖着眼眸仿佛睡着的老族长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球定定的看着谢蕴,不顾林氏的不甘,不紧不慢的: “既然如此,那田产便继续留在周氏的手上,谢蕴你既收了继子,便要好好教养,莫要再同周惩一般任性妄为,生了什么意外。” 周惩两个字一出,谢蕴的眼神变冷,今日她所作所为令族里不喜了,族长在用周惩敲打她,若是旁的,她便忍了,可是周惩是为了朝廷,是为了收复北地而战死,岂容他们这般轻慢诋毁。 钟玄察觉到谢蕴的身体变的紧绷,他拉一拉她,今日的目的达到了,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谢蕴稍微冷静,却听周奇阴沉着声音:“周毅是个短命鬼,周惩也是个短命鬼,谢蕴我看你这继子能活到几时,你可千万要护好了,莫要 4. 第 4 章 [] 在出周氏祠堂之前,钟玄一直拉着谢蕴的衣袖,待到走出很远后,他才松开。 察觉到钟玄的动作,谢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着往家中赶去,跟在谢蕴身后的钟玄突然开口道:“如今你不需要继子也能护住田产了,可想好了如何处置我?” 周惩是为了救荆州总督而亡,这个救命之恩,便是周惩这一支没有男丁,周家大伯与族里人也不敢再逼迫谢蕴将田产归还。 恐怕日后还要巴结着她,而他自然是没有什么作用了,没有作用有被看穿心理阴暗的人大多是要被抛弃的,钟玄心中笃定谢蕴会将他赶走。 到底没了去处,即便是心思深沉的小少年,遇到这样的事情也终究是心中慌乱,他抿着唇等待谢蕴最终的宣判。 察觉到少年的心思,谢蕴停下脚步,偏头落在她身后半步的人身上,唤作钟玄的少年神色笃定中透着不安,几分倔强的模样,似是非要从谢蕴口中要到答案,不然不会甘心。 这样的神情,倒像是个还半大的孩子了,谢蕴目光审视着少年,她一早就察觉到,自从李节出现之后,钟玄便一直紧抿着唇面色泛白,就连装出来的楚楚可怜也忘记了。 是在害怕。 知道钟玄在害怕什么,谢蕴却没有出言安慰,钟玄心思极深,若是用对寻常半大少年的法子对他,恐怕会让他心中有恃无恐。 谢蕴不愿家中养一个会随时威胁周母与周娴还有自己安全的存在,若是要留下钟玄,需得让他知道害怕。 眼见他真的怕了,深邃的眉眼,倔强的神色着实让人心疼,若是周母见着了定然上去安抚了,谢蕴心中也有一刻心软,却又很快强迫自己冷硬起来,神色冷淡:“既是从府衙里面过了契,便没有随意反悔这一说。” 谢蕴并没有给钟玄他想要的答案,却也表达出了她不会随意赶走钟玄,非谢蕴刻意为难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而是这乱世流离,她与她的父兄尚且会走散,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会发生什么。 那有些阴郁倔强的少年却仿佛悟了什么一般,嘴角勾起一缕冷笑。 谢蕴未曾给他肯定的回答,在多疑敏感的钟玄心中便是否定的回答。 *** 日头正晒,周家的小院子距离周氏的祠堂有些距离,脚程不快的人须得走上半个时辰,谢蕴与钟玄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是晌午的时候,谢蕴白皙细腻的额角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将额前的碎发打湿贴在额角上,却也不显狼狈,只是看着朝气蓬勃。 反倒只有十二岁左右,本该朝气蓬勃的钟玄浑身都是冷意,倒是显得阴沉的多,可惜周母与周娴都没有觉查出来,只有李节的目光落在了钟玄的身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回到了谢蕴的身上。 谢蕴回来的时候正是晌午,本是热的慌,该取些凉水消暑气,但没有看到周母与周娴身影的谢蕴直直向着堂屋去了,钟玄也紧绷了神色跟在后面。 跨进屋内瞧清楚里头的人,堂屋上首坐着近日在祠堂出现过一次的李节,他后边儿还站着他带来的两个带刀大汉,周母与周娴坐在对面局促不安,她们不敢与李节答话,难怪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焦躁不安的周母瞧见谢蕴回来了,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大大的松了口气,她起身拉着谢蕴,想要向她介绍来人是谁,还不待周母开口,谢蕴便道:“民妇谢蕴见过李大人,今日多谢李大人出手相助。” 此前在周家祠堂里头,李节解围,谢蕴便知道了他是什么人,只本以为李节已经离开了周家村,没想到他还等在此处,谢蕴说完又朝着周母安抚道:“阿家莫慌,我已经见过了李大人。” 言罢又看向李节,行了个标准的汉人世家大族的礼仪,待听到李节免礼的声音才道:“李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给民妇交代?” 李节诧异于谢蕴的聪慧,更是看出了谢蕴气度不凡还会世家大族的礼仪恐怕出身并不简单,但是却知进退的并未多问。 他今日所来这周家村是因为收了褚绍的书信,让他前来处置周惩的后事,此事本来已经同周母说好,留下了金银准备离去。 却被周娴央求去周家的祠堂。 在听周娴说明了原委之后,李节秉承着此乃举手之劳的事情,同意前去,去时正巧听到了周奇的诛心之言,便帮衬了几句。 许是李节的善意,取得了周娴的信任,回程途中周娴絮絮叨叨说了近日里发生的事情,与谢蕴如何辛苦维护周惩的母亲与妹妹,在周娴的零碎的话语之中,李节大抵生出了对谢蕴除了美貌的其他印象。 知书达理,有勇有谋,坚韧不拔。 本来从周氏祠堂回来之后,李节就该告辞离开了,却不知为何,心中决定留下等谢蕴回来之后再走。 *** 面对谢蕴的询问,李节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却叫人察觉不出来,他又将同周母所言再叙述一遍,看着堂下的女子看着自己平静的眼眸,李节末了又补上:“周夫人,若是您这边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只要不违反律法,不伤天害理,制宪大人定会应允。” 其实,这句话信中并未写,乃是李节擅自所言,他看着刚刚失了夫婿却异常坚强的谢蕴不自觉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失言,已然不好改口。 他看着谢蕴,胸中的心微微提起,屏住呼吸想听闻谢蕴要什么,只要是谢蕴提出来的要求太过分,不宜麻烦府衙,他也有把握能处置妥当。 只见谢蕴沉吟片刻,方才缓缓抬眸不疾不徐:“多谢李大人,民妇确有一请,还需麻烦李大人帮忙。” 李节微微一笑:“周夫人请说。” 只见谢蕴的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和缓:“如李大人所见,今日民妇开罪了族中长老,更是与素来有旧怨的大伯一家彻底撕破了脸,他们恐怕会记恨在心,短时间不敢报复,可时日久了总归是多有不平,为了以绝后患,民妇思来想去欲举家搬迁至南郡,恳请李大人帮忙在南郡寻一处合适的宅子,当然,银钱我们自会出。” 李节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甚多,知晓谢蕴担忧不无道理,又心中赞叹她眼光长远所求也并不是什么过分之事,李节欣然应允,对谢蕴的好感愈盛,他道:这有何难,待周夫人料理好了此处的事宜之后,只管去荆州府衙寻李某便可。 再度拜谢,李节告辞了谢蕴,留下一个侍卫在宜都郡等谢蕴处理好周家村的事情,照应他们四人前往南郡,而他先一步回到南郡,将褚绍带兵北上之后,荆州的要紧事一并写信禀报,写完之后提着笔略微思索,又加了句“周惩后事已处理妥当”,才将书信密封递给传信使。 *** 周家院子里头,四个人关上了院子门围着石桌而坐,石桌上放着布盖着的托盘,里头是五百两纹银,这些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富足的过一辈子。 但围坐着的谢蕴三人的心中却并未有分毫的高兴,因为这是周惩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命换来的银子,似乎每一锭银子上都沾染着周惩的鲜血。 而周惩舍命所护的人,不过命下属送来这五百两纹银和许了一个不知如何兑现的承诺,这于周母也好,于周家幼妹也好,心中都颇为不好受。 谢蕴更是对这位新受命的荆州总督没了好感,对于荆州总督褚绍,谢蕴其实曾听说过其名。 他祖上不详,起家于蜀中,十四岁的时候带着追随他的草莽数次阻拦羌人通过蜀北南下,并接纳从蜀北逃来的汉人,组建部曲,慢慢的在蜀地一片壮大,成为赫赫有名的蜀军。 褚绍更凭借着勇猛与谋略一路成为蜀军的领袖。 期间,褚绍不仅带领蜀军将南下的羌人拦在黑水河对面,让他们南下的阴谋破灭,还数次北渡,夺回在羌人占领下的三城五池。 这在南梁朝廷此此北伐折戬沉沙之下,给汉人带来了希望。 几场仗下来,褚绍的名声威震天下,羌人畏惧,汉人敬仰,在蜀中更是有只知蜀军褚绍,而不知萧氏王庭。 这无异于当面打了萧氏的脸面,也打了数次北伐失败的谢氏、王氏的脸面,故而萧氏王庭虽碍于褚绍在汉人中的威望不敢出兵讨伐,甚至数次抛出招安之意,却并未得到回应,可想而知这位蜀军首领恐怕是有不臣之心,这不臣之心惹来萧氏王庭的忌惮,再没了招安的意思,更多的是戒备。 若不是此次北魏兵马突然打破往日的平衡南下,将谢氏的大半兵马困在 5. 第 5 章 [] 黑水河很长,不知源头何起,经流蜀北,从西至东,贯穿整个中原,将中原划分成为南北两地,也将羌人与安氏、赵氏阻拦在北地,轻易不得渡。 而从荆州到蜀地,需越过重重高山,地势复杂,褚绍过了宜都郡后,便弃了烈马,悄然乘船换做水路入蜀。 河面上的风,将船头之人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隐约可见衣袍下虬扎的肌肉,他迎风站在船头上,目光看着越过重山,不知道看向何处,只觉他周身寒气,竟然快要与黑水河融为一体。 月光透过乌云,照在黑水河面上波光粼粼,在一身黑色衣衫的褚绍身上映照出几缕寒光,褚绍深邃的眉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如同在夜里狩猎的猛兽。 船舷边一劲瘦的汉子,抬手让盘旋在船艘上空传信的雄鹰落在胳膊上,待站稳喂上一块生肉后从它的脚下取出信件,抬手又让它飞入夜色之中后,才拿着密信走到船头男子面前,躬身道:“制宪,荆州有信。” 站在船舷边上迎着冽冽河风的褚绍从属下手中接过信打开,一目十行扫过信件上的内容,而后递给身后之人。 宋岩接过信,快速看过信上的内容,声音中沾染了怒意,痛骂:“谢氏真是狼心狗肺,制宪此番前去救他性命与谢氏数十万将士,谢元衡那小儿却还在陛下面前诋毁制宪大人,实乃小人。” 月色又被乌云遮挡,褚绍寒星般的眸子微垂,在浓厚的夜色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许久许久,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只一句:“无妨,谢元衡奈何不得本督。” 褚绍言语中的笃定并不是他自负,而是他有这个资本,朝局、蜀军都是他的砝码与棋子,他的眸子越过黑水河不知道落在何处,身上透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此情此景让宋岩心潮澎湃,作为从蜀中一直追随褚绍的亲信,他的能力以及谋略宋岩最为清楚不过,这腐烂不堪的萧氏王庭奈何不得拥兵的褚绍,若不是为了北地故土,为了北地的汉人,褚绍大可不用与萧氏王庭虚以委蛇。 若萧氏王庭想要过河拆桥,需得掂量他们是否有这个本事,而只是软弱算不得昏聩的萧桓还不会做如此愚蠢的决定。 饶是如此,只想到此前的诸事,宋岩心中不忿。 此前,褚绍带兵北上解雎州谢氏围困,又取彭城,将北魏安氏兵马赶出黑水河南,此战若是一鼓作气,取北魏两城不成问题。 可惜,谢元衡急于退兵还朝,与主张攻城的褚绍针锋相对,并修书健康,说服皇帝下密诏,命褚绍退兵。 这么多年,第一次北伐有了进展,却因多方的阻拦止步于彭城,军中上下包括宋岩多有不甘心,他们看着那一道圣旨,咬牙切齿,只望着褚绍不要接下。 而最终褚绍却还是躬身接下了。 谢元衡因压过褚绍一头志得意满,宋岩等人却愤愤不平。 在撤兵的前一夜,褚绍让他手下的将领点兵做撤离的准备,他则孤身驱马前往下邳郡,面会彭城王刘昱。 留下了参军连融与宋岩在营帐稳定军心,连融将此次为何不继续北伐之由给有些心思浮动的将领道出,他道:此次我们带了多少兵马,又带了多少粮草,可有渡江的渡船,可有勘探江岸的地形?制宪爱惜各位,不愿各位做无谓的牺牲。 帐中没有酒囊饭袋,他的几个问题让让众人纷纷冷静下来,明白了褚绍的一片苦心,沉吟之后各自离开。 待人走后,唯有连融与宋岩二人留在帐中,宋岩称赞道:“还是连先生知制宪意。” 连融与宋岩跟着褚绍最为久,也是最为得力的心腹,只二人性子颇有些不同,宋岩老实勇猛,连融心细智多。 那一日在城墙之上,宋岩只顾着气愤,连融却从褚绍的波澜不惊中觉察出一缕不甘,抬头细看却未从褚绍面上看出半分不悦,心疑自己看错了,而后几番思虑之后,又觉得当日并未看错,只是不堪说罢了。 智多之人最不易臣服于人,更不甘久居于人下,连融不似宋岩一般一开始便对十几岁入伍,靠着善战出头的褚绍臣服。 而是冷眼看着褚绍一日日在军中威望渐盛,军中上下莫不对褚绍称赞,后知后觉意识到褚绍此人深不可测,心计手段不在他之下,甚至远胜他许多,方才将赌注下在褚绍的身上,追随他建立蜀军,俯首称臣。 而在追随褚绍的过程中,连融愈发认识到褚绍的不简单,善谋能忍,为达目的能为常人之不能为,于是愈发笃定褚绍终有一日会有一番大作为,但真正令连融臣服褚绍的原因却是褚绍身上所具备的常人所没有的上位者手段。 算无遗策,料事如神,捉摸不透,能屈能伸。 便是连融跟着褚绍这般久,也对他能与为之不屑一顾的萧氏王庭合作而叹服他的隐忍,为他能如此准确的料定众人的心思而胆寒生畏。 这般的城府,这般手段,连融心中生出幸好这是他追随之人的庆幸,若是敌人,恐怕自己只会一败涂地。 而这些,不足于为旁人道,即便是多年同僚也不可说,他对宋岩微微一笑,算是应承下了宋岩的夸赞之言。 连融虽追随褚绍,却也有他自己的骄傲。 *** 那一夜褚绍与彭城王密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他敢去便没有畏惧,知道谢元衡返回健康之后,定然会将此事状告只皇帝。 而如今来信,不过是印证了褚绍的猜想。 褚绍并不惧,如连融所言一般,褚绍走到今日并不单单只是靠着勇猛,他看透了萧氏王庭的局势,他的到来于萧桓与谢氏都是一场及时雨,他们如何拒绝的了。 而谢元衡的话,若是放在昔日,说不定能有些分量,可惜经此一役,谢元衡失信于萧桓,萧桓对谢元衡所言会存上三分疑虑。 况且,就算萧桓昏聩,当真信了谢元衡的谗言,要想动他,也要顾及是否会打破现在朝廷上的平衡,这不会是萧桓,甚至是谢家家主谢安想要看到的局面。 褚绍之所以不急于去健康,是给足萧桓看清局势的时间,想清楚该如用他这一把双刃剑,他相信萧桓与谢氏知道该如何。 而今,褚绍先要做的是先去蜀中将母亲接至荆州。 想到一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母亲,褚绍的神色柔和了些。 *** 蜀中望族这十数年中,在南梁与褚绍之间摇摆,两边都不敢得罪,两边都不敢殷勤,但是此番褚绍归顺南梁朝廷,在众人眼中释放了个信号。 早就在朝廷授命褚绍总督荆州七郡之时,便以座上宾之礼想要接褚母前往蜀中,只不过褚绍在离开之前有交代,被留下来的副将给拒绝了。 此时褚母便仍在并州府邸里。 并州的褚府算不得大,两进两出的院子,还留了几间住手下的副将,真正留给褚家的屋子,不过正房与东西厢房。 褚绍孝顺,且他常年在军中,能够在自己府邸的日子少之又少,主屋便给了褚母居住,他则住在东厢房上,西厢房留给了借住在褚府照顾褚母的表妹赵璃。 今日并州刚刚下了一场暴雨,将蜀地的暑气消散了几分,青石板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屋檐上的瓦片上滴答滴答的落下些水。 早在前两日,褚绍的书信便送了回来,信上写了他回并州的日子,一大早褚母吩咐厨房宰了鸡鸭鱼炖上,又亲自做了褚绍最喜欢的圆子煨上。 做完了这些已经到了晌午,仍旧不见褚绍归,褚母坐在前厅里翘首以盼,这回儿忍不住要去府门前等着。 赵璃脸上也挂着期盼,时不时的向府 6. 第 6 章 [] 从宜都郡到南郡马车要花上两天左右的时间,中间有一段路途地势陡峭颠簸,谢蕴带着三个人只捡着贵重的贵重的东西收拾轻装简行。 此行要快,要在周戌与林氏反应过来之前离开周家村。 周娴与帮着谢蕴将屋子里的东西打包装箱,待看到衣柜里那几件男儿衣服,周娴鼻子一酸,带着些哭腔问道:“阿嫂,这些衣服带吗?” 这几件男儿的衣衫周娴知道是如何来的,谢氏女不善女工,初初嫁给自家阿兄的时候,跟着阿母学针线活儿,勉强做出了两件里衣。 里衣针脚错乱,尺寸也不太对,彼时好面子的谢蕴欲悄悄的拆了当做从未做过,却被周惩发现了。 刚刚新婚,谢蕴不免还有些小女儿心态欲恼羞成怒,想要将这两件里衣毁了,但被周惩强行夺了去珍藏放在衣柜里头,只有与至交好友亦或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穿上身。 谢蕴见周惩喜欢,后来又做了两件,虽是比头两件好些,却也比不上周母与周娴的针线活儿之后再没做过。 这一回北伐雎州救被围困的谢氏军,周娴知道在家阿兄定然舍不得带上阿嫂做的衣服,如今看着这几件宛如新的里衣,往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只阿兄却回不来了。 谢蕴的目光怔怔看着衣柜里面的几件被爱护的很好的里衣,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要看顾着伤心欲绝的周母,又要忙着应付族里与周家大伯一家,仿佛忘了周惩死了这件事情。 这会儿悲伤才慢慢蔓延至心肺,钻心的疼,她不敢看那几件衣服,别过头声音略带哽咽:“带着吧。” 带着吧,这是她与周惩之间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念想了。 听到谢蕴的声音,周娴知道她说错了话勾起了阿嫂的伤心事,一时间不敢动做,还是在一旁的钟玄声音打破这弥漫的悲伤,他声音平静的:“快收拾,明日就该走了。” 周娴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将将衣服折好放在箱子最下面,又去收拾其他的东西。 *** 在东西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小院子里头生出了些响动,谢蕴唤了声:“阿家?” 刚刚还有响动的院子这会儿却没了声响,外头没有传出来应答,此时钟玄与周娴都在屋子里,外头除了周母本不该有别的人。 但若是阿家,听到旁人唤她定然不会置之不理,难道是林氏又找过来了?谢蕴心中生出担忧,她放下手中收拾的东西,起身往外去看看怎么回事。 见她出去,屋子里的周娴也不放心的叫了钟玄一道出去。 待出了堂屋,走到门前,才发现院子里来了不速之客,周家大伯周勇站在院子里头拦住在了周母面前,他的手上提着一只绑了脚的老母鸡,见到谢蕴他们出来,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弟妹,近日我来是给你们赔罪的,前几日林氏的做的事情和奇儿的话多有不对,你莫要放在心上,望弟媳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下东西莫要再同他们计较。” 他说完,又朝着周母走近几步,想要将东西强塞在周母的手上。 面对逼近的周勇,周母被吓的面色大变,她连连摆手后退。 刚刚谢蕴几个人在屋内收拾东西的时候,周母也从屋子里出来想着将小院子的东西收拾放好,指不定日后还有可能回来小住。 但刚刚出了房门就听见有人拍小院子的门,她唤了几声无人应答,想着周家村都是熟悉的人,犹豫了几番打开了一个小缝想看看是谁。 却还不等她看清,院子外头的周勇便强行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周母看清楚来人是谁,下意识的想往谢蕴的身边逃,却被身形高大的周勇赶上堵在了院子里。 周母心中不想原谅林氏与周奇,却又口拙,不知道如何应对周勇,她低头嗫喏:“我……” 见此,周勇愈发逼近,他眼中带着愧色,口中却喋喋道:“我知弟媳心善,就当,就当念及昔年的情分,就宽宏大量这一回吧。” “阿家与大伯昔年有何情分侄媳不知,但是大伯今日对阿家这般逼迫,定是没有念着昔日的情分,更是没有念及在你膝下长大,敬重大伯如父的亲侄儿情分。” 谢蕴挡在周母与周勇中间,她迎上周家大伯看似低声下气,实则逼迫的姿态。 略微欠了欠身利落反击:“大伯送来的东西我们受不起,日后只望大伯母与堂兄能够好自为之,莫要来找我们麻烦便好。” 她的话不轻不重,虽是表明了不会为难林氏与周奇,却也未接受周勇的道歉,日后能够进水不犯河水已然是极限了,再多的不可能了。 周勇脑海里闪过临出发来此地之前,林氏的交代与周奇的期盼,是他在那个家那么多年从未受到过的重视。 明知道此行所行之事卑劣,却还是被蛊惑着到了此处,待到中间想要反悔了,又不敢回去面对林氏,只得厚着脸皮过来碰碰运气。 此时被谢蕴挑破,只觉得羞愧难当。 再加之眼前周母憔悴的面容与院子中几人冷淡的目光,无论如何也张不开那个口了。 尴尬立在远处许久,周勇搓了搓手,他坐立难安,常年劳作的双手无处安放:“对不起,这几日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只老母鸡不值钱,你们炖了补补身子吧。” 说罢,他将绑了脚的老母鸡放在院子里,便要匆匆离去。 满院子的人只是看着他,并无人与他客套挽留。 只周勇走了两步仿佛又不甘心一般,他回头朝着躲在谢蕴身后的周母,不甘心试探:“若是阿绫当日选择的是我……会不会……” 周勇的话令周母的身体渐渐僵住,因为周勇对她有过意,这些年来林氏如何折磨她的记忆令她脊背发寒。 即便周勇早就对林氏服服帖帖,也不曾放过她半分。 现如今,周母见到周勇,犹如见到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察觉到周母的害怕,谢蕴冷了目光,挡住周勇的目光厉声打断:“大伯,时间不早了,大伯母定然等着你用饭,我们便不送了。” 谢蕴的声音里面已经有了不高兴,平静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难以忽略的冷意,与平日里温和恭敬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人轻易便能察觉到她的不高兴。 谢蕴被她的父兄教导的很好,虽是自小饱读圣贤书的闺秀,心中却如她的父兄一般满怀侠义,在豫州谢氏还没有离散之时,最鄙夷不知廉耻的卑劣小人。 这些年谢蕴南下流离,磨灭了许多善念,亦是学会了收敛锋芒,息事宁人,可终究不是那 7. 第 7 章 [] 那一日周勇回到家中,林氏挥退了身边的婆子,只留下周家夫妇与两人的大儿子在,林氏亦步亦趋的跟在垂着头背着手往一言不发往屋里头走的周勇身后,不断问着:“事情办的如何了,可是办成了?” 她的声音尖锐,喋喋不休吵的人耳膜疼,周勇避开林氏的目光,似是想要摆脱林氏,快步走到堂屋里面的椅子上面坐下。 最后在那一对母子殷切的目光下,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他们答应了不追究。” 闻言的林氏面色大喜,她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周勇的面前,追问:“还有呢,奇儿的事可成了?” 这之后问的,才是林氏关心的问题,回想起在周惩院子里谢蕴冷冽的目光,周勇仍觉羞愧,低头不答话。 瞧这模样,林氏皱起了眉,周奇更是垮下了脸,淬上了毒,声音宛如毒蛇阴恻恻:“可是那谢蕴拿乔,给我们摆脸子。” 周勇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林氏继而发狠:“我不是叫你去和袁氏那贱人说吗,她难道还敢不同意,看我不去撕烂了她的衣裳!” 周毅刚死的那一年,周母虽性子软弱,逼急了却还敢反驳林氏,惹了林氏不高兴,大冬天的将周母与周娴赶出了门外。 在田里干活回来的周勇瞧见了挨冻的两人心软,回屋了说了林氏两句。 本就对周勇曾喜欢过周母这一事耿耿于怀的林氏,彻底被激怒,不但没有放周母与周娴进屋,反倒派婆子去撕烂了周母的棉衣。 并侮辱周母便是穿着这一声玫红色的袍子不知廉耻的勾引她男人。 那日深冬半夜,周母把周娴抱在怀里,路过的周家村人莫不同情,却也不敢去招惹泼辣的林氏为周母出头。 那一夜,直到周母快要冻晕了才被人抬进屋内,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忤逆林氏。 想起过往种种林氏过分的行径,在林氏面前懦弱了一辈子的周勇再忍不住大声呵斥:“不是她未同意,而是我根本没说!” 林氏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看着周勇,她不敢相信素来软弱的丈夫这一次竟然敢不听她的话,不但不听还敢这般回嘴。 夜色昏昏,鸡犬偶吠叫,婆子已经将院子里的灯笼点亮,晕出一团暗淡的光影,今晚上注定不安宁,在林氏还在震惊之中时,周勇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他拍案侧头。 “你们不要脸了,我还要,那日在祠堂奇儿说了那样难听的话,我没那个脸还去求人家赏官!” 这几声是周家男人这几十年唯一一次这般大声,仿佛他当真是这一家之主,林氏被软弱了几十年的周勇突如其来的硬气震慑到。 她缓了片刻后,脸上渐渐浮现出冷笑嘲讽,在夜色里显得鬼魅:“你还是喜欢那个贱人是吧,明日我倒要去看看那贱人敢不敢忤逆我!” 言罢,她带着周奇甩袖离去,留周家男人一人在堂屋。 婆子不敢靠近,堂屋里的煤油灯未曾被点亮,在一片黑暗里周勇挺直的腰杆又佝偻了下去。 院子里的婆子不知躲在何处窃窃私语,这个家没有一个人将周勇放在眼里,平日里林氏骑在周勇的头上作威作福,一双儿女更是不将周勇放在眼里,连带着雇来的婆子也渐渐的不将周勇当一回事儿。 第二日一大早,林氏带着周奇与婆子气势汹汹的去找周母与谢蕴算账,一路上看到林氏的人纷纷躲的远远的避开了林氏的锋芒,唯有宋氏在林氏走远了之后面上露出担忧。 她老实本分,根本斗不过林氏,若是林氏知道了他们买了谢蕴手中的田产,想到此处,明明是艳阳天,宋氏却平白打了个冷颤,却又不敢开罪公公。 而林氏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到了院子外头看着上了锁的院门皱眉,这锁挂在门上证明院子里头没有人,扑了个空的林氏踹了两脚木门撒气,心中盘算着第二日再来,总能抓住袁氏在家的时候,她们总不能走了不回来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一连三日去小院子的门上挂了锁,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林氏母子,让婆子砸了铜锁,冲进去看到被搬空了的院子不敢置信。 周奇阴恻恻的:“贱人,既然搬走了。” 林氏扑了个空,胸中这一口恶气愈发的下不起,她抓着村里人挨个问了个遍,终于是确定了这一家子人趁她不注意偷偷的跑了。 林氏气的在村口破口大骂,还是周奇提醒,她才想起来,他们搬走了,那谢氏女费尽心机抢回去的田产是如何处置的。 此时,得到了消息的宋氏也明白他们被谢蕴给算计了,那一日谢蕴找来的时候,她便觉得那田产不是那般好拿的,她在家中急的忧心忡忡,急的来回踱步。 反倒是周戌丝毫不担心,他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满不在乎:“那林氏与周奇小儿以为我们是袁氏那软弱妇人任他们欺凌?他们敢来闹,我便禀了族里将他们打出去。” 林氏与周奇却是短时间不敢找周戌一家子的麻烦,却记恨上了他们一家,认为是周戌一家抢了他们的东西,虽不敢得罪周戌这个长辈,但平日里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多联合着其他人挤兑宋氏。 宋氏被林氏欺负的惨了,却又不被自己的夫婿与公婆重视,只得哑巴吃黄连,避着些林氏。 而林氏即便是挤兑宋氏,看着那一片肥沃的水田却也难消心头之恨,因为对方势大奈何不了,便将帐记在了谢蕴与周母的身上,即便如此,却还是生生的被气出了病,在家中躺了半个月。 *** 南郡为荆州的都郡,热闹繁华,人流如织,还未曾到城门下,已然听到城门口沸沸扬扬的人声。 周家的马车排在长长的进城队伍后面,周娴虽然沉稳,但到底是小孩子,忍不住掀开帘子探了头出去看着从未瞧过的热闹。 “阿嫂,那可是戏班子?” “阿嫂,前面有变戏法儿的。” 周娴的声音小小的,就算是惊奇也是细声细语,她指着一处,周母便看向那一处,眼中也带着新奇惊喜。 周母已经好多年未曾出过周家村了,这次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儿。 城门口进出之人络绎不绝,人声嘈杂,显得她们的声音并不突兀,远远看去,前面的官兵对于进出城的人员身份盘查的仔细。 排了许久,才进了不到两丈远,些许衣着布料较好的人,露出了不耐烦,却也不敢抱怨。 如今南梁与北面的贼寇关系紧张,朝廷的官兵越是尽职尽责,他们便越是安全,但凡有些眼界的人都不会抱怨,这便是南梁汉人的善良。 即便很是不满,但因为朝廷是汉人的朝廷,便无限的包容忍让。 又排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再有一对队人马后就到了谢蕴他们的马车,都已经到了南郡,都不急于这一时,他们耐着性子等着。 夏日暑气颇盛,城门口的地被踏的严严实实,奈何干了许久,稍一动就带起一阵灰,道上的人都挪动的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候,城门外远远处疾驰过来一匹快马,明明已经接近城门口人员密集拥挤的地方,快马却没有丝毫减慢停下来的意思。 待到离她们近了些,才看清快马上是一名红衣劲装的女子,她大声的呼喊着:“快让开,我的马控制不住了,快让!” 一瞬间,城门口排好了的队伍乱作一团,周母与周娴也生了慌乱,急喊着:“快避让,快避让。” 但此时快马已经越来越近,周遭的人乱作一团堵住了她们离开的路,就算车夫驾车技术精湛,为了避免伤着人一时间也避让不开。 被骚乱惊吓到的马,高高的扬起前蹄横冲直撞,马车里面乱作一团,行李与人滚做一处。 钟玄眼明手快接住了跌撞过去的谢蕴,但是到底年纪小,被撞的后退一大步,背似是撞到什么地方才堪堪停住,却一声不吭松开了谢蕴,抿着嘴脸色疼的发白退到一边去。 没有人看顾的周母与周娴滚到马车一角撞了头,待到车夫将受惊的马控住发现母子两额头撞得红肿,谢蕴着急查看她们的伤势。 此时外面,在快马与马车就要相撞的千钧一发之际,孙千飞身下马,将那女子失控了的快马缰绳拉住。 待到马彻底安静下来才松开缰绳,手掌心被磨破了几道皮,火辣辣的痛。 一阵惊魂过后,城门口已然没有了刚刚的井然有序,被惊吓到了的进城百姓开始小声指责。 红衣劲装女子在指责的声音中渐渐的黑了脸,她骑在马上扫过一圈大喝:“可是撞到了你们?你们这些贱民不一个也没事吗,吵嚷什么,还不是想要钱?” 姿态趾高气昂丝毫没有认错的模样,谢蕴看她衣着不 8. 第 8 章 [] 进了城,一行人没有了刚才的兴致,皆是有些沉默,只周母难受的偶尔露出一两声轻微的□□,孙千的声音很低,里面夹杂这些不满:“刚刚那些人是袁氏,骑马的女子便是袁氏女,袁氏家中生意遍布中原各地,南梁的朝廷多依靠袁氏纳贡,在荆州没有人敢招惹袁氏。” “府衙也怕袁氏?” 谢蕴的声音的声音很平静,全然听不出刚刚的怒意,只是细细辨别,声音里面有几缕不易察觉的沉闷。。 “府衙轻易也不会去招惹袁氏,当然,我们总督是不惧的,那袁氏也不敢招惹我们总督。” 孙千的声音笃定,他们的总督褚绍才不似南梁朝廷这些宵小之辈,会对袁氏畏首畏尾,不过却也不会轻易去招惹。 谢蕴再度沉默下来,王谢萧袁这几个姓氏,但凡有人与之沾边,便没有人敢轻易去招惹,依附在这些士族而生的朝廷,亦是不敢轻易对他们发难。 初去周家村,旁人因她这个“谢”的姓氏,即便她她漂泊流离,都让人忌惮三分,林氏也好,周氏族里也好,他们畏惧这个姓氏,即便这个姓氏与健康执牛耳的“谢”毫无瓜葛,他们都不敢轻易得罪。 只这一个姓氏,便让人惧怕至此。 昔日的谢蕴享受着这个姓氏带来的好处,如今第一回反思,若是南人惧怕这个姓氏到如此地步,于南人究竟是福是祸? 他们从数十年前挽将倾倒的萧氏王庭,救了南梁数百万汉人,到如今他们还是中流砥柱,还是南人之幸吗? 这是谢蕴第一次生出“若朝廷之人皆如此,他们今生北归无望”之感。 这一刻不知道该恨北面的乱臣贼子与狼子野心的羌人,还是该恨那些高高在上趾高气昂,却迟迟不肯北伐收复故土的执牛耳望族。 若是她的爹爹与阿兄还在,若是她豫州的家还在,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受了委屈却不敢言,虽然认清了现实,心里到底是难受的。 她微微吸了口气抬眼看到三双担忧的眼睛,谢蕴摇摇头安抚收到惊吓的周母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道:“无事,阿家,我们先去看你与娴姐儿的伤势。” 说罢,她探出头朝着一路护送她们的李节留下的侍卫孙千,道:“多谢孙大哥,我瞧见你的手也受伤了,一道先去医馆如何?” 谢蕴的声音关切中夹杂着愧疚,如今彻底冷静下来,她也知晓刚刚是有些冲动了,他们如今的处境实在是不该招惹袁氏这样的望族,还可能会连累好心护送她们的孙千。 孙千虽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行伍之人,但却是个心细的,听出了谢蕴话中之意,连忙推辞道:“无事,无事,此事怪不得谢妹子,且这点儿伤对行伍中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见他坚持,亦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开导之意,谢蕴不再勉强,她道:“那麻烦孙大哥去转告李大人一声,我先带着阿家她们看大夫,随后再去府衙拜见李大人,当面道谢。” 即便她不说,孙千也会回府衙述职,当下点头驱马离开。 南郡位于荆州腹中,鱼稻肥美,为中原富庶之地,仓廪实而知礼节,时人多着细帛,系头巾,举止风雅,谢蕴她们一行粗布麻衣,在南郡的街上很打眼。 马车停在一处医馆前头,里面传出来周母略带着些犹豫的声音:“弥弥,我们这般下去可是招人目光,不如算了,也算不得什么很严重的伤,过些时日便好了。” 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周母与周娴局促的不想下车,刚刚在城门口的时候,多是各其他郡来的人,除了那一位不讲道理的袁氏女,其余人都穿的朴素瞧着没什么。 入了南郡城,越往城中走,越发觉南郡的百姓穿着说话都格外讲究,这让从未见过这些的周母与尚且年幼的周娴生了局促与怯意。 谢蕴的声音不赞同,她温声耐心劝解:“阿家,我们带着银子去看大夫,未曾偷未曾抢,何须介怀这些,更何况,他人眼光如何比得上自身的安危重要。” 莫说是一身格格不入的衣裳,若当真到了生死之际,那还顾得了这些,为了活下去,乞讨都使得。 劝了半响,马车中的两人终于肯下来。 此时谢蕴才注意到一路上沉默寡言未曾怎么说话的钟玄,他的唇色有些白,一直紧紧抿着唇,想起他在马车上搀扶她那一下,谢蕴的目光柔和了些,问他:“你可受了伤?” 看着关切的谢蕴,钟玄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谢蕴带着三人从马车上下去,初初见到马车中下来的人,南郡街上的行人还有人多看两眼,再多看便习以为常,毕竟南郡这般大,什么样的人都曾见过,只些许人看清楚谢蕴的样貌会惊艳的停留多看上两眼。 入了医馆,大夫给三人都上了药,又开了方子叮嘱抓药,处理好这些的四人折返回马车,让马车朝府衙去。 李节离开周家村的时候嘱咐了几人,让他们到了南郡之后,去府衙找他,若是他不在府衙,也会有人传信给他。 *** 孙千先一步到府衙,他将马匹牵到马厩交给马奴后方才从正门入府衙,跨了两道门,问询其他同僚方才问到李节在何处,便朝着议事房去。 到了议事房门前,瞧见门房处守着的人,便知道李节这边有客人,孙千在檐下站着等李节会完客再去禀报。 只站了一会儿,便有孙千的老熟人过来,同为蜀地过来,相熟数年的秦叙高声:“孙兄办完事情回来了,如何不进去寻李大人?” 说完又瞅见门房处的人,明了道:“里头是连先生,你不在的这几日,连先生已经回来了。” 知道了里头自家大人会的客人是谁,孙千也放松了下来露出个豪爽的笑,寒暄:“连先生回来了啊,那制宪岂不是也快回来了?” 孙千这次没有跟着褚绍去彭城,着实遗憾的紧,听闻褚绍要回来了,兴奋的很,摩拳擦掌想要听褚绍如何收复那两成,救出谢氏的十万大军的,他们与朝廷不对付多年,如今虽然暂时同盟,但是能够落井下石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孙千与秦叙亦是从蜀军中出来的,和李节与连融他们虽是上下级关系,却也是相识多年,没那么拘礼,在蜀中的时候,宋岩随褚绍征战打仗、连融出谋划策,李节则是安定大后方,为蜀军筹措粮草军需。 此番褚绍从蜀地前往荆州,这几人亦是跟着到了此处,连融与宋岩追随褚绍去彭城救谢氏十万兵马,李节便在荆州着手替褚绍厘清荆州的民政要务。 先前李节去宜都郡时,连融便到了南郡,等到李节回来后,两人一头扎进府衙,商讨荆州政务,虽然荆州这块地界儿,南梁帝给了褚绍,但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利益却需得他们自己去解决。 两人正就荆州这几年的税赋问题商讨之时,外头秦叙与孙千的对话传了进来。 听到孙千的声音,便知道谢蕴她们定然已经到了南郡,李节脑海中浮现谢蕴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恍惚,跟他坐在对面的连融看着忘记手上动作的李节,目露探究,语调试探:“听闻孙千是你留在宜都郡等那周惩遗孀的,李兄这般高兴,可是因那周惩的遗孀到了?” 连融当惯了谋臣,说出的话习惯性的试探,虽是委婉,同他共事多年的李节如何听不出,他扬唇一笑想要极力掩饰,但看到连融那一双狐狸眼,知道任何事都瞒不过这个玲珑心的同僚,顿时心生窘迫,忙否认:“连兄切莫胡说,坏人家……” “李兄,在下说了什么?” 连融似笑非笑打断李节的话,只那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堵得李节哑口无言。 李节虽然同连融、宋岩交好,同为褚绍手下的副将,出生却大不相同,李节出生蜀地望族,自小饱读圣贤书,被君子之礼教导,学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说话法子,连撒谎都自觉愧疚。 算得上君子端方, 9. 第 9 章 [] 离开府衙之后,周母与周娴欲言又止,但碍于大街上闹哄哄的人群未曾开口,到了客栈房间里头,周母才开口说:“弥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在周家村的时候,谢蕴当着几人的面,请求李节在南郡帮忙寻一处宅子,一向谨小慎微的周母虽然觉得不妥,但是他们到了南郡人生地不熟的。 若是有个府衙里面的官差帮衬着,那定然容易许多,不至于在买宅子的时候在银钱上吃亏。 却不知道今日在府衙的时候,明明那李大人有帮忙之意,为何谢蕴又婉拒了去。 寻到宅子之后,她们与荆州府衙里面的李大人便不会再有交集,谢蕴并未给周母与周娴道明真实的缘由,她道:“李大人公务诸多,不好多麻烦他,今日我在医馆时打听过,宅子也不难寻,且有孙大哥帮忙足够了。” 周母与周娴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主簿这么大的官儿,每日定然忙不完的事情,便也没有再问。 他们在客栈里要了三间房,周母与周娴一间,钟玄是男子单独一间,谢蕴单独一间。 连着几日赶路,今日周母与周娴又受了伤,早已经疲惫非常,同谢蕴说了几句话后便回到房间休息,待到两人走了,钟玄却没有立即回房。 他开口道:“今日你拒绝那李大人的好意,不是因为怕麻烦他对吗?” 若是谢蕴怕麻烦李节,当日在周家村小院儿里的时候,便不会提出那冒犯的要求,明明一路上都打定主意利用李节省去一些麻烦,又为何突然到了府衙才改变主意。 谢蕴没有多言,钟玄接着道:“那主簿对你有意。” 钟玄声音笃定,他成熟敏锐的不似十二三岁的少年,自被谢蕴识破了伪装后,他在谢蕴面前便彻底卸了伪装,他不叫谢蕴阿母,也不见他对谢蕴有阿母的恭敬。 没想到钟玄说破了她心中所想,谢蕴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去,却能听出其中的不悦:“钟玄,太过聪明却又不加掩饰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听闻出她的不悦,钟玄的身体僵,半响恢复到冷淡的模样。 *** 得了李节的命令,第二日孙千早早的来了客栈,谢蕴带着钟玄跟着孙千去看宅子,留周母与周娴在客栈休息。 孙千带他们去看的,是李节早早便物色好了的几处宅子,位置、价格、大小都很合适,花了不到一日的功夫定下了其中一处,等过两日与卖家谈好价格去府衙过了契这宅子便是他们的了。 到了晚上,谢蕴朝孙千道了谢,便带着钟玄回到客栈。 孙千去府衙给李节禀报却未寻到人,抓了个人一问,原是总督接了老夫人将要到荆州了,李节忙着准备迎接的事宜了,听闻总督回来了。孙千大喜,连忙跟着赶去迎接。 谢蕴这边,隔了不到两日,便等回来了卖家,她们看中的宅子的愿屋主是一对中年的夫妇,因为经商举家欲搬迁到健康去,这宅子空置了下来便。 原本这宅子是李节派人去问的价格,夫妇俩因是府衙的人,报了个最低价给李节,今日看是谢蕴带着老弱妇孺前来买,还叫妇人为“阿家”,旁敲侧击问谢蕴是不是李节的夫人。 谢蕴否认了与李节的关系后,夫妇俩临时将价格提了上去,原本报价一百五十两的宅子,价格提到了两百两。 对于宅子的原主人这般临时提价的事情感觉到不快,周娴欲与其争辩,被谢蕴拦了下来,她心中虽是不悦,却也看出了这宅子值这个价格,只是试探询问道:“可否再低一些,我们真心想要买,只是初来乍到,银钱也不富裕,若能再宽裕些我们便买了。” 闻言夫妇俩面露难色:“这宅子想你们也看出来了,无论是位置还是用料,都是极好的,前来问这宅子的有好几户人,我们给他们说的都是二百三十两的价格,是看在你们与李大人相识才便宜卖给你们,若是你们不买,我们便卖给其他人了。” “可你们……” 可他们原本给李节说好的是一百五十两,那其中差价的八十两是因为李节荆州主簿的身份,既然谢蕴不打算与李节有过多的牵扯,那这八十两自然不能省。 周母心疼那二百两的银子,在周家村,周惩修的那小院儿,花了才不到五十两银子,她拉过去谢蕴小声:“弥弥,不若我们再去看看其他宅子?” 谢蕴略微思索了一下,昨日之所以最后看中这一处宅子,不单单是因为昨日孙千说的价格,还有是因为这宅子本身的位置很好,闹中取静,离府衙、书院都很近不怕有闹事的贼寇上门,观察周遭的邻里亦是好相与之辈,这样的宅子寻到需要些 10. 第 10 章 [] 褚绍将褚老夫人送到总督府安置下来后,第一时间便去了府衙,正巧同府衙前去过契的谢蕴在府衙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谢蕴一眼便看到李节,而后目光又暗暗打量了他周遭一眼,此时不是李节一个人,他身边后还跟着几个侍卫,而他前面则是一个眼生的男人,谢蕴很快看过一眼便将头埋下,恭敬的立在一旁,待那一群人拥簇者最前端之人走过。 那人身高八尺,剑眉星目,五官生的极为立体深邃,加之小麦色的皮肤,虽面上做淡淡神色,但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人见之胆寒。 走在孙千前头,又是这等气势,谢蕴猜出了那人是谁,更将头低的更甚,只想让自己不叫人注意到分毫,垂下眼恭敬退到一侧默不作声。 可惜事与愿违,偏卖宅子的夫妇俩此前见过李节,高声叫住李节,当日便就是因为李节亲自去看的宅子,他们才会报如此低的价格,那想谢氏女与李节并无太大干系已经悔之晚矣,虽是同谢氏女反悔提高了宅在的价格,但却还想着巴结李节,朝着李节等一行人殷勤行礼。 夫妇俩的举动将马上跨入府衙的一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对面的目光齐齐的看过来,有惊喜的有疑惑的,谢蕴恭敬站在其中感觉到落在她头顶上的目光,心下不禁微微收紧,又安慰自己,她这般模样恭顺毫无差错,应当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却不知她虽打扮与旁人无异,见到贵人虽也恭敬,却无谄媚之色已经与旁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反倒更加吸引旁人的注意。 好在对面谢蕴不想招惹之人的目光只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未曾在她们身上多做停留,便转了回去,令谢蕴松了口气,却又听闻那人向李节询问:“易知的客人?” 李节也未曾想今日会在此处遇见谢蕴,他看着说话的夫妇俩,猜到了他们今日是来过契的,听闻褚绍询问,虽觉得不太合适时宜,却不敢不答话,便道: “督宪,此女子谢蕴,是周参军的夫人,她们举家搬来了南郡,今日想必是买宅子前来过契。” 在听到褚绍询问之时,便觉心下不好,此时又听闻李节提起自己,再做不知显然不行,于是俯身向众人行礼,声音清婉:“民妇谢蕴,见过各位大人。” 久久不曾等到让免礼的吩咐,谢蕴不敢擅自起身,气氛有些僵滞,弯着腰直到有些泛酸才听闻不轻不重的一声:“起来吧。” 谢蕴闻言直起身子,本以为褚绍的目光已经移开,却在起身之时不甚与那一双煞气逼人的双眸对上,谢蕴呼吸微滞,强自镇定缓缓移开,恭敬退至一边。 褚绍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谢蕴的身上移开,他的眸子紧紧盯着容色身段姣好的女人,目光带着审视,待谢蕴的额角渗出细汗,才缓缓开口:“宅子在何处,多少银钱?” 却不是问谢蕴,而是问他身侧的李节。 没想到褚绍还会关心这样的小事,李节还未思索好如何答话,便被那夫妇抢先道:“回禀大人,宅子在荆州清水巷里,价一百五十俩。” 那夫妇也看出来了褚绍的身份比李节更高,忙不迭的想要讨好,却不知已然触怒了褚绍,褚绍的眸子沉了沉,又再问李节一遍:“他们说的可属实?” 褚绍的声音低沉喜怒不便,令李节有些犹豫,他心知瞒不过褚绍,片刻道:“是。” 谢蕴闻言暗自皱起眉头,这个价格是一开始夫妇两与李节谈好的价格,却不是她与夫妇俩谈好的二百两,惊疑未定的谢蕴下意识觉得不妥,特别是头顶上愈发审视,似要将人刺穿的目光下,谢蕴喉咙下意识想要辩驳,却又在解释出口之际咽了回去,此时宅子的主人与褚绍的属下李节都一口咬定宅子是一百五十俩,她再开口即便说了恐怕也不能使人信服,反倒有狡辩之嫌。 思及此,谢蕴只得咬牙认下不做他言,褚绍这样大的人物,许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但是很快谢蕴便知她想错了,在李节答话之后,褚绍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察觉到这一回褚绍的目光更加锐利,谢蕴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良久,久到谢蕴觉得快要呼吸不畅之时,那一道目光终于移开,未再追问什么,虽褚绍并未说什么,谢蕴心下却越发觉得不安,只觉得这位征战十数年,识人无数的荆州总督恐怕是误会了什么对她生出了不喜。 谢蕴虽也不喜欢这位荆州总督,但她带着阿家与钟玄还有周娴要在南郡安顿下来,谢蕴便不想得罪这一位大人物。 待人走远入了议事厅之后,谢蕴方才缓缓直起身抿唇对着还在暗自懊 11. 第 11 章 [] 荆州各郡的首官早在褚绍受命为荆州总督之后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等着这位新上任的总督召见。 他们对褚绍的声名多少有耳闻,与前任总督无为而治,谁也不得罪不一样,这位总督是个行伍出身,恐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这样的人容不得旁人敷衍,他们畏惧褚绍的到来,但是到底又未曾从心底里看起过这位出身不显的新贵。 他们这些在南梁朝廷为官的,谁人不曾给王谢献过钱、权、美人,他们不相信褚绍能爬到这个位置上,未曾给人献过媚。 他们依次坐在议事厅里的椅子上,见褚绍迟迟不来,以为他是端着架子,便有人不屑,却也有圆滑世故些的暗暗向南郡的首官打探褚绍是一个怎样的人。 南郡的府衙与荆州省台的府衙在一起,南郡首官与省台的首官在一处处理公务,但褚绍从荆州回来之后,他也没有见着过,昨夜省台的议事厅灯火通明,想必那位已然将荆州各郡摸了个透。 他早知褚绍的厉害之处,看着不屑轻视的众人,当初在他初来荆州上任之时,也是这般打压,故而豪不提点。 张钊第一次见到褚绍,还是在褚绍带着他的人刚到南郡,接下来马不停蹄就要去雎州就被围困的谢氏十万兵马之时。 那时他作为属官,亦是作为南郡的东道主,设宴邀请褚绍。 褚绍并未推辞前往,张钊也以为褚绍是容易拿捏之人,他按照应付前任总督的法子奉承恭维褚绍,却见褚绍不为所动,张钊当时并未气馁,当时想着人总是有所求的,他不信一个不到而立之年手握重兵又这时候向朝廷献媚的人会无所求。 可最后张钊接连送了银钱与美人,都被褚绍拒之门外,那日张钊未曾探到褚绍的底,但也不是无功而返,褚绍这样的人要不就是正直清廉,无欲无求,要不就是看不上他需的蝇头小利。 褚绍既然归顺了朝廷,接受了这荆州总督的任命,就不可能是无欲无求之辈,只是眼界儿高,看不上他许的利益,既然如此,那便让更有权势的人去拉拢便好了。 张钊看着其余六位首官,面对他们明里暗里的打听,只说他也不清楚,一字不说引来其他人的不满。 少顷,褚绍的身影终于出现,厅内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位新上任的荆州总督,诧异他竟然这般气度,与他们所想的彪形大汉相去甚远。 褚绍的身后跟着李节与两个小吏,小吏手上捧着托盘,里头装的东西被红布盖着,他的目光扫过厅内,刚刚还对他议论纷纷的众人纷纷缄默正襟危坐。 此时他们都在的猜测那托盘中盖着的东西是何物,总不可能是褚绍为了收买拉拢他们的金银珠宝。 褚绍眸色淡淡,他知厅内之人各怀鬼胎,也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却并未打算接招,既然他是这荆州总督,所有人都得随着他的心思来办事。 也未曾让他们猜太久,褚绍再度扫过众人将在场的人一一点了一遍后,剑眉微挑示意站在他身后李节掀开红布。 众人抬眼望去,在瞧见里头放着的是荆州七郡历年来的账册之时,都不禁纷纷变了脸色。 李节见众人的反应都在褚绍的意料之内,不禁心中佩服,褚绍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眼眸微抬看了一眼厅下的众人,紧着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本督本该在受命之时便召见各位,推迟了这几月,望各位大人见谅。”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目光始终落在厅内众人身上,明明算不得凶狠,却让满厅鸦雀无声,此时褚绍却轻笑一声:“各位大人不必拘谨。” 他这时候笑,哪还有其他人能笑得出来,这无异于褚绍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和他们谈笑风生。 褚绍恍若未觉,他顿了顿,等不来人言语,似是惋惜一般语调淡淡:“既然如此,本督便不勉强诸位大人了。” 说罢他拿起一本册子开始随意的翻动,褚绍漫不经心,但他的手每翻开一页,下面的人就紧张一分。 褚绍像是没有发现一般,他不疾不徐的将每本册子念两处,一处是厅中众人担任首官第一年中的一笔账,一处是去年中的一笔账。 被褚绍念出来的这两笔账,都有问题,他们从中贪墨了不少好处,褚绍点到为止未直接指出,他只是语调平静道:本督有诸多不明白之处,望本督从健康回来之后,诸位大人能够回忆回忆给本督解释一二。 到时候切莫再让本督失望才好。 他似笑 12. 第 12 章 [] 褚绍回了总督府之时,褚老夫人已经睡下,看到候着等他的嬷嬷,褚绍停住问老妇人:“何事?” 嬷嬷恭敬道:“老夫人派老奴在此等候大人,说大人若是回来了便让老奴叫醒她。” 听闻此言,褚绍的眉头略微皱了皱,抬手阻止老嬷嬷:“不必打扰母亲,明日本督会去给母亲请安。” 这几日,褚绍到了南郡,因为公务的事情未曾归府,褚老夫人心疼褚绍,便时时让人候着等褚绍回去第一时间通传。 嬷嬷虽虽是褚老夫人跟前的嬷嬷,却又如何敢不听褚绍的命令,这府邸到底是褚绍说了算,稍一踌躇便退了下去。 打发走了老嬷嬷,褚绍继续往他的院子里走,方才回到书房不消片刻,外头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赵璃轻柔的声音响起:“表哥,我可以进来吗?” 烛火昏昏,褚绍从书案的折子中抬起头揉了揉额角,后面的侍卫察觉褚绍有被打断的不悦,不过寻常人轻易看不出来,他道:“进。” 赵璃身着一身清雅的绿裙,她的手上提着食盒并未发现褚绍的不耐烦,小心的走到书案面前蹲下,从食盒中取出一盅汤,声音轻柔小意,声音中暗含期待:“表哥可是饮了酒,这银耳汤有解酒的功效,表哥喝一点醒酒。” 褚绍看了眼汤,又看了眼眉目娇羞的赵璃,不知为何却将她拿与谢蕴比较,当真是一个温柔至极,一个寡廉鲜耻,烛火明灭,光影晃动,褚绍讶然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谢蕴,无故的怒气一点点上涌,声音却还是那般古井无波对着赵璃算不上亲近与疏离道:“放下吧。” 有送客之意。 赵璃眼中的羞涩褪去了些许似是察觉到今夜褚绍的兴致不高,声音正常了许多,神色有些失落强作笑道:“这是姑母炖的,这几日表哥日日都没有回来,姑母吩咐下人日日炖了这汤,等表哥回来便第一时间能喝上。” 赵璃说至此处停下,褚绍看她一眼,终于放下手中的折子,目光移到银耳汤上,片刻后他端起汤一饮而尽,没有多看赵璃一眼道:“有劳母亲了,这几日表妹操持府里诸事也辛苦了,早点歇息吧。” “表哥也莫要太过劳累,早些休息。”说罢,赵璃带着笑意接过空了的汤碗放入食盒起身离开。 待赵璃离开,褚绍的神色才彻底冷了下来,这些年,赵璃是什么心思褚绍并不是不知,只是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没有太过疏离,却也并不亲近,只与谢蕴那种心思深沉的女子相比较,赵璃好上不知千万倍,或许他不应该再对老夫人的意思装作不知了。 *** 谢蕴带着周母她们搬入那一处宅子,里头原主留下的物件儿有些还能用,周母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便没有扔出去重新置办,只是添置了些没有的东西。 这几日周遭的邻里看到有人搬来,也陆续上门拜访,待到宅子收拾的差不多了,谢蕴便给周遭的邻里送了些点心干果以共贺乔迁之喜,表示她们的善意。 看到被布置好了的宅子,周母心中高兴,便告诉谢蕴一声后领着娴姐儿去外头买肉食,打算晚上做一顿丰盛的吃食来庆祝,只出去了一遭,回来时却两手空空满腹委屈,这情形落在了谢蕴眼里,她便问娴姐儿:“怎的了?” 钟玄的目光也随着谢蕴的询问看过去。 周母不肯说,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愤懑委屈向着谢蕴诉苦道:“外面的卖肉铺子看着我们是外地来的欺负我们,净欺负我们。” 周娴没周母那般愤怒,她神色平静些,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阿娘带着我本打算在巷子口的肉铺子上买些猪肉便回来,阿娘问了价格老板要五十文一斤,又去问了鱼也是比宜都郡贵出许多,就连鸡蛋,周家村一文半一个都卖不出去,我们刚刚问的却要三文一个。” 娴姐儿这价格确实较宜都郡贵上不少,这些时日谢蕴置办家中的物件儿便发现了,同样的东西,南郡要比宜都郡价格要高,可周母却不知道这些,就连前些时日住客栈,吃东西谢蕴都未曾给周母将花费,生怕周母心疼便不肯住,不肯吃了。 谢蕴摸了摸已经快到自己下巴的娴姐儿毛茸茸的头顶,又给周母讲 13. 第 13 章 《窥风月》全本免费阅读 [] 敲门声将小院子里热闹的氛围打断,几人目光看过去渐渐的安静下来,谢蕴她们初来南郡,心中思忖除了邻里并无相熟之人,是谁会这般晚的上门打扰呢?难道是林氏与周奇找来了? 想到这种可能,谢蕴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与桌上另外三人对视,眼中皆是戒备,周娴小心谨慎的开口朝着门外询问:“是何人?” 话音刚落,门外的声音变传来,温润如玉的嗓音并不陌生,道:“是我,荆州主簿李节。” 话落一片沉默,她们属实没有想到李节会突然这么晚拜访,皆是一惊,周母下意识喃喃自语:“李大人怎的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她们看向谢蕴,谢蕴亦是刚刚从诧异中回过神,沉默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李节为何会来。 但既然人已经来了,便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四人起身相迎,谢蕴将门打开,看清楚门外之人,几人屈膝行礼,谢蕴恭声道:“不知道李大人登门,有失远迎,望恕罪。” 今日的李节除了官服,穿着一身普通的暗纹苍竹衣袍,束发戴冠,衬托的整个人愈发风雅,看起来没有往日着官服之时的威胁与压迫之感。 但是李节到底是荆州总督褚绍手下的信任之人,又位居荆州主簿这样的要职,即便他表现的再是平易近人。 几人心中仍旧是存着畏惧,不敢放肆。 谢蕴的声音清润恭敬,几人礼节周到挑不出什么错来,却隐隐藏着几分疏离,李节却未听出来,他立在门前,将几人虚虚扶起,温和道:“你们不必拘泥,李某只是刚刚路过恰巧看到这院子门口挂上了新灯笼,猜想或许是你们买了此处宅在,便在巷子口的糕点铺买了些糕点登门拜访,希望未曾打扰到你们。” 他的动作被几人注意到,心下愈发谨慎,李节是荆州主簿,他这样的身份让人本就猜不到他为何会屈尊降贵来到此处的缘由而诚惶诚恐。 而他愈发对着她们这样的寻常百姓平易近人模样,便越是让他们心中惊惶不安,周母闻言忙连声:“不打扰不打扰,李大人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还请李大人莫要嫌弃寒舍粗鄙。” 周母挤出声音让开路请李节入内,李节却并未立刻进去,等了片刻几人诧异抬头望向李节,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谢蕴身上,察觉到旁人看去,他笑了笑提了提手中的糕点,询问:“周夫人,李某可以进去吗?” 这一问饶是周娴与周母都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敏锐的钟玄更是看向李节,谢蕴也心下沉了沉,李节的话看似礼貌,却将她处在不义之地。 谢蕴与他不过区区两面之缘,算不得相熟,更称不上交情,他这话却好似两人很熟络,且家中有长辈,罔顾长辈的意见,问一个丧了夫的寡妇,叫人传出去,定不是什么好的名声。 心中生出不愉,却不敢发作,谢蕴顿了顿侧开身,做出请的手势做一家之主模样:“李大人是贵客,哪有将贵客拒之门外的道理。”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周母在园中挂了灯笼,一群人跟在李节身后才敢折回院子将院门关上。 李节的目光在入了院子之后便带上了打量与审视,似是将整个小院落尽收眼底后,才移回目光笑着将糕点递给周娴。 周娴拘谨接过糕点,李节还欲摸一摸周娴的头以示亲近,却被周娴下意识躲开,李节的手落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察觉到谢蕴她们许是不欢迎他。 唯恐惹了大官儿不悦,周母两忙打圆场告罪:“娴姐儿性子内向,不习惯这些,还望李大人莫要怪罪。” 李节神色有些尴尬,他又看了周娴一眼,道:无妨,将手若无其事收回,似是为了化解刚刚的尴尬,他走在前面寻了处空位子坐下,而后抬头看向谢蕴问:“李某能够有幸同……诸位一起吗?” 虽是笑着,眼中却没了刚刚的笃定自在多了几分拘束,饶 14. 第 14 章 《窥风月》全本免费阅读 [] 李节话中几乎明示,谢蕴却仍旧做听不懂一般,客气道谢:“多谢李大人关切,眼下并无他事。”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李节心中有些失望,不过素来知礼的他很快又调整面色,状若无事一般,低头询问钟玄:“玄哥儿多大了,可曾读书了?” 钟玄声音冷硬:“未曾。” “在南郡可有去书院读书打算?” 李节抬眸,此话问的是谢蕴,听到李节说到此事,谢蕴神色稍缓,今日李节虽冒昧登门,但是似乎并无恶意,她们若是全都冷言相待,恐会得罪这位温和宽厚的主簿大人。 思及此,谢蕴略微思索道:“回禀李大人,我们刚刚安顿好还未曾去打听如何进入书院。” 此言令今夜颇为失落的李节重新振奋精神,他目光灼灼的看向谢蕴,读书是李节的擅长之处,言语中沾染了几分迫切: “李某来南郡有些时日,对南郡的书院有些了解,如周夫人需要的话,便啰嗦几句,南郡有两所书院,都是需要考校合格方才能进入书院,一所是南郡书院,在城西望江山上,对学生的资质要求没有那么高,另一所是荆州书院,这所书院里面的学生大多为荆州各郡中的佼佼者,因而此书院虽不好进,却离你们这处宅子不远,若是周姑娘与钟公子想要进去读书,在下的至交好友在书院中,或可帮得上忙。” 李节的热情谢蕴始料未及,她沉默了片刻,她在此处买宅子却有将周娴与钟玄送进书院读书的打算,只这几日也有留意荆州书院并不好进。 若是李节帮忙,兴许会没那么麻烦,可谢蕴心中顾虑李节来此处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若此时承了他的情,日后需要还些什么? “多谢李大人好意,但是读书学问,还是需要看自己的本事,不然入了书院亦是徒劳,就不劳烦李大人了。” 虽是心动,谢蕴在权衡利弊之后婉言拒绝,李节的情她还不起,最好便是一开始便不要欠下。 又被拒绝李节的心渐渐沉下去,许是今夜被谢蕴拒绝的多了,倒也不觉得那么难受,只失落了片刻,又抬首扬起唇眉眼温和笑道:“此时周夫人……不需要也没关系,若是日后周夫人需要李某帮忙之处,只管去李府或者是府衙寻李某便可。” 李节顿了顿又接着道:“周将军与李某是同僚,周夫人你们不必怕麻烦,更不必多虑。” 察觉到他话中刻意的托词,这反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而今日诸多言语也算得上逾矩了,谢蕴面上客套笑意不变,眼中的笑意变浅,她垂眸起身疏离行礼:“多谢李大人。” 眼见已经无话再可以说,李节起身告辞,他走到院门口想说什么看了眼谢蕴又看了眼众人未曾开口,只朝着谢蕴再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待到他走远,谢蕴他们关上门回到石桌前,他们看李节刚刚所坐位置面前的碗筷,明显未曾动过桌上的饭菜。 李节与此处是格格不入,来此处亦是勉强,却又为何要来?猜到个中缘由的两个人皆神色有些冷。 心思单纯未曾联想的周母还在嘀嘀咕咕不解:“这个李大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即便是周娴都明白,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可他们这落魄的周府又有什么是能够让荆州主簿看得上的呢? 只钟玄墨色的眼眸深深的看着谢蕴。 忽略钟玄的目光,谢蕴面不改色说谎:“想来他不过是想看这宅子是否是我们买的,日后应当不会再来了。” 周母想了想觉得谢蕴说的不无道理,便也点头称是:“那些个大人物有时候便是想一出是一出,劲头儿过了便好了。” *** 李节走出了巷子,在巷子口许久的仆从迎上来,他小心地问:“公子今夜如何,你去了他们可是高兴的不得了?” 蜀中望族家的公子,且还年纪轻轻便是荆州的主簿,这等身份才能,能够屈尊降贵的去一个小门小户庆贺他们的乔迁之喜,哪一家子人应该感到无比荣幸,蓬荜生辉。 仆从说了好几句,未曾察等到自家公子的回答,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家公子的神色疑惑,没有半点开心。 这模样仆从不敢再多言。 李节今夜来此处,说是恰巧看到不过是托词,就连那糕点也是他令仆从去城南点心铺排了两个时辰才买到的。 不过是早早打听到了他们今日办乔迁宴,这才从府衙中脱身过来,只是他不解,为何谢蕴看起来并不高兴? 难道是他太唐突了?亦或是旁的什么缘由,李节细细回想他今日的一言一行,在他看来并无不妥之处,是以更为疑惑。 15. 第 15 章 《窥风月》全本免费阅读 [] 褚老夫人的母族虽算不得钟鸣鼎食之家,在平阳郡也勉强算是望族,嫁给怀州褚氏,与褚绍的父亲夫妇和睦。 而后异姓王之乱,羌人与羯人趁虚而入先后夺取中原北地大半疆土,褚母带着褚绍从北地流离到蜀地,背井离乡,独自一人将褚绍抚养长大吃了许多的苦,后来褚绍参军,渐渐在军中有了声名威望日子方才慢慢好过起来。 这般经历,让褚母与褚绍的感情比寻常的母子间更为亲厚,今日见褚绍染了醉意,心疼:“绍儿饮了这般多的酒可是难受?” “母亲小心。”褚绍挥退小厮,弯腰扶着褚母进入屋内,他道:“母亲不必担忧,只饮了些酒没有大碍。” 褚母坐下抓着褚绍的手却还是眼眶泛红:“阿娘知道你的不易,你十几岁的时候便在军中讨生活,那时阿娘便想,只要熬过了那时候,等你有个一官半职便好了,我儿争气,如今成了总督,却还是身不由己,需得日日应酬。” 字字句句,是母亲对儿子的心疼。 褚绍神色恭顺,他道:“母亲不必担忧儿子,近日阴雨连绵,母亲的腿可是又疼了?” 他将手放在褚母的膝上,轻轻揉着老夫人的膝盖,见褚绍关切,褚老夫人的手锤了锤膝盖,无奈:“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 “儿子记得,蜀地湿重,那时我们冬日里没有碳,便烧了山里的柴来取暖,却还是不顶用,便是在那时候,母亲的双腿落下寒症,每逢梅雨季节便发作。” 褚老夫人似是陷入回忆,道:“是啊,那时候才是真的艰难。” “所以母亲,如今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儿子应付的来。”褚绍又安抚了老夫人一句。 如今他手中握着权势,离他想要的越来越近,当真算不得什么,褚老夫人也知道,比起那时候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这都是万般好的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骄傲。 只停了片刻,褚老夫人又似怅惘:“那时候幸得你舅父相助,不然……只可惜如今就剩下阿璃一个人了。” 随着褚老夫人的话,褚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不做言语,紧接着褚母的话一字一句小心试探道:“儿子未曾忘记舅父的恩情,亦是将表妹对母亲的用心看在眼里。” 褚绍的目光看向屋外,须臾收回目光回答老夫人的话:“母亲,儿子知道您的心意,只如今还不是时候。” 言至于此,褚老夫人脸上露出笑意,往日褚绍都是直接拒绝她提出的娶赵璃的要求,今日却并未那般强硬了,如此,老夫人觉得褚绍娶赵璃进门便只是早晚的时,不必急于这一时。 褚母从褚绍屋子中离开后,朝着躲在柱子后面的女子招手,老夫人拍了拍面女子的手,道:“绍儿的话你可是听到了,这回只管放心了。” 褚老夫人的话中有些揶揄,女子的脸微微泛红将头低下。 褚老夫人走后,褚绍起身回到座椅上微闭着眸子,他虽是未曾醉了去,却到底同部下吃酒多饮了几分,被风一吹,额角生出些难受。 而对于赵璃的心意,他自蜀地时便察觉,只那时候因军中未定,他没有娶妻生子的计划,便打算为赵璃寻一位好夫婿。 可惜赵璃都未曾瞧上,这些年便蹉跎了,他明白赵璃的心思,如今尚且算得上安定,褚母又习惯了赵璃的陪伴,愈发的离不开她,反正最后都是要娶一位妇人,顺了褚母的意也没什么。 只是不知今夜为何,褚绍心中生出些不甘,这便是他今夜未曾彻底答下来的原因。 *** 荆州书院每年都会设两次考试,择优选录各地的学子,一次考试设在秋日,一次考试设在春日。 谢蕴替钟玄与周娴都报了荆州书院秋日的考试,让他们先参加荆州书院的考校,打算若是没能考入荆州书院,再去南郡书院过度。 素来求稳妥的谢蕴,做好万全的打算,这些时日便让两人安心在家中读书,她则是亲自教导两人。 周娴往日一直跟着谢蕴读书识字,本就有些基础,而令几人没想到的是,钟玄却竟也写得一手文章,不像是未曾读过书的模样,反倒像是曾经师承大家。 钟玄是流民,何来的机会去跟大家学习呢?谢蕴的眼神暗了暗,察觉到她的怀疑,钟玄未曾隐瞒,说出他的阿娘曾教导过他,而后便不再开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钟玄不愿多说,谢蕴也没有强迫,她当不知,等钟玄自己愿意主动说出来的那一日。 时间悄无身息过的很快,书院考试的日子转瞬便到来。 考试那日,谢蕴送周娴与钟玄到书院门口细心叮嘱,又担忧两人紧张,最后劝慰两人尽力便可,所为是尽人事听天命,不过学了这数日,谢蕴未对两人抱有太高的期待,若是今年入不了荆州书院,来年的春日考试再考也是一样的。 周母更是骄纵两人,只教两人是去学习一番,不求出什么成绩,待两人去书院考试,准备了好些酒菜待两人回来慰劳两人。 晚间喝酒的主意是周母提出来的,周母却不胜酒力,早早的醉了去,独留着清醒的谢蕴照看两个半大的孩子。 三人又饮了几杯,周娴强撑了些时候,但到底年纪小酒量浅,最终也醉趴下,桌子上唯余钟玄和谢蕴还留着几分清醒。 见只剩下两人,陡然安静下来,微微抿了一口杯中酒,沉默良久的谢蕴忽然看向钟玄,问他:“为何不走?” 漆黑的眸子一片平静,谢蕴眼神清明,分明清醒着,有些醉意的钟玄反应有些迟钝,他抬眼看向谢蕴,眼睛里面有几分朦胧的醉意。 谢蕴她追问钟玄:“你本打算走的,这些时日我给了你许多机会,为何没有走?” 很早便发现了钟玄想要走的心思,在周家村李节送去了银子那日,谢蕴便察觉到钟玄的目光在银子上看了许久。 谢蕴不是勉强他人的人,到了南郡,她刻意放了些银子在钟玄知道的地方,方便他拿了离开,钟玄却迟迟未曾动手。 这时候,钟玄脸上迷离的醉意消失不见,他的神色渐渐清醒,幽深的瞳孔深深的看向谢蕴,他审视着谢蕴问题的目的,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希望我走吗?” 谢蕴的神色愈发认真,她语调前所未有的安 16. 第 16 章 《窥风月》全本免费阅读 [] 荆州书院的考校结束几日后,周府的大门被敲响,周母正巧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儿,闻声打开门瞧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相貌端正的少年。 他礼貌的朝周母见礼过后探了头向院子里张望,见未曾瞧见要找的人,便询问开门的周母道:“阿婶,这可是钟玄的家?” 周母瞧见是陌生的面孔,有些狐疑的点了点头,但见对方是个半大小子面容和善,便也回答:“这是钟玄的家,小公子你找他何事?” 来寻人的小公子见他没有找错,高兴的自报家门:“阿婶,晚辈是住在清水巷口徐伯元,那日在书院考试时坐在钟玄的旁边,今日书院放了榜,晚辈瞧见了他的名字在榜上,特来告诉他喜讯。” 荆州书院每年录取的学子不过十余人,皆是荆州各郡书院考进去的,这些能考进去的人多是身份显赫世家的子弟,家中请了专门的先生教学问。 如徐伯元这般家世门第普通,靠着自己寒窗苦读考进去的少之又少,担心入了荆州书院被排挤,便想着前来结交家世差不多的钟玄,日后也好有个相互照应。 听到这个消息,本还狐疑警惕的周母立马松了心弦,高兴的一边往院子里走着,一边高呼: “弥弥,玄哥儿考上了,玄哥儿考上了。” 这宅子算不得大,加上耳房共六个房间,为了周娴与钟玄读书,谢蕴在当初置办家具的时候,便单独留了一间房当做书房。 这会儿,周娴与钟玄在书房中温书,谢蕴在自己的房间里头研究南郡的坊市律法。 周母的声音将院子里的几个人全都惊动了,钟玄听到消息后面色波澜不惊,仿佛他早有把握十拿九稳一般,反倒是一向稳重的周娴替他高兴,面露喜色称赞。 “玄哥儿,你可真厉害,我就知道你能考上。” 在自己房间的谢蕴有些诧异,没曾想未抱有希望两人能够考上,钟玄去试一试竟然考上了。 此乃意外之喜,谢蕴心底也生了几分高兴,她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往屋子外走,此时娴姐儿先她一步拉着钟玄出去。 本是在恭敬等着的徐伯元先看见了从屋子里出来的娴姐儿,眼前一亮,惊讶道:“阿婶……这位姑周姑娘也住在此处?” 周母点点头,似有所感,周母、谢蕴与周娴闻言都看向徐伯元,等他接下来的话。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徐伯元眼中的光更亮,他面上带着兴奋作揖:“恭喜恭喜,周姑娘也考进了荆州书院。” 本就因为钟玄考进书院的消息而高兴的周母,听闻周娴也考进去了,登时难掩喜色,双手合十朝着天上连连作揖,嘴中碎碎念: “感谢老天爷保佑,感谢老天爷保佑!” 周娴也难掩喜色,清秀的面上露出欣喜。 倒是谢蕴冷静些,她吩咐钟玄去屋子里取一些糖果点心,又转而向徐伯元亲切和善问:“这位小公子可也是考进了书院?” 得到了徐伯元肯定的回答,谢蕴笑道了“恭喜”,又笑意盈盈客套道:“日后还请多照拂钟玄与周娴。” 徐伯元目光不错的看着周娴,眼中全是惊艳,对谢蕴的嘱托哪里还会拒绝,连连点头,说话间钟玄从屋子里拿出油纸包好了的糖果点心。 谢蕴又叫钟玄送送徐伯元,钟玄拎着东西将徐伯元送出门外。 走出了许久,徐伯元才依依不舍回头,这才用余光打量面色平静的钟玄,只道钟玄看起来比他小些,听闻这样的好消息竟然这般淡然,果然是惊世奇才。 只钟玄模样生疏,似乎不是很好相处,与他家的另外三位大不相同,虽是生了些退意,却还是忍不住打探道,他试探:“钟公子,周姑娘是钟玄的姐姐还是妹妹?” 钟玄波澜不惊,惜字如金回了徐伯元两个字:“姑姑。” “姑姑?!” 徐伯元惊呼,那你的阿母是? 见问到谢蕴,钟玄的眉眼才动了动,他淡淡:“刚刚同你道恭喜的人。” 虽还是那副生疏淡漠的模样,语气却温和了些。 “可……”徐伯元还想问些什么,被钟玄黑洞洞的双眼盯得说不出话来,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到钟玄身上的不喜。 好在前面再几步便要到他家了,徐伯元连忙告辞,只走了两步被身后的钟玄叫住,以为钟玄还有什么要说,徐伯元停下回头,却见钟玄只将手上的东西提起来,神色大胆地道:“点心。” 徐伯元快步回来从钟玄手中接过点心道谢,又匆匆行了个礼进入院子中。 *** 考入了荆州书院是意料之外的喜事,晚上周母又花了些银钱去买了酒肉回来庆贺。 放榜过后三日,考入连融荆州书院的学子便要入学,虽然谢蕴他们的宅子距离荆州书院算不得远,但是入学还是需要些准备。 首先是周母说的新衣裳,当日便去街上扯了布匹回来做,周娴还好,有两身自己的衣裳,虽然看着旧了些,但是好歹是合身的。 钟玄往日里穿的衣服却都是由周惩的旧衣改成的,虽然周母与周娴的女工巧夺天工,但到底还是能看出来些。 为了不让钟玄遭人嘲笑,周母连夜给钟玄做新衣裳。 谢蕴也未曾闲下来,她带着钟玄与周娴去街上买了些纸墨笔砚,这些时日,与他们相识的街坊领居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纷纷登门恭贺。 于是他们又买了些糖果点心作为谢礼。 待到这些准备好后,已然到了入学的时日。 *** 第一日去书院,周母不放心两人,使谢蕴去送两人,往日在豫州的时候,谢蕴也不曾去书院读过书,都是在家中父兄与先生教导,这也是她第一次去书院,竟有些紧张,不晓得是因为第一次去书院之故,还是担忧家中两个去书院读书的人不适应之故。 虽是紧张,却还是早早起来将两人去书院的东西一一再清点一次,方才带着两人出门。 荆州书院为荆州最好的书院,远远便能看出书院的气派,络绎不绝的学子更是昭示着书院的不凡。 因为担心书院都是男子,周娴有些紧张,一路上拉着谢蕴的手不放,待到快到书院门口的时候,瞧见也有女娘才稍微放松。 世家大族对于女子读书识字反倒不似寻常人家那般束缚,为了女子日后能够掌家,对女子的教养也花了诸多心思,若不是送到书院读书,家中也定然请了夫子教读书识字。 只谢蕴她们这般普通人家,还将家中女娘送来读书是稀奇的事情,一路上引起了不少的注目。 这些目光使得周娴有些不自在,谢蕴却并不在乎。 *** 到了书院门口,有先生在核查学生的身份,不是书院的学生便进不去了,谢蕴见状停下来,打算目送两人进去后便回去,没有注意到远处一辆笼着薄纱的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里面女子的身影若影若现,许多正在书院门口的学生见到也纷纷给马车让开路,快到跟前了谢蕴才察觉,堪堪拉着两人躲开。 这等在人多的地方牵马车,见有人没有注意到车夫需得高声提醒,这般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却不吭声,很是傲慢。 本有些怒意,但看清楚轿子上面有袁氏的 17. 第 17 章 《窥风月》全本免费阅读 [] 待到学生均进了书院,夫子才来到谢蕴三人面前,他先向着钟玄与周娴开口道:“你们先去书院。” 待两人都走了,夫子才向谢蕴行礼暗暗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客气道:“这位便是周夫人吧?” 谢蕴伏了伏身,看向儒雅随和的夫子问:先生认识我? 夫子眼中并无恶意,但谢蕴不记得她认识荆州书院的哪位夫子,且……刚刚她虽然反驳了袁茯,但是袁茯的话谢蕴却也不是全然没听进去,又闻到从未见过的书院夫子却认识她,心中不由生疑窦。 谢蕴神色谨慎戒备,令夫子有些尴尬,他猜到他恐是被谢蕴当做了别有用心之人,不由解释道:“我同荆州主簿李节是同窗,曾听闻他提起过你。” 没想到此言一出,更是令谢蕴心生戒备,她神色微凝,下意识反问道:“李节?” 夫子还未察觉异样,道:“正是荆州主簿李节李大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谢蕴笑意变淡,李节为何会同荆州书院的夫子提起她,她心中猜测,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夫子看谢蕴脸色自知可能失言,想要改口已经来不及,正在无措之际,又见谢蕴眉眼含笑问他:“可否劳烦夫子告知,李主簿缘何提起妾身,若是李主簿帮了妾身舍妹与犬子的忙,妾身必要亲自登门答谢才是。” 谢蕴的态度恭敬友善,乍看是要答谢相助之人,细看倒是看不出来感激之意,夫子被谢蕴有钟玄那么大年级的儿子震惊到,却未曾注意到这一细节,愣了半响道:“我曾听闻李主簿和院长提起过贵公子与令妹,具体曲折却也不是很清楚。” “多谢夫子相告。” 闻言谢蕴拜了拜,感谢夫子的告知后方才缓缓离去。 在走出夫子的视线之后,谢蕴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她的眼中隐隐有些怒意,是在怒李节擅自去寻书院院长,虽是好意却多此一举才埋下今日的祸端。 谢蕴原本的打算便是让钟玄与周娴凭借真才实学入荆州书院,若是入不了也不打紧,来年春日再考便可,总归是堂堂正正不落人口舌。 刚刚亦是觉得她们行得正坐得端,不必矮人一截,所以理直气壮的反驳袁茯,可却未曾想过有可能真如那袁茯所言,钟玄与娴姐儿能入书院是因为那些阴私的关系才进去的。 若是袁茯所说的话落实,倒是她们卑劣了。 越想心中越是生气,欲去寻李节问明白真相,问他这般行径意欲何为,临了却又停了下来折返。 她实实在在得了便宜,若还去寻李节质问,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至于道谢,谢蕴更是不会去,不然反倒让人以为她一开始就别有所图。 左右为难都不得其法,越想越气恼李节擅作主张,临到清水巷怕周母看出端倪方才勉强自己消气。 谢蕴想了想又从街市上买了些新鲜的蔬菜提了回去,周母并不知道三人出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问了周娴与钟玄第一日上学是否顺利,不想周母担忧,谢蕴顿了顿勉强挂上笑道:“尚且顺利。” *** 夫子这边,待到谢蕴离开后,他思来想去又觉得似乎谢蕴的态度不太对,等到书院下学之后,他独自去往府衙寻李节。 夫子到时,李节正与连融议事,听闻小吏通报,命小吏将夫子请进去,又转头留下要走的连融,道:“连兄坐下无妨,来人是李某的同窗,连兄亦是见过的,不必避。” 李节都这般说了,连融便没有离开,在人来了之后,起身见礼。 三人见过礼,李节笑问:“张兄今日怎的有空前来,书院中的诸事不需张兄操心了?” 连融亦是笑吟吟看着张同文,被两个人的目光灼灼着,张同文苦笑:“那些个学生李兄是知道的,是操不完的心,李兄这是连同连兄一起笑话我了。” 两人玩笑后,张同文神色稍稍严肃,他正色:“今日来府衙寻李兄,是有事相告。” 闻言见状,李节亦是严肃了些,询问道:“何事?” 两人同是蜀中出身,又为同窗,私下关系较旁人要好,但是因身份不同,多是相聚叙旧,鲜少涉及到公事上,所以李节才会留下连融。 这时听闻张同文的话,李节心中不禁猜测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