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1. 朝华 [] 朝华 容府别苑紧邻西湖,花园正中一道云-墙隔绝东西。 云-墙边遍植白藤,时值春日,藤花叠堆在灰瓦上,远望似积雪未消。 苏妈妈带着侄女蕊儿往月洞门去,一路走一路耳提面命:“进了那道门,你可把脖子给我缩紧了!” 蕊儿刚到年纪能进府当差,亲姑妈是罗姨娘身边得用的老人,莫说房里年资比她深的姐姐们,就连别的妈妈们也都待她和颜悦色的。 她捧着花篮嘟嘟囔囔:“不就是给三姑娘递个东西传个话么,姑妈都说几回了。” 蕊儿并不拿东院当回事。 别苑只住着容家三房,三老爷膝下也只有两个女儿。 正头夫人和三姑娘住在园子东边,三老爷罗姨娘和五姑娘住在西边。 罗姨娘得宠十数年了,三老爷屋里莫说第二个姨娘,连通房都无。 听屋里姐姐们说,夫人重病,老爷一年至多也就去东院一二回,一个重病还无宠的主母有什么好怕? 苏妈妈一指头戳在侄女脑门上:“你可别真信了那些丫头嚼舌,矮子看戏哪知长短!”说话间二人到了月洞门边。 两个值日守门的仆妇俱一身老绿,打扮得干净爽利,苏妈妈客客气气道:“罗姨娘遣我来给三姑娘送花儿。” 婆子听了,一个往园中去传话,一个还守在门口不放人。 蕊儿的眼睛直往月洞门那边张望,心中暗想怎么姑妈对两个守门的婆子也这样客气? 没一会儿传话的婆子回来了:“随我来。” 婆子将她们引到爬山廊边的花架下,抬头就见山廊高处立着位锦衣少女。 背着身瞧不清她的面目,只能看见一头乌发垂到腰际,两侧用珍珠流苏环儿松松扣着,成串的珠子由大到小直垂到发梢处。 蕊儿不由自主微张开嘴,五姑娘珍珠钗上最大颗的那颗珠子,也只有这流苏环上的一半儿大。 不待苏妈妈上前,有个穿红绫袄青缎裙面容秀美的丫头几步下阶来,笑吟吟问:“苏妈妈来有什么事?” 苏妈妈扯开笑,从蕊儿手里拿过花篮,步子踩着石阶要往上踏:“甘棠姑娘,我们姨娘知道三姑娘一清早就来剪藤花,立时吩咐我送一篮子来……” 东西院一墙之隔,东院有明瑟阁,西边亦有见山楼,只要有心总能看见对方在园子里做什么。 甘棠眉头刚蹙,苏妈妈只觉眼前一花,有个冷脸丫头拦在她身前,一把夺过了篮子。 苏妈妈想绕过去,可无论往哪边,这丫头连裙脚都没动一下就能密密实实拦在她身前。 苏妈妈忍着不快:“我们姨娘想请三姑娘去西花厅议事。” 甘棠狐疑,又请?这已经是开春第三回了。 第一回说是各府递来了春宴帖子,罗姨娘请三姑娘去看。第二回是请三姑娘去选衣裳头面。 这第三回干脆连由头都不说了,只说议事。 甘棠觉得古怪,东西两边各自为政,罗姨娘这几年也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偏偏今年开春起就用各种由头想把姑娘请过去。 “听说开春的时候姨娘急病了一场,该仔细将养着才是,些许小事也不值当姑娘迈步子。” 苏妈妈笑意微僵,她在西院也算有头有脸,大小丫头们哪一个不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苏妈妈。 这么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就敢拦她的路,肚里暗骂两声。 脸上不敢露出不快,只把笑意堆了满脸:“甘棠姑娘通融通融,应是紧要事,这才来请三姑娘。” 她还以为她这么说了,甘棠必得上去禀报三姑娘,前两个请了两回都没请回去,今天这尊佛是怎么也得请去西花厅。 甘棠轻笑一声:“我报上去,去不去的另说。” 意思是让罗姨娘等着。 苏妈妈脸上的笑意差点就持不住,张口又欲说好话:“甘棠姑娘,我这年老腿迈的来一回……” 苏妈妈还没说完,廊上传来响动,甘棠截断话头:“妈妈往后站。” 锦衣少女自爬山廊上缓步下来。 几丫头簇拥着,苏妈妈根本挤不上去,也不敢挤上前去贸然开口。 蕊儿听了几句,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从衣角裙衫的缝隙中瞧见三姑娘裙襕上用银线绣的仙鹤,随着她的步子振翅欲飞。 等人全走远了,苏妈妈恨声叹气。 蕊儿半晌才敢问出声:“姑妈,这就是三姑娘?”在西院里那么体面的姑妈,进了东院连到三姑娘跟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苏妈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瞪一眼蕊儿:“走!”回去必要跟罗姨娘好好诉一番委屈,让姨娘知道她受了那么个毛丫头气! 沉璧提溜着那一篮子花,甘棠看她一眼,她随手搁在假山边。 甘棠紧跟到容朝华身边:“姑娘,西院那边这么三催四请的,要不要着人去探一探?” 容朝华缓步而行,耳畔春水拍堤之声时鸣时喑。 “不是已经查过了?” 甘棠不解,怎么查过了?上回罗姨娘遣人来请的时候,姑娘确是问了一声西院近来有什么事。 那几天西院只有一件事,老爷故交的儿子来余杭省闱,到容家来拜访,请老爷指点文章。 老爷顾念旧情,又生了惜才之心,留那人住下了。可这跟罗姨娘频频来请三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甘棠还欲再问,一行人已经到了和心园前。 小丫头守在院门口,刚见人转过曲道就急急回院中报信。 没一会儿园门内就跑出个上穿柳芽黄浅金薄袄,下穿瑶草碧罗裙的女子来。 她发间也有只一模一样的珍珠流苏发环。 “阿容!你可来算啦!”女子拎起裙角几步跑下阶,一把挽住容朝华的胳膊,“我都等了你好半天啦!” 把着容朝华的胳膊,左右端详:“画样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环儿你戴上肯定好看。” 容朝华长眉舒展,目色柔和,脸上露出笑意:“你戴着才好看。” 那女子极是亲昵的伸手刮了下朝华的鼻尖,依旧勾住朝华的胳膊拉她往园中去。 园墙两边种着大小两株雪球,大的花如斗,小的花如团,圆团团挂在绿枝间。正屋廊庑下一溜五彩小琉璃灯,屋檐一角还藏着一窝燕子,几只小脑袋伸在窝檐唧唧啾啾。 花团锦簇,燕啭莺啼。 这诺大的东院,确实只住着容家三姑娘和容三夫人两个人。 眼前这个作闺阁女儿装扮的女子,就是朝华的母亲,殷真娘。 容朝华反握住她的手,温声问她:“你不是说想做白藤糕么?我去给你剪萝花了。”语气口吻不像是在对母亲说话。 父亲将罗姨娘带进门后,母亲就病了。 太医们说是癫狂症。 初时只是悲喜难抑,后来受了风发高烧,烧到身子滚烫直说糊话,时而梦生,时而梦死。 退了热后就一阵一阵的犯迷糊,缠绵病榻数年,请医问药求神拜佛都无用处,容家连棺木收裹都已经备齐全了。 有一日醒来,突然“清醒”! 她脑中时间回到在闺中待嫁的那段时光。 陪房妈妈告诉她,她的兄长外出为官,任地太远,山长路迢。 2. 姨娘 [] 姨娘 苏妈妈事情没办成,落了一肚子的怨气,回去就垂头禀报:“三姑娘忙,并没让我近前。” 要是真忙,西院的人也不会看见她正在剪花枝了。苏妈妈话虽说的卑微,却是诉委屈的意思。 一面说一面小心觑着檀木榻上的罗姨娘。 罗姨娘生得柳眉雪肤,她其实比正室夫人殷氏还要大上两岁,但因这些年养尊处优,眼角不过略有几道细纹,绰有余妍。 耳朵上戴着烧宝石耳坠,两只腕上都套着嵌宝金镯,手中捧着个五蝠彩盅,通身气派哪像个妾室。 她啜了口茶:“苏妈妈辛苦,不曾冲撞三姑娘罢?” 重音落在了后一句。 苏妈妈听这话不对,赶忙收起怨怼,身子一欠:“姨娘这话说的,那可是万万不敢的。”甚而又道,“要不要再请一趟。” “今儿不必了,隔几日再请罢。”罗姨娘搁下茶盏,“金芍,前儿送来的料子有块酱色的,取来给苏妈妈。” 苏妈妈肚里那点怨气立时消散,满面是笑:“为姨娘办事是该当的,哪当得起姨娘这样赏。” 苏妈妈在房里回事,廊下的丫头们将蕊儿团团围住:“你去东院瞧见三姑娘没有?” 西院的丫头们极少有见过三姑娘的,年节里老爷会带着三姑娘五姑娘和罗姨娘到老宅去用团圆饭。 三姑娘就算来西院,脚步也过不了花厅。 小丫头们实在是好奇,不知三姑娘生得什么模样,有没有五姑娘生得好看。 五姑娘雪肤花貌,杏眼桃腮,是个难得一见的娇俏美人。 蕊儿头回见五姑娘就说:“我想不到世上有人能比五姑娘还好看了。” 因着这句话,几个丫头凑在一块拿她逗趣,撺掇她跟着苏妈妈去东院。 此时她们又问,蕊儿却不说话,她没看见三姑娘长什么样子,只觉得不能用好看不好看来说三姑娘。 “你到底瞧见没有?”其中一个丫头捣捣蕊儿。 蕊儿低下头:“我……我没敢抬头。”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知道蕊儿胆子不小,竟连头都没敢抬? 正欲再问,游廊那头有个丫头着急忙慌跑进院子,到罗姨娘的屋门口刹住脚,提声道:“姨娘,东院来传话,三姑娘立时就要过来。” “这会儿?”罗姨娘闻言直起身,顾不上让丫头发问,她自己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 “是,就这会儿,人已经过了云-墙了。” 过了云-墙那就已经进了西院的地界,从云-墙到西花厅也就一间花房两段长廊,抬步的功夫就到了。 屋里刹时忙乱起来。 “红药,你快去书房报给老爷,玉簪,你去小厨房预备点心茶水。” 罗姨娘没料到容朝华真的会来! 刚要出门又顿住步子,撸下两个簪环,又觉得身上的衣裳过于华丽,赶紧叫丫头另取一件素色的换过,急匆匆往花厅赶去。 一路疾行到花厅外,隔窗看见容朝华已经坐在厅中吃茶了。 她深吸口气,进门先笑:“姑娘来了,可等久了?前头有几本笔账在对……” 容朝华托着茶盅浅啜一口,一口茶咽尽了才出声:“要议何事?” 连句称呼也没有。 方才罗姨娘就是这么对苏妈妈的,此时容朝华这样对她,罗姨娘不气不恼,走到容朝华面前的椅子半坐下来。 “是前些日子各府送来的春宴帖子,姑娘没有应承的,老爷发了话,姑娘既不愿意出门,不如就在家里摆宴,叫我问一问姑娘的意思。” 容朝华十六岁,庶妹永秀眼看就要及笄。 大业自开国以来,女儿家定亲就不似前朝那样早,但略讲究的也是早早相看起来,更别说容家这样的大族。 容朝华了然,父亲果然在替她相看亲事。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婚姻艰难,四岁那年大伯母更是想将她记到大房名下。 大伯母摸着她的脸问:“朝朝跟大伯娘回去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大姐姐么?跟我回去叫大姐姐陪你玩。” 还对父亲说:“朝华记在我名下就是我的亲生女,令姜有的,朝华只会多不会少。” 容令姜是大房嫡女,比朝华大七岁,早就定下亲事,此时已经在家待嫁,朝华去了大房也是独生女的待遇。 父亲连站都站不直,脸涨得通红:“大嫂,真娘就只有朝朝一个女儿。” “正因她只有朝朝一个女儿,她若有半分清醒,就该知道这是为了朝朝好。” “不……不能。”父亲咬牙不肯应承。 朝华早惠,她明白亲戚们的意思。 此时母亲的癔症已经有了些端倪,要是母亲死了,丧母长女不好说亲。要是母亲没死但癔症不好,她就更不好说亲了。 世家大族,一个疯了的儿媳妇,不如一个死了的儿媳妇。 她听见父亲几乎是哽咽着说:“我……我不能把我跟真娘的孩子记在别人名下。” “大伯娘,”朝华望着大伯母慈爱的脸,年纪虽幼也对拒绝大伯母的一片好意有些愧疚,但她还是说,“我只想当娘的女儿。” 父亲飞快背过身去,本就弯的背脊更低了。 大伯母长叹一声,她又摸了摸朝华的脸:“好孩子。”说完这三个字,她离开别苑,只是定下规矩,朝华必须每日到容府老宅去。 别苑到老宅,坐马车来回要小半个时辰。 容寅迟疑:“要不等朝朝再大些。” 眼看小叔子舍不得女儿辛苦,大伯母正色道:“三弟,你确是能教她琴棋书画,论这个余杭城中也少有人胜得过你,可女子立世与男子不同。” “女工厨事这些,家中别的女孩通不通的也还罢了,朝朝必要会!还要精!”这一句,大伯母说得坚决,而后又是一叹,“这些还是小道罢了,看账管家理事识人……她要学的多得很。” 自她十四岁起,大伯母便时不时的在老宅请宴。 那时大伯母还说,她教导朝华就像教导亲生女儿那样用心,余杭这些夫人太太们只要见过就知朝华有多么出色。 可一回两回三回四回,姻缘一事就是乏人问津。 容家这些年求医问药就没断过,净尘师太年年都来容家看诊施针。余杭门第高的人家多少都能听到些风声,家世相等的哪肯聘疯子的女儿回去当主母呢? 眼看容朝华十六了,大伯母为了她的事急的病了一场。 容朝华的目光扫过罗姨娘。 罗姨娘眉梢眼角处处都弯的恰到好处,她见容朝华的目光在她衣领上蜻蜓点水般一瞬,又转过去。 顿时忍不住想,她衣领上有什么? 口中话还不敢停,絮絮说着:“宅后水道连着西子湖,春光正好,夫人姑娘们宅中赏花,宅后游湖都便宜得很……” 甘棠自洋漆海棠攒心盒中挟 3. 大归 [] 大归 容朝华回到濯缨水阁,真娘身边的唐妈妈就把花包送来了。 白藤萝一朵一朵烘干了塞在小荷包里,荷包上绣着喜上梅梢,朝华一看就知是母亲亲手绣的,这么个鹅蛋大的荷包,花蕊全用打籽针,一看就知下了功夫。 唐妈妈是殷家跟来的陪房,她捧着荷包说:“姑娘做了大半个月呢!” 母亲的时光倒转,她屋中所有人都还用原来的称谓称呼她。 房里丫头们也都是从母族选来的,个个都照着真娘的喜好。满园吴侬软语,人人都能说几句太湖趣事,才不露馅。 送荷包这样的事,哪用唐妈妈跑腿。 朝华眉梢微抬,芸苓便给唐妈妈搬来软凳,甘棠开了洋漆海棠攒盒,选了两样唐妈妈素日爱吃的零嘴。 唐妈妈捧着茶,好半晌才开口:“三姑娘,西院那边来了好几回人……”罗姨娘遣人来了好几回,东院的人都知道。 “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母亲听到什么?” 真娘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容府花园云-墙上的门一关,这半边园子就是她的地界。 她每日都要去园中玩耍,别被她听见什么风言风语。 唐妈妈欲言又止。 甘棠见状先迈步出屋,屋里几个丫头也都全退到廊外,沉璧依旧站到院门口去。 方才雨还只是绵绵,此时越下越大,人在屋中也能听见天外云层深处传来“隆隆”声。 唐妈妈深吸口气:“三姑娘,我侍候了姑娘一辈子,有些话别人说不得的,我大着胆子也得说一说!” “妈妈请讲。” 母亲病时,容朝华还小,要是没有唐妈妈几个老人尽心尽力的侍候,母亲说不准都没有病愈的那一天。 容朝华虽不知唐妈妈要说什么,但这份体面该当给她。 “三姑娘年纪渐长,将来总有出嫁的一日,不如等到三姑娘出嫁,就让……就让姑娘大归罢!” 容朝华怔住。 出嫁女永归母家,是谓大归。 唐妈妈本坐在软凳上的,说完这句,跪到地上:“老爷太太虽不在了,但娘家还有舅爷舅夫人在,姑娘回去总比……总比……” 总比容朝华出嫁之后,留她一人在东院干熬要好。 这些年罗姨娘是装的老实,可等三姑娘嫁了,何人再弹压她? 唐妈妈只要想到三姑娘出嫁之后东院就再没了定海神针,就为了姑娘担忧,还不如回娘家去,她们这些人当年怎么从苏州跟来余杭的,如今还回苏州去。 先是一句大归,后头又跟着这些话,唐妈妈自知就算是依仗情分说这些也是僭越,抹了泪道:“我这些痴话,三姑娘莫要怪罪。” 容朝华一把托起唐妈妈:“妈妈一心为母亲打算,我岂会怪罪你。” 可殷家是回不去的。 就像她不想嫁也不得不择人成婚一样。 母亲大归,就算父亲和容家肯点头,舅舅家的表姐表妹们该怎么办? 不说外头知不知道母亲的病,只说亲姨母出嫁十七年大归,已经出嫁的表姐如何在夫家抬头?未出嫁表妹怎么办?谁家还敢往殷家下定? 母亲重病那几年,舅妈来容家住了半年亲自照顾母亲的药石起居,长嫂抛下中馈照顾已经出嫁的小姑子,如此情谊岂能相负? 还有大伯母,大伯母这场病有一半是因为她,她横在中间,后面的妹妹怎么说亲嫁人? 容朝华扶起唐妈妈坐下,伸手按住唐妈妈的肩,亲自将茶盏送到她手中:“妈妈不必忧心,我自有我的打算。” 父亲只有两个女儿,等他过了四十,不论他愿不愿意,族中都会劝父亲过继一个男孩到膝下养老送终。 离父亲四十还有好几年,但她暗中操办这事已经一年多了,去岁终于求得大伯母心软点头,先在族里挑选起来。 选个年纪小些的男孩儿,由她亲自教养两年,再放到母亲身边。 除非罗姨娘还能再生一个亲生儿子,不然这个过继的男孩占着宗法,罗姨娘再翻不出什么浪来。 唐妈妈还欲说什么,容朝华便道:“舅家还有表姊妹,妈妈这话不可再说了。” 唐妈妈一怔,她只想到三姑娘嫁后,自家姑娘的日子要怎么过,却不曾想到姑娘出嫁也已十数年,娘家的外甥外甥女哪会亲近。 方才忍着没哭,此时落泪:“是,都是我脂迷了心,竟说了这种胡话,可我们姑娘……” “唐妈妈,母亲年年都做小衣衫,今年她要再做,就劝她裁两件三四岁男孩儿穿的。” 待嫁女子给夫家人做针线是寻常事,母亲也年年都做。但她喜欢女孩儿,又听老话说做什么来什么,于是做了许多小裙衫。 这些送不出去,就都收在朝华这里。 今年可以预备两件男孩衣服。 唐妈妈先是怔住,跟着明白过来,先惊后喜:“三姑娘!” 朝华冲她微微颔首。 唐妈妈走时,眼眶虽还红着,但已是满面喜色。 甘棠几人进了屋,芸苓先忍不住:“姑娘,唐妈妈是求什么事儿?” 和心园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外头的有纪管事打理,里头有姑娘,不该有什么事让唐妈妈红着眼睛求过来罢? “说些旧事,一时感慨而已。”容朝华握着那缀了一串米珠的荷包在手中把玩,问,“纪叔还有几日到?” “应是快了,这些天日日都有快船送东西来。”甘棠取出张小笺,“这是刚送到的,我看有好些是夫人会喜欢的,已经选出来了。” 容朝华接过一看,是几筐鲜花,各色香料,还有两对锦鸡四对绿头鸭子和二十只活兔。 大户人家池中养的鸭子鸳鸯下水之前都要先缝住翅膀,免得飞走不见,真娘见不得这些,从来不许人缝。 是以她园中小池的里养的水禽总是游着游着就不见了,时常要补进来。 鲜花给她淘胭脂做糕点玩,绿头鸭子放在池子里赏看,两只锦鸡一看就是给她做毽子用的。 “那二十只活兔已经养到梅阁里了。” 只有活兔是给朝华的,她拿来练针用。母亲发病时得几个丫头仆妇才能制得住她,净尘师太就教了朝华一手银针刺穴。 专扎麻穴,好让真娘发作时能不伤己伤人。 朝华自小桌上取出本书,翻到夹着花签的那一页:“着人细问西院来的那位姓名家世,又是父亲的哪一位旧友。” 甘棠应声正要去办,容朝华示意芸苓将灯火拨亮,又轻轻翻过一页书:“不必私下问,大大方方的打听。” “是。” 罗姨娘在屋中等了又等,没把她想要的消息等来,先把亲生女儿等来了。 容永秀噘嘴进屋,还没坐下便抱住罗姨娘的胳膊:“姨娘,我明明让厨房做滴酥的,方才小鹊去取,厨房竟说没有?” 听见女儿抱怨,罗姨娘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你姐姐下午来过,厨房上的必是把滴酥装到食盒里送到花厅去了。这值什么,重做就是。” 容寅心细,容朝华来了,西院上下怎么敢不把最好的奉上去。 容永秀揪着裙上的丝绦又问起隔几天的宴会:“姨娘,姐姐应了没有?咱们家到底办不办宴?我能不能请人来?” 罗姨娘听出女儿语气中的期盼,心中不由一酸。 她是妾室,妾室能交好的自也是妾室,私下的小宴也还罢了,请别家的主母,主母怎么肯来。 女儿这些年也只在容家老宅赴过正经宴会,这还是头回在别苑里办宴。 罗姨娘摸摸女儿的鬓发:“已经应了,你想请的人先列出来,娘替你择一择。” 容永秀这才高兴:“那我刚做的新衣能不能穿?” 容永秀是容家女儿,老宅的大夫人再不喜罗姨娘,也没牵扯到孩子身上。 到了年纪容永秀也一样去老宅读书,姐妹俩一道出门的时候,姨娘都不许她比姐姐穿得华丽,偏偏姐姐喜欢的颜色尽是些又沉又素的。 容永秀噘起嘴 4.故人 [] 故人 琅玕簃在别苑南边的角落,院中遍植翠竹,推窗就是西湖。 春日湖边万柳绕翠,水烟凝碧,容寅特意吩咐收拾出来让故交的儿子住下。 一是此处远离主宅,不会冒犯女眷。二是清幽非常,正可用功苦读。 书僮白菘提着食盒,一迈进屋门就欢声嚷嚷:“公子!今儿厨房送了好些小菜来,还有一壶酒呐!” 芦菔冲着白菘直瞪眼:“送饭的人走了没有你就嚷,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家没吃过好的呢!” 白菘个头比芦菔矮些,但他气势不弱,也冲芦菔翻白眼:“当然走了!我又不傻!” 再说家里要真要吃过什么好的,他们俩能一个叫白菜一个叫萝卜?家里可还有个茄子没跟过来呢。 容三爷知道他俩名字的时候还念了两句诗,什么“吾家有春酒,归斸故园菘”,又夸公子给伴读取这名是不忘稼穑之艰难。 就容三爷的模样,估计这辈子从没“稼穑”过,哪知道稼穑到底艰难不艰难。 沈聿端坐在书案前,案上烛光轻跳,照出他英眉俊目,只是脸色略显得苍白。 两个书僮喧闹他亦充耳不闻,写完最后一笔,压住纸张晾干墨迹。 这才问:“又送饭来?” “说是容三爷特意吩咐送来的。”白菘打开盒盖,一碗鸡髓鹿筋,一碗笋尖芽菜,两个佐酒小菜是焖香螺和糟脆筋。 下面一层就是些家常下酒菜了,新蚕豆和咸花生,并一碟切开的咸鸭蛋。 家常小菜旁还有一盅锦带羹。 “今儿是锦带羹!”白菘赞个不住。 这些日子但凡用饭都有个彩头,锦带那不就是官带,是祝他们公子省闱高中的意思! 来之前他跟芦菔心里还打鼓呢,沈容两家说是有旧,可也就是多年前的一点交际,这些年音信不通。 要是上门来被打发了两个子儿,以公子的心性怎么受得住。 没想到容家不仅留公子住下了,还天天好茶好饭,好食好水的供着。 一应笔墨纸砚都不用他们花销不说,睡得高床,枕得软枕,还隔几日就跟容三爷去余杭书院见别的学生才子们谈经论道。 公子何愁省闱不高中啊! 沈聿收拾纸笔:“给我蒸几个馒头来。” “啊?那这些公子不吃啊?”白菘诧异。 “给你们了。” 有好东西不吃,真是古怪,但公子古怪的毛病多,白菘答应一声:“谢公子赏!”就跑出去支炉子蒸馒头了。 芦菔打水侍候沈聿净面净手,大嘴巴白菘不在,芦菔把软巾递上而后轻声道:“公子,东院的三姑娘打听咱们。” 沈聿墨眸微抬。 “说是派了人打听咱们打哪儿来,是容三爷哪位故交,原来家里出过什么官……”芦菔喜滋滋。 “谁给你透话的?” 芦菔打小就跟在公子的身边,知道公子的性情,赶紧分辨:“公子虽让我结交容家的人,我可从没打听过人家女眷!是这些天一直给咱们院里送纸烛的司书说的。” 司书年岁小但人机灵,已经跟白菘芦菔都混熟了。 公子每晚都要挑灯夜读,笔、纸、蜡烛消耗得快,司书问院里用了多少蜡烛和纸墨时尤为仔细,只要院中备下的蜡烛和纸不足一半,第二日就补齐了。 他们来时曾听范老管事说过大家子的规矩,身上也备了些盘缠银两,头回就赶紧拿出钱来要给司书,司书怎么都不肯要。 给的急了,司书还作揖告饶:“哥哥且饶了我罢,要叫上头知道我收这些,非吃顿板子不可!” 白菘还感慨:“看来这大户人家跟范老管事说的也不一样。” 听说容家主母体弱,是个姨娘在管家理事,这么瞧着御下极严。 芦菔也不是没想过,一个司纸烛的为什么要多这句嘴?会不会是容三爷瞧中了他们的公子,想把女儿嫁给公子?底下人见风使舵,才这么讨好公子。 来了这些天,不说洒扫的那些仆从们,厨房水房也没人难为过他们,个个都对琅玕簃很是恭敬。 沈聿面上看不出喜怒:“知道了,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芦菔笑了:“我记着呢,出了琅玕簃的门少说多看!我这两日刚跟常管事的小儿子搭上话。” 芦菔猜测公子这么授意是想跟容家打好关系,常管事的小儿子先时还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们,这些天才同他慢慢混熟了。 沈聿微一颔首。 白菘把刚蒸好的馒头送上桌,接着芦菔的话头说:“旧书的事我也打听了,书房的小厮告诉我容三爷也时常会去旧书店里收善本孤本,公子要找什么旧书要不要问问容三爷?” 沈聿筷子一顿:“书的事先不着急,你们俩下去用饭罢。” 两人提着食盒到廊外去分吃这盒好酒菜,白菘嚼着糟脆筋“这个司书是……授意的?”手里举着脆筋指指东院的方向。 既然要住在容家备考,他跟芦菔怕犯了大户人家的忌讳,使了些银钱置下点心酒水跟司书司墨打听容家的事。 他们打听容家的忌讳,司书也打听沈公子平日爱吃什么,两边尽欢。 这才知道东院里住着的,是容三爷唯一的嫡出女儿。 “容三爷没儿子,不会是想招女婿罢?”那可万万不成的,沈家也只有他们公子这一根独苗了! 芦菔忍不住敲了白菘的脑壳:“就你这个破脑瓜子可别瞎转了。” 身有功名的人怎么能招赘?就算是两家私下肯,官府也不肯在文书上盖印啊! “总之往后有人说什么全报给公子,咱们俩就认准了一个多看,一个少说!” 管容家人是怎么想的,等公子考上了,自有答谢容家的时候。 沈聿坐在屋中吃着刚蒸的软面馒头,扫过桌上白菘特意留下的咸鸭蛋和新蚕豆,拿着馒头走到窗边。 窗前桌上压着一封信。 急雨连风打进窗隔,信纸背面先是氤出个“容”字,渐渐又糊作一团。 雨越下越大,濯缨阁廊下两挂明角风灯被风雨吹打摇晃不止。 甘棠打起湿帘进屋,芸苓见她半边肩头都淋湿了,赶紧拿巾子给她,又冲里屋呶呶嘴:“阮妈妈在里头。” 禀报琅玕簃沈家公子的事。 二人走到松鹤落地罩外,隐约听阮妈妈在屋里轻声说话:“……姓沈名聿,年将及冠,衢州人氏,是老爷同年的独子……” 朝华刚洗漱过,一身银青色寝衣,靠在熏笼边烘头发,手中托着碗温热的牛乳子,边喝边听。 “幼时丧父,继而丧母,家中略有几分田产,沈家这一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十二岁上就中了秀才,先时没能乡试科举,是在为祖母侍疾守孝。” 朝华静静听了,怪不得父亲看中了他。 父母早亡,祖父母也已经过身,真要定下婚事,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上不必侍奉公婆,下没有妯娌小姑。 家中贫寒族人凋敝,哪怕他再会读书,往后为官也要容家帮衬。 容朝华都能想到父亲看见沈聿的时候会有多么激动,这人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只怕要觉得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阮取妈说完正事,又说起西院:“ 5.纪恒 [] 纪恒 第二日朝华起身时帘外雨还未住。 甘棠捧着铜盆进来,就见朝华坐在床上对着窗外雨丝目露笑意,也跟着笑问:“姑娘大早上就这么高兴?” 朝华披衣起身,嘴角微翘:“和心园这会儿肯定堵了水渠在放小鸭子。” 甘棠笑了:“我掐指一算,今儿是不会放小鸭子了。” 朝华指上刚沾了桃花白雪膏子净面,听到甘棠这么笃定,立时就知:“纪叔又送东西去了?” “一大早送去的,夫人还没醒呢,巴掌大的一只小猫就送到她被窝里了。”甘棠伸手比划着,“装在结彩的小篮子里。” 不用想都知道真娘看见小猫会多高兴。 朝华眼中笑意涌动:“让人看仔细,别叫猫挠了人。” “那可不易,夫人抱着猫儿谁也不许碰。” 芸苓引两个婆子抬膳盒到明间摆饭:“这个茯苓软香糕和藕粉野菜小饺是夫人昨儿夜里就点下的,姑娘快尝尝。” “老爷那边两道各送一份,纪管事那边原样办了一桌。” 藕粉做皮晶莹剔透,野菜只是零星点缀,一眼就看见里面裹的虾茸和笋丁,咬一口鲜味四溢。 朝华饭量不错,吃了一碗燕窝粥又把膳桌上每种点心都尝过才撤了桌子。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往书房去对账。 纪恒早已经等在书房中,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石青色直裰,眉浓眼深,只看样貌就知心志坚毅。 书房正面墙上挂着整面墙的水墨山水挂画,两侧书架一侧是经史子集,一侧是历年账簿收支和家中人员明细。 屋宇精洁,花木扶疏,是朝华平时管家办公的地方。 长案上已经垒叠着今年春天的帐目名细。 容朝华一到,纪恒便搁下茶盏:“给三姑娘请安。” “纪叔一路辛苦。”容朝华说得真心实意。 纪恒是母亲奶兄,又是陪房,一直为母亲打理嫁妆产业。自容殷两家成婚那日起,父亲就不曾过问过妻子的陪嫁产业。 后来母亲沉疴,大伯母楚氏曾特意见过纪叔一次,向他说明白殷氏的嫁妆往后全是朝华的。纪恒那时便道:“大夫人既掌家理事,就派个管事对对账目罢。” 楚氏确是有这个意思,她既要提防府里下人们欺负朝华,又要敲打殷家跟来的陪房,莫要趁着主人病重就贪墨产业。 既是纪恒自己提出来的,楚氏便趁势派自己的陪房心腹去查账目。 朝华那会儿虽只是个四五岁的女童,已经能分辨得出真心假意,她知道纪叔对母亲的病情十分关切。 他每隔三日都会给殷家写一封信,先念给朝华听再送去殷家,殷家的来信一半送到了容家,一半送到纪叔的手中。 女儿生了这样的重病,女婿一家便不能全然相信了。 舅舅更是来信吩咐纪管事,说若是妹妹的病情实在“凶险”,就把母亲送回去。 殷家宠爱女儿,给的陪嫁产业已经很丰厚。 在纪管事手中将这些产业整合,以田养蚕,缫丝织绸,不过五六年的功夫,泺水泮水已经全是殷氏的蚕庄茶田。 江南最赚钱的就是这几桩生意。 楚氏阖上账目,欣慰道:“真是个能干得力的,他若忠心,那朝朝得一臂膀。” 等到朝华十岁开始学着看账管家时,楚氏说:“纪管事在外独挡一面,又这么有能为,这样的人只靠原来那点旧恩是留不久的,要他甘心当这个管事,还得恩威并施。” 楚氏的意思,是早该择殷氏房中自小跟到大的忠心丫头,嫁给纪管事为妻。再选几个纪家人补进来,男的当差,女儿就跟在朝华身边当丫头。 “既是提携,又是体面。” 容朝华回去便问唐妈妈:“纪管事为何这些年都没娶亲?” 唐妈妈回忆:“早些年在殷家时,就说要娶亲的,他哥哥早早成婚了,只有他说是个风性子不肯定下来。” “后来也曾想过把姑娘屋里的大丫头配给他,倒不是为了旁的,是姑娘屋里的丫头,模样性情不肖说,个个都是理事能手,可他不肯要。” 既不是纪管事所愿,朝华思虑三日,大胆作主把纪恒的身契还给他。 楚氏听说的时候差点仰倒:“这事你问过你父亲没有?”说完才想到问过了三弟也不会管,楚氏一面摇头一面叹息,“朝朝,你这跟自断臂膀有什么分别?” 朝华取出文书:“纪叔除了奴籍,依旧是大管事。”经他手打理的产业,每岁分花红给他。 立下文书之后,往前数三年的花红也一并补给他。 纪恒向来持重,在看到容朝华亲笔写的文书条目时,半晌不言,许久感叹一句:“三姑娘跟……跟夫人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容朝华不语,她的性子怎么能同母亲一样? 容家和殷家两家教导族中的女儿时,或多或少都会提一句“别像那个殷氏”。殷家因出了这样一个女儿,舅母对表姐妹们的教导更严苛。 舅母在的那半年,不止一次告诉朝华:“朝朝,要跟你大伯母好好学,知不知道?” 意思是千万别学她母亲! 为权为钱为儿女都好,不要为丈夫为情爱。 人人都将朝华视作一棵必会长歪的树苗,时时提点她不能长岔一处枝节,她是绝不能跟母亲一样的。 此刻纪恒坐在山水云纹椅上,二人还像朝华初学看账本时一样对坐回事,盘账。 “春耕已过,去岁年末订的三十架大花楼运到了,分别置在泺水泮水两处庄上,从金陵城里请的挽花工织了两种新花色,请姑娘过目。” 蚕庄丝坊中原来就有二百来台小织机,新出的大花楼一是造价贵,二是挽花工人工贵,添了二十台花楼和挽花工,费了一个冬天调-教,终于有了像样的成品。 纪恒取出一张织机图,朝华接过一看,起名花楼还真像楼阁的样子,人能踩着木阶爬上去。 “上下两层,挽花工坐在上面,织工坐在下面,二人合力织锦。” “等这批工人做熟了,这样的大花楼再陆续添上。” 云锦妆花一匹千金,比原来的养蚕织绸的利润丰厚得多。 新织出的两件样品,一件是玉色二金色柳叶纹的,一件是银红三色金百蝶穿花纹的。 两个丫头取过料子展开,外头雨停了,但天还阴着,这两匹料子一展开来,只一点天光就映得金彩交辉。 “咱们南边的花样精细些,这个花色销往京城去,价钱还能再提三成。” “今岁春气较往年要暖,采茶的日子要比往年早,过几日我去茶田巡视。” “纪叔辛苦了。”虽说有一年的年收花红在,但纪管事也确是劳心劳力,没有片刻怠慢。 “这几年风调雨顺,生意做得十分顺当,姑娘只管放心。”纪恒因常年在外,瞧着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显得更可靠,“两个小的也跟了我几年,等姑娘办大事的时候,他们俩跟一个或跟两个都成。” 纪叔已经提前替她训练好了新管事。 这些年她和母亲能在容家别苑享受这样的生活,除了容家三房的年例,父亲的私产之外,一半也靠母亲嫁妆的出息。 容朝华就是早早明白,才会放良了纪家一家。 “这些事交给纪叔,我从来都很放心。” 容朝华目光清正,望着纪管事时像望着一位可以信赖的长辈:“我有件要事托给旁人都不行,只能托给纪叔。” 纪恒一听立时肃然道:“姑娘请说。” “纪叔出去这些日子,有位父亲故交的儿子上门请教文章,父亲怜他父母早亡,无亲无旧,留他住下了。” 纪恒听得认真,朝华话刚说一句,他就已经听明白了。 容朝华大方说道:“父亲有意相看,我想请纪叔查一查他。” 说这话时,她脸 6.法事 [] 法事 罗姨娘亲手做了几样点心,将列好的请客单子送到容寅的书斋去。 前两天落了雨,这几日放晴,竹外轩中格窗全开。 罗姨娘人还未走近,就见容寅坐在窗下读信,读上一句便笑两声,直到她走近容寅都未察觉。 “老爷。”罗姨娘柳眉一展,笑吟吟出声。 本想趁着这喜意奉上单子,没成想一句老爷把容寅三魂喊落了地。 容寅自信中抬头,先是迷惘而后又怅然,跟着眉心皱起:“你怎么来了?” 罗姨娘目光扫过桌面,一双簇新方舄压在容寅精心画了两个多月的画作上。 素日不许人碰的画作书稿,今日一双鞋子都能压在上头,心知是东院送的,只温声回应:“老爷要的请客单子我列好了。” 容寅还沉浸在真娘的信里。 从未想过有一日能跟真娘谈论女儿的婚事,虽然是以这种方式,可也是他想了十年,盼了十年,以为此生都不可得的。 真娘信中的每一句,他都如奉纶音。 容寅伸手接过单子,不着急翻看:“这几日琅玕簃中可有事?沈家儿郎可曾游过湖?放过舟?或者出门会过什么朋友?” 沈聿要游湖会友总要用车用船,这些一问就能知道。 罗姨娘笑了,专捡容寅爱听的说:“沈家公子哪还有功夫去放舟游湖,老爷可知琅玕簃中一日要用掉多少纸烛?” “多少?” “侍候纸烛的小厮说沈家夜夜挑灯苦读,废纸都是一篓一篓扫出来的,淡墨写一遍,浓墨再写一遍。” 容寅听说沈聿一张纸都要用两遍,并没有因为一应吃穿不用自己花销就放手奢靡,先是面露满意之色。 而后奇起来:“他的字写得不错,怎么还在练字?” 罗姨娘摇头:“那倒不知道,跟着老爷您去了一趟书院之后,才又练起字了。” 容寅明白过来:“必是跟书院的学生们问过信了,书院里哪个学生肚里没本《考经》?这个考官喜欢什么,那个考官喜欢什么,他们都琢磨透了。” 但他连这点细节处都肯下功夫,容寅愈加满意。 “等我寻几本字帖给他送去,就叫他按那个临。” 想到真娘说要试他,又说:“我这些天会想个名目给他些银两,你再给他置些华服衣裳,看他会不会到外头去游冶。” 窗外湖上歌楼画舫,丝竹之声透轩入簃,要看他是没钱才不游乐呢,还是真将科举放在第一。 罗姨娘反而迟疑了:“老爷,虽说省闱还有半年之期,可也正是用功的时候……” “你不必管,我要看他心定不定。” 容寅吩咐完,又觉得罗姨娘照管琅玕簃十分精心,连每日所用的烛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对她道:“你辛苦了,等到永秀时也是一样的。” 罗姨娘眼中笑容大盛:“那是自然,老爷一片爱女之心,妾从来都是知道的。”说着自丫头手里接过点心盒子,“妾亲手做了些点心,请老爷尝尝。” 小食盒里三只海棠碟子,每个碟中只有一块点心。一只金丝烧麦,一只水晶桃花包,一片葱油薄脆。 容寅确实饿了,可他想吃的是一啜鲜烫翡翠丸子,但看罗姨娘这些日子尽了心力,不好十分拂她的面子:“搁下罢,我等会儿用。” 罗姨娘笑盈盈将点心摆出来,继续出主意:“给银子是方便,可什么名目倒真要好好想想。不能给的太少,太少了也不会出去花销,又不能太多……” “要不然就说老爷顾念旧情,让沈公子给他父亲做法事捐香油?” 将要香会,到是个恰好的理由。 容寅再次赞许:“极好。” 罗姨娘得了赞许,声音依旧不疾不徐:“这钱也得是老爷身边的人送去更好,也显得郑重,我那头料理些衣裳吃食还不打紧,祭祀这样的大事……” “是,不可怠慢他,我叫常福去。”常福是容寅身边跟得最久的管事,叫他去最合适。 敲定了这事,罗姨娘知道容寅不愿她久留书斋:“老爷慢用,我这就回去。” “去罢。”容寅翻开单子,在客人名单上圈点起来。 看见上面请了楚家的人,先是不悦,而后又想确要叫楚家的人看看,也不是就非楚家不可了! 出了竹篱门,金芍问:“姨娘,老爷真就瞧中了那个秀才啊?” 容家的老爷少爷们哪一个不曾榜上有名过,沈秀才二十了,还不定能不能中举呢。 再说家里几位姑娘,大姑娘的婚事自是最好,二姑娘是二房庶出,定婚的人家也比沈秀才强得多。 三姑娘的婚事要真定给沈秀才,那实在低了些。 罗姨娘淡淡瞥了金芍一眼:“沈公子十二岁便是秀才,耽搁这些年是因他有孝心,往后谁敢嚼舌根,若有半句传到老爷耳中,传到东院耳中!别怪我不讲情面!” 金芍顿觉后背一凉:“是,婢子再不敢妄议。” “不光是你们几个,还有院里那些个年老口舌多的,也全都给我仔细着!” 金芍红药齐声应是,两人悄悄互望一眼,五姑娘将要及笄了,姨娘可不得处处小心,为了五姑娘也不敢这会儿惹了老爷不快。 罗姨娘看丫头们都恭敬起来,这才放缓了脸色:“去,把司书叫来,我要问问纸烛上的事。” 还得派个人跟着常福,苏妈妈倚老卖老,金芍又过份机灵。思来想去,叫来玉簪。 让玉簪跟着常福去琅玕簃送银子。 沈聿临窗捧读,听见是容三爷身边的管事亲自来了,站起身来迎接:“常管事来,是有何紧要事么?” “将要清明,我们老爷想起年轻时与沈大人的情谊,便想请沈公子代为做场法事,也是尽尽我们老爷的心意。” 说着捧出托盘,搁到桌上。 沈聿扫过一眼,盘中有几张银票,四锭五两的银子,余下全是破开的碎银铜子。 “容世叔想为我的父母做法事?” 沈聿的声音极低,常福略倾身才听清楚:“正是的。” 他只低了那一句,跟着又言谈如常:“世叔可真是一片盛情,既是为我父母做法事,那就却之不恭了。” “还想请教常管事,余杭城中哪间寺庙最灵验?” 常福知无不言:“余杭自来便有东南佛国之称,城中大小寺院灵验的有许多,沈公子既是为令尊令堂做法事,那就灵感寺最相宜。” “不知沈公子双亲是何时过身的?要是逢上整日整年的,更该好好做场法事。” 沈聿的目光停在常福脸上:“庆元十八年。” 常福数了数日子:“这么算是十五年,正逢整数,交待寺中仔细些办。” 玉簪回到罗姨娘院中时,面上犹有薄晕。 “沈公子说既是我们老爷的一片心意,他会去灵感寺斋戒七日作水陆,余下的银子全赠给育婴堂和济孤所。” “给育婴堂?”罗姨娘原还倚在榻上,听见这句半直起身子。 “是,常管事算过了,寻常法事有个三四十两已经办得很体面,余下的全赠出去也得有六七十两呢!” 沈公子不 7.好事 [] 好事 容寅赠银,沈聿用来行善的事吹风似的吹进了东院,很快就吹到容朝华耳边。 “老爷给了一百两银子,沈公子要将办水陆法事余下来银钱,全都赠给育婴堂济孤所了。” 芸苓倒豆子似的倒完,心想她们姑娘也是年年赠药赦孤,沈公子要真是个心善的,同姑娘倒也算性情相投。 阮妈妈特意留意那位沈公子待他两个书僮如何。 她跟几个丫头们说:“他对咱们家的下人若没好声气,那这人连作客之道都不懂,也不必看了。既对咱们家人都好,那要紧的就得看他待他身边那两个书僮如何。” 芸苓好奇:“在咱们府里住着,他就是想苛待他两个书僮,总也得装装样子罢?” “他能装样,那两个书僮可装不了。”阮妈妈笑道,“要是没规矩还不防碍什么,以后再调理就是。若是那两个书僮时时小心处处留意,跟夹尾巴的狗儿似的,那不论这郎君生得再好,才名再高也不成。” 一屋子丫头都赞阮妈妈老道。 书僮的脾气已经看着是活泼机灵又有规矩的,沈家公子又做了这桩好事,芸苓一听就赶紧来报给自家姑娘。 “作水□□十两,余下的六十两折成了米粮、衣裳和药品送到各个育婴院济孤所去。”芸苓掰着指头数给容朝华听。 容朝华刚点完要送到舅舅家的应季时鲜,又吩咐甘棠把母亲亲手做的衣裳包好了给舅舅舅妈一并捎上。 “两件夏衫,两双鞋都包好了。几件小儿衣裳也都收在樟木箱里了。” 甘棠一样样报着,朝华点头。 待嫁女儿给兄嫂外甥外甥女做衣做鞋是寻常事,母亲那里还做了好些预备出嫁之后送给妯娌小辈们的手帕荷包。 也给大房二房的女儿也都做过小裙衫。 大姐姐早就用不上了,但大姐姐的女儿刚好能穿上,朝华兴兴将这些衣裙拿去给大伯母,说送给京城大姐姐的女儿穿。 大伯母笑着赞母亲的针线活精进了许多,但大伯母身边的妈妈们却面露难色。 朝华刹时明白过来。 她们害怕母亲做的衣裳也沾着“晦气”,沾着“疯病”。 那件事后,除了舅家,朝华再没给亲戚们送过母亲亲手做的一针一线。 芸苓还当朝华没听仔细,等她亲手写完了签子,才又急说:“姑娘可听着了?六十两呢!一气全捐了。” “我听着了。” 青檀拿了个小箩进来:“姑娘,这是庆余堂送来的药丸样品,请姑娘看看。” 只只药丸都如干桂圆大小,朝华捻起一丸,见药丸乌黑油润,掰开一闻药香扑鼻:“不错,今年的比往年还要好,都包起来放在石灰箱中存起来。” 青檀捧着小箩下去,甘棠上前递上巾帕。 容朝华擦着手,不急不徐的问芸苓:“给银子的时候就说做作水陆法事的?” 芸苓不解:“对啊。” 那还有什么可称赞的?已经立下了名目的银子,只要不是个无赖,哪会用这钱去花天酒地? 果然让爹想也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就当是让父母双亲高兴高兴罢。 朝华办完手上的事,取出纪管事刚寄到的信,用小剪裁开展阅。 信中只有寥寥数句,说沈家居于衢州龙游县,是世代耕读的人家,在龙游一向都有善名,只是家中子嗣单薄。 到沈父时已经是独子,科举选官又去了几千里之外的榆林。 乡人再听到消息就是沈父死在了任上,死时是五品官身。 那时沈聿才刚五岁,等沈聿长到十岁才扶棺回家安葬父亲,连路费都是沈父的同僚们一起凑的。 沈聿自榆林出发,一路走了半年多,身边只跟着一个老管事。 回乡之后勉力读书,二年间先过了童生试,又过了乡试,名次还排在前列。 衢州是南孔之乡,学风浩荡。沈聿前十年都在榆林,父母亲又走得那么早,算起来他父亲最多教他识几个字罢了,竟能以苦学赶超衢州的学子们。 之后便是为祖母侍疾守孝,一直到今岁省闱才又下场。 纪管事在信中最后一句写着已经托人打听沈聿在榆林时的事,只是路途遥远又隔了这么久,得费些功夫才行。 “请姑娘放心,树高千尺有根,江河万里有源,定将沈家儿郎的事细查告知。” 榆林是九边重地,山高水长私下去打听一个朝廷命官,朝华心觉不妥。 何况沈聿十岁之前靠沈父同僚接济,又能有什么可打听的事? 朝华提笔回了一封信,让纪管事不必特意费人费力再去查探。 甘棠磨墨,芸苓添水,两个丫头觑看朝华的脸色,还是芸苓胆大些:“姑娘,这个沈家公子人品好不好?” “沈氏一族在家乡并无恶名。”沈聿在家乡也没有听说有要结亲的人家。 沈聿的祖母自儿子死后就吃长斋,家中凡有余粮就拿出济贫。 这么看来,沈家虽然清贫但也是有风骨的人家。 沈聿把那一百两银子全用来作水陆法事和济孤雏,并不是有意在父亲面前表现善心了。 到得此时,容朝华才觉得沈家儿郎可以留心看一看:“西院那边还给琅玕簃送过些什么?” 甘棠回报:“这几日都在办作水陆要用的香烛,倒没特意再给琅玕簃多添什么,我就把食单抄过来了。” 说着将这几日琅玕簃里的吃食单子奉给朝华。 朝华只是扫过一眼,眉心便微微蹙起,修饰得宜的指甲划过几行字:“锦带羹,状元酥,定胜糕,阆苑蟠枝桃……” 甘棠点头:“每日送到琅玕簃的食盒中总有一道是讨彩头的菜,我细问过,是独琅玕簃有的。” 那就是特意为沈聿做的。 衣服的优劣外头人都能看见,特别是能让父亲看见。父亲带沈聿出入书院,沈聿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一眼即知。 这是面子功夫。 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才是里子功夫。 青檀恰在此时小跑进屋里来回报:“姑娘,五姑娘和罗姨娘这回也一道去游佛进香。” “跟咱们同路?”芸苓急问。 青檀是去送药丸的时候听到消息的,一知道消息就跑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喘:“是!” 容朝华眉梢微抬,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心中一动问:“沈家公子也同路?” 青檀点头道:“不仅同路,他们连祈福的庙都在一处。” 冬衣的事还能勉强说是罗姨娘办事精心,讨彩头的菜色和同寺祈福是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甘棠听完面露忧色,五姑娘可只比三姑娘小一岁。 容朝华微微惊讶,这么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她没想到罗姨娘真能看上沈聿,她还以为罗姨娘会想替永秀找个大族子弟。 沈聿那些适合她的条件,也一样适合永秀。 父亲不像大伯二伯那样出仕为官,一样是容家的女儿,她和永秀的婚事都不可能像大姐姐二姐姐那么好。 罗姨娘不放心容家给永秀择的人选,自 8.天竺 [] 天竺 余杭香会盛行,自二月花朝起周边城乡的香民信众们便由香头带领,成群结队雇坐船只去三天竺游佛上香。 直到端阳节前,水路上还都是舳舻千里,帆樯如云。 容家别苑紧靠西湖,自家有船备着,到了日子收拾出来。头船悬起“香旗”,尾船上满满载着供佛舍幡的各色檀香线香和酥香油灯莲花蜡。 等到吉时就烧神符,放鞭炮,起棹去天竺路游佛拜香。 容朝华和容永秀戴着帏帽,绡纱垂到裙角处,立在自家渡头边,等待烧神符放鞭炮。 容永秀缓步上前给朝华行礼:“姐姐。” “妹妹。”容朝华冲她点点头,湖上微风吹得绡纱似水波般起了一阵涟漪。 姐妹二人互相问过好,就站着等开船前的仪式行完,烧神符放鞭炮还有一会儿,容永秀只好又干巴巴问:“姐姐夜里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 “姐姐早上吃了什么?我吃了菱粉牛乳糕,香干青菜包子,还有素什锦的小馄饨……”因要拜香,从昨天起就吃素了。 “我听说景德寺的素面好吃,姐姐若有功夫,咱们一道去尝尝?” 看姐姐没回应,永秀越说越小声。 朝华并没应声,她很早就发现,罗姨娘故意将永秀的性子养得像母亲。 想到罗姨娘的用心,朝华对这个妹妹就一直淡淡的,今日没有心情理会她。 母亲每次犯病都在春日,这些年的用药量也在逐年增加,也不知今岁的药方会不会再有改动。 容永秀讨了个没趣儿,她闭上嘴巴,老实等船。 她小的时候也曾娇纵过,常年养在别苑,亲娘又掌着别苑中馈,身边的丫头婆子自然处处捧她。 可那点刚养出来的娇纵,在去老宅的第一天就被磨了个干净。 她在姐妹们一道玩耍时,叫罗姨娘作“娘”。 姑娘们都还年幼,一处玩耍时自有教养嬷嬷们盯着,立时就将此事禀给容老夫人。 等祖母问明白她在家中就这么叫,而且从未曾到嫡母面前问过安,气得当时就将永秀房里的教养嬷嬷全打发了,还派身边年资最久的王妈妈到别苑申斥罗姨娘。 王妈妈站在堂前石阶上,放声道:“姨娘是奴,五姑娘是主,一个奴婢竟敢挑唆的五姑娘眼中没有嫡母?” 王妈妈是代老太太来教训妾室的,罗姨娘青白着脸伏跪在地上听训,院中廊庑下站满了婆子丫头。 “五姑娘如今年幼,等大了出门见外客也满嘴的胡话不成?” “莫要瞎了心肝发春秋大梦!” “老太太已将五姑娘留下了,会仔细教导五姑娘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 “再有刁奴敢挑唆得家宅不宁,姊妹不合,不论生过养过尽数打发出去!” 容家的小辈们无论正庶出则同行,入则同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在外在家都须友爱和睦,这才是大家子的规矩。 罗姨娘又羞又愤,伏在地上久久都直不起身来,最后是被贴身的丫头婆子扶回屋去的。 永秀留在老宅教养了半年,本来还要留得更久,是父亲亲自去抱她回来。 老太太那里派了教养嬷嬷跟着回来,永秀回来之后就改了口,叫罗姨娘作“姨娘”,又每隔五日都往云-墙月洞门前,隔着整个院子给嫡母“问安”。 女儿被接走罗姨娘还死撑着,想尽了办法让女儿快点回来,等女儿开口就叫她“姨娘”,罗姨娘煞白着脸色大病了一场。 容永秀自此就一直都有点儿怕祖母怕东院,也怕朝华这个姐姐,两人分明年岁相差不大,但她只要看见容朝华就会不由自主规矩起来。 小时候她还跟阿爹说过:“我怕姐姐,姐姐瞧我一眼我就怕。” 谁知阿爹竟哈哈大笑起来,还逗趣似的往她手里塞了颗糖:“你怎么怕姐姐的?说给爹听听。” 容永秀想说其实她娘也怕姐姐,那种怕跟她的怕又不一样,可她到底没告诉阿爹。 要不是姐姐这么冷淡,她早就去给姐姐报信了! 容永秀扭头张望,从人群尽头看见了正往船边走的沈聿。 就见他一身深青色银丝纱袍,松腰玉瘦。岸边老柳新生嫩芽,柳条被湖风卷起缠在他臂上,他抬手轻轻拂了一下。 这一下虽看不清眉目,却自有一派清俊儒雅的书生气。 沈聿并未上前,在离容家女眷数十步开外处施然行了一礼。人隔得远,眼睛隔得更远,目光都不曾落到女眷的裙角上。 行了礼,就侧身等着登船。 容永秀一眼瞥过来,又一眼瞥过去。 心里痒痒得不行,姐姐知不知道阿爹在给她相看沈家儿郎?沈家儿郎知不知道阿爹有心结亲?要真结亲,那楚六怎么办? 两人隔得这么远,她瞪圆了眼睛都没瞧清楚沈家儿郎什么模样,姐姐看清楚没有? 耳畔”噼啪“声炸开,容永秀这才回神,人都坐到船上了,还忍不住伸头,既想看看那姓沈的到底长什么样子,又想看看姐姐跟他会不会隔着舱窗彼此相看。 罗姨娘看女儿猴子似的,瞪她一眼:“你猢狲上身了?” “我……我高兴嘛!” 画眉扁嘴告状:“姨娘是没看见,方才姑娘同三姑娘说话,三姑娘又是一句都没回。” 永秀倒不在乎,年年这时候姐姐的话总是更少些。 因为嫡母年年都在这时节生病,阿爹不陪她们去游佛其实是在守着嫡母呢。她每回去寺庙中也都要给嫡母抄经,去了老宅,祖母是要问的。 永秀从没见过嫡母。 世人拜观音还得有一尊观音像,可她从小到大拜的嫡母却只有一个虚影子,一个影子,也就没有好恶。 画眉接着扁嘴:“就我们姑娘老实。” 罗姨娘心绪极佳,先问苏妈妈:“给朱姨娘的信送出去了?有回应没有?” 朱姨娘是楚家的姨娘,两人一向处得不错。 “已经送出去了,今儿一早来的回信,说就这两天也要去三天竺的。”三山香会,城中大家差不多都是这几日去。 再早天还冻,再晚又有清明祭祀,正是这时春气又暖,香会又盛。 罗姨娘笑着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咱们永秀可不争这些小处。”唇角微翘,“你方才可瞧见沈家公子了?” “就瞅见了个人样子。”永秀伸手打开洋漆点心盒,从八色细点中捡块核桃片,才刚咬一口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什么叫人样子!”罗姨娘戳了女儿一下还不够,“那沈家儿郎生得俊俏着呢。” 永秀捂着脑袋,嘴里还在嚼核桃片,“能比楚家六郎还俊俏?” “你也觉着楚家六郎俊俏?”春风拂面,罗姨娘口角含笑,先用软巾子擦手,又把镯子推到臂上,拿过白瓷小碟,剥起枇杷来。 “我又不是瞎的!”容永秀吃了核桃片又嚼起糖杏仁。 罗姨娘目光一动,几个丫头都退到船后,小舫中余下母女二人。 “那你喜不喜欢楚六?” 容永秀想都没想:“他成天跟在三姐姐后头,三妹妹长三妹妹短的,六妹妹都偷偷叫他楚家的巴儿狗呢。” 罗姨娘看女儿这一脸不开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比人强到哪去?多大个人了,成天不是衣裳 9.一求 [] 一求 三天竺上古寺密布,林木耸秀。 容府的船在昭律寺前的渡头靠了岸。 昭律寺寺前寺后但凡有个巴掌大的空地方全都摆了摊子,容家的船才刚靠到岸边,就有十数个挎着竹篮卖货的妇人凑上前兜售篮中货物,有线香塔香角香,有帕子汗巾包头巾,还有各色胭脂簪环。 容家下人将这些涌上来的小贩隔开。 一行人才下船登车,罗姨娘容永秀和沈聿要去的灵感寺在下天竺,容朝华要去的荐福寺在中天竺,还得再往山上去。 朝华每年都是这一日来,一早传了信,早有沙门尼在寺边小门等候。 见到容家的车马便迎上前来,持礼问:“容施主。” “小师傅。”朝华回施一礼:“寺中这样忙,多劳小师傅迎接。” “我师父正在药师殿内讲经,师父说容姑娘今岁送来的药丸药水药效极好,许多人听完经领了药去,实是桩大功德。” 沙门尼一边说一边将朝华一行人引到寺后的禅房。 此处是朝华往年住惯了的屋子,屋中早就开窗透过气,桌上还摆着一只小匣。 小匣中有两只画着筋脉穴位的木偶和一套银针,朝华微微一笑,看来三日施药之后师太就要来考校她的针法了。 这些穴位她闭着眼睛也能认准,扎在母亲身上的针,又怎么敢出错呢? 几个丫头赶紧铺开被褥铺盖,刚要插香花,朝华摇头:“就开着窗,让殿前药香檀香吹进来。” 说着卸下名贵簪环,只在发间留几只小簪,又换上一身雪灰色素衣往药师殿去。 三天竺只有荐福寺是尼寺,进寺的都是妇人女子,朝华进到寺中便不再戴帏帽,跟在沙门尼身后绕到药师殿前。 殿内殿外跪倒一片女信众。 “今年来听经的人倒比往年还更多些。” 朝华心里粗算了算,幸好今年备下的丹药也多,勉强够分。 女尼双手阖什:“贫家妇人来此听经多为求药,求的最多的就是十二仙方散和安产保命丹。” 对她们来说医药太贵,讨得一丸去,临产过鬼门时能安胎镇痉,可不就是保命的丹药。 “我知年年都是这类药最先求完,今年就又请庆余堂的掌柜多制了好些,过几日会再送一批来。” 女尼再次向朝华施礼:“容施主功德无量。” 因朝华年年赠药,荐福寺施药的名声越传越广,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们有想行善事的,也都请药铺药堂制成药丸药散送到荐福寺来。 十年之间不知救过多少难产寤生的妇人,女尼赞一声功德无量,倒也不算夸大。 “不敢当。” 朝华头年施药祈福时不过六岁,因家中请了净尘师太为母亲施针,母亲病况大有好转,这才向寺中捐金赠药。 母亲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朝华便年年赠药。 到她长大些,亲自来过才知贫家女子看病求药有多么艰难。 男人生病,家中凡有余钱总要想法医治。女子却必须忍痛苦挨,病症越重,忍苦越久,愈贫的人家越是如此。 初时全是为了母亲,后来是为这些贫女妇人,每月向寺内捐金,方便净尘师太能为贫女看义诊。 说不敢当,也是容朝华确实觉得只这一点作为不敢居功。 “师太每岁都坐船往周边乡中村中送医赠药,才是真的功德无量。” 朝华静步往殿内去,跪在蒲团上听经。 等净尘师太讲完经,女尼们便招呼听经的妇人:“施主们请往药师殿前稍候,凭手中的竹签领药,有要看诊的也请拿签到偏殿等待。” 在山门处就一人拿一支竹签子,签子上有颜色数字,听完经之后凭颜色数字领药,这样便不会错发多发。 殿内一众女尼摆出几张小桌,能识会写的女尼们在前面记录姓名年纪和住址,不识字的就在后头发药。 朝华坐在小桌后,一笔一笔记录这些求药女子的姓名,大多数人并没有正经名字,能叫花儿果儿都算父母上心。 每上前一人,她都温言询问,问出姓名记下一笔,再由沉璧把所求药物交到妇人们手中。 净尘师太一日说两场经,忙到掌灯时分,朝华才回禅房歇息。 芸苓打来热水绞了热巾帕给容朝华热敷手腕,又将药油搓开揉在指间腕上。 沉璧站了一天,甘棠打水来要给沉璧泡脚:“这才三月中就热成这样,明镜小师父说明儿要早起煮灯心水分给来听经的人消暑气。” 紫芝端了点心送进来。 朝华吃着点心,问甘棠:“灵感寺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沈家公子一到寺中就闭门抄经,罗姨娘和五姑娘一起听经。”甘棠说完又小心道,“姑娘,楚六公子派人送了一盒点心来,还有两盒药油,都放在那边没动。” 竟追到三天竺来了。 容朝华微微叹了口气:“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一封信,压在食盒底下。”甘棠做事细致,送来的东西她都亲手查点,两层的点心一打开就见最下面压着信。 说着将信递给朝华,几个丫头见姑娘的眉头越锁越深,甘棠芸苓心里都在叹息。 朝华扫过几行,楚六竟还约了她见面,就在三天竺那块有名的三生石畔,说不等到她就在三生石边站到天亮。 “沉璧,陪我走一趟。” 朝华干脆也不换衣了,就那一身雪灰色素衣裙,趁着寺中人都在预备明日要发放的丸药时,从小门出去。 沉璧提着风灯紧跟在容朝华身后。 此时天色刚黑,香市比白天还更热闹,卖素食的摊子铺开来,处处是人是灯,整条天竺路灯火煌煌。 三生石畔站满了来拜香的年轻男女。 朝华一眼认出了楚明忱,所有人中衣着最锦绣的那个就是他。 楚明忱在三生石前来回踱步,书僮惠明时不时劝他一句:“公子,三姑娘不会来的,您就歇了您那心思罢!” 又不是没求过,撒泼的办法都用上,家里老太太太太根本就不松口,连带着把出嫁的姑太太都给埋怨上了。 要是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公子跑到这儿来找三姑娘,又得开发一顿板子,不是打公子,是打他们当书僮的。 “公子啊,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云林还在床上躺着呢,再把我也给打了,谁给你送信把风?” 沈聿抄完经书,正带着白菘在香市摊子上淘旧书。 这条路上佛寺林立,今年有许多应考的举子往来爬山赏春,游佛拜香。 白菘眼尖得很,指着三生石边的锦衣公子哥儿道:“公子,那是不是楚家的小公子?”叫什么来着? 沈聿抬目望去,果然是楚家六公子楚明忱。 他们在万松书院见过面,同为今年下场省闱的考生,楚家又与容家是姻亲,容三爷特意引见过。 楚公子生得唇红齿白,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 “还真是楚公子,公子,咱们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沈聿扫过一眼,将楚明忱的情状看了个分明,他衣饰华美,神态却焦躁,又不住踱步翘首。 便摇头道:“不用,他在等人,我们不要打扰。” 三生石畔等的,当然是佳人。 “公子怎么知道?”白菘好奇张望过去,就见楚明忱公子的眼睛果然直勾勾盯着宽道,倏地似是人群中看见了他要等的人,眼睛都亮了。 “还真是……”白菘话没说完就音调一粗,“那个不是三姑娘身边的丫头吗?” 沈聿冷眉微抬,侧身望去,果见小道上来了女子,一个身形苗条,步态娴雅,另一个只看步子就虎虎行风。 两人都戴着帏帽,看装束还真是丫头打扮。 “你怎认得出?” “容家的一等丫头都穿绿绫白裙。”白菘略有些心虚,赶紧将话扯开,“三姑娘的丫头跟楚家六公子见面。” 会不会是戏文上说的那样,私定终身? 那容三爷怎么还想将他女儿说给公子当媳妇,公子不就戴了现成的绿帽子? 白菘刚想找理由凑上去,就见那两个女子和楚公子一起去了三生石后的密林。 “公子,咱们要不要……” 沈 10.遇险 [] 暗舟 朝华绕出密林,提灯穿过香市回荐福寺,沉璧紧紧跟在她身后。 香市山道上游人香客比肩叠踵,此时远处更是亮起一行火把,游蛇似的蜿蜒而来,像是哪家权贵星夜上山拜香来了。 沉璧听见嘈杂声越来越近,护住朝华快步回到荐福寺。 二人跟守门的女尼假称逛香市才出去的,甘棠一人守在小门边,看见她们回来松了口气。 朝华回到禅房,见楚六送来的药油还摆在桌上,绿玉的雕花瓶子,瓶塞盖用的是粉碧玺,望着很是眼熟。 “跟楚六公子旧年用来装仁丹的小瓶瞧着倒相似,姑娘夸过一句好看。” 朝华阖了阖眼。 沉璧禀报:“刚才有人偷听。” 朝华目光微凝:“谁?”若是不认识的过路人,沉璧不会特意禀报。 “是沈家公子。” 朝华惊诧抬眉:“确定?” “在渡口看过一眼,不会认错。”沉璧十分笃定。 朝华微蹙起眉头,怎么竟偏偏被他听见。 这门亲事必得是罗姨娘出手抢夺,才能一箭双雕达到她想达到的目的。如果是沈聿开口拒绝,那一切盘算就全落空了。 甘棠忧虑:“姑娘可说了什么紧要话?” 朝华把她在林子说的话告诉甘棠,甘棠听后叹息一声:“姑娘又何苦非要说那蟾宫折桂的话。” 不说楚家的家世,只说楚公子这个人罢,性子又好,生得又俊,最难得的是打小就对姑娘一片真心。 要是不姓楚,那真是一等一的夫婿人选。 可连甘棠都知道,楚六公子要是不姓楚,也就没那些个好处了。 “就得如此,他才能死心。”楚明忱这辈子最不耐烦的就是读书作文章,这么一句,足够他望岫息心。 朝华提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若单只说家族不许,还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法子来逼迫他父母。 甘棠又叹:“姑娘怎么偏把话说得这样死,万一要是能成呢?” 说不准楚公子就真有办法让他父母点头? 哪怕刚嫁过去时彼此都勉强些,但姑娘如此品貌,只要过了门,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会捂不热? 一杯冷茶饮尽,朝华泠声:“我不愿意。” 楚明忱愿意娶她,在楚家人心中是对她施恩。也许他初时不会那么想,日子一久难保不生出同样的心思。 她不愿小心翼翼侍奉人眉眼高低,仿佛她是罪人之女,要尽心贤良方才能洗干净一身的“罪孽”。 母亲有什么罪孽呢? 母亲从来没有罪孽。 甘棠听闻这话,一句也不再说,只柔声问:“姑娘要不要用些热食?汤面或是素馄饨都有,还有咱们自家熬的菌菇酱,煮了面拌一拌就能吃了。” 朝华摇头,沉璧却在朝华身边抬起头来,她又饿了。 甘棠看沉璧一脸饿意抿嘴一笑,冲沉璧招招手,领她去吃面。 朝华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下桌上那盘下了一半的棋,拾起一枚,握子攒眉。 方才掩着面,又一身素裙衫,沈聿也许只是碰巧经过,并没认出她来? 这念头刚升起,朝华就自行摇头否决,香市上那许多年轻男女,那姓沈的怎么不去听别人的墙角? 她此时该打算的是已经露了馅,还要怎么装相。 正思索间,廊下吃面的沉璧突然捧着碗站起来:“来人了。” 夜色渐深,荐福寺早就关了山门,只有几间正殿还留着灯火,这会儿哪来的人? 沉璧话音落下许久,青檀自前殿急跑来过来。 一边跑一边高声报信:“姑娘!家里送了信来,夫人急病高烧胡话,请净尘师太和姑娘立即回去!” 朝华心头急跳,手中白子松脱“啪”一声落在棋盘上,她抬步就向外冲。 到外间廊下与青檀迎面遇上,从青檀手中接过信件边走边看,确是父亲亲笔,笔意淋漓,显是墨迹未干就派人送来。 青檀紧跟在朝华身后:“芸苓姐姐已经去请师太了!” 朝华刚走到前殿,净尘师太已经提着药箱过来,二人汇合急往渡头去。 偏偏这会儿不知为何,宽道上堵着好些官差衙役,拦着人不许随意出入。 道边的小贩们全都被赶到一边,来往的香客也分列到另一边查问名籍。 今岁省闱,各县各乡的秀才举人来得极多,都是身有功名的男子,被官差拦住哪有什么好声气。 官差也不敢把这些人得罪狠了,于是整个宽道挤得水泄不通。 朝华眼看这样盘查得查到天亮,送信报进来就不知道用了多久,此时再不能速去,生怕母亲有个什么闪失。 她顾不得身前全是人,让两个男仆在前面开道,护着她们挤到了皂衣官役身前。 男仆将容家的名帖递了过去,又往官差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为主母求医,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那个官差先掂掂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名帖,再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净尘师太。 余杭城中何人不知道容家,立时扬臂放人,但对男仆道:“对不住了,女人能走,男人全得留下。” 净尘师太和她带着的两个小徒弟都是尼姑打扮,并未仔细搜查。 “这怎使得?”男仆瞠目,“这是主家女眷……” “这一路的官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会有事。” 确如官差所言,这条路本就灯火煌煌,此时火把连天,连山上林中都有官差举着火把用长棍打草寻人,往日香会上少不了小偷小摸,这会儿谁敢? 朝华见状出声:“烦请这位官爷护送,只要送上船就好,我们及时归去,必会请家中长辈相谢。” 男仆趁势又往皂衣官差手里塞了个荷包。 于是官差在前面开路,领着朝华与净尘师太师徒几人往渡头去。 所幸宽道中间留出了小路通行,反而让她们走得极顺,很快就到了昭律寺渡头。 渡头也依旧是人头叠着人头,几个官差沿河道查艄公,余下的官差用削尖的长竹搅动浅水。 此处河道连着西湖,就算潜伏逃跑,到了水深处也无处登岸,人要藏身只能藏在这里。 收了钱的官差跟几个同僚说:“这是容家女眷,请净尘师太回府看诊,先查船放行。” 净尘师太的医术全杭城都知晓,富户女子请她看诊再寻常不过。 除了女尼,几人都戴着帏帽,但女人身条一眼就明,官差们倒没做出非要掀帽看人的举动来。 也是知道这是容府的女眷,上峰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不如行这个方便。 11.无礼 [] 暗舟 朝华脸色发白,这人先前藏身密林,认出她的声音,知道她不是婢女。 既已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婢,会不会以她为质?朝华刚要探手去摸发间短簪,那人突然出声,打断了朝华的动作。 “把船划去内湖。” 容家别苑离内西湖并不远,划到内湖之后呢?会放她们走吗? 船已离岸许久,他强撑到广阔处才翻上船来的,朝华一时想不到脱身的办法,只得吩咐沉璧:“去内湖。” 沉璧听命行事。 暗夜,湖中,窄舟。 那人良久再无声息,湖风涌进舱内吹散了水腥气。 朝华靠着船篷一动不动,惊骇稍定,便闻见舱内除了水草腥气之外,还有丝丝铁锈味。 这人受伤了。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能不能趁这机会脱险? 但眼下她有件事必须要确认:“请问壮士可还有……别的朋友伏在船下?” 那人半晌答她:“没有。” 朝华微松口气,那就好,只要净尘师太那只船下无人埋伏就好。 问完这句二人又是良久都未再开口,耳边除了摇橹声,就只有夜水奔流声和夜鹭嘶哑的鸣叫声。 朝华觉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敛息伸手拔下发间小簪,紧紧扣在指掌中。 那人依旧在距她一臂之外的地方坦然坐着,胸膛似乎震动一下,又再次沉默,黑夜中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就在此时,远处湖面灯火微晃,有船只驶来了。 船前悬着的灯笼灯火投到湖面上,那点点火光离她们的小船越来越近。 朝华心念电转,方才经过一片野湾,此时求救,哪怕小船掀翻,凭沉璧的水性两人也可以游到野湾。 这人受了伤,又没同伙,追不上她们。 大船渐渐驶近,水影灯影之中赫然是艘官船! 这时候驶向三天竺去,必是捉拿这人的。 船前几个皂役手中提着长灯探照水面,看见小舟,远远喊话:“哪家的船只!为何不点船灯?停船搜检!” 官差的声音顺着水面传过来,又打灯示意让她们把船靠过去。 朝华心念刚起,那个男人一把扣住她的脚踝:“姑娘,我不欲无礼,若你或你的武婢呼救,那你这只脚就废了。” 他没把手扣紧,只是姆指食指松松环住,但掌中热意层层透过薄袜,似乎只要他稍一用力,脚骨便会应声而碎。 沉璧看不见舱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舱中细碎声响,知道是朝华被那人挟持住了,一声都不敢出。 朝华死死握着手中小簪,放软了声音:“壮士,官差要查船,我们无法可想的。” “……不如壮士先下水扒住船舷,等到官船走了你再上来?”她语调略带些天真,声音又尽力婉转,听上去确像是无法可想才想出来的下策。 朝华心里打的又是另一个主意,等他入水,她们会先把船靠向官船,等快到时打亮火折向官船报信。 到时候他再想上船也没机会了。 那人刹时明白了她的打算,胸膛震动,轻笑一声:“姑娘这么会骗人,骗过官差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朝华指尖更紧,他不仅听见密林中的对谈,他还知道她在骗楚六。 说话间,官船已经面向她们驶近了。 官差大声诘问:“哪一家的船?去往何处?船前为何不点灯?” 那人手上微微使劲,紧紧箍住朝华的脚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传到朝华一人耳中:“折断你两条腿,我还是能办到的。” “腿断了,你还怎么找个蟾宫折桂的夫君?” 官船越离越近,漆黑船篷中投入缕缕灯光,那人的脸虽还在阴影里,但他左袖中露出一点匕首银芒,只看一眼都觉森寒。 朝华随即出声:“官爷,这是容家的船,我们是容家婢女,随净尘师太回去看诊的。” 船上刻有名号,骗不了人。 官差提灯一照,确实是容家的船,划船的是女子,舟中说话的也是女子,前船也确实看见了净尘师太。 “那你们怎么不点灯?” “灯翻了,灯油泼了,正想请官爷舍些灯油。” 要是船上是容家人还好说,船上不过两个婢女,要停船给她们俩分灯油,那怎么可能? 官差不耐烦地摆摆手:“公务在身,莫要妨碍,把船荡远罢,进了内湖还有什么瞧不见。” 二人眼睁睁看着官船驶远,直到官船灯火只余星星一点。 他的手还扣在她脚上。 “松开!” 男人慢了一拍,朝华反手一簪扎在他麻筋上。 男人顿时手臂酸麻,他轻抽口气,松开桎梏,抽着气问:“方才怎不扎我?” 朝华没说话,她怕他袖中刀。 “想不到大家女子能这手段。” 朝华脚踝痛涨,忍不住反唇:“你也大家出身,不也伏在船下,挟持弱女逃生?” 那人手臂麻劲还未过,后腰伤口还在流血,方才扣着她不放是因为伤口震开,不是存心无礼。 “你是弱女?”他靠在船篷上缓着劲儿,要不是误以为她是弱女,怎么会被扎这一下。 朝华屏息忍痛,探手去捏脚踝,想看看骨头断了没有。 那人说:“放心,骨头没事,我没使劲。”他没再故意压低声音假装老头,声音听着竟很疏朗,是个年轻男子。 方才他看见她拔下发间的小簪了,以他的目力,甚至能看清楚她拔下的是只一点油的花头小簪。 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么短的簪子,不论她是想自杀还是预备杀他都捅不到要害。 没想到她识得穴位,出手这么快这么狠这么刁钻。 朝华确认过自己骨头没事,只是脚大概得肿上几天:“你怎么知道她是武婢?” 男人手虽麻着还是答道:“我在船下只感觉到船身沉了一沉。”而她们有两个人,说明其中一人身负武艺,上船时劲道极轻。 男人刚要继续追问,又突然明白她的问题其实就是答案。 “武婢”二字非大贵之家不会脱口而出。 二人你来我往,朝华反而心中略定,这人不会伤她了。 她深吸口气:“你我各执身份,送你到你去的地方,就此别过。” “可以。” 沉璧将船划进了内湖。 今岁春气暖,游夜湖赏春月的人极多。小舟刚划进内湖就见湖面上小艇有数百只,画船几十艘,箫鼓宴歌盈盈如沸。 眼前光明一片,朝华突然升出“逢生”之感:“你怎么下船?” 那人道:“找一只挂着白纱灯笼的船。” 一波动万波随,四周灯影桨声之中,白纱灯笼如中秋明月般投影在湖面上。 主仆二人极目远眺,那个男人反而在舱中闭目养起神来。 朝华取过长篙要去捅他的腿。 还没碰到,男人就倏地睁开眼。 “已经到了,我们将舟打横,还请你从另一头离开。” 小舟横立,她们占一头,他占另一头。 “我们会背过身去,不会看见你的脸,今夜之后只当从没见过。” 湖中这许多画舫,只要嚷嚷一声,他就真的逃不了了。 那人也大概猜到了朝华的打算,当真从另一边钻了出去,打了个呼哨,船舫中立刻有人出来接应。 趁那人上船,沉璧一拍船桨,小舟远远荡开。再一错船身,将船隐在满湖百十只小篷舟间。 男人上船之后凝目望着湖面,接应他的人看他后背受伤,一条胳膊还垂在腿侧,低唤出声:“您受伤了?” 男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望了群船中的那只小舟,转身进到舱中。 小舟混入众船中,朝华才敢回身望去,就见满湖画舫游船全都悬着彩灯,再看不见悬白灯笼的。 直到此时朝华 12.过继 [] 过继 真娘发病时哭笑不休,跟着就浑身紧绷不住颤栗,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无以支撑,倒在床上像失水的活鱼那样不住搐动。 过去发病是唐妈妈按住她,如今唐妈妈年岁大了,换玉壶将她搂在怀中。 “冰心!扎针!” 冰心手握银针,真娘躁动,她根本无处下手:“按紧些,再按紧些!” 唐妈妈往真娘口中塞了软巾,怕她躁动时咬伤舌头,催促冰心:“赶紧扎呀!” 冰心一针下去,真娘的身子只麻了半边,几个丫头用软被罩住她,不让真娘动弹,但冰心怎么也下不去第二针了。 唐妈妈一面拍抚真娘一面恸哭了声:“我可怜的姑娘,自己同自己较什么劲,菩萨怎么不开眼!” 汤药煎好了也灌不下去,全散在被子上。 净尘师太到时,真娘已经不再哭笑,她大张着嘴喘息,像条失水的鱼。 净尘师太大步上前,又施两针,让真娘镇定下来。 真娘衣衫尽湿,浑身脱力,净尘师太带来的丸药根本无法嚼动,只得用温水化开,用小银勺一点一点往嘴里喂。 药效一起,人就昏沉起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屋中人人大汗淋漓,唐妈妈目中含泪,既是为姑娘,也是为三姑娘:“姑娘睡过去了,等她醒来之后……” 醒来之后如何,还会不会记得“阿容”都未可知。 朝华拖着隐隐作痛的脚走到和心园院门前,还没进门先看见园中半亭内有道月白色的单薄身影。 唐妈妈小声禀报:“老爷已经在这儿守了好几个时辰了。” 直到人睡下,他还在亭中痴守。 朝华打叠起精神进门,容寅一直望着内室的窗户,窗中偶有人影闪过,他便立起身来探头张望。 看见女儿进来,口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哽声道:“快去看看你娘。” 朝华进到内室,真娘趴睡在床上,脸贴着软枕,一把乌发撒在锦被外,这幅模样看着竟还有些稚气。 朝华挨着床沿坐下,伸手在真娘额上探了探,又替她掖过被角。 因喝了药又扎过针,真娘这会儿睡得踏实。 不仅真娘睡得实,小猫虎儿也盘在她枕头上,蜷起身子紧挨着主人的脑袋,睡得小身子一起一伏。 朝华牙关微松,身子便轻轻打颤,此时此刻张口却说了句全然无关的话:“这猫儿竟不躲?” “它也晓得谁待它好呢。”唐妈妈扶住朝华肩,“姑娘一路奔波忧虑又伤了脚,赶紧回屋歇着去,这儿有咱们守着呢。” 朝华不能歇下,她得去见净尘师太。 净尘师太一直守着病人,等到真娘安静睡下,阮妈妈才将净尘师太引到厢房歇息。 她没带徒弟来,阮妈妈便指派了两个手脚利落的小丫头铺设被褥,又让厨房预备了新鲜斋饭,再使两个粗使婆子抬热水。 等净尘师太步入净室时,床上软被香枕,桌上清茶斋饭都已经预备齐全了。 净尘师太施以一礼:“劳烦。” 阮妈妈哪敢受下:“不敢当,师太辛苦。” 净尘师太刚用斋饭,朝华就到了,她一挥手,丫头婆子们都退在廊外。 朝华先给净尘师太见礼,开门见山问:“师太,我母亲的病是不是不会好了?” 净尘师太口中颂了声佛号,语带慈悲:“殷施主身陷迷津,若能早得仙舟,从此苦海得脱也是件好事。” 朝华先是怔住,跟着微微摇头。 她这半日奔波,鬓发微散,此时脸色苍白,开口就有几分凄然:“师太,我知佛法中说知幻即离,离幻即觉。” “可是!可是……” 可是母亲没了这场幻觉,会死的。 朝华连说了两个可是,强咬牙关不肯落泪,后面的话出不了口。 净尘师太想起当年她初到容家看诊时的情状。 真娘人躺在床上,已无一丝生气血色。离死只有一步,是她自己生生把她自己扯了回来。就用这场幻觉。 那时的朝华只知伏在母亲床前流泪,十年过去,那个只会流泪的女孩长大了,越长越□□。 净尘师太轻叹出声:“这十年,像今日这样发作已是第三回了。” 第一次发作隔了五年,第二次是三年,这是第三次,间隔两年。 “只怕日后会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净尘师太从药箱中取出医方递给朝华,“此方虽可医情致癫狂之症,但服到最后,人会只思食思睡。” 从癫狂变为痴傻。 也有些富贵人家愿意更要个痴傻人,家中自有奴婢喂饭换衣,侍候精心得当,看上去像个完人。 但只有躯壳在,又怎么能算是活人? 朝华根本不必看,每回净尘师太上门看诊过后,她都会把药方记在医案上,她知道这些年的药量在逐年增加。 净尘师太又是一叹:“悲欢万状,合散如烟。唯有知觉,方得解脱。” 这道理人人皆知,就连母亲自己也读了那许多诗书,难道会不明白?做不到罢了。 朝华正欲再问,抬头却见净尘师太的目光是看向她的。 不由心头惊跳,这句是在开解她! 净尘师太又说:“初次发作,当时开悟,也许会好。”现在已经太久了,她见过的病案中,癫狂症越久越难好。 朝华苍白着面色回到濯缨阁,留下守屋的小丫头玉竹上前想解朝华的披风,被她摆手拒了:“抬热水来,不必煮香汤。” 等粗使婆子抬来热水,朝华又屏退丫头们,自己走到内室中。 沉璧在屋外守着,朝华解下披风脱掉裙衫,裙衫薄袜上除了污水泥点外,果然沾着点点血迹。 幸而她上了渡头就一直裹着披风,掩得密实才没被人看见。 脱掉鞋袜,雪白足踝上赫然两处青紫,若不赶紧揉散淤血只怕明天这一圈都会发青发紫。 她找出药油倒在掌中,搓到掌心发热替自己揉散淤血。 忽尔想到什么,轻唤一声“沉璧”。 沉璧立时推门进来,站到了床帐前,隔着垂花帐朝华吩咐她:“等会儿你去把船收拾干净。”血迹水草还有别的什么痕迹,都不能留过夜。 沉璧点头:“要不要查查那人是谁?” “不急在此时。”城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总会听说的,不能让那个人知道她们暗中调查。 “是”沉璧站着没动,想了许久问,“姑娘刚才怕不怕?” 朝华没有回答,她给自己贴上膏药,等沉璧去收拾船只,她吹了灯缩在锦被中。 她当然害怕的,在舱中怕,现在也怕。 在舱中她是怕死,她要是死了,谁来护着母亲? 靠父亲吗? 眼睛被药油刺得不住流泪,朝华阖上眼,脑中涌动许多念头。 她知罗姨娘,但她不知沈聿,沈聿既已听见,就得防他,要趁这回把过继的事推进。 几乎一夜未睡 13.长生 [] 长生 容寅被女儿这句惊住了,朝华结结实实跪下行礼,听到她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容寅才回过神来。 他赶忙伸手去扶,又痛惜道:“你先起来!” 昨夜他才又亲眼看着真娘犯病。 每回见真娘犯病时哭笑不休,情致癫狂的模样,就似将他整个人在钉板上滚过,痛彻心扉。 是常福拦腰将他死死抱住:“老爷!不能进!夫人她不能瞧见您啊!” 真娘见了他,只会病得更重。 他进不去,就只能隔窗听她哭。 容寅不知看过多少医书医方,每本医书上说有都差不多。 “此症发作神明无主,如邪附身,或喜怒无禁,或猖狂刚暴,或骂詈伤人,不避水火,不识轻疏……” 老宅中许多人将真娘的病看作是鬼上身,其中就有容寅的母亲容老夫人。老太太明白了一辈子,她不信真有人会因情发疯,必是冲撞了什么。 请道士和尚来做过法事驱邪祟。 不发作时贴贴符咒,饶着屋子和床撒些黄酒糯米。发作时就要将人捆起来用桃枝抽打,还要喂符灰水。 那班和尚道士在屋外烧香,举着法器威喝唱经,把真娘吓得缩在被中直发抖。 容寅见不得真娘受苦楚,把和尚道士全赶了出去,又将一家子挪到别苑。 在别苑里事事都顺着真娘,她的病才慢慢好转,只是不能见外人,连老宅都去不了。 这些年每次发作,他都希望隔着窗子能听见她痛骂一声也好。偏偏真娘只是哭,她不跟他较劲,她只在跟她自己较劲。 女儿突然有此请求,容寅一时不解:“朝朝这是什么意思?快起来说!” 朝华不肯起:“女儿的婚事,推得再迟也不过是这三四年间的事。” 大业女子比前朝成婚晚些,一样是十五及笄,到年十八出嫁也相宜。就算朝华再拖,二十岁也是极限,世家女子比这更晚出嫁的少有。 何况朝华后头还有四个妹妹,想再拖也难。 “阿爹知道,阿爹必会替你择一个合适的,你嫁过去半点苦头也不会吃。”容寅越说神色越缓,昨天真娘发病,朝朝必是吓住了。 “父亲替女儿选的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眼见容寅露出欣慰笑意,朝华又道:“是女儿放肆,女儿想要亲自教导幼弟。” 连人选都已经看好了,容家旁支的男孩,今年才刚四岁,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再合适不过。 家中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大伯母,若没大伯母的帮忙,也没办法在容家旁支挑选到合适的男孩儿。 大伯母这样帮她,担着惹怒祖母的风险。 父亲今年不过三十五岁,还有五年才满四十。 十几年前容家为母亲预备的棺椁还在老宅库房中,这些年母亲的病情又反反复复,祖母未必没有等到母亲过世,再给父亲续娶的心思。 若是……若是母亲真的过世,父亲再找个门第稍低些的小家淑女当填房不是难事,但要是之前已经在宗法上有了儿子,就不一定了。 此时过继,利母伤父。 容寅先是震惊,而后哑着嗓子怔然出声:“朝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朝华伏下身去:“女儿知道。” 容寅怔愣愣望着女儿伏在地上的身影,他明白了:“你觉得我护不住你娘?” 容寅大受打击,他是犯下了大错,可这些年他日日都在赎罪,已是尽己所能的待真娘好,待朝朝好。 没想到在女儿的眼里,他护不住妻子。 容寅想到女儿平日的性情,必不会无端就说大不韪的话:“难道这些年阿爹有什么疏漏处?或是罗姨娘有什么欺瞒我,怠慢你们母女的?” “朝朝不必顾忌,只管告诉爹,爹必会严惩她!”容寅知道女儿的性子,得了真娘一个“真”字,她若说有就肯定有。 朝华攥了攥拳。 这个请求在罗姨娘出手为永秀夺走亲事时提最好不过!但已经出了岔子,就得抓住眼前能得到的。 若不能一击制敌,让罗姨娘不得翻身,就得放弃眼前这个机会! 朝华深吸口气:“女儿斗胆,父亲还会再生儿女吗?” 容寅这辈子从未对长女有过生气的时候,此时也依旧是难受伤心大过怒气,可他作为父亲,被女儿这样问,脸上又青又白:“放肆!” “我知道父亲是不作此想的。”这些年,祖母也不是没送过人来,知情解意的有,能诗能画的也有,父亲都把人退了回去。 小时候她不懂,身边人也不会跟她谈论她父亲的房中事,被罗姨娘故布的疑阵所惑,以为罗姨娘是得父亲宠爱的。 长大后她才明白,罗姨娘一直都没再怀孕,不是她不想,是父亲不想。 母亲病了多久,父亲就守身守了多久。 朝华仰起脸,她面上眼泪未干:“我也知道祖母想在母亲过世之后再为父亲续弦,父亲难道也有这个打算吗?” 容寅听见朝华竟指谪起祖母,终于动怒,方才那句只是轻斥,这回提高了声量:“你放肆!” “朝华请求提前教导幼弟是放肆,这一句却不是放肆。” 朝华哽咽出声:“在这个家中,除了我跟阿爹,还有谁盼着娘好呢……”有盼着她死的,也有觉得她其实已经是个死人的。 “朝朝!”容寅痛叫出声! “女儿此请,不光是为了娘,也是为了爹。”朝华垂泪望着父亲,“我知道爹会护着娘,可我也想有人能护着爹。” “我教养弟弟几年,自会教得他跟娘亲近,对爹敬爱,长大之后也会孝敬阿爹阿娘。” 当年罗姨娘被祖母的一次申斥给骂怕了,也让她知道能想的能伸手的,就只有西院那巴掌大点的地方。 但祖母老了,容家将来总要分房单过,罗姨娘必会再伸爪牙。 大伯母隔着房头,难道还能管小叔子的房里事? 这些年生意上有纪叔,内宅事上有她,老宅那里有大伯母。 父亲能为母亲遮的只是一角风雨。 她若出嫁就是缺了一角,得把这一角补上,补齐了才算是四角俱全,风雨不动。 就在此时,见山楼东窗外腾起七八只巴掌大的小风筝,有蝴蝶的,有燕子的,还有只黄猫儿脸的。 只只风筝都是容寅亲自做的,那只猫儿风筝还是真娘发病之前,他赶制出来送过去的,真娘来信说她喜欢得很。 < 14.嫁妆 [] 真娘躺在花窗下的罗汉榻上,身上盖着四季花折枝百蝶缎被,唐妈妈正在喂她喝药。 朝华刚一进屋就闻到梦醒汤的味道。静心舒气,平肝散郁,防她再犯厥症,是治情致癫狂症的老方子,母亲已经喝了十几年了。 朝华缓步走到落地罩边,手指扣住木雕花,没一会儿指尖就被勒得发红。 方才她连逼带哄的让父亲应承过继的事,此时却不敢迈步走到母亲身边。 真娘目光涣散,一面喝药还一面发怔,听见响动目光,缓缓转过头来,往花罩边的人脸上望了望。 眼底徐徐浮起笑意,轻声唤道:“阿容,你来了。” 一声阿容叫得朝华又要落泪,她“哎”的应声走过去,连步子都不敢太大,走到罗汉榻边,轻轻坐下了。 真娘刚从被中伸出手,朝华就伸手去握住,不敢使劲,只松松拢着:“你怎么样?好些没有?” “唐妈妈说我病了好些日子,我只觉得像是发了场梦……” 明明前两日还在烘藤花,用锦鸡毛做毽子呢,醒来已经嫁人了。 细想想又确实能想起来她坐着大船,带着十几船的嫁妆妆奁,吹吹打打从太湖边嫁到了余杭城。 她想起她给婆母敬茶,婆母严肃慈和,她跟嫂嫂性子又很相投,还想起三哥把她拢在彩绣鸳鸯的锦被里。 唐妈妈顺着原来的瞎话往下编,告诉真娘容家举家都去了京城,姑爷又不出仕,容家就留他们小夫妻在杭城。 唐妈妈违心道:“你瞧姑爷多心疼你,不用管家,不用定省,只管逍遥快活。” 真娘昏昏沉沉之际,分不清是幻是真。 偏偏唐妈妈说的话,每句又都能对得上,她问:“那阿容呢?阿容今日怎么没来?她也跟去京城了?” 听见她还记得“阿容”,唐妈妈差点喜极而泣:“没有!阿容姑娘她……她的亲事有了些眉目了……这以后定了亲也要待嫁的,你是嫂嫂,有你看顾她,老太太很放心!” “哦。”就跟她兄长出任,她在容家别苑待嫁一样,“是了,是跟三哥同场的那个沈家公子?” 真娘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个人的。 三哥的信里还曾写过沈公子有才学,虽出身贫寒,但人品才貌俱佳,容家还在考量他呢。 看见朝华,真娘眼中聚起一团光亮:“唐妈妈说你是为了替我求平安才伤了脚,请大夫瞧了没有?” “已经瞧过了,贴了膏药的。” 真娘又轻轻点头:“你也是,唐妈妈也是,为着我生病,她的头发怎么白了这许多?” 唐妈妈隔些日子就要用梳篦沾上草药汁子把头发梳黑,这几天顾不上,颜色褪了好些,叫真娘看出来了。 真娘脸色还白着,人却已经甜笑起来:“家里留下我,是不是让我给你过定办嫁妆的?” 朝华立时应声:“是啊。”这些年的经验,只要有事情做,她的病就会好得多! 真娘果然高兴起来:“我想也是的,我虽没大嫂能干,但也是你嫂嫂。”兄长嫂嫂出面办小姑子的事是应当的。 婆母和大嫂如此信任她,她必要把阿容的嫁妆办得妥妥当当的! “你放心,咱们如今天高皇帝远,你喜欢什么我都依着你!” 容朝华喉口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轻轻颔首,半晌才挤出:“好。” 玉壶见状赶紧送茶上来。 朝华抬袖挡住真娘的目光,以袖掩面缓了又缓,终于能笑着开口:“那你可得慢慢好起来,往后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 母亲替她办嫁。 朝华忍住泪,轻轻抚过真娘的鬓发,乌黑发中已有几根银丝。 唐妈妈见二人谈得好,放下心来,叫上澄心绿绮篆儿几个到外头吩咐事去。 一是屋中的装饰得赶紧换过,二是姑娘的衣裳妆奁也得全部换,原来是闺阁女儿,如今已是嫁为人妇。 虽是年轻媳妇,寻常穿的戴的也还是跟待嫁闺女略有差别。 既是“新婚”,那些石榴纹葡萄纹的衣裙得赶紧翻找出来,隔得十来年了,也不知道颜色还新不新。 这屋里也没有一点儿三爷的东西,得赶紧从库房箱子里寻些来,把和心园左近的书斋收拾出来挂几幅三爷的画,再放几张字。 原来在老宅的院里怎么布置的,如今还依着样子来,不能叫姑娘瞧出破绽。 姑娘的身子可撑不住再发作一次了。 唐妈妈抹了把脸,刚要到西院去跟老爷求些墨宝来,常福亲自把东西送来了。 常福在院门边道:“这是老爷细心选出来的,老爷想着如今夫人屋里没他的东西,除了书画,还有张琴,几根笛子,和些金石篆刻。” “这一箱是书,怎么摆都写在签上了。” 唐妈妈道:“老爷心细。” 两人从恩爱夫妻到如今这样,跟在身边的老仆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常福叹息:“老爷他心里也苦。” “都苦。”唐妈妈抹了把泪,吩咐人把箱子抬进去,“绕着窗户走!别叫姑娘…夫人从窗中看见。” 打开箱子一瞧,是些平日里常用的东西,连墨都是用了半块儿的,还有几件青色白色的家常衣裳和几双鞋。 唐妈妈拿起来一瞧,又忍不住要叹息,这些全是姑娘的针线。 她一针一线给“未来”夫婿做衣做鞋,做好了就包起来,说是寄送,其实就是送到竹外一枝轩去。 衣服鞋子荷包汗巾全都是簇新的,老爷收了就没舍得穿。 澄心几人都没见过原来的屋子,她们方才站在屋里连气都不敢喘。 夫人两年前发作跟这回发作不同,这回醒来说了好些她们压根就不知道的事,要不是有唐妈妈在,都没人敢接话。 夫人恍惚了一阵,叫出了她们的名字,她们才松口气上前去,这会儿一个个听唐妈妈的吩咐把书画琴棋摆出来。 “琴要对窗,这十二生肖的玉摆件摆在清供桌上……” 书桌上要摆玉镇纸玉花瓶,要是剪白海棠就用青玉瓶,垂丝海棠就用白玉瓶。 澄心偷偷回主屋,取了两双新做还没穿的绣鞋,又把绣箩拿过来搁到书斋的榻上。这地方这么一布置,还真就是新婚小夫妻的屋子。 “妈妈,库里的衣裳翻找出来挂着散味儿,要怎么放进柜子?”冰心亲自去开的库,先把老爷年轻时的旧春裳寻出来。 “先把这两件搭在榻上,等夫人过来书斋,再把余下几件收到柜里去。” 唐妈妈并不知道净尘师太说的那些话,她只想着也许慢慢儿的姑娘就能好起来! 这都已经到婚后了,说不定就能想起有孕,想起三姑娘是她的女儿! 正房中朝华卷起了衣袖,亲自喂母亲喝药。 真娘每回发作都极耗元气,不过一夜,人就像被霜打过的花朵,刚才只略振了振精神,此时就又萎靡下来。 “先把药喝了,说话也伤气血,把身子养好再说笑。” 真娘躺在榻上乖乖喝药,冰心端了燕窝糕来给她送药。 真娘喜食甜,糕中多搁了石蜜,她只咬了小半块儿就吃不下了。 朝华托着碟把半块糕接过来,又替她拢拢头发:“这汤药还得再喝两天,等不喝药了就吃得下东西了。” 药效上来,真娘迷迷糊糊将要睡去,她牵着朝华的手,突然含混问她:“我病中看见有个小女孩儿,趴在我的床边哭,我想摸摸她,可又抬不起手来。” “阿容,她是哪家亲戚的孩子?” 真娘咕哝完这句,眼皮便抬不起来,安然睡了过去。 甘棠冰心候在落地罩外,冰心眼见夫人已经睡熟,刚要抬步过去,甘棠拦住她摇了摇头。 朝华定定坐了半晌,再起身时,脸上已经恢复平静 15.动心 [] 动心 殷真娘癫狂症发作,容家派人请净尘师太的事,罗姨娘到第二日下午才得着信报。 她坐在永秀床前,端着姜汤一勺一勺哄女儿喝下。 永秀皱着脸直摇脑袋:“太辣,昨儿夜里都喝过一碗了,怎么又喝?” “姜汤压惊!谁叫你昨儿夜里乱跑,得亏得遇上沈家公子,真出了事我可怎么活?”罗姨娘一面说一面心中想,真是缘份。 永秀没法子,端过去一口饮下,辣出了两包泪花:“这是用了多少老姜煮的,怎么这样辣!” 画眉送上牛乳,永秀赶紧喝了压过辣意,又伸头去看:“百灵呢?” 罗姨娘冷哼一声:“那丫头先关着,等回去再收拾她!” 永秀挨到母亲身边:“别罚她了,我就是想出去瞧瞧热闹,那么多人跟着,我也没想到会遇上官府捉贼呀。” 罗姨娘正想说什么,苏妈妈进来,凑到罗姨娘耳边悄声说:“张全有家的报了信来,昨儿夜里东院那位又发作了。” 罗姨娘方才那点怒意消散个干净,眉梢忍不住抬了起来:“当真?” “当真。”苏妈妈虚指一下荐福寺的位置,“那位昨儿夜里就赶回去了。” 罗姨娘张口欲言,又看了一眼还坐在床上没有梳洗的女儿:“画眉莺儿快来侍候姑娘洗漱换衣。”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低声问:“这回病得如何?重不重?” 苏妈妈重重点了下头,也一样低着声:“张全有家的说,老爷一直守到天亮,那个雌老虎也哭得泪人似的。” 雌老虎说的自然是容朝华。 罗姨娘在听到容寅一直守到天亮时还觉得腻味,他哪一回不守到天亮呢? 每次殷氏发病他就不食不睡的折腾人,还得她送上门去吃几次闭门羹,男人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待听说容朝华哭得泪人一般,心头急跳两下。 “那就是真的病重了。” 罗姨娘喃喃自语,耳边远远听见灵感寺前殿檐下挂的梵铃被风吹响,忍不住低声念了句佛。 必是菩萨见她诚心,才遂了她的愿。 “咱们要不要回?”苏妈妈问。 “不成,老爷没派人来传话,咱们就只当不知道。”罗姨娘心头畅快,看见女儿在镜前一遍遍拿香汤漱口,还呵气闻味儿。 笑盈盈说:“你这孩子,漱几回了哪还有姜味,不会冲撞了菩萨的。” 永秀脸上一红,她根本不是为了礼佛漱口,她是想当面谢谢沈聿,谢他救她。 三天竺游佛除了拜寺中佛像外,还有山间的石刻佛像,溪涧峭壁之上刻得有五百多尊石佛,每年游佛盛会时每个洞窟都会点起巨烛。 许多人都去夜游拜香,一直走到三生石畔。 一边是佛像,一边摊贩,永秀看看石佛像,再买些小零碎。 香粉帕子荷包丝绦什么的,买了足有两篮子。 百灵劝她:“姑娘,这些也就是灯下看着还能入眼,白天看就粗糙了,摊子上人又多又挤,不如咱们回去罢。” “才刚热闹起来回去有什么意思。”回去就吹灯睡觉,还不趁着姨娘在跪夜经,好好的玩一玩! 永秀瞧见山道上火蛇烛龙盘旋而上,对百灵道:“瞧,这会儿还有人上山来赶热闹呢,咱们还不赶紧玩儿~” 不仅要玩,还在吃。 她走到哪儿都有男仆健妇替她搁开人群,见着摊子上炸的油香焦酥的素萝卜饼子,就想买两块尝尝。 百灵又劝:“我的姑娘啊,你要吃了闹肚子,姨娘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这东西就是是萝卜丝和面糊糊做的,回去咱们自家做着吃好不好?” 在家里搁到面前也不会瞧一眼的东西,到了外头都是香的好的。百灵画眉你一句我一句的劝,永秀烦了:“这也不成,那也不好,还玩什么,回去算了!” 她一说完,百灵画眉就露出喜色,巴不得她赶紧回去。 往年要错开姐姐舍药的日子,总会晚几天来三天竺,没这么多热闹可瞧。 今年好不容易能玩了,永秀才不会回去,又往前走了两步,刚要买个竹编小提灯,身后就吵闹起来。 人群潮水似的向上涌,后面的官兵正用刀赶人,吆喝着让男人站一边,女人站一边。 男仆被官兵赶到另一边站着,健妇和丫头虽围在永秀身边,但这又是火又是人,还不住有哭嚎尖叫声,人群推搡拥挤。 等永秀回过神时,身边竟然只有画眉一个人了。 画眉虽是丫头,平日也在深宅大院中养着,哪见过这个场面,她紧紧把住永秀的胳膊,急得直掉泪:“姑娘!姑娘咱们万不能走散!” 永秀已经吓傻,她的帏帽也不知被谁挤落,发髻微散,头上的发簪被人趁机摸去,还有人趁着乱劲想摸她颈中的璎珞。 突然有双大掌从天而降,将帏帽扣到她脑袋上。 来人拦在她身前,将她挡个密实。 微侧过身对她说:“容姑娘,我是你父亲故交的儿子,借住在府中的琅玕簃,姑娘可还记得我?” 画眉一下就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是!是!沈公子!” 这回又是白菘先认出来的,他本来都跟公子被赶到男人的那一边了,突然指着远处挤成一团的人群说:“那不是容家姑娘嘛。” 她们被人挤得无处存身,惶然无主。 要是摔倒了非得被人群踩伤不可。 白菘还想说什么,就见公子已经抬步拨开人潮,走到容永秀的身边,拾起地上的帏帽盖住她的脸,又向她说明自己的身份。 容永秀此时才敢哭,眼泪糊得眼前一片模糊,磕磕巴巴哭着说:“沈,沈公子。” “官府在拿人犯,容姑娘不要惊慌,等来人时我会告知他们你的身份,将你送回灵感寺去。” 容永秀什么也看不清,连耳边吵闹哭嚎声都似隔着一层,眼前就只有沈聿的背影。 “容姑娘?你听见了么?” 永秀发不出声音,连连点着脑袋,想摸手帕擦眼泪,早不知道挤到什么地方去了,悄悄用袖子擦脸。 又等了许久,健妇寻了过来,沈聿又向来赶人的官差说明情由,才有官差把容永秀护送回灵感寺。 罗姨娘在寺中听见外面吵闹,想派人去找女儿,官兵把寺门守得牢牢的,罗姨娘拿出容家的名帖也只换来官差说能替她去找一找。 那官差看罗姨娘的打扮,还以为是容家的哪位夫人在此,话说得极客气。 但外头的香客不说一万也有八千,隔着寺门就见火把煌煌,罗姨娘脸色煞白,握着金芍的手:“怎么?这是过兵了?” 金芍宽慰罗姨娘:“哪会是过兵,天下太平着呢,姨娘莫怕,这些官兵知道是咱们家的姑娘必会把人好好送回来的。” 正说着,金芍一指:“姑娘回来了!” 罗姨娘看女儿好端端回来,把她搂在怀里又拍又哄。 “跟你出去的人呢?一个个的都不想活了!” 眼看带出去这些人,最后只有一个画眉还陪在女儿身边,看见画眉也发髻散乱簪环尽失的模样,罗姨娘随手就拔下头上的金簪塞到画眉手里:“你是个忠心的。” 罗姨娘把跟女儿出去的仆从丫环们全都罚过,又喂女儿喝了一碗辣蓬蓬的姜汤。 看女儿眼睛不再发直,终于能开口说几句话,这才放下心来。 从沈聿站到她身前起,永秀就不害怕了,她只是在想,沈聿有没有看见她的脸?怎么那般狼狈的模样竟叫他看见。 姨娘怕她受惊之后夜里要发热,哄她喝辣姜汤压一压。 可她喝了姜汤也一样发梦,梦见那些灯火人影,还有那个背影。 16.告密 [] 告密 画眉绕过黄墙,往南边伙房去。 伙房单有一个灶眼留给容家,这会儿天光尚早,斋饭还没预备,素点心已经准备好了。 画眉笑吟吟问:“师傅,今儿午斋有些什么菜色?” “佛手笋,八宝豆腐,银丝草菇和小芋头羹。”伙头僧笑着回,“姑娘放心罢,那香笋是山上挖的,豆腐是寺中点的,最新鲜不过。” 画眉略点点头:“我们夫人吩咐过了,送到前面禅房的菜色要一样。” “那是当然。” 画眉一面等点心一面看院门,眼见黄墙那头出现白菘的身影,立时提起刚装好的点心盒,到半路上堵住了白菘。 脆声声唤道:“白菘小哥!” 白菘认出她是昨天夜里那个哭花了脸的丫头:“是你啊!你们姨夫人后来可没打你罢?” 都是下人,将心比心。 “托了白菘小哥的福!”画眉说着从食盒里摸了块罗汉素饼递给白菘,“昨儿要不是白菘小哥,我也得关进禅房挨饿了,这不,夫人罚了姐姐们不许吃饭,我想偷偷给她们送些点心去。” 白菘咋舌:“你们姨夫人可真严,昨儿的事确是突然,谁能想到那么大的动静抓个贼,还会没抓着呢!” 今天庙门口连说书摊子都支起来了,人人都在好奇那个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干了什么让官府派出这么多人缉拿他。 据说是摸去了知府私宅偷了知府的印信! 那东西可是能动兵马的,要不是偷了印信,怎么会出动这许多人。说书人个个都在给他起外号,如今叫得最响亮的是飞天燕和入水龙。 画眉再次对白菘称谢:“昨儿不独我们姑娘,我也吓得只知道哭,要不是沈公子和白菘小哥……我们俩……”她后怕的叹了口气。 白菘脸上微红:“不是什么紧要事,当不得你谢这么多回。” 画眉垂着头,咬住唇,像是下很大决心似的,抬头四处望张一下,见无人来。 她道:“我本不该说主家的是非,可是白菘小哥救我一命,我若不说实在良心难安。” 白菘好奇起来:“什么事?” 画眉吞吞吐吐:“白菘小哥去外头打听打听罢,荐福寺门口转一圈就能知道。” “打听什么?”白菘依旧不解。 画眉却只是摇头不肯明说,含含混混道:“你们公子跟咱们家的要紧事!”而后她伸出手在袖中比出个“三”。 三?白菘脑中一转,公子和容三姑娘结亲的事儿? 眼见白菘不往那上头想,画眉无法,压低了声音哀告:“这话说出去我可就没有命了,除非小哥答应绝不透露是我说的。” 这当口白菘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你说,我保管不会说出你。” 画眉又四处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音飞快说:“我们夫人有疯症。”说完顺着黄墙根飞快溜走了。 白菘还没转过弯来,姨夫人? 是容三夫人! 白菘倒抽口气!怪不得容家对公子这么好!容三姑娘又使人打听他们公子呢! 容三爷又夸公子学问好,又夸公子生得好,还夸公子有风骨有善心。 一百两银子搁在殷实人家那也是三五年的花销,容三爷无端拿出一百两银子就只给先老爷夫人做场法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闹了半天,容三爷是要把这么个烫手山芋嫁给他们公子!受了这点恩惠就要娶个疯子的女儿?那怎么能成! 白菘转身就往寺外去,他得好好打听再报给公子知道! 昨日官府搜山,今日香火依旧,来船往舟停在渡头,三天竺路上处处是拜香客。 荐福寺门前围聚着大批女信众,女尼守住了寺门,信众们在门口领竹签等着进寺听经求药。 白菘溜达着走到小贩摊边,他的口音一听就是外地来的,又是家仆打扮,问那些摊主:“这儿怎么这多人,还都是女人啊?” 摊主搭了话头:“你是外乡人罢?头回来余杭游佛拜香?整个三天竺就这一间是尼姑庙,这么多人排在这儿是为了听经领药的。” “尼姑庙这么阔气呢?这么多人都有药领?” “是容家在舍药,舍三天!” “舍三天药这么富贵?”白菘买了摊主一碗八宝茶,又要一碟子干丝配茶吃。 “你们外地不知道,我在这儿卖茶有年头了,容家年年都舍,舍了十三四年了,说是给家里的女眷祈福求寿的。” “他家的女眷身子不好?” 这句把后头的话给引出来了,昨夜里那么大的阵仗,容家姑娘还把净尘师太带下了山,就是家里的女眷突发急症。 净尘师太一晚上就又回来讲经了? 白菘越听越信,还有什么急症一个晚上就能好?不就是疯病嘛! 乡下疯妇也是一阵阵发病,特别是春日油菜花开的时候。 那摊主又说:“好像前两年也有一回夜里急症发作,我看呐这求来求去寿数也难长。” 一旁施茶水的大娘听了,狠狠啐了摊主一口:“烂口烂舌你个嚼蛆吞粪的!” “我女儿就是吃了容家的安产保命丹才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药我舍不起,发了愿年年在这三天竺路上舍三日的茶水,当着菩萨你敢咒好人寿不好,也不怕打雷劈死你!” 白菘被骂得摸了摸鼻子,容三姑娘人品是好,可人品再好那也不成呐。 他又打听了一圈,越打听越觉得事关重大,要是容三爷一提,公子答应了,那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他跑了一头一脸的汗回去,芦菔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叫你拿个点心,这会儿都该摆斋饭了,你跑西天化缘去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白菘瞪了芦菔一眼,“出大事儿了!” “大事?什么大事?” 白菘伸头张了眼禅房中正端坐抄经的沈聿,凑到芦菔耳边:“容三爷的正室夫人,是个……是个疯的!” 芦菔张大了嘴:“真的假的,你可别瞎说啊!” 屋内的沈聿已经抄完最后一页经,搁下笔就见两个书僮白着脸凑在一块,走到门边问:“出了何事?” 白菘一溜小跑,着急忙慌把来龙去脉说了:“公子,容家就没安好心!” 沈聿看了白菘一眼,对芦菔道:“你去提饭。” 芦菔应声出去,等芦菔一走,沈聿冷峻出声:“说实话。” 白菘呆住了:“就是实话啊!” 他还以为公子没听明白,又仔细说一遍:“我今儿去香会收旧书的时候,听到好些人在议论昨天夜里的事,那些人说容家在最乱的时候派人上山请荐福寺师太回去瞧病。” “细问才知,容三夫人隔几年就要发作一回,每次发作容家都要来请净尘师太。” 沈聿语气不变:“究竟谁告诉你的?” 白菘膝盖一软:“是……是容五姑娘身边的丫头画眉告诉我的。” “画眉?就是昨儿夜里那个丫头?”沈聿踱步到窗边,目光望着黄墙外的老松,背对白菘道,“她告诉你,容三夫人得了疯症?” 白菘扑通跪下了。 “她说没说她为什么告诉你?”若没人指使她怎么敢告密。 “她说……她说是因为咱们救了她一命,她实在不忍心见到公子被骗。” “呵。”沈聿轻呵出声。 倘若他真的有意想娶容三姑娘,听到这事必然不敢再求。 但如果他知道了内情,依旧求娶,那这样的男人又 17.再遇 [] 再遇 青布马车缓缓驶在田坎小路上。 田坎两边远望是白云、青山、黄花田,近看是水田农车和连片白墙乌瓦的民居。 正逢蚕月,村中多数人家都在门首黏着红纸,有的纸上写着“蚕月免进”,有的干脆一字都不写。 乡人只要看见门上贴着红,便知这家养蚕,亲戚不走动,邻里不敲门。 寻常热闹的村庄此时格外静谧,马车如驶进画中般,悄然驶进了上容村。 朝华靠着车壁,一身淡绿素衣,长发结成一条辫子直垂到腰际,辫梢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 “姑娘该把脚养好了再出门的。”这话甘棠说了一路,朝华不听,她还在絮絮,“就算不歇个百日,十日总该歇。” “一天都不能等。”眼看灵山在前,恐怕夜长梦多。 是以父亲一点头,书信就送到上容村九叔家中。 这一年多里,除了族中大祭之外,朝华和大伯母来过五六回,选中了一个四岁的男孩儿。 一要年岁小的,二要家中关系简单的,三还要他本人聪明干净生得漂亮。少一样,祖母都不会点头。 父亲首肯这事只做下一半,要祖母点头,才算真的定下。 朝华掀帘望了望,上容村就在眼前。 沉璧一路沉默跟在车外,朝华见沉璧走这一路,额上沁汗,对甘棠道:“把她叫上来坐车。” 沉璧跟甘棠同吃同住,除了甘棠,她几乎不怎么跟院中别的人说话。 甘棠摇头:“她不肯。” 云苓也觉得奇怪:“也不知道怎么这了,又要打鱼叉,又练苦功,出门的时候我瞧见她在脚上绑铁块呢。” “铁块?” “可不是!我问她什么时候解开,她说姑娘的脚什么时候好,她就什么时候解开。” 朝华知道沉璧是在自罚,叮嘱甘棠:“让她小心些,别练伤了。” 马车刚进阡陌,就见山坡边大树底下有个男孩仰长了脖子向村口张望,一看见马车飞快跑下山坡,没一会儿就跑得不见人影。 青布马车停在一户乡间民宅的门口。 说是民宅,也是出能见粉墙黛瓦,入能观四水归堂的大宅。 九婶早就已经等在门口,朝华踩着脚踏下来,九婶不等朝华称呼,先叫她:“三姑娘来了。” “九婶近来身子如何?”朝华微一点头,车后自有丫头提上礼物,她提裙迈过门坎,“保哥儿这些天可好?这事多赖九婶劳心。” 九婶只是个五服中的虚称,她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蓝杭绸衣裙,乌油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插着一金二银三根簪子。 九婶虽居乡间,也是秀才娘子,家里用着丫头小厮。 笑眯眯冲容朝华点头:“三姑娘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大夫人吩咐要办的事儿,我有几分力就要出几分力,哪能说劳心呢。” 孩子已经在九婶家里养了三四个月了,刚抱来的时候头大身子细,小手上还长着冻疮。如今不仅养得白胖,手上的冻疮涂了一个春天的药,不细看也瞧不出来了。 “对外话还没挑明,可乡里人又不傻,原来选人的时候就露了风声出去,要不是进了蚕月,门坎都要被踏破了。” “你九叔可没少落村人埋怨!”选了这个,就丢了那个,乡里乡亲的,面子上难抹平。 容朝华微微一笑:“九叔九婶辛苦,家里都是知道的。” 九婶的嘴便咧得更开了,她一路进来,眼睛都离不开朝华的脸。 见朝华身量又高了些,这模样这气度…… 看得九婶心里头叹,她能帮着挑孩子也知道些内情,年年大祭三夫人都不来,偶有一回是姨娘跟来,九婶一看就知那姨娘是个绵里针。 偏男人们个个都跟瞎了眼似的看不出。 江南民宅再大,几步路也到了后厅,后厅里一个大孩子正领着个小孩子出来。 小男孩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小脸圆墩墩,抬头看见朝华,咧开了嘴颠颠跑过来。 那个大孩子在后面张开手,护着他不让他跌倒。 朝华一弯腰把保哥儿抱了起来:“保哥儿还记得我呢?” 这个小名是大伯母给起的。 保哥儿咧开嘴笑,大眼睛一弯,小米粒似的牙全咧给朝华看,他把脸靠在朝华的肩窝里,轻轻叫她:“姐姐。” 九婶哈哈笑了:“三姑娘再听听他第二句要说什么?” 保哥儿第二句说:“糕糕。” 甘棠芸苓全都笑出声来,芸苓赶紧打开了点心盒子:“来的时候姑娘就吩咐过厨房只要蒸得又香又软的糕点,就怕硬糕饼保哥儿咬不动。” 九婶直笑:“咬不动?你们是没瞧见他吃肉那个劲儿,什么咬不动!” 九婶嘴上说笑,心里却叹,保哥儿爹死娘改嫁,叔叔一家自个都有四个孩子要养活,哪能顾得上他。 原来滚在地里跟泥猴子似的,饿起来见什么不啃两口,这会儿吃个糕都要软的了。 保哥儿从朝华身上扭下来,一把他放到地上,他先是拱起作揖道谢,跟着才伸手要拿糕点。 等看见是芸苓拿给他,他把手往身后一背。 他刚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滚得瞧不出颜色,头发油得打两回皂角才起沫子,芸苓那会儿还以为是村里来了小叫花子。 这句被保哥儿听到心里了,回回看见芸苓就要噘嘴。 朝华笑出声来。 芸苓直跌脚:“这都多少回了,保哥儿记性也太好了!”她那也是没法子啊!姑娘一见他就要抱他,谁知道那会儿他头上身上有没有跳蚤,万一跳到姑娘的身上怎么办? 就说了那一句,记了小半年! 芸苓把千层糕端给保哥儿:“这虎头帽子虎头鞋都我给你做的呢!” 保哥儿摸摸帽子,两手伸出去,一手捏着一块糕,自己吃一块,转身四处找了一圈,把另一块塞到刚才牵他手的大孩子手里。 那个大孩子先是看九婶,见九婶点头,他也没吃,望着糕吞了吞口水,用洗得褪色的干净布帕子把糕点包了起来。 朝华问:“那是?” “是阿大。”九婶叹口气,“今年十岁了,这孩子读书上头极聪明的。” 也是因为年纪太大了,才没列进过继的单子里。 “有了后娘,前房儿女日子就难过,他底下还有个妹妹是他娘亲生的,后娘过门又生了两个小子,原说要送他去镇上当学徒的,他求过来才留他先干干杂活。” 朝华眉心蹙起。 容家虽是大族,也各有高低贫富。 但余杭自古富庶,寿昌县又出珠出米出丝,又接连几个丰年,再贫也不至于没有营生。 何况年年容家都会给族中一大笔的银子用于抚贫济孤和子弟读书,这孩子既然读书聪明怎么要送去当学徒? 九婶长叹一声:“ 18.玉雨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玉雨 保哥儿捡了根嫩柳枝拿在手里,学着村人钓鱼的样子,把柳枝垂到溪水里,溪中小鱼凑上来咬柳枝枝梢。 逗得他一边摇头一边嘴里哼唱:“沧浪之水清兮兮~” 朝华没想到只唱了一遍他就能记得,摸着他的脑袋,教他下一句:“可以濯我缨。” 保哥儿鹦鹉学舌了两句,唱得一遍比一遍欢腾,一遍比一遍响亮,溪涧边满是他的歌声笑声。 朝华伸手揉揉他的头,怡然轻笑。 保哥儿身子康健,又皮实爱笑,现下养得白胖可爱,祖母那关便好过了些。 后屋小道上走过来个六七岁的女孩,背后的背篓快跟她一样高,篓中装满了草,一步一步往九婶家后门口来。 她一路都埋着头,快要走到门口时抬头看见了容朝华,惊得站在那里。 阿大从门中出来,他先是看了朝华一眼,跟着才把妹妹拉到门边,替她卸下草篓,又从怀里掏出那块包着糕点的干净布帕子。 “给,快吃,她今天是不是又没给你饭吃?” 朝华眉梢微抬,眼见门内甘棠芸苓正要出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小女孩饿得直咽唾沫,千层糕的甜香味儿不住往鼻中钻,但她还是先问:“哥哥吃了没有?我不饿,我早上起来喝了菜粥的。” 这会儿午时都过了。 “就算有你的份,到你嘴里能有几粒米?”阿大让妹妹看他的肚子,“你看我,我饱着呢,九叔公家里不饿饭,这个你赶紧吃了。” 然后又掏出两个山芋:“这个也是你的,我埋在灶里,烤得可甜了。” 女孩看哥哥的肚子虽不凸,但也不是瘪的,还是撕下千层糕上的那一层最香甜的,分了一半给哥哥,自己吃剩下的一半。 两人都尝了糕,才又分地瓜。 小女孩儿吃着地瓜说:“昨天爹回来了,她……她打了酒,爹答应了,等你一回去,就送你到镇上当长工。” 一边说一边吧哒吧哒的掉眼泪,去当长工三年五年回不来。 “这会儿还要我割草喂鸡烧火做饭,等弟弟们再大两岁,就把我送到临村去当童养媳。”女孩并没有哭,又吃了一口热山芋,“当童养媳,是不是比在家里好?” 甘棠芸苓提茶水出来,芸苓听见这句,鼻子一酸就要掉泪。 朝华看的差不多了,喊了一声:“阿大。” 阿大飞快跑过来:“三姑娘。” 朝华问他:“你想求什么?” 阿大的脸涨得通红,眼见朝华面上并无厌恶之色,他才提气开口:“三姑娘,我能不能跟去府里?卖给府里当小厮也好,当长随也成,我什么都能干!” “为什么求我?” “我知道三姑娘心善,三姑娘上回来相人的时候,相了刘嫂子的儿子,但您说刘嫂一家只是暂时过不去难关,不至骨肉分离,给了他们十两银子治病。” 朝华略想了想,才想起来,那天相人时屋里哭成一团。 那个孩子倒是大眼玲珑,看着就讨人喜欢,但他紧紧搂着他娘的脖子,哭得伤心极了,口里不住叫:“娘!娘!” 他娘也跟着落泪,抚孩子的脑袋:“你去了天天都能吃肉吃糖。” 母亲身上补丁叠着补丁,孩子身上的小褂子只在腋下手肘处打着补丁,显是很珍爱这个孩子的。 九婶说这家的男人在船上做活伤了腰,躺在床上起不来,年关都难过。春耕的种子,蚕月的蚕籽更没着落。 朝华眼见屋中骨肉分离的场面,对九婶道:“这一个就算了,劳她来一回,给她包十两银子。” 不能为着护她的母亲,就把这个孩子带离他母亲身边。 这会儿刘嫂子家正养蚕,过了蚕月一家便能撑过去,刘嫂子见天的在村里夸容府三姑娘是观音娘娘身边的龙女化身。 朝华听了,冲着阿大微一点头:“好,咱们先不说府中选人不用容氏族人的规矩。” 往上数几代,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岂能买来当奴? “我只问你,你真进府中,你妹妹怎么办?” 阿大听到前一句还脸色灰暗,听到这句他立刻道:“我知道当小厮有月钱,我的卖身银子和月钱她都会想要,我可以攒上两个月或是三个月,族里时常送瓜果鱼米到容府去,到时就让我妹妹跟车,如果不是我妹妹来拿,我不会给她!” “不错,是个主意。”朝华颔首,跟着又说,“但你在内,你妹妹在家,日子到底是跟着后娘过的,她敢不去领钱?” “何况你妹妹大些也总要嫁人,你妹妹的终身你一个奴籍如何作主?她嫁了人后呢,若有什么事,你身在奴籍又怎么为她撑腰?” “我认字,我以后能……当管事!”当了容府的管事,老了就能像常老管事一样体面,常老管事虽是外姓人,但在上容村里说话也一样有用。 “不错,容府最年轻的管事二十五六岁。” 阿大先是算日子,十五年,来不及,跟着又听三姑娘说“那是因为他爹也是管事”。 他终于说:“我想跟着小少爷!”跟在少爷的身边,当然就不一样了。 朝华笑了,声音虽是不急不徐,但开口就断了阿大的念想:“这不可能。” “你是容姓族人,保哥儿的身边我只会用世代忠心的家仆。” 阿大无计可施。 朝华此时才道:“听说,你很会读书?” 阿大眼中刚黯淡下去的光彩又亮了起来:“是!先生夸过我许多次……我还能去学堂的时候。” “既然你很会读书,为何如此短视?舍近而求远呢?”容朝华道,“族中有族学,凡容姓子弟皆可入学读书,每岁前三都会有一笔笔墨银。” 阿大怔怔望住容朝华:“这比当管事要快么?” “你走不了入府为奴的路,要么当学徒,要么就只有耕读。”朝华想了想,“我不知道你读书上究竟有多聪明多刻苦,但我知道的一个人,四岁时父母双亡,十岁才开始正经读书,十二岁上就中了秀才。” 阿大呆住,他如今也是十岁。 藏身在山坡树 19.祖母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祖母 容寅择定日子,带朝华回城中容家老宅。 容老夫人生了三子两女,孀居三十年,如今年近七十依旧精神矍铄。 见最宠爱的小儿子回来,容老夫人脸上神色只是淡淡,颔首道:“定则回来了。”又笑着冲朝华招手,轻拍了拍身侧,“朝朝快坐到祖母这儿来。” 容老夫人这样自年轻时就心志坚毅的女子,对小儿媳妇是十分瞧不上的。 殷氏刚进门时,她确实喜欢殷氏活泼爱笑,又浑没心眼的性子。 这样的姑娘当宗妇是不成的,但娶进来当小儿媳妇正合适,殷氏进门之后果然与两个妯娌处得极好。 容老夫人当时还对大儿媳妇楚氏说:“你们俩倒不像是妯娌,我给老三娶妻,倒给你讨了个妹妹回来。” 那会儿容老夫人的两个女儿早都嫁了,看见殷氏时不时就冒冒痴气傻气的模样儿,她如何不乐? 偶尔也着恼:“你这弟妹说她什么好?我是婆母,哪能同她那样玩笑?” 楚氏知道婆婆恼怒是假,欢喜是真,忍不住笑道:“我看这天底下没人能对她板三分脸。” 好玩,会玩,好吃,会吃,成日里也不知道她哪许多花样。有了她一个,一院子都是笑声。 楚氏平素也是个不爱玩笑的性子,竟也跟婆婆说:“娘莫不是瞒着我们,专替三弟到月老跟前讨了模子,请惠山师傅捏来的人罢?” 容老夫人直摇头:“连你跟她处久了都油嘴滑舌的。” 等殷氏久病不好,容老夫人还跟王妈妈说:“看着是个聪明孩子,怎么这点事都转不过弯来?” 一个姨娘而已,当真容不下,收拾了就是。 等殷氏发病,躺上床上连人都不认不清。 容老夫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如今这样除了苦自己苦孩子,能苦着谁?瞧着也不是个心窄的,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王妈妈跟着叹息:“真是人不经事儿,不知道自个儿是硬是脆。” 再到后来小儿子把一家搬去别苑,上下都扯着谎哄殷氏。 容老夫人气极:“我看不是一个得了癫症,是两个都有癫症!” 不喜欢殷真娘,但她喜欢朝华。 那样一对不着调的父母生下了她,也就是老太太才能说一句“歹笋出好竹”。 朝华脚还没好,在祖母面前不能露出来,慢慢走过去行了全礼,坐到祖母的身边。 容老夫人握住朝华的手:“怎么几日不见就瘦了这么些?” 朝华反握住祖母的手:“这几日吃斋才清减了些,过两天保管就又圆回来了。” 容老夫人笑着问她:“今岁省闱,香会上是不是比往年热闹得多?过几日等你大伯母身子好了,家里也要去的,你到时再跟我们同去,烧一把回头香。” 拜完三天竺的菩萨,要烧上一把回头香,才算拜完了今年的佛。 今岁朝华没烧回头香就急赶回家,容老夫人这么说,显然是已经知道殷氏的病又发作了。 容寅坐在下首,容老夫人一看小儿子又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瞧了就心里来气。拍拍朝华的手说:“你去看看你大伯母罢。” 朝华站起来应了声是。 大伯母楚氏初春时感染了风寒,才刚好些。其实老宅中人人都知道,大夫人生病为的是娘家的嫂嫂上门来同她争了一场。 骂她拿娘家亲侄儿的婚事讨好婆家。 楚氏自己也已经是当婆母的人了,她底下也有儿媳妇要管教,被娘家嫂嫂这么说,当场便气病了。 为了这事,朝华有一旬都没回老宅来,只差人送吃食补药到大伯母的床前。 朝华立起身来告退,她走到门边,望了父亲一眼。 父亲张得开口么? 房里的丫头刚打起帘栊,朝华便听见祖母的声音透过纱帘传出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做那个样子给谁瞧?” “你媳妇的病,又不好了?” 打帘子的丫头们分明听见,但都低眉垂目,脸上一丝不恭都没有。 朝华装作没有听见,缓缓去了大伯母的屋子。 楚氏卧在窗边榻上,开着窗户透气。 朝华进屋,先是仔细端详大伯母的脸色,见她病容稍减,但眉间依旧含着忧色,刚要开口,话头就被楚氏截住了:“朝朝来了,你娘怎么样了?” 真娘不记得楚氏了,楚氏还记得真娘。 记得这个刚嫁进来就敢把妯娌当长姐待的妯娌,一点心机都没有,小叔子不在,她就跟个幼妹似的围着自己打转。 “净尘师太施过针,大伯母,我娘她想起你来了。” 楚氏一怔:“她……她这会儿是……” “成婚之后,父亲头回出门游学的时候。” 芸苓提着食盒摆到小桌上,朝华掀开盖子,里头是一碟玫瑰斗。 真娘的方子比寻常做法更细致几分,一半用白色糯米粉,另一半用玫瑰花泡水,把糯米染色,做成红白二色的。 楚氏看见那碟玫瑰斗,怔怔然出神:“你娘刚嫁进来第二天,就是提着一盒玫瑰斗跑到我屋子里来玩的。” 新嫁娘刚到夫家的第二天,早上才给家中长辈敬过茶,换谁都该在屋里呆着,偏她就那么跑来了。 楚氏主持着中馈,哪有功夫同真娘玩闹,想着法的要哄她走。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多花样,真真能闹腾人。”话是这么说,可那段日子,楚氏说得多了,笑得多了,连饭都能多用一碗。 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起来。 楚氏伸手拿了一块,嚼在口中松软香甜:“还是太甜,说了多少回,糖搁得太多了。” 朝华坐着轻笑。 楚氏吃着吃着眼眶红起来:“朝朝,你不必躲着,大伯母知道你同小六没有做过一点逾矩的事。” 朝华想到楚六约她在三生石畔见面的事,干脆对大伯母明说:“大伯母,六哥哥到三天竺找过我。” 这事没必要瞒着大伯母,倘若有天大伯母从别处知道了,必要伤心。 楚氏讶异:“小六做了什么?” “他说他必会磨得家中长辈同意上门来提亲。”朝华端坐着,窗外熏风拂过她面颊,她脸上笑意目光都不变,“我已经告诉他,家中在替我相看人了。” 楚氏深知朝华拒婚有一半是为她,良久叹息:“委屈你了。” 因小六这事,把十几年姑嫂的情分都闹没了,连母亲也颇有些怨怼她。 楚氏有苦难言,当年看好这桩婚事的明明就是母亲和二嫂嫂,弟妹生病之后,两家也并没断了往来。 年里节里也依旧走动着,每回娘家侄儿们来拜年节,二嫂给容家孩子们预备的礼物,独朝华的要多出一件两件。 或是玩物,或是吃食,怎能不让容老夫人多想? 等弟妹确诊是癫狂症,二嫂嫂翻脸不认人,小六却还一心把朝华当“小媳妇”看。 楚氏长叹一声,真是天意弄人。 楚氏还在叹息,朝华已经张口揭过这事:“大伯母,父亲在祖母房中,想必这时已经在提过继的事了。” 楚氏微怔,回神之后飞快使了个眼色给贴身大丫头冬青,冬青立时会意,出屋就往上房去。 楚氏握住朝华的手,眉间隐有忧虑:“怎么这样快?不是说再等两个月么?我还想着再替你吹吹风的。” “等会儿只怕还得烦大伯母去上房劝和。”朝华顿一顿,再次说到,“阿爹是真的在替我相看。” 一旦相看,亲事就在眼前,得赶紧把过继的事落定。 “真的?”楚氏微诧,竟不是朝华故意寻的由头拒绝小六。 “是。”朝华长睫微垂,“是父亲同年的儿子。” “你细说说!”几桩事打在了一块儿,楚氏还是先关切朝华的婚事,“你爹……你爹是男人家,有些事思虑得不仔细,还得我来听听。” 其实就是楚氏不相信他能办好。 朝华心中感动,为了对大伯母也耍这样心 20.如意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如意 容寅这话刚出口,楚氏便皱眉暗道“糟糕”! 她不等容老夫人再发怒,赶紧扬声唤道:“还不快来人!赶紧把三爷扶下去!” 又往容老夫人眼前一站,挡着她看容寅的目光,伸手去拍她的背:“娘,身子要紧,莫要动气。” 容老夫人气得双手发颤,两边人将容寅请了出去。 但容寅并没有走,又在门外跪下了。 楚氏张望一眼,隔着纱帘就见朝华也走到父亲的身边跪下。 楚氏继续软言安抚婆母:“娘,三弟这个年纪,再说了什么话,也不好伤了他的脸面呐。” “他这把年纪还要顶撞母亲,张口就是这些混账话!”容老夫人被气得狠了,手搭在引枕上,胸膛不住起伏,“他方才那些你也听见了!我要不认,他就去请族中的长辈!” 楚氏使了个眼色,容老太太的大丫头琉璃立时会意,走到门边吩咐婆子快去将王妈妈请来。 楚氏继续说软话:“娘,三弟就是那么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娘犯不着跟他置气。” 珊瑚端茶奉上,楚氏亲自接过去,用手背试了试温才奉给老太太:“娘先喝口茶顺顺气儿,方才我不在,到底为着什么,娘同我说说。” 楚氏深知容老太太的性子,再大的肝火,缓过这当口就能冷静下来。 果然容老太太喝了口茶后理清了思绪,对大儿媳妇道:“定是殷氏发病,才有这桩事,可他是怎么想起来的呢?” 楚氏接过婆母手中的茶盏:“这桩事三弟心里说不定盘桓了许久,因着这回真娘又病,他才提起来的。” “就老三那个脑子?哼!”容老太太重重哼出声,“我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 “他腔子里那些个风花雪月,全抖出来能填半个西湖!但要说有实用的,那是一条都没有!” 保殷氏百年无虞,他想是想的,可这个主意他想不出来! 他能想到的也不过就是拜拜长生牌。 容老夫人盛怒过后,一条一条思索起来,这主意对谁有好处,防的谁,保的是谁,她一想就全明白了。 因明白过来,容老夫人往楚氏的脸上望了望:“总不能是朝朝罢?” 朝朝才多大? 若她如今这个年纪就有这种见识,想得出这样的主意,那就不是“歹笋出好竹”了,是歹笋出仙竹。 容老夫人越想越是,除了朝朝谁能想出这主意来?楚氏是想得出来,但她不可能替朝朝出这个主意。 除非朝朝想到,再求她襄助。 楚氏知道以容老夫人的见识,这会儿应当也瞧明白了。 她微微一笑,替容老夫人抚背的手不停:“要说朝朝她最像谁啊?我看不是三弟,也不是三弟妹,是像了老太太您。” 容老太太看住楚氏:“还真是朝朝?不是殷氏的兄长?”她把这事又在脑中转过,确是只有朝朝会拿这个主意,殷家也绝计提不出这种要求。 殷氏生这样的病,没送她大归已经是容家的恩德,还上下哄着她“作梦”,殷家又怎么可能提这个。 珊瑚搬了张锦凳子来,扶楚氏坐下。 楚氏瞧了眼窗外:“娘,三弟和朝朝都还跪着呢。” 院里的丫头婆子只留下得用的两三个,余下的全退到院外去了。 别说是琉璃珊瑚几个经年侍候的丫头,就是侍候久的老妈妈们,也有十多年没见过老夫人如此发怒了。 容寅眼见女儿也跪到自己身侧,轻声对她道:“你不必跪着,先到屋中等着就是。” 三房虽搬出去,老宅里的院落还在,各人的屋子也还留着,平日里有丫头婆子扫尘清理,小憩过夜都可。 朝华依旧跪着一动不动:“爹替娘求,我替爹娘求。” 一句话,说得容寅又要落泪。 “叫他们跪着。”容老夫人怒火最盛的时刻已经过了,她看向最倚重的长媳:“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若真是朝朝的主意,那楚氏必已经知道了,老太太想听听她的见地。 楚氏略沉沉心:“娘,这些年咱们也瞧见了……三弟和三弟妹,是佳偶是怨偶的总分不开了。” 她平日都叫真娘,此番开口却叫三弟妹,是用称呼告诉老夫人,她心中是有亲疏的。 见容老夫人神色松动,楚氏又替朝华说好话:“这主意我细想了想,到算是个好主意。” 看容老夫人才刚松下来的眉头又要拧起,楚氏把手搭在她手上:“娘先莫动气,三弟这个脾气,他认定了的事儿改不了。这些年娘为他操的心可还少么?” “漂亮的,能理事儿的,知琴识画会作诗的,也都寻摸了不少,三弟一个也没留下。” 怎么送去别苑,又怎么送回来。 初时老夫人以为罗姨娘拢住了儿子,并没往别苑送人,可等了几年罗姨娘除了永秀一胎未有,她就着急起来。 三房但凡有个男孩,她才懒得去管儿子房里事,多看一眼都嫌烧心! “三弟也年将四十了……依着我想,要非得有那么一天,那晚过继不如早过继。” 容老夫人不开口,当着儿媳妇,她依旧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回廊那头来了个穿老绿杭绸,襟口袖口满绣着三多纹样的老妇人,是在老太太身边跟了几十年的王妈妈。 王妈妈走刚到廊下,就看见跪在房门口的父女俩,目光与朝华轻触。 王妈妈自容老夫人未嫁时起就跟在容老夫人身边当丫头,嫁进容家又陪伴几十年。要说亲近,容老夫人同她最亲近。 对儿媳妇不能说透的话,对王妈妈能说。 琉璃赶紧打起帘子:“王妈妈来了。” 容老太太心里正想见她,嘴上说的却是:“怎么把你也叫来了!赶紧过来坐!” 王妈妈这把年纪早就不当差,就住在容府后巷两进院落中,隔三日五日进府里来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她还没走到跟前就问:“三哥儿又淘气啦?” 楚氏心里定下一半。 “娘,我去劝劝三弟,也叫他别那么跪着,万一被小辈们瞧见。”说着楚氏退了出去,让老夫人能跟王妈妈说几句贴己话。 “素兰。”容老夫人张口就是王妈妈以前的名字,方才只是生气,这会儿才又叹又摇头,“他真是不知道当娘的心!” 又低声对王妈妈说:“殷氏的病反反复复,既不更好,也不更坏,倒不如……”后头的话没说下去,只长出口气。 王妈妈一路已经知道了原委,想到三姑娘送了那么多年的参膏药丸和点心衣裳,从没开口央过一件事,原来是铺陈在这儿了。 她先是宽慰:“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哥儿是不知当娘的心,但当娘不还得为着三哥儿打算么?” “这些年我还没为他打算?还要怎么为他打算!” 生孩子这事,他自己不肯,打算了也是白打算! “父母为子女计长远,三哥儿只要再等几年,族里也会为他主持过继的事,族里选的人不一定如咱们的意。” 王妈妈的这句话,也说中了容老夫人的心。 旁的父母都为子女计长远,到朝朝身上却是女儿为父母计长远。 老夫人退后一步:“那也得从老大老二的儿子里选!” 王妈妈笑了:“大爷二爷的儿子们是多,大的呢已经娶亲生子,最小的是刚五岁……可那是二夫人亲生的,二夫人生的时候都多少岁了?这会儿还在留在身边不肯送回来。” 年近四十得的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肯过继? “年长的里选谁不选谁?大爷二爷可都是官身,孩 第 21 章 保哥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朝华扶着父亲回到老宅三房的院落中,丫头取来药盒,朝华亲手绞了块干净软布擦拭父亲额上的伤口,又细看又没有碎瓷片儿扎在肉里。 ?本作者怀愫提醒您最全的《华枝春》尽在[],域名[(() 好在只是破了点皮。 “爹怎么也不躲躲?” 容寅是故意的,他笑了笑:“让你祖母出出气。”他其实已经守了十几年,今日不过是把话说出来了而已。 挑明了这事,那么除了同意过继,母亲也没别的办法。 容寅已经有十数年没踏进此处,进院看见院中的一草一木宛然如昨,不由泪落沾襟。 真娘没生病时,他们夫妻就住东间里。朝朝本该有她自己的屋子的,但真娘舍不得女儿L那么小就自己睡,让朝朝睡在西间。 朝朝的小床是专到苏州香山请工匠打造的,图纸是他同真娘一道琢磨出来的。 真娘还让金匠打了一串小金铃铛挂在朝朝床侧,只要铃声一响,她在隔间也能知道女儿L睡醒了。 等朝朝四五个月大时,就知道晃那串金铃,她娘亲就会来。 只要想娘了,她就去碰金铃。 真娘又气又笑,捏着女儿L的面颊:“小东西倒是会使唤人。” 等下回再摇,真娘就有意逗逗女儿L,要是她不去女儿L急着不急?朝华摇了许久不见娘来,张嘴大哭起来。 真娘看她鼻子一皱是要哭的模样,伸手去抱已经来不及。 朝朝攥着小拳头放声大哭,真娘搂在怀中又拍又哄,怎么也哄不好。 容寅拿拨浪鼓逗也不行,用布老虎逗也不行,学鸟叫全都不管用。 真娘奇的都忘记了哄她:“她小东西一点点,气性怎么这样大?究竟是像谁?” 容寅当时就笑了:“像谁?还不是像你,我可没这么大气性。” 他把这桩旧事告诉朝华:“你不知道你哭了有多久,你都把你娘给哭笑了。”真娘眼看女儿L生气生得这么认真,搂着她的小肉团子直乐。 “你娘一笑,你就跟着笑了。”容寅倏地住了口。 朝华背转过身子,手浸在铜盆中,将那方染了血的软巾搓了又搓。 眼泪滴入铜盆,与血水混在一起。 容寅额上的血已经不流了,他盯着窗外那株老梅树,此时正该是花发香满院的时节,怎么这株老梅竟无花。 楚氏带着丫头到三房院来来送玉容膏来,朝华见了她立时行个深礼:“大伯娘。” 楚氏伸手扶起她来:“伤了脸到底不雅,快让你爹把这膏药用上。” 容寅这会儿L正在问看院子的婆子:“这梅花是不是没好好养护?怎么过了花时,它还没开?” 婆子道:“原是开了的,前两日不知怎么落了一地,三爷您瞧,花骨朵儿L都还扫在土堆里呢。” 楚氏听了一耳,冲朝华招手:“我们到那边屋中去说话。” 三房人不住在老宅,但依例也 () 有院落绣楼,两边的屋子东屋是朝华的,西屋是永秀的,罗姨娘的屋子在后罩房。 一进屋,朝华又想给大伯母跪下行礼:“是我任性连累了大伯娘。” “这怎么能说是任性?”楚氏轻叹一声,“事情是我点过头的,难道听了几句埋怨就怪你不成?赶紧起来,你这脚怎么回事儿L?” 她方才都看见了,朝华快步走时,脚上像是有伤。 “从三天竺回来的时候扭了一下。” 楚氏又问了几句,爽快道:“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也别再拖了,明儿L就派人去把孩子从庄上接出来。” “祖母那里……” “放心罢,你祖母心里明白着呢。”纵初时心里有疙瘩,再过些时候就想明白了,她今日就送信去京城,让丈夫来信劝解婆婆。 “你先教孩子认爹娘姐姐,等清明拜祖宗的时候一起领过来,让孩子当着你祖母的面叫一声爹。” 老夫人盼了许多年了,听到这一句,再有什么气也烟消云散了。 朝华点头:“我记住了。” “西院那个,这一向还老实吗?”说完楚氏又道,“永秀眼看要及笄了,这时候料想她也不敢兴风作浪。” 朝华轻吸口气:“是。”她不相信父亲,连对大伯母都有没办法完全坦诚。 朝华下定决心,等这事了了,她必会原原本本把这一切都告诉大伯母,不再有任何隐瞒之处。 二人正说话,琉璃捧着锦盒过来了。 她看见三爷站在梅树下,又见丫头们都在绣楼边,知道大夫人和三姑娘都在绣楼内,轻声通报才进屋来。 “大夫人,三姑娘。”琉璃将锦盒搁到桌上,“老夫人差我来给三姑娘送玉如意。” 朝华微怔,楚氏已经笑着看了朝华一眼,果然被她料准了。 老夫人的私房,楚氏并没过手,但几柄如意,在女儿L令姜嫁时看过。 看装玉如意的匣子上嵌着白玉葫芦杂宝玉花,就知不是原来那柄,揭开一瞧,连楚氏都愣了愣:“这是娘最喜欢的一柄罢?” “是,老太太特意吩咐把这柄给三姑娘。” 朝华目中欲泪,她知道行事至此,每一步都不可少。 要不是母亲突然发病,父亲就不会那么坚决。倘若父亲不坚决,祖母也不会那么容易妥协。 可她依旧难忍心中愧意。 琉璃将东西送过来,就笑吟吟的退了出去。 楚氏一脸慈和:“你看,我说什么?你祖母只要是想好了要办的事,就会体体面面的办了。” “肯把这柄如意给你,也是知道了你的难处。”楚氏说着就道,“快叫甘棠……”左右一看,甘棠竟然没跟来。 朝华面上微红:“今日出门之前,我就派甘棠和阮妈妈去庄头上把人接出来了,这会儿L应该已经到了。” 就连楚氏也一时失语,跟着她便笑起来,笑得耳畔明珠微颤:“你这孩子,倒是我白替你操 这份心了。” 朝华将前日去上容村见保哥儿L的事告诉了楚氏。 “这几年族学要的款向一年比一年多,可考出来的人数却越来越少。” “大伯自来都对容氏族学十分看重,连年小考不利,必有改革之意。只要将连年来的人数一列,族学就能单划出来交给九叔打理。” 大伯母如此帮她,她当然要回报大伯母。 楚氏含笑,不住冲朝华点头。 “要不是我这些日子病着,信已经送出去了。” 一个家族的人才才是这个家族最大的财富。 楚氏又将朝华看过一回,忍不住在心中叹息,朝华这样的好女孩儿L,是小六没有这个福气。< 22.炸雷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罗姨娘跪在大殿内, 双手叩心,闭目听经。 她年年到三天竺拜香,一多半是为了跟来拜香的城中富贵官宦人家结交, 将来好给女儿谋一个好前程。 早些年还在老宅时, 她都是跟着容家一大家子出来拜香, 阖府女眷出动,她便只能跟姨娘们呆在一处,又能有什么正经交际? 前几年好不容易说动了容寅让她能单独带着永秀来拜香, 不熟悉的人家见了排场, 还当她是容家的哪位正房夫人。 这才打开了交际面, 她一多半的功夫都不菩萨身上,全用在了交际上。 今年不一样, 罗姨娘早经晚经一经不落, 在蒲团上正经能跪上大半个时辰。 早经还未过, 苏妈妈就候在殿外, 一众贵妇们都着锦戴金,罗姨娘跪在这群人中间,衣饰比之寻常人家的正室还更奢华几分。 她面朝菩萨满面肃穆的模样, 让苏妈妈忍不住扁了扁嘴角。 等和尚唱经完毕, 罗姨娘站起身来, 先同四周跪经的夫人们约定歇过晌再来, 走出殿门冲苏妈妈使个眼色, 示意她等会儿再说。 一路憋着气,尽量慢行回到净室,刚进屋门罗姨娘就忍耐不住了:“如何?” “话是递回去了,可老爷带着三姑娘回老宅了。” 罗姨娘心头又是一跳,难道是要办丧?办丧可不得回老宅么, 正经的儿媳妇出殡发丧总不能在别苑里搭孝棚罢。 满面忧心问道:“夫人真的不好了?” 苏妈妈摇头:“那就不知道了,老宅那边咱们没人。可昨儿不就听说净尘师太回荐福寺了么?” “她是回来了,三姑娘还没回来。”只要容朝华没再回来,那殷氏的病就凶险。 殷氏癫症发作的消息传上山当天,罗姨娘的嘴里就长了泡,她白天黑夜拜菩萨念经,回到屋中就喝胎菊茶降火。 心火肝火把把火烧得旺,巴望着能等到一个好消息! 干等了两日,还一点音信也没有,罗姨娘思虑片刻:“再叫人去探!” 苏妈妈点头出去,金芍进来道:“姨娘,周夫人想请您过去用茶。” “楚家上山了没有?朱姨娘可曾送信来?” 金芍道:“朱姨娘递了口信,楚家刚上山,她得闲再过来。”说完又问,“周夫人那里姨娘去不去?” 罗姨娘皱眉,周家不过从六品的官,官阶不高,家资又不丰,周家那儿子也不过是秀才。这样的人家,周夫人倒敢看中永秀,真是好大的脸! “就说家里来人了,我有些要紧事走不开,你捡一匣子点心茶叶送过去,话要说得圆满些。” 金芍应声去办。 罗姨娘又问红药:“姑娘在干什么?” “姑娘在自己屋里抄经呢。” 罗姨娘以为是女儿大了,不好意思到前头去听经。 本来嘛,到了年纪来听经也是让各府的太太们面前亮亮相,自家看定的,总比媒人嘴里听来的要真几分。 她一口气喝了半壶菊花茶,吩咐玉簪:“再沏一壶来。” 要是殷氏真死了,她嘴上长泡也是个好事儿。 偏偏任家的那个妾,今天看见她说她“怎么这两天眼睛也红了,嘴角也长包了,怎么这菩萨越拜,你火气还越大了?” 这些人也听说了容家上山请净尘师太去看诊,故意刺她的。 罗姨娘还未歇过气,金芍又进来了:“姨娘,周夫人已经来了。” 罗姨娘心底不悦,但对方到底是官夫人,她不能怠慢。立时起身迎接,还笑着说,“姐姐怎么亲自来?我这里才刚忙完。” 周夫人也在笑:“就是知道你忙,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来走一遭。” 罗姨娘赶紧让出座来,又让金芍红药端茶上点心。 周夫人上回被拒,已经明白罗姨娘看不上她儿子,心里虽不痛快,也不敢得罪容家,只把这些揭过了不提。 但她也实在不愿意跟罗姨娘再装亲热:“妹妹忙,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是叶夫人托我来问个人。” 罗姨娘心里有本名册,这些夫人太太们都在名册上,她立时道:“叶通判夫人?” “正是她。” “叶夫人想跟你打听打听前头那个姓沈的公子。” “打听他?”罗姨娘心头一动,叶夫人家里有正适龄的女儿。 “你还不知道?”周夫人笑了,“这后寺里拜经的人家,哪个不知前头有个年轻公子,看头巾是有功名的,年岁也正当时,最要紧是生得好!” 光生得好一条,寺里的夫人们就无人不知了。 罗姨娘柳眉微弯,靠着引枕道:“那是我家老爷同年的儿子,今岁省闱暂住在咱们家,我们老爷常夸他文章好。” 周夫人越听越点头,同年的儿子那就是父辈当官,今岁省闱就是来余杭考举的,文章极好就是他很可能取中! 叶通判比她家老爷高半级,叶夫人托的事,她算是办着了。 周夫人看罗姨娘还在喝菊花茶笑了笑:“我倒有个方子,比胎菊下火快,你叫人摘些菊花脑来捣碎了敷上,保管第二日就好了。” 说完 又压低了声,劝解似的说:“任家那位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她就是眼红你罢了。” 任家那个妾对罗姨娘,眼红和瞧不上都有。 眼红是眼红她一个妾,吃穿用度倒比外头正经的主母还体面。这也没得说,容家的家财门第摆在那儿。 瞧不上,是瞧不上罗姨娘一个妾专爱跟正室夫人们交际,好些人背后都讥笑她“一个妾室尽爱拿夫人的款儿”。 罗姨娘依旧在笑,只是笑意淡了些:“多谢姐姐提点我,姐姐不说,我也知道。” “我倒是奇怪叶夫人问这个是做什么?” 周夫人自知刚才那句话让罗姨娘不高兴了,笑道:“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说打听这些是想做什么?” “哟,要真是这个意思,那叶夫人也别打听了。”罗姨娘且笑且抬眉,“我们老爷看过沈公子的文章品貌,当天就把人留着住下了。” 周夫人微微张口:“竟有这么好?” 外头看只是架子好,容家看中了想留下当女婿,那才是真的好。 罗姨娘不紧不慢又喝了口菊花茶:“那是自然。” 周夫人没旁的话好说,容家都想留人了,哪是叶通判家能抢走的。通判夫人交待的事儿她没能办成,也得想想怎么回话。 周夫人探问:“是给容家哪个姑娘看的?不会是……” 一时还真不知道是给哪个姑娘相看,论理是行三的姑娘,但三姑娘是嫡出,容家上一个嫡出的姑娘嫁到京城与侯府通婚。 难道是给永秀的? 罗姨娘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揭开茶盖:“我们老爷的心思我哪知道,我要能作主,姐姐与我这样好,何不说给姐姐家?” 周夫人坐是坐不下去了,勉强说了句没缘分就起身告辞。 罗姨娘略抬抬臀,说了句慢走不送,人一出门她就冷哼:“通判?”望望外头的天色,吩咐金芍:“去,给朱姨娘送一盒元宝酥去。” 这回朱姨娘很快就来了,她既是楚家的妾,模样自然是好的,生得粉面朱唇,纤细婀娜。 一来便笑盈盈拉罗姨娘的手:“哎呀,姐姐可真是的,就这么惦记我?一刻也不叫我闲呀。” 金芍红药都退到门边,罗姨娘嘴角一勾:“不给妹妹送点心,只怕妹妹想不起我来。” 元宝酥外表金黄,状如元宝,每只做得都如一个小金锭那么大,一盒八只金元宝那就是八十两银子。 看见那一碟元宝酥,朱姨娘当时就坐不住了,歇都不敢歇着急忙慌赶了来。 她挨着罗姨娘坐下,压低了声儿:“不是我不来,是家里当真乱得慌!你看你!”说着碰碰罗姨娘的胳膊。 “我是怕这回见 23.上火 只有说好话才管用。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罗姨娘被这道炸雷打得面上红白变色, 缓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来。 胸口那团火烧得她舌尖冒火,眼看喝胎菊茶是不顶用了,金芍低声吩咐红药:“赶紧去煮一壶莲心茶来, 要多搁莲心。” 苏妈妈上前拍着罗姨娘的背顺气,又对张全有家的说:“你仔细说!” 张全有家的一五一十禀报:“今儿一早上老爷就带着三姑娘回老宅去了, 他们的马车前脚才走, 后脚阮妈妈和甘棠又套了辆车出门。” 罗姨娘在与不在, 西院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东院。 “午时那辆车回来了,门上人说抱着个什么东西……” “那会儿怎么不来报信!”罗姨娘恨恨出声。 门上哪能想到会抱一个孩子回来?看见用锦被裹着, 好几个丫头围着, 还以为是东院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回来给夫人赏玩的呢。 之前的鹦鹉不就套在大笼子里,用厚布罩着送进东院去的么。 张全有家的不敢回话, 直到苏妈妈让她说,她才又说:“午后老爷就带着三姑娘回来了,老爷的额角上有伤, 像是磕着的。” “磕着的?”罗姨娘明白过来, 老太太不同意这事! 她一下来了精神:“你继续说,别停!” “老爷和三姑娘都是一回来就去了东院。”张全有家的跪在地上,一双小眼不住往上瞥着罗姨娘,“没一会儿……东院那边就传出了过继的消息,跟着就说人已经在三姑娘的院子里养着了。” 金芍端上莲心茶, 罗姨娘也顾不得茶汤还烫,一气喝了半盏, 苦到舌头根上都发麻, 才勉强将火气降下去。 金芍劝她:“姨娘可不能再喝了,这些下火的东西都太寒凉。” “收拾东西,咱们回去。” 苏妈妈一怔:“家里还没正经传消息过来, 咱们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岂不是让老爷知道,罗姨娘人在三天竺,眼睛还盯着东院,盯着三姑娘。 “顾不得了!”罗姨娘恨恨出声,保养得宜的手掌拍在椅背上,五脏六腑如火烧一般,哥儿才刚来,此时回去说不准还能挣得一挣! 朱姨娘人还坐着,手里攥着的瓜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种热闹她怎能错过?又想看热闹,又怕火烧身,半句话都不敢说。 容朝华她可真是厉害呀!容三爷才三十五罢?离四十可还有五年呢,她一个姑娘家不仅能说动她爹过继,容老太太都没同意,她就将人领回家了? 得亏得二夫人没同意讨容朝华进门当媳妇,这要是把她讨进了门,一个怕不是能抵五个用?二房得了“五虎将”了! 朱姨娘怕磕瓜子出声,摸了块枣泥糕慢慢吃着:“罗姐姐,这要再不快点儿,天就该黑啦。” 罗姨娘一看天色,赶紧吩咐:“大件的慢慢收拾,先叫了船来,回去就说五姑娘吓着了,在山上呆不住!” 朱姨娘也不等她赶,自个儿站起来甩着帕子道:“那我也回了,姐姐忙罢。”得赶紧把这热闹告诉她们夫人去。 罗姨娘哪还顾得上她,让金芍收拾细软,叫红药传话:“快去叫姑娘收拾东西。” 永秀正端坐在桌前抄经。 天光还没暗,百灵早早点亮了灯火,看永秀收笔赞一声道:“姑娘今岁抄的经比往年都好,一个错处也没有。” 一张经有了错字就不能供到佛前了,不论抄了几句都要重新起头。 永秀脸上微红,这经她是想抄了给沈聿的,思来想去没有什么能谢他,知道他每日都要供经,就想抄些经文送去给他表表谢意。 她虽没见过沈家公子的字,但想来字如其人,他的字必也极俊逸,下笔时一处都不敢马虎。 百灵刚要去收写完的经文,永秀止住她:“你放着别动!” 一页一页亲自叠好,收进素面经盒中,盖上盒盖,看了眼画眉。 红药进屋来传话:“姑娘,姨娘吩咐让赶紧收拾东西,大件儿的慢慢理,先把贵重的收拾了,等会儿就坐船家去。” 永秀脸上红晕渐消:“家去?为什么?不是还有三天么?” 过继的事情也瞒不住,红药压低了声音:“张全有家的来报,说老爷过继了个男孩,已经带回家了。” “什么!”永秀瞪圆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去问姨娘!” 还是百灵更稳重些:“姑娘还是赶紧收拾,上了船有的是功夫问。” 一行人着急忙慌的把细软收拾好,又留下几个丫头婆子看管大件物品,很快就坐上船往别苑去。 罗姨娘脸色十分难看,永秀小心翼翼问:“怎么这么突然,爹连姨娘也没说?” 罗姨娘口中发苦,哪还有心情搭理女儿,只不断在心里思索,怎么才能把这一局给扳过来? 容朝华必是趁着殷氏发病,老爷难受劲儿最大的时候求他点头过继的。 她筹谋这事多久了?两天,两天就办了这样的大事! 永秀见姨娘不理会她,咬咬唇,扭头看向船外。 日头渐落,满湖余晖。 她想到那个经盒,好不容易攒满了,也不知有没有送 出去的一天。 船舫到别苑渡头时,天刚黑下来,渡口守着的婆子早早看见来船挂着容家的灯笼,赶紧点起渡口的石灯照明。 罗姨娘刚下船就问来接船的婆子:“老爷这会儿人在何处?” 容寅离开和心园就去了见山楼。 真娘吃了药,一日有大半日都在睡,他让唐妈妈把真娘掉的头发收拢起来,用帕子包了给他。 他坐在桌前,铺开软毡垫子一根一根收拾好,再用发带紧紧扎牢,卷起来收在旧时真娘给他绣的鸳鸯荷包里。 鸳鸯身上的彩线已经有些起毛,绿底的荷包也微微褪色,但容寅一刻也没离过身。 真娘手慢,好不容易才能做出一只荷包。 如今他也时常能收到妻子绣的荷包,但那些都跟这个不同的。新的他看一眼都觉得锥心,仔细收在盒中,这个旧的装着真娘的落发,放在手边,时时摩挲。 常福在楼下禀报:“老爷,姨娘来了。” 这处见山楼,除了他和朝朝,连永秀也不许来。 容寅皱眉收起荷包:“叫她在外头等着。” 天一晴,园中花树盛放,从见山楼窗户看出去,几树红花白花云霞似的半掩住了真娘的窗。 容寅又看了眼花树后的那一团灯火,这才下楼去。 “不是报信说永秀并无大碍,怎么回来了?” 罗姨娘满眼心疼望着容寅的额角:“永秀受了惊,虽没大事但她日日缩在房中连门都不敢迈,我想不如就回来罢了,也别再折腾孩子,还跟周夫人朱姨娘她们都打过招呼。” 她说到此处,语气中略略带了些埋怨:“得亏得我回来了,我才刚下船就听说老爷受了伤?” 伸手想去碰一碰容寅的伤处,指尖还没碰到,容寅便退后了半步:“没什么大事。” 罗姨娘那手并没有缩回去,依旧仰头望着容寅的伤处:“ 24.出血 父亲会不会走进来?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出血 容寅来到濯缨水阁。 他绝少在夜晚来此, 刚一进院门就顿住了步子。 怎么这个院子在夜色中看,竟然这么冷清? 濯缨阁中没种花树,连爬藤的矮枝花木也都没有, 沿墙临水一圈罗汉柏,五针松, 夹杂着香樟木。 不花不絮。 连廊下的灯笼都是素色的,往常永秀总说姐姐喜欢的颜色太沉太素, 容寅还道是朝朝性子沉静的缘故。 今日一看,哪里止是沉静。 容寅看着满目的绿,又想起永秀的屋子, 什么锦绣什么灿烂, 永秀就喜欢什么,那才是十几岁的女孩儿该有的样子。 朝华才刚十六岁,平日连大笑都极少,谈起亲事时也无一丝向往之心,更别说害羞了。 容寅还记得真娘十六岁时含情羞涩的模样, 他忽地惊觉,朝朝其实无意嫁人。 或者说, 在她心里觉得嫁给谁都没分别。 因为……因为不论嫁给谁,哪怕是青梅竹马,将来也总是兰因絮果。 容寅扶住连廊的柱子,常福跟在他身后,上前扶住他:“老爷怎么了?要不要叫三姑娘出来?” 朝华正和保哥儿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榻上小桌摆了只竹箩,竹箩里叠着丝线棉花,朝华手里捏着块黄布,正在替保哥儿缝布老虎。 她一面走针一面说:“春眠不觉晓。” 保哥儿趴在小桌上看她缝:“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处处, 闻啼鸟。” 小鹦鹉学舌,连朝华下针穿过黄布时的停顿都学得一模一样。 屋中灯火通明,绿纱窗上投出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朝华笑一声,继续教他:“夜来风雨声。” “夜来风雨声。” …… 罗姨娘从三天竺急赶回来,父亲被她几句巧言说动要过云-墙,她都已经知道了。 罗姨娘不是个站着挨打不还手的人,何况是过继这样的大事,她会打算什么,朝华心头雪亮。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黄布,另一只手捻着针。 不知父亲会不会走进来? 容寅听见隔窗传来的念诗声,站住了不动,里面诗已经教完了。 “保哥儿真乖,能记得几句?” 保哥儿记得两句,闻啼鸟和知多少。 屋中传出阵阵笑声,笑声里夹杂着幼儿的声音:“姐姐!姐姐!” 而后是朝华含着笑意的声音:“保哥儿能记得两句,保哥儿真聪明,我们再来念一遍好不好?” “好!” 容寅从未听过女儿的语调像此刻这么欢愉、安闲。 保哥儿?保哥儿。 常福见老爷站定了不往里头去,小声提醒:“老爷?要不要叫人通传?” 容寅定定神,摆了摆手:“不用,咱们走罢。” “那罗姨娘说的那些?” “这个孩子就养在东院,就养在朝朝屋里,哪儿也不去!”容寅坚声说完,转身出了濯缨阁的院门。 屋中的保哥儿还一句一句在学《春晓》,朝华却搁下手中针线,双目微阖。 父亲没有走进来。 保哥儿看着姐姐闭眼,手指头戳戳黄布老虎上的“王”字,朝华睁开眼才看见,刚才那几针全都扎歪了。 常福步子微顿,紧跟在容寅后,一路走一路听老爷吩咐。 “以后除了份例之外,这边账上再给朝朝多拨五百两银子零花。” 常福应声。 容寅跟着又道:“我名下有两间金铺。” 常福恭声道:“是,一家在清泰街,一家在玉泉街。” 容家虽还没分家,但容家大爷二爷为官都有别的进项,只三房没有,老夫人作主拨些私产给小儿子。 这两金铺是容寅预备着要给两个女儿当嫁妆的。一家专做大件,喜冠喜簪或是命妇们的首饰,另一家走的是花样精巧,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两间铺子的位置都不差,每年的出息相差无几,所有账册都是齐全的。” 容寅听到这句,点一点头:“选一家把东西送到眠云阁,就说这是给永秀的嫁妆铺子,先让罗姨娘代管。” “是。”常福应声。 容寅又道:“账上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两万两?”只说金店,常福是有准备的,听到老爷一口气要两万两,常福心头惊跳,“老爷,账房没那么多现银子。” “怎会没有现银?预备着给三姑娘办嫁妆的钱,不是自前岁起就叫你留出来了?”容寅眉头皱起。 田庄铺子这些早早就备好了,成套的家具之类更是留了十几年,真娘说定了要留给女儿,古董字画古琴摆件也都在库中。 这两万两银子是看着置办细软的。 常福一听,笑道:“原是这笔银子,那钱我早早预留出来了,明儿应能现取一万,还有一万得再等几日。” 容寅点点头:“明日送到和心园去,夫人要给姑娘办嫁妆。” 常福额上冷汗直冒,应了声是。待过了云-墙,墙边守灯的婆子冲着常福比了个手势。 “ 老爷,还要不要去瞧瞧五姑娘?” 容寅步子顿住,只犹豫了片刻就摇头:“明儿再看罢。” 常福冲那婆子摇了摇头,婆子等人走了往小径一钻,给罗姨娘报信去。 罗姨娘目送容寅过了月洞门后,就去了女儿的芙蓉榭。 永秀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就被百灵画眉几个盯着换了衣裳,卸了簪环,还把她往被子里头一滚。 “这还早呐,晚饭都还没吃呢?”怎么就让她躺在床上? 画眉一面掖被子一面低声:“姨娘是寻了由头回来的,姑娘不躺着,等会老爷来了不就露馅了?” 永秀也知过继是天大的事,三房还有哪桩事能比这个更大。 她悄声问画眉:“真是姐姐说动了爹?”虽人人都是这意思,可姐姐真能在这种大事上说动爹?说动祖母? 那姐姐也太厉害了。 画眉刚要说话,百灵绞了热巾帕来:“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金芍打起帘栊,罗姨娘进屋看见女儿裹在被子里颇为满意。 永秀一看见母亲,探出脑袋来:“我饿了。” 罗姨娘一把将女儿按回被子里去,又吩咐百灵:“去厨房要个鸡粥燕窝,再添两个爽口的小菜。” “我不想吃粥,也不想吃酱瓜。”礼佛几天,别的都好,只是天天要吃素。灵感寺的素斋菜做得再好,也连吃了好几天,这会儿就想吃有味道的。 “不成,明天再说,今天你得给我喝粥。”罗姨娘按住永秀的手,“你呀!你要是有你姐姐的一半……” 容朝华真是心机深沉,怎么家里一个个都能叫她哄了去。 想到容寅额头上的伤,还是得想办法在老太太那儿做功夫。 永秀再天真,这儿也明白了,白粥是喝给爹看的。就在她噘嘴不高兴的时候,金芍小步进来,低着声道:“姨娘,老爷回见山楼了。” 罗姨娘一滞:“没往这儿来?” 金芍小心翼翼摇头:“没有。” 永秀“扑哧”乐了:“那我不吃粥了,我要吃……吃那个三头一掌,还有小烤饼和发糕。”全是沈聿的家乡菜,她想尝尝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罗姨娘算盘珠子打得那么响,算计了半日连个响动都没听见,胸口那团火气又烧起来。 她听见女儿要吃这些,皱眉:“这些个粗菜也是你该吃的?” 扭身吩咐百灵:“去跟厨房要盅火腿炖鸽汤,虾子玉兰片,这会儿该有黄花鱼了,让厨房上做了送来。” 永秀嘴又噘了起来,可她知道母亲这会儿心烦得很:“那姨娘跟我一起吃?” “我哪吃得下!”罗姨娘一肚子的火,看女儿乖乖缩在被中,暗骂容寅不知道疼小女儿,摸摸她的头发,到底还是宠她,“你想尝就让厨房把几样菜都做了送上来。” 永秀这才高兴了,可她也只高兴了没一会儿,目光就落到小桌上搁着的经盒上。 罗姨娘看女儿发怔,先还当她也在为了过继的事发愁,但一想又觉得女儿根本就没生这根筋,了然道:“是不是香会没瞧够热闹不高兴?没事儿,过几天就办春宴了,到时候好好热闹热闹。” 永秀抬头急问:“楚家人那天来不来?” 罗姨娘笑着点头:“当然要来。” 永秀眼中突然就有了光彩,要是楚六和姐姐的婚事能成,那她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喜欢沈家公子了? 罗姨娘只当女儿终于开窍,春宴那天要是顺利,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只要事成了,大事就成了。 她立起身来吩咐丫头们:“仔细些侍候姑娘。” 离开芙蓉榭,苏妈妈还当罗姨娘要去见山楼,看她脚下不停回自己院子,问道:“姨娘,老爷怎么又改了主意?” 方才还说三姑 25.渌水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第二日一早, 常管事亲自到濯缨阁。 立在门外恭声道:“老爷说三姑娘辛苦,往后多一个哥儿身边要添什么人用什么东西都凭三姑娘作主,每岁再多给三姑娘拨五百两银子当零花。” “还有姑娘的嫁妆银子, 两万两是置办东西用的,老爷吩咐今日送到夫人院中去。” “这是现银票一万,还有一万,得等过些时日。” 常管事手里捧着银票匣子, 先来濯缨阁再去和心园, 是请朝华派身边人一道跟过去点收。 隔着细竹帘栊, 常福只能隐隐看见屋中的人影。 三姑娘坐在明间的圆桌边裁剪着什么, 桌边还有个小男孩儿, 手上握着风车, 紧紧挨在她腿边。 朝华放下手上做了一半的布老虎, 声音隔帘缓缓传出:“劳烦常管事了。” 常福满面是笑:“老爷吩咐, 不敢怠慢,怎么敢说劳烦。” “保哥儿来了,往后多的事儿要劳动常管事。”朝华一说话, 保哥儿就握着竹风车,走到帘子边, 隔着细竹好奇打量常福。 常福本就恭着的身子更弯低几分,给保哥儿行礼。 朝华往老虎身子里塞了些棉花,余光看见常福恭顺的身形,嘴角微微勾起。 保哥儿脆生生问:“你是谁啊?”才来一天,濯缨阁的人他几乎已经认全了, 他没见过常福,所以好奇。 朝华乐见保哥儿活泼胆大,年纪小的孩子便是这点更强些。 她一面往布老虎中塞棉花一面告诉保哥儿:“这是常管事, 是家里的管事,以后你想要什么就告诉他。” 保哥儿学舌:“常管事好。” 常福本就弯下的腰弯得更低了:“不敢受不敢受,哥儿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只管吩咐我。” 保哥儿扭头看向姐姐,丫头婆子们便已经教会他,有什么事要得到姐姐的允许。 朝华冲他一颔首,他扭过头对常福笑:“好。” 朝华抬眉叫了声甘棠:“甘棠,你跟常管事去。”甘棠掀帘出去,跟在常管事身后去和心园送银票。 人一走,阮妈妈就叹:“到底是不一样啊。” “哥儿才来,常管事就亲自过来回事了,以往可少有。” 朝华的身边有了纪恒当管事,就不可能再倚重第二个管事。 常福这些年对东院一直恪守本分,不得罪也不讨好。恭敬是恭敬的,但也只是明面上不出错。 要论旁的,他跟罗姨娘的来往更密。 这些在容朝华刚学管家时就已经知道,大伯母剖给她听:“两边要是不分干净,就有空子可钻。但两边一旦分得干净,就是养虎为患了。” 猪肉过手,哪有不沾油的?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西院若全交给罗姨娘来打理,难保不喂大了她。 大伯母抚着朝华的脑袋心中叹息,老夫人的意思是三弟房中得有个“知冷知热”的,房里人打理爷们的日常衣食再寻常不过。 她告诉朝华:“牛马牲畜都是一样,眼前有吃的,就会先吃眼前的。” 母亲重病时,只有殷家跟来的人才真心为娘忧虑焦心。容家的下人们早早就开始办起寿材装裹,裁剪白布预备着扎白腰带了。 朝华没想太久,决定划墙而治。 阮妈妈几人一向当常福是老爷身边的管事,又是老管事的儿子,端个不偏不移的架子也是正常的。 谁能想到,保哥儿不过才来,常管事的脚步就迈过云-墙,踏进了东院。 甚至不必收买打动,他自己就来了。 朝华笑看了阮妈妈一眼:“往后,会来的更勤。” 芸苓笑着道:“今儿一早,老宅送东西来了。” 虽离开祠堂上名还有一段日子,但容老夫人点过头,楚氏当天就为三房新立了帐目。 容家不论男女,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是一样的。女孩子大了有脂粉簪环的零花,男孩儿也一样有去书院的笔墨费用。 今日一大早,老宅就把保哥儿这一季的月例银送了过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各房各人预备的礼物。 多是些小金锁小手镯和长生锞子之类的,孩子四岁,眼看将要开蒙,族中兄长们个个都送了笔墨纸砚来。 妹妹们送的是针线,只有一日的功夫,那些小鞋子小衣裳当然不是她们亲手赶出来的,但朝华十分领她们的情意。 老宅送月例来,说明老太太已经认了过继。 而这个孩子又养在东院,朝华往后是要出嫁的,纪管事要么跟着去,要么留下继续当夫人的陪房管事。 三房小少爷身边,往后还是要用容家的管事。 常福就是想到这些才来示好了。 朝华缓缓收针,看看,这就是差别。 父亲对母亲再上心,也还得有一个养在母亲名下的嗣子,才能镇得住西院那些墙头草。 “甘棠姐姐已经按房头把礼都记在册上了,还有五姑娘那边的,一大早差百灵把东西送到月洞门,是我去收的,统共有三盒。” “一盒是问夫人安,一盒是问姑娘扭伤了脚可好些,最后一盒是给哥儿的。” 永秀送的礼当然要比别房的姐妹更厚几分,除了两件男孩的衣裳,还有一块金锁片,一对金脚镯和一匣子玩具。 芸苓细看过了,锁片上有吉祥话,脚镯上刻着祥云纹,全都是新的。 “应是一早办来的。” 朝华颔首:“我这边的礼送了吗?” 永秀在香会受了惊吓,作为姐姐这是该有的礼数。 “昨儿夜里就送过去了,一盒燕窝,一对朱砂串儿,两只安神的香包。”都是压惊的东西。 朝华点点头,甘棠芸苓跟她最久,这些事早就练出来了,不会出错。 芸苓禀报完又略带忧心道:“西院已经在预备春宴了。”连芸苓都觉得奇怪,这样大的事罗姨娘竟就这么认了? 早些年姑娘还小的时候,罗姨娘明里暗里可没少使绊子。 如今罗姨娘不仅认了,还一清早就忙着开库房收拾成套的瓷器待客用。 这回的春宴专到外头请了厨司上门来做菜,席面上六菜十六碟,加四点四热,水阁里摆戏每桌也有八点。 “罗姨娘那头还打发人送了水牌戏牌过来,请姑娘勾点。” 每套司厨班子都各有擅长做的大菜小菜点心,办席之前请主家勾点菜肴,到了日子只须主家备下几缸水,连柴都由司厨班子担过来。 这回别苑春宴,大席八两,小席四两,每一桌客人是十二两的例。 朝华心知罗姨娘还有后手,她手里拿着那个布老虎,保哥儿绕着桌子跑了一圈又一圈,趴回到她腿上,眼巴巴盯着她缝老虎额上的“王”字儿。 朝华望着保哥儿嘴角一翘:“不急,马上就缝好了。” 缝完最后一针,保哥儿拿着老虎到廊下玩。 朝华收起针线:“净尘师太快到了么?” “算着时辰该到了。”一清早派船去接的,来去共二九水路,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让阮妈妈看着保哥儿,朝华亲自到别苑渡头去接净尘师太。 今日湖上风大,刚到渡头边,风便吹得她裙袂翻飞。 “姑娘,要不要到后头亭子里等?”湖面上远远是有船摇过来,隔得太远瞧不清是不是容家的船,真划过来还有好一会儿。 “不可。” 净尘师太既是母亲的救命恩人,又是她半个师父,岂能坐在亭中等。 朝华矗立在春苇之间,遥望远舟。 沈聿站在小舟船头,船越摇越近,水岸边苇芽初生,在一片轻红淡黄间有道淡绿色身影玉立其中。 沈聿止不住心头轻跳。 白菘奇道:“公子,有人接咱们哎?” 沈聿并未答话,水波轻荡,舟身上下,那抹淡绿越来越近。 一眼望去,乾坤皆春。 等船近了,芸苓微惊:“姑娘,是沈家公子,姑娘要不要回去?”因是自家宅院渡头,出来接船便没备帏帽,此时去取也来不及了。 传到西院,唯恐被罗姨娘作文章。 朝华望了湖面一眼,沈聿船后那只才是净尘师太坐的船。两只船船形相同, 第 26 章 掌家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朝华引净尘师太到和心园时,真娘已经吃完了药,正一边跟着虎子玩,一边跟冰心几个丫头闲话。 她病了七八日,精神已经好得多了,今日穿了件紫色窄袖春罗衫子,乌发简单挽成个髻,不簪金玉,发间只戴着那个珍珠花环。 目光莹洁,玉容雪明。 唐妈妈和冰心玉壶几个看着她,不许她到园子里去玩耍,至多放她到廊下晒晒太阳。 足不出屋,她也想尽了法子玩,剪彩纸作春胜春幡挂在花树上,夜里又点挂起一溜小灯笼。 冰心说:“这要是夏天就逮些萤子来,用薄纱笼住了挂起来能亮一夜。” 真娘摇头:“不可不可,萤火之灯好看是好看,可萤子来这世上不过就活四五日,该让它们在湖上草上玩,何苦逮住了做灯?” 就因这个,夏日她连萤火虫簪子都不戴。 “净尘师太来了?”真娘说完就见阿容带着净尘师太又来给她摸脉瞧病,刚要站起来迎接,就见小虎子攀坐在她鞋面上。 真娘抬起脚又落下,想让小虎子自己跳开,可小虎子就是不肯走,还一边咪呜一边甩尾巴尖。 真娘实在没法子,只好把小虎子搂在怀中,对净尘师太道:“我失礼了。” 二人对坐把脉,净尘师太摸完脉像,冲着朝华缓缓点头。 朝华心中大定,今年又挨过去了。 甘棠站在一边不住冲朝华眨眼,朝华走到外间,轻声甘棠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甘棠飞快说道:“夫人因着嫁妆银子的事,把管家事的事儿也给想起来了!” 真娘先时病着,精神不济,还没想到这一岔,今儿一早常管事来送银票时,她倏地想起来了! 她是三房主母,老夫人和大嫂都去了京城,她应该掌起家事来。 常老管事年老之后,三房的事就由常老管事的儿子常福接了手,自打夫人生病,常福已经十好几年没见过夫人的面了。 成了亲的男人,夫人不能管庶务,自然是屋里的女人来接手。 常福便一直都跟罗姨娘管着西院的事。 这会儿隔着帘子,真娘只看见常管事的囫囵影子,她记得三房的管事确实是姓常,原来也曾盘过三房的账,于是问他:“这是家里给姑娘预备的嫁妆银子?” 常管事只敢应是,隔着帘子不敢探究夫人,只是心中纳罕,难道夫人的病真的好了? 甘棠捧着盒子进屋,常管事只看见夫人手中抱着只背黄肚白的黄猫儿,一下一下撸着毛,模样与十年前比,不过略消瘦些。 甘棠挡住常管事的目光:“回夫人的话,这是家里早就拨出来的银子。铺子、田庄这些不算在里头,只是置办头面衣裳细软用的。” 真娘脑中,她才刚进门,自然要端起主母的架子,轻“嗯”了一声说:“知道了,你们俩核一核数罢。” 甘棠和冰心对 起银票的数额来,每人清点两遍,才报给真娘:“数额没错。” &amp;amp;amp;ldquo;先收起来,等会儿送到纪管事那里入账。&amp;amp;amp;rdquo;真娘吩咐完又对常管事道,&amp;amp;amp;ldquo;往后支出的每一项我都会让两边交接核实,采买上的事你们商量着办。&amp;amp;amp;rdquo; ?怀愫提醒您《华枝春》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还有一万两也别送到我房里来了,交到账上去就是,纪管事会送单子来核对的。” 常福越听越心惊,只当夫人心头清明了,又行个礼:“是,夫人只管吩咐。”这才退出和心园。 常管事人一走,真娘微张着嘴问甘棠:“这就一万两了?过后还有?” 甘棠笑着点点头:“是,统共有两万两银子,置办完头面衣裳和零碎物件,留下的银子就当活钱。” 公中还会再给一笔,这一笔其实就是三房出的钱。 真娘一抚掌,喜笑颜开:“真不少,这可太好了。”她本来还在想,沈家的家底这样薄,等阿容真要出嫁时,她这个当嫂嫂的要再悄悄多给些添妆。 没想到容家给女儿的预备嫁妆钱这么宽裕,那就一点也不用委屈阿容,能替她把妆奁办得厚厚实实的。 这是朝华怎么也没想到的。 才刚过了继,就能把管家权也给拿回来。 廊下小琉璃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朝华明眸含笑:“让唐妈妈去报给父亲,告诉他,娘好得多了,再把娘想管家的事说一说。” 三房的主母要管三房的家,那是天公地道的事。 甘棠却忧心起来:“姑娘,那边捏了这些的权柄,岂肯就这么放手?” “不肯才是好事。” 管家权越难要回来就越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扒不下她的画皮。 “不着急,除了公账,还有私产,给他们点时间,也好把这些年的亏空补一补。” 罗姨娘不管如何也会交一本看得过 去的账上来,就算账本上揪不出错处来,只是交出管家权,就一下打断了她的脊梁骨。 朝华望着庭中春风吹动花树枝叶,胸膛不住起伏。 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抬步迈进屋中,便听净尘师太对真娘道:“娘子已经好得多了,只是养身的汤药还得再服几日,把病根除去就好。” 真娘双手合什,诚心相谢:“多谢师太,等我病好,必亲手给师太做套僧衣。” 不光是做僧衣,真娘听说荐福寺中每个初一十五都有义诊,又想给荐福寺捐些香火医药银子。 她原来是闺阁女儿,手上能动用的只是月例银子,如今是正经的容三夫人了,又有嫁妆傍身,张口便道:“往后每月,我都给寺中添一百两银子的香火医药钱。” 净尘师太还以一礼:“阿弥陀佛。” 等送走了净尘师太,真娘拉朝华坐下:“我听唐妈妈说家里来了个男孩儿?” 朝华点头:“是来了男孩,族中亲戚的孩子,因没了父母,在咱们家寄住,想等你身子好了再带过来见你的。” 真娘来了兴致:“几岁了? 来咱们家住多久?” &amp;amp;amp;ldquo;才刚四岁,要是族里没人养他,那就养在咱们家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朝华伸手拿过桌上摆的绣箩,看见里面有个绣了一半的鞋面。 月白底子,几朵梅花。 她用指甲劈开丝线,给梅花绣上几点黄色花心:“但他年岁实在是太小了,见了人就叫娘。” 真娘听了刹时心软:“哎呀~真是可怜见的。” “真要抱了他来也成,左右也没个消遣,可他要是叫你娘,怎么办?”朝华绣着梅花花蕊,借着劈丝看向真娘。 十年了,隔了十年,她终于又再见到她娘梳妇人发髻,越来越像她模糊记忆中娘亲的模样。 唐妈妈几人全都屏着息,就怕真娘不答应,那就得再想别的法子。 真娘痛快应声:“那有什么,他要是叫我就答应呗,哄孩子嘛。” 朝华指尖扣在鞋面上,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会儿也该用午膳了,就让唐妈妈把他抱过来罢,咱们一起用饭?” “成啊,添两个小孩儿爱吃菜,他吃的多不多?” 亲戚家托付,就该让家中大人管着,阿容还没出嫁呢,哪能照顾孩子。 真娘觉得都是因她生了这场病,才把本该管着的事交给阿容,既然病好得多了,就得把家事拿起来。 “唐妈妈,你快去把孩子抱过来。” “诶!”唐妈妈哑声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屋外去。 真娘看着唐妈妈的背影“扑哧”笑一声:“妈妈着什么急呀,慢点儿走。”还问朝华说,“唐妈妈是不是想她的小孙孙了?要不要给她放几天假?” 唐妈妈的小孙子今年都十八了,已经跟着纪叔跑船走货,这会儿正在泮水收茶叶呢。 “成啊。”朝华一口答应,把那幅月白缎绣梅花的鞋面比在真娘的脚上,“这个好,给你做双睡鞋穿。” 真娘咯咯直乐:“这是我做了想给你穿的。” 保哥儿来的时候,打扮得喜气洋洋,唐妈妈教了他好几天,抱进屋子时说:“坐在姐姐身边的就是娘。” 保哥儿早就不记得亲娘了,他亲生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便改嫁了。他跟着叔叔婶婶过活,自学会说话起,就没喊过娘。 听见唐妈妈教他,他只知道点头。 等进了屋子,保哥儿张不开嘴。 朝华攥着鞋面,缓缓叹口气:“保哥儿过来,到这儿玩。” 真娘也冲他招手,保哥儿从落地罩边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看看真娘,又看看榻上的小虎子。 真娘伸手抱起了保哥儿,把保哥儿放到熟睡的小虎子身边,轻声告诉他:“你轻轻摸,它要是喜欢你,就会舔你的。” 小虎子 第 27 章 状元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春宴这日晴光大好,湖畔杨柳点水,桃杏叠绣,芳景如屏。 容家别苑门前停车,屋后泊船,来了许多人。 罗姨娘估摸着楚家的船快到了,带永秀守在渡头亭中,一边等船来一边把女儿上上下下都打量过一遍。 今日春宴,各家女眷都会盛妆出席,永秀是主家女儿,自然不能失了体面。 永秀穿了身桃色百蝶掐金衣裙,头上花枝金钗,腕上便只用细花宝石镯子,罗姨娘点头笑说:“今儿这身衣裳和首饰都配得好。” 看女儿兴致不高的样子,关切问她:“怎么?日头太大?” 永秀摇摇头:“我这一向又不爱艳色了。”沈聿不是穿青就是穿蓝,偏偏她翻遍了箱子也没这几种颜色的衣裳,现做又来不及。 这当口还在想衣裳,罗姨娘恨不能锤女儿的脑袋:“多大的事儿,叫人再裁就是了,过了春宴还有清明、佛诞、竞龙舟,有你穿的时候。” 永秀扁扁嘴,她只想赶紧到园子里去,说不准能看一眼沈聿,说上两句话,当面表表谢意。 那匣子经书,她还没送出去。 母女二人正等着,金芍凑到罗姨娘耳边:“姨娘,三姑娘来了。” 罗姨娘皱眉,反口就想问她来干什么? 又咬住舌尖,眉间只作忧虑状:“不是请她到前头去招呼姑娘们么?怎么还是过来了?” 永秀眼睛一亮:“姨娘,我去招呼姐姐妹妹们,让三姐姐在这儿迎客罢?” 罗姨娘简直要被女儿气死,她一把拉住了永秀的袖子:“你给我站着别动!楚家的船都已经来了!” “你三姐姐都来了,你倒要走?” 永秀只好站住了不动。 楚家的大船将要靠岸,朝华缓步走到渡边亭中,她冲罗姨娘颔首:“姨娘。” 罗姨娘眼角眉梢又弯得恰到好处:“三姑娘。” 她一句也不提起濯缨阁中那个男孩,反而关切问了朝华的脚:“听说三姑娘伤了脚,可好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朝华也笑看罗姨娘,“姨娘费心。” 永秀等她们说完,小步上前走到姐姐身边,规规矩矩行了半礼:“姐姐。” “妹妹。”朝华微微颔首。 永秀不断去看姐姐的脸,想张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三姐姐来等船是不是……是不是为了看一眼楚六? 楚家的画舫在整个余杭城中也极有名声,长有三四丈,内里设三舱,舱中两扇玻璃大屏,两侧能同坐四五十人,中间还能作歌舞管弦,常被豪门富户借去待客用。 其实楚家大宅就在湖的那一头,容寅看中楚六,也满意两家离得这么近,女儿有什么事,只要坐船回来就行。 满打满算也就三五里水路,容寅当时还说:“聘给楚家也好,这边炖了汤,隔湖送过去,汤也还是热的。” 没想到楚家会 出尔反尔。 容寅这才明白女儿嫁入豪门日子难过,不如找个家世上略差些,旁的都出挑的贫寒学子。 也就是此时看中了沈聿。 沈聿的才情自不必说,模样与楚明忱不分轩轾,外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容家是精心选婿的。 朝华在亭中站定,她知道罗姨娘心里想什么,但她当然要来。 楚家是大伯母的娘家,大伯母为她劳心劳神不说,还为她担下了祖母的怒火。 就算等会杨氏当面给她难堪,她也会领受。 楚家的大舫缓缓泊靠渡头,男仆健妇搭板迎人,先下船的是楚家几位公子,后头跟着戴帏帽打绸伞的女眷。 罗姨娘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楚家大房夫人没来,二房夫人来了。 二夫人就是楚六的亲娘,瞧不上容朝华的那个。 只要想到她瞧不上容朝华,罗姨娘的笑容就更真心了几分:“二夫人来了,一路湖上的风大不大?()” 杨氏刚一登岸,目光就扫到前来迎接的容朝华身上。 见她一身浅绯色衣裙,只在裙角处用金线勾着数朵金丝云头,衣裳虽素,但这料子却在日头底下闪着光,抬步行动间似春日湖水,波光粼粼的。 因已及笄,乌云高梳,只在襟前留下两束垂鬓,耳上也只简单两枚宝石细金环。 杨氏轻吸口气,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她那傻儿子必又看呆了。 要说容朝华是着意打扮罢,她又并没过分修饰,可要说她没打扮罢,平日见她不是穿绿便是着青,难得穿一回红。 几日不见,出落得好了。 楚明忱远远站着,他都不用仔细分辨,一眼就看见了朝华,痴站在那里望着。 杨氏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没回头看儿子。 她先冲罗姨娘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了容永秀:永秀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你,你脸还圆圆的,怎么才这点功夫不见就长大了。()” 一边说一边穿过栈道往园中去。 跳开了容朝华,没有立刻跟她说话。 永秀垂头应声:“是。”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罗姨娘急了,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教女儿怎么说话。 只得笑说:“女 大十八变,去岁觉得她还小,今年开春衣裳裙子全短了,明明就在眼前,都不知道她是何时长大的。” 杨氏也笑着说:“孩子们都是这样的,前儿瞧着还在你跟前打转呢,风吹似的就长大了。” “可不是,眼瞅着就要及笄,还在想请谁来插簪呢。” 杨氏听到这句,眼角夹都没夹罗姨娘一下。 楚家容家必是要作亲的,这是家族大事。小六跟容朝华的亲事不成,剩下的姑娘,就只有容令舒和容永秀了。 容令舒是二房嫡出,她父亲是官身,母亲徐氏又出身望族,要是能配她,杨氏当年就会选她不选容朝华了。 容永秀虽也是容家女孩,不说嫁妆资财的 () 差别(),只说容朝华有个为官的舅舅?()?[(),容永秀有什么? 心头微哂,不是容朝华,更不会是容永秀。 外头人都以为杨氏不喜欢容朝华,是因为她儿子太看中容朝华了,更兼她身在闺阁,行事又实在厉害了些。 前两天大房还吹风似的把容家三房过继的消息吹到她耳朵里。 越是如此杨氏越是心口疼,她就想要一个厉害的儿媳妇! 顶上有个厉害的婆婆不说,还有个厉害的妯娌,就连家里的小姑子嫁到容家当主母,也是个厉害人物。 一窝子的人精,她明里暗里没少吃亏,自家儿子又是那么个性子,可不得讨个厉害的儿媳妇回来,往后分家也是她的臂膀。 要不然,她怎么那么早就相中了容朝华? 家族出身不说,陪嫁也不必说,相貌性情,样样都是再好没有的。 殷氏她生什么病不好?怎么偏偏是疯症! 倒让大房拿捏住了由头,反将她一军,老太太最疼小六,哪肯让小六娶个疯妇的女儿。 杨氏没接罗姨娘的话,像是突然想起了朝华似的,侧过身用目光睃巡:“朝朝,你怎么落在后头,快到我身边来。” 朝华缓步上前走到杨氏的身边。 杨氏亲热问道:“听说岚娘病了,你去瞧过没有?” 楚氏单名一个岚字。 “大伯母月初感染风寒,前两日我去瞧她,已经好多了。”朝华恭声回答,她是晚辈,不能同长辈并排,偏是这落后的半步,将杨氏眼角的余光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以往看着很亲切,怎么一有了当婆母的心,便面目可憎起来? 楚六再好再情深,日日如此,她也忍不得。 杨氏一无所觉:“那就好,我这一向也是忙,听说她病了偏又抽不出功夫去看她,也不知她念没念叨我呢。” 罗姨娘简直开怀极了!但她还得装出想打断又不知如何开口,怕拂了客人面子的模样。 朝华宽慰道:“大伯母也知道楚伯母忙,我每回去,大伯母房中总有娘家送来的血燕人参给她滋补身子,大伯母如此受娘家疼爱,哪会计较小事。” 单只说她,她忍了。 但杨氏不该牵扯大伯母。 杨氏一噎:“母亲从来都疼爱岚娘。” 罗姨娘更高兴了,看容朝华老实,不如看她尥蹶子。 她到这时才慢悠悠出来打岔:“前头水阁里摆了宴,各位夫人们在左边明瑟阁,姑娘们在右边的涵碧阁。” 这回春宴,罗姨娘下足了功夫。 水阁望出去就是西湖,园中有桥有廊,有花有树,湖畔还能放风筝,划小舟。 第 28 章 三刀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文 楚六突然大改性情,除了为着朝华还能为了什么? 容令舒见朝华不语,用扇子轻轻碰她的胳膊:“生气啦?” 两人论序齿是姐妹,但年纪相差不过三个月,在外姐妹间叫得明白,私下只称你我,没那么多虚礼。 朝华摇头浅笑:“你知道我心里不好受,故意说这些俏皮话逗我高兴,我哪会生气。” “这事儿最难的就是你,其次是大伯母,受夹板气。”容令舒轻叹后问,“三婶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家里人都知道三婶是什么病,六妹妹更是从没见过三婶的面。 父亲外任为官,母亲跟去任上,容令舒自小就留在余杭祖母身边长大。 祖母大伯母都严厉,只有三婶带着她们玩,走到哪儿都是一拖二。教她们调香方,捣花汁子沾帕子。 容令舒也是姐妹中给三房送东西送的最勤快的。 “母亲身子还虚,要再养些日子才好。” 姐妹二人身在水阁窗边的小榻上说私房话,榻边有绣屏遮挡,还有丫头守着。 令舒略抬身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问:“三叔是不是替你相中什么人了?” 朝华抬眉,方才还因谈起楚六和母亲的病情心绪不佳,听到四妹这么问,眉梢一抬:“你知道了?” “我又不傻。”容令舒下巴轻抬,“这么大肆办宴,又专把楚家人给请来,要是没有相看的上佳人选,岂不是落你的脸?” “咱们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你可瞧见楚家的姐妹们了?” 可见连楚家的姑娘们也明白,全都躲羞呢。 楚家二夫人竟还以为请宴是容家想再使使力促成婚事,也不想想要当真如此,大伯母怎会称病不来? 水阁在高处,堤岸在低处,从这方窗瞧出去,堤岸边的四面亭中坐着许多年轻公子,都是这回受邀人家的子弟。 各家去三山拜香,孤峰探梅,上巳踏青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各家长辈议婚,年轻男女彼此相看么。 朝华大方点头:“是有相看的人了。” 容令舒来了兴致,坐起来探头往外张望,四面亭中的人,半数她都认得:“是哪一家的儿郎?” 三叔办这宴,必是存了一口气的。 才不才的还另说,相貌上头得跟楚六差不离,那才叫争了口气。 隔窗望出去,花动柳堤,无处不春,不知哪一个是替朝华相看的人。 朝华被令舒拉到窗边,令舒捣捣她:“你指给我瞧一眼。” 朝华的目光越过那些穿锦衣华服的公子们,落到堤边柳树下一道浅青色影子上,她虚点一点:“那个。” 令舒用扇子遮住外头泼洒进来的春光,往堤岸边看去,就见沈聿一身浅青色道袍,身上也没甚华贵饰物,只看衣着就知不是世家子弟。 “他姓什么?” “姓沈。” “是吴兴沈氏?” “不是。”朝华并不避忌,“是衢州人士,父母早亡,是父亲故交的儿子。” 一说到父母早亡,容令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朝华指过之后,便又安然吃茶。 令舒一直等着沈聿转身,想看看沈聿的长相,可他面朝西湖,背对着园子,并没跟人凑在一块作诗联句。 就在容令舒放弃的时候,看见岸边另一道青影子向沈聿行去。虽也穿青色,但腰悬白玉,发束玉冠,行动间衣上暗纹微闪。 容令舒轻抽口气:“你这事儿,楚六也知道了?” “不知,除了家里人还无人知道,怎么?” “那他怎么走到那姓沈的跟前去了?”容令舒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朝华搁下杯盏,隔窗望出去。 楚明忱慢步踱到老柳树边,沈聿见是他来,拱手作揖:“楚兄。” 二人在万松书院见过,当日,容寅特意引见。 “沈兄。”楚明忱欲言又止,半晌问道,“沈兄怎不去亭中作诗?” “我并不精于作诗联句,就不献丑了。” 楚明忱又问:“容三叔荐沈兄入书院读书,怎么这么久也不见沈兄来?上回沈兄来时,先生夸赞沈兄文章工整,我是末进,想跟沈兄讨教讨教。” “为父母去三天竺做了场法事,这几日就会去书院了。” “沈兄的父母……” “家中父母早亡。” 楚明忱怔住了,那天三妹妹在密林中拒绝他的话,他在心里滚了个百来回,除了蟾宫折桂,就是不断在想容三叔究竟会给三妹妹寻个什么样的人。 他猜测这人应当是沈聿,让书僮提了食盒,就在堤边草地上摆上酒菜,想跟沈聿结交。 原来这猜测只有四五分,如今一听沈聿没有父母,就确实了七八分。 “沈兄,上回书院见面也没机会细谈,你我往后就是同窗,合该相互熟悉些才是。”楚明忱强颜欢笑,“不知沈兄可有所好?我家中古书旧玩书画篆刻倒都收罗了些……” 沈聿听到古书,心中微动,他一直找不到那本书,楚家会不会有? “楚兄家中可藏有容世叔的杂文游记?” 沈聿问 完,楚六俊秀面庞更白几分,他都已经在找三叔的旧集子了,想必也有意要娶三妹妹。 楚六艰难点头:“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三叔的旧集我收着全套。” 文人互赠诗文书籍乃是常事,出新的就各家都送上一本。楚六打小就把容寅当未来岳父看待,泰山大人的书当然要仔细收着。 沈聿指尖微紧,面上神色不变:“可否请楚兄借我一阅?” 楚六虽笑得勉强,但还是点头:“那是自然,三叔的杂文游记词藻清丽,文人间也是极推崇的。” “我们两家是姻亲,容家儿郎拿我家妹妹当亲姊妹看待,我也拿容家的几位妹妹当作亲生姐妹看待… …()” 楚明忱越说越难受,但要是容三叔真瞧中了沈聿,就不能让沈聿误会。 沈聿的心神还在旧书上,他别的都有,就只差庆元十八年十九间的,问年份实在太刻意,只得去了楚家再行翻阅。 这个楚明忱,倒要好好结交。 念头转过,就见楚明忱脸上神色不断变幻,最后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坚声开口:沈兄,若是有人同你说容家姑娘的坏话,你千万莫要听信,那些全都是假的!?()_[(()” 沈聿一时无言。 他还以为楚六要说的是“容三姑娘的母亲有疯症”。 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 楚明忱细看沈聿的脸色,见他一点也不惊讶,立时探问:“是不是已经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沈聿并没隐瞒,微微颔首:“确实有人说了什么。” 楚明忱大急:“沈兄!不管那些人说了什么全都是胡言,三妹妹她……”他刚才说的还是容家姑娘,情急之下把到底是谁给说了出来。 冲动出口,楚明忱简直不知如何解释。 反而是沈聿宽慰他:“楚兄放心,沈某又非村妇,岂会听信流言。” 楚明忱大喜过望:“沈兄!我就知你不是那等俗人!” 大喜之后他又皱眉:“究竟是谁说的?是无心之过呢?还是故意?沈兄只管告诉我,我必要把这人揪出来!” “一些闲言,楚兄不必深究。” 楚明忱到底是世家出身,略想想也知道其中有缘由,他不管是谁说的,只是尽力解释:“三妹妹冰雪聪明,待人极好,事母至孝。” 这些,沈聿在三天竺已经知道了。 “琴棋书画这些不消说,管家理事更是样样都强,她又有见地,又心怀慈悲。” 这些,沈聿在溪边梨花树下也已经知道了。 “她自小就吃了许多苦头,纵有些厉害处,那也不是为了她自己……” 沈聿全都知道。 楚六一件件细数着容朝华的好处,从他嘴里说出来,容朝华简直从里到外就没有一丁点儿不好的地方。 沈聿终于开口打断:“楚兄,楚兄若是心悦三姑娘,尽力求娶便是。” 楚明忱心头发苦,要是能娶,他还说这些作什么? “嫁给我三妹妹要受委 第 29 章 低嫁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楚大夫人没来,但大房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来赴宴了,招待宴会的又是位姨娘,楚大夫人便派了朱姨娘跟过来。 说是要朱姨娘看顾些孩子们,其实是让她来当耳目的。 杨氏还以为容家这回办宴是有心想讨好她,虽结不成这门亲,但被这么捧着,她心中也颇受用。 袁夫人看不惯杨氏在容家摆款,问道:“听说六公子这些日子勉力苦读,誓要考上状元才娶亲,是玩笑还是真的起了誓?” 袁夫人的儿子也在万松书院读书,当然知道楚六这桩趣闻。 杨氏持着笑:“那都是说着玩的,他打小到大哪有过长性?今天喜欢的,明天就不喜欢了,能烧三天热灶都算久。” 这话刚出口杨氏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罗姨娘却不等杨氏找补,笑着接话:“六公子发奋用功,来年何愁不给二夫人挣下个诰命来。” 跟着又吩咐丫头们送上酒水和花点,众人把这岔给混过去。 袁夫人自觉失言惹了这番话出来,拿着点心打圆场:“这些都是用滴酥做的罢?” 容府里的厨娘做得一手好点心,能用滴酥做出花树鸟兽。 只是天气稍热,滴酥就化得不成形了,这两天天一热,虽把湖边各色花树催开了,但滴酥也不易成形,必是备了大块的冰。 座中几位夫人托着茶盏不怎么开口,她们原本就是冲着余家来的,谁知余知府夫人没来,只遣了马车送家中女孩来赴春宴游玩。 本就有些懒怠,这下更不搭话头。 罗姨娘看了眼朱姨娘,朱姨娘笑嘻嘻开腔:“五姑娘就要及笄了罢?三姑娘可有相看的人家?” 朱姨娘在家是被当惯了枪使的,要她聪明时她就聪明,要她蠢时她就犯蠢。这一句既顺了大夫人的心意,又全了罗姨娘那八十两的情分。 问得那么直白,罗姨娘不“张嘴”也得“张嘴”:“我们老爷已经在替三姑娘相看了。” 朱姨娘还接着问:“哦?是哪一家的儿郎?” 罗姨娘被“逼”无奈,只好说:“是我们老爷的故交之子。” 虽没说出姓名,但说了这句,有心人一问就知道容家的别苑中,正住着那么一位“故交之子”。 朱姨娘迎着罗姨娘的目光,知道这会儿还不到“功成身退”的时候。 在心里默念两遍“八十两”,欢欢喜喜加一句:“是不是同你们一道去三天竺游佛拜香那位沈公子?我听说生得极俊俏。” 罗姨娘像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尴尬笑着:“这倒不曾听说,香市上出了事儿,我们也不敢久留,回头香都没来得及烧就回来了。” 杨氏直到这会儿才回过味来!气得脸色发青,大房又在算计她! 座中人人互望一眼,这事儿的调子就算定下了。 甘棠叫了水阁中看茶水的小丫头,一句一句盘问出来,此时蹙眉忧心: “姑娘(),那个朱姨娘会不会是真的…… 蠢钝?所以才在宴上说这些不合适的话? 朝华摇头:绝无可能⑿[((),她二人是故意作戏。” 把人选都说定了,难道从一开始罗姨娘根本没想把永秀嫁给沈聿。 她精心照拂琅玕簃就单只为了讨好父亲,给永秀说一门好亲? 以父亲的爱女之心,本来也会为永秀寻一门好亲。父亲无官,本来三房女儿的婚事也比不上大房二房,门第上差一些,但里子总是实惠的。 要说是为了永秀多得些嫁妆,那公中自有定例,罗姨娘这些年在管家上也没少沾油水。 罗姨娘的所求,只是她低嫁? 摆出要抢人的架势是故意刺激她的。 她没按罗姨娘棋路的走,先定下过继,又要回管家权,罗姨娘狗急跳墙,干脆挑明。 外间一阵阵笑声透出来,女孩儿们开始分送起了各自去香会收罗的新鲜玩意。 袁家去了半山,半山产泥猫,蚕农买了放在家中镇鼠,游人买回家中赏玩。 袁琼璎买了一篓半山的泥猫回来,在家里细选了十几只颜色形态各不相同的泥猫儿,让丫头摆在小几上,请每个姑娘选一只喜欢的。 袁琼璎牵着余世娟的手:“余姐姐,你先选罢。” 余世娟笑了:“我又不是主家怎么好先选,该请容家姐妹先选才是。” 里头的声音转到外间,朝华沉沉心往屋中去,目光扫过小几,指了指中间一只黄色小泥猫:“我就要中间那只黄色的。” 跟小虎子长得像极了,正好带回去给保哥儿。 朝华选定了,余下的姑娘们才上前去选自己喜欢的。 永秀被几个丫头扶到了小阁里,宴才刚开,小阁中还没有姑娘们来更衣小憩。 永秀恹恹躺在美人榻上,百灵绞了冷帕子过来贴在永秀额上:“姑娘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呢?” 这几日都吃得香睡得好,昨天选衣裳的时候还兴兴头头的,还新染了指甲呢。 “是不是着了暑气?” 画眉说:“要不然姐姐去端碗酸梅汤来?” 百灵转 身就去了。 画眉又把莺儿差去打水,指派小鹊去取妆奁:“这儿备的姑娘也用不惯,就几步路还是把咱们自家用的取来。” 阁中无人时,画眉紧紧握住了永秀的手:“姑娘!万不能露相啊!” 永秀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泪眼模糊望着画眉:“不是你说,姐姐又不喜欢沈公子,姨娘也有那个意思……” 画眉又心虚又害怕。 不应当啊?姨娘说的话,办的事,明明都是替五姑娘拢住沈家公子的意思,怎么竟在宴上说了出来? 就在主仆二人一个哭一个慌的时候,阁外响起百灵的声音:“四姑娘来了,我们姑娘着了暑气,我正要去取祛暑丸药。” 容令舒道:“我猜便是如此,已经取了药来了,金衣祛暑 () 丸和霍香正气水,看她用哪个。” 永秀急急用帕子抹眼泪,画眉赶紧扶她躺下去。 容令舒进了门,走到小榻边,探手去摸永秀的额头:“怎么出这样多的汗?喝一剂正气水罢,这个一喝人就舒服了。” 永秀微红着眼眶鼻头,一口饮下去,方才挤回去的眼泪刷刷淌下来。 画眉着慌:“我去给姑娘要碗酸梅汤去。” 画眉前脚刚出门,百灵后脚就跟上了,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不成!” 方才百灵刚出阁门又折返回去,想问姑娘要不要请大夫。 今儿大宴,来了这么多人,家中连大夫都请好了。就在西院厢房里歇着,防着宴上的客人有个头疼脑热的。 哪知竟会听到这些! 自打那日香会之后,姑娘同画眉就常凑在一块小声说着什么。每回她一走近,二人就收声不说。 百灵自觉是因为她没守好姑娘,才失了姑娘的信任,就也安心办事,不往姑娘跟前凑。谁知姑娘会犯这样的糊涂! “方才要不是我在,四姑娘就全听见了!四姑娘若是回去告诉了大夫人,告诉了老太太!”百灵狠狠瞪了画眉一眼,“那你还活不活了?” 画眉的脸刷惨白,她扯住百灵的袖子:“百灵姐姐!我……我也是为着姑娘好啊,这……这不是姨娘的意思么?” 百灵一指头戳在她额上:“你哪里是为了姑娘好!你是在害姑娘!” 百灵又气又急,紧紧扯住画眉的胳膊,“你说给我听,到哪一步了?” 画眉头摇的波浪鼓似的:“没有没有!一步也没有!” 她老老实实把事情的情由说了:“姑娘虽抄了经,但到这会儿也没送出去呢。” 百灵知道二人还无来往,长松口气:“没送出去就好,往后咱们再劝着姑娘些。” “你先去取酸梅汤再拿碟点心来,金芍姐姐已经知道姑娘不舒服,这会儿姨娘该过来了。” 画眉飞快跑去取酸梅汤,百灵回去没一会儿,罗姨娘便来了。 她一知道女儿不舒服就赶了过来,看见容令舒在,客客气气笑道:“劳四姑娘来看永秀,赶紧给四姑娘看茶。” 容令舒略笑一笑:“三姐姐忙着在前面待客,差我来看顾五妹妹的。” 罗姨娘且笑且颔首:“三姑娘自来周到,爱护五姑娘呢。” 她说完,容令舒便说:“既然姨娘来了,那我就到前头去了,出来的时候祖母吩咐,要照顾着六妹妹。” 容六姑娘容令惜年岁最小,一来就跟着丫头妈妈们到湖边摘花放风筝去了。 罗姨娘把容令舒送出门去,这才返转身来看女儿:“这是怎么了?你癸水也不是这几日啊?” 再说女儿自小就精养,那几日也绝不会这样白着脸不舒服。 容永秀好不容易见到娘,又委屈想哭,又寻不着由头,话还没张口,眼泪先流下来。支吾了半晌:“那杨氏也太欺负人了!” 罗姨娘还以为女儿怎么了,听到这句,冲着永秀翻了翻眼:“她待你不是挺好的?”笑盈盈看着女儿的手,“不是还送了你一只镯子?”() 杨氏深悔落进了大房的圈套,一口气把容家的姑娘们都得罪了,眼前只有容永秀在,可不得在永秀的身上找补。 ㈠怀愫提醒您《华枝春》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把永秀拉到身边说了两句话,又夸她大姑娘了,从腕子上撸了个镯子给她。 不提这句,永秀都忘了! 她一把撸下手镯,抬手就要扔到地上,被罗姨娘夺到手中。 “干什么?她就说你三姐姐几句,也值得你这么生气?待你好不就行了。”罗姨娘高兴得很,这不就桩桩件件都落在她的盘算里了。 “这怎么是待我好就行?看轻一个,便是看轻全家!” 罗姨娘轻啧一声,方才没细看,这会仔细看了看成色心中称意,抽出帕子将那个镯子包了起来:“看你,同看你三姐姐不一样。” 放在原来,罗姨娘说这些,永秀根本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今她开了情窍,再听这话便有几分明白。 “姨娘 第 30 章 朱砂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年轻男女聚在一块儿只是赏春便有许多话说,方才几家公子姑娘们在亭前对诗,人越聚越多,干脆赛起诗来。 各作诗篇写在花笺上,放怀亭亭柱两端绕上彩绳,彩绳两头挂着银铃。 作好的诗笺就悬在彩绳上。 亭边一张小桌上悬着细笔,笔架边有个朱砂盒子,人人手中捏一枝朱砂笔,见着谁写的好,就在那笺上画个红点。 桌上还有个木托盘,是大家赌的彩头。 宴会结束,会取红点最多的一张信笺列为春宴案首,奉上众人赌的彩头。 朝华正跟袁余两位姑娘一起看彩笺,沈聿步入亭中,袁琼璎就扯扯余世娟的袖子,两人相视轻笑,悄悄走到亭外去。 朝华听见脚步回身,就见沈聿也在亭中。 “容姑娘。” “沈公子。” 朝华握着朱砂笔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合她心意的。 走到桌边,从指尖褪下一枚碧玉指环,轻轻放到彩头盒中。 沈聿看着托盘上那只玉指环,见她四次,她戴了两次,应该是很喜爱的。 上回栈道边只匆匆一瞥,今日才是一人正式会面,朝华看沈聿,沈聿也在看朝华。 “满墙诗笺,就没有容姑娘瞧的上的?” “没有。”朝华遗憾一笑,搁下笔管,走出石亭。 沈聿望着她的背影,取张素笺,飞快提笔写就。最后一笔落下,他又凝住了不动。 片刻,他将那张墨还未干的素笺往废笺篓中一抛,转身离开放怀亭。 袁琼璎和余世娟手牵着手立在花树后头,悄悄往石亭中张望。 一人本来并不相熟,是朝华作为主家,把她们两人带在一块。一起编了柳条小篮子,又一起赏花吃点心,更是一块到放怀亭来赌彩头。 朝华一个朱砂点都没落,沈公子提笔作诗,一蹴而就。 一人眼看着沈家公子提笔写信,牵着的手越攥越紧,还互相对望一眼。 袁琼璎磕磕巴巴:“这……这诗是不是专写给容姐姐的?咱们要不要叫容姐姐来瞧?” 余世娟性子更沉稳:“再等等,等会儿还有评选,此时去看不太庄重。” 袁琼璎连连点头:“余姐姐说得是。”越是要议亲的时候,越是该珍重身份。 谁知沈家公子写完了诗笺竟抛到废笺篓中,袁琼璎轻“啊”一声:“是没写好?不敢给容姐姐看?” 余世娟握着扇沿,摇了摇头:“不像,看他落墨挥毫都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怎么写完了,还反悔了呢? 关于这个沈公子,各位闺秀们已经论过一回了,私下拢在一块儿道:“原只当楚家六郎已是生得俊俏了,没想到这个还更强些。” 余杭风流富庶,城中富贵官宦人家一年总有各季饮宴,楚家六郎对容朝华的用心,或多或少总会透出来一些 。 “身量高些,还更添了几分书生气。” 莹竹与美玉,看着正相配。 若是诗文也好,那更锦上添花。 两人正自疑惑,几个女孩结伴过来:“老远就看见你们俩在花树下面,叫了你们两声都没听见,说什么呢这么入神?” 袁琼璎赶紧遮掩:“我们俩在猜方才我们选中的诗,能不能夺魁。” 几个女孩看了眼亭子:“作了这么些了?咱们再瞧瞧去,看看有没有新作值得一个朱砂点儿。” 几位闺秀走进亭中,把方才没看的诗笺一张张捻着看了起来,袁琼璎趁大家都在看彩绳上的诗,低头去看废笺篓。 最上面那张墨意还未干透的,就是沈公子刚刚扔进去的废笺。 旁边的姑娘们问:“怎么?难道废篓里也有好诗作?” 沈聿那张诗笺被几人捞出来。 传阅一遍后,几人都道:“这个字体倒从没见过,是谁作了又扔到篓里?” “作成这样还不肯悬在彩绳上?” 袁琼璎和余世娟虽然知道是谁写的,但又闹不明白沈聿为什么写了又扔,他明明就是为了朝华写的呀? 楚家姑娘捏着诗笺猜测:“说不准啊,是被风吹到地上,扫亭子的丫头们误扔到篓中去的。” 她们将这张明珠蒙尘的诗笺又悬到彩绳上,还每人都在上头落了个朱点儿。 袁琼璎与余世娟一人到这会儿还紧紧牵着手,楚家姑娘瞧了她俩一眼:“你们俩怎么这么好了?方才见容家姐姐与你们一道的,容家姐姐人呢?” 两家出了这种事,楚家姑娘们自觉得尴尬,容朝华不找她们,她们就也不好意思凑上去。 袁琼璎和余世娟目光遍寻一圈,指指园中石桥:“在那儿呢。” 朝华并没看见沈聿写笺又废笺。 她刚出石亭,就见甘棠过来了,看了眼花树下头凑头说话的袁余一位姑娘,脚步一绕,带着甘棠走到园中小石拱桥上。 甘棠回报:“我去查问了,天竺香会大乱那夜,五姑娘在香会上差点儿被人挤踏。”这事儿并不难查,罗姨娘一回来就发落了那几个跟出门的健妇。 百灵几人都被罚了月钱,画眉从一等提上一等了。往前推一推 ,必是因为这件事才有的调动和赏罚。 于是甘棠又打听那几个被发落的健仆,问出个了不得的消息。 “五姑娘是被沈家公子送回灵感寺的。” 朝华手中摘了枝长柳条,柳枝条在水面一点一点,荡开一圈圈涟漪。 罗姨娘没拿此事作文章,反而掩盖得一点风声也没露。 香会大乱是谁都没想到的事,要是罗姨娘咬死了沈聿救援之时碰到了永秀,理由是勉强些,但她想要的亲事,不就到手了? 祖母大伯母父亲就算事后去查证,也是场意外。 前有遇事隐瞒不报,后有春宴放出消息。 甘棠轻声道:“会不会是罗姨 娘其实两边都瞧中了,因……因楚家的婚事不成,所以才放弃沈公子,只盯着楚家?()” 有这个可能。?()_[(()” 先是母亲急病,后来又忙过继的事,竟疏忽了。 但楚家,罗姨娘想了也是白想。 两家确是要作亲的,儿女姻亲越牢固,朝中才越牢固。她与楚六的婚事不成,楚家只会说会拿出个更优秀的孙辈来配容家更好的女孩儿。 不是看嫡庶出身,是父亲的官身。 楚家大房的朱姨娘为什么要跟罗姨娘一唱一合,以楚大夫人的性子,朱姨娘怎敢? 朝华徐徐吐出口气来,楚家大房想与容家结亲。 那就更不可能是永秀了,罗姨娘不管是在算计什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朝华手中柳条垂在水面久久不动,湖中游鱼聚在柳梢下,咬钩似的咬着梢间嫩芽。 袁琼璎晃着扇子在桥下唤:“容姐姐,赛诗会选魁首了。” 朝华笑吟吟应声:“好,我这就下来。”又对甘棠说,“方才编的那只柳条小篮子送给母亲了么?” 甘棠听到这句,就知道姑娘已经有了准心,不再社交盘桓那些阴私事,笑应道:“早送去了,连同那只泥猫儿这会儿都在夫人窗台上呢。” 朝华笑了,她几步下桥挽住袁琼璎的手往亭中去,还问:“你跟余姐姐瞧见有好的没有?” 袁琼璎说:“已经选出了前三,大伙儿评的也差不多了,你这个主家怎好不选?” 彩绳上的别的诗笺都已经收了起来,只余下最后三张,三张中又只有两张的朱点看着不相伯仲。 人人都选完了,容令舒将手中朱砂笔管递给朝华:“就只差三姐姐了。” 朝华接过笔管,走到彩绳前。 湖畔微风吹得彩绳上的悬着的诗笺微微晃动,绳上银铃细响,她先看过第一张。 第一张诗笺只看字迹就知是楚家四郎的,上一回她就没选,令舒那个新鲜的朱点正落在这一张上。 朝华目光轻轻扫过。 袁琼璎和余世娟就在人群中站着,两只手在宽袖中互相牵住,两人飞快交换一个眼神,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她会不会选这一张? 这张字迹陌生,命题诗作倒也让人耳目一清。 朝华笔尖轻抬,朱点落下。 最后计数,是朝华那一笔,让后来者居上。 袁琼璎和余世娟互相捏了捏手指尖,袁琼璎等人都散了,走到朝华身边:“容姐姐也觉得那张最好?” 朝华大方承认:“是啊。” 袁琼璎双眸晶亮,面颊微红,凑到朝华耳边:“那张笺是沈家公子专为姐姐写的,姐姐一说没有瞧中的,他立时就写了这一张。” 至于为什么没挂起来反而扔掉,余姐姐都想不明白,她更不知道了。 余姐姐说也许是“近乡情怯”。 朝华心头微动,赞道:“沈公子好诗文。” 这就没了? () 袁琼璎还等着她再夸两句呢,余世娟来将袁琼璎拉走了:“水阁里唱南词了,你不是说喜欢听南词吗?()” 一面说一面轻轻捏她的手,就算心痒,哪能这么直白去问?袁琼璎乖乖被牵走了。 湖上起了暮色,园中点起石灯。 朝华又望了那张诗笺一眼,她要办的事暂时都办了,亲事确该提上日程。 白菘捧着一盒子彩头进琅玕簃,高兴的人都晕乎乎的:这大户人家赌彩头出手也太大方了些。?()” 盒子里金银锞子不说,玉佩、玉环、玉钩就有好些,还有水墨山水和工笔花鸟的折扇,几枚玉戒指,甚至还有两三只足金的镯子。 光这些东西就已经叫白菘开了眼,还有一只指长的银质小琴,往里一按还能打开,里头装着根根线香,竟是个随身携带的小香盒。 “这可发达了。”他们带出 第 31 章 挑明(捉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文 昨日的春宴一直到掌灯时分才散,楚家人坐上大舫回去,朝华依旧去渡头相送。 永秀不肯出来,罗姨娘只好对楚二夫人说:“永秀平日身子也不弱,今儿也不知怎么,这点暑气都受不住。” 杨氏根本就不在意。 她目光在人群里扒拉她儿子,嘴上随意道:“着了暑气要好好将养,我那里有好药丸,改明让人送过来,等佛诞日还要一道去放生呢。” 罗姨娘嘴角就快弯到耳根,笑盈盈送杨氏上船去。 杨氏看上了船就问丫头:“公子哪去了?” 丫头也不知,还是问船上的仆从才知道,楚明忱连午饭也未用过,匆匆到容家渡头边叫了只撑摇儿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六公子带云林回书院了,惠明回家取了趟书,又坐船来送给沈家公子。” “沈家公子?”就是正跟容朝华议亲的那位?也不知容家怎么想的,竟拿那么个出身的人来比她的儿子? 杨氏深吸口气,回去婆母又要问怎么没把小六带回去。哪里只有小姑子一人受婆家娘家的夹板气,她不也在受婆婆和儿子的夹板气么? 心中着恼,但想到儿子没用饭就走了,吩咐丫头:“回去赶紧叫人去书院给公子送食盒。” 这才几天,小六眼瞅着就瘦了那么一大圈,看得人直心疼。 杨氏心中烦闷,转头望向窗外,就见容朝华正在送袁家夫人和袁家姑娘登船。 朝华对袁琼璎说:“袁妹妹,今日人多,下回我单请你和余姑娘来。” 袁琼璎之前同余世娟并不相熟,今天两人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她连连点头:“好啊,余姐姐还说要请我去她家玩,我自己一个害怕,正好你跟我同去。” 朝华点头应承,与她相熟的女孩儿们,都说她今日看着比往日开怀得多。 容家三房过继的事还没传出去,女孩们见朝华笑意舒展的样子,只当她是因亲事有了进展才开怀。 朝华也不辩解,只目送袁琼璎上船去。 杨氏望出去,就见一溜风灯下,便只有容朝华最出挑。 杨氏一时又气又恨,心里还是那一句,殷氏生什么病不好?偏偏是疯症! 朝华将几位贵客送走,对罗姨娘道:“姨娘辛苦。” 罗姨娘眉弯眼笑:“当不得三姑娘一句辛苦。” 夜间湖风大,朝华拢了拢泥金绉纱披风,转身回东院去。 罗姨娘虽恼女儿躲起来不见人,但今天这场宴会到底也算办得圆满,她得赶紧去竹外一枝轩,把沈聿春宴赛诗得了魁首的好消息告诉容寅。 容寅伤了额角,连日都不出门,一整天都呆在见山楼中,面朝东窗望着和心园。 和心园园中花树盛放,花枝间悬了好些各色彩纸绢布做的春幡春胜。那些春幡一看就是真娘剪的,还有哪家的春幡会剪成猫儿金鱼蝴蝶蜻 蜓呢? 春幡越多(),就是真娘的精神头越足。 罗姨娘等在见山楼下?(),小厮上去禀报时,容寅连看都未看一眼,只是摆了摆手。 没一会儿,就见那花树上点起一盏盏小灯笼,琼枝照雪。 容寅直到看够了,这才转身下楼,见罗姨娘在楼下静立等待,问她:“怎么?宴上如何?” 罗姨娘等了许久,脸上半点有郁愤也无,笑盈盈应声:“老爷,今儿这宴可真是长咱们志气了,沈家公子赛诗得赛诗头筹。” 容寅来了兴致:“几家儿郎都有作诗么?” “那是当然,沈家公子参赛最晚,但他诗笺上的朱砂点子最多!” 罗姨娘笑着赞叹:“可真是长脸,连我都觉得扬眉吐气呢。”将宴上人人夸沈郎诗作最好告诉容寅,把那张诗笺递了过去。 说得容寅心中熨帖,罗姨娘趁他高兴之际道:“楚家二夫人倒是和气,还送了永秀一只镯子呢。” 容寅听到楚字就皱眉头。 “我说永秀着了暑气,二夫人便要着人送好药丸来。” “凭它什么药丸家里没有的?”容寅还在翻看诗笺,对沈聿的字大点其头,“诗有定题,到底拘住了,这字却有锐气,极好。” 罗姨娘缓口气,又道:“我也是这样说的,这点子小事怎么好劳动楚二夫人,可二夫人又说,佛诞节放生那日还要请永秀。” 楚二夫人并没特意请永秀,四月初八佛诞日,富室豪门都有放生的旧俗,去山林放生还得出城,若是放生水族,摇着船到三潭印月就成,近得很。 容寅脸上的笑意敛去,他捏着诗笺,看了眼罗姨娘:“她这么说的?” “当真。”罗姨娘惴惴不安,“老爷说,会不会是楚二夫人她……” “她什么她?”容寅袍袖一甩,凭楚家二房是如何想的,不是朝朝也绝不可能是永秀,他的女儿难道像篮子里的菜那样,任凭楚六挑拣不成? 罗姨娘没想到容寅的反应这样大,她赶紧收口:“许我想岔了,我寻常也没怎么见过楚家的夫人们,许是楚家不想让外头人以为两家交恶。” 容寅脸色稍回转些,他根本就不想听楚家的事,但他还是道:“两家岂 会因为这个交恶,你不知道的事往后不要妄议了。” 这回春宴透个意思给楚家,也让别人知道是容家先不愿议亲的。 罗姨娘闭口不再说,容寅又问:“你方才说永秀着了暑气?请大夫瞧过没有?” “请了大夫的,宴才刚散,我这就过去瞧她。” “去罢。”容寅挥了挥手,眼看罗姨娘要走,他又叫住她,“对了,夫人的身子好了许多,你理一理账本送到东院去。” 罗姨娘早已经有了准备,她指尖一紧,指甲掐着肉:“那自然好,用不用我去报账?十来年的年支,还有这两年的明细……” “不用!”容寅立时拒绝。 罗姨娘一听便了然,殷氏的病虽不知进程如何 () ,但没全好。 “你只管把这些交到东院就行。”真娘还以为他们新婚,新婚的时候不把管家权交给她,她该多伤心? 罗姨娘干脆点头:“好,宴也办得圆满了,之后几日我把这些年的账盘一盘,理好了就送过去。” 看她这么痛快就交出了管家权,反而让容寅觉得她不贪图权柄:“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罗姨娘没来由的一阵辛酸,但她点点头:“老爷对夫人的心,我从来都是明白的。” 就是早早明白,知道指望不上别的,她才要钱、要权、要为女儿争前程。 罗姨娘赶到芙蓉榭时,就见永秀缩在被子里,没精打采的样子不像是装相的,像是真的病了。 “这是怎么了?”罗姨娘用手去抚永秀的额角,并不发烫。 永秀人恹恹的:“姨娘。” 罗姨娘拿眼睛去扫百灵画眉:“怎么回事儿?这几天吃什么了?” 画眉低声禀报:“姑娘这几天吃的都是衢州菜。”这个她可不敢扯谎,厨房上的一问就能知道了。 罗姨娘轻啧一声:“我早说了,那些个粗菜哪是你能吃的?闹肚子了罢?” 看见女儿的样子又忍不住宽慰她:“没事儿,后头还有好些宴呢,你不是喜欢素色了么,明儿就叫人送料子来,你选些喜欢的裁了做新衣。” 永秀忍耐了一天,终于忍不住掉泪,伏在母亲的身上。 “哭什么?你还要什么?” 容朝华的嫁妆,容寅他一口气就拨了给两万两,三房拢共才多少家底?一多半的现银子都给了容朝华。 要不是她早早打算,轮到永秀能有多少? 罗姨娘留在芙蓉榭陪女儿睡,永秀趴在软枕上:“我记着还是小时候这么睡过。” 后来老太太指派了教养嬷嬷,母女二人就再没这么睡过了。 罗姨娘也想起那个嬷嬷,何妈妈,到永秀十一岁上,她才终于“病”得自己请辞回去老宅了。 “你也大了,等身子好了,明儿起跟我学管家事。”一直觉得她小,有 第 32 章 大礼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天色微亮,朝华坐在镜前,芸苓梳头,甘棠立在妆台边,报着各家送来的回礼。 到主家赴宴,自不会空着手来,但送的东西并不多贵重。 有的送新鲜盆花,有的送点心吃食,还有的送自家酿的水酒。 “袁家送来的牡丹,已经选了夫人最爱的两种送到和心园去了。”甘棠报完各家的礼,又道,“门上还收了件没记名的礼,来送礼的人只说是送给东院的。” 昨日送礼的人多,门上的人收点时发现没有礼单,再去找人已经走远了。 芸苓收起梳篦,朝华自妆盒中挑出刚打好送来的短簪,簪头轻,簪身长且细,就是她要的样子。 在发间点簪上两三枝,自镜中看向芸苓:“是什么东西?” 甘棠把匣子捧上前,抽开匣盖,里面是用红软绸作垫盛着的一根野山参。 四肢皆备,根须齐全,看着不过如少女手指般纤细,但像这样粗的怕有百来年的年头了。 “叫人拿上东西去庆余堂问问胡掌柜,问他这样的参,这几月间有谁买过。”像这样的参查问起来并不难,要是余杭城中买的,胡掌柜一定知道。 甘棠应声,刚要盖上盒盖,朝华就见盒盖上刻着朵小花。 与她此时发间刚簪上的花头小簪一模一样。 她眉头微蹙:“门上可曾瞧清楚来人的模样?” “是个青衣的仆从,门上说从未见过,打扮也只寻常,看不出是谁家派来的。” “不用去胡掌柜哪儿了,把这个收起来罢。”朝华推上匣盖,“贴上签子,既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别去用它。” 甘棠点头,交给青檀去办,又说:“姑娘,等会我就去老宅了。” 楚家大房朱姨娘与罗姨娘一唱一合的事,得告诉大伯母。虽然这事少不了楚大夫人的首肯,但大房想与楚家结亲,总得再拿些诚意出来。 紫芝便在这时冲进门,急声道:“姑娘,胡妈妈叫人来递话。先是说沈家公子收拾行装去万松书院了,走之前同老爷关起门说了什么,跟着老爷就把五姑娘房里的画眉拿住了问话!” 紫芝脚步不停,冲到内室,凑到朝华身边:“画眉告诉沈公子,夫人……” 她话没说完,阖屋的丫头们都明白了,人人怔住。 朝华先是怒极,她深吸口气,越是这时越要镇定,胸膛几起几伏之后,她扬眉出声:“甘棠,你现在就去老宅把事告诉大伯母,再请大伯母派人去一趟楚家!” “阮妈妈,你去找胡妈妈,让她对父亲说春宴上的事。” …… 永秀唬得面色发白,自小到大,她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拉着母亲连声问:“姨娘,这是怎么了呀?” 罗姨娘单手按住永秀的肩,使了个眼色给苏妈妈。 苏妈妈几步跑到芙蓉榭外的廊道上,喊住了胡妈妈:“胡姐姐,胡姐姐且等等!” 两人都是老宅跟过来的(),到底有几分情分在①()_[((),胡妈妈站住了脚,苏妈妈几步上前拉住她:“胡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丫头干什么了?” 胡妈妈哪敢透露,苏妈妈手里的荷包塞了过去,又被胡妈妈推了回来。 “姨娘不必给我这些,早早请罪罢。” 胡妈妈也不等苏妈妈再张口,转身对两个拉着画眉的婆子吩咐:“走。” 画眉口中塞着软布,“唔唔”出声,冲着苏妈妈摇头流泪。 苏妈妈扭头回芙蓉榭中禀报:“姨娘,胡妈妈不肯说那丫头到底做了什么,只说……只说……” “只说什么?” “只说让姨娘早早请罪。” 罗姨娘眉头紧锁,她还不知情,看女儿六神无主的模样,问百灵几人:“你们知不知道画眉做了什么?” 百灵白着脸摇头,昨日姨娘和姑娘不用人值夜,她把画眉拉回屋中好好问过了。 姑娘与沈家公子确实只有那一次来往,今天一早她也看过了,那素面的经盒还在呢,只要东西没送出去,还能有什么大事? 一屋子丫头都吓住了,罗姨娘深吸口气:“给我梳头换衣裳,我去前头瞧瞧到底是什么大事。” 永秀一张小脸吓得雪白,父亲会不会是知道了?可她……可她只是心里头想一想,连话也没敢跟沈聿说上一句啊! 她又惊又怕,紧紧跟在罗姨娘身后去了父亲的院子。 明道堂内,容寅铁青着脸色,画眉跪在地上,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骨头,软得抬不起身来。 罗姨娘在门外一看这情势,便对苏妈妈道:“把五姑娘带走。”说完她理理衣裳鬓发迈进书房,软声问,“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来还好,她一来,容寅掀眼看她。 罗姨娘心头一惊,又赶紧定住神,等待着容寅的检视和盘问。 “她做的事,你当真不知道?” 罗姨娘确实是不知情:“老爷,老爷就同我明说了罢,我当真不知是什么事。” “她告诉沈家儿郎,真娘……真娘……”容寅连再说一遍都难出口,他深吸口气,断了话头不再说,只问,“当真同你没有一点干系?” 罗姨娘扑跪在地:“老爷!这事与我不相干啊!我绝没指使过这丫头,老爷想想,我为何要做这事?” 容寅冷冷看她:“你想坏了朝朝的姻缘。” “老爷!”罗姨娘软声呼喊,“老爷!我要真想坏三姑娘的姻缘,何必要指使永秀房里的丫头呢?” “三天竺上那么些个算卦的,庙里那么多沙弥,外头还有道士、闲汉、卖茶的婆子!我找谁不成?一点首尾也不会留下,怎么会蠢到让永秀的丫头去传话呀老爷!” 这些句句发自肺腑。 容寅脸上变幻不定,罗姨娘说的皆有道理。 各处的下人们一个一个提过来问。 “姨娘吩咐咱们精心照拂琅玕簃,吃食 () 纸烛样样都要最好最精细的。” “里里外外侍候的人不许有一丝怠慢,决不能叫沈公子受到半点冷待。” “姨娘还吩咐绝不能说沈公子出身贫寒配不上咱家姑娘的话。” 沈聿初来时,确有婆子们嚼过舌,很快就挨了罚。 琅玕簃的,厨房上的,针线上的,还有司纸烛的,人人都盘问一遍,但凡多过句口舌的下人,全都挨了罚。 不论何处,罗姨娘都是面面俱到的,挑也挑不出错来。 罗姨娘跪倒垂泪,哀哀哭告:“我只一心为着老爷的吩咐,老爷怎能如此疑心我?” “你当真没动过心思?” 罗姨娘眼见容寅还不肯信她,情知是自己昨日太得意,着急提了两句楚家的事,露出了破绽。 她泪落如雨,边哭边道:“老爷,两个姑娘同是老爷的女儿,可自小到大,吃食、衣裳、首饰哪样不是三姑娘不要了,才给了永秀的?” “不是三姑娘不要的,我从不敢想着能落到永秀头上啊。” 说完这句她伏在地上,大声恸哭。 就在此时,胡妈妈走到容寅身边,三两句禀报了昨天春宴上的事。 容寅大怒! 他虽看中了沈聿,但一来省闱还没开始,中不中还未可知。二来把话说得这么死,再有别家有意,也不会上容家来提亲。 他一辈子未曾打骂过人,此时气得狠了,举起茶盏砸到罗姨娘身上。 热茶淋湿了她半身,指着罗姨娘道:“你先派画眉传话,而后又在宴上把话说死,沈家儿郎只要不愿,朝朝就再无人问!” “你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罗姨娘白着张脸,继续说道:“老爷,昨儿……昨儿我在宴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朱姨娘索问得那么急,我要不张口,岂不叫人以为咱们是说大话,那不是更落了三姑娘的脸面?” “再说,再说我坏了三姑娘的姻缘,对永秀能有什么好处?三姑娘不定亲事,怎么轮得到永秀?” 容寅看了胡妈妈一眼,胡妈妈上前去,抬起画眉的 第 33 章 纵横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文 “眠云阁前后两道门都封住了,院中的漏花窗用木板挡住。”阮妈妈一条一条回报,“也不许她再踏进院子,就在屋里关着。” “看守的婆子全是老宅里跟来的,由胡妈妈管着。” 除了被关,罗姨娘屋里的东西也都被查了一遍。 “账本钥匙这些都收交了,先交到账房,之后再交到东院来。” 朝华眉间一松,她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虽说是兵贵神速,但楚家人来的也太快了些。还以为再快也得等到晚上,谁知还没到中午,事情就办成了。 消息送到濯缨阁良久,甘棠也没回来。 朝华吩咐芸苓带保哥儿先去和心园:“跟夫人说我这儿有些事耽搁,料理完了再去和心园。” 等到快摆午饭时,甘棠回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楚氏身边的冬青。 冬青带着几个丫头鱼贯而入,人人手上都捧着一只锦盒,一共三只摆到桌面上。 “给三姑娘请安。” “不用多礼。”朝华明澄双目望住冬青。 冬青还是先行过礼,跟着回说:“今儿一大早楚大夫人亲自登门,特意奉了礼,托我们夫人送来给三姑娘。” 甘棠去的时候,楚大夫人程氏正在楚氏房中。 冬青打开那几只朱红金漆龙凤呈祥钿盒,里面是一套十三样的整幅头面,赤金挑心、长簪、掩鬓样样精巧不说,上面的红蓝宝石有指甲盖那么大。 “楚大夫人说她已经知道朱姨娘宴上无状,心中难安。让我们夫人一定要把礼送来给三姑娘。” 甘棠就是这时候到的,楚氏一见她,就对程氏道:“大嫂稍等。” 程氏也是当家主母,一天要忙的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她点了点头:“你忙。”说着端起茶来微啜一口。 甘棠将别苑里的事报给楚氏,楚氏略思虑片刻,对甘棠道:“你到梢间等着。” 没一会儿,楚氏回到罗汉榻边,提裙靠坐,托起茶盏,接着说起刚才的事:“朝朝是我自小看到大的,她的性子我最知道。你也晓得,容家几房,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家里那么几位姑娘,也是朝朝最得老太太的喜欢。” “前些日子,老太太还把她压箱底的红玉如意给了朝朝呢。”容老夫人好东西多,能压箱底的那自然是珍宝中的珍宝。 听话听音,程氏听明白了,只是一套头面,对三房来说不够。 “难得放她出去一趟,她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程氏摇头叹息,“我正罚她呢。”这说的自然是朱姨娘。 楚氏不接话头,只托着茶盏微微笑问:“大嫂大清早的就登门,总不会只为了这点事儿罢?” 程氏亮明了来意:“家里昨天闹腾了一宿,今日差我来看望妹妹,是想提一提四郎和容家姑娘的婚事。” “家中想为四郎求娶四姑娘令舒。” 楚家四郎楚明恪是小一辈中最出彩的,楚家迟迟都没给他定亲,此时提出来,楚氏还真不好拒绝。 二房姑娘的婚事,她作为大伯母手岂能伸得那么长,娘家特意派大嫂过来,是先告知她一声,希望她能说几句好话。 “两家人几代交好,要是为了儿女亲事闹得不愉快,那是得不偿失。” 闹那么一场,两家都要用更好的人选来结亲,才能把这场笑话盖过去。 楚氏看住程氏,到这会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楚家大房二房之争,也是家中更看中容家二房。 说白了,看中的是二房的官阶。 楚氏缓缓喝了口茶,茶水在舌间一滚,她脸上似笑非笑,也把话挑明了说:“大嫂,我当然知道家里的意思,只是我病了一场,精神头短。” 楚氏为何生病,还不是娘家嫂子上门来闹? 杨氏会来闹,背后是受谁的撺掇? 程氏虽然面上不露,但知道小姑子心里不乐意,不肯帮这个忙。 又听小姑子道:“老太太是重规矩的人,朝华在姐妹中是行三的,她的事一样关系着后面几位姑娘议亲,朝华的婚事刚被搅和了,这会儿提起令舒,老太太不会乐意。” 朱姨娘装蠢在春宴上搅和了那么一场,打的到底是三房的脸。 “老太太这会儿还不知道,要是传到她耳朵里,我还有什么脸去提四郎的亲事呢?” 先说老太太看中朝华,后又说自己对家里这样安排不满意,最后提了一嘴朱姨娘。 架子拿得足,话也说得软,就是不肯答应。 程氏若还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亲事难成。 除了丢卒保帅,程氏眼下没有别的法子。 程氏很快回去“收拾”了朱姨娘。 朱姨娘一向知道自己就是夫人另一张嘴,夫人不能说的话她来说,夫人不能办的事她来办。 要不然以她年轻无子没根基,怎么能在楚家大房过得这么舒坦? 程氏一查,就查出朱姨娘欠了罗姨娘的银子,两头办事,两头吃饷! 这回再不是作作样子罚她了,又“敲锣打鼓”把一百两银子送到容家别苑。 罗姨娘损毁三房嫡女姻缘的事钉的实实的。 朝华听完缓缓吁出口气,她看着那只钿盒对冬青点点头:“多谢楚大伯母相赠,我收下了。” 这样的大礼,她收得很高兴。 冬青垂下头:“夫人还让我来禀报三姑娘,四姑娘的婚事……老太太已经派人送信去问二老爷了。” 楚氏在嫂子面前摆款,并不是拦着不告诉老太太,她作不得这个主。只是拿住了程氏,让程氏不得不去查朱姨娘和罗姨娘串联的证据。 “夫人叫我给三姑娘透个信。” 冬青一面说一面去看三姑娘的脸色。 朝华颔首:“这是件大喜事,只要四妹妹高兴,我自然高兴。”屋外春光透过窗格,照着她明眸慧目,脸 上没有一丝不虞之意。 冬青微松口气,心中暗暗感慨三姑娘有胸怀。 冬青又从小丫头奉上食盒:“这是梅家送的春礼,夫人看盒花酥做得好,想着三夫人定然喜欢,特意送来的。()” 做的与玉兰花一模一样,连外头淡淡的红色都染得刚好,从花苞到全开,每种一朵。 大伯母见着新奇些的点心都想着母亲,朝华笑得更舒心了:多谢大伯娘,我前些日子做了菊叶决明枕头,正好托你给祖母和大伯母带去。▓()_[(()” 冬青办完了差事,芸苓拉她到屋中,先给冬青一个朝华赏下的荷包,自己也送了冬青好些手帕胭脂之类的小物件。 朝华仔细将玉兰花酥中做得将开未开的那些挑出来,预备送给真娘。 甘棠这时才松了肩背:“我就怕这事赶不急,哪知道一去就见着楚大夫人的丫头站在廊底下,真是菩萨保佑。” 天赐良机。 朝华轻拿起朵花心微“开”的玉兰花酥,搁到小食盒中:“你累着了,这几日还有事要办,过几日再放你们的假。” “那几匣子头面,先造册存起来。要是四妹妹与楚家的婚事能成,就把这个加进添妆里,要是不能成,留着之后送人也好。” 甘棠应声,又问:“罗姨娘的事要不要再打发人去告诉大夫人。” “这事瞒不住,祖母会知道的。”朝华把选出来的点心盛好,问道,“永秀呢?” 屋中丫头们方才还个个都喜气洋洋的,罗姨娘一下子蹦不动了,再不能给姑娘添堵,她们岂有不高兴的。 听到姑娘问起五姑娘,青檀回:“胡妈妈把五姑娘劝回芙蓉榭了,只是五姑娘她闹着想见老爷。” 朝华点点头,她站起身来,指着两盒花酥:“这盒给和心园送去,去问问父亲在何处,我要去西院。” 第 34 章 冷灰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华枝春/怀愫 永秀在月洞门边求见姐姐,朝华迟迟未来。 直到胡妈妈找过来劝她:“五姑娘回去罢,老爷已经定论了。” 永秀的目光本来紧紧盯住了月洞门那头的花石甬道,期盼姐姐能过来,她下跪也好求情也好,只求姐姐能饶画眉一命。 听到这句,她倏地转身:“定论了?什么就定论了?” 胡妈妈继续劝道:“五姑娘身边的人都查问过,与这事并没干系,依旧还留在屋中侍候姑娘。” “那我姨娘呢?”永秀紧紧攥住了胡妈妈的袖子,疾问,“我姨娘呢!” 胡妈妈面露难色,她也巴望着三姑娘能从东院过来接手,但又知道三姑娘这时是绝不会来的。 只得弯腰恭身:“姑娘莫要难为我们底下人,老爷吩咐了让罗姨娘禁足。” 哪止是禁足那么简单,门窗全封上了,连屋门都不许她出。 永秀忘了哭,百灵和莺儿两个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她们二人也刚被查问过,主仆三人脸色一样白。 倏地,永秀挣脱开两个丫头,提着裙子往眠云阁跑。 胡妈妈几人只好在后面追,她到底年纪大了,冲百灵莺儿几人道:“你们还不赶紧劝住了五姑娘,难道想跟画眉一样?” 百灵打了个寒噤,紧紧跟在姑娘身后。 永秀跑到眠云阁门前时,就见大门紧锁,几个健壮仆妇正在花窗边钉木板。 永秀拉住了一个推开:“走开!” 赶走一个,另一个又上前来钉窗,任她怎么驱赶,那几个仆妇就是不听她的。 “五姑娘莫要难为我们,姨娘犯了错,老爷要发落她,咱们也是听命行事啊。” 永秀急得一跺脚,从还没钉上的漏花窗往里望。 眠云阁遍植花木,阁中有小池小亭还有一副秋千架,寻常日子里,大小丫头们都爱在廊下绣花吹风晒太阳。 有时姨娘在屋里安排事儿,永秀就在秋千架子上坐着,丫头们围着她打结子翻花绳,摘花斗草。 此时院中寂无人声,屋门上落了把紫铜大锁,明明景致还是一样,却萧索凄凉。 隔得太远,根本看不见窗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永秀又惊又惧,她扒着窗户向里头嚷嚷:“姨娘!姨娘!” 院中本来没有声息的,永秀这一喊,就听见里面也传出应和声,只是短短一声,就像被人捂住了嘴,再没声音传出来了。 永秀又往院门去,拍着大门:“姨娘!开门!” 她拍不开门,扭头又要往竹外一枝轩去:“我要去找爹!我去求求爹!” 百灵莺儿赶忙上前,一个在后头抱腰,一个在前边拦人:“姑娘,姑娘!这会儿不是闹的时候,姑娘就算是为了姨娘也要忍,不能闹啊!” “姨娘如今全靠姑娘,要是……要是……要是老爷连姑娘都厌弃了,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永秀又跑又嚷早就力竭,听到这句怔在原地,几个丫头婆子把她架回芙蓉榭。 芙蓉榭建得高,离眠云阁又近,永秀刚有点力气就爬上二楼,打开窗户望向眠云阁的院子窗户。 永秀扒着窗户又喊了一声“姨娘!” 声音被湖风盖过了,根本传不过去。 百灵半步也不敢离:“姨娘到底生了姑娘的,姑娘还有几月就要及笄了,之后还要议亲,再怎么着,也不会这会儿发落了姨娘的。” 还有半句百灵不敢说,此时至多是关着不放出来,真要彻底发落,那也是姑娘成婚之后的事。 百灵一条一条说给永秀听。 “咱们先听凭老爷的吩咐,过后姑娘再想办法。” 永秀满面是泪,又委屈又酸楚:“想办法?我还能想什么办法?” “咱们找找……找找……”百灵说不上来,她也是到此时才恍然。 一样是生了女儿,罗姨娘比老宅二房的周姨娘体面得多,但有的也不过是半个房头的掌家权。 这权一交出去,底下人哪个还会帮姨娘?踏上一脚都来不及! 金芍一并被关在了眠云阁,苏妈妈到这会儿了连个人影子都不见,都说树倒猢狲散,姨娘既不是树,那起子人连猢狲都不如。 永秀眼泪涟涟,只是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姐姐是不会帮她的,出了画眉的事,姐姐心里只怕越看着姨娘倒霉越如愿。 祖母和大伯母也一样,祖母不知道还能罚得轻一些。 四姐姐,四姐姐也许肯帮她说两句话,可四姐姐隔着房头,她的话又哪有分量? 永秀突然就明白过来,姨娘说只有她会为了她打算,只有她们母女才是真的一条心,这些……原来是真的。 闹了大半日,厨房将今天的食盒送了过来。 百灵提起心来,她悄悄把食盒拎上桌,打开一瞧,那颗心又落回了肚中,松了口大气儿。 除开两个杂蔬外,还有火腿小虾子鲜笋汤,鸡丝银芽菜,玫瑰卤果鸭,和雪菜小黄鱼。菜都是时鲜菜,鱼鸭都只捡好肉送上来,可见厨房上没想着要亏待姑娘。 永秀哪里吃得下,百灵送到嘴边也喂不进去。 只好劝道:“ 有姑娘在,姨娘再如何也不会被苛待,吃食衣裳,冬炭夏冰,这些咱们想想办法总还能送进去。” “要是姑娘自己倒了,那姨娘在里头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姑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永秀根本就没想过这些,她根本不知这世上还有苛待人衣食的事,她本来还在抽泣,此时怔怔望住百灵。 “是!是!厨房里有没有给姨娘送饭去?”永秀挣扎着站了起来,“姨娘受了惊吓,得让厨房给她送碗人参淡姜汤去。” “眠云阁里还有几个人在侍候?” 百灵连连宽慰:“姑娘莫急,姑娘先到榻上歇着,我就叫小鹊去问。” 没一会儿小鹊回来了:“厨房上说已经送了饭去。” 小鹊的脸色不大好看,平日里永秀瞧不出来,今日她却看明白了:“还有什么事,你都说出来!” 小鹊扎着手:“我问灶上给姨娘院里送了些什么菜色,灶上的人说……说就是按姨娘的份例送的。” 就跟老宅里的周姨娘一样,一顿饭四个份例菜,两样荤两样素。 以前罗姨娘管着家,要吃什么用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不时不吃,不鲜不吃,何时桌上只摆过四碗菜? 永秀咬唇问:“那……那姜汤呢?” 小鹊张不开嘴,还是百灵急问:“你就说了罢!” “厨房上说,姨娘的份例里头是没有人参的,人参这些都得去药库里支取,要只是姜汤,倒容易办。”不光人参,燕窝海参这些东西,以后也是没有的。 “你这丫头,你就不能让厨房按姑娘的份例去支?”百灵一边说一边拍抚永秀的背,“你赶紧再去一趟……抓把钱给她们。” 风向说变就变,早膳时还提了满当当两个食盒子来,这会儿连碗姜汤都得给了钱才送。 永秀咬唇抱膝盖,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伏在引枕上大哭起来。 百灵也忍不住落泪,她跪踏脚上劝:“姑娘,姑娘再忍忍,慢慢来!” 午时一阵打头风吹过,丝雨顺着风吹进屋里,丫头们半掩上窗户,又在小灶上热过饭食。百灵捧着碗,好说歹说终于劝永秀喝了小半碗汤。 胡妈妈站在门外等着,等到里头差不多了,这才进屋去,低眉垂目道:“五姑娘,老爷吩咐了,往后家里就得按着规矩来。” 本来三房人口就简单,容寅又心不在此,怎么会去扣两个菜一匹绢? 家中花销得大些,他也并不在意。 如今不同,所有的事都按着老宅的规矩来。 胡妈妈又道:“连五姑娘这儿往后也是一样的,老爷还派人去把何妈妈再请回来,管着五姑娘房中的人。” 永秀哭过了劲,只觉眼酸但流不出泪来,喃喃重复:“何妈妈?” 何妈妈原本是芙蓉榭里的教养妈妈,老宅派过来的人。前两年得了痢疾,一直都不见好,永秀的年纪也大了,她便自请回家去养病。 因照顾过永秀,人虽走了,罗姨娘还每月都发着月钱,留着位置。 当然要留着,煞费苦心才把人弄走,不留着位置,老宅那里总有人填补上,那罗姨娘不是白费功夫了。 “姑娘是老爷的女儿,姨娘虽犯下这种错,但跟姑娘不相干。”

儿是一身简装出的门 , 夫人一瞥可不就露了馆 。 趁着夫人和小少爷玩闸的时候 , 收拾了一套姑娘的衣裹出来 , 只要换过衣裳再重新梳妙 , 夫人就瞥不出破绽了 。 “ 这么瞒 , 瞒不了几回的 , 放心 , 我来说 。“ 日日出门 , 不可能再瞒着娘 , 只要娘多来几次湘缨阁 , 就知道她不在家 。 朝华说完迈步进屋 , 屋内点的柏子香中混合着一股茉莉花的香气 , 真娘换了寝衣 , 散着长发歪在罗汉槐上 。 她身前摆着一盘荪莉 , 一手捏针 , 一手拿着茉莉骨朵儿 , 正在串茉莉花串儿 。 拾头看见朝华进来 , 搁下花串皱眉生气 :“ 可回来了 , 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 ? 人影子都瞥不见 , 一天天的往哪儿野去了 ?“ 要是婆婆和大媲知道小姑子天天都出门 , 非得说她治家不严不可 ! 说完才看见朝华一身素色衣裙 , 背着个佩囊 , 长发结辩 , 屋里的丫头穿的都比她像姑娘的样子 ! 真娘张圆眼睛 , 倒抽口气儿 :“ 你 ! 你这是什么衣裳 ?“ 得亏得婆母大嫂都不在余杭 , 要是瞧见阿容这样子 , 那还不得罚她路祠堂啊 。 朝华走进内室 , 取下佩囊搁到榻上 , 拎起那串串到一半的茉莉骨朵 , 在腕间比划 。 嘴角一翘露出笑来 : “ 串给我的 7“ “ 你小心着点儿 , 上面还有针呢 ! “ 真娘急急说完 , 又换回严厉口吻 ,“ 别打岔 ! 考实交待 ! “ “ 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 ? 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 你可知道你是个已经在备嫁的姑娘了 ! “ 绣坊的绣娘请到家里都一个月了 , 天天都是她去看着 , 正主反而不管不问 。 “ 我问你 , 你善枕上绣的什么花样 ? “ 朝华思忏了会儿 , 猜了一个 :“ 鸵鸵戏水 7“ “ 并蒂莲花 ! “ 真娘气道 ,“ 你正事儿不做 , 到底干什么去了 ?7“ 她问过唐妈妈 , 唐妈妈说不上来 , 冰心玉壶更是摇头不知 。 整个家里竟没人知道阿容在忙什么 ? 真娘刻时慌张起来 , 一个妙龄姑娘 , 出门回家都没人报给她 , 阿容这样无法无天有多久了 ? “ 你可别跟我说 , 知府家姑娘又请你作客了 。“ 丫头们都退到外间去了 , 内室只余下母女二人 。 朝华把茉莉骨朵何琉璃碟子里一放 :“ 我有件一定要做的事 。“ 真娘脸上佯装出来的恼怒尽数消散 , 她好奇问 :“ 什么事 2 “ “ 我告诉你 , 你可不能管束我 。“ 真娘又想笑又想恼 , 板住脸 :“ 你先说 , 我听听是什么事 , 你要是在外头作奸犯科 , 我也眼看着不管不成 ? “ 朝华取出佩囊里装的手札 , 摊到真娘面前 :“ 我在学医 。“ “ 什么 ? “ 真娘大惊失色 。 她低头去看朝华那本手未 , 前面半本都是针灸医理 , 真娘翻看两页 , 有些她略略知道 , 有些她从未听过 。 第61章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1 章 “ 毋米粥 华枝春 / 怀愫 朝华醒时 , 满帐都是茉莉馀香 。 甘棠听见床帐内寒定声响 , 知道姑娘醒了 , 揩起最外头的厚帘 , 隔着花纱帘笑问 :“ 姑娘醒了 ? 昨儿夜里姑娘睡得好不好 7“ 她为姑娘提了一夜的心 。 昨夜甘棠得空问芸苓 :“ 你们今儿怎么去了那么久 , 是庄上有事儿 ? 还是纪管事那儿有什么事 ?“ 芸苓三两句话把事说了 。 “ 也不知道那信里头写了什么 , 姑娘急巴巴去清波门等沈公子散学 , 上了船又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 还把她打点了洪娘子的事也说了 。 甘棠点头 :“ 你做得好 , 自己人更不能亏待 。“ 芸苓知道她来问 , 沉蟹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 只是把这事告诉给甘棠 , 让甘棠来问 。 “ 姑娘一向性子沉 , 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也不愿吐露出来 , 你审她姓 , 我走啦 。 “ 许着指指沉壁 , 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 沉璧手里还捧着个肉包 , 是特意留着带给甘棠的 , 不用甘棠 “ 审问 “, 她就认真头 :“ 不能说 。“ 她听见了 , 但不能说 , 只说了一句 :“ 姑娘说她要细愚 。“ “ 细想什么 ?“ 甘棠先是不解 , 跟着明白过来 ,“ 细想与沈公子的婚事 ?“ 沉璧点头 。 这下甘棠哪还吃得下肉包子 ! 姑娘不说 , 她也知道姑娘心里是喜欢沈公子的 。 旁的好处不说了 , 只说沈公子支持姑娘学医 , 就不是一般男子肯的 。 更不必论他二人还彼此珍重 。 有来有回 , 有商有量 。 甘棋轻叹出声 。 眼看甘棠犯愁 , 沉璧举着肉包子问 :“ 包子你还吃么 ?“ 凉有也有凉的风味 , 船上她只吃了两个 , 还没饱呢 。 甘棠忧愁万分 :“ 我不吃 , 你也别吃凉的 , 我给你和芸苓都留了饭 , 还温着呢 。 今晚姑娘怕又不用饭了 , 得吩咐厨房明天一早做粥送来 。 这会儿粥就在小炉子上温着 。 “ 睡得很好 。 “ 朝华赤着脚坐在床沿上 , 听见外头一阵阵嬉闹声 , “ 夫人跟保哥儿在玩什么 ? 「 在用柳条儿钓小鱼呢 。“ 朝华趾着瞅鞋走下床走到窗边 , 日头极好 , 院中碧影浮翠 , 小池跃金 。 真娘和保哥儿一人头上戴了一顶人斗笠 , 一人手上一条柳条鱼杆 , 像模像样的坐在小池前 , 鱼杆轻甩 , 柳枝在半空划出道金边来 。 小猫虎子丿乖蹲在真娘的裙褪边 , 等着真娘钓鱼给它吃 。 朝华偏地笑了 , 甘棠知道她笑什么 :“ 这斗笠是上回夫人带着小少爷拳笋采葛菜的时候戴的 。“ 保哥儿特别喜欢这顶斗笠 , 还戴着去看过西院 , 考爷见了 , 也让人给他做了一顶 。 朝华倚在窗边瞧了好一会儿 , 真娘也没钓起鱼来 , 虎子绕着裙子直叫唤 , 真娘 没办法 , 偷偷摸摸把鱼饵团子捏碎 , 抛给虎子吃 。 池中小鱼不过指长 , 一条小鱼没钓着 , 鱼饵空了大半 。 一半暗了鱼 , 一半暗了猫 。 朝华洗漱回来 , 一篓鱼饵都空了 , 青檀紫芝几个全靠在屋檐栏边 :“ 鱼都叫喷饱了 , 更不会咬钩了 。“ 朝华听着檐下嬉闹声 , 坐到小桌用早膳 。 先喝一碗毋米粥汤 , 又往粥锅中添鱼虾小菜 , 问甘棠 :“ 跟着明镜师父们的人来信了没有 7“ “ 还没呢 。“ 甘棋看姑娘神色轻快 , 心下稍安 , 笑言 ,“ 必是一路顺风顺水的 , 才没信来 。“ “ 昨日五姑媳要明纱和金线 , 库里已经给了 , 白譬来报 , 说五姑娘正在预备给夫人的生辰礼 , 要绣一幅 《 药师经 》。 “ 朝华喝了勺粥 , 想起一桩事来 :“ 令舒下定的日子也快了 , 你让账房给永秀拨二百两银子去 。“ 二房有喜 , 各房除了按房头送的贺礼之外 , 还要以娘的名义添一份 , 姐妹之间也须单独添妆 。 “ 那要不要让何妈妈提点两句 ?“ 这钱是给四姑娘添妆用的 , 不是用来贴补罗姬娘的 。 “ 不用 , 要是正经办礼二百两能余不下多少铖 。 “ 光贺礼就得有两份 , 添妙更 7 能薄 , 过定之后两家还要办宴 , 处处都是花钱 的地方 。 永秀平日里掏空了私房去贴补 , 朝华不会管 。 但要是妆连这个银子都想动 , 那是白费了令舒往日对永秀的好处了 。 “ 让她自己打算 , 何妈妈暗里看着就行 。 “ 不能真让令舒面上 无光 。 甘棋应声 , 叫青檀吩咐账房去办了 。 芸蓉榭里接到银子的时候 , 百灵兀自不敢信 :“ 真是三姑娘吩咐送来的 ? 三姑媳说没说为什么送来 ?7“ 账房管事的婆子笑回 :“ 三姑娘没说 , 只让拨二百两给五姑娘送来 。“ 百灵接过银票和碎银 , 赏了婆子一个荷包 。 有了这二百两 , 荷包给的也不心疼了 。 永秀屋中绣架框着明纱 , 她坐在绣架前正在挑线 , 黑色的明纱要配颜色最正的金线才好看 。 永秀女工活计寻常 ,《 药师经 》 不全是她自己绣 , 要百灵同她一块儿绣 。 收了这么大笔的银子 , 永秀反而忐忑 : “ 会不会是姐姐觉得光绣经文不成样子 7 除了明纱金线绣的 《 药师经 》, 她还预备做身衣裳和鞋子 , 祖母那里送了贡棉做的寝衣 , 嫡母这儿却怎么也打听不着喜好 。 就比着给大伯母二伯母的生辰礼 , 送两身衣裳两双鞋子 。 是不是让她换一种寿礼的意思 ? “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咱们不知道 ? “ 百灵想起来了 , “ 会不会是四姑娘的婚事有说法了 1 “ 要不是因为这件事 , 楚大夫人不会发落朱姨娘 。 若非火上浇油 , 老爷也不会把罗姨娘关得这么死 。 永秀抚掌 :“ 必是的 ! 这银子是让我预备四姐姐添妆的 。“ 二百两银子足以置办份像样的添妆了 。 百灵想的又不同 :“ 阿弥陀佛 ! 这可缓过来了 。 “ 要没这笔钱 , 喜信一传过来 , 她们姑娘怎么办 ? 总不能从自家的首饰盒里选 。 一多半用来置办添妆礼 , 余下一小半正可缓口气 , 姑娘的钱匣子里可就只余一点碎银子了 。 永秀据据唇 :“ 你去请何妈妈来 。“ 上回要不是何妈妈张了口 , 姨娓院里的落 0 水渠还堵着呢 。 等何妈妈来了 , 永秀让百灵给何妈妈看茶送上点心 。 茹敬问道 :“ 请妈妈来是方才姐姐让账房送了二百两银子来 , 我估摸这钱是给母亲贺寿 , 给四姐姐添如用的 , 想问妈妈我还有什么没思虑到的 。“ 何妈妈老怀安慰 ! 五姑娘这不就有章程了 ? 她接过莪蚺先暇饮一口 , 而后道 :“ 夫人的寿礼 , 姑娘预备的东西已经足够了 , 考爷和三姑娘都不会挑理的 。“ 庶女给嫡母送针线 , 最理所当然 , 也最不出错 。 “ 给四姑娘的添妆 , 五姑娘觉着多少合适 ? “ 何妈妈笑最盈望着永秀 , 等她回答 。 “ 预备两份 , 一份是得着喜信当时送去的 , 一份是正日子的添妆 。“ 二姐姐出妮的时候她还小 , 添妙是姨娘预备的 , 她记着好像是送了一对金嵌百宝的手镭 。 “ 大礼就比着二姐姐 , 也送一样金首饰 , 项圈璎珞 , 样子就捡庄重的 。 “ 小东么 , 一张贺帖 , 再添些这些日子分的香露手串 。 何妈妈点头 :“ 很是 , 添妆到成婚那日要晒出来给夫家看 , 姑娘是妹妹 , 又未出阁 , 添个金璎珞已经足够了 。 “ 何妈妈在心里飞快算了笔帐 , 置一幅像样的杂宝金璎珞二百两也有余 。 「“ 那这银子就交给何妈妈 , 妈妈让外面金铺送好的来 。“ 等何妈妈一走 , 百灵叹息 :“ 姑娘倒好 , 全交出去了 。 “ 本来何妈妈就管着大头 , 本以为这二百两的余银总能填填窟窿 , 哪知道姑娘全交出去了 。 “ 就得给何妈妈 , 过了明路的钱不能动 。 “ 她与四姐姐总算好过一场 , 给四姐添如不能存这些心思 。 “ 别的地方再俭省些就是了 。 “ 天一日比一日热 , 以前姨娘房中每到夏日都有冰 , 如今姨媳没这个份例 , 还得想办法送进去 。 哪里还能有俭省的地方啊 ? 百灵又叹口气 , 低头穿起金线来 。 百灵心中睿想 , 金线不让动 , 二百两银子又都上交了 , 真等到钱匣见底 , 说不准姑娘也就不想那些了 。 朝华这边很快得着信报 , 知道永秀预备给令舒添七宝金璎珞 , 她点了点头 : “ 萱大夫人赔礼的那套十三件的首饰先取出来 , 金的既有了 , 再要一对儿攒珠凤钗 , 珠子要光润的 。“ “ 夫人那边就选一对白玉雕鸳鸭的花瓶 , 旁的让唐妈妈看着选两件 。 “ 金饰是 ~ 定要有的 , 长辈赐赠 , 得取吉数 。 甘棠应声 , 跟着又听朝华道 :“ 下回回老宅请安 , 得问问公中给永秀的嫁妒银子 。“ “ 姑娘来办 7“ “ 三房也不能事事都累大伯母 。 “ 二伯母不在余杭 , 大伯母必会 接下替令舒办妆的事 , 何况嫁的又是大伯母的娘家楚家 。 过继的事已经是大伯母操持的 , 三房的事能自己办的 , 就别再麻烦大伯母了 。 芸苓往香炉里添了几角柏子香 , 唉嚷 :“ 姑娘自己的嫁妙不上心 , 倒要替五姑娘备嫁 , 姑娘这一天天多累听 。“ 朝华笑了 : “ 谁说我来办 , 交给永秀 , 让她自个儿办 。“ 慢慢的人就立起来了 。 说完这些 , 芸苓还冶在长案边不走 。 她已经添了香 , 清过水孟 , 抹过笔架山子 , 实在无事可作 。 只得问 : “ 姑娘今儿有没有要送的信 ? 要不要我捎手送到门房去 7“ 姑娘明明瞧着心绪不错 , 怎么还不给沈公子去信 ? 沈公子昨天下船的时候 , 整张脸都是白的 。 甘棠虽不说 , 却也望住朝华 。 朝华看了眼两个跟她最久的丫头 , 芸苓败下阵来 , 嘎嘱道 :“ 没要送的 , 那我也到廊下去串茉莉花篮子罢 。“ 真娘正在廊下用茉莉花穿花篮 , 保哥儿乖乖坐在一边 , 真娘穿一朵 , 他就递一朵 。 等芸苓溜出屋子 , 甘棠给茶盐添些水 , 刚预备退下 , 就见姑娘问 :“ 这一旬的灯油什么时候送去 7“ 甘棠拙头就见姑娘的眼普盯着书册 , 根本就没看她 , 忍笑回说 :“ 司书后日上山 。 朝华依旧低头翻看医案 , 这些年她把医书上能搜寻到的医方医案结成一大册 , 列明出处 , 附着原文 , 线装齐整 。 等请的几位大夫到了 , 一同商楠 。 甘棠知道姑娘还有话未说 , 刹着脚不动 。 朝华翻过一页 , 终于开口 : “ 夫人的生日快到了 , 请他来贺生辰 。“ 沈聿早完早课 , 抱起书册要回学舍去 。 徐年凑上去悄声问 : “ 沈兄 , 宋直学找了你没有 7“ 见沈聿不解 , 他奇了 : “ 余知府下帖请咱们赴宴听 , 不可能不请你 , 楚兄都要去吱 “ 本地官员偶尔宴请科举学子 , 吃茶清谈都是寻常事 。 沈聿在衢州时 , 乡试前后也都去赴过知县的宴请 。 楚六按书院排号是去不了的 , 但楚家是城中旺族 , 楚家当然在名单上 。 沈聿昨夜提着满满两壶酒上山 , 喝到天色将白 , 才又提着空坛下山 。 跑去浴房冲水洗净一身酒气就赶来上课 , 还没碰见宋直学 。 二人刚出 “ 天 「 字班的门 , 就见楚六等在门边 , 看见沈聿就道 :“ 沈兄 , 宋直学让我带话 , 隔几日一同去赴知府宴会 。“ 徐年捣了沈聿一下 :“ 我说罢 , 哪会没有你的份 ? 这知府的宴 , 我穿什么衣裳去 ? 你穿什么衣袱去 7“ 楚六自不必说 , 他们俩要想穿得像样些去知府宴会 , 要么就是向富家同窗借 , 要么就是下山到成衣铺子里租一身 。 “ 山下的成衣铺子倒有许多像样的衣袍 , 并好天暖和了 , 租一身夏袍费不了多少钱 第62章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2 章梨花白 华枝春 / 文 楚六见沈聿面上霜消雪融 , 还问起了成衣铺子的事 : “ 你找什么成衣铺子 , 就穿我的衣服去赴知府大人的宴 。“ 沈聿心潮未定 , 随口回道 : “ 知府大人的宴我穿院服去 。“ 去知府大人的宴他穿院服 , 那什么地方是他想租衣再去的 ? 楚六再懵 , 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 他犹疑望向沈聿 , 艰难开口 : “ 沈兄 ,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7“ 沈聿此时哪还顾得其它 , 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 以众人待我 , 便以众人报之 。 以国士待我 , 就以国士报之 。“ 容姑娘知他身世抱负 , 还愿结亲 , 当以国士报之矣 。 二人相谈司书全听了去 , 他大喜 :“ 沈公子要去赴知府大人的宴会 ? “ 这样的大喻事儿 , 报给甘棠姐姐 , 那不得多得两把赏钱 ! 沈聿回过神来 : “ 是 , 我得写信向世叔请教 , 不 ! 我上门向世叔请教 ! “ 司书咧嘴乐了 :“ 今儿是请安的日子 , 沈公子晚些去 。 “ 这会儿者爷到是在 , 但姑娘不在 。 楚六偏地面上煞白 , 他看看沈聿手上那张短笠 , 又看看司书 , 全明白了 。 沈兄已经在跟三妹妹议亲了 , 该喝梨花白的是他自己 。 沈聿在万松书院接到信时 , 朝华正在老宅请安 。 容老太太当面对她们宣布令舒定亲的喜讯 , 她先是笑看了令舒一眼 , 而后对几个女孩道 :“ 惹家为楚四郎求要令舒 , 事儿已经有定下了 。“ 永秀闻言 , 笑着站起来给令舒道贺 : “ 茹喜四姐姐 。“ 令舒面颊微红 , 垂眉回道 :“ 多谢五妹妹 。“ 朝华年长 , 便不站起来道贺 , 只坐在椅子上 , 伸出胳腾拉了拉令舒的手 : “ 恭善四妹妹 。“ 容考太太看见朝华道贺 , 心中难免叹息 , 脸上依旧笑得慈和 , 对朝华和永秀道 : “ 姐妹们在一处的日子不多 , 等你们各自出阉 , 亦要常来常往 。“ 朝华这回立起身来 , 和永秀二人面向着容考太太应了声 “ 是 “。 容考太太满意额首 :“ 你们俩的事 , 家中也在替你们打算 。 “ 这话是说给朝华 0 的 , 朝华明明更年长 , 偏偏亲事还没着落 。 令舒的事情一落定 , 亲戚们总要走动 , 朝华再稳重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 , 怕她面嫩受不住亲戚们打量的目光 。 上回那个不开限的 , 竟把容家当作是村里人家 , 竟敢给朝华提年老鲲夫 。 大喜的日子触了这种霉头 , 容考太太当场就挂了脸 , 过后也没给村上那些八杆子才能打着的考姆娱们好脸色看 。 亲戚们送了好些田产水产赔礼 , 容考太太还是对楚氏说 :“ 把年例银子薄一薄 。 楚氏便劝 :“ 知道娘是在替朝朝出气 , 可这事儿倒不如宽宜些 , 若是恶 , 倒该计较 , 可 …...“ 蠢又要怎么计较呢 ? 容老太太笑了 :“ 吃着喝着拿着 , 还要说混账话给我听 , 指望我笑脸迎人不成 ? “ 当场不发作是不想破喜 , 过后该发的还得发 。 王妈妈陪坐在一旁 , 听了便笑 : “ 老太太这脾气 , 还真是越考越直了 。“ 容考太太银发中钵 , 一双眼睛还满是光华 :“ 年轻的时候老姜裹糖 , 充充糖霜圆子也就罢了 , 考都考了 , 还忍什么 !1 “ 到底薄了二成的年给 。 上容村人原来糊涂的这回也全明白了 , 再是连着亲 , 容家的姑娘轮不着他们说嘴 。 等到令舒出嫁 , 家里再摆喜宴时 , 上门的亲戚们就没人敢当面再说混话了 。 “ 令舒办嫁这些日子 , 你们姐妹也不要躲羞 , 都来学着些 , 这些往后都能用得着 。 “ 容考太太说这话时 , 看的是永秀 。 祖母说完 , 朝华坐直了身子 , 端肃道 :“ 孙女正想回禀祖母 , 妹妹将要及笑 , 蚀婚事未定 , 家中也该预备起妆奚来 , 请祖母示下 。“ 永秀偃地拙头望向姐姐 , 又飞快看了眼房中各人的脸色 , 把头低了下去 。 容老夫人笑了 , 面朝楚氏 , 指尖轻点点朝华 :“ 你隧瞧 , 她小姑娘家倒比咱们还想得远呢 。“ 楚氏也笑了 , 对朝华道 :“ 前两日我已经与娘议过了 , 一样是办嫁 , 比着份例 , 让永秀跟着我边看边学 。“ 其实就是按各人的嫁牧银子来添置妆奚 , 二房寄回来的信件节礼中就有给令舒办嫁的银票 。 立个帐目 , 单独开支 。 到永秀也一 样 , 公中给的和三房自己出的放一块 , 一样单独开支 。 永秀低垂着头 , 又怕羞 , 又知道这是件好事 。 她以前跷爹爹亲近 , 姨娘出了事之后 , 脚步虽勤 , 但心已经远了 。 百灵日日替她操心婚事 , 嫁牟 , 人选 , 如今起码嫁牢能捏在自己的手里 。 “ 成呀 , 一只羊也是赶 , 两只羊也是放 , 周姨娘昨儿还来说想让六姑娘跟着来学 , 捎带手的一起教了 。 “ 从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上学管家 , 到哪儿都用得着 。 永秀张口 :“ 我定跟大伯母好好学 。“ 朝华端茶之际 , 就见永秀一面坐下一面投来个感激的眼神 , 朝华只是低头嘎了口茶 。 容老太太又道 :“ 既要好好学 , 那就回家来住 , 这些天车呀马呀的都少动弹 , 朝华也别两边来回了 , 请安就先免了 。“ 意思是永秀回老宅 , 朝华还留在别苑 。 永秀才得了好消息 , 这会儿脸色微微发白 , 是不是祖母知道了她时常贴补姨娘 ? 还是姐姐借这个由头让她回考宅 ? 她悄悄拙头规看祖母的神色 。 就见祖母收了笑意 , 捧着茶盏眯眼出神 , 想起数十几前容家还在京城时的光景 , 手轻轻扣着茶碟 , 屋中一时静谧无声 。 阳光透过花窗照进屋内 , 光浮尘动 。 一恍眼的功夫 , 竟都过了几十年了 。 容老太太回神 , 目光从朝华始 , 到令惜止 , 徐徐出声 : “ 端阳那日 , 有个大宴 , 你们姐妹都要去 。“ 她本来不想带几个女孩去的 , 她带上楚氏赴宴就是了 , 可再一细想 , 依那位贵人的性子 , 不去她不会罢休 。 方才屋中轻快的氛围一下凝重起来 。 几个姑娘面面相觊 , 令舒用小扇挡住嘴唇 , 身子往后微仰 , 在只有朝华看得见的地方做了个口型 “ 何事 ?7“ 朝华眉梢微拿 , 想起离开三天竺时看到的公主仪仗 , 能让祖母称贵人的 , 大概 是公主 ? 见着仪仗时只觉公主离她遥远得很 , 没想到公主会设宴 , 她们竟还都在宾客之列 。 于是她也悄悄还了令舒一个口型 “ 公主 “。 令舒灵巧双眉乍然扬起 , 公主 ? 公主何时来了江南 ? 容者夫人搁下茶盐揭密 :“ 是京中 …... 一位要紧的贵人 。“ 不声不响 , 在余杭 # 里住了十数年 , 今天一早递了帖子上门 。 第63章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3 章 ˇ 香片 华枝春 / 怀愫 美蓉树中收拾了两天箱笼 , 到了永秀回老宅的日子 。 她换上一身素色衣裙 , 去竹外一枝轩向父亲拜别 。 轩内种着百笃翠竹 , 还未夏至 , 日头和煦 , 照得百杆翠竹莹莹生绿 。 容寅戴着竹斗笠 , 怀中抱着一只小黄猫儿 , 坐在竹林间的石模桌龚边 , 伸着手在揉猫咪的脑裂 石棋桌上铺着软毡 , 保哥儿正在学画 。 小猎就是虎子 , 保哥儿偷偷把虎子藏在书袋里背着来上课 , 容寅一见 , 眼普都京了几分 : “ 这是虎子罢 “ 名字还是他取的 。 保哥儿愈加惊奇 :“ 先生爹怎么知道 ?“ 先生爹简直什么都知道 ! 容寅接揉保哥儿的脑袋 :“ 今日我们不学字了 , 学画小虎好不好 ? “ 虎子生得毛黄灿烂 , 一双虎眼圆溜溜瞳着 , 容寅用小虾丸子贿赂它 , 保哥儿告诉先生爹 ; “ 娘钓不着鱼 , 用鱼饵饼子暇它 ! “ 知道虎子日日睡在真娘杭头边 , 容寅将它抱在怀中 , 点小猫的鼻尖 :“ 你好福气 。 他指上有鱼虾腥味 , 小虎任动鼻尖 , 伸着舌头轻轻去砾 。 永秀就站竹林边 : “ 爹 , 我这便要去老宅了 。“ 容寅停下抚摸虎子的手 , 望着永秀的目光幽沉 , 这个女孩不是他想的 , 但这些年从来也没有亏待过她 。 他再厌了罗氏 , 也不会迁怒永秀 , 叮嘱她道 :“ 你去考宅 , 要好好听你大伯母的教 导 , 好好孝敬祖母 。“ “ 家里给你预备的嫁妆银子是一万两 , 已经叫账房送到老宅了 。 “ 加上公中给的 , 足可以备下一份厚厚的妆宾 。 便是在厚嫁女儿的江南 , 这样的牧奚也很可观了 。 “ 你姨娘是你姨娘 , 你是你 。“ 永秀眩然欲泣 , 但她生生忍住 , 规规矩矩拜别了父亲 。 又去月洞门前拜别婧母 , 最后才是去西院花厅向朝华告辞 。 永秀去时 , 东西两院的管事婆子都排在左右两边的廊庞下 。 似这样的排场 , 是每月初一才有的 , 这会儿还未到初一 , 百灵便问 :“ 这是要忙端阳大节 ? “ 一个婆子见是五姑娘来了 , 连忙站起身来回道 :“ 回姑娘的话 , 是忙夏至宴 。 夏至在端阳之后 , 考爷和三姑娘要为夫人作生辰 , 那天别苑水岸边要放数百盏河灯为夫人祈福 。 甘棠站在门边张望一眼 , 看见永秀 , 很快就笑着往廊下来 :“ 五姑娘来了 , 快往 永秀随甘棠走进花厅 , 自从姐姐管家之后 , 她就再没进过西花厅 。 此时举目一望 , 屋中陈设家具全都改换过 , 青帐素桌 , 世殊时异 。 朝华坐在山水云屏椅上 , 趁着空档喝了口茶 :“ 东西都收拾好了 ? 离得也近 , 有什么短少了就让丫头们回来取 。“ “ 是 。 “ 永秀垂着脑袋 , 两姐妹只有在考宅的时候 , 在祖母和令舒的屋中 , 才兰装出几分亲近来 。 有时永秀会愚 , 姐姐跟她这也算是在 「 彩衣娱亲 “。 「“ 方才已经拜别了父亲母亲 , 再同姐姐别过 , 我这就 …... 就往者宅去了 “ 甘棋奉上个粉彩烧梅花小茶益 , 永秀伸手接过 。 “ 嘲 。 “ 朝华淡淡额首 , 说了句眼容寅一样的吩咐 : “ 去了老宅 , 好好跟四妹妹 永秀点头 , 托着小茶盅迟迟未饮 , 她骤然拙首 , 声音微微发颤 :“ 姐姐 , 我能不能 …...“ 能不能去跟姨娘说一声 , 隔着门说一声再走 。 永秀还未开口 , 朝华已经知道她愚求些什么 。 她手中也托着个一样的梅花小盅 , 低头浅嗷一口 , 茶沃得淡 , 茉莉的香味淡淡绕在鼻尖 。 永秀僵在那儿 , 长久积薄的勇气顷刻间消散 。 朝华阁上花盅盖儿 , 淡声道 :“ 不能 。“ 永秀白着张脸 , 被百灵和荻儿扶了出去 , 连百灵和莺儿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会突然开口提这个要求 。 两人又惊又怕 , 走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拾 。 芸苓将她们送出去 , 回头就愤愤道 :“ 五姑娘也是糊涂 , 好事都是咱们姑娘替她求来的 , 她倒好 , 还想着要见那 …...“ 肚里骂一句 “ 黑了心肝的 “! 甘棠收起彩盆 , 轻声说 :“ 要是不想见 , 那才真是没人味儿了 。“ 姑娘不就因为五姑娘有人味儿 , 这才指条路给五姑娘走么 。 胡妈妈站在廊下 , 等五姑娘走远了 , 这才进花厅中回话 :“ 预 备要放的河灯这两天陆陆续续都送来的 , 空出两间库房 , 专派人了看着 , 免得走了水 。“ “ 灯油和灯可曾分开放 7“ 祈福用的灯油是供萧萨的酥合香油 , 灯与灯油放在一块儿 , 怕不小心走了水 。 “ 姑媳放心 , 都是分开放的 , 也叫底下人都仔细着烛火 。“ 莲花灯和萧提灯最多 , 还有鲤鱼灯 、 西瓜灯 、 小船灯 、 螃蟹灯 , 只只都是竹扎彩绘 , 件件精巧异常 。 灯上挂的祈福红纸 , 全是者爷亲手写就 , 就等夫人生辰那日从河岸边放出去 。 朝华微微颉首 , 又想起那天沈聿要来 , 得安排沈聿坐上小船 , 她愚隔着小船 , 让真娘看沈聿一眼 。 也该让她看一眼 。 青檀提着裙子 , 快跑着穿过廊道 , 跑进屋门急喘口气 :“ 姑娘 !“ 朝华拙头见青檀神色焦急惊惶 , 皱起眉头来 :“ 怎么 ?“ 青檀急急跑到朝华身边 , 附耳道 :“ 跟着医船去的人 , 说医船不见了 , 连带着明镜师父们全不见了 ! “ 朝华惊愕之下 , 俞地立起 , 沉声发问 :“ 什么叫不见了 ? 送信的人呢 “ “ 是来报信 ! 人就在云 - 墙那头等着 ! “ 朝华把这里的事交给甘棠 , 自己往东院去 。 刚过云 - 墙 , 就见跟船去的仆从等在月洞门边 , 眼下青黑 , 衣衫风尘 , 显然是一出事 , 就赶回来报信 。 眼船的仆从皆是壮年男子 , 跟着一船尼姑 , 怕污了女尼们的名声 , 一直坐男一只船跟在女尼们船后 。 烧火造饭时帮着拾柴担水 , 停泊野湾时帮着驱赶水上别的船只 , 等师父们进村施医时 , 他们又悄悄跟着 。 江南地方富庶还好些 , 贫苦之地别说见着女尼了 , 见着单身回媳的年轻女子 , 也有扣留不放的 。 等到夜晚 , 前船后船就隔得近些 , 怕有那等心黑的摸上船去 。 本来守得好好的 , 那天夜里船上人全都睡得极香甜 , 等到醒来时 , 前面那只打着经幡的医船平空不见了 ! 水面平静无波 , 仿佛根本没有另一条船 。 “ 连船带人全无踪影 , 我们四下去找 , 乡民们也没见着过 。 “ 要找民女不容易 , 要找尼姑们容易得很 , 更别说还是一船的尼姑 。 朝华面上变色 , 情知这事跟净尘师太避走有关 。 仆从道 :“ 就小的一个回来了 , 别的人都还在找呢 。“ 把野荡翻过 , 前村后村都拖了 , 愣是无人看见过一个女尼 。 “ 报官了没有 7“ “ 报了 ! “ 仆从道 ,“ 当时就拿着大老爷的名帖去报了官 , 小的回来报信时 , 捕快也都出动了 , 只不知道这会儿找没找着人 。“ 朝华神色凝重 , 冲他点点头 :“ 你辛苦了 , 下去罢 。“ 那个仆从还当丢了尼姑们的踪迹 , 三姑娘必要发落 , 哪知会得这么一句 , 心中又感动又为自己辩白 :“ 三姑娘 , 响们一路上都跟着 , 绝没有半点怠慢的 。“ 朝华缓缓吐出口气道 :“ 我知道 , 你们都不是第一次跟船了 , 这不是你们的过失 , 下去歇歇罢 。“ (MBI, SSESABERN, $EHGERE, “ 姑媳 , 这怎么办 ?“ 一船人呢 , 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 总不会是晚上闸 z 鬼把整只船都拖到水里去了罢 ? 朝华心中纷乱 , 在山廊上来回蹼步 。 明镜师父不见了 , 寺中就只有口口师父在 , 要是口口师父也不在 , 那荐福寺的沙弥尼们更无处可安身 。 她思忏着 , 缓步爬到山廊最高处 , 远处山影空濠 , 碧波澄澈 , 湖上船只如梭 。 长辫辩梢 , 随着她举动抬步轻轻摇晃 , 朝华目光落在辩梢那枚小花籁上 , 偃地拾目 。 芸苓几个都跟在朝华身后 , 离得不远不近 , 朝华突然出声 , 芸苓 “ 误 “ 的应声 , 上前两步 :“ 姑娘想到什么 ? 有什么吩咐 7“ “ 给我预备一只船 , 不用洪娘划 , 让沉璧操舟 “ 芸苓怔住 , 跟着又听姑娘说道 :“ 再给我预备两只白纱灯笼 。“ 等天一黑 , 她就放舟到湖心去 第64章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4 章 “ 白纱灯笼 华枝春 / 怀愫 小船泛在三潭波心 , 舟内青纱低垂 , 舟前挂的两只白纱灯在湖面投下两团圆光 。 今夜静好 , 月色晶沁 , 水气滥然 。 沉璧在船头操舟 , 朝华端坐在船舱内 。 舱中小茶桌上摆着海棠描盒装五色细点 , 茶炉上温着一壶茉莉香片 。 船刚离岸时茶汤汤色还淡 , 此时越浸越浓 , 茶味也早已经从幽香淡雅变得浓郁 , 沁出苦意 , 这壶茶已经不堪喝了 。 朝华透过船窗望着湖上往来的船只 , 静心等待 。 那人头回出事就在三天竺 , 手中又有十三针的歌诀 , 与净尘师太必然有些关联 。 他能送人参 , 又送歌诀 , 则表明他一直离得不太远 。 上回就是将他安然送到悬白纱灯的船上 , 这会儿放只小船到西湖中 , 船前悬上两只白纱灯 …... 也不知这个办法能不能把他引出来 ? 朝华上船时 , 甘棍和芸苓都想跟着 , 芸苓虽不知道姑娘为什么在这种关头还想游夜湖 , 但她还是备下了细点茶水 。 被朝华回拒之后 , 甘棠叮嘱沉璧 :“ 姑娓既只要你跟着 , 你可仔细些 。“ 沉璧想了想 , 去梅阁小塘中的船上取来了她新打的渔叉 。 竹制叉柄磨得光圆衬手 , 铁制的叉刺尖锐锋利 。 这些日子 , 她同这柄渔叉已经很熟了 。 甘棠芸苓面面相凳 , 甘棠问 :“ 你带这个作什么 ?“ 总不会是要去西湖上叉鱼罢 ? “ 你让我仔细些 。 “ 沉壁考实答到 。 姑娘都挂白纱灯笼了 , 这回她一渔叉必能把人给扎透 。 甘棍笑了 , 她起先还以为姑娘要去干什么危险事 , 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 看沉璧驴唇不对马嘴 , 无奈笑着 :“ 好 , 你很仔细 。“ 送上吃食细点 , 又预备了披风 , 甘棠和芸苓便守在宅后渡头边的亭子里等姑娘游夜湖回来 。 宅后渡头生着一片芦苇 , 白日时分 , 烟波碧芦 , 煞是好看 。 此时天色浓黑 , 夜风一摇 , 芦叶如刺 。 芸苓咽了口唾沫 , 被风吹得搓了搓胳腾 :“ 姑娘怎么就想着这会儿游湖呢 7“ 小舟停在三潭最热闹的地方 , 沉蟹收起船桨坐在船头 , 任由素浪推着船在湖上飘浮 。 湖上彩灯画舫往来不绝 , 菱歌管弦洋洋盈耳 。 朝华已然从天色刚黑 , 等到了月上中天 。 揩帘望一眼湖上越来越密的彩舫画船 , 朝华对沉璧道 :“ 再等等 , 等到湖上船少了 , 就不必再等了 。“ 那人上回也是趁着船多藏匿踪迹 , 湖上的船越少 , 他越不会来 。 幸而今夜月光大盛 , 正是游湖的好时候 , 若是下雨船少 , 还不知要等多久 。 他若不来 , 可能是离开了余杭 。 若来 , 也可能不会伸以援手 。 两种情况 , 朝华都得再想别的办法 。 沉璧刚要应声 , 就见不远处荔过来一只小舟 , 舟前一样挂了两只白纱灯签 。 朝华先是微松口气 , 不管那人答不答应帮忙 , 起码人来了 。 路着就见那只船上船灯晦暗 , 看不真切舱内到底有几个人 。 两只船大小相仿 , 船头相反 , 缓缓相近 。 等船窗相会之时 , 对面的船中伸出只刚劲有力的手来 , 一把抓住朝华所乘小船的窗舷 , 将两船拉近 , 在舱窗与舱窗之间 , 扣上一只铁勾 。 黑夜之中 , 发出这点声响 , 旁人听了还以为是船桨相撞的声音 。 湖上连舟赏月本也是雅事之一 , 根本无人关注 。 船只一晃 , 壶中的茉莉香片泼散出来 , 浇灭茶炉炭火 , 刻时茶味炭味混在一块 , 气味难闻 。 沉璧几乎是在双船相靠的同时 , 单手握着渔叉滑进舱中 , 进舱之后提起叉柄 , 牢牢护在朝华身边 。 朝华思量了片刻 , 隔着窗纱开口 :“...... 这位壮士 。 “ 上回在睿舟之中 , 朝华是这么称呼他的 。 对面响起个沉稳的声音 : “ 姑娘请说 , 我会尽数告知我家主人 。“ 朝华微怔 , 那人没来 , 派他的手下来了 , 她旋即开口 : “ 净尘师太徒弟们的医船不见了 “ 邻船有片刻的沉默 , 朝华心中忐忑 , 难道她愚的不对 ? 这人跟净尘师太没有关联 ? 但她都把人给引出来了 , 自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 又道 :“ 我不知壮士的主人与净尘师太相不相识 , 若不相识 , 还请壮士问问你家主人 , 能否替我找拖船上的师父们 。“ 邻船依旧沉默 , 两船隔 得极近 , 屏息凝神间 , 便能听见隔壁舱中隐约传出寒窄细碎的声响 。 水月光盛 , 烟灯影憨 , 湖上四面吹来丝竹歌声 , 盖住两船喝语 。 邻船终于又有声音响起 , 依旧是沉稳的声音 :“ 知道了 。“ 朝华的耳朵紧贴着船般舱壁 , 听见这句 , 她还不死心 :“ 算上路程 , 船已经不见三天 。 这位壮士 , 烦你尽快告诉你家主人 ! “ 今天过去 , 就是第四天了 ! 时间越长 , 人就越难寻 。 师父们会遭遥什么 , 朝华不敢想像 , 要是这人不肯帮忙 , 就只好送信给大伯母 , 还有各家舍药的夫人们 。 就像上回一样 , 把这件事情闸大 。 她知道此事蹊跷有风险 , 但一船十七八个人 , 总不能就这么凭白 “ 不见了 “。 那头又一次响起了寒寒定窄的声音 。 朝华面上原本愈加焦急的神色一顿 。 难道 …... 那人其实就在船上 ? 他不想自己出面 , 才让下属来答话 , 但一问一答之间总要时间 , 所以听上去才很迟疑的样子 。 朝华手沾茶水 , 刚欲在茶桌上写字 , 指尖便是一顿 。 甘棠芸苓青檀紫芝都是识字的 , 沉壁学字的事交给甘棠 , 但朝华从未问过迸度 , 但她还是试探着写下 “ 一人 “ 二人 “。 这么简单的字 , 沉蟹看的明白 , 她先指指一人 , 又指指二人 。 朝华正自疑惑 , 忽然想起那人能在水下闭气良久 , 沉璧自然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 她想了想 , 拙眉开口 : “ 若是你家主人不欲相帮 , 烦请壮士此刻就告知我 。“ 重音落在 “ 此刻 “ 两个字上 。 她本来想的是请此人将信送到门房 , 落款就写荐福寺 , 要是又跟上回的人参一样没落款 , 从门房到丫头婆子都会觉得古怪 。 既然那人就在船上 , 不如直接给她一个答案 , 还能省下许多功夫 。 朝华说完 , 直觉对面不会再回她 , 低叹一声 , 刚要伸手解开勾船的铁勾 。 就听到那边传来了扒船贼的声音 :“ 这不是你这样的大家女子该管的事 。 “ 她当世家女不是当得很好么 ? 过继弟弟 , 关住姨媳 , 施恩庶妹 , 件件都做得漂亮 。 她想要未来夫婿能蟾宫折桂 , 也就真的找了一个很有可能蟾宫折桂的书生 。 余知府的雅会上 , 沈聿在全省举子中 , 也是数一数二的 。 朝华想起那夜两人的对谈 , 随道 : “ 我本就会些大家女子不会的手段 。“ 一来一回之间 , 裴忌想起暗夜舟中被她一针扎到麻筋 , 整条手臂动弹不得的情状 , 那份麻劲直到第二天才完全消散 。 有心想问问她足踝有没有青紫 , 又觉这话问出来过于无礼 , 还无端生些暖昧 。 知道她不得到个准确的答案不会罢休 , 只得说 :“ 这事我早已知道 , 人很安全 , 此事你莫要再问 , 你管不了 , 连你大伯也管不了 “ 他语调虽淡 , 却带了几分冷峻凛然之意 , 短短一句 , 转了三转 。 朝华攒眉思忏 。 这事他已经知道 , 说明他也派人跟着医船 , 不管是盯梢还是保护 , 净尘师太都确实与他有所关联 第65章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5 章 “ 红菱角 华枝春 / 怀愫 朝华等了两日 , 直到第三日清晨 , 别苑门上才收到写着荐福寺落款的信件 。 是个农人打扮的人送来的 , 一身布衣 , 头顶竹笔 , 挑着扁担 , 一头担着筐嫩婀樱桃 , 一头担着蚕豆香瓜 , 那封信就藏在樱桃里 。 这时节瓜香果熟 , 容家庄上和村上时常送些时鲜瓜果来 。 门上的人还以为是上容村的人来了 , 本待留他到后厨吃饭 , 谁知那人放下东西就走 , 门房追出去时 , 人都已经去远了 。 再看信上的落款是荐福寺 , 赶紧送到二门 。 朝华刚醒 , 甘棠就将信送上 , 拆信一看 , 确实是明镜师父的字选 。 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 先是报平安 , 跟着又说她已给明空报了平安 。 至于一船人在哪 , 又是跟谁在一起 , 明镜师父一句都没透露 。 知道人无事 , 朝华心头大定 。 明镜师父能送信是那人首肯的 , 信上的内容自然也是他点过头的 。 明明报平安就行 , 还特意告知她已经向留在荐福寺守寺的明空师父报过平安 。 是让她别再为这件事给明空师父写信 。 朝华将信收起 , 甘棠看姑媳似是终于放下心来 , 问 :“ 要不要把跟船的人叫来 ? “ 那 , 几个人还在一路找船呢 。 “ 再等等 , 让他们多找两天 。“ 甘棠不明所以 , 但她点头应声 :“ 那 , 姑娘要不要给明空师父写信 ?“ “ 不必 , 明空师父已经得着信了 , 我们什么也不要做 。 “ 朝华愚了想问 “ 去岁是 什么时候捐灯的 7“ 年年真娘的生日 , 容家都会给荐福寺捐两座树灯 , 每座树灯都有丈余高 , 宝盖朱漆 , 彩画描金 。 树灯共有七层 , 每一层上都能再点七盏琉璃灯 , 一座树灯能点四十九盐小灯 。 专供到观音萧萨殿中 , 为真娘祈福延寿 。 “ 年年都是夫人生日前几日 , 今岁的已经备下了 , 要不要早些送去 7“ “ 不用 , 跟往年一样就行 。 捐灯 , 赠药 , 舍米舍布都要跟原来一样 。“ 以前如何 , 现在就如何 。 “ 是 。“ 甘棠记下 ,“ 厨房上问送来的那两筐东西 , 怎么处置 ?“ 瓜果都是鲜物 , 看着品相还极好 , 菱角生嫩 , 樱桃饱满 , 蚕豆青碧 , 瓜也皮大个大 。 “ 洗干净给各房分一分 。 “ 就当是他请她吃瓜果了 。 “ 好 ~“ 甘棠笑着指一指挂在衣柬上的裙裳 ,“ 端阳宴上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 昨 F 就送来了 , 姑娘总得试一试 。“ 要是有不合身的地方 , 家中绣楼里就有七八个绣娘在绣嫁妆 , 在家里就能改 。 朝华走到衣桁前 , 昨日实在没心情看这个 , 今天一看 , 衣裹已经兽烫过 , 还熏上了她常用的柏子香 。 端阳节当天穿的衣裙纹样或是五毒或是石榴 , 多是应景而制 。 容者太太年纪大了 , 爱红爱金 , 还一年比一年更爱热闸 。 偏偏除了永秀之外 , 家里几个女孩都更爱素色 。 朝华自不必说 , 令舒也爱穿轻灵雅致的衣裙 。 平日里老太太撒手不管 , 大节里制衣裙 , 她就要着意打扮打扮孙女们 。 去岁的端阳节用纪红纱罗和天碧色纱罗裁了衣裳 , 每个女孩都得了一申玉玲珑系腰 , 首把孙女儿们打扮得像枝间刚开的石榴花 。 这回送来的衣祺 , 红也确实是红 , 只是红得略显黯淡 。 裙上的花纹也是祖母平日最不喜欢的那种 , 贵重但繁杂 , 不说别致俏丽了 , 朝华穿在身上都显得老成无趣 。 芸苓捧镜 , 甘棠打开首饰匣子 , 捧着蜜蛛钗给朝华看 :“ 这一回的首饰 , 也都是应景儿的 。“ 要论精巧那真没有 , 赤金打的五毒 , 镶嵌着华贵宝石 。 头上重 , 衣上杂 , 堆叟得满身都是 , 连丫头们都知道这些不好看 。 朝华试过衣裙 , 又簪戴上首饰 。 照着镜子 , 缓缓转了一圈 , 对甘棠道 :“ 要不那日的粉略厚些 ? 胭脂也浓些 ? 祖母既然想让她们姐妹几个不要出挑 , 那她就尽力不出挑 。 芸苓摇头 :“ 姑媳本来淡妆就似浓妆 , 化了浓如说不准反而压住了这身衣裳 。 姑娘眉眼鼻唇皆生得分明 , 不必脂粉勾勒都形貌粲然 。 “ 我看姑娘那天装鹏鹑更好 。“ 不笑不动 , 木胎美人 , 那便不出挑了 。 朝华闻言失笑 , 芸苓急了 , 捧着镜子连声止道 :“ 姑娘自 己看看 ! 能笑不能笑 ? , “ 我知道 。“ 朝华摇头 , 能让祖母如此严阵以待的 , 她怎么可能轻忽呢 ? 到了端阳宴那日 , 朝华早早坐车去往考宅 。 几个女孩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 , 站成一溜给容老太太看过 ,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 到时候你们就跟着我和你们大伯母 。“ 紫宸观观主的端阳宴摆在画舫上 。 马车刚停下 , 令舒就悄悄扯扯朝华的袖子 :“ 比楚家的半湖春还大得多 。“ 楚家的画舫能叫半湖春自然是因为宽大精美 , 舫中不但男客女客可以分开坐 , 还在盛下个小丝竹班子舞乐唱南词给客人们听 。 那已经是城中最大的画舫的 , 没想到这艘舫会大那么多 。 舫前也不单是容家的马车 , 熟悉的人中就有楚家梅家和余知府家 。 余世媒也一身见客外衫 , 目光远远与朝华相交 , 佩此微微一笑 , 算是打了招呼 。 袁琼璎的父亲官位低 , 不在受邀之列 。 还未上船 , 几姐妹低声交谈几句 , 等到个身穿杏黄道袍 , 手执银丝拂尘的貌美坤道上前来引宰时 , 众人都沉默登舟 , 岸边一时只余风声鸟鸣声 。 端阳节正是西湖热闸的时候 , 画船箫鼓络绎不绝 , 苏白二堤上游人如织 。 城中百姓争看龙舟竞渡 , 湖上龙船四五只 , 头尾彩画如龙形 , 插着各色旗帜彩伞 , 水手在龙腹中划舟 , 十番锣鼓吹弹晰打 , 从初一到初十皆有热闸可瞿 。 远处锣鼓阵阵 , 此间却是两里开外就已经设下仪仗 , 不许游人靠近 。 明明是皇家排场 , 接引的人却偏偏作道姑打扮 , 事出有异 , 谁也不敢接耳议论 。 道姑上前来引路时 , 女眷们都低下头 , 就像芸苓说的 , 装鹏鹑 。 不止是接引人身着道袍 , 船上所有人都穿着道袍 , 容家姐妹规规矩矩站着 , 全把自己当作木胎 。 落座 , 奉茶 。 桌上食盒精巧 , 除了端阳节要吃的五毒菜 , 点心粽子看上去都是内造的 。 还有嫩荷叶托着菱角雪藏 , 虽摆设考宁 , 却无人去动 。 上前来给容老太太奉茶的是年老坤道 , 看见容老太太时恍惚了片刻 , 笑了笑 : “ 容夫人可还记得我 7“ 容老太太平日里精神羿钰 , 今天却招起了 婚书(捉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6 章 “ 婚书 ( 捉 华枝春 / 怀愫 朝华着锦服 , 梳高髻 , 下拜时身姿规整 , 意态庄严 。 除了发间五毒金簪须翅微颤外 , 一举一动都与座中的世家女孩们别无二致 , 就像是拿标尺比划着量出来的 。 容貌生得再美 , 此时也显得呆板无神 。 祖母既想让她无趣 , 她就无趣 。 这番模样应当是座上的紫宸观观主最为厌恶的 , 可她却偏偏饶有兴味 , 自上到下打量起朝华来 。 先看朝华 , 又看向座中别的年轻女孩 。 越看面上神色越是难辩喜怒 , 先还口角喉笑 , 转瞧就又冷 “ 哼 “ 出声 。 不论座上的人如何出声 , 朝华都跪的很定 , 她自知仪态绝没错处 , 但贵人想治罪 , 最容易的就是 “ 失仪 “。 “ 失仪 “ 其实就是言行举止不讨贵人的欢心而已 , 故此在座受邀的人家都只敢把女儿往无趣里妆扮 , 而不敢扮丑 。 观主不开口 , 无人敢说话 。 画舫缓缓驶入内湖 , 湖上温风如酒 , 波纹如绫 。 蚀是白日 , 船头船尾那数挂明角珠灯也尽数点起 , 白日之中灿如星月 。 端阳正日 , 湖上大舫小舟往来如梭 , 岸无留船 , 肆无留酿 。 堤上湖上的游人俱都张目翘首看向湖中大舫 , 初看光晕五彩 , 煞是好看 。 望得久了 , 便觉眼花目眩 , 转首掩目 。 还有人奇声问 :“ 怎么这画舫上的全是道姑 ?7“ 舫中静宿一瞬 , 观主终于开口 : “ 这么个打扮 ? 是故意穿给我看的 ? “ 座中老命妇们人人互望 。 容考太太对面坐着的是楚家的考夫人 , 两家亲上加亲 , 此时自然要出言相帮 。 她笑了笑道 :“ 咱们久离京城 , 实在不知内廷时兴些什么了 , 只好比着咱们原来的那些 , 给家里的女孩们装扮 。“ 梅家的老夫人也道 :“ 唯恐失了体面庄重 , 并不是有意污观主的眼 。“ 说完几家齐齐便要赔罪 , 但她们还未立起身来 , 观主就拙拙指尖 。 “ 这样也好 , 是不是真好看 , 一目了然 。 “ 说着 , 她又看向朝华 ,“ 她就生得好 。“ 一问一答 , 朝华已经在下首跪了许久 。 端阳日头大盛 , 出门的衣裳又穿得厚重 , 额间已然沁出点点汗意 , 但她依旧脾背板正 , 仪态端方 。 座中人看她身子不摆 , 颈项不弯 , 跪的这样定 , 心中倒都为她松口气 。 楚考太太见了 , 难免想起自家小六来 。 要不是她母亲的病 , 真是桩好亲事 , 小六自离家住到书院 , 已经三四个月没回过来了 。 容者太太持杖起身 , 恭立 :“ 当不得观主如此夸奖 。“ “ 我夸奖她 , 她就当得起 。“ 容考太太本是旬自谦的话 , 却被这句堵得仿佛是容家不识好歹 。 观主一身紫纱道袍 , 衬得肌肤粉艳雪脑 , 除了鬓发间有几根银丝之外 , 她实比这一船年轻女子都要美貌丰艳得多 , 她赞朝华生得好 , 那就确实生得好 。 “ 我很喜欢你这个孙女 , 不如就跟我了回昭阳观去罢 ?“ 容老太太脸色微僵 , 楚家梅家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们也都面上变色 。 昭阳观是皇宫内观 , 是专为眼前这位观主修建的 。 当今太后还是皇后时 , 为最宠爱的女儿昭阳公主在皇宫内苑修建此观 , 让女儿给当时的太后修冥福 。 把朝华带去昭阳观 , 那就是要把朝华带进皇宫的意思 。 “ 孙女能得观主青眼垂爱 , 实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 只是 …...“ “ 只是什么 ? 只是修道清苦 , 家里舍不得她入道 7“ 连她公主之尊都从幼年起就为太后 “ 修冥福 “, 容老太太怎么敢说修道太苗 , 前里大人舍不得朝华修道 ? 于是容老太太柔婉出言 : “ 是她母亲久病在床 , 衣食汤药 , 皆是她一力侍奉的 , 病槎前离不开她 。“ “ 哦 ? “ 观主明知而故问 ,“ 怪不得她母亲没来 ? 她生什么病 ?“ 容者太太沉息片刻 , 轻叹出声 :“ 我那儿媳妇 …...“ “ 叫她来说 。“ 观主看向朝华 。 朝华心头一紧 , 以她的年纪哪会知道京城中那些旧事 , 意欲搅摩观主语气 , 可短短几番对答就知这人喜怒无常 , 根本听不出好恶来 。 思量片刻 , 她开口答道 :“ 民女的母亲因七情郁愤内伤 , 以至心窍闭塞 , 神机逆乱 …...“ 她依旧没有拿头去看观主的脸 , 只是 平平说着 ,“ 乃是癫狂症 。 “ 余世娟在后排玫瑰椅上微微一颤 , 余夫人许氏不着痕迹的看了女儿一眼 , 又满含担忧的望了眼容朝华 。 她们母女俩与观主无旧 , 只是来陪座的 , 二人对望一眼 , 都为朝华担心 。 余杭城中官宦世家 , 人人皆知殷氏是个疯子 , 时不时就要发病 , 但不论是她们还是容家人 , 都不曾摆到明面上来谈论过 。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 , 对其女问其母 。 容考太太也知观主问了 , 朝华不得不答 , 她脸上神色不变 , 还是一声轻叹 , 哀婉道 :“ 正是此症 , 此病难治 , 她母亲如今就只认得她了 “ 说完这句 , 座上又是良久都无声息 。 就在船中人人猜度这个答案能不能让观主满意时 , 观主张口问 :“ 这可怎么好 ? 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 这一句说得有三分真切 , 容考太太心中一凛 , 不知朝华这两句话是如何触动了公主的心肠 , 难道朝朝真要进客 ? 但若公主真的铁了心让朝朝跟去京城 , 不论是入道观当道姑 , 还是入公主府当待诏 , 容家一点办法也没有 。 容考太太心中转念 , 当真如此 , 那此时只能顺着公主的意思 , 委屈朝朝先跟去 , 或是在路上或是进了京再想办法 。 她与公主虽几十年没见过面了 , 但公主这性子竟比少女时还有过之无不及 。 少女时的昭阳公主若喜欢了一样什么东西 , 不是自己不要 , 那是绝不肯撒手的 。 容考太太上船时弯腰驼背是装的 , 此时却是真的折了腰 , 正想等公主开口就再接话时 , 座上人又开了口 。 「 不如 , 就把你给了我儿子罢 。“ 这番变故无人想到 , 座中人皆惊诧 , 连许氏都曾听说过 , 昭阳公主有个有外族血统的儿子 。 外族孽子 , 归朝之后 , 一直养在他外祖母 , 也就是当今太后膝下 。 这位大人的婚事 , 高不成 , 低难就 , 太后又不愿意委屈了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外 孙 , 一直没有落定 。 这些还就罢了 , 但她的用词是 “ 给 “, 不是 “ 指给 “。 “ 指给 “ 是正室 ,“ 给 “ 不过就是个妾室 。 当得此刻 , 容者夫人先望向了楚考夫人 。 楚老夫人与她目光相碟 , 竟缓缓移开去 。 容考太太想的是以朝华已经定下亲事为由 , 拒绝这事 , 天家不破百姓婚 , 座中能有这个默契的就也只有楚家 。 偏偏楚考夫人方才还肯支应 , 到这事上竟退却了 ! 楚氏心慌难抑 , 她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母亲楚老夫人 。 楚老夫人在帮容家得罪公主和沉黯不得罪公主之间 , 依旧选择了沉默 。 容考太太忍气吞声 , 喉口涌上腥甜 :“ 观主垂爱 , 只是我这个孙女已经 …...“E 经有相看的人 ? 这句必不能成 , 在相看而已又没落定 , 不算破婚 。 万一惹急了这女煞神 , 把朝华拙进那位大人屋里 , 这事就再无转国的余地了 ! “ 回观主的话 , 民女家中已经为民女定下亲事了 。“ 这句出口 , 又是人人皆惊 。 几位者命妇闻言 , 目光在容楚两位老夫人身上打转 , 都以为是楚家要接下这事 。 楚老夫人压下讶异的神情 , 心头直打鼓 。 若是容家不要脸面 , 当着公主的面说跟小六在议亲 , 她该如何是好 ? 容朝华要是真那么说了 , 也 …... 也只能咬牙应下来 。 楚家两个儿媳妇程氏与杨氏的目光也都落在朝华挺直的脊背上 。 杨氏看了眼婆母 , 要是容朝华敢张口 , 她是拆穿 ? 还是捏着鼻子吃黄连 , 把这 门亲事给认了 ? 她心里不愿意 , 但也知道事关重大 , 要担就只能两家一起担 。 进而又想 , 容朝华要真用这种法子进了楚家的门 , 这辈子尽可拿捏了 。 余世媒又是身子一动 , 好在她和母亲的座位靠后并不惹人注意 。 许氏虽也为了朝华担心 , 但到底情分不深 , 不至失态 。 只有余世娟知道 , 朝华与秀才沈聿已经定情 , 难道她要在这个当口说出来 ? “ 是哪家儿郎 ?“ 观主这回依旧没看容老夫人 , 她目光颇有些玩味的扫了楚家 / 一眼 , 只等朝华回答 。 朝华自知船上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 她姿态端肃 , 声音清越 :“ 是民女父亲的故交之子 , 姓沈名聿 , 如今正在万松书院求学 , 长辈们说定 , 秋以为期 。“ 秋以为期 , 便是八月省闹之后约定 婚期 。 最先松了口气的 , 反而是楚家 。 容考太太脸色大定 , 她笑着点头 :“ 确是如此 , 容家清明大祭时 , 沈家儿郎也在 , 在座诸位夫人都是见过的 。“ 她不说清明那天是开祠堂上名 , 只说大祭 , 那意思就是都已经请沈聿来观容家祭祀了 , 确实是未来的孙女婿 。 楚老夫人刚才不帮 , 这会儿开口了 :“ 确是见过 , 一表人才 。“ 观主的脸色骤然变冷 , 她拔弄着腕间紫番罗水晶念珠 , 喵笑出声 :“ 来人 , 去问问到底是不是 。“ 容老夫人本待下船之后立时认下这门亲 , 许给沈家儿郎好处也好 , 多备嫁资也好 , 官途打点也好 ! 总之 , 今日必要将朝华和沈聿的婚书落定 ! 万没想到 , 昭阳公主竟会当场派人去问 ! 她明明今日是头一回见到朝华 , 为何如此紧抓不放 ? 朝华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 她察觉出不对 , 但又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 画舫已经驶到了湖心 , 除了舫上派人坐小舟去问 , 根本没办法偷偷派人下船去报信 。 朝华脸色微微发白 , 昭阳公主看了朝华一眼 , 雪白指尖依旧在拔弄着念珠 , 但她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 竟笑起来 : “ 起来罢 , 大家坐着等 。“ “ 鼓乐呢 ? 奏起来 。“ 端阳大节 , 万松书院中的本地学子都回家过节去了 , 留下的都是家在外地的学生 。 膳堂今日裹了两种粽子 , 每个学生一人发两只 。 徐年提溜着粽子道 :“ 这哪够吃 , 咱们还不如普济堂的孤者 , 听说余知府给每个孤考发四只粽子 , 三十文钱呢 !“ 楚六没回家去 , 但他家里早早就送了精美的粹子食盒来 。 还给楚六的学舍门口挂上了菖蒲艾草 , 给学舍窗户贴上红纸剪的吉祥葫芦 , 腹得楚六满面通红 , 气急败坏将下人们赶走 。 吃的 喜糖(捉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7 章 “ 喜糖 ( 捉 华枝春 / 怀愫 ERTENEH TR, 人人都好似打过一场硬仗 。 年老的精神菱顿 , 年少的花容黯淡 , 如逢大放般坐车归家 , 都盼着这位贵人能早些离杭回京 。 楚家一行人等在岸边 。 楚考夫人还待与容者夫人说些什么 , 容考夫人拐着雕花木杖 , 截断她的话头 : “ 等到我们朝朝摆喜酒那日 , 你们可都要赏光观礼 。“ 楚老夫人并不觉得自家不厚道 , 当年京城那些旧事 , 小辈们不知道 , 容老夫人总是知道的 。 眼看容老夫人并不说破方才舟上的事 , 她笑道 :“ 恭喜朝朝炀得佳媚 “ 当时都已经预备认下 , 可容朝华她自己选了别人 , 这可不能怪楚家不扫事 。 楚老夫人还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 “ 朝朝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 , 与我的亲孙女儿也不差什么 , 如今得了佳婿 , 我可得给她添几拾嫁牟 。“ 楚氏扶着婆母 , 目光与母亲一触 , 又看向两位嫂嫂 。 程氏与楚老夫人一样面上含笑 , 杨氏的脸上却已经露出 “ 并好如此 “ 的表情 。 楚氏看了眼母亲 , 此时找补 , 又有何用 。 两家牵连深 , 容老夫人就替朝华收下了几拾嫁如的 “ 赔礼 “:“ 这一回累得我胳也拿不起来了 , 咱们过些日子再聚 。“ 楚家人坐上马车回府 , 杨氏终于吐出口气儿来 , 抚着心口对楚考夫人说 :“ 好了好了 , 这下可算好了 。 “ 儿子再也不用心心念念着容朝华了 。 程氏也放下心中大石 , 她还真怕者太太认下这个孙媳妇 。 楚老夫人看了眼二儿媳妇 , 恨铁不成钢 : “ 住口 ! “ 杨氏突然被婆母喝斥 , 心里颇有些委屈 , 闭口不言 , 只是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撩不住 。 她本来还因失了朝华心中难受 , 今天看到朝华那番应对更觉得可惜 , 但听到公主看中了容朝华 。 谁出这个头谁就是在跟公主抢人 , 虽不是正经的儿媳妇 , 到底怕惹祸上身 , 小六避开祸事 , 怎么不算一桩好事 ? 程氏瞥了这姆娓一眼 , 也不想搭理杨氏 。 马车中楚者太太眉头深锁 , 程氏在低头思量 , 就只有杨氏一人在瞎开心 。 楚氏望了眼楚家远去的马车 , 对容考夫人道 :“ 娘 , 沈家儿郎也在 “ 容考太太紧紧攘了攘儿媳妇的手 :“ 请他一道回府 。“ 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 ! 楚氏立时点头 :“ 我明白 , 家里的东西都是齐全的 , 已经吩咐了人去请三弟了 。“ 家中正在给令舒备嫁 , 各色礼盒都是现成的 。 沈家家中已经无人 , 那就把女方的谢媒礼拿到韩山长家去 , 请韩夫人替学生走婚仪 。 此时天色还早 ,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 只要动作快些 , 今天尽可办完 。 容老太太此时对沈聿万分满意 :“ 把他叫到我车上 , 你与朝华同车 。 “ 想了想法上一句 ,“ 也不必追问什么 , 告诉她 , 她今日应对得很好 , 别的事叫她不用忧心 。“ 小儿女们私下里做了什么 , 容考太太不打算追究了 。 既已在公主面前过了明路 , 多说无益 , 办正事要紧 。 那张婚书一出 , 昭阳公主只当朝华已经定了亲 , 哪怕沈聿死了 , 一个定过亲的姑娘也不配给她的儿子当始室 , 朝华总是安全的 。 楚氏点点头 , 她疑惑道 :“ 今日这一出 , 到底为了什么 ? “ 容老太太摇头 :“ 不知 。 “ 陀阳公主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 行事也不会如此颠倒 , 今天这么多女孩 , 她的目光就只落在朝华身上 。 “ 朝华确是略生得好些 , 但哪个母亲会给儿子选一个母族有疯疙的女孩陪侍在侧 7“ 婆媳二人对望一眼 , 想不透其中关窍 。 眼下要事 , 过定 ! 朝华与沈聿隔船相望 , 朝华有许多话想跟沈聿说 , 但船上船下众目睽睽 , 一句话也没说上 , 就被分别请到两驾马车上 。 令舒和永秀坐最后一辆马车 , 直到上了车 , 令舒才长出口气 , 她这才瞧见永秀脸上粉也化了 , 口脂也吃得差不多了 。 明明船上摆得有冰 , 面前食盒里的精巧点心她们也是一样都不敢动 , 因为紧张不断舔唇 , 尽把口脂都给吃残了 。 料想自己脸上也差不多 , 扯了扯永秀的袖子 :“ 你吓坏了罢 ?“ 永秀摇摇头 ,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船上许多事许多话 , 她都听的稀里糊涂的 , 最后那张婚书却是明明白白看见了 ! 姐姐是何时 跟沈公子有了默契的 ? 要是 …... 要是他们早就有了联系 , 那姨娘的事是不是沈公子故意的 ? 她满面惶然 , 令舒问她 : “ 怎么了 7“ 永秀捕唇 , 她不能跟四姐姐说 , 强笑说 :“ 吓着了 “ 令舒伸手抚抚永秀的背 , 还给自己和永秀都倒了杯茶 , 猛喝上一口顿觉通身舒 泰 , 她长出口气 : “ 这下可好了 , 我方才心都要跳出来了 ! “ 楚家如何 , 令舒也全看在眼中 , 她知道这会儿家里长辈要办大事 , 祖母和大伯母无暇顾上她 。 心中郁郁 , 又灌了口茶 , 还轻轻推了推永秀 :“ 喝呀 , 发什么愣 , 三姐姐都没吓成你这样呢 。“ 以往令舒总因只小朝华一个月 , 姐妹们一道时并不认真叫姐姐 , 但从今往后朝华就是她姐姐 。 沈聿被请上了考太太的马车 , 他先在车边行过礼 , 上车之后又再作援 。 容考夫人满面都是慈和笑意 , 受过他的礼 , 仔细打量他两眼 :“ 你这小子 , 胆子倒大 。“ 寻常人看见内监 , 先自矮了一截 , 何况昭阳公主身边的太监们个个骄横踊扈得很 , 主子是什么样 , 底下人的行事就是什么样 。 俗话说的好 , 什么人养什么狗 。 容考夫人在舫中就大概猜到孙女跟沈聿彼此有意 , 那日大祭时 , 沈聿也特意来拜见过她 。 但彼一时 , 此一时 。 内监问话 , 姓沈的小子还不知是应 , 还是不应 。 若他见势不妙 , 与容家撤清干系也是寻常 , 楚家不就如此么 ? 谁能愚到 , 他不仅应了 , 还取出婚书 。 沈聿不知道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也不知道那个内监是哪位贵人派来的 , 但朝华以国士待之 , 他便以国士报之 。 “ 晚辈月前曾与世叔议过此事 , 世叔当日已然应允 , 这才请山长大人保媒写下婚 书 。“ 沈聿一件一件禀报给容老夫人 , “ 里不明来人情势 , 我亦不是缩头之辈 。“ 容考夫人已经不掩饰嘉许之意 , 心中连连感叹 , 朝朝真是有双识人慧眼 。 “ 我不瞒你 , 船上那位是昭阳公主 , 问你话的是她身边内监 , 若是你没应下婚事 , 她 …... 为她儿子选中了朝朝 。“ 容老夫人何其老辣 , 便是此刻她也没把公主看中朝朝 , 但只是作姑一事如实告知沈聿 。 人心易变 , 此时再好也怕将来挟恩 , 便只说公主选中朝华 。 容老夫人一面说一面观察沈聿的脸色 , 见他脸上露出庆幸神色 , 心中再次点头 。 “ 家里是不愿意朝朝入皇家的 , 她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 当着公主的面提起你来 。“ 容老夫人额首 ,“ 当时情状 , 连老身看了都抹一把汗 , 她竟是一点也不悸 。“ 因是真事 , 说出来才更打动人心 。 沈聿大受震动 , 以国土报 , 她又以国士还之 。 容考夫人微笑道 :“ 我知你选秋闸之后是想有了功名再上门来 , 你有志向 , 也不愿意委屈朝朝 , 心意我们领受 。“ “ 但夜长梦多 , 你跟我们回去 , 今日就过小定 。“ 沈聿只觉掌心发烫 , 眼前隔眩 , 略定定神就再施一礼 , 从老夫人改口叫祖母 : “ 听凭祖母吩咐 , 只是 , 只是委屈了容姑娘 。“ “ 你家世清白 , 人又上进 , 不委屈朝朝 。 “ 容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沈聿的胳膊 , 精十年都再没有过这种 “ 劫后余生 “ 的感觉了 。 当真去了公主府 , 那才真是委屈了朝朝 。 各家坐马车离开湖岸边 , 今日城中处处盛会 , 一时香车飞盖 , 金鞍争道 。 朝华与大伯母同车 , 楚氏一上马车 , 就让冬青拿出随身薄荷叶油在人中轻点 。 车内刻时满是薄荷的清香气味 , 她将水晶小瓶递给朝华 : “ 你真是大胆 。“ 嘴上虽是这么说 , 但心里却实实在在替朝华松了口气 , 这当中只消出一处岔子 , 朝华说不准会被留在船上 。 朝华轻靠着车壁 , 额发微湿 , 面色发白 , 唇间若非点着胭脂 , 此时是一丝血色都没了 。 薄荷香味让她脑中一清 , 她到此时方有些后悔 。 昭阳公主说到 “ 他现在死了 “ 这几个字时 , 她不由自主身体僵直 , 惊惶万状 , 素那一瞬间她相信陀阳真的动过杀掉沈聿这个念头 。 “ 我不明白 …... 我究竟是哪里合了公主的眼 ?7“ 楚氏宽慰她 : “ 此时 冷馄饨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8 章 “ 冷馆饨 华枝春 / 怀愫 容府三房院落 , 久已无人居住 , 这小半个月因五姑娘回府 , 才将将开了绣楼闻门 , 给三房院落添了些人气 。 此时三房院中铺彩结绣 , 两个管事婆子在前边发钱打赏 , 下人们齐声恭贺 。 各家送来的礼一拾拿往三房院子里拾 。 考夫人下了令 , 三姑娘今日过小定 , 阈府上下都要热热闸闸才好 。 甘棠奉上一对彩漆描金鸳鸯形状的喜糖盒子 , 凯了凯姑娘的脸色 , 将茶添满便退到屋外去 。 今日这番大起大落又大起 , 唱得芸苓膈肚子跟绵花似的立不直 , 她还没缓过气来呢 , 就见甘棠里外照应 , 进退自如 。 芸苓悄声问 :“ 姐姐 , 你就不怕 ?“ “ 怕呀 。“ 甘棠也小声答她 ,“ 我在船上怕得都喘不上气儿了 。 “ 但一回到老宅 , 上面一桩桩事分派下来要办 , 忙起来也就忘了怕 。 要打理的事儿还多着呢 ! 过小定是大喜事 , 考宅要铺设 , 别苑的屋子里也要铺设 。 还有新姑爷那里 , 虽说顶上没有公婆 , 但过定之后要送衣送鞋 , 这些都得赶紧做起来 。 甘棋往屋里望了了眼 , 略有些疑惑 , 怎么姑娘的脸喜意那样淡 ? 令舒坐在朝华身边 , 伸手打开了鸳鸯盖 , 盒中盛的喜糖共有三色 , 红的是玫瑰 , 黄的是桂花 , 绿的是薄荷 。 这糖是家里为令舒定做的 , 专叫苏州有名的糖坊做了送来 , 原是要用在令舒的 小定大定礼上 , 没成想先用在了朝华的喜事上 。 每种颜色的糖形状都不同 , 红色莲花玫瑰糖 , 绿色莲蓬薄荷糖 , 还有元宝如意和笔锭样的黄色桂花糖 。 令舒捏了颗笔锭桂花糖往朝华嘴里一塞 , 自己含了颗玫瑰的 , 还拿起糖盒递给永秀 , 让永秀也吃一颗 。 笑最盈对朝华道 :“ 到底是先吃了你的喜糖 。 “ 见朝华神情不对 , 秀眉微拧 ,“ 你不会 …... 是到这会儿才觉得害怕姓 7“ 三姐姐方才在画舫上那可真是聪颖机变 , 应对有章 。 下了船才晓得后怕 ? 令舒张口想说什么 , 又闭上嘴 , 嚼了嚼口中的糖 。 永秀察觉出四姐姐是在顾忌她 , 她木木站起身来 :“ 姐姐 , 四姐姐 , 我这会儿脑袋还有些发晕 , 想回去躺躺 。“ “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 令舒关切 。 “ 今天是吉日 , 怎么好请大夫来 , 我喝些冰湃的酸梅汁就好 。“ 今日还真就是大吉日 , 再是匆忙 , 该看的还是看过 , 楚氏翻过历书 , 五月五日宣合婚 , 宜订婚 。 合婚订婚都在这一天里办完 。 百灵将永秀扶回屋去 , 刚一回屋 , 百灵就满面不赞同 :“ 姑娘 , 今儿这样的大喜日子 , 怎么也得陷着才是 。“ “ 姐姐们有话要说 。 “ 她是真觉得头晃 , 往榻上一躺 。 百灵看姑娘当真身子不适 , 赶紧催小鹊去厨房要酸梅汤 : “ 给三姑娘四姑娘们也都送一碗去 。“ 永秀一走 , 令舒轻声宽慰 :“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 纵是贵人 , 也怕读书人的笔刀 “ “ 我知道的 , 我在后怕 。 “ 朝华声音极轻 , 因为轻 , 这句话好似从远处飘来 。 说完她阉了阈眼 。 她知道事情没有发生 , 但她止不住后怕 。 一个疯的儿媳妇 , 不如一个死了的儿媳妇 。 祖母不止是想 , 她还出过手 。 朝华那时还太小 , 若非父亲将她们全带到别苑 , 以娘的身子又能受得住几次 “ 听经 “ 驱邪 “ 喝符灰 “ 呢 ? 大伯母必是明白的 , 这么多年的周旋帮衬 , 可能也有几分是出于愧疚 。 愈想愈觉指尖发凉 。 等丫头们送上冰盏酸梅汤时 , 那冰沁寒气让朝华伸不出手 :“ 给我添些热茶来 。 此时天色已晚 , 廊下悬的各色彩灯透出层层喜意 。 三房院中种着一片玲珑雪 , 朵朵花头都有碗口那么大 , 据说为了这一片白芍药 , 还将栏杆都漆成了绿色 。 这一片花都是曾经父亲为了讨母亲开心种的 。 白芍已谢 , 榴花正燃 。 白日里暑气还未散 , 一听朝华要喝热的 , 令舒脸上诧异 , 朝华笑了笑 :“ 我快来癸水了 。“ 令舒一听就 “ 误呀 “ 出声 :“ 今儿又累又吓的 , 赶紧让人煮些红糖水来 , 甘棋也是 , 怎么竟没想着 ?“ 甘棠知道姑娘的身子一向强健 , 每回都是月未来 , 前几日才刚走 , 怎么会腹 疼 ? 但她立时接口 : “ 都是我 , 今儿忙晕了脑子 , 这就去办 。“ 楚氏恰在此时从垂花门那绕进来 , 她笑吟吟看向窗内对坐的姐妹二人 , 行过绿栏走进屋中 , 对朝华道 :“ 都办完了 。“ 说着坐到朝华身边 , 伸手去抚朝华的鬓发 。 朝华拿目望向大伯母 , 往日明潘双眸此时似笼了夜湖薄雾 。 楚氏微怔 , 跟着就一把援住了朝华的肩 , 慈爱道 :“ 你这孩子 , 到底是吓着了罢 ?7“ 一面说一面摩挚着朝华的肩背 ,“ 这下好了 , 响们一家都不必提心吊胆的了 。 这事再是容家牵头 , 沈聿也没干坐着等安排 。 他让书仅去置了四拿纳采礼送来了容家 , 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 可到底是周全了礼数 。 “ 你祖母将你们俩的八字送去了灵隐寺 , 要请灵隐寺的方丈来为你们合婚呢 。 “ 前头还在忙 , 我料想今儿大家伙都不会有胃口 , 让厨房特意预备了银丝冷淘 , 还叫人给专做了冷馄饨给你吃 。“ 冷馄饨是真娘爱吃的 , 真娘爱吃 , 朝华也随了母亲的口味 。 令舒道 :“ 三姐姐今日不能吃凉的 , 她快来癸水了 “ 楚氏微怔 :“ 这才月初 , 怎么又来了 ? 要是日子不对 , 可不能拖 , 我立时叫人去请秦太医来 。“ 余杭城中有好几位从客里退下来的太医官 , 开馆收徒 , 他们的徒弟日常会去城中世家请平安脉 。 秦太医是专看妇科的 。 甘棠奉上热茶 , 朝华接过 , 托茶盏于掌中 , 一口热茶还未饮 , 胸中那团冷气已经被驱散了 。 令舒扁扁嘴 :“ 大伯娘连这个也记得 , 大伯娘真是好偏好偏的心 。“ 楚氏一把揉了令舒的脑袋 :“ 那银丝冷淘是谁爱吃的 ?“ 令舒本也是凌趣玩乐 , 今日一大家人都是先惊后喜 , 这会儿喜乐些也是应当的 。 “ 除了冷淘 , 还得有粽子罢 7“ “ 有 - 南粽北粽样样都有 , 一盘子剥了你全吃完 , 再来说我偏心不偏心 。 “ 楚氏伸手拧了拧令舒的面颊 。 令舒歪倒在朝华肩上 :“ 那我就吃一盘子 ! “ 家中裹的粽子长约寸许 , 一口一只 , 她才不怕吃不了 。 朝华降中雾散 , 对楚氏道 :“ 一向日子都准的 , 今日就不要惊动人了 , 明儿我再让阮妈妈去请秦太医 。“ 楚氏点头 : “ 那也好 , 今天家里确实忙 , 你爹呀 …...“ 说着 , 楚氏就笑了 。 容寅知道女儿被公主看中 , 差点要被带走去当昭阳公主那个儿子的始室 , 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 这会儿拉着沈聿的手不放 , 正跟韩山长和万松书院几位讲书教授在喝酒 , 一面喝一面继续拉着沈聿的手不放 , 像是怕到手的女婿飞走了 。 “ 小五小六也在陪座 , 吩咐了他们俩照看你父亲的 , 就怕他们两个小辈 长命索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69 章 ˇ 长命索 华枝春 / 怀愫 那只高两层长五丈 , 悬珠挂锦的大舫泊在内湖湖心 。 如巨兽般半潜半浮 , 盘卧在这明山秀水间 。 宅后掌舟的洪娘子放船出去 , 见大舫还在 , 便回来给甘棠报信 。 巨舫不动 , 朝华也不动 。 她沉心静气 , 闭门不出 , 那张医馆照凭一直静静躺在刻花木匣中 。 只派人在别苑和庄宅间来回传话 、 布置 。 纪管事赶在端阳前请来一位姓萧的大夫 , 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 身边带着个孙女 , 开口只要了一月五两的佣金 , 除此之外 , 只要包三餐饭食和四季衣裳就肯坐馆 。 愿意专门医治癫狂症的大夫本就不多 , 因这类病人要是文疯子还好 , 要是武疯子 , 保不齐就会伤人害命 。 萧老大夫从医几十年 , 肯坐馆替一院癫狂病人治病 , 纪管事就先跟他签了半年的契约 , 若这半年中对病人的诊治无甚效果 , 就请他另谋高就 。 朝华不出门 , 最高兴的不是保哥儿 , 反是真娘 。 她跑来滞缨阁 , 往榻上一坐 , 窗边青色绣纱投下深绿浅绿 , 屋里点了柏香薄荷 , 闻着清凉解暑 。 真娘左右一望 : “ 你屋里怎么不贴钟馗像 ? “ 她的屋中不光窗上贴了红纸吉祥葫芦 , 墙上和两扇门上还贴了钟馗像 , 她想揭下来 , 唐妈妈怎么也不肯 。 说多两句 , 唐妈妈一着急 , 连旧日称呼都说出来了 : “ 姑娘听话 ! “ 真娘无法 , 只好顺了唐妈妈的意思 。 清明插柳招魁 , 端阳贴钟馗辟邪 , 和心园这几样年年都少不了 。 “ 贴了 。 “ 朝华指一指 , 果然见张钟馗小像贴在墙上 。 真娘看自己剪的红纸吉祥葫芦也好好贴着 , 这才满意点头 , 把带来一小篮用五色米裹的小粽子给朝华 :“ 染米就费了好些功夫呢 。“ 没裹馆料 , 只用五色米裹小粽子 , 取各色草木的清香味 , 沾着糖吃最相宜 。 真娘还把各色彩绳比在朝华腕上 :“ 允了你学医 , 你也不能见天儿的往外头跑 , 端阳节想跟你同去看龙舟都不成 ! “ 端阳以五彩丝臂 , 名日辟兵 , 令人不病瘦 。 昨日保哥儿两条藕节似的胳腰上悬了好几条长命索 , 唐妈妈给他挂一条 , 冰心玉壶给他挂一条 。 好像长命索越多 , 大家对他的宠爱就越多那样 , 一直到晚上睡觉了都不肯解下来 , 肉胳腰上碚着一道道细印 。 阮妈妈哄他 :“ 这就是挂一天的 , 到了晚上要解下来挂在你床前 。“ 保哥儿高兴了 , 让阮妈妈和银竹把所有的长命索解下来挂在他小床床帐上 , 夜里睡前看一眼都美激澡的 。 真娘嘴上埋怨 , 指尖翻飞 , 很快一条长命索就编成了 。 替朝华套在腕上 , 柔葛托住朝华素腕 :“ 真好看 。“ “ 那日请宴 , 去的都是未出闰阁的女孩家 , 请柬都给你瞧过了 , 怎么还撞住我不放 ?“ 朝华柔声细语的解释 , 将真娘的手拉过来 , 放到膝上 , 比着手腕尺寸 , 也给她 一根接一根 , 三根彩绳细伶伶的 , 悬在腕上好看是好看 , 但瞧着一扯就会断 。 朝华又往里再添三根 , 三根又三根 。 等她编完 , 真娘举着腕子 , 打量了半晋 , 勉强奋出一句 :“ 看着倒是 …... 很结 郧有那样粗的长命索 ! 越看越觉得丑 , 放下纱衫袖子 , 把这足有手镭宽的长命索给盖住 , 訾见朝华的目光 , 真娘忍不住笑了 :“ 我不摘 ! “ 朝华依旧望着她不动 。 “ 我保证不摘 , 晚上把它挂在帐子里 ! “ 天气一日比一日暑热 , 两人都是一身绿纱衫 , 一个盘发 , 一个结辩 , 发间不饰金玉 , 以茉莉花箬发 , 耳间两点珍珠 , 看着眼中一清 。 朝华编完了母亲的 , 手也没停 , 这回她选了红色金色和石青色的丝绳 。 真娘喝着冰饮子 , 吃着莲粉燕窝冰糕 , 看她细致认真 , 又专挑出石青色 , 打出来的长命索红蓝金三色交杂 。 看着就像是给男子编的 。 “ 给沈家公子的 2 朝华双眸微滞 :“ 是 。“ 刚开始她选择沈聿 , 确实是出于合适好拿捏 。 如今 , 已经不是了 。 纳采礼中该有长命缉 , 趁着端阳节庆还未过 , 她想亲自编上一条 。 节庆未过 , 此时送给沈聿也不显得太过突元 。 真娘看着朝华的脸色 , 挑眉轻笑 。 从阿容定亲开始 , 她就没在阿容的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 她一直以为 , 阿容并不心悦那位沈公子 。 还偷偷写给三哥问过 , 要是阿容不喜欢 , 能不能不跟沈家结亲 。 三哥却说 , 沈公子实乃良配 。 真娘暗暗着恼 , 家世 , 品貌相当并不能算是良配 ! 只有阿容笑了 , 那才是良配 。 她用银签挑一块燕窝冰糕 , 送到朝华嘴边 :“ 真好 。“ 朝华含着莲粉冰糕 , 不知是什么事让真娘说出 “ 真好 “, 但她微微一笑 , 很快 j 那国长命索编成 。 比着自己的手腕 , 将彩绳又略放宽上两寸 , 朝华骨架不算纤细 , 沈聿看着很清瘦 , 放宽两寸应当差不多罢 ? 沈聿的学舍内从没涌入过这么多的人 , 那八拾谢媒礼一拾进韩山长的小院 , 人人都知沈聿定了亲 。 容家更是送了两拿喜糖到书院 , 送糖的还是王妈妈的儿子 , 容家的徐大管事 , 他来送糖 , 显得容家很看重沈聿 。 徐大管事满面是笑的对沈聿道 :“ 老太太说了 , 请孙姑爷的同窗们一道沾沾善气 。 几个同窗吃着喜糖 , 与沈聿玩笑道 :“ 沈兄可真是了不得 , 文章好模样好 , 不到榜下就被捉媒 。“ “ 我看文章好 , 不如模样好 1 “ 沈聿向来性子冷淡 , 平素极少与人玩笑 , 他单看模样就知性如松竹 , 文章又得师长喜爱 , 也没人到他跟前现眼 。 今天沈聿不论听到什么 , 面上都笑意陶然 , 就连那句略带冒犯的话 , 也当作没有听到 。 徐年吃着喜糖连声 “ 啧啧 “:“ 怎么这喜糖越吃还越酸了 ? 哎哟 , 酸的人牙倒 , 酸的人冒泡 ! “ 沈聿依旧好脾气 , 方才那人又起哄 , 要沈聿请他们吃席 。 徐年眼见那些起哄的平日跟沈聿又不相熟 , 吃一份喜糖还够 , 这会儿就愚吃席面 , 他袖子一甩 , 摸出一钱袋 : “ 吃席哪能不给喜钱 , 来来来 , 这是我的 。“ 这话一出 , 那几个起哄想白吃席面都推说下次 , 自己散了 。 学舍里一下安静下来 , 徐年啧一声 :“ 有人文章好 , 有人模样好 , 他挨了哪头了 ? 也来说酸话 。“ 徐年与沈聿一样是贫生 , 沈家还有些祖传田地 , 徐年家连田产都无 , 看这些人眼热沈聿结了门好亲 , 这才出言抱不平 。 沈聿从来也不是软柿子 , 但他今日份外好性儿 , 昨夜的酒好像到现在都还没醒 。 眉目含笑望着徐年 :“ 多谢徐兄 “ 徐年一激灵 :“ 沈兄 , 你还是平时那模样罢 , 我更习惯些 。 “ 这人从昨天夜里起 , 就跟泡在了蜜罐子里似的 , 看一眼都嫌粘牙 。 徐年吃着喜糖 , 瞧了隧楚六空着的床铺和空着的书桌 。 楚家人来书院替楚六请了病假 , 楚六那两个书俳气得不行 , 眼白菲芦萼吵了一架 。 又到学舍中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个干净 , 还特意把蜡烛全给收走了 。 二人舍 , 灯火是一人点一天的 。 楚六哪会计较些蜡烛钱 , 每轮到沈聿点他那盏 “ 省油灯 “ 时 , 就会把自己的蜡炎也给点上 , 照得屋中通明 , 读书不费眼睛 。 云林惠明哪知道画舫舱中的事 , 只以为是沈公子拮了自家公子的墙角 , 拿走蜡 烛算是替他们公子出口气 。 沈聿笑意微敛 :“ 过两日 , 我愚登门看望楚兄 。“ 徐年道 :“ 我同你一道去 。“ 免得这俩打起来 。 在书院那他肯定是帮楚六 , 沈聿身强体健 , 楚六打不过 。 去了楚家 , 那他就得帮沈聿 , 楚六人多势众 , 沈聿势单力薄 。 沈聿一看徐年脸上的神情 , 就知他在想什么 , 摇头失笑道 :“ 徐兄 , 楚兄并非那等人 。“ 连他手下的书仅想着出气的法子 , 就只是把蜡烛给拿走 , 楚六若是听说画舫上的情状 , 只怕 …... 会又痛又悔 。 楚六确实又痛又悔 , 杨氏坐在他床前 , 该说的不该说的 , 她全说了 。 “ 忱儿 ! 你想想 , 那可是公主啊 ! “ 杨氏还抚着心口 ,“ 我到这会儿心还跳呢 , 你是没瞿见 , 容朝华她一点也不怕 , 张口就说亲事已经定了 。 “ 楚六想起来了 , 那日沈兄出门之后 , 宋直学面色凝重 , 沈兄去而复返取了什么 , 宋直学还叮嘱他十万小心仔细 。 原来 …... 他是取婚书 。 楚六痴怔 , 杨氏眼见儿子一身一身的出府汗 , 又是绞巾又是擦薄荷油 : “ 初一 , 你赶紧的打扇子 ! 十五 , 你再去换一盆水来 。“ 这汗不是热汗 , 是冷汗 。 太医立时就请来了 , 可楚六不愿意让太医摸脉 , 生辰(捉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0 章 “ 生辰 ( 捉 华枝春 / 怀愫 端阳一过 , 蝉鸣愈躁 。 徐年在蝉鸣声中绕着书院找沈聿 , 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 , 本就劲黑的肤色在日头底下油亮泛光 。 他站在阶上以袖为扇 , 刚凉快些便瞬见浣云池边的石榴树下有道淡青影子 , 正坐在湖边大石上读书 。 “ 沈兄 ! 你怎么在这儿 ! 叫我这一通好找 1“ 这大热的天 , 沈聿不在学舍不在书阁 , 怎么跑池边来读书了 。 春秋时节的浣云池畔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 可这会儿是夏日正午 , 水皮子都晒得发烫 , 谁跑这儿来读书 ? 池畔几株石榴丹葩初艳 , 花耀十枝 。 沈聿一袭青衫坐在树下 , 明明四周无风 , 但他好像一点也畏热 , 连头也没拿 : “ 此处清净 。“ “ 清净 ?“ 徐年环顾四周 , 这地方是没半个人 , 但有成十上万只蝉 , 暑气越盘越是声嘶力竭 , 他还说这里清净 ? 沈聿揩过一页书 :“ 找我何事 ?7“ 大中午的 , 徐年气喘吁吁总不会是来找他磕牙的 。 徐年蹄蹬片刻 , 沈聿拿起头来 : “ 想兄回来了 7“ “ 你怎么知道 ?“ 徐年脱口而出 , 他坐到沈聿身边那块大石上 ,“ 咱们前些天去楚家也没见着他 , 你俩要是住不到一块 , 不如你挪出来跟我同住 ! “ 他们俩提着四色探病的礼物去了楚家 。 楚家人倒没因为他们二人衣饰寻常就陶着他们坐冷板凳 , 门上一听说是六公子书院的同窗 , 赶紧将他们请了进去 。 徐年是头一回去楚家 , 两眼睛就算能分开来用 , 那也看不尽楚府中的富贵繁华 。 还没走进二门呢 , 徐年就叹 :“ 怪不得楚兄觉得书院里清苦 。 “ 对比楚家 , 书阮学舍真是穷闻漏屋 。 一进二进三进 , 重重曲曲 , 终于到了楚六的院子 。 引路的人也换过三波 , 开始是仆从 , 跟着是婆子 , 最后是美貌丫环 。 徐年连头都不敢拿 , 二人被个叫初一的丫环领到厢房中去喝茶吃点心 。 过得片刻 , 初一回来了 。 她笑靥如花 , 声如似莲 , 低低伏了一礼 :“ 二位公子对不住 , 我家公子方才喝了药 , 这会儿正犯限 , 实在失礼 , 还请两位公子莫要怪罪 。“ 徐年能说什么 ? 徐年连连摆手 :“ 不怪罪 , 不怪罪 。 “ 他那腰压得从初一还低 。 出了楚家的大门 , 徐年才敢大口喘气 , 他看看沈聿 , 只怕往后跟楚六没得朋友好做了 。 “ 真的 , 你不如就搬过来与我同住 , 你瞧 , 咱俩的作息差不多 , 住在一块还能互相激励 ! “ 当然主要是沈聿激励他 。 楚六生病是为了什么 , 书院中几乎人人皆知 。 沈聿才来了几月 , 楚六可是土生土长 , 他那些朋友们纷纷疏远了沈聿 , 也难免有些难听话传出来 。 住在一处到底尴尬 , 不如搬出来 。 沈聿随手捡起池畔榴花 , 夹在书中当作书简 :“ 走罢 。“ 楚六整个人又瘦一圈 , 袍上玉带都松了些 , 两个书仅正在替他铺设床铺 。 云林道 :“ 公子 , 要不然让沈公子挪出去罢 ! “ 本来就是他们先来的 , 要挪当是沈公子挪出去 。 打小跟着楚六的书仅 , 才知道自家公子对容三姑娘用情多深 。 本来考夫人和夫人想让公子先回家的 , 歇上一二年再来也可 , 公子说什么都不慈意 , 他还是非要来 。 杨氏问他 :“ 她都已经定了亲 ! 你这不是白白折腾你自个儿么 1 “ 楚六依旧低头收拾书册笔墨 :“ 我早就定了主意 , 非考不可 。 “ 她定了亲 , 也考 。 杨氏这些日子里听多见多了癫狂症 , 生怕自己的儿子也发桃花疲 , 她小心翼翼道 :“ 那 , 娘给你换个号舍好不好 7“ 日日跟那姓沈的相对 , 儿子要是受不了这份刺激可怎办 ? 楚六终于拾头与母亲目光相交 , 这一旬中每回祖母母亲来看他 , 问他话 , 他答都会答 , 但看她们的眼睛幽沉沉的 。 像是人还在 , 魂丢了 。 直到此时 , 杨氏才在儿子的眼睦里看见些光亮 。 “ 媳 , 沈兄他很好 , 三妹妹嫁给他 , 我很放心 。 “ 这一句 , 说得实在平常 , 就像他从小到大时常说的那些痴话一样 。 可杨氏却觉心肠一插 , 颤着声 :“ 忱儿 …... 你 …...“ 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 楚六拾头 , 见沈聿站在门边 , 徐年跟在沈聿身 后 。 别的号舍的人在门窗外张头探脑 , 窃窃私语 , 都在猜测沈楚二人会不会打起来 。 谁知楚六冲沈聿笑了 :“ 沈兄 , 我病这几天落下了许多功课 , 想借你的经义看一 沈聿走到书案边 , 取出两份讲书发的经义 , 其中一份用深浅不同的墨色划了线 , 还列好了出处和释文 。 楚六拱手 : “ 多谢沈兄 。“ 要不是沈聿 , 三妹妹就当真要给公主的儿子作姑了 。 沈聿眉梢微拿 , 他与楚口口目相对 , 只一眼就知楚六到底是为什么谢 , 拂衣正色 : “ 是我自己愿意的 。“ 窗外门外众人皆奇 , 没打起来 , 怎么还很要好的样子 ? 徐年听是听见他俩说什么了 , 但他感觉自己没听懂 。 他看看这个 , 又看看那个 , 颇有些遗憾的愚沈聿应当是不会跟他同住了 。 天色将晚些时 , 沈聿收拾了书笈 , 预备去容家赴宴 。 今日是容三夫人的生辰 , 朝 …... 朝朝端阳节后亲笔写了请柬 , 连同那串长命缕一起送来书院 。 沈聿腕上那只长命缕堪堪能戴在腕上 , 他刚戴上 , 在膳堂喝粥的时候 , 被徐年就看见了 。 徐年正用筷子拔弄白粥 , 称赞山长夫人做的小酱菜好吃 , 目光往沈聿腕上一警 : “ 这是什么 7“ 沈聿眉目隐隐含笑 :“ 长命索 。“ “ 我知道是长命索 。 “ 徐年白了他一眼 ,“ 我是问 , 这长命索怎么这么寸 ? “ 好窄伙 , 但凡短一点 , 沈聿他都戴不上 。 “ 你就不勒得慌 ? “ 而且端阳节都过了 , 只有小孩子还在戴着长命索呢 。 沈聿觉得徐年根本就不识货 , 将袖子一抖 , 盐住手腕 , 冷脸道 :“ 不勒 。 一连又戴了十天 , 街市上连粽子都不再卖了 , 他还戴着 。 今日去容家别苑赴宴 , 沈聿从他不多的衣裳中选了件月白的袍子 , 正可配腕上这条深蓝色的长命索 。 他抬脚要出门时 , 楚六回来了 。 今天是什么日子 , 楚六自然知道 , 他望了望沈聿 , 本想请沈聿为他带一句话 。 可良久依旧没能出口 , 眼看沈聿停步等他 , 他还是张不开口 。 沈聿心中叹息 , 问 :“ 楚兄要不要我代为祝祷 ?“ 楚六的眼睛又亮了一点 :“ 多谢沈兄 。“ 朝华今日着意打扮过 。 青梅酒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1 章 ˇ 青梅酒 华枝春 / 怀愫 沈聿不知 , 原来朝朝母亲的病 , 竟是这样 。 但见她言笑晏晔 , 柔婉明净的模样 , 哪里会想到她是个叫人避之不及的 “ 疯妇 “? 沈聿忍不住想 , 朝朝这些年 , 是如何长大的 ? 新姑爷上门 , 真娘很当回事儿 。 桌上几样南边的精致小菜全是真娘亲手做的 , 打听到沈聿能食辣 , 还特意请蜀菜馆子的师傅上门做了几样辣菜 。 阿容如今只有她这个长辈在 , 她自当事事打点 , 真娘温言笑指着桌上的青梅酿 : “ 这酿酒的青梅是我与阿容一道收摘的 , 早就预备着要请沈公子尝一尝 。“ 摘取果梅林中先熟那一批梅子 , 用盐搓过杀青 , 再洗净陶干扎上小孔 , 往坛中一居青梅一层黄糖的铺设好 , 再倒入白酒 。 工序并不如何繁复 , 但新熟的梅子不多 , 到今天统共也就这一坛能开封的 。 沈聿听见这句 , 抬眉望了眼朝华 。 青梅自摘下枝头 , 到酿成酒出坛 , 最短也要月余的光阴 , 如此算来 , 这一坛酒是在浴佛节后就酿下了 。 沈聿墨眸含笑 , 拿袖举杯饮下半觞 , 赞道 : “ 清甜 , 绵长 。“ 真娘坐在正中 , 左边是沈聿 , 右边是朝华 , 二人一举目一拿眉 , 都瞒不过她的眼睦 。 她笑吟吟对沈聿道 :“ 阿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 才刚说了一句 , 真娘偃尔恍惚 。 朝华立时提起酒壶 , 往真娘杯中添酒 , 丁笑且噜 , 声音清越中又带几分撒娇的意意 : “ 媲嫂真是 , 我们俩年岁差的不多 , 沈公子又不是不知道 。“ 沈聿还是头回见朝华这般姿态口吻 , 他处变不惊 , 含笑开口 :“ 三嫂的意思是看阿容姑娘像晚辈 , 一片慈心 。“ 朝华垂眉 , 他连称呼都注意到了 。 方才那口青梅酿的余味涛上心间 , 尝不出半分梅子的酸 , 只泛着黄糖的甜 。 沈聿这句 , 直说到了真娘的心坎上 :“ 正是的 , 我对着阿容 , 便是没来由的会生出一片慈心 。“ 朝华松了口气 , 她是设想过才带沈聿来见真娘 。 若是沈聿可以接受 , 那往后成了婚 , 真娘便可以在她身边长住了 。 真娘依旧笑意盈盈 :“ 沈公子 , 你家中情状 , 阿容都对我说过了 。 你既然也说我是一片慈心 , 认我当半个长辈 , 那我可得问了 , 你预备何时请期呀 7“ 沈聿原本正坐着 , 听到这句 , 侧身面向真娘 。 真娘见他犹疑 , 便道 :“ 你与三哥是同场的举子 , 大登科之后也该登科了 , 总不能一直拖着不成婚罢 ?“ 说完又歉意一笑 :“ 你家没有长辈 , 我只好问你自己的打算了 。“ 朝华撞住真娘的衣袖 :“ 我还想在家多呆几年 。“ 沈聿明白了 , 他略作思考 , 跳过科举那一段 , 将他预备如何点官 , 点官之后在任地如何买宅都说了一遍 。 “ 家中薄有田地资财 , 可在任地买宅落脚 , 除非是点了京官 , 要在京城买宅此时还力不能及 , 就先赁宅居住 。“ 他甚至还说了京城几处小官员们哟租宅院的街坊 , 书院中有位讲书曾经在京中供过职 , 沈聿已经预先查问过了 。 跟着再将如何安排婚事的事 , 一件一件详细说给真娘听 。 白莴回乡去接范老管事来余杭 , 沈聿需要一个可靠老成的人料理婚事 。 真娘一面听 , 一面频频望向朝华 。 她绝少见到像沈聿这样 , 肯与女子认真说仕途经济的人 。 真娘与亲哥哥年纪相差得太多 , 哥哥拿她当半个小孩看待 , 压根不会跟她谈论这些 , 只宠着她 , 顺着她的意就好 。 容三哥又一心山水 , 就没想着出仕为官 , 与她谈的也多是四时吃喝 , 赏心乐事 。 与沈聿头回见面 , 客气归客气 , 真娘也想过要拿拿长辈的架子 , 此时听沈聿桩桩件件都有章程 , 根本就拿不起架子来 。 怎么看都是一对佳偶 , 真娘眉开眼笑 , 连连点头 : “ 这下我可算放心了 。 “ 沈聿的这番打算 , 朝华并还不曾听过 。 隔着明烛灯焰 , 她渝眸微敛 , 笑意在唇畔若隐若现 。 宴散 , 朝华先送真娘回和心园 , 走时留给沈聿一个 “ 等着 “ 的眼神 。 真娘拉着朝华的手走在夏夜庭院内 , 顺石灯渡花荫 , 边走边赞 :“ 这个人 , 你选得极好 1“ 向朝华一条一条数着沈聿的好处 :“ 你看 , 他布衣来此赴宴 , 但大方酒落 , 这是不 因贫而卑 , 这样的人自视极明 。“ “ 再者 , 他官事家事两边都想得明白 , 提前规设 , 这便已经胜过许多男子了 。 真娘愚了想道 :“ 我哥哥媲嫂必会喜欢他 。“ 确是如此 , 舅家送来的礼极厚 , 舅舅还来信说让沈聿入京之后 , 不必住到余杭 商会会馆里待考 , 就住到殷府去 。 真娘自知长兄其实并不特别中意三哥 , 觉得他才学虽有 , 但富贵娇养 , 非心志坚毅之人 。 殴家人丁单薄 , 真娘又受尽宠爱长大 。 两家是世交 , 看容家兄弟和睦 , 又看楚氏徐氏姆娓之间处得极好 , 这样的人家妹妹嫁过去之后不会受苦 。 何况他们彼此正情浓 , 天作之合 。 当时哪能想到 , 事情会是这样 。 朝华等真娘说完 , 问她 :“ 那你觉得他好不好 ?“ 真娘重重点头 :“ 自然好 ! “ 话音刚落 , 眉上又染就几分郁色 ,“ 比你三哥强得多了 ! 我还以为丈夫不出仕途就能在眼前 , 偏他明明不当官儿 , 还天南海北跑得不见人影子 , 说要带我同去 , 还不是自己走了 “ 放水灯时 , 眼见灯上一张张恭贺芳辰的纸条全是三哥的字选 。 真娘也只欢喜了一瞬 , 还问朝华 :“ 你帮着你哥哥偷偷做这些哄我开心 7“ 碧沼波焰 , 赤水浮珠 , 数百蚯芙蓉灯似在水面盛开 , 她也惜然难乐 。 写这些有什么用 ? 还不如他能回来一超 , 他 …... 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 怎么恍惚记着已经写了许多信 ? 真娘眉头一锁 , 朝华便已知觉 。 果然真娘回屋就翻信匣 , 匣子盛得满满当当 , 她从第一封开始数起 , 翻来翻去都只有这半年的 。 三哥确实只错过她这一个生日 。 冰心上前 :“ 三爷的信刚才送到了 , 好几寸厚呢 , 我给搁到床桌上了 。“ 唐妈妈适时端上药 , 笑着哄道 :“ 长寿面也吃过了 , 灯也放过了 , 这一 初伏羊汤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2 章 ˇ 初伏羊汤 华枝春 / 怀愫 眨眼就进了六月 , 暑气一日比一日更盛 , 白日里在西湖上行船热得好似在蒸人 。 白天乌篷小舟 , 彩金画舫俱都泊在岸边 , 湖面上要到落日时分才慢慢热闹起来 , 只有摆渡的撑摇儿不论普雨黑白 , 都在湖面往来穿梭 。 朝华越起越早 , 趁着太阳还未高升 , 水皮子还不发烫的时候坐船去往城郊庄宅 。 此时吹进舱中的风还略带一丝凉意 , 芸苓耐不住热 , 坐上船就热得只渊汗 , 她擦着额上颈间的汗水道 :“ 响们几个还轮班换着跟出来 , 只姑娘天天都没得歇 , 这些日子人都清减了许多 。“ 每天天刚亮就出门 , 天全黑了才回 , 一来一回总要一个多时辰 , 白天吃得又少 , 史不一日比一日瘦 。 纪恒眼见如此 , 赶忙将庄宅后的小竹轩修荣出来 , 添置竹槐竹桂 , 悬青竹细帘 , 计朝华正午时候能在这里养养精神 。 庄宅中除了萧老大夫外 , 还请了一位胡大夫每隔两日来出诊一回 。 纪恒道 :“ 胡大夫是余杭医署的大夫 。“ 是现官 , 也是现管 , 就算他不来 , 单送银子给他 , 这笔买卖也是赚的 。 大夫是请来了 , 病人着实难找 。 如今庄宅里依旧只有芸娘 、 牛二嫂和哑娘三个病人 。 照看她们的人陆续添上 , 其中就有萧老大夫的孙女萧惜情 。 这个名字出自嵇康的 《 琴赋 》, 萧老大夫不想让孙女学医 , 只希望孙女如她的名字一般和悦安然 。 偏偏萧愚惜是个极活泼的性子 , 她刚来的第二天就自己给自己拍了活干 , 巡 她看过朝华留下的药方和医案 , 问三丫 :“ 你们姑娘写的这些医案好细致 , 这落笔规格与太医局里一模一样 , 你们姑娘的师父也是太医局出身 ?“ 三丫哪里知道这个 , 对她摇头 。 萧愚情也不恼 , 她熟知药性医理 , 看三丫机灵能干 , 捉住了三丫教她分辨药材 , 怎么使药碾子和药称 。 萧老大夫一看见孙女泡在药材房里就气得要揪胡子 :“ 洗手 , 练琴去 1“ “ 惕情琴德 , 不可测名 “, 他能给孙女起这样的名字 , 自然是希望孙女长成淑女 , 偏偏孙女对琴一点天赋也没有 , 反而喜欢医理药理 。 朝华第一次来 , 萧惕愚就凌了过来 :“ 东家 , 你为什么要收治这些病人 ? “ 她好奇极了 , 别的病都有医者大夫愿意深研药方 , 这个病连会看的人都少 , 更别说收拢病人看诊了 。 萧惜惜这样率性天然 , 把芸苓甘棠都给喷了一跳 。 朝华却冲她微微一笑 , 手中翻看萧情情写的药案 。 病人病症和每个人服药后的反应 , 都罗列得明白 , 空白处她还用笔写上该添减的药材 。 萧老大夫年已老迈 , 花白头发 , 花白胡子 , 但除了牛二嫂 , 到现在芸娘和哑娘两个都不肯让他摸脉 。 萧老大夫长叹口气 :“ 可怜 , 可怜 。“ 摸不到脉 , 便不知气血运行 , 开出来的药方竟没一个比净尘师太留下的 “ 梦醒汤 “ 更好 , 只好让孙女把芸娘和哑娘吃药之后的症状详细记录下来 , 方便及时调整药 朝华笑问她 :“ 你爷爷一个月五两的诊银 , 我给你开三两 , 你觉得如何 7“ 萧惜惜先是吃了一惊 , 手指点着自己 :“ 我 ?“ 笑容满面的摇头摆手 ,“ 我哪成 啊 ? 我就是些三脚猫的功夫 。“ 嘴上这么说 , 脸上的笑意却越扩越大 , 嘲巴也越翘越高 。 她会的这些都是打小耳濡目染 , 爷爷说她根本出不了师 。 “ 不是让你把脉开方 , 就做你现在做的这些 。 “ 朝华不可能天天住在庄宅里看用这些病人 , 她需要一个像萧惜惜这样 , 通医理会写字 , 还知道如何掌握药量的人 。 萧惕愚绞着手指头 :“ 就这些 , 真能给我一月三两银子 7“ “ 武时是三两 , 病人越多给的越多 , 萧老大夫签的契也是一样的 。 “ 收的病人起多 , 坐馆的月银就越多 。 萧惜愚大喜 , 可喜完她又道 :“ 我爷爷不会肯的 , 他要是早知道你才是东家 , 只怕都不肯落脚吱 。“ 朝华笑了 : “ 萧大夫是签了契的 , 再说 , 他难道过的不舒心 7“ 纪管事常年跑茶丝生意 , 这种小契上怎么会不留个口子 ? 萧老大夫要是想走 , 得提前一个月说 , 还要等到主家找到下一位坐馆大夫才能走 。 不然 , 他得按月赔付 。 这一条是用来防小人的 , 要是真因急事或身子不适 要走 , 那没甚可说 , 东家还会多给一个月的诊金 , 再派条船送他回乡去 。 契约是来硬的 , 还给他预备了软的 。 一月五两的诊金不算很丰厚 , 但萧老大夫的屋子有人清扫 , 每季四身新衣 , 衣裳也有人浆洗 。 一日三餐都有时鲜菜蔬瓜果 , 还给他添了一个小药仁贴身侍候着 。 这个时节他屋中有冰盆 , 冰盆上湃着鲜菱嫩藜 , 壶中泡着清茶香片 , 连他爱吃甜食都没怠慢 , 每天桌上都有新鲜糕饼 。 萧老大夫一知道东主是个跟他孙女一般大的小姑娘家时 , 大皱眉头 , 他哪能听 这么个小姑娘的话 ! 他想好了干完半年就走 , 没想到日子越过越舒坦 , 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再念叨过要走的话了 。 萧愚惜初来觉得这儿很不错 , 她可不想走 , 真回到乡下去她眼前就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了 , 她巴不得爷爷能在这里呆久些 ! 以前只觉得容东家人好 , 年纪与她一般大 , 当东家当得这样和善 。 听到这一句 , 萧惕情偏地明白过来 , 哪里是容东家人好 , 她是故意的 ! 萧惜惕那个劲头又来了 , 直白问道 :“ 东家 , 你看着跟我差不多年纪罢 7“ 朝华翻过一页药案 , 答她 :“ 我八月过十七岁生日 。“ “ 那响们俩一边大啊 ! “ 萧愚惜啧啧 , 明明是跟她年岁相仿的姑娘 , 看模样还宅院里长大的 , 办事竟这么老道 。 朝华知道她不愿意走 , 也知道她是真心喜欢学医 , 每天都背着她爷爷 , 偷偷钻研医理 。 问她 :“ 怎么样 ? 想好了么 , 诊银三两 。 “ 又细数福祉 , “ 大节里的节令钱 , 端阳粽子 , 中秋月饼 , 还有一季衣裁 …...“ 递上雇佣契约 , 萧惜惜大笔一挥 , 签上了大名按上手印 , 从此她也是一个月能赚三两银子的人了 ! 萧惕愚徐徐吐出口气来 :“ 我可得到萧萨跟前烧个香 , 祝你这医馆能长长久久的开下去 ! “ 朝华只笑不语 , 还真给萧姑娘补上夏裳 , 跟她穿的模样制式都一样 , 还给萧姑娘也备上了佩囊 。 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块 , 路在萧老大夫的身后 , 给几位病人望诊 。 时机差不多时 , 朝华拿出这十多年来母亲的医案 。 厚厚几擦 , 每一任大夫的诊断和用药 , 都详细记录在案 。 萧大夫一看就明白了 , 这间医馆是为了这个病人开的 。 初时换了好些大夫 , 看日期几乎是隔几日就请一位 。 有太医 , 有道医 , 有城中颇具名望的坐馆大夫 , 还有两回把他们请到一起 , 看诊开方 。 萧老大夫年纪大了 , 眼普也发花 , 凑得极近才能清楚上面的字迹 , 朝华适时递上个木盒 , 木盒中装着一柄玉柄嵌水晶透镜 。 萧老大夫光是看这些医案 , 就从早到晚花了整整五日 。 他一边看 , 一边提出来几句 , 朝华坐在一边记录 。 看完他整个人头晕目眩 , 躺在小竹榻上让药仅给他打扇子 , 绞冰巾贴在额头上 , 用萧惕情的话说 : “ 爷爷的脑子都快烧起来了 。“ 萧老大夫从鼻孔里喇了口气 : “ 这些我都有数了 , 病妇之前的病案呢 ? “ “ 之前的 ?“ 朝华捏着笔 , 她身前铺着纸 , 手边还垫了软帕 。 因天气间热 , 写时掌心不住出汗 , 时不时就得用手帕擦一擦笔管 。 屋外蝉鸣声喳 , 大开着窗户也一丝风都无 。 已经这样间垮 , 偏偏云底如墨 , 天光暗淡 。 朝华须得点起灯烛 , 才能记下萧老大夫说的话 。 坐在灯边如坐在汤釜边 , 不动也汗湿薄衫 , 萧老大夫刚躺下去片刻 , 就觉竹肇藤床被汗水浸热了 , 他道 :“ 发病之前的医案 , 若能找到 , 两三年内都要 。“ 朝华笔尖一顿 。 “ 这些都表症 , 表症之前的那些 , 才是里症所在 , 就比如这天儿罢 ,“ 萧老大指指窗外天空 , 又指指庭中养着荷花的水缸 ,“ 再比如这缸 “ 初伏日 , 天气着实太热 , 连水缸里的莲花都被晒得没半丝精神 。 “ 人心就 …... 就好比如这缸罢 , 积郁太深 , 自然就 …...“ 他话音未落 , 天空先闪过几终光 , 将原本晦暗不明的屋子照得雪亮 , 跟着 “ 轰隆 “ 一声炸雷 。 跟着天就跟豁了个口子似的 , 大雨倾盆而下 。 水缸很快就被雨灌满 , 不住往外溢水 。 “ 就会这样嘧 ! “ 萧老大夫每每这时 , 总会带点蜀地口音 , 这种天该吃凉拌辣菜 , 他吩咐药俳 ,“ 去 问问有没有猪头肉 , 多搁辣子 ! “ 朝华记在心里 , 用绢帕拭了拭额上不住滚落的汗珠 , 收起医匣箱子 , 撑伞离开药舍 : “ 我去看看病人 。“ 好容易下一场雨 , 可没添半分清凉意 , 溥雨蒸风 , 衣裳被雨气浸过涨氧 麻沸散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3 章 ˇ 麻沸散 华枝春 / 怀愫 三伏宜伏不宣动 。 朝华还是日日出门 , 她坐在舱中都难耐酷热 , 洪娘子每日撑船更是难挨 。 芸苓打扇子扇出来的都是热风 , 息恭道 :“ 怪不得说天下三大苦 , 撑船打铁磨豆腐吱 。“ 今日不是她跟船 , 她预备了两长竹绿豆百合汤 , 撒去豆子只要汤 , 又往汤里搁了好些碎冰 。 提着串在长竹筒上线绳带上船上 , 让洪娘子也能饮上些解解暑气 。 靠岸之后 , 朝华提着医箱大步往医舍去 , 洪娘子捧着还冰的竹筒 , 到宅后屋中去纳凉 。 这会儿天还早 , 萧老大夫才刚起床 , 他打了一段八段锦的功夫 。 药俳儿提了食盒送来早饭 : “ 大夫 , 今儿吃羊肉汤面 ! “ 萧老大夫明明自己是大夫 , 偏偏越年老越爱吃辣肉荀腥 。 他一手把着碗 , 一手捏着小瓶 , 像撒金粉似的往汤里撒了些胡椒面 。 这一口汤一口肉一口面 , 吃得汗水淋淋漓 。 朝华迈进医舍 , 看萧大夫吃得香 , 径直坐下打开医箱 , 手里翻检医案 。 萧大夫嗦上两口面 , 抬头看看容朝华 , 又嗪两口面 , 又抬头看看容朝华 :“ 东家 , it 厨房给你也来一碗 2“ 这声东家 , 萧考大夫好不容易才喊出口 , 实在是吃得好住得好 , 叫一句东家也不亏 。 朝华摇了摇头 :“ 我不用 , 萧老吃罢 , 吃完了 , 我们来看医案 。“ 昨夜她请了唐妈妈来 , 仔细查问娘在发病之前的身子如何 。 那都是十七八年前了 , 唐妈妈想着脸上露出笑意 :“ 那会儿夫人成日都高高兴兴的 , 嫁进门之后 , 虽也时常想家 , 但老太太宽宥 , 大夫人待夫人又亲厚 。“ 三房不事生产 , 可有老太太的贴补和殷家给的妙套 , 小夫妻过得造遥快活 。 “ 直到怀上身子之后 …...“ 唐妈妈脸上笑意微收 ,“ 那时老太太说夫人年轻 , 不必急着怀孩子 , 等上两年最好 。“ 真娘还很高兴 , 兴兴头头把这事写在信中告诉了娘家嫂嫂 。 等那年殷家送节礼来时 , 跟来的者嬉嬉说 :“ 姑娘可真是 , 都已经嫁了人当了媳妇了 , 哪家不想着开枝散叶 ? 老太太体恤 , 可不能把客气当福气 。“ 唐妈妈瞥了朝华一眼 , 略有些迟疑 。 朝华看出唐妈妈有所顾虑 , 大概因她未出间 , 便是出了阈也不该谈父母房里的事 。 “ 唐妈妈不必顾忌 , 你能想到的都要告诉我 , 只要追根溯源才有可能治好娘的 唐妈妈轻叹一声 :“ 嫁了人便是当媳妇的 , 这话也没错儿 , 夫人跟考爷又如胶似漆的 , 第二个月就查出来有身子了 。“ 那时起夫人就多思多忧 , 偶尔还会流泪不乐 。 问她 , 便是想家想嫂嫂了 。 “ 那时者爷日日想着法的哄夫人高兴 。 “ 便是唐妈妈也得承认那会儿二人情深 , 老爷在家又不出仕 , 又不出门 。 “ 姑娘后来睹的小床 , 用的小桌小凳 , 棋盘瑶琴都是那会儿做的 。“ 还真把夫人哄得好了起来 , 平平顺顺生下了孩子 。 “ 姑娘四个月大时 , 老爷与人一同出门游学 。 “ 初时还好 , 时间一长 , 夫人便 2 像之前那样 , 时时不乐 。 身边人就又劝说她 ,“ 都是当娘的人了 , 不能再跟姑娘似的 “, 世上哪有能把 3 夫拴在身边的妇人呢 ? 「“ 那会儿可请过大夫 7“ 唐妈妈摇头 :“ 倒是因为食欲不振 , 家里送了位苏州师储来专给夫人做饭 。 “ 多吃些开胃消食的药 , 再点些安神香 。 哪有因为想家人 , 想丈夫 , 想出门就请大夫的 ? 朝华将这些摊在桌上 。 萧老大夫舒舒服服吃完一大碗羊肉汤面 , 接过药仅递上的巾帕抹着嘴过来了 , 他越看越凝眉 :“ 郁从此时起 。“ 结郁在心 , 心病一直未能治好 , 积郁病发 , 到了眼下这地步 。 萧惜惕伸头脖子 :“ 那还能看好么 7“ “ 比那边几个疯 ?2“ 萧大夫也不必朝华作答 , “ 要是没那几个疯 , 能自己吃饭隐觉就成啦 , 有这份家业 , 养着也就是了 , 何必受那个罪 。“ 反正 , 他是治不好 。 说完萧老大夫巡房去 , 给唯一肯让他号脉的牛二嫂摸脉 。 别人的方子没动 , 牛二嫂的方子换了 , 她肚里有孩子 , 天天这么喝梦醒汤对腹中胎儿不好 。 他还提醒朝 华 :“ 东家一心给她们瞧病 , 还是赶紧将她们隔开 , 丙号房那哑巴一见着牛二嫂的大肚子就不对劲 , 再有俩月可就临盆了 。“ 牛二嫂连月来吃得好睡得好 , 还不用干活 , 从原来的干枯瘦弱挺着肚皮 , 到现 在红润白胖 , 胎动有力 。 到时新生儿一哭 , 保不齐哑巴会疯得更厉害 。 “ 萧考提点的是 , 是我思虑不周 。“ 萧考大夫摆手 :“ 你是东家 , 我既接下了这活 , 该说的自然要说 , 到底怎么办还是看你 。“ 朝华让陈婆子把牛二嫂和芸娘挪到另一间小院里 , 牛二嫂的屋子更宽敞些 , 还给她添了悠车和小竹床 。 牛二嫂一见能添东西 , 对陈婆子要这个要那个 。 陈婆子来报 : “ 她要碎布和剪子针线 , 要不要给她 ? “ 看样子是想给肚子里的子做小衣裳的 。 她们几个连碗和勺子用的都是木制的 , 又要剪子又要针线 , 万一她又发疯怎办 ? 小院中几人 , 芸娘最乖巧 , 她只有七八岁的心智 , 天天跟三丫玩在一块儿 。 牛二嫂恢复的最快 , 还能帮着陈婆子干点活 , 她本就日日做农活 , 让她天天呆坐屋中 , 她反而生事 。 朝华看过病案 , 牛二嫂自安顿下来就没再发作过 , 她想了想 :“ 告诉她 , 要是好好吃药 , 好好干活 , 就可以给她碎布 。“ 慢慢的 , 再给她竹剪竹针 , 能裁些简单的小儿衣服就好 。 现下小院中 , 就只剩下哑娘一个人 。 朝华找来萧情悟 : “ 你会不会煎麻沸散 7“ 萧惜惜正啃鲜桃 , 她吃桃连皮也一起啃 , 还对三丫说 :“ 桃皮可是好东西 , 清热利水 , 去胃热 。“ 听见朝华这句 , 她嚼嚼桃子皮 , 一口咽下去让桃皮归脾经 , 懵懵点头 。 “ 会啊 , 你想药个身量多高的 7“ “ 呐娘 。“ “ 那就是中等身量 , 她看着挺瘦弱 , 你要她多久不醒 ? “ 萧情惜一边问 , 一边睛珠子打转 , 爷爷说了 , 他们现在端东家的碗 , 吃东家的饭 , 大差不差听着东家的话 她知道这些女人其实全是买来的 , 容东家买这些病人 , 是为了治府上那位病人 , 用药理上来说 , 大概算是 “ 药引子 “? 萧惜惜倒没觉得这些女人可怜 , 要是容东家不买下她们 , 她们的情状才是真的凑惨 。 就哑娘那一身妇科病 , 要不是每天煎药擦洗 , 天热之前就流脓生疮了 。 朝华对她道 :“ 我欲行针灸之法 , 能不能让她昏睹大半个时辰 。“ 萧惜惕依言去煎药 , 煎药的时候还把药罐子给爷爷看了一眼 , 鬼头鬼脑问 :“ 阿父 , 她真会针刺之法 7“ 萧老大夫吃中午的过水蒜面 , 张嘻就是蒜味 , 萧情情走近了 , 又退两步振住了鼻子 。 “ 她必是懂才收罗了这些人 , 你少问 。“ 医舍架上医书齐全 , 其中几本针灸医书书页都翻卷了 。 萧老大夫又往嘴里扒拉几颗蒜 , 病人全是买来的 , 买之前在家人眼里就已经是死人了 。 以后活不活 , 还不全看容东家的 。 萧惜惜考考实实去煎药 , 走的时候劝她爷爷 :“ 少吃点蒜罢 , 吃多了胃热 !“ 萧考大夫满不在乎 : “ 把你那桃给我两个 。“ 吃完了蒜 , 正好吃点桃子皮去去热嘛 。 朝华在院中等着萧愚情的麻沸散 , 三丫小步滔到朝华身边 :“ 姑娘 , 哑娘不会喝那个药的 。“ 就连梦醒汤 , 一开始她也不肯喝 。 她觉得身边人都要害她 , 慢慢知道不是 , 也只肯喝三丫给的药 。 “ 有没有法子 , 哄她喝下去 7“ 这 合欢酒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4 章 “ 合欢酒 华枝春 / 怀愫 万松书院山脚下 , 白莹跳下驴车 , 伸手去扶位葛衣老者 。 老者站稳了脚跟 , 拿头望向万松岭 , 书院的石牌坊藏在树荫间 , 只露出一角石檐 。 白莹挑起竹扇担走在前 , 指指石牌 : “ 范爷爷 , 那就是公子的书院 ! “ 葛衣考者就是侍候了沈家两代的范考管事 , 他盯着石牌眉花眼笑 :“ 走 ! BIOL 山去看看公子 。“ “ 上山 ?“ 白萧惊呼 。 初伏一过连日的毒热 , 这会儿都将要傍晚了 , 暑气一丝都没散 。 拾头远望火云万发 , 青山连烧的 。 白莴抹着汗珠劝道 :“ 范爷爷 , 院子都收拾好了 , 眼看公子就要散学 , 响们不如先家去等着 。“ 租的小院就在山脚下 , 靠近万松书院和清波门 , 跟房东说定短租按月付 。 房东本来是不肯短租的 , 白莴说他家公子是万松书院榜首 , 若非要走亲事的仪程 , 根本就不用赁院子 。 房东一听喻笑颜开 , 原来不肯的全肯了 。 要是租他家院子的租客能在省闹中考出个好名次 , 那他的小院可不是风水宝地了 ! 往后还愁租不出去 ? 不仅肯短租 , 还给添了些像样的家具 。 这些日子芦萼在小院里四处收拾过 , 去 / 院里比爬山一赵舒服得多 。 葛衣老者也跟着抹了把汗 :“ 公子上了这样好的书院 , 必是老爷夫人老夫人在大有灵 , 我怎么也得去看一看 , 等我去了地下 , 好学给老爷夫人老夫人听 …...“ 白菽深吸口气 , 卸下扁担 , 范爷爷什么都好 , 就是太爱说这些 。 「 那范爷爷您在这儿坐会 , 我去买杯冰浆子来 。“ 山下小贩卖各式各样的江水和甘蔗 , 小贩挑着扁担推着车 , 车上摆两个大桶 , 带竹筒杯子的就贵几文 , 不用杯子用荷叶盛一捧的就便宜些 。 白莴望一眼被日头晋得白花花的台阶 , 这才刚到山脚 , 爬上去还有许多路 , 不喝上口冰甜浆汁 , 还不把人热化了 。 初伏那天一场大雨之后 , 已经十好几日滴雨未下 , 怪道俗话说雨打伏头 , 晒死特牛呢 。 太阳落山 , 长天无云 , 草木都晒得失了颜色 , 范老管事坐在石阶上都觉得有些烫腔 , 两手撑在膝盖上 “ 呼呼 “ 喘气 。 回头就见日头余晖中来了几个青衣仆从 , 装束都一样 , 个个年轻有力 , 拾着两只箱笼上山去 , 一看就是豪门家仆 。 为首那个年轻轻的小厮瞧见个老人坐在石阶边 , 还叮嘱后头拙箱子的仔细些 , 莫要碟着人和扇担竹篓 。 话音才落 , 白莴举着两杯冰洁在后头喊 :“ 司书小哥 1 “ 司书停下脚步 , 转身一望也笑起来 :“ 白菡哥哥 , 你回来了 7“ 白莴赶紧几步上前来 :“ 我刚回来 , 你瞧 , 这是咱们家的范老管事 ! 侍候过我们老爷老夫人的 1 “ 意思就是从小侍候着公子长大 , 是家里的考管事了 。 司书年纪小 , 管的差事又不大 , 但这差事是别人想都愚不来的 。 待到姑娘跟姑爷一成亲 , 司书那可算是未来姑爷跟前的老熟人 , 前程自然不一样 。 他给范老管事作播 :“ 原来是范老管事 , 我常听白莴芦萼两位哥哥说起您 , 说您从榆林时就跟着沈者爷 。“ 白莹递上冰奕 , 范考管事手捧冰夺对司书点头 :“ 小哥客气了 , 你们这是 …... “ 上山给沈公子送灯油 , 一旬一次 。 “ 司书笑吟吟 , 还招招手 ,“ 来个人 , 把范考管事背上山去 。“ 蚺已定了亲 , 但还没成亲 , 不能在外头就上赶着叫姑爷 。 范考管事还想摆手 , 一个青衣力壮的仆从把范考管事背了起来 , 一行人慢慢上山去 , 范老管事满口称谢 。 听说这门亲事时 , 他还没欢喜就先皱起眉来 , 还问白菅 :“ 这么富贵的人家 ? “ 嘲啊 ! “ 白菲点头 ,“ 您者是没瞧见 ,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 反正我是没见过 。 白莹回乡报信 , 范老管事先欢喜 , 路着拉住白菲问容姑娘如何 。 白莴心想着都已经定下了亲事 , 还是他们家公子上赶着求婉 , 容三姑娘是未来的主母 , 可不敢再提那些闲话 。 便只说公子是跟考爷的同年 , 容家的女儿结亲 。 又说容三爷虽未出仕 , 但是正经的进士出身 , 家中两位兄长都为官 。 直到方才坐船经过 , 范考管事看见容家在西湖畔的别苑 , 才知道容家是何等的富贵 。 一二等的富贵风流处都有这么一处庄院 , 自家公子这会儿还是秀才 , 凭的什么让容家人结亲呢 ? 不说在榆林时 , 只说衢州 , 那也是贵与贵相交 , 富与富通婚 。 范考管事也就是这些年久居衢州 , 早先跟着考爷 , 后来又护着少爷 , 走南闻北 , 见识得多 。 他可不信什么富家小姐一眼相中穷书生的戏文 , 那全是科举不第的酸文人写的 。 他拉着白莴问 :“ 那姑娘是不是丑 7“ 白莴差点儿笑出声来 :“ 不是 ! 容姑娘天仙似的 ! 范爷爷你还不知道响们公子的性子嘛 , 他要是不愿意 , 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 这倒是 。 但范考管事到底悬着颗心 。 借白莹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实情 , 便对范考管事说 :“ 等见了公子 , 您不就全知道了 1 “ 此时范老管事亲眼看见容家虽然富贵却不骄横 , 下人们看模样都很尊敬公子 , 心里略松了口气 。 等上了山 , 到学舍时 , 书院将将散学 。 百来个书生穿着院服出来 , 范老管事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沈聿 。 “ 公子 1 “ 沈聿抱书回头 , 看见范老管事也松了眉眼 : “ 范伯 , 不是让你们来了就去院中怎么还上山来 ?“ 白莴小声唉嚷 : “ 范爷爷要替老爷老夫人看看您读书的地儿 。“ 范老管事一面抓着沈聿的袖子 :“ 瘦了 ! “ 一面踢了白蕊一脚 , 看样子老当益壮 , 还能再过几十年去见旧主 。 沈聿依旧神色栖和 :“ 正好散了学 , 稍等我 , 我们一起回小院去 。 “ 还看向白莪 ,“ 我陪着范伯逛一逛书院 , 你下山跟芦葳多预备几个荣 。“ 范伯虽是沈家的奴仆 , 但他对沈家忠心耿耿 , 沈考太爷时他是小厮 , 后来又跟着沈父读书科举去榆林为官 。 陷着沈聿长大 , 扶槎回乡安葬 。 要论亲厚 , 沈聿对他比沈老夫人还更亲厚些 。 带他看过学舍 , 又看过容家送来的灯油 , 还想领他去瞧瞧讲堂 。 范老管事拐杖摇头 :“ 不看了不看了 , 我怎么好踏进这样的地方 。 “ 把白菡从乡间挑来的特产鲜果分给徐年楚立几人 , 这才一道下山去 。 芦萼已经等在牌坊边 :“ 我来背范爷爷 。“ 把范老管事背下山 , 一路带进租赁的小院 , 小院还算轩阔 , 院中有口井 , 井边上还有一棵合欢花树 。 这时节正是合欢开花的时候 , 红蕊丝丝吐艳与院中窗户上贴的吉庆红纸一道给小院多添了份喜意 。 白蕲已经置办下了菜脱 , 切些凉盘来 , 再煮个凉面 , 也不在屋里用饭了 , 就摆在小院桌上 。 招待着范考管事道 :“ 平日里公子都是住在书院的 , 三伏天里还是山上凉快些 。 他和芦葭隔日上山去 , 去取公子换下的院服 , 白蕲还道 :“ 容家姑娘别看是大家姑娘 , 还给我们公子预备常服鞋子 , 体贴得很呢 。“ 传红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5 章 ˇ 传红 华枝春 / 怀愫 范考管事住下不过几日光景 , 便路街坊邻居们走动熟了 。 他这才向街坊打听余杭婚俗 。 双茶兵里住的人家家境都算殷实 , 紧靠着四湖一年四季赚钱的小买卖就多 , 光是三山香市那一个月 , 只要脚步勤快 , 便能赚足一家人一年的嚼用 。 知道范老管事是专程来为了家中公子办婚事的 , 便把婚俗说了一遍 。 隔壁的黄娘子道 :“ 小礼要四副 , 用鹤顶纸造的五福全帖 , 外面的封筒也有讲究 , 绿纸夹衬 , 胶金全福 。“ 范考管事连连点头 , 又问明了官媒人的住处 。 黄娘子说了一篓话 , 自然要问一嗜是哪家的姑娘 。 这几日沈书生进进出出的 , 他们可全都瞧见了 , 这人品这样貌 , 要是能路双茶巷的姑娘结亲 , 那可真是落下金凤凤了 。 范考管事宰宪气气道 :“ 是我们老爷的同年 , 容三耆爷家的十金 , 我怕我们是田庄小家的礼数 , 委屈了容家姑娘 , 才先问一声 。“ 知道是容家 , 黄娘子满口夸 : “ 真是花对花 , 柳对柳 , 容家可是大善之家 , 年年都去三天竺舍药呢 !“ 外头人不知舍药的是容朝华 , 只知是容家 。 黄娘子道 :“ 我得了空就去讨上一丸 。 “ 庆余堂制的好丸药不易得 , 藏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 说完给范老管事指点了官媒住处 。 范考管事跑了一赵 , 那官媒还惊奇 : “ 事情都已经办好了 , 怎么还预备礼 ? “ 那是女家办的 , 响们男家怎能这样讨人便宜 。“ 官媒人笑了 , 她上回走礼容家给了厚赏 , 这回再登门传红 , 赏钱也不会薄 : “ 别的我这儿都是现成的 , 要不男家就预备一枝金玉如簪子压帖 , 再有几瓶茶叶就行了 。 “ 这样薄 7 “ 范老管事来的时候 , 可是把家里的积薄都带了来的 , 沈家在衢州间也算丰足人家 , 比容家那可不够看的 。 “ 传红礼有这便够了 。 “ 官媒笑道 ,“ 还没到下盒的日子 , 再者说还有什么下盒礼能厚得过金榜得名 7“ 范考管事口中连连称谢 :“ 谢您的吉言 。“ 新备下的传红礼很快送到容家 , 范老管事特意换了上一身新衣 , 白莴芦萼也都有一身篪新衣裳 。 芦萼笑了 : “ 范爷爷还给响们也做了新衣呐 ?2“ “ 自然要做 , 等放榜的时候一家子都得体体面面的 。“ 几人雇了辆马车 , 到容家门前时 , 看见几辆马车停在门边 。 婢女撑着伞扶车上的姑娘下来 , 下人们一箱一箱往门里拿东西 。 范考管事道 :“ 这就是跟咱们公子结亲的姑娘 ?“ 白菇一伸头 : “ 不是 , 那是容三者爷的二女儿容五姑娘 。“ 五姑娘戴着帷帽 , 纱长垂盖到裙角 , 但他认得出五姑娘身边的丫头 。 范考管事 “ 哦 “ 一声 :“ 那咱们东让一让 , 莫要冲撞了干金 。“ 等到前头几个华服女婢们也都进了门 , 沈家的马车才停靠过去 , 白蔽递帖 。 门上一见他就笑了 : “ 白菲小哥来了 , 赶紧往里头坐着等 。 “ 门房也有待客处 , 蚺没冰盆但有凉茶 , 门上进去报信 , 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杯凉茶先奉上 。 范老管事一喝这待客的茶 , 愈发知道容家的富贵 , 连门子上待客的茶叶都不见粗梗茶渣 。 白莴也赞 : “ 这三姑娘当家到底是不一样啊 , 咱们头回上门的时候 , 在这儿坐着喝的可是茶渣子 。“ 范老管事不知容家那些事 , 奇道 :“ 那原来是谁当家 7“ 白莴望了眼芦萼 , 凑到范老管事耳边 :“ 原来是姨娘当家 , 范爷爷莨要问了 , 这里的故事长着呢 ! “ 坐在人家门里 , 范考管事便不再多问 , 只等回事再说 。 门上人很快回来 , 跑得一头一脸都是汗 , 脸上笑盈盈的 : “ 赶紧请赶紧请 , 我们徐管事狠骂我一通 , 说是姑爷家来人还通传什么 , 该领进去呢 。“ 一行人被请进西院 , 一路上白莴细着声告诉他 , 容家这院子分一东一西 。 范考管事问 :“ 就跟戏文里那个东宫娘娘 , 西宫娘娘似的 ?“ 白莹挠挠头 :“ 也不好这么说 …... 但原来确实是那么个意思 。 “ 如今不同了 ,= 姑娘把住了整个家 , 真是雷霆手段 。 容寅来不及换衣 , 一身常服在堂屋见了范老管事 。 范老管事一见着他心里便想 , 父亲这么个长相 , 女儿必是差不了 , 还真 跟白蓬说的一样 , 天仙似的长相 。 范老管事非要重办这些礼 , 是怕容家看轻了他家公子 。 男家的礼岂能让女家来办 ? 又不是入赘容家 , 公子越是中意容家姑娘 , 越是该尽心尽力 。 容寅看见传红礼连连点头 :“ 我就说阿聿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 。“ 沈聿还未取字 , 容寅和韩山长都没给他取字 。 二人指点他 , 取字之事可以拖一拖 , 最好是将来请座师为取字 。 是以定亲之后 , 容寅就一直称呼沈聿的小名 。 范考管事连连摆手 : “ 岂敢在亲家者爷面前托大 。“ 容寅 “ 语 “ 了一声 :“ 阿聿早就同我禀报过 , 他父母过世之后是你在榆林将他照管到十岁 , 又干里迢迢扶棺回乡 , 忠心仁义 ! “ 越是真的读书人 , 越是赞这气节 。 “ 只是设座而已 , 依着我看 , 成亲那日该受他一礼 。“ 范考管事哪受住这句 , 眼眶一热 , 差点便要渊泪 :“ 考爷夫人对我有恩 , 我不过是尽了本份 , 实不能当 。 只是我们公子读书成材娶亲 , 我对老爷夫人也有了交待 。“ 他越是不居功 , 容寅越觉得他是难得忠仆 。 想到常福与罗姨娘勾连贪污 , 容寅更生感慨 , 更愿意同范老管事多说上两句 。 永秀回到芙蓉榭后 , 头一件事就是从窗中望向眼云阈 。 “ 这些日子暑热 , 你想法子往里头送冰没有 ?“ 她走的时候带走了百灵白鸯 , 留下了莺儿 , 说是让莺儿看屋子 , 实则是让莺儿周全真云阁的事 , 若是姨媳有个什么 , 莺儿也能去老宅给她报信 。 原本说好了每隔一旬总能回来两日的 , 没想到先后出事 , 从四月未住到了六月未 , 好不容易大伯母肯放心 , 她这才能回家来一赵 。 莺儿知道姑娘回来必要问 , 奉上茶益 :“ 姑娘宽心 , 姨娘无事 。“ “ 给你银子够不够花用 ? 药粉什么的可送进去了 ? “ 永秀哪顾得上喝茶 , 看眼 3 阁里花木有修剪过的痕迹 , 她略松口气 , 又怕亲娘关在里头吃得不好 。 “ 尽够了 , 都不知道姑娘怎么描下的这笔钱来 。“ 莺儿一面说一面心疼 , 姑娘 月铝几乎全贴补了姨娘 , 自己怎么开销 ? “ 回了者宅 , 祖母大伯母时有赏赐 , 手上到宽松得多 。 “ 原来只有月钱 , 当然紧 , 去了考宅祖母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 , 她就尽够用了 , 现银全送了回来 , 得的东西都好好收着 。 这两个月里 , 日日跟着大伯母学管家事 , 人也沉稳得多了 。 百灵笑着对莺儿说 :“ 你不知道 , 老太太说了 , 姑媳的及笑礼要在老宅办 。“ “ 真的 ? “ 荼儿一听喻上眉棺 ,“ 这可真是大喜事 ! “ 能在老宅办及答礼 , 那规格便小不了 , 到时老太太还要请各家的夫人来 , 说不准姑娘的亲事过了笑礼就能定下了 。 原先还有个三姑娘卡在前头 , 如今三姑娘亲事美满 , 家里未落定的只有五姑娘 , 亲事可不就提上来了 。 百灵打开箱子包袱 , 给荻儿看新裁的衣裳 :“ 你瞧 , 这都是老太太赏下的衣料做的 。“ 非是得了几件衣裳就显摆 , 而是四姑娘定亲之前 , 考太太也是这样赏下许多衣料 , 让四姑娘裁衣裳穿 。 永秀脱下外衫 : “ 挑一件新的出来 , 我要去给父亲请安 。“ 百灵笑应了 , 换了件滚金边的浅梅色衣裙 , 家常梳如 , 腕上套上了祖母赏赐的白玉镯子 , 走的时候吩咐 : “ 路厨房要几个好菜 。“ 莉儿喜应一声 , 目送姑娘出门 。 永秀许久未回 , 特意绕到了眠云阈门前 , 人站在黑漆院门的阶前 , 低头就见石阶里细细密密生满了杂草 , 忍耐着握了握拳头 。 守门的婆子见着永秀 , 赶紧行礼 :“ 五姑娘回来了 , 这些日子家里喜事多 , 先是小少爷上名 , 又有夫人生日 , 三姑娘定亲 …...“ “ 这每一回厨房给添菜 , 姨娘都得着了 。“ < 白肉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6 章 ˇ 白肉 华枝春 / 文 远远站着时还不十分相似 , 可她一笑起来 , 那眉毛 , 那嘴巴 …... 天底下哪会有这样相像的人 ? 范考管事如遭雷击 ! 整个人僵住了不动 , 白莴芦葭眼看他脸色骤变 , 赶紧一左一右搀扶住他 。 容家的小厮还说请范老管事到厢房歇息 , 范老管事连连摆手 :“ 不用 , 不用 , 咱们走 …...“ 口中这么说 , 脚步却如干斤重 。 最后是白菅芦服扶他上了马车 , 容家仆从还送了凉茶和丸药出来 , 还有一张庆余堂的医帖 : “ 老先生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 尽管拿这个帖子去庆余堂请大夫 。 范老管事靠着车壁 , 越想越觉得是他看错了 。 已经二十年了 , 他也能不肯定 , 再说物有相同 , 人有相似 , 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 马车回到小院时 , 天色将暮 。 今日传红 , 双茶替人人皆知 , 白菇扶着范老管事坐到院中 , 就跟芦萼一道去给街坊四邻们分喜饼 。 好一会儿 , 白菜抱了只西瓜从小院虚掩着的门缝里钻进来 , 喜滋澡冲院内嚷道 : “ 范爷爷 , 您瞥 , 隔壁黄娘子给的瓜 ! “ 邻居们得了喜饼也各有回赠 , 有的是自家腱的皮蛋 , 有的是一尾新鲜河鱼 , 黄娘子抱了个瓜给他们 :“ 回去用井水湃一湃 , 夜里纳凉吃 !“ 白菲放下瓜 , 先打了半桶水 , 又把西瓜浸在水桶里 , 再将梵顺着井绳往下放 。 芦萼还在挨家给街坊邻居送喜饼 , 白菇放完西瓜想去帮忙 , 看范老管事还坐在小院桌边发怔 :“ 范爷爷 , 您真不进屋躺一躺 ?“ 明明在马车上好了许多 , 怎么眼睦又木了 。 他赶紧又拿一枚仁丹送到范老管事嘲边 :“ 您再含一颗 。“ 范老管事含上一颗 , 也许今日确实是热昏了头 。 白莴倒了茶来 , 搁在他手边 。 “ 范爷爷 , 您是不是被容家的富贵给惊着了 ? “ 白莴乐呵呵笑出声 ,“ 我和芦葭头回上门的时候 , 那都不敢迈步子 ! “ 容家比县太爷家还富贵 ! 等到去过容府 , 才知别苑的亭台楼阁都轻灵风流 , 容府才是真的雕梁画栋 , 富 公子头回上门就一点不恍 , 怪不得公子是公子呢 。 范考管事口中 “ 唔 「 应一声 , 仁丹顺着喉呈没下去 , 一股凉气冒上来 , 他摇摇 ] 头 :“ 考了 , 不中用了 , 这才跑了几步 , 脑瓜子就有些发懵 。 “ 您好好歇歇罢 , 今天晚饭公子必要回来 , 我去买几个凉菜 》 再买块豆腐来跟皮蛋拌一拌 2“ 公子在山上膳堂用饭 , 几乎是不下山的 , 但今日去容家送传红礼 , 必会下山 。 范考管事一听沈聿要回来 , 赶忙叮嘱 :“ 那就做几个清爽的小菜 , 再加个白切肉罢 , 我看这些日子公子瘦了好些 。“ 范老管事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 , 读起书来不惜心力 , 得多吃些肉补补力气 。 “ 哎 ! “ 白莹答应着出了门 , 夏天猪肉放不住 , 得现去肉摊上割来 。 白蔽割了一刀五花肉请隔壁的黄娘子整治 , 多切的一段就是送给黄娘子家的 。 黄娘子连声 “ 哎哟 “ , 笑圆了一张脸 :“ 白菽小哥可真是的 , 就是费些柴而已 , 哨用给这么多 。“ 黄娘子丈夫跑船去了 , 家里有个小闽女 , 听见有肉吃 , 在隔壁院中欢叫 。 黄娘子教她 :“ 还不谢谢范爷爷 。“ 小女孩都没出门 , 贴着院墙嚷 :“ 谢谢范爷爷 ! “ 双荪巷小院挨着小院 , 在自家院中便能看见隔壁邻居家的厨房灶台 , 墙上都有孔洞 , 隔墙递个盐罐油壶方便得很 。 坊与坊之间有或大或小的井台供取水用 , 街坊四邻住得近 , 走动也频繁 。 范老管事在院中一坐就想起了在榆林的日子 , 那时住的也是这样的小院 , 邻里都是小官吏的家眷 。 公子租下这间小院 , 他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 , 虽南北风貌有异 , 但规格差不多 。 也是这样烟火 , 这样热闸 。 许是因为这院子 , 许是因为这些和气的邻居 , 范考管事忽如置身故地 , 愚起了已经久远都没再想过的事 。 他把白蔽叫到屋里去 , 问他 : “ 今儿咱们在容家大门口 , 遇上的那个姑娘是容三考爷的二干金 ?“ 白莹扒拉着邻居们回的果碟 , 一盒瓜子核桃一把蜜枣子 , 他拿起干果磕开尝尝 :“ 嘴 1 “ “ 那 , 她是容家三姑娘的亲妹 子 2“ “ 当然是亲妹子了 ! “ 白菇吃着核桃仁笑了 ,“ 论爹那是亲的 , 论妈那不是 。“ 不是一个娘生的 , 容五姑娘是庶出 。 白莴只以为范老管事是在了解容家 , 他生怕自己嘴快把不该说的也秃噜出来 , 往嘴里又塞一颗核桃仁 :“ 她是姨娘生的女儿 , 就是原来那个掌着家的罗姨媳 。 “ 姓罗呀 ? “ 范考管事喃喃 。 白莴看范老管事有兴致 , 左右也没事做 , 便说起了这个罗姨娘 。 要说罗姨娘对他们其实挺好的 , 给的屋子舒适不说 , 连被褥都预备了薄的厚的两种 , 还有衣裳 。 白莴到现在都可惜那两身冬衣 , 要上京城去正用得着冬衣的 。 可说是处处殷勤备至 , 对他们公子也不曾自恩身份 。 因是姨娘不是正室 , 打照面都隔得远远的 , 压根就没有让公子给她行过晚辈礼 。 白莴数着罗姨娘的许多好处 。 范考管事又问 :“ 那你怎么说如今掌家的是三姑娘 , 又说门房上原来给的都是茶叶渣子 ?“ 白菇压低着声音把罗姨娘和管事勾结用三姑娘的嫁妆银子做生意的事说了 。 「 司书说的 , 好几干两的利润呐 ! “ 白莹到这会儿才感慨 :“ 范爷爷你不知道 , 我原来还以为罗姨娓瞥中了咱们公子 , 想把容五姑娘说给响们公子 。“ 范考管事突然激动起来 :“ 当真 ? 她说了 7“ 白莴失笑摇头 :“ 那哪能呀 , 大户人家结亲 , 您以为跟咱们乡下似的 , 张口就许人 ? 但她对公子好啊 。“ 衣裳吃食笔墨纸砚 , 样样给的都是好东西 。 范老管事脸色变幻不定 , 又问 :“ 那 , 那容五姑娘今年几岁了 2 “ 白莴哪里知道 , 但他知道容三姑娘的岁数 , 合生辰帖时都有写 :“ 三姑娘十六岁多 , 那五姑媳比她小上一二岁 ? 我好像听司书说过一句 , 府里要给五姑娘办及笑礼 。 那就是十五岁不到 。 范老管事算着年纪 , 又问 :“ 那个姨娘多大的岁数了 ? “ 白菲简直莫名其妙 : “ 范爷爷 , 你是不是还不舒服 ? 怎么尽问这些 ? “ 都说起话来了 , 怎么也问不到人家姨娘的岁数上去 。 “ 这个我真不知道 , 三十来岁 ? 您这是怎么了 ? 要不要躺会 ?“ 范老管事摆摆手 , 沉默了半旺他才又问 :“ 公子是不是当真很喜欢容三姑娘 ? 白莳含颗蜜枣 :“ 真 ! 比真金还真 ! “ “ 您是没瞥见 , 反正我跷了公子七八年 , 从没见他这样过 。“ 白蔽芦萼不知榆旧事 , 是沈聿回衢州读书之后 , 沈老夫人给孙子买来的书俳 。 他原来也不知到底哪个姑娘更好些 , 全凭公子的喜欢 , 公子喜欢三姑娘 , 那就是三姑娘最好 。 范老管事闻言摆了摆手 : “ 你去预备饭罢 , 我要躺一会 。“ 白莴贴心的给范老管事递上一柄竹扇 , 转身出屋忙着去备饭 , 黄娘子家灶上煮猎肉的香味儿都觐过院墙来了 ! 算算时辰 , 瓜也湃好了 , 等公子家来正好开饭 。 小屋虽是临时租住 , 但打理得很是齐整 , 竹床上支着布帘拭虹蝇 , 范考管事就腑在布帘里 , 隔着昏黄光线阈上了眼 。 沈聿散学下山 , 院中小桌已经摆上了饭食 。 白菅用井水绞帕子给他擦手 , 沈聿一面拭汗一面问 :“ 今日如何 ?“ “ 那还用说 , 范爷爷出马事办得可漂亮了 。 “ 白菽拿出蒸好的馒头 , 又把白切端上桌 , “ 就是范爷爷累着了 , 人在屋里躺着呢 。“ 沈聿一听转身走进屋内 : “ 范伯 ? 要不要请大夫来澈瞧 , 便是中暑也不能轻忽 。 范考管事挣扎着想起身 : “ 不用不用 , 我歇歇就好了 “ 沈聿摸过他掌心 , 又点灯看过脸色 , 以为只是累了着了 , 笑 冰茶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7 章 “ 冰茶 华枝春 / 怀愫 云 - 墙门一关 , 东西两院中 , 便只剩下廊灯还亮着 。 淼缨阁内甘棠守着灯烛做针线 , 听见院廊上响起感寒定窄的脚步声 , 知道是姑娘回来了 , 赶紧放下活计拔亮灯火 , 到门前去迎 。 今日甘棠轮休 , 屋里已经预备下了冰盆吃食和香汤 。 芸苓青檀刚揪帘进屋 , 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柏子香 , 如置身松林间叫人心神一爽 。 甘棠接过二人手里的东西 : “ 你们俩都快回去歇着罢 , 姑娘这儿有我和紫芝侍修就够了 , 沉璧人呢 7“ 朝华解下佩囊挂到衣桁上 :“ 她今儿摘了张大荷叶顶在脑袋上 , 没晒太阳 。“ 别人都能轮休 , 沉璧天天都要跟朝华出门 , 她又不像别的那丫头那样愿意缩在船舱里 , 偶尔还帮着洪娘子掌掌船 , 三伏天还没过 , 她人就晒得劲黑 。 甘棠给她调配了珍珠膏 , 里头搁了薄荷汁 , 天天回来按着她敷 。 沉璧不愿意 , 甘棠道 :“ 你是姑娘的贴身女婢 , 等天凉快些 , 外头宴多着呐 。“ 之前姑娘总是避开各家的宴请 , 是不想像篮子里的菜那样任人挑拣 , 如今定了亲事 , 少不得要跟着老夫人和大夫人出门走动的 。 她们是贴身侍候的女婢 , 陪着出门也得像样才成 。 “ 再说了 , 你都晒得褪皮了 , 就不觉得疼呀 ?2“ 光看看她晒红的脸颊 , 甘棵都觉着火辣辣的疼 。 沉璧听话抹药 , 每到夜里就顶着张抹满了珍珠膏的脸在院子里练鱼又 , 吓得芸苓院上都不敢往外头望 。 甘棠见姑娘今日竟有心情闲话 , 立时笑了 :“ 哑娘好得多了 ?“ 芸苓青檀都喜盈盈点头 , 芸苓快活道 :“ 可不是嘛 , 哑娘能记得所有人的名字了 ! “ 连她和青檀的名字都能分辨出来 ! 哑娘原来最怕牛二嫂的肚子 , 前两日牛二嫂临盆生产 , 生下个漂亮的小女婴 。 有萧老大夫给她调养身体 , 女婴生下来哭声都响亮得很 。 哑娘隔着窗户看着 , 口中 “ 唔唔 “ 出声 , 摇头比划 。 三丫轻轻拍着她的背 :“ 不抱走 , 大家还要给她起名儿呢 。“ 牛二嫂躺在产床上 , 她想给女儿起名叫牛大花 。 萧惜惜买了彩纸风车和画着白胖小娃的拨浪鼓送给小女孩 , 她听了牛二嫂的话差点把头摇成拨浪鼓 : “ 不成不成 , 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 ! “ 陈婆子掰着手指头 : “ 七月里生的 , 叫个荷花罢 。“ 萧惜惕倒抽口气 :“ 牛荷花 ?7“ 这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 最后是朝华问 :“ 那牛二嫂姓什么 ? “ 她都已经被夫家卖了 , 也不必非给女儿夫家的姓 。 牛二嫂姓金 , 最后就叫金荷花 。 萧惜情终于点头 :“ 姓金多好 , 叫什么都好听 ! “ 哑娘傻站了好一会儿 , 咧开嘴笑了 。 今天她认出了所有人 , 还叫出了小女孩的名字 , 还知道她不能吃糕 , 只能吃奶 。 哑媳的神志越来越清明了 。 朝华心绪极佳 , 转进内室 , 解衣泡汤 。 甘棠捧着软巾进来 , 坐到小杯上替朝华通头发按穴位 , 轻声回禀 : “ 今儿沈公子 遮范考管事来送传红礼 。“ 鹤顶纸的五幅全帖和压帖用的金玉如意篡子都搁到姑娘床头上了 。 朝华想到沈聿 , 神色更是一松 。 甘棠看她眉目疏散 , 用玉滚珠给她松筋 , 接着又祺 :“ 五姑娘也回来了 , 她给夫人请过安 , 还想来见姑娘 , 门上给回了 。“ “ 还有 , 五姑娘回来之前 , 徐管事家的余娘子来了一超 。“ 朝华依旧阁着眼 : “ 是说及笑礼的事 ?“ “ 不知 , 应当是姓 。“ 甘棠放缓了语调 ,“ 余娘子来时我说姑娘正在夫人房中午歇 , 明日再请她来见 。“ 余娘子是小徐管事的妻子 , 徐管事是王妈妈的儿子 。 她来 , 是替祖母传话的 。 “ 知道了 , 请余娘子明儿上午先来 , 永秀 …... 我去西花厅见她 , 请洪娘子午时握船 。“ 中午出去 , 那就得顶着烈日 。 甘棠不忍 ; “ 姑娘 , 要不然歌一天姑 , 天也太热了 。“ 天热难挨 , 未伏越近越是热得人烧心 , 姑娘一日比一日清减了 , 天天看是还不觉得什么 , 但裙上腰带越抽越长了 。 “ 吴娘好不容易好了起来 , 不能断针 。“ 一月一次去荐福寺舍米面糗油 , 连着月一点消息也没带回来 。 但呐娘一天比一天见好 , 朝华的焦躁之心慢慢淡了 。 “ 是 。「“ 甘棠收起玉滚珠 , 往桶中又加些热水 , 放下帘子到外间去 , 往香炉里液了儿角柏香 , 就不再打揽姑娘休息 。 朝华披散着寝衣出来 , 长发用几根长簪换起来 , 走到桌前 。 桌上是几屉点心一壶温茶 , 她随手掀开纱罩 , 看见里面有一碟船娘五彩团 , 是太湖边的点心 , 一看就是真娘做的 。 先吃了五彩团 , 才到床头去看金玉如意簪 。 朝华一拿起来就知不是银子镀的 , 篡头是羊脂如意云 , 篡身是全金的 , 细虽是细些 , 但确实真工实料 。 朝华走到窗桌前 , 对着镜子 , 将细金籁比在发间 。 窗外夜风徐来 , 月暗庭幽 , 萤光拂草 。 朝华拉开妙奚 , 仔细将金簪收到匣中 , 自镜里看见身后墙上的挂画 , 从原来的云山避暑 、 采莲归舟图换成了织女乞巧 、 楼阈芭蕃 。 这才想起还有两日就是七夕佳节了 。 与沈聿约定 “ 来日方长 “ 之后 , 他们二人就再没碰过面 , 算一算已经将要两个户未见 。 朝华的目光投向桌上的彩笠 , 十二花笔上印的已是荷花 , 她刚想伸出手 , 又缩了回来 。 八月初一入贡院 , 他还是沉心用功的好 。 永秀起了个大早等着 , 青檀来请 :“ 三姑娘请五姑娘去西花厅 。“ 永秀本也料着了 , 行到花厅时 , 里面已然摆上冰盆 , 垂下缉纱 , 三姐姐在里头等着她 。 朝华听见脚步声自帐本间拙头 , 看见永秀点了点头 :“ 坐罢 , 去祖母身边住了两个月 , 人看着倒是沉稳了好些 。“ 永秀本垂着目光 , 没想到姐姐一开口会跟她说这么长一句话 。 她刚拙起头来 , 还没回答就吃了一惊 , 脱口而出道 :“ 姐姐 , 你怎么瘦了这样多 ?7“ 就算苦夏也不该瘪得这样 , 就这么坐着看上去人都很纤薄 。 朝华微怔 :“ 近来暑热 。“ 永秀本待忍耐 , 到底没忍住 :“ 姐姐有没有请大夫上门摸摸脉 7“ “ 无妙 。 “ 朝华正跟萧老大夫学把脉 , 日日都摸脉象 , 瘦了只是因为每日去庄施针耗费了心神而已 , 等到秋天也就补回来了 。 “ 坐罢 。“ 朝华指指面绣墩 , 又看向甘棠 ,“ 取冰茶来 。“ 酷暑白日喝的都是冰茶 , 取上好的茶叶与煮过放凉的山泉同置壶中 , 经夜浸泡 , 喝的时候再放入冰块 , 沁清解暑 。 甘棠奉上冰茶 , 永秀捧着琉璃杯盏嗷饮一口 , 不等朝华询问她就道 :“ 祖母说我的及笑宴要在老宅里办 。“ 朝华点了点头 。 永秀又饮口冰茶 , 大胆开口 : “ 祖母答应我 , 在我笑礼之前把姨娘送出去清修 。 这事 , 一大早余娘子已经禀过了 。 余娘子过来时 , 朝华正在用早膳 。 甘棠引余娘子进屋 , 她刚要行礼 , 甘棠便扶住她 , 请她坐到圆龚上 , 给她也栋上一杯白牡丹冰茶 。 朝华百起口燕宾粥 , 先问余娘子家中如何 :“ 余婶子的孙媳妇算着日子快生了罢 ? 到时可得记着给我送红蛋 , 我这儿三朝礼已经预备好了 。“ 余娘子连声 “ 哎哟 “ 满面是笑说道 :“ 劳姑娘还记挂这个 , 到时候必要给三姑娘和甘棠姑娘们送红蛋的 。“ 两人闲话几句 , 余娘子饮了口冰茶 : “ 我来是老夫人差我来跟三姑娘说一声 , 五姑娘的及筠礼就在老宅办 。“ 朝华点点头 :“ 这是自然 。“ 余娘子自来知道三姑娘有气度 , 她顿了顿又道 :“ 老太太说 …... 家里将要办喜事了 , 罗姨娘这么关着总是不个事儿 。“ 朝华望向余娘子 :“ 祖母的意思是 7“ “ 考夫人说了 , 不如让罗姨娘挪到清净庵去 , 让她听经静心 , 要是得闲能给老爷夫人和两位姑娘祝祷祈福就算她有心了 。 “ 朝华坐在罗汉槎上 , 窗外重重浓绿 扎蹄肉 《华枝春》全本免费阅读 第 78 章 ˇ 扎蹄肉 华枝春 / 怀愫 胡妈妈取下紫铜大锁 , 推开了眠云阁的屋门 。 她率先迈进屋去 , 将屋中上下扫视过一回 , 虽没有想像中那样脏乱 , 可没有了香料熏屋熏衣 , 这屋中气味着实叫人掩鼻 。 永秀几乎日日都打点银子送吃食进来 , 罗姨娘是不曾缺衣少食 , 可她爱洁 , 原本一日一沐浴 , 如今可不成 。 烧一桶洗澡水得费多少柴 ? 一桶桶提过来又要费多少人力 ? 从原来的一日一沐浴改成五六天擦洗一回 。 凉快的时候还能挨得住 , 天气一热屋子又闷 , 不出两日身上就一股汗酸味儿 。 沾到被子枕头上经久难散 , 慢慢的整个屋子里便都弥漫着馋味 。 金芍听见动静从内室出来 , 她原本生得颇为妍丽 , 此时发枯面黄 , 看见胡妈妈开了门 , 急切问道 :“ 妈妈 ! 是不是者爷肯见我们姨娘了 ?“ 胡妈妈身后一串婆子提着扫把 、 水桶 、 掸子跟了进来 。 她没功夫搭理金芍 , 先指着屋子各处吩咐婆子们 :“ 把窗户全打开了透透气 , 这些帐子地毡也都收起来 , 该洒扫的地方全洒扫一遍 , 好好熏一熏屋子 !“ 全吩咐完了 , 胡妈妈才望向金芍 。 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 声音却还平稳 :“ 金芍姑娘 , 姨娘在哪儿呢 ? 请妆去沐浴更 金芍脸色煞白 , 心中忐忑 :“ 妈妈 …... 这是 …...“ 胡妈妈扯个笑 :“ 三姑媳许五姑娘来见姨娘一面 。 “ 金芍大喜 ! 返身跑进内室 :“ 姨娘 ! 姨娘 ! 五姑娘要来看您 ! “ 罗姨媳坐在槐上 , 反正这屋子也无人来 , 她只穿一件小衣 , 外面松松拨件长衫 , 低头做着针线活 。 胡妈妈站到落地罩边 , 掩袖之际 , 看见罗姨娘手中正在做的是一件男人衣衫 。 往日考爷都从不曾穿过罗姨娘亲手做的衣裳鞋子 , 都到这会儿了 , 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 “ 请姨娘沐浴更衣 , 五姑娘过会儿就来了 “ 听到这句话 , 罗姨娘并不像金芍那样欢喜 , 她拼起眼皮 , 看了胡妈妈一眼 。 胡妈妈被她看得拧住了眉头 , 就见她又低下头去 , 仔细叟起了那件男衫 , 这才何内室去洗浴 。 金芍撸起袖子跟进去帮手 , 姨娘的头发可得仔细搓洗 , 只搓个一二回怕搓不干净上面的油花 。 金芍喜气洋洋 :“ 姨娘 , 咱们是不是要被放出去了 ?“ 罗姨媳看了金芍一眼 , 她买下金芍是想养在房里 , 预备着有一日用来笼络容寅的 。 男人年轻的时候守得住 , 年者了可不一定再能守得住 。 那个殷氏比她还小几岁 , 想必这些年容色还盛 , 等到殷氏考了呢 ? 容寅还能为她守 ? 美人发疯惹人怜爱 , 老妇发疯只会叫人生厌 。 等需要的时候 , 就把金芍拙起来当通房 , 没愚到金芍反而是几个丫头中陪她吃苦的 。 金芍百一瓢热水 , 正要替罗姨娘浇身 , 被她拦住 :“ 这么洗 , 洗不干净的 。“ 先用湿巾子搓过 , 再百水冲洗 , 最后泡进浴梵 , 看了眼金芍问 :“ 厨房拢共给咱们加过几次肉菜 》“ 金芍搓着胰子打泡 :“ 那几回呢 , 头回是 …...“ 她微微顿住 , 低了声音 ,“ 是少爷上名 , 再后来是夫人的生日 , 大节里都有加菜 , 姨娘数这个干什么 7“ 她当然是数喜事 , 凡有大喜事 , 阈府下人都会加菜 , 只要加菜 , 那就是有喜事 ! 她在等 , 等容朝华的喜事 。 金芍给姨娓洗了两遍头发 , 冲洗到第三次那水终于干净些 , 她就着这盆水把自己的头发也搓洗过 。 主仆二人干干净净洗了澡洗了头 , 从内室出来时 , 屋里处处焕然一新 。 点起了熏香 , 换过了厚帐 , 还插上了瓶花 。 金芍激动难抑 , 苦日子终于挨过去了 , 她们终于重见天日了 。 主仆二人站在门边 , 翘首等人来 。 永秀先还能慢行 , 等隔帘看见姨娘影影绰绰的身影 , 再也抑制不住 ! 大喊一声 :“ 姨娘 ! “ 提裙跑进来 。 一把甩开帘枪 , 扑进母亲怀中 :“ 姨娘 !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1 “ 她边哭边说 , 边说又边拿头看着母亲的脸 。 人是洗漱干净了 , 但又干又瘪 , 发间还生出了根根银丝 。 永秀伸手去摸罗姨娘的白发 , 哽咽出声 :“ 我忘了 , 我忘了姨娘每日都要吃芝麻丸养头发 1“ 再看母亲原来保养得宜的脸和手 , 没了各色玫瑰 膏珍珠乳膏药的润泽 , 如今也显得干枯暗黄 。 原本丰艳雪腹的一张脸 , 看上去像是突然间老了七八岁 。 罗姨娘也在看女儿 , 她摸摸女儿的脸 :“ 瘦了 。 “ 但看着不像是吃过苦头的样子 , 衣裳首饰都是新的 , 指甲也染过 , 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 “ 我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考宅 ?“ 她拉着女儿走到内室去 , 就像原来一样 , 母俩同坐榻上 。 榻边摆上了冰盆 , 婆子端来几样点心鲜果 。 罗姨娘不着急吃 , 只是抚着女儿的手 :“ 你祖母待你好不好 ? “ 她被关的这些 F 子里 , 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年应该趁势把永秀留在考太太身边 。 不是没想过 , 可永秀还太小了 , 那会儿送去 , 养大了也不记得亲娘 。 可等到永秀记得亲娘时 , 她再动这个心思时 , 考太太压根不理会 。 “ 祖母待我很好的 , 姨娘不要忧心 , 祖母要替我在老宅办及笑礼呢 ! “ 永秀紧兼挽着母亲的胳膏 , 把脑袋挨在她颈项上 。 罗姨娘伸手 , 一下一下抚着永秀的头发 :“ 这可是大好事 , 你要好好孝敬祖母大伯母 , 同四姑娘六姑娘都好好处 , 以后有钱也别散到我这里来 , 请东道也好 , 送礼也好 , 多结交闽秀们 。“ 警如余知府家的女儿 , 罗姨娘那会儿是想好了的 , 楚家自然最好 , 而后是余家公子最好 。 只是不等她谋算 , 全盘落空 ! 想到此 , 罗姨娘心中急跳几下 , 紧紧援住女儿 , 嘴巴贴住她的耳朵 , 压低了声音问她 : “ 容朝华定亲了没有 7“ 永秀被姨娘紧紧援住 , 轻轻点了点头 : “ 端阳节那日 …... 说来话长了 …...“ “ 跟谁 ?7“ 罗姨娘打断女儿 。 “ 跟沈公子 。“ 永秀声音低不可闵 , 她拍拍母亲的手 , 软言宽慰 ,“ 娘 , 别再气了 , 画眉都已经被卖了 …...“ 罗姨娘的指甲狠狠拾进掌心中才堪堪忍住了不笑 。 端阳节 ? 怪不得那天多加了一碟切片的扎蹄肉 , 她还以为是大节里加的菜 , 原来是庆祝家中有喜事 。 听到画眉被卖 , 罗姨娘连眉梢都没动 , 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 筒直是便宜了她 。 永秀看母亲半星不开口 , 决定把好消息告诉她 :“ 娘 , 我求了祖母 , 祖母答应我放你出去 。“ 罗姨娘弯眉吊起 , 她看着永秀 : “ 什么 7“ 永秀笑得及甜 , 她满目兴然望着母亲说 :“ 我求了祖母 , 祖母答应我放你出去 , 送你到外头去清修 , 再也不用关在这间屋子里了 “ 屋里虽收拾得干净 , 但看看姨娘的样子 , 就知道她在里面受了多少苦 。 “ 娘去了外头 , 咱们俩初一十五总能见面 , 每个月都有萧萨生日 , 我定能寻着由头去看娘 。“ 罗姨娘看着女儿天真的脸 , 一口气提不上来 :“ 你 …... 你 …...“ 永秀一无所觉 , 还在夸耀 : “ 我把这事告诉了姐姐 , 姐姐也听祖母的话 , 特意许我来看你的 , 还让厨房给响们备了酒荣 。“ 罗姨娘只觉遍体生寒 , 她看着女儿的脸 , 终于说出话来 : “ 你求的 7“ “ 我天天给祖母炖汤做点心 , 祖母知道我一片孝心 , 这才松口 。 “ 永秀满面歉然 ,“ 我要是早点想到就好了 , 白在家中等了那么久 。“ “ 你 …...“ 罗姨娘抚住心口 , 心中呕极 ! 这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求来了什么好事 , 在这个屋里 , 在容寅的眼皮子底下才得活 ! 出了这府门 , 日子会比在这儿难过一百倍 ! “ 你真是 ! “ 永秀终于觉出不对 :“ 怎么了 ? 这不是好事么 ?“ 何妈妈也说了 , 这是件大好射啊 。 胡妈妈隔着花罩 , 重重咳嗽了一声 。 罗姨娘怀然一惊 , 拙头看去时 , 就见胡妈妈脸上端着笑 :“ 五姑娘 , 再是情真也不能错了称呼 。 永秀胀红了脸 , 她方才好像又叫了两声 “ 娘 “。 罗姨娘知道胡妈妈这哪里是在提点永秀 , 分明是在提点她 , 她此时要是说些不该说的 , 不光是她 , 永秀的前程也没了 。 罗姨娘生生咽下这苦楚 , 这点算什么 ? 她且有路可走呢 ! “ 我不是不高兴 , 我是舍不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