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有个小尾巴》 1. 吹牛拍马(上) [] “呸!”男人朝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啐了口唾沫,“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敲登闻鼓!” “赶紧扔乱葬岗去,别脏了咱这地,处理干净点。”另一男人托住地上的人的一只脚,朝西南走去。 大理石地板被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地上的人已经没有了生息,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女子。 “把这一堆废纸给烧了,谁知道包藏着什么祸心。”男子拿着被血染得辨不出字迹的一叠纸。 “老耿,这五月的天怎么下雪了,怪渗人的。”男人打了个寒颤。 五月的天本该暖风习习,然而刚刚还刺眼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天上忽然飘起来鹅毛大雪。 被叫老耿的男人抬头望了望这突如其来的大雪,抬手打了下另一男人的肩膀,“瞧你这胆子,凭她是什么妖魔鬼怪,想学这窦娥也无用。”老耿继续拖着尸体,走得更快了。 “老子就是这雍都的天。” 桃源县是远离雍都的一个小县城,此地依山傍水,因桃树众多,盛产水蜜桃而得名。 晨雨过后,青苔已在石板上冒出头,绿得油润。不知是谁一脚踏过一块松动的石板,泥点子溅了馄饨铺子老板一身。 “嘿,我说。”馄饨铺子老板气急,胡乱的用一旁的毛巾抹了一把手,给泥灶又添一把猛柴。 “这不是卖油条的老栓吗,这着急忙慌的,上哪发财去?下次注意点看路,我这身是我娘子二月里给我新做的。去年的新棉,我这刚穿了没几天,就让你甩一身泥。可惜,可惜!” 老栓闻罢,回头说道“哟,您老还在这卖馄饨呢。赶紧去瞧瞧吧,新来的县太爷正升堂审案呢!”老栓笑得脸上的褶子乱颤。 “这新来的县太爷还能升堂?”馄饨铺子老板不急不慢地盛了一碗馄饨给客人,“上个月老董家遭了贼,这县太爷说是刚来这儿水土不服,过两天再办,这贼不知道还在哪里逍遥快活呢。前阵子听说那孝子李解殴打老娘,县太爷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到现在李解的老娘还在炕上喘大气起不来身!” “这回可不一样!”老栓说道,“听说村口赵贵家的马丢了,见到钱二牛家的马,非说是自己家的,两个人各执一词,都闹到公堂去了。这县太爷好好的大活人不审,正在审马呢!不跟你说了,去晚了没前面的位置了!” 老栓说完,跑的更卖力了。“啪嗒...啪嗒...”青石板上的泥点子也溅得更高,引的路人连连避让。 “我听说,这县太爷才刚满十八呢,一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小毛孩子,能审出个什么名堂,不去看也罢。”一男人正大快朵颐地吃着一碗馄饨,咬了一口刚买的芝麻大饼说道。 “哦?这位大叔,你没听说嘛,正审马呢,这样的趣闻,真不去瞧瞧?”馄饨锅炉的蒸气下,一位身着鹅黄衣衫的小姑娘好端着刚出炉的馄饨,坐到了男人的身边。 “嘿,说得也对,好好的人不审非要审马,真是天下怪谈,马又不会说话。不过,毕竟也是这位县太爷第一次升堂,去看个笑话也不错......呼~真烫!”白糖饼被男人咬的渣子乱飞,酥得喷香。 “大叔说得对,咱俩吃完一起去凑凑热闹。”小姑娘加快了吃馄饨的速度,刚出炉的馄饨还是滚烫,她边吃边吹,但还是烫的她龇牙咧嘴。 “嗨,看完记得来跟我说说,我这忙得走不开身呢。”馄饨铺子老板也开始好奇起来。 桃源县的公堂上,身着红色官服的顾清风正坐在案板前,他慵懒地用一只手拖着下巴,听着堂下两人的争论,打了个哈欠。 “这匹马明明是我家的!”钱二牛跪在堂前,据理力争,“如果不是我家的,它怎么出现在我家的马厩里?” “放屁!”赵贵反驳道,“你家的马都是白马,而这一匹是黑马,难不成是你家的马变种了不成?这分明是我家的黑马!一群白马里出现一匹黑马,你好意思说是你家的马!” “谁不知道你赵贵家的马最合群,要是你家的马,还会乖乖待在我家里?这分明就是我家的马!”跪着的钱二牛突然站起身来,上去拉赵贵的衣领。 “干什么呢!公堂之上,岂能拉拉扯扯,还不赶紧跪好!”一边的执笔师爷苏义呵道。 “有什么好争的。”顾清风敲了敲惊堂木,“问马不就行了,你们两个各执一词,谁真谁假谁都辨别不了,不如问问马儿,只有它知道。” 此话一出,站在堂外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就是我们县的新县太爷?前阵子一直推脱着不审案,这回终于升堂了,竟要马儿说话?” “就是,就是。这马岂会言人语。” “看来这县太爷跟从前那位并无区别,唉,我们桃源县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官啊!” “肃静!”一旁的苏义清了清嗓子喊道。 只见顾清风从公堂案前踱下来,走到拴在一旁的黑马边,用手抚了抚黑马的头,不紧不慢地问道,“马兄马兄,请问您是姓赵还是姓钱啊?” 马儿亲昵地舔了舔顾清风的手,没有动静。 “这像什么话啊。” “是啊,这问到天黑都问不出来啊。” 围观百姓又开始议论起来。一旁的赵贵和钱二牛也疑惑起来,不知顾清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清风不理群众,继续问道,“马兄,马兄,您给个面子嘛。请问是赵家的粮草好吃,还是钱家的粮草好吃啊?” 马儿这回哼唧了几声。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顾清风凑到马的耳边呢喃,“马兄说他今日得以面见县太爷,本是件威风的事。可他如今粪便缠身、恶臭难忍,这副样子,叫他羞于开口啊。”顾清风扶着额头,看向众人,一脸难堪。 “诸位觉得,马兄应当如何呢?” “赵贵,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我刚刚就想说了,平时你和钱二牛是最在意你们的马的,隔三差五地就趁天晴给你们家的马洗澡。可这匹马却不同,刚拉倒这公堂上,这马粪的味道扑面而来,给我熏得好歹。”一围观百姓呐喊道。 “诶。”顾清风走到赵贵的身边,神色忽然冷下来,惊得赵贵一哆嗦,“赵贵,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带马兄面见本官。应当给他打扮得体,怎能这样就来了,让马兄丢了面子。” “赵贵,我看县太爷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要不给马兄洗个澡,让马兄爽快爽快。”围观百姓皆起哄笑起来。 “肃静肃静。”苏义再次发话制止这些笑嘻嘻的百姓。 赵贵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明轩,那就依百姓所言。”顾清风像一旁的衙役说道。 明轩做事很快,很快就打来了一桶水。赵贵突然站起来想要阻止,明 2. 吹牛拍马(下) [] “是啊!这匹马毛色有些发黄,在阳光下还闪着光呢!” “刚刚在室内的公堂,这墨汁为黑色,对照下来,瞅着确实是匹白马。但是将它牵到阳光下来,便是金色的!” 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钱二牛听闻,拉着缰绳的手一僵。一旁的赵贵还在挨打,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惊得钱二牛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清风继续踱到钱二牛身边,钱二牛站着更不敢动了。 “钱二牛,以众人所言,这不是你家的马?”顾清风将双手背到后面,似笑非笑的看着钱二牛,“这么说,你也在期满本官。” 钱二牛股栗不已,“小的,小的......”钱二牛吓得惊坐在地上,竟再也蹦不出半个字。 “罢了罢了。”顾清风摆摆手,“既然你说不出口,那我们就继续问问马兄。” 顾清风继续凑到这匹马跟前,“马兄,马兄,你既不是赵家的马,也不是钱家的马,那你到底是谁家的马?” 此马这次叫了几声,竟亲昵地用舌头舔了舔顾清风的手。 “噢,这样啊。马兄他说,在钱二牛家一个多月,他都未曾驰行过。如今我们一下子问他这么多问题,他觉得头都大了。不如让他跑一阵子,这身体痛快了,脑袋清醒了,自然就能回答我们了。”顾清风朝着堂前的百姓众说道。 百姓更加不知他们的县太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但刚刚县太爷随口问了几句,黑马就变色了。如今县太爷说马儿想驰行,莫不是县太爷真能听得懂动物的话不成,那可真是神了,反正闲来无事,看看这热闹也不错。 “可是此马高大健壮,若是让他自己疾行,恐踩到百姓或撞倒货摊,若本官亲自御马,便无人审案,堂下各位谁来御马呢?”顾清风叹了口气。 百姓之中,或是妇孺,或是一些小商贩,平时早出晚归养家糊口都来不及,哪会骑马。 “我来!”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见一身穿鹅黄衣裳的女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围观的人民群众见她是位女子想要阻止,可她却已经轻飘飘似一只蝴蝶,翻身上马。 “民女必不辜负大人与马兄所望,让马兄好好松快松快!”女子说罢便一拉缰绳,在众人的吃惊中踏马而去了。 “我说是谁呢,这不是苏师爷的女儿吗?她不是个病秧子吗?”一人看着该女子有些眼熟,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疑惑道。 “是啊,我记得她自幼体弱,每到湿冷季节就犯咳疾,走两三步路就好似要被风吹到似的,竟还会骑马。”另一人也疑惑道。 这可不像病秧子的样子,顾清风望着远去的女子英姿飒爽的背影。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女子便踏马归来了。待她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县衙前,众人才反应过来,此马果真非同凡响。 原来该马的毛发非白色,而是一种淡淡的金色。它刚刚奔跑过,在阳光的映照下,皮肤的血管清晰可见,血液在血管中流动,远远望去,竟像血液从马背上渗出一般。 “这是什么吗?我从未见过,竟生的如此好看!”一百姓喊道。 “此马名为汗血宝马。”女子摸了摸马的头,介绍道,“因为此马皮肤生的极薄,又为淡黄色。在它奔跑时,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更易被看见,好似流血一般。” “汗血宝马,我听过的!”一百姓惊呼道,“这样的马多出没于北疆境地,便是在京城雍都,也是极其珍贵的,钱二牛家怎么会有这样的马?” 众人听闻才回过神来,钱二牛还在堂前呢! 只见钱二牛瘫坐在地上,已经没有刚刚与赵贵争辩那般盛气凌人的样子。一旁的长凳上,还趴着挨打完的赵贵。赵贵的屁股此时已经开了花,正“哎哟,哎哟”的叫着。 “小的,小的......”钱二牛见顾清风又走到他跟前,便知再也逃不过了,“是小的有罪,欺瞒了大人。在一个多月前,家里媳妇儿叫小的上街采买,小的路过新丰楼,便见他们的小厮将此马牵去喂。小的因曾做买卖去过北疆,见过这样的马,此马精贵的很,小的,小的就起了贪念。趁那小厮小解之际,便偷偷把马牵走了。小的心想,能有这样的马的客人,一定是北疆往来做水蜜桃生意的客商。小的见一个多月,都未有人来寻马,想必是客商早就走了,便心里偷偷得意起来。小的知错,大人恕罪啊!” 钱二牛不停的磕着头。 “才刚三月,哪来的做水蜜桃生意的客商!”顾清风突然大声道。 “可是,可是确实未见有人来寻马......”钱二牛小声的说。 “你可知那是谁的马?”顾清风突然伸出一只脚,猛地踹向钱二牛的屁股,“那是本官的马!你跟赵贵好大的胆子,竟然打起本官的马的主意来了!” 为何会如此?且听细细说来。 顾清风一个多月前刚刚走马上任到桃源县,想要体验一下当地的特色小菜,顺带领略一下此地民风民俗。他打听到新丰楼的菜色最为正宗,还未去县衙上任,便先去新丰楼吃饭去了。可未曾想到刚刚吃完饭下楼牵马时,马儿便不见了,他只好步行去上任。好不容易走到了县衙,当晚又闹了肚子。 原来是他故乡吃得清淡,而桃源县的人嗜辣如命,新丰楼的特色菜个个鲜辣无比,他的胃一下子接受不了重辣菜,便不听话起来。当天晚上他跑了得有十几趟茅房,都拉虚脱了。别说升堂审案,他躺在床上,好几天都起不来身,叫苦连天,心里更恨起那盗马贼。 如今身子好不容易爽利起来,又听闻百姓争马,他最近听不得一个“马”字,倒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匹马还闹到公堂上来了,便升堂审案了。 可他打眼那么一瞧,这匹臭气熏天的马,不就是他的马吗! 这就是桃源县的民风民俗,敢偷县太爷的马! “那是本官母亲因本官要来桃源县上任,特地托人去北疆买来的良驹,这可是本官母亲送给本官的生辰贺礼!你和赵贵,你们两个刁民,真是好大的胆子!”顾清风气的又踹了钱二牛几脚,顺带还踹了一下一旁的赵贵。 “大人,注意形象。”一旁的苏义见到顾清风踹人的样子,偷偷提醒道。 这回的百姓,在堂下全都默不作声。没想到县太爷上任的第一天就被桃源县的百姓偷了马,这叫什么事啊。众人纷纷望向公堂上的钱二牛和赵贵,心想县太爷踹得真好,若他们能踹,必定也要上去踹几脚。 这两人真是可恶啊,偷到 3. 炊金馔玉初相识 [] 这是苏齐月来桃源县的第二年。 她原本不叫苏齐月,她乃北疆一位不知名的校尉之女。三年前,她的父亲奉命押送军饷,从雍都到达北疆后,一箱箱的军饷却全部变成了石头,军饷不翼而飞。父亲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协同父亲一起押送军饷的一干人等全都下了大狱。只是过了一晚,她再见到的便是父亲的尸首。 慈祥的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和其他士兵一样,像一件物品似的被丢在北疆的风沙中。他身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支发簪。她用力地掰开父亲紧握的手,那是一支累丝蝴蝶发簪,是父亲这次奉命去北疆,她吵闹得求他带的生辰礼。 北疆的风吹乱了父亲花白的发,却吹不开他紧闭的眼。 她恨! 父亲如此忠君爱国,最开始,他只是北疆的一个小兵,他上场杀敌,奋勇作战。年近五十,才封得校尉。此次前去雍都,父亲笑着让自己在家等他回来,他必会为自己挑选一支最美的发簪亲自给她带上。 为什么! 为什么是父亲! 父亲一生都未享过福,一生都没有多拿过百姓一分钱,怎么会贪污军饷。 骗人! 她恨极了。 她要伸冤!她要去雍都!她要为父亲鸣不平! 她一边逃一边赶路,躲开追杀,一路打听那些与父亲一起押送军饷人的家属,跟着他们一起逃命。最终来到雍都时,上千人中活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 她带着写着上千人名字的伸冤状,带着上千人的遗愿来敲登闻鼓。 她以为父亲终于可以沉冤昭雪了。 可她却被打死了。 这一路的追杀她都躲过来了,她躲过明枪,躲过暗箭,可她却死在了棍棒下,死在了登闻鼓下。 棍棒像雨点般打在她身上,一年来的逃亡使她的身体十分羸弱,很快她就被打得没有了声响。 她被扔在了乱葬岗。五月的天飘起来鹅毛大雪,雪花飘洒在她满是血垢污泥的脸上,冰凉落在她的眼睫,她奋力地睁开眼睛,望着这漫天大雪。 这不公平啊!老天爷,五月飞雪,可笑至极。北疆几千人的命全都叫人害死了,下一场雪就能慰藉几千人的亡魂吗?她的父亲不会再回来了!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老天爷! 生命在这场大雪中迅速流逝,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天空,至死都没有合上双眼。 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就已经叫作苏齐月了。 苏齐月,桃源县师爷苏义之女。自幼体弱多病,于两年前一场风寒后便卧床不起。可是五月的一天,桃源县突然下起了大雪,瘦弱的苏齐月在这场大雪后身体逐渐康健起来。 她不仅从不善言辞变得伶牙俐齿,还摆弄起了刀剑。 甚至她还得了功名,考了个女秀才。 苏义觉得这场大雪是老天爷对他的恩赐,赐予了他女儿新生。 新丰楼的二楼大厅里,苏齐月正大快朵颐地吃了面前一盘酸菜鱼。 “苏师爷,今日牛乳供不应求,这最后一道炸牛乳已经被那边那位公子点去了,您二位要不换上一道?近日我们店里的大厨新研究出一道拔丝地瓜,味道那叫一个妙,不如换成这道菜如何?”新丰楼的店小二李呈正殷勤地介绍着他们家的新菜品。 “拔丝地瓜?这吴大厨又研究新菜品了?那就尝尝新品。既是别人先来的,我也不能夺人所好。”苏齐月的视线还放在酸菜鱼身上,她咽下一口热乎乎的米饭说道。这酸辣爽口的嫩鱼片配上香甜的米饭,真是绝了。 “得嘞,吴姐,再加一道拔丝地瓜!”李呈千恩万谢地跑到厨房去了。 苏齐月一边吃,一边望向李呈刚刚所指的方向。 只见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裳的公子哥,正悠哉悠哉地品着茶,他用竹筷夹了一块炸牛乳,放到嘴里细细品尝起来。阳光洒在他眯起的眼睛上,甚是享受。 苏齐月定睛一瞧,这不是顾清风是谁! 这就是他的“还有要事需要处理”? 苏齐月狡黠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往靠窗的桌子走去。 “顾大人!”苏齐月自顾自地拉出木凳,坐了下来,“这么巧,您也在这吃饭呢?要不咱们拼拼桌,我请顾大人吃拔丝地瓜。” 还没等顾清风反应过来,苏齐月就已经朝另一边的苏义摆摆手,“阿爹,顾大人也在这呢!快把酸菜鱼端过来,我们和顾大人拼桌!” 顾清风本想到新丰楼躲懒,尝尝新丰楼的新菜,听听新丰楼琵琶女弹得琵琶曲。这还没听上两曲呢,苏齐月就在他面前坐下了。 呵!真是不拘小节! 不对! 呸!真是好大的脸! “可是有大案子,顾大人出来明察暗访了?”苏齐月凑到顾清风的耳边小声嘀咕。 “咳咳......”顾清风刚刚喝了一口热茶,就呛了起来,“本官,本官出来采采风。这不是刚刚来桃源县一个多月,基本没有出来过嘛。” “您别开玩笑了顾大人,您刚刚还跟我和阿爹说有要事要办呢。”苏齐月凑得更近了,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可是董家失窃案,董家离新丰楼不远呢。顾大人放心吧,我和阿爹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是,是吧。”顾清风一时不知道如何辩解,只好顺着苏齐月说道。 “顾大人可真是为百姓殚精竭虑,竟到现在才用午饭。这样为百姓着想的精神,我和阿爹真是敬佩不已。”说罢,苏齐月深深地朝着顾清风鞠了一躬。 “噗!”顾清风的一口热茶终于喷了出来。 和此女交谈时,还是不要喝茶为妙,顾清风心想。 “顾大人!”一旁的苏义赶紧上来为被茶水呛到的顾清风拍背,“顾大人您慢点喝。” “大家快看过来!”苏齐月朝着其他喝茶听曲的百姓喊道,“这是顾大人,顾大人今日刚刚破了盗马案,为百姓呕心沥血,到现在才用午饭。这就是我们桃源县的顾青天,是我们桃源县之福啊!” “真的是顾大人!”有一人喊道。 大家纷纷往顾清风所在位置望去。 “我也听说了,听说顾大人还能与马交流呢,正是因为如此,才破了这盗马案!” “是吗!真是闻所未闻,顾大人真乃神人也!” “顾大人,今日的午饭就由小的请了!” “顾大人,您这酒拿着,小的请您喝!” “顾大人,这是今年最早的一批枇杷,您拿上一筐!” 顾大人,顾大人,顾大人...... 百姓把顾清风围得水泄不通。 一旁的苏齐月捂着嘴笑得好大声。 顾清风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热情,连忙后退,等人群散去后,他左手拿着一篮鸡蛋,右手拎着一壶酒,怀里还抱着一筐枇杷。 “本,本官还有要事要办,先告辞了!”顾清风踉跄地离开新丰楼,回衙门去了。 “月儿!”苏义无奈道,“如今是越来越顽皮了,连顾大人都敢戏弄了,好在顾大人脾气好,不跟你计较。” “阿爹,这哪是戏弄。”苏齐月夹了一口刚上来的拔丝地瓜,香甜可口,吴大厨的手艺可真好。“这不是让桃源县的百姓都认识认识顾大人嘛。” 新丰楼剩下的客人还在高谈阔论顾清风的审马案。 “百姓们现在都觉得顾大人是一位好官。”苏齐月又给自己添了一碗米饭,说道,“这下董家失窃案与那孝子打母案,他可逃不掉了。” ——— 4. 巴蛇吞象(一) [] 陈小宝见来人是位女子,便轻蔑起来,“公堂之上,你一姑娘家插进来做什么?赶快退出去,不要打扰顾大人审案!”说罢便想上去推搡苏齐月。 “欸。”苏齐月灵巧一闪,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打了这双爪子一下,“怎么陈秀才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本人是董家聘来的讼师,自古讼师都有功名在身,我可是秀才!”陈小宝轻蔑地瞥了苏齐月一眼,“你这捏绣花针的指头也想学着打官司了?” “自多年前,我朝长公主就已经下了旨,便是女子,也可考取功名。雍都的朝堂上早就陆续有女子为官,怎么陈秀才还是如此看不起女子,不知道的以为您已经高中了进士,成了大相公,跨上红马游行了呢!”苏齐月笑着讥讽道。 围观的百姓听着苏齐月的讥讽,都窃窃私语,嗤笑起来。 “你你你!”陈小宝一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简直有辱斯文!那我且问你,你是哪家的女子?” “陈秀才,说到底,咱俩还是同僚呢!”苏齐月蹲下身子,将周萍额前凌乱的发丝撩整齐,“别怕。”苏齐月轻声地说。 苏齐月站起身子,将折扇,扣在手里,朝着陈小宝一拜,“在下苏齐月,去年院试也得了个秀才。今为周如燕之女周萍所聘,为陈秀才你的对家讼师,受教了。” “我早就听说临渊府出了好几位女秀才了,但是一直神龙不见尾的,竟有一位是苏师爷的女儿。” “那可不,听说苏师爷女儿才年方十七呢。” “那可真是了不得,便是十六岁就中了,这陈秀才也是三十有余才中的吧!” “是啊是啊,寒窗了多少年呢!” 围观百姓虽然说的轻,但话语依旧像蚊子的嗡嗡声一样钻进陈小宝的耳朵里,气的陈小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苏姐姐......”周萍听闻苏齐月自述是自己所聘的讼师,担忧起来。听闻请讼师所需银两甚多,母亲虽一早忙到晚,但所挣银钱极少,大多用来补贴了家用,哪还有余钱来请讼师呢。 于是,周萍捏着苏齐月衣袖的一端,轻声说道,“谢谢苏姐姐帮萍儿说话,萍儿心有感激。可是家里实在没有那么多银钱,我怕是付不起姐姐的费用。”她的小脸煞白,神情紧张,因自己拮据,不由得落下几滴泪来。 “没关系。”苏齐月用衣袖给周萍擦去眼泪,“不要钱,苏姐姐听闻你母亲做菜手艺了得,尤其是豆沙青团,味道听说比新丰楼做得还好吃呢。苏姐姐呢,平生爱好颇少,但对于吃食方面,甚是有兴趣,想必你也会做,就拿这青团来交换,如何?” “娘亲教给过萍儿的。”周萍感激得点了点头,“苏姐姐想吃,萍儿以后一直做给苏姐姐吃。” “咳咳......”顾清风假咳了两声,“好了好了,还在公堂之上。苏齐月,你既也是讼师,那便和陈小宝好好对上一对,不要浪费时间了。” 她竟是位秀才,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顾清风心想。 “遵命。”苏齐月朝着顾清风礼貌一拜。 “你刚刚问在下有没有证据,周如燕偷盗董梁财产,与人苟合,可是有人亲眼所见,我可是有人证的。”陈小宝自信地像只大公鸡,率先发话。 “哦?所谓何人?便将此人带上来细细询问一番。”苏齐月问道。 “乃董梁府中管家董洋。”陈小宝面朝顾清风,“董洋就在外面候着,大人可以直接问话。” “带董洋!”顾清风拍了拍惊堂木。 董洋很快被带上来,他从未上过公堂,此时跪在地上,不敢大声喘气。 “本官听陈小宝所讲,说你亲眼看到周如燕偷盗董梁财务,与人苟合,此话可当真?”顾清风的声音略带威胁道,“在公堂之上,可说不得假话!” “回,回大人,确有此事。”董洋哪见过这样的气势,害怕得瑟瑟发抖,“大约在几日前的傍晚,小的见到那周如燕拿了包东西鬼鬼祟祟出门去了,小的觉得有问题,便跟了上去。小的跟了周如燕好几里路,在一胡同口见她与一男子在说话,并且要把那包东西塞到那男子怀里。可他们像是发生了很大的争执,拉扯期间,周如燕怀里的那包东西便掉落在地。小的打眼一瞧,竟是一包金银细软。后来周如燕不知又说了什么,那男子便拂袖而去了。” “哦?可我看清那男子的相貌,或是听见他们说了什么?”顾清风问道。 “三月的傍晚天已经黑了不少,再加上那男子背对着小的,也看不太清。小的又怕周如燕发现,便站得远些,也没有听清说了什么。”董洋肯定道,“但那男子身姿挺拔,走路有劲,想必是个年轻人!”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陈小宝听了董洋的证词,越发自信起来,“上月董家就已频频失窃,定是那周如燕所拿。这么大一包金银细软,周如燕怎么会有那么多钱。怕是每隔几日偷上几件,得以敛来如此多的财宝。而依董洋所说,与周如燕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子。周如燕又在几日前失踪,不是偷盗财务,与人苟合是什么?” 苏齐月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陈小宝面前,将折扇直直地塞到陈小宝怀里。陈小宝一时没有明白苏齐月想做什么,闪着身子躲开苏齐月的折扇,那折扇没有人去接,便直直地掉落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陈小宝连连后退,“简直有辱斯文!在下家中已有娘子!” 顾清风也看不懂苏齐月,但一旁的苏义仿佛已经习惯了苏齐月的这番做派,无奈叹了口气,顿时感觉自己头痛欲裂,用毛笔搔了搔脑袋。 “若依陈秀才所言,在下将折扇递到陈秀才手里,岂不是与你苟合?”苏齐月笑着将地上自己的折扇捡起来,轻轻地吹了吹灰尘。 “放屁!”陈小宝的脸色煞红,一时间唾沫星子乱飞。 “欸。”苏齐月后退了一步躲开这唾沫星子,打开折扇,扇了扇风,“陈秀才,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明明是你非要塞给在下。”陈小宝也打开他的折扇,用力扇了扇他涨 5. 巴蛇吞象(二) [] 堂上堂下众人无不听了发憷,想着最近桃源县也没有听说谁家女儿不见了,只有这几天前失踪的周如燕,沟子坡上又惊现女尸,莫不是真是周如燕本人。 “退堂!叫人不要妄动尸体,本官先去查看一番!”顾清风急忙退堂。 这是顾清风来桃源县接触到的第一件命案,一开始他是只想处理处理小案,吃喝玩乐来着。但他看见堂下跪着的周萍泪眼婆娑,又见苏齐月一位女子敢于站出来为其鸣不平,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苏齐月一位女子都如此义薄云天,他作为桃源县的一方父母官,怎么能懈怠! 周萍听到女尸,再也抑制不住她悲痛的情感,上来就要抓跪在一旁的董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你这个杀人凶手!大人!大人一定要为我阿娘伸冤啊!” 董梁见周萍向他扑来,本刚刚领教过她的本事,这时连连后退,“你不要污我清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齐月拉住周萍安抚道,“萍儿,先冷静冷静,我们先随顾大人一起去查看查看。若真是你阿娘,顾大人也一定不会放过杀人凶手。”苏齐月此时万分严肃,一双眼睛狠狠地剜了董梁一眼。 董梁被苏齐月看着浑身不自在,就要那刀板上的鱼肉。他不明白明明是一位小女子,哪来的这么大的气势。 陈小宝这时候也急了,脸色发黑。他平日里只打过一些小官司,现如今牵扯到杀人,这他可从未遇到过,现下如何是好。 待众人赶到沟子坡时,事实并没有如苏齐月所愿,那沟子坡的女尸,确认为周如燕本人。 “大人。”明轩跑过来向顾清风禀报,“郑仵作已经在查验周如燕的尸体了。” 只见一位年纪较大、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带着面巾,细细查验周如燕的尸体。 见顾清风到来,郑仵作便扯下面巾,说道,“顾大人,该女子是头部遭受重创,流血过多而死。看尸体呈现的尸斑来说,死亡时间应该在本月五号夜晚。” “阿娘!”周萍见到周如燕的尸首,再也忍受不住,径直往那方向跑去。 此时的周萍想扑倒周如燕身上,却被苏齐月一把拦住,“萍儿,苏姐姐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现场证物不可破坏,等顾大人等人搜查一番,好吗?” 苏齐月此时将准备去看周如燕的尸体的顾清风拉了过来,“萍儿,顾大人在这里,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顾清风被苏齐月拉住,见她面色严肃,不似昨日见到的调笑的模样,又见周萍年幼丧母,明明悲痛欲绝,却还是在苏齐月的劝阻下,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去破坏现场,心中不由一悸。 “放心!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顾清风和苏齐月一起走到周如燕的尸体旁,询问起搜查现场的衙役。 “可有找到击打头部的凶器?”顾清风率先发问。 “大人,小的们几乎搜遍整个沟子坡,也未见凶器。”一衙役说道。 “会不会是周如燕她自己踩空,滚下来了。”陈小宝也来到了现场。只见他捏着鼻子,站在离周如燕尸体较远的地方说道,“若是偷偷私奔,定是要在夜晚,这几天下雨路滑,她一个不留神滚下来了也说不定。” 苏齐月瞪了陈小宝一眼,“我劝陈秀才还是少说两句吧。” 苏齐月走上前去,从衣袖里拿起一方帕子,握着周如燕的手仔细查看,又望了望眼前的山坡,“若是周如燕生前不小心滚落,那人的本能一定回去抓一些杂草或岩石,甚至去抓泥土,阻挡自己下落。” 她将周如燕的手往顾清风面前摆了摆,“你看周如燕手心很干净,没有一丝岩石与杂草割裂伤,且指甲缝里也没有泥沙,这只能说明......” “说明她滚落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苏齐月与顾清风异口同声道。 “她没有意识,又或者她滚落的时候已经死亡。”苏齐月又看了看周如燕被岩石割裂的衣服以及擦伤的手臂,她仔细眯了眯眼,只见不远的石壁上有一块撕裂的衣角被风吹得摇摆不停。 苏齐月脚尖一点,飞身上石壁,将那一块衣角拿下来,与周如燕的衣料细细比对。 顾清风见来去自如的苏齐月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轻功?他只在武侠话本里见过,就算是县衙的衙役,也空有花拳绣腿。 苏齐月竟然还会轻功! 好厉害! 要不改日向她学习一番。 不对,我堂堂县太爷,怎么能跟她学武,以后让母亲给我找几个厉害的江湖人士,学习一下。 顾清风的大脑在此刻飞速运转。 苏齐月见着发呆的顾清风,将那块衣角在顾清风眼前晃了晃,“顾大人?” “咳咳。”顾清风这才回过神来,假咳两声,“有何高见?” “刚刚我比对过了,这块衣角与周如燕身上破损的衣服布料一致,且破损的位置相吻合。周如燕确实是从这坡上滚下来的,只是......” 苏齐月指了指周如燕脸上的伤口,又依旧用方巾抱着,给顾清风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这些伤口应该是在周如燕死后造成的。” “此话怎讲?”顾清风好奇道。 “若是生前造成的细小伤口,那伤口会在人活着时慢慢结痂,形成血痂。而严重的伤口会外翻,有大量血液流出或者伴随着发炎。”苏齐月指了指周如燕左手臂被坡上的岩石割地较深的伤口,“这个伤口很深,可伤口处泛白,没有血痂形成且没有炎症。可见这周如燕脸上及手臂上的伤口是死后才造成的。” “这?”顾清风回头问了问郑仵作,“确有此事?” 郑仵作这时还在感叹这女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又见着这她看着如此眼熟,思索一番,这不是苏义家的女儿吗! 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本事? “回大人,苏姑娘说的丝毫没错。没想到苏姑娘年级轻轻,便有如此见道 6. 巴蛇吞象(三) [] 苏齐月与顾清风等人回到县衙,先将周如燕的尸身停放在县衙牢房处,又将周萍安顿好。 因没有证据,只能先将董梁众人放回去。董梁见偷窃官司没打成,反而牵扯出命案,走之前狠狠地剜了陈小宝一眼。 陈小宝被董梁瞪得身子一抖,想着剩下的银钱肯定没着落了,悻悻然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衙门附近的围观百姓都散去,郑仵作也告别了顾清风,原本喧闹的县衙,只留下苏齐月、顾清风、苏义三人。 “苏齐月,你怎么不走?”顾清风望着似在思索的苏齐月问道。 “在沟子坡没有发现董洋所说的那包财物,可能被行凶者拿走了。此案颇多疑点,我想去董梁家查探一番。”苏齐月董洋搀扶董梁的背影,“他们两人,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没有说。” “都那么晚了,夜访也不太行。”顾清风伸了个懒腰说道,“不过,查案这种事情,交给本官就行,你不用冲在前头。” “既然答应了萍儿,那我就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苏齐月望向顾清风,“顾大人也是,您可是答应了她一定会找出凶手。” “这是自然。”顾清风拍了拍胸膛,“本官说话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顾清风看着苏齐月望着他的那双眼睛,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以前从未被姑娘家这样盯过,他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烫。 此后就是一阵安静。 两人都不再说话。 “咕噜咕噜......”一旁苏义的肚子叫声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 紧接着,顾清风的肚子也不甘示弱,叫嚣起来。 三人这才想到,白日里又是忙着升堂,又是去沟子坡查看尸体三人,几乎一天未进食。 “这,不如你俩留下来一起用饭吧。”顾清风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怎么行,我们怎么可以和大人一起用饭。”苏义连忙推辞,顾大人已经走东访西一天了,他父女俩再留下俩蹭饭,这像个什么样子。 “怎么不行。”顾清风上来就拉住苏义,“快别跟本官客气了,苏师爷您的女儿今日先在公堂上呛得陈小宝说不出话来,又协助郑仵作验尸,说了许多关于案件的猜想,本官可是受益匪浅,快快请。” 苏义推脱不得,求助的眼色望向苏齐月。 苏齐月朝他耸了耸肩膀,并没有推脱,表示同意。 “那就多谢大人的款待了。”苏义在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想必她女儿又在沟子坡大放光彩了。 他这女儿自两年前便如此,原本身子羸弱不堪。 两年前的某一天,却被苏义撞见苏齐月在夜里武大刀? 大刀?那可是祖上当过兵的祖宗传下来的,重达二十多斤的大刀啊! 被苏齐月武得银光乍闪,赫赫生威。 一年前的某一日,苏齐月又猎了一堆山野动物回来。此时的苏齐月正背着一把弓箭,拿着她的猎物笑嘻嘻地说给他做点不一样风味的好菜。 苏义问她,“月儿,这是哪来的大弓啊?” 苏齐月回答,“哦,阿爹,前阵子有北疆的客商路过,顺势买的。怎么样阿爹,是不是非常的霸气!” 苏齐月一边回答,一边把看着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的弓箭拿下来,晒宝贝似的给他看。 苏义:...... 去年的冬日,苏齐月给了苏义一块上好的虎皮,说是用来给他做大衣,非常保暖。 苏义问她,“月儿,又从北疆的客商那里买好东西了?这么好的虎皮料子,可贵了吧?” 苏齐月回答,“这哪要钱啊,阿爹。前两日不是有樵夫去沟子坡砍柴,遇见一只大虫,被咬伤了嘛,这皮料就是那大虫的。月儿可是与虎谋皮,怎么样阿爹,这料子摸起来可暖和,阿爹可喜欢?” 苏义:......,??,!!!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譬如,驯服烈马,在出门做客的时候豪饮几斤佳酿,用轻功给邻居家的小妹取被风吹跑,挂在树上的丝巾等等等等。 所以现在苏齐月无论做什么事情,苏义都觉得都是小事,低调,低调。 桌上的氛围到不尴尬,苏齐月与苏义讲了讲沟子坡的验尸经过,再讲了讲自己的分析。期间三人推杯换盏,商量着明日一起去董梁家查个究竟。 “阿爹,这顾大人的口味也太独特了吧!”此时的苏齐月已经和苏义正在回去的路上。 “可不是嘛,这红烧肉咸甜口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这青菜尝起来也是甜的啊!”苏义见席间上来的一盘青菜,炒的油亮透光,想必非常下饭。于是他加起来尝一口,愣住了...... “快别说了阿爹,那鱼也是甜的!又酸又甜还腥啊!”苏齐月见席间上来一盘浓油赤酱的鱼,香味扑鼻,想必尝起来非常可口。于是她夹了一块尝了一口,也愣住了...... “昨天新丰楼打包的酸菜鱼还有吧,快回去给阿爹下碗面垫垫肚子,我都没吃饱!” “月儿定回去下上个三碗!”酸甜腥的味道还充斥着苏齐月的口腔。 县衙的顾清风望着这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心想难道是菜不合胃口嘛?他夹起来尝了几口,味道很好啊。 太浪费了! 民以食为天! “朱姐,给本官再添一碗饭!” 第二天一大早,苏齐月就已经在县衙门口等候了。 顾清风伸着懒腰,再一次顶了个黑眼圈,从县衙里走出来。 唉,昨晚吃的太多了,撑住了。 睡不着。 “上车吧。”顾清风指了指一旁的马车。 “这。”苏齐月望着在装饰华丽、大得夸张异常的马车,“顾大人,您不怕桃源县百姓说您贪污吗?” “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歪,主打一个家底丰厚。”顾清风率先一步跨上了马车,“快上来!这可是本官来了桃源县后,花了一个月订做的马车,本官也是第一次坐呢。” 苏齐月也跟着上了马车,一进去,里面更加夸张的装饰让她目瞪口呆。 “够宽敞,够舒适。”顾清风拿了小桌上摆着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地品了一口,“本官昨夜没有睡好,小憩片刻,到了你叫我。” 苏齐月看着这瞬间入睡的顾清风,眼下还有着昨夜没睡好的一片乌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茶暖且香,她不自觉地笑出声。 这位县太爷 7. 巴蛇吞象(四) [] “这。”董梁微微一怔,“内子身体不佳,不能见风,若要相见,只能移步后院。” “爹,儿身子实在不爽,想去休息了。咳咳......若有要紧事,爹可遣仆从叫我。顾大人,草民先行告退。”董盛朝着顾清风行了个礼。 “也好,你去吧。”董梁叹了一口气,“草民这大郎身子本就不好,尤其一到春天,总是咳嗽,吃了多少汤药,也不见好,真是让我担心。” “且等等。”苏齐月唤住准备离开的董盛,“本月五号的夜晚,你身在何处?” “苏姑娘说笑了,莫不是怀疑在下。”董盛朝着苏齐月微微一笑,“在下身子骨太差,尤其春日,白日里倒还好,但每到夜间更是咳疾加重,咳得胸痛,便是走都无法走远。所以五号的夜里,在下宿在府中,府中仆从皆可作证。” “我要问的都问完了,那就不打扰大公子休息了。”苏齐月微微行了个礼。 董盛回了个礼,便退出房间了。 “阿爹!”只见一六七岁模样的小童跑来,“阿爹在见客人吗?” 董梁一把搂起小童,刚刚还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将其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再抱着他向顾清风和苏齐月介绍,“忘记向各位介绍了,这是草民的第三子,董洺。” 顾清风望了望一把年纪的董梁,再望了望粉雕玉琢的董洺,感叹道,“董老爷真是老当益壮啊!” 董梁尴尬地笑笑,“那请顾大人移步后院吧。” 董家的前堂与后院相距较远,足以看出董梁家底雄厚。 果然这样的家底,容易遭贼惦记。 苏齐月瞟了顾清风一眼,好像在说——你可长点心吧。 顾清风回了一个眼神——谁敢偷到县太爷的头上。 完全忘记了来桃源县第一天,自己的马被偷了这件事。 在后院的路上,栽种了许多杏花树。三月春光乍泄,许多杏花已经争相开放,蜂飞蝶舞,浓郁的花香让顾清风打了个喷嚏。 “董老爷,您家这杏花开得真好。”苏齐月看着开得茂盛的杏花。 一阵微风吹过,杏花随风摇曳,花瓣争相掉落,有好些掉到了众人的肩膀上。 苏齐月伸出手掸了掸肩膀上的花瓣。 “苏姑娘好眼光。”董梁自吹自擂道,“这是从雍都引进的六瓣杏花,平常的杏花都只有五瓣,而此品种,有六瓣,且香味更浓郁。我敢说,这整个桃源县,只有我家有这六瓣杏花。” 苏齐月凑近杏花树仔细瞧了瞧,果然是六瓣。 众人走了会,欣赏了各种假山流水,终于到了董夫人所在的后院。 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阁里暖洋洋的,阁中摆放了一束刚摘的杏花,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幽雅的香味。 “阿妍。”董梁轻轻唤了一声。 董夫人转过身来。 董夫人周氏,名子妍。她生的极美,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双丹凤眼,皮肤白里透红,朝着众人微微一笑,倒是生出一丝佛性。 她这笑起来的样子,倒是和董淮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妍。”董梁上去牵周子妍的手,“这位是顾大人,这位是苏姑娘,乃顾大人的助手。” “妾身有礼了。”周子妍微微得朝二人行了个礼,举止间甚是优雅,果然如传闻中那样美丽。 “夫人身体抱恙,本官本不便打扰,可这关系到一条人命,有一些话不得不问夫人,所以只能叨扰了,实在是抱歉。”顾清风也微微回了个礼。 “大人问便是了,妾身定会知无不言。” “那请问夫人,贵府上月有珠宝财物频频失窃,其中就包含着你的首饰,可有此事?”顾清风问道。 “确有此事。这些珠宝,大多为老爷所赠,妾身平日里也不舍得佩戴。可是上月,老爷约了北疆的客商谈今年的水蜜桃生意,叫妾身一道作陪。妾身想着不能丢了老爷的脸面,便想起老爷从前送给妾身的珍珠八宝簪,想要找出来带上。可这不找不知道,妾身的多件首饰,包含这珍珠八宝簪,全都不翼而飞了。” “董老爷所赠首饰,想必件件都价值连城。”苏齐月看着我见犹怜的周子妍,继续问道,“可知是何人所窃?” “听府中下人所说,可是府中丫鬟周如燕。”周子妍将手里得方帕攥紧,“平日里看她在外院洒扫做活,看着倒是个安生的,没想到是个鸡鸣狗盗之辈。” 苏齐月没有顺着周子妍的话,“听说董老爷私库的钥匙你也有一把,确有此事?” “妾身确实也有一把,平日里与那些珠宝首饰放在一块,锁在小匣子中,小匣子的钥匙,都是妾身平日里佩戴在册的。”周子妍从袖口中拿出一把小钥匙,交给苏齐月。 苏齐月仔细看了看这把小钥匙,还给了她,“平日里可有人会接触到这把钥匙?” “除了妾身,就只有贴身丫鬟小蝶了,平日里沐浴更衣,都是她伺候的。不过小蝶跟随了妾身多年,是从妾身当姑娘时就陪伴在册,定不会行偷窃之事。”苏齐月招了招站在一旁给众人倒茶的丫鬟,“小蝶,到这来。” 小蝶朝着顾清风和苏齐月行了个礼,二人打量了小蝶一番,是一位相貌平平的普通丫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这周如燕是外院的洒扫丫鬟,怎么会进得了内院,神不知鬼不觉的地从夫人你那偷走钥匙,再打开首饰盒拿珠宝。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要做到这样,岂不是太有难度了。”顾清风疑惑道。 “这妾身也就不得而知了。” “那麻烦夫人告知,本月五号的夜晚,身在何处?”顾清风照着苏齐月刚刚的样子有模有样地问道。 “五号的夜晚,容妾身想想......”周子妍思考了片刻,“妾身近几日身子都不好,近几日都是早睡的,那天,妾身应该也是早就睡下了。” “那这小蝶?”顾清风狐疑地看了一旁的小蝶一眼。 “回大人,奴是伺候夫人就寝的,一般身处夫人的内室,不会出去。” 顾清风问了一圈,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也就作罢。 “那我和顾大人就不叨扰夫人休息了。” 苏齐月率先起身,顾清风本想喝一口茶,见苏齐月站起来了,他也不好意思多喝,也跟着起身了。 两人结伴出了董府。 “董......”顾清风看了一眼董梁,准备开口。 “草民知道顾大人想问什么。”董梁打断了顾清风,“草民五号的夜晚,也在府里休息,没有出去过,董洋可作证。” “小的在家中睡觉,家中妻子也可作证。”董洋顺势也回答了一波。 “我嘛。”董淮看着苏齐 8. 巴蛇吞象(五) [] 新丰楼还是如往常一般热闹,食客众多。 “原来这就是拔丝地瓜啊。”顾清风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怪不得这么受欢迎,香味扑鼻,尝起来香甜可口。虽然看起来用了很多糖,竟一点也不腻。”顾清风原本喜欢新丰楼的炸牛乳,尝了一口拔丝地瓜,这使他的菜谱里又多了一道爱吃的菜。 “顾大人若是喜欢,那就多吃几块。”苏齐月此时大口地嚼着米饭,拔丝地瓜固然好吃,但她现在对眼前的辣子鸡比较感兴趣。 “不过桃源县的人,个个都是重口味,这里的菜,本官还是吃不惯。”顾清风看着被辣子鸡辣得一头汗却还是不停地夹的苏齐月,“脸都辣红了,还吃呢。” “顾大人这就不懂了。这道菜就是要趁热吃,越辣吃得越爽快,且不能停下来,吃的时候异常下饭,一停下来麻痹的舌头就感受到更浓重的辣味了。” “怎么吃得这样快,吃饭要细嚼慢咽,慢慢品滋味,对吧明轩。” “对对对,大人,大人明鉴。”一旁的明轩虽口头上这么答应,却比苏齐月吃的更快,已经吃了三碗饭了。 顾清风看着这两人,轻轻叹了口气。 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吃饱了。”认真吃完两碗饭的苏齐月终于停下来了,“吃饱好说事,顾大人可知哪些地方的消息最为多且详细?” “自然是县衙,本官想知道什么,别人岂有不告知之理啊。”顾清风自信地说道。 “那顾大人可就错了。顾大人英明神武,气势压一压平常的小老百姓尚可。可若是像董梁这样的人,想要欺瞒顾大人,对于他来说可不见得是件难事。董梁是位商人,且挣得如此大的家业。所谓无奸不商,其中也不无道理。在县衙公堂上,他装得一副被诬陷的样子,博人同情,自己不说,专门去请讼师去为自己辩解,足已见其早就有应对方式。在董梁家,他对面大人的到访,明知顾大人前去所谓何事,可他却依旧盛情款待。” “顾大人,这位商人的面具,您还撕不破呢。要想打听谢有趣的玩意,那必是大街小巷、酒馆茶舍,最为可靠咯。”苏齐月说完,嘴里的辣味尚在,她倒了杯茶给自己漱了漱口。 “那要怎么打听,直接问是不是太明显了。”顾清风挠了挠头。 苏齐月环顾四周,突然高声说道,“哎呀老顾,听说了吗?沟子坡的那具尸体是周娘子呢!” 嘿!可真自来熟。 顾清风此时满脸无奈,但依旧答道,“听说了,听说了。听说是被人害死的,不过县太爷还没找到凶手呢,多可怜啊。” “是啊老顾,你说这周娘子多惨。早些年丧夫,跟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如今也去了,她女儿可怎么办啊!” “唉。”顾清风叹了一口气,“听说董梁还说周娘子偷他们家的钱财呢,我瞅着人家也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不是被冤枉的呀?” “唉,谁知道呢,我觉得罢,要是真的偷了钱财,也不至于这么凄苦啊,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连一个可怜的妇女都不放过啊。”苏齐月顺势拍了拍顾清风的肩膀,做出一副心痛的样子来。 “肯定是那董梁。”一年老的食客说道。 “怎么会是董梁呢,我可是听说他平时乐善好施,还会给乞丐施粥呢。”顾清风一听有人接他的话茬,立刻辩驳道。 “是啊,前阵子我还在李大夫的医馆门口看见董梁呢,他还跟我打招呼来着,挺面善的一个人啊。”另一食客说道。 “唉。我看诸位都是年轻人吧,你们是有所不知啊。”老者叹息道。 “嗯?此话怎讲啊?这位大叔,还有什么是我们年轻人不知道的吗?您请。”苏齐月顺势拿了顾清风刚刚叫的一壶酒,走到那位年老的食客身边,给他倒了一杯。 那食客见苏齐月如此热情,便一杯酒下肚,打开了话茬。 “各位有所不知啊。现在董梁的夫人啊,是她的续弦,他原本有位夫人卢氏。这董梁年轻的时候是屡考不中,快三十的年纪,竟是连童生都考不上。” “是嘛,那他怎么又走上经商这条道路的呢?”苏齐月见顾清风又开始不自主的盯着自己,也没仔细瞧他,转眼又给这食客倒了一杯酒。 “还不是靠他他那位早逝的卢氏。”食客倒也不客气,继续痛饮一杯。 “这卢氏的父亲啊是雍都的旧贵族,祖上出过好几代能人,留下的家产可多着呢。本来呢董梁与卢氏这俩人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可谁知卢氏随祖母踏青,路过一条河流,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滑,就掉进去了。这时候董梁正巧在河边抓鱼,看有人落水哪有不救之道理,便将这卢氏给救了上来。卢氏乃闺阁女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见过这阵仗,许是平时里画本子看多了,觉得董梁是话本里常写的大英雄,一来二去,也就看对眼了。本来这卢氏应是许了人家的,况且这董梁呢又没钱又没才的,可是她却非要闹着嫁给董梁,这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她的父亲拗不过女儿的固执,只好退了说好的亲事,让那董梁做了上门女婿。” “虽说这上门女婿吧,说出来不好听,可是这救人落水英雄救美应该也算得上一段佳话吧,怎么大叔您连连叹气啊。”顾清风问道。 “唉,你们是不知啊。”老者接过苏齐月倒得第三杯酒,“这卢氏怀胎八月之际,有女子找上门来,跪在府门前大声呼号,哀求卢氏容纳他们母子二人,她只愿跟在董氏夫妇身前,为奴为婢。卢氏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丈夫早已经在外跟他人珠胎暗结。卢氏一时气急,竟有早产之势,稳婆费了好些功夫将孩子接生下来,卢氏却大势已去,血崩而亡。这门前呼号之女子,就是那董梁现在的续弦啊!” “竟是如此令人发指!”那位刚刚还在帮董梁说话的食客小哥说道。 “更令人发指的还在后头呢!” “哦?怎么个说法?”苏齐月又倒上一杯酒。 “小姑娘莫要倒了,再饮老朽就醉了。”嘴上是这么说着,但是老 9. 巴蛇吞象(六) [] “这案件,倒是越来越有趣了。”苏齐月杵着脑袋说道。 “哪里有趣,本官到觉得越来越找不着北了。”顾清风感觉脑袋越来越乱了,像是一团麻绳,理不清。 “我觉得,总归还有我们漏掉的一些线索。”苏齐月突然站起身来,“顾大人,我们再去看看周如燕的尸体吧!” “天呐,刚吃完饭,这合适吗!”顾清风反驳道。 “怎么不合适,吃饱了好干活!”苏齐月一把将还坐着的顾清风拉起来,“顾大人可是答应萍儿,一定会找到杀人凶手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等,等会。把这拔丝地瓜打包走,不要浪费。”顾清风张罗着店小二李呈。 李呈认得顾清风,他刚刚从外面回来,把一大堆新鲜的地瓜搬到后院。见顾清风要走,一边帮他打包一边说道,“顾大人,你瞧店里又从外面进了一堆地瓜,这拔丝地瓜啊什么时候都有。我们店里按照吴姐的主意,已经推出了外卖服务。这白天黑夜,随叫随到,顾大人您要是特别喜欢吃,您知会一声,每月预定即可。菜色都是用保温好的,送到您县衙里,保管和在新丰楼吃的一样,新鲜味美!” “这感情好,等本官过两天就来预定。”顾清风心想着还有这档子服务呢,便笑眯眯地拿着用油纸包好的拔丝地瓜与苏齐月一起离开了。 一路上回县衙的马车是苏齐月驾的,说是消消食儿。 可没想到她驾得极快,颠地顾清风都快吐了。 本官以后一 定再也不同意她驾马车! 顾清风心想。 回到县衙,苏齐月就带着顾清风马不停蹄地去了停放周如燕尸身之地。 周如燕已经死了多日,尸身渐渐有些腐烂了,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尸臭味。 两人带着面巾,但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还是不断地往顾清风的鼻子里钻。 “含在嘴巴里。”苏齐月递给顾清风一块陈皮,“会舒服点,顾大人若是实在受不了,我一个人看就行了。” “不成,本官乃是桃源县父母官,若是这点臭味都克服不了,还怎么为民做主!”顾清风一把接过陈皮,含在嘴里。 嚯,进步的够快啊,苏齐月心想。 “顾大人,你有没有觉得她的姿势很奇怪。”在沟子坡时,苏齐月以为是周如燕弯着身子是从山坡上滚下撞击导致的,没想到衙役们将是尸身带回县衙后,周如燕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确实有些诡异,像是襁褓的婴儿,蜷缩在那里。”顾清风所有思索,为什么周如燕会保持着这个姿势。 苏齐月掀开周如燕的衣物,只见她的腹部有隆起。 “这莫不是......”顾清风看着这隆起的腹部未免有些尴尬。 “不对,郑仵作干这行业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不可能连妇人怀孕都看不出来。”苏齐月看着腹部思索道,“明轩,给我拿把刀来,要锋利些!” 明轩很快就拿来了刀,顾清风看着苏齐月的刀准备对着周如燕的肚子划,连忙阻止,“这不太好吧,死者为大。” “何为死者为大?死者含冤,我现在所做的事是为了帮死者洗清冤屈,若不能沉冤得雪,又何来的死者为大!”苏齐月推开顾清风的手,继续划。 “确实不是怀孕。”苏齐月用明轩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此为人死后的腐败性腹部胀气。” 接着苏齐月又检查了周如燕的腋下,发现她的腋下开始出现灰绿色,甚至褐色的斑块。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顾清风被苏齐月一系列的操作所震惊,“你就不要跟本官打哑谜了,快跟本官讲讲哪里匪夷所思了。” “现在虽是三月,但依旧湿冷寒凉,尸体怎么会腐败地如此之快?又是出现腹部胀气,又是出现如此多的褐色尸斑。” “你怎么还懂这些东西?这些仵作懂得东西也是考秀才必学科目吗?”顾清风见着讲的头头是道的苏齐月,心底里莫名生出一些佩服之情。 “嗯。”苏齐月答道。 考秀才哪里需要懂这些东西,苏齐月在心里叹气道。 她为什么懂这些胀气?懂这些尸斑?她甚至见过更可怕的,人死后胀气长得像一个球一样,面目可怖。 那是两年前她从北疆去雍都的路上,亲手埋葬了多少被害死的人。 上千具! 他们有些还是襁褓里的孩童,有些是风烛残年的老者,可朝廷啊,一个都没有放过。 全杀了。 苏齐月想到这里,不禁攥紧了拳头。 “难道说周如燕不是死在五号的夜晚,而是死得更早了?”顾清风按照苏齐月的说法继续推理道。 “可是萍儿明明说她娘是五号早上才出的门。”苏齐月说道。 “你看她的头部。”顾清风见苏齐月忙活半天,自己也不想落下,便反复观察周如燕的尸身,带着手衣的手在头部摩挲着,“怎么好像有两处伤口。” 苏齐月闻罢,立马站到顾清风的身边用手摸了摸,果然发现周如燕的头部还凸起一块包,只是那块凸起藏在头发丝里,在造成周如燕死亡的伤口下,极不显眼。 “这郑仵作怕是以前跟着孙大人习惯了,把吃饭的家伙都忘记了。他上个月就嚷嚷着要退休,如今本官还是允了吧。”要不是苏齐月提出再看看周如燕的尸身,怕都发现不了那么多东西。 “顾大人真是心细如尘。”苏齐月朝着顾清风微微地行了个礼。 “你就别打趣本官了,误打误撞,误打误撞。” 顾清风被苏齐月那么一夸,未免有些尴尬,脸也渐渐发烫。明明苏齐月所说的那些肚子胀气、褐色斑块等他都一窍不通。 “不,顾大人从昨天就今日一直放纵着我胡来,且与百姓能其乐融融,坐在一块吃饭打趣,确实担得起顾青天之名!” “停!”顾清风这人本就不经夸,苏齐月再夸自己,他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赶忙阻止。 “那本官把那董梁等人抓来拷打一番,问问他们最近这几天夜里到底在干嘛,就知道了。”顾清风说道。 “那可不行,严刑之下,有真有假。”苏齐月将面巾解开,“况且顾大人又没有缘由,也无证据,平白无故地怎么能拷打他们呢。” 面巾摘下以后,苏齐月突然猛吸了几口气。 顾清风被她这一番的操作给惊呆了,“你,你这是做什么?这臭味并不好闻吧!你,你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这臭味,怎么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顾大人你闻闻。” “真有此事?你莫不是在戏耍本官?”顾清风虽然嘴上这么讲,但依旧还 10. 巴蛇吞象(七) [] 三月的清晨天未大亮。 苏齐月刚刚赶到县衙,顾清风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顾大人早啊。”苏齐月上去拍了拍背对着她,蜷着一团身子,在门口跺脚的顾清风。 “早啊。”顾清风闻声转过身来,朝自己的手心哈了几口气,“这三月的早晨怎么还这么冷,冻死本官了,你怎么才来!” “顾大人怎么不进衙门里面,外面湿冷,顾大人莫要冻坏了身子才好。”苏齐月打量了一下顾清风的打扮,“看来顾大人确实是听戏好手,这副打扮,到真像一位落难的公子哥呢。” “那是自然。”顾清风自信地回答道。 “不过我与顾大人约定的时辰还没到呢,顾大人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在这等候了?”苏齐月找顾清风时,都会提前一会到。前几次顾清风都是伸伸懒腰、打打哈欠,要晚一阵子出门,今日倒是不走寻常路了。 “自然是打探消息要紧。”顾清风走上来催促苏齐月道,“快走吧。” 自然是顾清风想着今天要玩角色扮演,激动得睡不着觉,好不容易打了一会瞌睡,梦里全是《兄妹落难记》。索性不睡了,一早就起来梳洗打扮。 “莫急。” “怎么了?”顾清风疑惑地看着苏齐月。 “刚刚我说了,顾大人这幅样子,像落难公子哥。”苏齐月拉起顾清风的衣服一撕。 “刺啦。”衣服破碎的声音在没有人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虽然顾大人特地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但依旧不像逃难的。”苏齐月又趁着顾清风没有反应过来,踮起脚尖将他的头发扯乱,“既是逃难,那就不需要有熨得如此平整的衣服与整齐的头发。” 说罢,苏齐月也把自己的衣服撕烂了,扯了扯头发。 接着,她突然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把碳灰,说时迟那时快,就给顾清风抹了一把脸。 顾清风抹了抹自己脸,发现一手灰,“还要这么讲究!” “怎么说呢,做戏做全套嘛。”苏齐月把剩下的碳灰顺势也抹到了自己脸上,笑着朝顾清风说道,“顾大人丰神俊朗,光是看这张脸,就知道是富贵燕,哪像那山中雀呢。” “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去董梁家吧。”顾清风抬脚便走,但又被苏齐月拉住了。 “又怎么啦!”顾清风望着打断自己的苏齐月。 “不去那,去人市。” 人市处于桃源县边界,由于属于桃源县与隔壁县交界处,管事的又是个本事大的,听说在雍都的朝廷有亲戚。因占桃源县的土地较大,隔壁县不愿意管,桃源县以前的孙大人就更不愿意收拾这副烂摊子。一来二去,时间一长,就更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这可是奴隶买卖市场,有那么多的人愿意当奴隶吗?若是签了奴契,除非东家发善心给他脱籍,不然就要一辈子顶着奴隶的身份了。”顾清风望着这一屋子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余岁。 “因为乱世。”苏齐月在顾清风的身旁轻声地说。 “胡说,如今我大梁边境既无胡人侵扰,又无内乱,四海升平,又怎么会是乱世?”顾清风反驳道。 “所以我说顾大人是富贵燕,不懂这些穷苦人家。你看这些人的说话口音,都不像本地的,大多都是逃难过来的。难道这些人自己想成为奴隶吗?若不是活不下去,想要谋个生计,又怎么会卖生为奴。” 苏齐月继续说道,“何为乱世?并不是要真刀真枪拼那马背上的功夫,有些蛀虫会偷偷地啃食,将大梁啃食得内里子都虚了。如今的大梁,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顾清风很认真地听着苏齐月说这些话,打心底里佩服她。 真是个厉害的人儿。 大梁,若真有一天要掀起风浪,那她苏齐月必能站在一旁指点江山吧。 “话说回来,这么多人,我们要怎么才能引起买家的注意呢?”顾清风环顾了一下四周,“董家真的会有人来买奴隶吗?” “会。”苏齐月肯定道,“董家业大,每逢月初就要过来买仆从。我打听过了,本月恰巧就是今日,怎么吸引他们,我自有我的门道。” “大人!”苏齐月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董梁家的人,那是她随顾清风去拜访董梁家时瞧见的,那人他正好在后院训一位打碎茶盏的丫鬟。 苏齐月扑了过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衣角,“大爷!您就买了奴和奴的哥哥吧!奴的家乡闹饥荒,好不容易和哥哥逃到此地,身上的银钱用完了,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大爷行行好,买了奴和哥哥吧!”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男人用力地推开苏齐月却没成功。他没有想到这小姑娘身量虽小,力气倒不小,“松开!松开!听见没有,快松开!” 男人不信邪,继续尝试推开苏齐月。 失败。 苏齐月在推搡中一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原本她一脸的灰看起来就落魄,在这红肿的眼眸衬托下,显得更可怜了。 好家伙! 她才是专业唱戏的吧! 这把一旁的顾清风看的都惊呆了。 这眼泪到底是怎么“唰”地一下流出来的,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看起来简直超级可怜!这以后他也要向苏齐月讨教学习一番,下次像阿娘讨要银钱的时候,就施展这门绝活! 男人看着可怜楚楚的苏齐月,也不好拒绝,便问道,“莫不是你有什么绝活?让大爷我看看,再考虑买不买你。” “奴自是有的。”只见苏齐月走到了几块板砖面前,将它们摞在一快,深吸一口气,用手掌往上一劈。 那几块板砖霎时就被劈成了几半。 男人:?! 围观群众:?! 顾清风:?????!!!!! “不止这个,奴还会别的。”只见苏齐月走到了几袋货物面前,将它们摞在一快,深吸一口气,就把那几袋货物扛到了肩膀上。 “你你你,你确定你两天没吃饭了?”男子惊呼道。 苏齐月见那男子问她,走了过来,又变成一副可怜的样子,“是啊 11. 巴蛇吞象(八) [] 男人将顾清风与苏齐月带到了董府的后门。 “原来有扇后门。”苏齐月一边嘀咕一边打量这扇门。这扇门开得比较隐蔽,顾清风都要低着头走进来。虽是一扇小门,但用了铁栓子,平日里盗贼也定是打不开的。 男人似乎听见了苏齐月的嘀咕,“正面是董家主子走的,我们这些下人一般就走后门。”他推搡着顾清风说道,“苏阿牛,你以后倒夜香也从这个门出去就行了,记得千万不能从正门走,东家若是看到了,定是要责骂的。” “小的知晓了。”顾清风满口答应。 就是求着他从正门走,他也不会走的。要是被人知晓了,堂堂县太爷去给人倒夜香,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苏小花,你就先跟着我去前院吧,也好熟悉熟悉每日需要做些什么。”说罢,他又瞥了一眼顾清风,“你也跟来,我看你块头挺大,白天也帮着你妹妹干些活,总不能只干倒夜香这一件差事吧。” 男人领着顾清风和苏齐月从另一扇偏门绕过后院,一边走一边告诫,“你们平日里做一些杂活,就不要往后院去了。那是夫人的地方,你们笨手笨脚的,万一不小心打坏了什么东西,叫你一辈子都赔不起。” “奴和哥哥以后一定会兢兢业业,好好做工,请大爷放心。”苏齐月说道。 很快,男人将他们带至厨房,给了几个馒头。 “我看你们两个也是可怜的,先吃两个馒头垫垫肚子,这里还有早上厨房剩下的一点咸菜,凑合着吃吧。”男人将一叠腌萝卜端给他们,“吃完赶紧把你们两个的脸洗洗,这一脸灰,一会会有管事的丫鬟领你们俩换一身衣裳。” “小蝶姐姐,您怎么来了?”男人本就严肃的脸忽然换了一副笑脸。 “夫人要喝茯苓老鸭汤,遣我来厨房吩咐吩咐。”小蝶轻轻扫了一眼将半张脸都埋在大白馒头下的顾清风和苏齐月。“老爷又买仆从了?你怎么不选几个白净的,倒是挑了两只花猫子来。” “夫人要喝,小蝶姐姐跟下面的人说一声便是了,怎么劳烦您亲自过来。”男人也顺着小蝶的眼神看了一眼俩人,“都是外院干粗活的,要什么白净模样,力气管够就行。” “那你挑上只好鸭子,务必要炖的烂烂的。”小蝶说罢就离开了。 小蝶刚走,男人就换了一副嘴脸,“这嘴是真叼,这春日里这是下崽的好季节,哪有好的老鸭,这周氏永远就比不上卢夫人。” 男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为家里的奴仆,依旧准备去外面的市场挑鸭子,“你们吃好了,就好好干活,听见没有?千万不要乱走。” 说罢,男人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董府的人对于先夫人倒是忠心。不过好险,还好我们这番打扮,不然定是要叫那小蝶认出来。”顾清风说道。 “看他的年纪,应该是以前的家奴,这董府以前可是卢府。虽换了主人,但总会有念旧的。”苏齐月吃完了两个馒头,伸了个懒腰,“吃饱啦,干活!” “真干活啊!这大白天的去哪倒夜香桶啊,大家都还要用呢!”顾清风也吃完手中的最后一口馒头。 还成,还来蹭了一顿早饭。 苏齐月见顾清风还惦记着他的夜香桶,笑着道,“不是干这个活顾大人,去后院。” 两人将自己的脸洗净,换好衣服,偷偷来到后院。 后院的杏花依旧开得茂盛。今天的风格外大,风一吹,花香四溢,到处洒落了杏花。 “这几棵杏花的颜色不一样,周如燕头上的花瓣,好像是这棵。”苏齐月将包着丝巾的花瓣拿出来细细比对过,再塞进衣袖里,指着一棵最娇艳的杏花道。 “那我们快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顾清风此时已经开始在地上寻找起来。 后院被丫鬟们打扫的很干净,看起来并没有像能让周如燕撞到脑袋的东西。 “你说,董梁是不是吹牛来着,莫不是别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六瓣杏花?”顾清风一边寻找一边问道。 “应该不会。六瓣杏花珍贵,一棵价值百金,一些爱附庸风雅的人才会种在家里。桃源县也就董家这样的家底才愿意花上千金,养在家里。” “那赶明,我也让母亲买几棵,母亲定会喜欢......”顾清风还未说完,便脚底一打滑,重重地摔在地上,身子也随之压到了一旁新鲜的嫩草中。 “啊!硌死我了!”顾清风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便回过身一看,原来是块石头。 “找到了!”顾清风轻声喊道。 苏齐月听着顾清风的声音,忙走过去看。 那是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上面隐隐约约有着一点红色的痕迹。 苏齐月用手指扣了一点红色的痕迹,放在手指上捻了捻,“是血迹。” “这应该是造成周如燕头上另一个伤口的东西了。”苏齐月望着这块小小的石头继续说道,“不过这并不能造成周如燕的死亡,造成她死亡的还是那被什么重物敲击的那一下。” “那她来后院干什么呢?不会真的是来偷东西吧,看着不像这样的人啊,”顾清风疑惑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想象到,周如燕当时应该也是和顾大人一样,被这块油润的青苔给滑了一跤。只不过顾大人身形高大,只磕到了肩膀,而周如燕因为身量娇小,磕到了头。”苏齐月看着揉着肩膀的顾清风说道。 他们俩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一个小丫鬟哭着从周子妍的房间里跑出来。 “怎么回事啊。”苏齐月自来熟,立马走上前安慰那小丫鬟,“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那小丫鬟瞧了一眼苏齐月,觉得有些眼生,但好歹是位安慰她的人,便说道,“我刚刚给夫人梳头,不小心朝夫人打了个喷嚏,小蝶姐姐就把我骂了一顿。” “这。”顾清风此时也走到了小丫鬟的身边,“可是得了风寒,若 12. 巴蛇吞象(九) [] 是夜,只听得乌鸦潦草叫了几声后便没了声响,四周静悄悄的,大家都进入了酣睡。 董府的后院茅房处,只有一褐衣小厮搬动着夜香桶。小厮虽然身形高大,力气到小了许多,夜香桶看起来很重,想必都已经装满了。 这小厮奋力地用衣袖抹了一把汗,嘴里嘀嘀咕咕,似是在说些什么。 小厮转过身来,满脸怨气,不是顾清风是谁? “阿牛哥,我来帮你。”一个小丫鬟帮着顾清风扶起夜香桶,她的身形虽小,但是力气倒是比顾清风大了许多。 “谢谢。”顾清风给这小丫鬟道了声谢,“小秀,你力气可真大。” “阿牛哥莫要取笑我了,我这是习惯了,以前府里的夜香桶都是我一个人倒的呢。”小秀说罢,又拎起一个夜香桶放到了板车上,“阿牛哥,我看你长的清秀,手不能提的,不像穷苦人家的人,怎么和我一样,来倒夜香桶了。” 小秀看着虽长得高大,却胳膊纤细,一副文绉绉样子的顾清风,心里到生出几分欢喜起来,这小厮倒是长得好看,以后倒夜香也有个伴了。 “家乡干旱,颗粒无收,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我和我妹妹实在是没办法,只好逃出来。一路乞讨,银子都用光了,为了不饿死,只得卖身为奴。”顾清风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 “是啊,现在确实是这样。”小秀搬完最后一桶,“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不是这里大旱,就是那里发大水。我同你讲,两年前我们桃源县还有一个五月飘雪呢,我听府里那些老人说天有异象,要么是祸乱,要么是有文曲星啊、武曲星下凡呢。我看现在这样子,想必是祸乱了,哪真有文曲星、武曲星啊!” “没想到现在各地灾难那么多。”顾清风以前哪听过这些东西,自己父母生财有道,他从小就是温室里娇养出的檐下燕,每日做的便是喝酒听曲,看些自己有兴趣的书罢了。等到十七岁,父母不知道哪来的关系,给他捐了个芝麻官,他觉得这是个有趣事,待他满十八岁,便来上任了。 原来民间如此疾苦。 他以后要改改乱花钱的习惯,那些钱用来多设设粥铺也是好的,苏齐月若是知道自己有这个想法,想必非常欣慰吧。 不对!关苏齐月什么事!是他自己拥有善心。 她都来让自己倒夜香了,怎么自己倒夜香也想到她。 可恶! “阿牛哥,我们走吧。”小秀拍了拍夜香桶,“我们要把这些夜香都运到沟子坡那里去,到时候会有人来收走的。” “好。”顾清风帮小秀推起了板车。 小秀走在前面,将小门拉开门栓,待顾清风出来后,再从外面用一把小锁锁好。 “为什么会有人连夜香都收啊?”顾清风此时已经和小秀出了门,走在去往沟子坡的青石路上。 “自然是用来浇灌庄稼菜苗地咯。”小秀“噗嗤”一笑,“阿牛哥连这个都不知道吗,这夜香虽然是污秽之物,但可是庄稼菜苗最喜欢的。浇灌了这些啊,庄稼长得更好,菜苗长大后也更清脆鲜甜了。” “啊?”顾清风心里默默流泪,想到自己最喜欢吃的清炒菜心,还有用生菜包的煎好的肉片。 管他呢,百姓都这么吃,我怎么就吃不得了,顾清风自我安慰的想。 “不过每次都是半夜出来,你一个人不怕吗?”街上寥寥无人,甚至家家户户的门口没几盏灯笼。 “原先是有些怕的,时间一长慢慢就习惯了,毕竟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嘛。”小秀把双手握在胸前,脸上的笑意越来也深,“不过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了。咱们桃源县上个月来个新的县太爷,前些日子听说刚破了盗马案呢。听府里的人说,这位新来的县太爷还会跟动物对话,你说莫不是上天给我们桃源县派神仙来了?” “哦?是吗?”顾清风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快给我讲讲,我刚来还不知道呢。” “听说他跟马儿对话,直接问出来谁是那盗贼。”小秀滔滔不绝地讲着,“前个县太爷还来我们府里了,听其他的姐姐说,县太爷长的也丰神俊朗呢。” “这么厉害啊。”顾清风的嘴角已经扬得高高的,完全忘记自己正在搬运夜香桶,“这县太爷还来我们府里,老爷跟县太爷关系这么好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和县太爷来的还有一位女秀才。”小秀抑制不住自己的尖叫,“啊啊啊!阿牛哥你知道吗,那可是女秀才,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听说她十六岁就中了,她也太厉害了吧,她真是我们女子的榜样!如果有机会见到她一面就好了,那我一定得高兴死了!”小秀一蹦一跳,讲道苏齐月时,更是眉飞色舞。 “那这县太爷......” “县太爷自然也是厉害的,不过这位女秀才假以时日一定比县太爷还要厉害,阿牛哥,你说万一她秋闱的时候中了举子,会不会骑大马回来桃源县啊,到时候我怎么也得溜出去看看她到底长这么模样!” 好吧,看来还是苏齐月受欢迎,顾清风心想。 我该更加努力才行! “小秀,又出来倒夜香啊。”迎面走来一位打更人,见着小秀说道。 “是的,李叔,又碰到你啦。” “嗨。”打更人老李看了一眼顾清风说道,“这街上啊就我们几个人,来来去去走到都是这条路,可不会不碰到嘛,今日怎么带了一位小郎君出来?莫不是......” “李叔你就不要打趣我啦,这是我们东家新买的小厮,来跟我一起倒夜香的。”小秀反驳道。 “原来是这样啊,小秀你每月休息的那几日,倒夜香的也是两位小姑娘。如今可好了,有个位男子,就不用一直辛苦你们姑娘家了。”说罢,老李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饼,“这是我娘子今日给我做的芝麻饼,我就知道会遇到你,特地多拿了几个,饿了吧,快吃吧。” “谢谢李叔。”小秀笑嘻嘻地接过老李的芝麻饼,“那李叔我们就先走啦。” 两人告别了打更人老李,继续赶路。 “这 13. 巴蛇吞象(十) [] 翌日清晨,后院的杏花依旧开得茂盛。忽有一两只喜鹊在屋檐上鸣了几声,扑腾着飞走了。 顾清风只休息了几个时辰,便睡眼惺忪地去前院找苏齐月了。 此时的苏齐月一身褐衣,将袖口卷起,正劈着一堆柴火。沉重的斧头在苏齐月手里像是一件小玩物,被苏齐月耍得十分灵巧,木头渣子被她劈得乱飞。 “顾大人早啊。”苏齐月向顾清风打了个招呼。 “早啊。”顾清风不停地打哈欠,双眼布满血丝,眼角因哈欠渗出一丝泪花。 “顾大人怎么起这么早,你应该不用在白日里干些什么活,看你的样子,不如再去补会觉。”苏齐月觉着自从董家案受理以来,顾清风几乎就没有睡过好觉,心头莫名泛起一丝涟漪。 “不睡了不睡了,你说的对,本官与那丫鬟小秀倒夜香的时候,到真打听出一些事来。忧思多也辗转难眠,所以本官就来找你了。”顾清风明明因刷夜香桶浑身酸疼无力,但脑海里一直想着昨夜小秀与打更人老李的话,身体困累,但精神异常,索性就起身来找苏齐月,想着也许苏齐月能分析个所以然出来。 “这里不好细细分析。”苏齐月环顾了四周一眼,零星有几个仆从来来回回,“今日我要出门去采买一些新鲜的蔬菜,顾大人和我一起去吧,你是我哥哥,白日里又没什么事,想必不会被说什么。”苏齐月将面前的一堆柴火劈好,仔细将他们捆紧放在一边,放下斧子便拉着顾清风出门。 “好,本官正好也想出去溜溜,昨天的夜香给本官熏得好歹。”顾清风回去就换了另一套换洗的衣服,仔细得冲了个澡,闻了自己身上好几遍,才确保身上没有剩余的臭味。 “顾大人,你听到屋檐下喜鹊的鸣叫了吗?”苏齐月望着明明很困却依旧跟她一起查案的顾清风,“喜鹊是报喜鸟,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拨开乌云见月明了。” 桃源县的集市上,苏齐月挎着一个菜篮,里面装着新鲜的应季蔬菜,身边的顾清风一直滔滔不绝地讲着昨晚的经过。 “所以顾大人是说,五号的夜晚,实际上董梁和其管家都出门了,且小秀休息时倒夜香的是两位女子。”苏齐月听着顾清风的话语问道。 “是这样。”顾清风左顾右盼地瞧着集市,一会攥着扎纸鸢的小贩摊位上的纸鸢,一会又去早点铺子买了两屉生煎包,“且本官仔细看过了,昨夜倒夜香的地方在离周如燕的尸体不远处。” “不知董梁这么晚出门是去做什么,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事,并且一定要他本人去才行。”苏齐月想了想,一位有钱的老爷,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去做就行了,没有必要大半夜亲自出门去。 “谁知道,扮鬼去呢。吃早饭,诺,这一屉是你的。”顾清风将一屉生煎包递给苏齐月,一只手捧着蒸屉,一只手夹起生煎包,咬了一口,汤汁四溢,烫的他连连哈气,“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齐月接个顾清风拿来的那屉生煎包,找了一张小桌子坐下了,而顾清风依旧站着。 这时他好像见着了什么,快步地向一摊贩走去。 “这个送给你。”顾清风将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往正在吃生煎包的苏齐月眼前挥了挥。 苏齐月身子突然突然一僵,一只生煎包没有被她手里的筷子夹稳,掉回了蒸屉里。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苏齐月没有抬眼看顾清风,声音突然冷了起来。 “本官觉得它和你很适配。”顾清风听着苏齐月的声音变得忽然不对劲,赶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啊,本官就是随便买的一个小玩意。” “我不喜欢蝴蝶簪子。” 苏齐月依旧没有抬头。 “这样吗,那,那就算了。”顾清风觉得周围的气氛突然冷却起来,连忙尴尬地将蝴蝶簪子收起来,放进袖口里,“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这些的。” 顾清风只是觉得这支簪子上的蝴蝶迎风抖动,像极了初见苏齐月那天,她飘飘然上马驾马而去。 她驾马的样子真像一只蝴蝶啊。 如今苏齐月没有收下他的簪子,但这并没有打击到顾清风,他一向乐观。 他和苏齐月才认识不过几日,这么莫名的送她簪子,想必是她一定误会什么了。嗨,怎么能这么快送女孩子簪子呢,待以后认识久了再送也不迟。 不对,他为什么要送苏齐月簪子? “顾大人、苏姑娘早啊!” 来人一身红衣,配着一条镶着宝石的抹额,笑眯眯地端着一屉生煎包,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苏齐月身边的木凳上。 二人闻声抬头,整个桃源县穿的如此像只骄傲的公鸡似的,只有董淮了。 “二公子早。”苏齐月看着吃生煎包吃得毫无形象的董淮,“二公子金尊玉贵,怎么瞧得上平民百姓的东西?” “苏姑娘这话说的,顾大人都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了。” “顾大人和苏姑娘怎么如此打扮?”董淮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眼,“这穿着到像是我们府上的小厮似的。” “咳咳......”顾清风吃完最后一个生煎包,本想喝口豆浆润润,被这一句话呛得咳嗽起来。 “顾大人刚来桃源县,想查访一下民情。可这坐轿和马车顾大人都觉得不妥,说是一定要和百姓一样打扮,与百姓同吃同睡,顾步行来查访。奈何顾大人还不太认识桃源县的路,又不想大张旗鼓告知别人,所以着我和他一起。”苏齐月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唉,顾大人可真是体恤百姓啊!” “是吗。”董淮微微像顾清风行了个礼,“桃源县有顾大人,简直是百姓之福,真是叫董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清风尴尬地看着二人一唱一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继续喝自己刚买的甜豆浆。 “倒是二公子起得真早。”苏齐月说完刚刚那段话淡定自若,脸不红心不跳。 “昨夜在兰香阁吃醉了酒,现下正好来喝完豆浆暖暖胃。”董淮打了一口哈欠,慵懒地说道。 “听闻二公子平日里骑马投壶样样精通,想必气力一定很大吧?”苏齐月喝了一口豆浆, 14. 巴蛇吞象(十一) [] “董梁竟有不举之......唔。”顾清风惊讶地大声喊出来。 “顾大人你小声点。”苏齐月立马去捂顾清风的嘴巴。 周围的人循声望过来,顾清风尴尬地朝他们笑了笑。众人见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便各自诊脉的诊脉,抓药的抓药。 “天呐。”顾清风激动地看向苏齐月,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在冒小星星,“这消息也太劲爆了!” “顾大人?”李大夫看着虽惊讶但憋住笑的顾清风,突然这一瞬间对他充满了不信任,“还请顾大人不要声张出去。” “李大夫,齐月还有一个问题。”苏齐月若有所思一番后,问道,“董梁这病症持续有多久了?” “近有十余年了,唉。”李大夫叹了一口气。 在回董梁府的路上,顾清风叽叽喳喳了一路。 在顾清风第十次发出感叹的时候,苏齐月终于忍不住了,“顾大人今日,真是比檐下的喜鹊还要热闹。” “你就打趣本官吧。”顾清风并不理会苏齐月说他烦,“本官有一猜想......” “顾大人的猜想也许是对的。”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董府的大门,“不过现在怕是来不及听一番顾大人的推理了,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将这篮荠菜拿去挑洗干净。” “咱俩是真准备烂在董梁府里的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顾清风问道。 “顾大人,奴仆是不能私自逃跑的。若我们私自走掉,恐闹出一番动静来。我有一计,那日顾大人留我与阿爹吃饭,见顾大人府衙里有一做饭的朱大娘,我从未在桃源县见过此人,她又做得一手姑苏菜,想必是顾大人家乡来的吧。”苏齐月思考道。 “是啊。那是本官的娘亲听闻本官吃桃源县的菜腹泻好几日后,专门从姑苏派过来的。” “那明日我出去采买的时候,想办法联系朱大娘。她是外乡人,到时只说是远方的亲戚,打听到我们流落在此,是来寻我们的。到时候劳烦顾大人破费,为咱俩赎身了。顾大人,我先不能您说了,先去厨房了。”说罢,苏齐月拎着菜篮子急匆匆地进去了。 厨房内,有一小丫鬟坐在小凳子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杵着脑袋。 “又在看火啊,今日炖的是什么,这么香?”苏齐月问道。 “今日炖的是雪梨银耳百合羹。”小丫鬟摇着手里的蒲扇,对着炉子轻轻扇了扇回道。 “都是些养生的好东西呢,看来夫人对于药膳,也颇有研究。”苏齐月挑拣着今早刚买的新鲜荠菜,一边说道。 “夫人以前不爱吃这些东西,今年春日才开始的,许是抓了些好方子,我瞧着夫人最近气色也变好了不少呢。” 于是,在顾清风的焦急等待中,朱大娘终于来了。此时顾清风已经连续刷了两日的夜香桶。 当一身宝蓝色衣裳的朱大娘跨进后院时,顾清风仿佛看到了生命中那道救赎的光。 “大侄儿啊,你受苦了!”朱姐看着顾清风,快步向他走去。 “婶啊!”顾清风一头扑进朱姐的怀里,“你咋才来啊!”顾清风在朱姐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像是演的。 一旁围观的苏齐月心想。 “我姐姐就这两根独苗了,大哥您行个方便吧。”朱姐把几锭银子塞子塞进男人的手里大声呼喊道,“姐姐啊!我终于寻到你的血脉了,我一定会好好善待他们的,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说罢,朱姐使劲地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这。”男人犹豫了一会,但他又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嗨,谁会跟银钱过不去,再买两个也不用那么多,“好吧,你且领走吧。” “阿牛哥、小花姐。”小秀从远处跑过来,“这就要走了吗?” “阿牛哥,给你。真好,你们还有亲人尚在。”小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顾清风的手里,“上次我见阿牛哥喜欢吃,我就自己烙了几个饼,阿牛哥,你和小花姐路上带着吃。放心吧,阿牛哥,小秀把手洗干净的了。”小秀笑眯眯的盯着顾清风。 “谢,谢谢。”顾清风接过油纸包。 “那我们先告辞了。”二人向小秀与男人行了个礼。 “阿牛哥!”小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若是有机会,阿牛哥一定要替小秀见见那位苏秀才啊!” 二人闻声皆一怔。 顾清风将手里的油纸包握得更紧了,回过头,朝小秀灿然一笑。 “好。” 路人两人皆不说话,马车颠颠簸簸,一路行至县衙。 “你留下来吃饭吧。”顾清风第一个打破沉默。 “啊?”苏齐月又想到了府衙里甜腻的菜色,“不,不用了吧。” “苏姑娘,老婆子也会做临渊菜的,顾大人都这样说了,苏姑娘就不要推脱了。”朱姐怎么会看不出来上次苏师爷与苏姑娘不喜欢吃姑苏菜,但还是给了顾大人面子与他相谈甚欢。 苏齐月不好推脱,只好留来用饭了。 圆桌上摆放了七八个菜,除了有顾清风爱吃的清炒菜心、松鼠桂鱼外,多加了一道酸菜鱼、麻婆豆腐。 “哇,朱姐,怎么还有拔丝地瓜。”顾清风打开了桌上的一个饭盒,拔丝地瓜正摆放在那里,热气腾腾,散发着丝丝甜香。 “新丰楼最近不是推出外卖服务嘛,老婆子出去接顾大人的时候在路上碰到那李呈正在送外卖呢。他跟我介绍说顾大人喜欢吃拔丝地瓜,只要知会一声,就能给我们送来。老婆子就跟她说了个时间,顾大人你说厉害不厉害,这拔丝地瓜送到这,还是温热的呢。听说这外卖服务是新丰楼的吴大厨推出来的,她来新丰楼才几个月,就推出了好多老婆子没见过的菜品呢!”吴姐一边给顾清风盛饭,一边介绍。 “确实和在新丰楼吃的没有什么区别。”顾清风夹起来尝了一口。 “顾大人关于这个案件,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说吗?”苏齐月 15. 巴蛇吞象(完) [] 桃源县的公堂上,顾清风已经一身红袍坐于案板前。公堂的匾额上写着“明镜高悬”四字。 苏齐月正手拿折扇立于堂下,旁边跪着的有周萍及董梁一家。今天围观的百姓众多,几乎要把公堂外的门槛踏破了。 这是顾清风来桃源县第一个受理的杀人案件,虽然已经升堂过好几次,但是望着这么多人,他还是有些紧张。于是他望向一旁的苏齐月,苏齐月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这使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敢问苏秀才为何敲击鸣冤鼓啊?”顾清风明知故问道。 “启禀顾大人,在下已找出杀害周如燕的真凶。”苏齐月朝着顾清风微微行了个礼。 “这才几天啊,苏秀才果然足智多谋。”围观百姓纷纷赞叹。 “我看她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过几天,一没人证,二未找到凶器,怎么可能这么快!” 百姓纷纷寻声望去,定睛一瞧,原来是那陈小宝。 “依我说,陈小宝你就是嫉妒人家苏秀才。” “对啊对啊。陈小宝我可是记得上次你可是被苏秀才堵得说不出话来。” 围观百姓纷纷嬉笑起来。 “你,你们!简直有辱斯文!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道什么时候,哼!”陈小宝打开手中的折扇,扇了扇因窘迫而涨红的脸。 “肃静!”苏义连忙制止喧闹的百姓。 “那依苏秀才所言,到底谁才是杀害周如燕的真凶?”顾清风问道。 “顾大人不急,我们先来理理思绪。”苏齐月走到董梁一家人的身旁,“顾大人可知周如燕为何会死?” “因为她撞破了董家不为人知的秘密!”苏齐月没等顾清风回答,就率先开口道。 “萍儿可见过六瓣杏花?”苏齐月问向一旁的周萍。 “萍儿未曾见过,但是萍儿总是听娘提起。娘说父亲还在的时,每当他出去做买卖,就会托人给娘带好多雍都的新奇玩意。在父亲去世那年,他托人从雍都给娘带回来一支杏花簪子。父亲说雍都很多富贵人家都种六瓣杏花,那花娇艳,但容易凋谢,攀折下来不易保存。所以父亲就给娘买了一支杏花簪子,与娘说,总有一天要让娘不再这么辛苦,要带她亲自去雍都看一看六瓣杏花。可是没有等到这个愿望实现,父亲就因劳累过度,突发疾病去世了。” 周萍含泪道,“娘说董老爷的后院种了好几棵六瓣杏花,她每次远远都望到一片粉红。娘说六瓣杏花容易掉落,只要有风吹过,就会吹下一大片。她不好攀折那些金贵的枝丫,就想去见见这六瓣杏花长何模样,再捡一些花瓣回去以表对父亲的思念。” “顾大人,也许这就是周如燕一个外院的丫鬟,会去内院的原因。”苏齐月说出这句话时,眼眶已经发红。 原来只是因为想瞧一眼六瓣杏花。杏花,表倾慕之情,是周如燕丈夫对她的思念。 “为了这六瓣杏花,周如燕一个外院丫鬟,白天不好正大光明地进去,所以她选择夜晚去,可是没想到在她捡花瓣之际,她瞧见了一件事。”苏齐月的目光望向董梁一家。 “唉,这周寡妇的丈夫都去世了好几年了,没想到她对她丈夫还是这么念念不忘。” “周寡妇和她丈夫可是青梅竹马,自然是鹣鲽情深,可惜造化弄人啊!” “所以周寡妇到底瞧见了什么事啊?” 围观群众在议论一番以后都沉默着不说话,等待苏齐月的答案。 “她瞧见了董府的大少爷董盛与他继母周子妍的事!” 此话一出,周围纷纷炸开了锅。 就连董梁都不可思议得望着两人,“你你你,你们,你们怎么敢!” 董盛与周子妍两人皆沉默着不说话。 “苏姑娘,你说这话,可是要讲证据!”董淮被这消息震惊道,“你怎么能凭空污蔑我娘和大哥的清白!” “在下从不凭空污蔑别人。”苏齐月继续说道,“董盛有咳疾,可听府里的丫鬟说明明董盛经过长期调养已经大好,且董盛几乎不出门,董府里每日都点着银丝碳,想必也不会着凉,为何今年春日又犯起来。后来我听闻有人对花粉过敏,就是闻到花粉会不停地打喷嚏。而有咳疾的人对花粉更加敏感,闻到花粉后不停的咳嗽。董府里唯一有那那么多花粉的地方就只有栽种了好几棵六瓣杏花的董夫人周子妍的院子。” “六瓣杏花是去年才栽种过来的。”苏齐月望向董梁说道,“董老爷,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董府的丫鬟小秀说她曾在夜里在后院她的房间听见董盛的大声咳嗽声。可董盛居住的地方离种六瓣杏花的地方甚远,小秀怎么会听得如此清晰。唯一的可能就是,董盛在这个院子里。董盛,周子妍是你的继母,你去他院里也属正常,可一直晚上去?”苏齐月望向董盛。 董盛闭上眼睛,苍白的手指微微攥紧。 “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想,并没有实际证据!”董淮继续反驳苏齐月,“大哥向来关心母亲的身体,去的频繁些也正常......” “二郎,不要再说了。”董盛阻止了董淮,“苏姑娘所言,是对的,是我一直去阿妍的院里。” “你你你,你这个逆子!”董梁上来就给了董盛一巴掌,转身要去打周子妍,却被明轩拉住了,“贱人!我要将你们两个捆去浸猪笼!” 周子妍依旧跪在原地,没有说话。 “所以说是周如燕撞破了二人的奸情,被二人杀害了?”陈小宝在堂下问道。 “并非如此。董盛几乎不出门,他怎么懂得将尸体运去沟子坡。而周子妍一人,搬运周如燕的尸体未免太难。且在后院,我和顾大人并无找到大片血迹,若是清理起来,也会惊动旁人。” “所以杀害周如燕的人另有其人?那到底是谁!”顾清风望向董梁。 “杀害周如燕的凶手,就藏在你们之中!”苏齐月突然用扇子指向围观的百姓。 围观百姓皆大惊,纷纷面面相觑。 “谁?谁是凶手!” “你就不用躲在百姓中看热闹了。”苏齐月又用折扇指了指。 众人朝苏齐月折扇指向的方向望去。 “李呈!” 众人皆惊得向后退。 “苏秀才这是做什么,现在连小的一个围观顾大人审案的百姓,都成了杀人凶手了?”李呈笑眯眯的望着苏齐月。 “上前来!”顾清风朝李呈呵斥道。苏齐月昨个根本没有告诉他凶手是谁,且让他今日仔细瞧着就行。 现在苏齐月告诉他,凶手是新丰楼的店小二? “董盛与周子妍发现了因捡花瓣摔倒的周如燕,但并未起杀害周如燕之心。”苏齐月分析道,“周如燕头上另一个伤口已经结痂,可见这件事依旧发生了许久,而周如燕是在几天前死亡的,他们若是想杀她,何必留到现在。” “是,我们没有杀她。”一旁不说话的周子妍开口道,“她在发现我和盛儿的事后就跑走了,根本来不及说话。” “可是我们害怕,害怕她说出去。”周子妍抬头道,“于是我就想用钱财收买她,可她不要,一直逃避我。这让我越来越害怕,害怕这件事被人发现。” “那是我见着来府里送外卖的李呈,见周如燕与他相谈甚欢,想必是熟悉认识的。我就喊住李呈,套了层衣服,用黑布包紧了,跟李呈说这是周如燕忘带的衣服,让他带给周如燕。可没想到这周如燕越来越贪心,让李呈前来,一直索取钱财。我哪有那么多钱财?所以只好偷偷拿老爷的东西。” “我想贪心的并不是周如燕。”苏齐月瞥了李呈一眼,“是你!” “那日管家董洋说,见周如燕与一男子见面,推搡间把怀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抬眼一瞧,是一包钱财。那男子是你吧,李呈。我想正是因为看到了钱财,所以李呈你起了贪心。”苏齐月越说越快。 “你不断地通过送外卖递消息,约周子妍出去,让她给你钱财,说是周如燕要的。周子妍没有办法,她并不想让人知晓,只好每次趁着替换丫鬟小秀倒夜香的时候出去与你见面。可是书房的财物丢了,夫人又每天神思郁结,董梁发现了端倪,怀疑周如燕,亲自询问周如燕无果,便派董洋偷偷监管周子妍。董洋告知了府里有人夜里有 16. 风暖日长好出游 [] 时间飞逝,转眼已到四月。 春意正浓,桃花瓣撒了满地,一辆华丽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过街道。 桃源县的街道不似顾清风的家乡姑苏那样多有茶馆、酒肆临河而立,这里摊贩众多,货郎叫卖声不绝于耳。 今年桃源县的枇杷丰收,虽才四月,但一颗颗饱满的坠满枝头,有些已经发黄熟透,引得小童爬到树上去采摘。 苏齐月一身鹅黄,正仔细地挑选一家货摊上的荸荠。她挎着一只菜篮,篮里装满了应季蔬果。 “那个吃起来太麻烦了。”顾清风见着苏齐月挑了好多荸荠,“春天嘛,自然是吃香椿最为妙,朱姐做的香椿炒蛋滋味妙不可言。” “顾大人说的对。”苏齐月装了一大袋子荸荠,“但是这荸荠口感清甜,既能解馋,又能生津止渴,且是当季蔬果,自然也不能错过。” “嗯。”顾清风挑选了一大把香椿芽,“那就的都选了便是,我们要快点买,不要让明轩他们等急了。” “好,再去屠三哥那里挑选快上好的五花。”苏齐月和顾清风确保已经将蔬果食材买全,便快步向肉摊走去。 “屠三哥,给我来两斤排骨,要月牙骨,让我娘子红烧了去。”男子说罢,就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等着。 “好嘞。”屠三哥今日的生意格外的好,猪肉摊前围了好几个人,案板的剁肉声不绝于耳。 “听说了吗,那董梁被抓起来了!”一旁等着猪下水的一名妇人说道。 “听说了听说了,到底咋个回事啊,我那天不在场,赶紧细细讲来。” “那杀害周寡妇的凶手不是抓住了嘛,就是那新丰楼店小二李呈,听说他把从董梁家勒索来的财务埋煤灰堆里了。现在朝廷的判决书下来了,听说秋后问斩呢。那日李呈被抓后,董梁还想跟顾大人讨要来着,没想到顾大人反治了他的罪。” “这李呈就是活该!穷凶极恶,为了那点钱财去杀人!可那董梁不就是个做生意的吗?他犯了什么事。”男子还没等到自己的排骨,漫长的排队使他对这件事更好奇了。 “听说做的生意不干净。”妇人压着嗓子轻声说道,“好像走上私盐了,顾大人直接把人抓起来压送到上头临渊府查办了。” “这私盐他也敢卖啊,这可是牵扯到朝廷的利益的。” “可不是嘛!”妇人继续对着几个看热闹的百姓说道,“嗨,咱才对什么私盐不私盐的感兴趣呢,那董夫人的事才曲折呢,就像戏曲里演的一样!” “你就别赶紧卖关子了。”众人见着这妇人神叨叨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后顾大人升堂啊,我们还得去看看,得趣的很。”妇人笑着说,“之前不是听说那董夫人周子妍是在先夫人怀孕的时候上门来,把先夫人气死的嘛,事实不是那样的。原来是周子妍那时死了老娘,家里没有钱,来桃源县投奔亲戚,董梁就用钱给她葬了老娘,还跟她拜堂。” “啊?董梁那时候不是已经成亲了吗?他这是骗婚啊!” “可不是吗,这杀千刀的董梁。这是他因为被抓,咆哮公堂,逼的周子妍自己说出来的。那周子妍还说她当时根本不知道董梁成亲了,等怀了孩子才知道董梁一人吃两家饭啊!她急的去找董梁说清楚,但是没找到董梁,倒是先遇见卢氏。卢氏听了她的遭遇特别生气,想要找那董梁算账,可惜当晚就早产了。” “所以根本没有上门逼着纳妾之说?”一男人问道。 “可不是嘛,那都是董梁后来散布出去的谣言。你说这卢氏虽然养在深闺里,但身体康健,怎么会因为生个气早产呢?”妇人疑惑道。 “谁知道呢,这件事啊,只有董梁自己知道了。” “屠三哥,切两斤五花,片成薄片。”苏齐月和顾清风从远处走来,朝着忙碌不已的屠三哥说道。 正在赶热闹的众人回头,这不是苏秀才与顾大人吗! “顾大人,您也出来买肉啊?” “这不是苏秀才嘛,听说您在公堂上一眼就认出了那李呈是凶手,吓得那李呈自己承认了!” “是啊,苏秀才,您也太聪明了,您收徒吗,要不我把我那孙子送到你那养几天?” “苏秀才,你平日里读的是哪些书啊?我给我儿子也买些去。” “苏秀才,我家儿子,年十八,样貌端正,无不良嗜好。要不什么时候,相看相看?” “嘿!一边去一边去。苏秀才,我那侄儿长的才叫俊呢!” 顾清风:...... 你们好,你们看的到我吗? 苏齐月和顾清风拎了二斤肉,好不容易从百姓的呼喊声中出来。 顾清风委屈啊,上次还是顾大人、顾大人呢,今天就是苏秀才了。 桃源县的周边有一方竹林,林旁有一小溪,春日溪水潺潺,小溪清澈,能看见不少小鱼、小虾。 “顾大人,苏某敬您。”苏义端起一盏酒杯,“感谢顾大人叫我们众人出来踏青啊!” “无需客气。”顾清风说道。 一旁的苏齐月正赤着脚,挽着裤腿,在小溪里抓鱼。 “月儿,溪水凉,莫要着凉了。”苏义见着在溪水里走来走去的苏齐月说道。 “阿爹,一点都不凉,暖和的很。”苏齐月一边说,一边拿着一根自己削尖的竹竿,在溪水里观察鱼儿的动向。 “这儿的鱼狡猾的很,苏秀才今日可能要抓个空咯。”明轩正在一旁捡柴火。 “就靠一根竹竿怎么抓得到鱼。”顾清风在一旁搬稍微大一些的岩石。将它们垒在一起,底部镂空,一个小型的灶台就搭好了。 “顾大人,接好咯!” “啪”的一声,一条鱼以优美的姿势掉落在顾清风面前,扑腾着它的鱼尾巴。 紧接着,两条,三条......十条。 苏齐月此时已经穿上了鞋子,擎着竹竿走到顾清风面前,“顾大人,这鱼可肥,我们将它收拾干净了,烤来吃,想必鲜美无比。” 顾清风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苏齐月,此时溪水打湿了她一部分的青丝,贴在额前。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17. 氓之蚩蚩(一) [] 苏齐月和顾清风连县衙的门都还没迈进去,就直奔李解家。 李解家此时是灯火通明,衙役们点了许多蜡烛将屋内照亮,便于苏齐月与顾清风查看。 李解的妻子尤桑落的尸身已被衙门们放下,放置于木板上,一旁的李解已经哭死过去。 “什么时候发现的?”苏齐月走到尤桑落的尸身面前问道。 “今个日昳,这李解说他外出归来就发现妻子尤桑落自缢而亡,接着他就衙门报案了。”一衙役回到道。 “尸身是你们放下来的?”顾清风问道。 “回顾大人,是李解自己放下的,说当时救妻心切,没想到将尸身取下后,发现尤氏早已断气多时了。” “郑仵作怎么没来?”顾清风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郑仵作的身影,按理说他应该率先来到现场验尸才对。 “回,回大人。”小衙役哆哆嗦嗦地不敢直视顾清风,“早就派人去请了,但回来的人说郑仵作吃酒吃醉了,还,还没醒。” “简直胡闹!”顾清风甩了甩袖子,“跟他说让他以后都不要来了,他不是想早点养老吗,明日便让他养去!” 此时苏齐月已经戴着手衣在尤桑落的尸身面前,反复查看她的颈部。 “可有什么发现?”顾清风也跟着凑上来,“这尤桑落是否属于自缢?” “大人可看尤桑落颈部的勒痕。”苏齐月指了指,“在下颌下方,位于颈部最上方的位置,这种位置一般都属于缢死,勒死的伤痕一般位于脖子的中间位置。” “就凭伤痕的位置吗?有没有可能是行凶者身材高大,从后背将尤桑落勒住,力道向上提,将其勒死后悬挂起来的?”顾清风问道。 “几乎无这种可能。”苏齐月仔细扫了一眼尤桑落的尸身,“大人可知除了齐月刚刚说的位置不同,自缢与勒死的区别?” “我并不知晓,可否指点一二。”顾清风朝苏齐月行了个礼。 “自缢的人一般一心向死,所以上吊后几乎不会挣扎。就算极度痛苦,也只能用手去缠布条,但是人的体重是个很好的力道,很快就会窒息死亡,那他的手臂会呈自然下摆的姿势。”苏齐月认真解释到。 “若是依顾大人所言,尤桑落是被人从背后勒死。”苏齐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布条,突然从背后套到正在弯着腰仔细观察尸身的顾清风的脖子上,稍微发力。 顾清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布条吓了一跳,赶忙用手去拉扯,且不停用手往后抓。 苏齐月松开了布条,“顾大人,齐月刚刚就用了一成力气,您都被我吓了一跳,用力挣扎。”苏齐月将布条丢在一边,“若是真有人想勒死尤桑落,那一定是拼劲全身的力气。要是一个不留神让尤桑落逃脱了,一旁民宅众多,尤桑落要是喊叫,那可就不好办了。所以在这么大的力道下,尤桑落一定会拼命挣扎,甚至有一番争斗推搡。” “顾大人请看,这间屋子干净整齐,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争斗痕迹。而且尤桑落的的衣衫整齐,周身几乎没有留下挣扎痕迹,不像是被人勒死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顾清风努力地多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但下次可以换个人尝试吗,我觉得你的一成力气等于别人的十成力气。” “不好意思,顾大人。”苏齐月挠了挠头,“我给忘了。” “你看她的指甲。”顾清风托起尤桑落的一只手,“里面好像有东西。” 苏齐月凑过去,用竹签小心的挑出,在烛火下看了一番,“这好像是人的皮屑。” “不是没人勒她吗?”顾清风怀疑道,“怎么指甲里还有皮屑?是她自己的吗?” 苏齐月听闻,将尤桑落的衣裳解开,细细查看了一番,“她身上没有新伤。” “那是谁的?”顾清风瞥了一眼一旁晕过去的李解,“难道是这李解的?” “不知。”苏齐月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旁的木桌上,走了过去,“顾大人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尤桑落的遗书吗?”顾清风说道。 “不像是。”苏齐月将桌上的纸递给顾清风,“顾大人请看。” “这是,《诗经》?”顾清风疑惑道。 “确实,这是诗经中一首诗——《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首讲负心汉的诗吧?”顾清风又再次瞟了一眼顾清风,“莫不是这李解做了对不起尤桑落的事,被尤桑落知道了,她一气之下上吊了?” “不应该吧,顾大人。”一旁的明轩说道,“这李解与尤桑落十分恩爱,整个桃源县都知道。” “这么夸张吗?”顾清风问道,“整个桃源县都知道?” “是啊,顾大人。这李解是位童生,还是有些文采的。每当七夕佳节,李解就要为他夫人赋诗一首,做成灯笼,悬挂于桃源县最高的星月楼上。还有听说李解每日都要给夫人画眉,让桃源县好多妇人艳羡不已。” “听起来确实是一对佳人。”苏齐月疑惑道,“既然如此恩爱,又怎么会自缢,留下《氓》这一首诗呢。” “确实是令人费解。”顾清风看了看明轩,觉着他是个闲言碎语百事通,又问道,“本官一直听着,有人叫李解孝子,这个称号从何而来啊?” “嘿。”明轩像是来了兴致,“那可就让人佩服了。这李解的母亲啊从小靠上山挖野菜、砍柴拉扯李解长大,苦得很。所以李解一直对他的母亲特别孝顺。有一年李解的母亲生了场重病,久病未愈,也不知得了什么病。这大夫就说,还有一策,就说需要尝病人的粪便,是苦还是甜,再根据味道推测凶险,对症下药。这李解二话不说就去尝了他母亲的粪便,这才有了对策,他的母亲得以痊愈。” “那,那确实孝顺。”顾清风与苏齐月对视了一眼,但随即又问道,“不对啊?本官记得上个月他还殴打老娘来着,都告到本官这儿来了。” “可不是嘛。”明轩 18. 氓之蚩蚩(二) [] 秦氏激动不已,几乎想从床上下来,但因扯到伤口,在床上连连叹气。 “我儿如此孝顺,又怎么会殴打于我。”秦氏连忙为李解辩解。 “那照秦老夫人的意思,打您的另有其人?”苏齐月看着激动的秦氏问道。 “是我那泼辣狠毒的儿媳。”秦氏叹了一口气,“自从她嫁过来,老婆子我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且不说她从不前来侍奉,这都几年了,也未给我们李家添上个一儿半女。前个月老婆子跟她提这件事,她不听就算了,还一怒之下把老婆子打了一顿。下手那叫一个狠呐,顾大人您瞧瞧我脸上,到现在还青肿呢,再瞧瞧我这腿,都不能下床来拜见您。” 秦氏指了指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腿。 “可是有人看见,是李解打的你。”顾清风说道。 “顾大人说的可是隔壁家的刘麻子?”秦氏突然哭喊道,“那就是个泼皮无赖,成天游手好闲,还总喜欢往我家踏。不是今日里借醋,就是明日里借笤帚。我之前还见着他跟我那儿媳眉来眼去,他说出来的话能信吗?定是要污蔑我的儿子,好与那尤氏更进一步,顾大人请明鉴,定不能听信了小人的话!如今老婆子儿媳突然暴毙,许是与那刘麻子有关,今日清晨,老婆子还听见那刘麻子往院儿里来呢!” “秦老夫人好好休息,我与顾大人还有些事要聊。”顾清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苏齐月打断,拉扯着离开。 “好,那老婆子就不送了。”秦氏又“哎呦哎呦”了几声,便又躺在床上歇下了。 “你拉着我做什么。”顾清风对苏齐月的做法很不满意,他还没问完呢! “我瞧着这秦氏满口胡话。”苏齐月打开手中的折扇,扇了扇风,“顾大人瞧这秦氏的伤没,殴打者几乎要把她的腿给踢断了,尤桑落看起来身子骨薄弱,哪使得上这么大的劲。”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万一这尤桑落天生神力呢?就像你一样,一掌能劈开那......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苏齐月未等顾清风说完,便合上折扇在他的胸前轻轻一敲,“顾大人少说些混账话,这世上能有几个我?” “知道了。”顾清风吃痛的揉了揉胸口。 我就说天生神力吧,用扇子打我一下都那么疼! “不过秦氏的话也有些需要相信的。”苏齐月握着折扇,一手环在胸前,一手用折扇抵着头。 “哪些?” “譬如说,刘麻子今日是不是真的来院儿里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隔壁找刘麻子吧。”顾清风快步地向隔壁的房屋走去。 “诶,顾大人等等。”苏齐月上去将顾清风拦住,“您初来乍到,想必不了解刘麻子这人,找刘麻子这个点儿可不用去他家里找。” 苏齐月拉着顾清风来到了一间店铺门口。 已是夜晚,月明星稀,风吹得路上的行人裹紧衣衫,快步往家走去。可这间店铺却灯火通明,不断有嘈杂的叫喊声从店里传出。 “赌坊?”顾清风望了望门口的牌匾,又望了望含笑的苏齐月。 “是呢。”苏齐月扫了扫顾清风全身,“顾大人身上可有带银钱?” “自然是带了。”顾清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绣了竹叶的荷包,递到苏齐月面前。 “这荷包上面的刺绣精致,针脚走线都十分完美,竹叶倒是绣得跟真的一样。我早就听说姑苏人善绣,今日得见果然如传闻一般!”苏齐月接过了顾清风递给她的荷包,握在手里细细打量了一番。 “好看吧。”顾清风此时眉眼弯弯,“这可是我亲自绣的呢!” 苏齐月倒是十分吃惊,不可思议地说道,“顾大人竟还有如此本领?” “打小的时候爱玩,跟我娘学的。”顾清风这下终于领略到了苏齐月佩服自己的眼神,“你若是喜欢,下次我也给你绣一个。” 顾清风沾沾自喜,骄傲地像只刚刚捕了鱼的猫儿。 苏齐月忍住笑意,“好了,顾大人,咱们进去吧。” 赌坊里人声鼎沸,这是个潇洒地儿。有人赢了钱,激动地用力拍打桌子狂笑。有人输了钱,抹了一把泪,连连叹气,但很快又重振旗鼓,喊着“再来一把”。 刘麻子在赌坊的一角,今日他的手气好像特别背,输光了身上的银钱,唉声叹气,逮着个人就去借银子,可大家都仿佛已经知道了刘麻子的本性,不愿意借给他。 “行行好,您开个恩,再借我二钱,我回本了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您。”刘麻子抓着一个男人的衣角央求道。 “别,您刘大爷上次欠我的二钱还没还给我呢,我没找你要利息就不错了。”男人晦气地用手扒拉开刘麻子,“滚一边去。” “就二钱,我赢了还给你不就行了,下把我肯定要赢了,到时候还您个大的!”刘麻子不死心,依旧想去拉扯男人的衣角。 男人不愿意再理会刘麻子,狠狠地踹了刘麻子一脚。这一脚很用力,刘麻子一下子倒在地上,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刘大哥,这是怎么了。”苏齐月见状,赶忙趁机去扶刘麻子。 刘麻子闻声抬头,见一盈盈小娘子正含笑望着他。刘麻子猛得用手揉了揉眼睛,竟真是一位小娘子。 平日里哪有姑娘愿意搭理他呀,就算是那尤氏,作为邻居,也只是敷衍附和他几句。 “你是?”刘麻子问道。 “奴家是小花。”苏齐月温声细语道,“刘大哥虽然不认识奴家,但奴家平时里是见过刘大哥的。奴家见刘大哥是不是缺银子,奴家可以借给刘大哥。”苏齐月将荷包拎在刘麻子眼前晃了晃。 “啊对对对。”刘麻子的眼珠子也跟着那荷包转来转去。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你有这么好心?你想干什么?” “奴家仰慕刘大哥的赌技!”苏齐月胡诌道,“奴家初来乍到,还不知骰子、牌九这些。但听闻刘大哥赌技超然,在此方面 19. 氓之蚩蚩(三) [] 四月的早晨不再亮得太晚,但还是有两人天摸黑就出来了。 “喏,给你。”顾清风嚼着一只糯米烧麦,将一碗刚刚从摊贩那买的雪菜鸡丝粥递给苏齐月,“还真给这刘麻子送啊,索性让明轩给这刘麻子抓来拷问一番,不就行了。” “顾大人忘了董家案了?这刘麻子又没犯什么罪。”苏齐月接过顾清风递过来的雪菜鸡丝粥倒进新的瓷碗里,再有食盒仔细收好,“尤桑落的死一定和刘麻子逃脱不了干系。昨天我就诈了诈他,就把他吓得逃走了,定是心中有鬼,况且他的手臂上有血痕,顾大人莫不是忘了尤桑落指甲里人的皮屑了?” “那你这回真真是下血本了,这都使上美人计了。”顾清风变了个语调,快速扫了一眼今日苏齐月的打扮。 苏齐月本就长相清丽,但她平日里爱将头发用发冠高高竖起,今日却不同,她特地梳了个少女发髻,发间插了两朵迎春绢花,瞧着倒有邻家小妹的味道。 “顾大人都可以为了周如燕之死殚精竭虑,怒刷几天夜香桶,区区美人计又何足挂齿呢?”苏齐月笑意隐隐。 “你别提这茬。”顾清风想到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刘麻子儿时丧父丧母,由他的太婆一手拉扯大。前几年,太婆年事高,腿一蹬去见佛祖了,留给刘麻子一间茅草房和一亩三分地。刘麻子平时日没钱就去码头干干搬运,有钱了便不做,闲暇时好爱往赌坊、兰香阁跑,这一个人过得也算逍遥自在。 “刘大哥在家吗?” 苏齐月一手挽着食盒,一手去扣刘麻子家的木门。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好睡了?”刘麻子心中想着尤桑落的死,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才睡上一会,就被苏齐月吵醒了。 “刘大哥,是小花呀。”苏齐月继续给了刘麻子一个仰慕的眼神,“奴家看着刘大哥昨夜离开时踉踉跄跄,恐有心事。奴家怕刘大哥睡不好,故给刘大哥做了雪菜鸡丝粥,还是温热的。” “小花啊。”刘麻子见着我见犹怜的苏齐月,什么困倦都没有了,“真是麻烦你了,快进来吧,外面凉。” 苏齐月踏进了刘麻子的院子,刘麻子顺手想要关上木门,木门却被一只大手给扣住了。 “刘大哥早上好啊。”顾清风用力推开木门挤了进来,黑着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刘麻子生得矮小,顾清风站在他面前,他只能去仰视顾清风。他平时只知吃喝玩乐,哪有兴趣去听审案子,所以他是没有见过顾清风的。 只见顾清风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刘麻子见着感觉有股莫名的威慑力,他如惊弓之鸟,变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种暗沉沉的氛围下,三人进了屋子。 “阿牛哥,你这是做什么呢。”苏齐月打开食盒,舀了一碗雪菜鸡丝粥递给刘麻子,“刘大哥,奴家哥哥可能是早饭没吃饱,你别在意。” “好,好。”刘麻子接过苏齐月递过来的雪菜鸡丝粥,喝了一口,“小花的手艺果然好,味道尝着竟跟我们巷子口那卖粥的赵老头有点像呢。不过我觉得小花妹子做得更好喝。”刘麻子呼噜呼噜地很快就喝完了一碗,又去添了一碗。 苏齐月闻言一怔,偷偷凑到顾清风身边道,“顾大人你就不能去远一些的地方买吗。” “闭嘴。”此时顾清风依旧是黑脸,眼底一片愤恨,“这刘麻子能喝到我自己给他买的粥,已经是他天大的福分了。” “刘大哥慢点吃,莫要烫到了。”苏齐月贴心地给刘麻子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的跟前,若无其事地问道,“刘大哥一个人住在李解家隔壁,昨夜的风刮的好大,刘大哥不害怕吗?” 刘麻子正喝着热茶呢,听着苏齐月的话,险些呛到,但他为了在苏齐月面前一展雄风,还是回答道,“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难不成这尤桑落半夜会来敲我家的门不成?” “这可不好说。”坐在一旁木椅的顾清风终于发话了,“我听说这死者啊,最爱托梦给生前见到的最后几个人,若是冤死的,还会总是如梦来求他们帮忙伸冤呢!” “真的假的。”刘麻子霎时面如土色,声音也开始微微发颤,“真的会天天托梦?” “是有这么一种说法。”苏齐月也在一旁压低嗓子说道,“这冤死的人啊,怨气可大了。” “这,这,这。”刘麻子拿着茶杯的手一直颤抖,杯内的茶水都被他颤出来,“那,那可有补救之法啊。” 刘麻子昨晚一夜未睡,早上昏昏欲睡时脑海里还是浮现出尤桑落那张脸,现在被苏齐月和顾清风这么一下,更是胆战心惊。 “那还真是巧了。”苏齐月将顾清风一把拉到自己面前,“奴家的哥哥正好懂一些风水之术。只要刘大哥把与尤桑落生前所见之情景一一叙述,再由阿牛哥念咒与之交谈一番,叫她以后不要再入刘大哥的梦。最后再吃下阿牛哥写上符咒的糯米纸,便成了。” “真这么有用?”刘麻子见着一身正气的顾清风,这左看右瞧也不像个江湖术士。 “那是自然。”顾清风将手臂环在胸前,轻蔑地说道。 趁着刘麻子去找糯米纸期间,顾清风挪到苏齐月身边,小声说道,“我又不会画符,画什么啊?” “随便写几个字就行,我昨夜里已经瞧出他不识字了。”苏齐月小声回答。 刘麻子飞快地从厨房拿来了过年剩下的几张糯米纸,递到顾清风面前。 “这真不关我事啊。”刘麻子坐下来喝了一口水说道,“我那是点背,正好昨天去李解他家了。” “那刘大哥去李解家做什么?”苏齐月也坐下来问道。 “嗨。”刘麻子面色发红,挠了挠头,“这,这不是身上没钱了,想跟他借点,不过小花妹妹,我可不是欠钱不还之人啊。” “嗯,刘大哥,奴家相信你。”苏齐月送给刘麻子一个信任的眼神。 顾清风:...... “我是吃完早饭去的,可没想到这李解出去了。本来我就想着走了,但是这尤桑落把我叫住了。” “这尤桑落啊,确实是个好人。平日里她看我一个人可怜,逢年过节的她家里做些什么好菜,总会给我送点。她那婆婆秦氏啊 20. 氓之蚩蚩(四) [] 兰香阁是桃源县最大的温柔乡。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高门贵子,无论你衣衫褴褛,还是身着华贵,只有银钱足够,便都进得。 此时苏齐月已换了一身墨色长衫,将头发高高束起,手执一把折扇。真可谓有匪君子。 “真的要进去吗?”顾清风站在兰香阁门口犹犹豫豫,“我从来没进过这些地方,要不还是你一个人进去吧。” 苏齐月用折扇捂住含笑的嘴角,“我瞧着顾大人含着金汤匙长大,如何没有去过这风花雪月之地。” “说明我正直。”顾清风清了清嗓子,“我在家乡时,爱去姑苏河边的小茶楼赏赏越剧,听听评弹,那唱得多好听,何必要往这些销金窟里跑。” 可兰香阁的妈妈吕十娘可不这么想,他瞧着门口站着的两位公子哥,越瞧越俊秀,但又杵在门口不动,忙招呼着花娘们拥着二人就进去了。 花娘们个个擦着脂粉,抹着香膏。顾清风在浓郁的膏粉香和珠翠香中涨红了脸。 进了兰香阁,顾清风却扭扭捏捏,不敢抬头去正视花娘们。 “哟。”一位花娘拿着团扇扇了扇风,“这位小郎君此番如此娇羞呢!” “云梦姐姐这可说笑了,这娇羞可是用来形容青娥们,怎么用来形容这位小郎君呢!”另一花娘攥着一条丝绢,附和道。 其余花娘听着这两位的调笑,纷纷娇笑起来。 这让顾清风臊得更红了,连忙回头就要往门外走。 苏齐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顾清风的衣角,用折扇替他挡了挡脸,凑到顾清风耳边,“欸,顾大人,别忘了为民做主啊。” 顾清风又羞又臊,但苏齐月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般,生生拉住了顾清风抬出去的脚。 “奴家瞧着二位面生,是第一次来吧。”吕十娘赶走在一旁掩着嘴偷笑的花娘们,“二位是要进那温柔乡呐还是听小曲儿啊?” “吕妈妈。”苏齐月开口道,“我们是来捧这香凝姑娘的场的。” “这。”吕十娘犹豫道,“香凝她今天啊被人包圆儿了,不得空啊。” “我想吕妈妈一定有办法。”苏齐月从顾清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吕十娘手里,再对吕十娘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有办法,有办法。”吕十娘瞧着这银闪闪的银子,将它小心地收进衣袖,引二人来到二楼的一间雅座,“公子且稍等,待香凝弹完这曲,奴家便让她来见您。” 这间屋子就在香凝隔壁,隐隐有古琴音与歌声传来。 琴音幽婉,歌声嘹亮,凤吟鸾吹。 “是《胡笳十八拍》。”顾清风隐隐听得香凝所弹。 “顾大人通音律?”苏齐月像欣赏美玉般瞧着顾清风。 “那是自然。”顾清风说道,“这《胡笳十八拍》相传为东汉大文学家蔡文姬所作,她被虏为匈奴妻,虽生二子,但依旧思念故土。最后她托人照顾二子,自己毅然归汉。这是她归乡时所作,没想到这小小兰香阁,竟有人将蔡琰的《胡笳十八拍》弹奏的如此精妙,若未融入自己的情感,定是弹不出的。” “所以这《胡笳十八拍》是在唱思乡之情与骨肉分离之痛?”苏齐月想了想,“想必这香凝姑娘身上有故事。” “应该是。”顾清风思索着,忽瞧见远处的一角放着一把琵琶。他登时来看兴致,便一把拿起那把琵琶,拨弄了几下,“还算清脆。” “顾大人,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会弹琵琶?”苏齐月惊奇地望着顾清风。 这顾清风虽然身子骨弱了些,但怎么一会善绣,一会善乐的。 “这有何难?” 顾清风又拨了几下琴弦,在苏齐月惊诧的注视下,缓缓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一曲作罢,苏齐月只觉余音绕梁,若是手里有娇花、鲜果,定要往顾清风身上砸了。可算知道那些达官贵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听曲了,这换做是她,她也喜欢。 北疆的人善拉二胡,声音听起来多哀怨凄凉。虽说琵琶也由漠北之地传入中原,但似乎吴侬软语更加与琵琶声更加相配。她自小生于北疆,来了桃源县后听过琵琶,但像顾清风弹得如同珍珠落玉盘的,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好好好,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我想醉吟先生要是听了顾大人的琵琶曲,也要为顾大人作一首《琵琶行》了。”苏齐月狠狠地鼓掌赞美了顾清风,“顾大人,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那可多了去了。”顾清风听着苏齐月的夸奖,只觉骄傲,那像猫儿般的姿态又在苏齐月面前一览无余。 “郎君此曲甚妙。”香凝抱着古琴从门外走进来,夸奖道,“郎君这一曲琵琶,让奴家甘拜下风。” 香凝将古琴摆在一旁。二人抬头一看,香凝生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从身旁走过,只觉淡淡扑鼻梅香。 果真是“香凝”。 “让二位郎君久等了。”香凝坐下来,又为二人弹了一曲《玉妃引》。 曲罢,苏齐月倒也不问此番前来的目的,她只盯着香凝手上的玉镯,确实与尤桑落手上的一模一样,想着刘麻子也不至于蒙骗他们。 “香凝姑娘弹得曲子多为哀伤。”顾清风细细品了这曲《玉妃引》,“此曲包含高洁不屈的气节。” 苏齐月瞧了顾清风一眼,只觉得他学聪明了。如今到先不问案件,到先从人心入手了。 “唉。”香凝叹了一口气,“身在这污泥地,哪哪都是脏的,哪还来的高洁气节呢,郎君莫要说笑了。” “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苏齐月说道,“梅,傲雪寒霜。她身处严寒,环境恶劣,却依旧能开出芳香扑鼻的花儿。香凝姑娘爱熏梅花香,又弹《玉妃引》,心中想必饱含豪情,又何必自怨自艾。” 香凝见苏齐月一语道出心中事,一股热泪涌上双眸,心中动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我原名柳隐,嘉善人。父亲官职虽小,但一身清廉,为百姓谋福。幼时家里疼爱我,故饱读诗书,也曾想考取功名入仕。未曾想遭逢大变,父亲被污贪污,被贬入狱。男子年满十四均施绞刑,女子皆充为官妓,从此万般变化皆由 21. 氓之蚩蚩(五) [] “可是我从未听说过李解是双生子。”苏齐月用筷子夹住顾清风剥好的蛋黄肉粽,“一直以来,李解都是一个人出现的。如果有两个李解,整个桃源县不可能没人见过。” “如果是用一个身份呢?”顾清风擦了擦手,也给自己剥了一个,“倘若是有什么原因,必须只能由一个人出现在大家视线里。不如我们再去一趟李解家,问问那秦氏,她自己总归知道自己生了几个儿子吧。” “那秦氏是如何维护李解的,顾大人又不是没看见,贤惠娇弱的尤桑落在她的一张嘴里都能成了殴打长辈的悍妇。我们对尤桑落的死如此在意,她总会觉得是对她儿子不利。想从她的嘴里撬出点东西,恐怕没这么简单。”苏齐月一边说一边咬了一口粽子。 这家小摊的早点做的极佳,油光锃亮的糯米配上晶莹剔透的五花肉,绵密沙软的蛋黄一抿就化,入口咸香四溢。嗯,很对苏齐月的胃口。 “难道线索至此就断了。”顾清风泄了气,嘴里的粽子嚼起来也不那么诱人了。 尤桑落苍白的脸还在他的脑海里不能散去。 太可疑了,别说是李解平时的样子与他人眼里的不同,就连一身伤的秦氏那副好像瞒着什么事的嘴脸也值得推敲。这一切的不寻常都暗示着尤桑落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那倒不至于。”苏齐月从凳子上站起来,“我们可以去问问李大夫。他在桃源县行医多年,且医术高明,听说对于妇人的疑难杂症也得心应手。女子有孕总要切脉的,双生还是肚子,一诊脉便知。” “真那么有用?”顾清风疑惑道,“那董梁的不举之症治了十年还没治好?” “总要试试,不然我们就真的只能原地打转了。” 前来李氏医馆看病的人比原先更多了。医馆里药味更重,由于人手不够,李大夫还招了两位年轻人帮忙。 “病人越来越多了。”苏齐月看了看那些前来求医问药的人,竟大多又是陌生脸。 “不知道别地儿会不会和桃源县一样,原本是宜人的风景圣地,如今变成了难民窟了。”顾清风看着这些病人,其中不乏襁褓里的孩童,心中泛起酸楚来。 “要变天了。”苏齐月低语道。 “顾大人。”李大夫瞧见了踏进来的苏齐月和顾清风,“今日又要问什么?现在不得空,请二位稍等片刻,见谅。” 等待二人喝完了三盏茶,李大夫诊完最后一位病人,终于能忙里偷闲片刻。 “李大夫,请问医馆的脉案一般都留存多久?”苏齐月率先问道。 “自我开医馆以来,所有问诊的病人,我都会仔细保存脉案。如今我这医馆开了也有三十多年了。”李大夫捋了捋发白的胡子,自从上次二人来他这问过后,一下子抓住了两位犯人后,他就对二人刮目相看。 如今见二人又来此处,想着又牵扯到了什么案件“二位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童生李解的母亲,秦氏。她有孕时,可有找李大夫看过?”苏齐月问道。 “有,桃源县的人,平时有个小病的,都往我这跑。何况我还有个“妇科圣手”的称呼呢。”李大夫闻罢,立刻从柜子里翻找,很快就找出了秦氏的问诊记录。 “让我瞧瞧。”李大夫用指尖沾了沾唾液,认真翻看,“秦璐,年十八,日日呕吐,食欲不佳。诊之,已孕三月。脉搏流利圆滑,如滚珠之势,许有双子。” “竟真是双子?”顾清风瞳孔陡然放大,“那为何如今我们见到的只有李解一人?”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李大夫合上了脉案,“也许你们可以问问樊婆子,她是桃源县有名的接生婆子,接生的孩子不计其数。” “好好好,马上去。”顾清风一把拉住苏齐月准备立刻往樊婆子家赶。 “这个点不行。”李大夫瞧瞧了天色已近傍晚,“樊婆子已经睡了。” “这么早?”苏齐月瞧着远处的落日,“这太阳还没下山呢。” “这老人家嘛,总是睡的早些。”李大夫冲着苏齐月笑了笑,“明早去就行,睡得着醒得也早。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要洗漱一番,烫个脚后睡觉咯,祝二位早日破案。”李大夫伸了个懒腰,径直走到问诊台前,收拾自己的问诊用具。 樊婆子住在桃枝巷,巷旁还有一条小河临巷流淌。 又是一个清晨,旭日初升。远远望去,微波粼粼的小河里一尾尾银鱼在水面浮沉,已经有鸭子率先下水,在水面上戏水捕食。 “待破了这个案子,我一定要钓上一尾鳜鱼,好好补补,这一天天的起的也太早了。”顾清风打了个哈欠,与苏齐月一起走在河边的青石板上。 “顾大人是见着鸭子捕鱼馋了?”苏齐月打趣道,“破了这个案子后,我给顾大人亲自捕上一尾鳜鱼来清蒸可好,嗯......”苏齐月用折扇抵着脑袋,“再配上一盘顾大人爱吃的拔丝地瓜。” “你快别提那拔丝地瓜!”顾清风气恼道。 那日明轩带人去新丰楼的后院搜查,只查到隐隐血迹,却怎么也找不到致死的凶器。后拷打李呈才得知,那杀人凶器竟是装地瓜的网兜! 那是李呈的即兴杀人,身边没有趁手的家伙。忽见后院的板车上有一兜一兜装好的地瓜。他便拿了一兜,用力甩向周如燕的头部。一次一次的重物甩击,自然也能将人致死。 那那些地瓜哪里去了? 被做成拔丝地瓜吃掉了...... 顾清风觉得他这辈子都对地瓜有阴影了。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樊婆子的家。她的木门敞开着,只见一佝偻的身影正在菜地里劳作。 “樊奶奶!樊奶奶!”苏齐月和顾清风进入了小院,朝着樊婆子喊道。 “谁啊?”樊婆子转过身来,“请问你们找谁啊?” “找您啊,樊奶奶。”苏齐月知道樊婆子耳朵不好,便继续大声呼喊道。 “ 22. 氓之蚩蚩(六) [] 二人从樊婆子家出来时,顾清风的怀里还挎着一篮枇杷。 “不是双生子,是龙凤胎?”顾清风此时坐在小河边的石阶上,望着河里嬉戏的鸭子,“若李释为女子,不可能有人看不出来吧。女子与男子的身量、声音、行为等方面都有所区别,双生子尚且都能分辨,何况是龙凤胎呢?” “对,男子与女子还是很好区分的。柳隐能一眼就认出我是女子,不可能认不出李释。”苏齐月拿着一块小瓦片,往远处扔去,河面上霎时被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就连觅食的鸭子都被这飞过来的瓦片惊得连连探到水底去。 “可不是,这也太奇怪了。”顾清风也不甘示弱,捡起一块碎瓦片,也学着苏齐月的样子扔出去。“啪啪”两声,小河边只掠过两道影子,便很快沉入河底,“怎么我连打水漂都比不过你。” “欸,顾大人的优点可多着呢,这阵子可让我刮目相看了。”苏齐月连扔了好几块瓦片,兴致尽了,便从石阶上站起身子,拍了拍尘土,“走吧。” “去哪。”顾清风连忙也跟着站起来,还不忘拿那篮子枇杷。 “再去问问刘麻子吧。他是李解的邻居,总能还打听出点什么。” “又去啊。”顾清风无奈地叹了口气,“估摸着这会子又在赌坊,走吧。” 二人刚准备往赌坊赶,只听“轰隆”一声,一声春雷响起。天空登时阴沉下来,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这春雨就像跳珠般密密麻麻地砸下来。路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临河的窗边,有人探出头,着急忙慌地收着衣裳。二人赶紧找了个屋檐去避雨。 “看来樊奶奶说的没错,今个儿是会下雨。只是不赶巧了,这离赌坊还有阵子路,咱俩又没带伞,可得等一会了。”苏齐月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渍,将湿漉漉的头发撩在一边。 “这春雨湿寒,莫要得了风寒了。”顾清风见着今日贪凉,穿着较少的苏齐月,想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给苏齐月披上。 可是他小瞧了这场雨,他的外袍也被淋湿,拧一拧怕是要拧出一股水来。 苏齐月见着顾清风脱下外袍想递给他,又发现外袍淋湿了一大片,在那拧水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屋檐。 顾清风也不知苏齐月为何发笑,只见着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眸中似是闪动着光芒,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他也跟着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敢去直视苏齐月的目光,只好转过脸去,盯着外面的雨。 可是老天爷并没有听到二人企盼停雨的心声,这雨还是一直不停地下着,似是在往凡间倒水,怎么都倒不干净。 此时,他们躲雨的那间房子的木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位蓝衫男子,只见他见到苏齐月,眸子发亮,越过顾清风就朝苏齐月走去。 “苏姑娘!”韩成柏一眼就瞧见了苏齐月,“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风打量了一下这书生样子的韩成柏,走到苏齐月的边上问道,“他又是谁啊?” “不知道啊。”苏齐月努力地回想着眼前的蓝衫男子到底是谁。 韩成柏显然对苏齐月不认识他的反应并不在意,而是继续一副见着老友的样子,“苏姑娘忘记了,去年的冬日里,沟子坡有大虫伤人,而在下从外地回乡并不知晓。适逢夜里,在下途径沟子坡,正见一大虫朝在下扑来,在下心想今日必是要命丧于此。” 韩成柏这是换上一副敬佩的神情,“说时迟,那是快,此时苏姑娘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大虫乱棒打死。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苏姑娘在在下的心中就像那行者武松一般武艺高强。若是没有苏姑娘,在下如今不过是沟子坡上的一抔黃土。” “好像有那么一回事。”苏齐月朝着顾清风嘀咕道,“当时我就想给阿爹打一块虎皮好过冬,正好见那大虫伤人,我就顺带救了他一下。” 顾清风不说话,苏齐月一瞧,只见他正死死地盯着韩成柏,原本白皙的脸庞又变得像锅底。 苏齐月不知为何,内心竟升起一股想要跟顾清风解释的冲动。 一阵沉默。 “快快请进吧。外面寒凉,在下见苏姑娘的衣衫被淋湿,不如进茶楼烤烤火,喝盏茶暖暖身子。”韩成柏终于注意到了顾清风,也说道,“这位公子也一同请进,莫要淋了雨,染了病气。” 顾清风本想推脱,但见苏齐月的衣衫,便同意了,二人一同跨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才知里面别有洞天。原来方才二人只知道躲雨,未曾注意这是一家茶馆。无人在上午喝茶,所以晌午才开门。 虽然茶馆陈设简单,里面整齐地摆着几张小茶几。但靠墙摆上了几盆兰花,散发出淡淡幽香。也有大花盆里移栽了几棵翠竹,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韩成柏将二人带到一张靠窗的茶几边,在桌上摆上一只陶土炉,再点上几块炭火,将一铁丝盘放置于陶土炉上。最后,韩成柏将一只茶水罐放置于上面,再在网盘上放上一些荸荠、花生、红枣等。 炭火燃得很快,茶水罐很快就滋滋冒泡,香气四溢。二人的衣物也在炭火地烘烤下慢慢干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尝起来倒是清爽。”苏齐月喝了一口韩成柏倒的茶。 “这是新丰楼的吴姐的方子。将红茶与白糖放在一起煸炒成焦糖色,加入热水。待煮开后加入牛乳,搅开后放在茶水罐里煮,尝起来不错吧。”韩成柏解释道。 “这吴姐总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菜谱。”苏齐月夸赞道,“不过她做的菜确实味道不错,最近倒是没在新丰楼瞧见她。” “新丰楼的后院都成第一案发现场了,谁还能在里面心安理得的做菜啊,这吴姐上个月就不做了,听说离开桃源县去别的地方了。”顾清风在董家案中得知吴姐知道李呈在她的后院杀人,用她提出的外 23. 氓之蚩蚩(七) [] 傍晚的小巷子雨水淅淅沥沥,灰蒙蒙的天空偶尔传来几声燕子的鸣啭。原本安静得只有雨声的小巷被少年下学的声音打破。 “李解,你今天怎么还敢来学堂?”一群少年中,有一个看起来营养过剩的少年抓起一个瘦弱的少年的衣襟。 由于体型差距悬殊,粗壮的手轻轻一推,那瘦弱的少年便被推到一滩水坑里,污水爬满了他的衣衫。 其他的少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都纷纷大笑起来。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李解用手将脸上的污水抹干净,再费力地爬起来,去拿那把已经被人折断的油纸伞。 “谁让你起身了。”一只黑色靴子踩在那把油纸伞的伞面上,这少年好像是这群少年的领头者,这一行为在场所有人都未阻止,反而拍手叫好起来。 “你松开。”李解抬起眼眸,直视着这少年,雨水不断拍打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帮他冲洗掉那些污泥。 “哟,今个儿长胆儿了。”少年将油纸伞踩得更紧了,脸上满是戏谑的语气,“你这个没爹的野种。” “是啊是啊,你娘不知道和谁生下的你,确实是个野种啊。”周围的少年不断讥笑着。 这句话好像是点燃李解的一把火,他不再去捡那把油纸伞。他一个起身,对着那少年的脸上就是一拳,“我不是!” “你他娘的敢打我!”那少年还在嘲讽李解,并没有反应过来,李解这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他吐掉嘴里的一颗牙齿,和李解扭打起来。 一边看戏的人也加入的这场一对多的“战场”,很快李解便被打得趴倒在地。 那少年对着趴着的李解狠狠地踢了两脚,“我说你是野种,你就是野种。” 随后,他带着那群少年离开,黑色的靴子重重地踩在油纸伞上,不断发出“咯吱咯吱”声,油纸伞所有的伞骨均被踩得断裂。 李解一直趴在地上,雨不断地下,将他全身的衣衫都浸湿了。起伏的胸口,握紧的拳头,全都表面李解并没有晕死过去,可他就是趴在青石板上,久久不起身。 良久后,李解感觉不再有雨滴掉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以为雨停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天公依旧不作美,雨还在下着,只是有把油纸伞帮他挡住了这淅淅沥沥的雨。 是一抹白色的身影。 李解用手抹了一把被雨水浸湿的眼睫,透过淅淅雨点,他看见一位身着白色衣裳的少女,挎着一只竹篮,正含笑看着他。 “你怎么躺在地上?”少女冲他嫣然一笑,“这地上是凉快,可是你再躺下去,就要生病了。” 李解痴痴地盯着这少女,并不回话。 “你真是个怪人。”少女见他不回答,并没有生气,反而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李解的头顶边,“这把伞给你。” 随后她又将竹篮放在一边,“瞧你这样子,定是和人打架了吧,想必你躺着不起身是打输了。这是我刚摘的一篮桑葚,个个又大又甜,送给你,别难过噢,下次保管打赢。” 少女将油纸伞和篮子都放在李解身边,自己用手抱着头遮雨,她刚走了几步,便回头朝着已经起身坐在地上的李解说道,“伞给你了,可这篮子需要还,不然我阿娘该骂我了。我住在桃枝巷,我叫尤桑落,记得还!”少女说完,便回过身,用手挡雨跑走了。 李解回到家时,已经是夜晚。木桌上放着已经冷掉的饭菜,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他将竹篮里的桑葚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去。 确实很甜。 李解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李解脱去湿透了的衣裳,将它们丢在木桌一角,上床缩进了被窝。这是一层薄被,家里并没有厚实的被褥,就是这床薄被,也是盖了好几年,并不暖和。但是有一团橘黄的身影顺着薄被钻到了他的胸前,给他带来了一丝暖意。 “大黄乖。”李解用手抚了抚大黄的头。 大黄伸出舌头舔了舔李解的脸,回应他,这是他这几年来唯一的慰藉。李解将大黄紧紧地抱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是个晴天,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李解今日跟先生告了假,下午就没有去学堂。他带着一只竹篮和一把已经擦干净没有任何水渍的油纸伞,走在桃枝巷。 在经过卖糖人的大爷一通指路后,李解终于找到了尤桑落家。 此时正是晌午,尤桑落正搬着个小椅子,在自家门口刺绣。 尤桑落家门口有一颗很大的桃树,此时花开得正好。阳光透过树枝撒在尤桑落的脸上,偶尔有几片小花瓣掉落到到她的发间。 李解望着尤桑落出了神,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杵在原地,望着这副画。 “你来啦。”倒是尤桑落率先发现李解,她朝着李解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啊。” 李解几乎是挪到尤桑落面前,不敢去看尤桑落的正脸,他将篮子和油纸伞递到尤桑落面前,“还给你。” 尤桑落接过篮子,并没有去接那把油纸伞,“不是说送给你了嘛,给我篮子就行了。” “不行,要还。”李解将伞往前再举了举。 “好吧。”尤桑落接过油纸伞,打算回头继续刺绣。 “等一下。”李解支支吾吾道,“这,这个给你。” 李解将放在后背的另一只手伸到尤桑落面前。 “这是给我的?”尤桑落接过李解递过来的糖人,她的指尖擦过李解的手,“这是一只小兔子,好可爱,谢谢你。” “不,不用。”此时已经有一抹红霞爬上了李解的脸庞。 “你又跟别人打架了?”尤桑落望着李解的脸。她倒是不在意李解涨红的脸庞,反而更注意到了他嘴角的伤口,“这次又输了?” “没。”李解解释道,“他伤得比我严重。” 尤桑落“噗嗤”笑出声,“你等等,我阿爹那里有药,我给你抹一点。”尤桑落没等李解反驳,径自回屋拿来了药。 “你还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坐。”尤桑落向李解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李解像个木偶一样挪过去,乖巧地坐在了木凳上。 药抹到伤口上,“嘶......”李解吃痛,往后退了 24. 氓之蚩蚩(八) [] 刘麻子还是滔滔不绝的讲着,二人却已经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春雨已经停了,远处的一棵桃花树,被这场春雨冲刷地只剩残瓣几片,桃花瓣被风卷进青石板的泥水里。茶几的陶土炉上,荸荠已经被煮熟,散发出甜香。茶水罐里的茶水已经被添了一轮,被煮得“滋滋”冒着热气,奶香扑鼻。 “要我说这李解娶了尤桑落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么好的妻子,他家的银钱,大多都是尤桑落卖刺绣赚来的。”刘麻子用手捡了一个荸荠,荸荠很烫,刘麻子一边被烫到哇呜乱叫,一边还是剥去荸荠的外衣。 “李解把那少年打成那样,没有受到惩罚吗?”顾清风也挑了个荸荠,细细地剥好,放在苏齐月面前的小碟子上,问道。 “哪能啊。”刘麻子将剥好的荸荠吞到嘴里,“他都把那少年打昏死过去了,还掰断了人家一根手指。那家人知道后,要将李解告到官府去。那李解的老娘秦氏得知此事,直接上人家门口磕头请罪,想着私了。最后私了是私了了,李解被学堂除名,再也不能去学堂。那家人要了十两银子的医药费,那可是十两啊!将手指接好,后续恢复最多花上四五两。可那家人张口就要十两,说是不给就将李解告上官府。秦氏一咬牙答应了,最后借来借去,用了好几年才还上。” “原来是这样。”小碟子里的荸荠已经放凉,苏齐月用木签插了咬了一口,“刘大哥知道的可真多啊。” “那是自然。”刘麻子几乎将陶土炉上的吃食一扫而空,他转头望向顾清风,“阿牛哥,你看我都说完了,这糯米纸能不能给我再来几张?” “可以可以。”顾清风伸手招了招韩成柏,“请问韩公子,贵处可有糯米纸?” “有的,我去给你拿。”韩成柏虽然不知道顾清风要糯米纸做什么,但还是去厨房拿了一叠来给顾清风。 顾清风三下五除二就给刘麻子写了七张糯米纸,“一日吃一张,吃上七张,保管药到病除。” “这么管用啊。”刘麻子将糯米纸细心地收好,“感谢阿牛哥了。” “阿牛哥,你看奴家还有事,这顿算我请。”苏齐月转身朝着韩成柏说道,“韩公子,再给刘大哥上一叠百果蜜糕、四只南瓜团子。” “又要走了啊。”刘麻子听着又白得一顿茶歇,顿时喜上眉梢。 “是啊,家中还有急事,奴家与阿牛哥先行告退了。”说完苏齐月就拉着顾清风下楼了。 “这小花妹妹啊,就是人美心善。”刘麻子嘬了一口茶水,“这阿牛哥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我的大舅哥,嘿嘿。” 韩成柏给刘麻子拿来糕点,见刘麻子正拿着几张写着字的糯米纸细细欣赏,一张麻子点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嘴里还哼着曲子。 “刘麻子,你这是什么东西啊。”韩成柏将百果蜜糕和南瓜团子放到刘麻子面前的茶几上,探过身子去瞧刘麻子手里的糯米纸。 “嗨,这是我大舅哥写给我的。你瞧瞧,我这大舅哥这一手字啊,写得是真不错。”刘麻子将糯米纸细细摊在桌上,抓了一只南瓜团子,放进嘴里大口咀嚼。 韩成柏定睛一瞧,那七张糯米纸赫然组成了一句话,“何不以溺自照面。” 雨后的天不再阴沉沉,而是变得蓝湛湛,远远望去,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我想我知道尤桑落为什么要自缢了。”苏齐月走在雨后的青石板上,语气淡淡的。 “你有头绪了?”顾清风疑惑道,“听着刘麻子刚刚一番话,我们还是没有找出和李解一模一样的人,更边说龙凤胎了。” “也许根本没有第二个李解。”苏齐月转过身来望向顾清风,她的眸中淡淡的,似有一丝涟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顾清风望着苏齐月,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的难过。 “今天是尤桑落出殡吧,我们去看看她。”苏齐月拉起顾清风的手,飞快地奔跑在青石板上,“再告诉李解,究竟尤桑落为什么要自缢。” “好。”顾清风紧握住苏齐月的手,随她一起跑向远处。 郊外的坟地上,洒满了纸钱。不远处多了一处新坟,坟边跪坐着一位穿着白色丧服的男子。 二人走上前,李解正拿着一壶酒,靠着新坟,喝得烂醉。坟前的墓碑上刻着——爱妻尤桑落之墓。 “李解。”苏齐月走到李解的跟前。 李解抬头,满脸的泪痕,眼泪依旧从他的双眸中不断地涌出,“苏秀才、顾大人,你们找到草民娘子的死因了吗?” “找到了。”苏齐月蹲下身来,坐在一边的地上。 “为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李解发疯似的冲上来揪住苏齐月的衣襟。 顾清风见不得李解的疯样,见着他抓住苏齐月的衣襟不放,立马上前将他推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冷静点!” “对不住。”李解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苏秀才,你就告诉我,我的娘子为什么会死吧,求求你了,求求你......”李解似是丢了魂,一下子躺坐在地。 “尤桑落为什么会嫁给你?”苏齐月不去回答李解问题。 “她不该嫁给我,不该的......”李解神情十分恍惚,惨白的脸上浮上一丝自嘲,“若她没有嫁给我,她依旧是桃枝巷最快乐的姑娘。” “我是个混账。少年时,我打伤了人,被退了学,家里也因为我欠了很多银钱。”李解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时候感觉自己的生活一团糟,充满了黑暗。那些跟我打架的少年并没有因我退学而放过我,只要是瞧见了我,就要嘲讽几声,或者是踹上几下。因此,我总是脸上挂彩。” 苏齐月拿过李解的酒壶,往尤桑落的坟前洒了一拳,虔诚地 25. 氓之蚩蚩(完) [] 李解死死地掐苏齐月的脖子,苏齐月面色涨红,但依旧神态自若,“你终于出来了。” 顾清风听着苏齐月的话很是不解,他上去想要拉开李解,还没等他动手,苏齐月便率先自己用手抓住李解的手,一用力,只听“嘎吱”一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苏齐月将身一扭,一个转身钳制住李解,李解双腿跪坐在地上,挣脱不得。 “顾大人,将他的腰带解开,捆起来。” 顾清风闻言,上去就将李解的腰带解开,很快就用腰带将李解的手捆得死死的。 “你是,李释?”苏齐月看着地上被顾清风用腰带捆起来的李释,他此时一双眸子似笑非笑,一脸嘲讽的看着苏齐月。 “是。”李释用力地挣了几下,发现自己疲软无力,没有什么精神,无法挣脱,嗤笑道,“这个蠢货竟然喝这么多久,一个容颜苍老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 “这是什么?李解身上有另外一个人吗?”顾清风一脸惊恐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人,与刚刚柔弱的李解不同,他的眼里充满着不屑、嘲弄。 “顾大人也可以这么认为。”苏齐月的声音像裹着刀子,“一个人身上拥有不同的人格,但实际上还是李解本人。” “你懂什么!”地上的李释朝向二人的方向说道,“我这是在保护他。他这个胆小鬼。从小就挨揍,他就不会反抗吗!还有他的老娘,天天在他打的耳边嘀咕,说什么家里穷,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做大相公。真是令人发笑,自己就个泥潭里的,还妄想望子成龙。天天对着李解说自己多么多么地不容易,多么辛苦将他带大,我看全都是放狗屁!”李释跪在地上阴沉地笑起来。 “所以是你将秦氏打得卧床不起的?”苏齐月看着笑得疯狂的李释问道。 “对啊,早该打了。”李释不耐烦地瞧了一眼苏齐月,“这蛇蝎女人,自己也是个女子,做出的事情也是够狠厉。李解应该还有一个妹妹的,他的妹妹生来身子薄弱,小时候得了一场风寒。秦氏这个女人,竟然不愿意带她去看病,就这么硬生生的病死了。那只是一场风寒而已,就因为看病要钱,就因为是妹妹,就这么不管了,看着妹妹病死了!” 李释的眼中充满了猩红,“李解打伤了人,让她丢了面子。她就天天在李解的耳边念叨,骂他是个赔钱货,骂他不好好读书,竟然还要去伤人,说自己后悔生了这么个儿子。你说她无不无聊,这句话从李解小时候说到大,她还没说腻。直到念叨到尤桑落嫁进来,这时候她就有新的矛头了。她今天嫌尤桑落做的菜不好吃,明天嫌尤桑落洗的衣服不干净。尤桑落嫁进来几年都没有生孩子,她就骂尤桑落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打,我看我是打轻了,让她还能从床上起身。” “那尤桑落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她是你的妻子啊!你们年少相识,是你逼死了她!”苏齐月见着还在发笑的李释,气血上脑,上去冲着他又踢了一脚。 “妻子?”李释爬了起来继续说道,“是,一开始她是个很好的妻子。后来呢,也跟着秦氏一样天天念叨,让李解去考功名。刚开始她对秦氏算是恭顺,后来秦氏越骂越难听后,她也开始反抗起来。李解就这样天天生活在这两个女人的夹击下。” “我在保护他啊。”李释越说越颤抖,整个人笑得发颤,“你们以为李解是个好人吗?若真是好人,怎么会有我李释啊!哈哈哈哈!我就是的李解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啊。他考童生的时候,见着那些衣着华丽的翩翩公子哥儿,你以为他不羡慕吗?他们生来就是富贵的,他们不用从小就去山里打猪草,不用早起一个时辰去赶路上学堂,不用在深冬穿着破棉鞋,盖着薄被褥。” “他们家庭完整,没有母亲整日的打骂侮辱,没有学堂里同窗的欺凌嘲笑,也不会有家人亲手烹饪掉最好的朋友!外面的世界好啊,李解出去了一趟,见着了临渊府的富贵,迷住了他的眼啊!外面的女人也不像尤桑落那样人老珠黄却还是对着他唠叨。所以李解若是没有这些想法,怎么会有我李释殴打亲娘,夜宿兰香阁,逼死尤桑落啊!哈哈哈哈哈哈!他李解,生来就是一个恶魔。” “你真是令人恶心。”苏齐月盯着李释,双手抓起他的衣襟,“尤桑落,你说她像只小兔子。是,兔子娇小,就活该让你们欺凌吗?尤桑落应该先是她自己,再是你李解的妻子。你还记得春雨里那把油纸伞,还记得那篮桑葚,你还记得桃花树下那个刺绣的姑娘吗?你说她是你唯一的光,如今你亲手遮住了你的光。” 李释听了苏齐月的这番话,忽然不笑了,良久后,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划过。 苏齐月一击手刀从后面打在李释的颈部,李释靠着尤桑落的坟,慢慢倒下去。 “顾大人,走吧。”苏齐月解开李解的绳子,唤了唤还震惊在原地的顾清风。 “他,他没事吧。就把他这么丢在这里啊,他醒来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顾清风瞧了李解一眼。 “没事,只是晕过去而已。”苏齐月瞥了李解一眼,“一般来说两种性格的人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既然李释知道李解的存在,那李解应该隐隐约约知道些什么。你也知道,这是李解内心深处阴暗的那一面。只是他不愿意相信,是他亲手打了亲娘,逼死爱妻。” “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奇事,一个人身上竟然有两种性格,且两种性格完全不同,说话、做事,甚至是穿着。”顾清风将那篮枇杷使劲往怀里挎了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样的案例,古籍中早有记载。我只是不确定,所以故意辱骂殴打他,没想到真的唤醒了他的第二个性格。”苏齐月瞧了瞧顾清风,说道,“看来顾大人还需多看些书。” “要的,要的。”顾清风倒是对苏齐月越来越敬佩了。 看来他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啊。 “顾大人 26. 绿荷菡萏鲥鱼肥 [] 一直往桃源县的西边走,有一条大河名曰西风河,河边是桃源县的码头,这是平日里客商往来的聚集地。 已是盛夏,桃源县的第一批水蜜桃陆续采摘,个大皮薄,饱满如美玉。这是桃源县最引以为傲的农作物,也是桃源县大多种植户的主要经济来源。此时一筐筐的水蜜桃被细细地封装好,装上货船,被贩卖到大梁各地。 继续往西边走,是一排排浓密的柳树。树下也有小摊贩早吆喝着当季的瓜果。打眼那么一瞧,县衙众人正在一棵大柳树下纳凉。 “顾大人,您这都坐了一个时辰了,钓上来没。”苏齐月正坐在木桥的一边,赤着脚拨弄着水,河里的小鱼游来游去,似乎一点都不怕溅起的水花。 “这钓鱼啊,讲究一个有耐心。”顾清风正坐在一只小藤椅上,拿着一把蒲扇,扇着额上渗出的汗水,“这天也太热了。” “这不是顾大人偏要出来嘛。”苏齐月玩心又上来了,捡起一片小瓦片,打起水漂,“说什么要钓上一尾鳜鱼。如今吃鳜鱼的时节都过了,若是再有鱼儿咬顾大人的鱼钩,那应该是鲥鱼了。” “你看看你在我身边又是玩水又是打水漂,我钓的上来才怪。”顾清风嘟囔了几句,“不是处理李解的事给忙忘了嘛。他又是殴打亲娘,又是逼死发妻的,如今已经被除去童生之名,以后科举无望了。那秦氏知道李解的现状后,两眼一抹黑,晕死过去,醒来后竟瘫倒在床,需要人日夜伺候,再也无法起身。” “若是她没有从小对李解非打即骂,凭借李解的才智,不日后总能有个秀才。”苏齐月叹了一口气,“望子成龙,本来是一种美好的期许,到她这里,却变成了一种病态的追求。不仅造成了李解性格上的缺陷,还酿成了一场悲剧。这李解,怕是以后只能抄书卖字为生了。” “可谁又愿意去买他的字呢。”顾清风的鱼线似有颤动,他眼睛一眯,慢慢地拉动鱼竿。 “唰”地一下,一只螃蟹在空中跳了个优美的舞蹈,被甩在地上。 “顾大人真是天纵英才,竟能钓起来螃蟹!”苏齐月拍手夸奖道。 “阿娘!我钓到了一条大鱼!”此时,一旁的一位模样约七八岁的小童兴奋地朝着身边的妇人喊道,只见他费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将鱼儿拉出水面。 一尾肥美的鲥鱼正被甩到地上扑腾着。 顾清风望着自己钓起来的还没二两肉的螃蟹,再瞧瞧一旁小童钓起来的看似好几斤重的鲥鱼,陷入了沉思。 “顾大人,小的认为螃蟹好,它好就好在好吃。”明轩望着黑着脸的顾清风,安慰道。 “真的吗?”顾清风一脸被安慰道的表情望着明轩。 “真的!”明轩一脸肯定。 但此时,明轩的鱼竿也有鱼咬饵,明轩使劲一拉,又是一尾鲥鱼,“意外,这一定是意外,顾大人!” “是啊顾大人,这螃蟹吃起来啊,滋味鲜美,这......哎哎哎。”一旁的苏义话还没说完,甩起来一尾鲥鱼。 顾清风:...... “这一定是一场意外!”苏义尴尬地将鲥鱼扔进了一旁的木桶。 “你俩还是少说两句吧。”苏齐月一脸无奈,“顾大人要吃莲子不?” “吃!”顾清风重整士气,化悲愤为食欲,“刚刚来的路上我瞧见有卖莲蓬的,叫明轩去买几捧便是。” “哪有那么麻烦。” 只见苏齐月身子轻轻一纵,腾空跃起,很快就踏着一片片莲叶,到了离顾清风等人十几丈开外的地方,攀折了几支莲蓬。又瞧见一支粉莲含苞开放,便也攀折了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回到众人身边。 “喏,我还送顾大人一支莲花。”苏齐月将刚刚攀折的莲花递到顾清风面前。 “我又不是女娇娘,送我莲花做什么?”顾清风细细地剥着苏齐月刚摘的莲蓬。 “非也非也。”苏齐月继续拿着这支莲花道,“莲,花之君子者也。顾大人初来乍到,就破了好几桩案子,又为百姓做了好些事情,自然配得上这花中君子了。” “这也有你的功劳,我就是个捡果实的。”顾清风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经接过苏齐月递来的莲花,插在一旁的木桶里。 “顾大人还记着捡果实这茬呢。”苏齐月微微一笑,“我可是听说已经有人为顾大人编撰了童谣——《顾青天》,已经口口相传了。” “哪有你苏秀才的戏曲唱得多。”顾清风剥好一把莲子,剃去莲心,将它们全都倒进苏齐月的手心里,“那场《揽月曲》唱到,说有那么一位奇女子,是天上的白虎星转世。十六便考上秀才,为百姓堪破奇案。此后便屡考屡中,最后被点为状元,封侯拜相,为民造福,流芳百世的故事。” “民间戏曲岂可当真。”苏齐月接过莲子,尝了几颗,“顾大人以为科举之路这么简单,此间多磨难,任重而道远啊。” “过来尝尝我新做的八宝饮。”朱大娘端了几只瓷碗到众人面前,“这冰块放在木桶里,用方巾仔细盖好,竟还未化呢。” 苏齐月望着这碗飘着红色、绿色丝,还有糯米饭的一碗“粥”,“这是......饮?这也是姑苏人的东西?” “快喝快喝。”顾清风拿了一碗递给苏齐月,自己也迫不及待地端了一碗,用勺子舀起来喝了一口,“嗯,就是这个味道。这可是姑苏特有的饮品噢,别地儿可没有呢。” 苏齐月也尝了一口,只觉清凉无比,唇齿生津,冰凉的甜水配着淡淡地薄荷,不止包含艮啾啾的糯米,还有沙沙的绿豆。 “好奇特的味道。”苏齐月又尝了几口,“不过还挺好喝的,简直是祛暑佳品,这是哪八宝啊。”苏齐月用勺子仔细地挖着这一大碗东西。 “绿豆、糯米、蜜枣、陈皮、红绿丝、冬瓜糖、金桔,还有薄荷叶碾成的汁液。我见临渊人嗜辣,很少有喜欢它的。如今瞧你喜欢,若是以后有几乎去姑苏,我也做给你尝尝。”顾清风美滋滋地介绍起 27. 捉寇遇故人(一) [] 猫儿岭地处桃源县的边界处,因其形状似一只酣睡的猫儿而得名。此时虽正值盛夏,猫儿岭上的香樟郁郁葱葱,倒是给通往山顶的羊肠小道增添一分凉意。 羊肠小道上,蝉鸣声不断。不知打哪来了两位姑娘,一位小家碧玉,一位玉骨冰肌。 “非要这么穿吗?”此时乔装成女子的顾清风拎了拎层层叠叠的裙子,费力地向山顶走去,“你们姑娘家也太辛苦了吧,这罗裙一层一层的,又闷又难穿,还不好走路。” “确实,女子的罗裙是不好穿,不过这也算是顾大人查案的另一番体验,要是以后要人能做出一些轻便的衣物,男女皆可穿就好了。”苏齐月见着女装的顾清风,“顾大人身有八尺,若是男子装扮,不好吸引那些贼寇,反叫人疑心。可女子装扮就不同了,虽略高了些,但我瞧着如此装扮的顾大人国色天香,连我都忍不住要多瞧上一眼。” 苏齐月说的不错,顾清风皮肤本就白皙,五官也长得秀丽,再穿上罗裙,戴上珠翠,倒也是一位窈窕淑女。 “好了,如今我可是你的阿姐苏清清,别总是顾大人顾大人了,莫让贼寇听了去。”顾清风本着对事业崇高的热情,在今晨犹豫再三后,最终毅然而然地穿上了罗裙。 没办法,不然苏齐月不带他来。 二人背着包袱,一副去投奔亲戚的打扮。话音刚落不久,只见一位壮汉,手擎一面旗帜,其上画一“赵”字,从山上直奔二人而来。 “大王叫我来巡山咯。”壮汉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哼着小曲儿,这面旗帜像是宝贝似的被他舞起来。 “这位哥哥可否为奴家姐妹二人指个方向,请问青云县如何走?奴家与姐姐去投奔姨妈,行至此处,竟迷失了方向。”苏齐月瞧着旗帜上的“赵”字,就已经想到此乃贼寇赵霸天的手下,于是上前一步一马当先说道。 壮汉用一只手抹了抹眼睛,使劲瞪了瞪,心想这是哪儿来的小娘子,竟生得如此明眸皓齿。再往后面的女子那一瞧,那更是生得闭月羞花。 “往东走。”壮汉用手指了指东边的方向,“不过最近猫儿岭有山贼出没,可要当心哦。” “谢过这位哥哥。”顾清风瞧着壮汉一直盯着他,便也上前来,“敢问这位哥哥尊姓大名?” “我叫小煽风,是我们大当家派我来巡山的。”小煽风听着顾清风夹着嗓子娇滴滴的话语,心都要化了,“这位娘子生得真是好看,声音竟也如百灵鸟一般清脆。” 顾清风忍住了想揍小煽风的冲动。 “大当家?”苏齐月故作惊恐,往后一退,身子颤颤巍巍,“莫不是,莫不是......阿姐,快走!” “是这样,是这样。”小煽风往后头吹了一下口哨,“这儿有两位小娘子,带回去给大当家瞧瞧。” 只见后方的香樟树林里,霎时间又窜出几个壮汉,很快就将二人团团围住。 “各位好汉放过奴家与妹妹吧,奴家可以把银钱全部交给你们,求好汉们饶奴家与妹妹一条性命!”顾清风将攥在手里的方帕抹了抹眼睛,这方帕率先用洋葱熏过,顾清风拿它一抹,眼睛登时被辣得好歹,很快便双眸通红,流下泪来。眼泪像珍珠一样划过白皙的脸,顾清风紧咬朱唇,我见犹怜。 可谓美人泣泪,英雄难过此关。此情此景,就连苏齐月一位女子看着也心疼,何况周边这一群壮汉呢,简直把眼睛都看直了,这更加坚定了几人将二人带回山上的决心。 “大当家还没娶亲呢,要是得这样一位小娘子,一高兴,不得好好赏赐我们!”小煽风已经想象自己成为三当家叱咤风云的模样,话不多说,和其他几位壮汉捆了苏齐月与顾清风二人,往山上赶。 猫儿岭的山顶本是片茂盛的树林,不过两个月,便被山贼们伐了造了个营寨。这营寨搭得有模有样,挂一牌匾,其上写着“赵家寨”,还算气派。 小煽风已经率先让一位山贼上山报信,说要给大当家娶亲,当二人被捆到山上时,已经红绸悬梁,张灯结彩,一派祥和。 “这动作够快的啊。”顾清风见着这副光景,在苏齐月耳边轻声求救道,“我不会真的要嫁给那赵霸天吧,听说他生的肥头大耳,面目可怖啊!” “阿姐暂且忍忍,这营寨那么大,我们还需要摸清它的结构,不能贸然行动。”苏齐月扫了一眼营寨,只见此寨占地较大,一眼并不能确定它的内部结构。 正当二人在小声嘀商量对策时,见一白衣男子从寨内出来。 “不是说面目可怖吗?”顾清风见着其他山贼见到此时都向这位男子行礼,“怎么我瞧着这么俊俏。” 苏齐月听着顾清风的夸奖不禁偷偷笑出声,“看来阿姐的消息还是不灵通啊,这哪是那赵霸天啊,这是他们的二当家荆良玉。传闻这荆良玉在赵霸天与他人打架拼命时,救了赵霸天一命,这赵霸天感其恩情,就与他结拜为异性兄弟,这不又给了个二当家当当。” “你这些消息都是哪打听来的?你是什么江湖百事通吗?”顾清风一脸疑惑地瞧着苏齐月。 “多读书就行。”苏齐月说道。 “书里有桃园三结义我知晓,但怎么可能会有贼寇结拜的记载,你当看《荡寇志》呢?你又在唬我!” 顾清风这会还在准备向苏齐月讨教,只见那荆良玉直直往他们两个人走来。 “这个人,我要了。”荆良玉用指了指苏齐月。 “别动我的妹妹!”顾清风立马上前,将苏齐月挡在身后,一双眼中尽是怒气。 “你在跟我谈条件吗?”荆良玉一把捏住顾清风的下巴笑道,“怎么你归赵霸天,我这个二当家不能也得一个吗?” 顾清风的手被绳子捆着,下巴被荆良玉死死扣住,动弹不得,但还 28. 捉寇遇故人(二) [] “既早知是我,还一直与我做戏。”荆良玉笑盈盈地接过苏齐月递过来的茶,“我还以为我作这番打扮你认不出来呢。” 荆良玉虽是女子,但身有八尺,与顾清风差不多高,扮作男子后更是品貌非凡。 “你极爱作画,所以身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墨香。”苏齐月倚着桌案,拿起桌上的墨梅图,啧啧称赞一番,“且能将梅花画得如此超凡脱俗的不是你荆十三娘还是谁?自从去年院试一别,我只知你叫十三娘,原来良玉才是你的本名,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只是这可是贼窝,十三娘这秀才不想当,反倒要做起绿林好汉了?” “你依旧是这么伶牙俐齿。”荆良玉说道,“我来这的目的大抵是与苏秀才相同的。” “也是为了剿匪?”苏齐月笑道,“这可是大有不同了,怎么十三娘剿着剿着做起这匪头子来了?莫不是匪头子这行当也大有学问?” 荆良玉不去辩驳苏齐月,“确实大有学问,与这贼寇相处良久,倒是打听到一些传闻,可要听?” “洗耳恭听。” “这赵霸天怕是起了陈胜吴广之心了。”荆良玉娓娓道来,“赵霸天原是北疆人士,自两年前一人起势到如今也成了这一寨之主。” “北疆人?”苏齐月疑惑道,“北疆遥远,来往者皆是客商,竟还有的贼寇的?” “对。照理说小县的山贼朝廷也一般不当回事,我听说这次派人来围剿也并没有从上头调动兵力。赵霸天自起势以来,并没有做杀人放火之事,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仇家。可我救赵霸天的时候,他正在被人追杀,且追杀他的人非要置赵霸天于死地。追杀他的人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若不是赵霸天武艺还算高强,且让我撞上了,怕是现在已经没有赵霸天了。” “所以你就顺势与赵霸天拜了把子,顺利当了二当家?”苏齐月问道。 “嗯,并且我知道了赵霸天身上带着血海深仇,但我始终打听不到是什么。” 正当两人探讨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二当家,大当家娶亲的聘礼已准备好,还请二当家给查验查验。”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来。”荆良玉朝着门外喊道。 “十三娘可真要将我这位姐姐嫁给你大哥啊。”苏齐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取出了她的折扇,扇了扇风。 “苏秀才这位姐姐真可谓天姿国色,只不过怕是我大哥无福消受咯。”荆良玉摆了摆手,“这位姐姐就是顾大人吧,不过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扮作这幅样子的?” “这十三娘就不知道了,咱们桃源县这位顾大人,实在是有趣的很呢。你别瞧着他年轻,若好好引导,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苏齐月此时已经与荆良玉一起出了房间门。 “瞧着确实有趣。”荆良玉望着小煽风等人认真准备地一箱聘礼,“也真绝色。” 苏齐月这边还在与荆良玉调笑,那边的顾清风可不这么好过了。 “这位哥哥,能帮奴家将这绳子解开吗,捆得奴家好疼。”顾清风积极地扮演着苏清清。 “这,这怕是不行。”此时顾清风的身边,有一位壮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哥哥未免也太没良心了。”顾清风佯装哭泣起来,“奴家马上就要嫁给你们的大当家了,若是新婚当晚,大当家看到奴家手臂上的红痕,怕是要怪罪起来。” 顾清风将被捆着的双手伸到壮汉面前,果然白皙的手腕已经被绳子勒出红痕,明显异常。 “好吧。”壮汉瞧了瞧顾清风可怜的模样,又瞧了瞧这红痕,心中也怕赵霸天怪罪,就真的为顾清风解开了绳子。 “奴家还有一事。”顾清风又继续哀求道。 “还有什么事啊。”壮汉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打眼一瞧,这小娘子又泛起了泪花。 “奴家家乡有一规矩。”顾清风胡诌道,“说是新娘子出嫁必须焚香祷告,告知神明,告知祖先才行。” “这又是什么规矩!”壮汉狐疑地瞥了一眼顾清风,“你莫不是要偷偷耍什么把戏?” “天地良心啊。”顾清风继续胡诌,“奴家虽然家里父母已经去世,但毕竟是你们掳来的。如今既要新嫁,那是一定要焚香告知父母的,难道连这一点愿望都不能得到满足吗,不如,不如奴家就一头撞死在此地,总比在那没有父母祖先保佑的亲事里受辱的好!” “行行行!”壮汉真怕顾清风想不开,到时候可就是他的不是了,“那你要怎么祷告,我去厨房给你拿香,你且不要乱跑。” “好,奴家在此谢过哥哥了。”顾清风含泪点了点头。 很快壮汉就拿来了香,递到顾清风手里。 “多谢哥哥。”顾清风接过香,趁着壮汉望向别处之际,偷偷拿了衣袖里苏齐月给的香,用火折子点燃。 希望真的这么有用,顾清风心想。 顾清风将香点燃,憋着气在屋子的四周败了又拜,“祖宗父母请听,今朝女儿出嫁,望你们保佑女儿以后平安顺遂,与夫君相敬如宾,婚姻美满。”顾清风经过壮汉身边时,还用力地在他身边挥了挥,“沾沾福气。” “咳咳。”顾清风已经憋不住气,便佯装咳嗽,用方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苏齐月说的没错,这细香果然有奇效,不出片刻,那壮汉便哈欠连连,昏昏欲睡起来,很快他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顾清风将香胡乱熄灭,蹑手蹑脚地开了屋子的门。 好在这件屋子偏僻,而寨内大多数人都在忙着为赵霸天的喜事做准备,无人在意这间屋子。 顾清风一会躲这,一会躲那,躲着躲着,还是撞进一个怀抱。 “女人?”赵霸天看着怀中这个虽然身高与他一样高,但是实在美貌的女子,诧异道,“你就是兄弟们为我准备的新娘子?” “啊!啊?”顾清风看着这个与他身高相似,但肩膀实在宽阔的壮汉,又听见他的话。 完了!这是刚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啊! 真是天要 29. 捉寇遇故人(三) [] 苏齐月刚想踏进前堂,就被笑得捂肚子的荆良玉阻止,“不可轻举妄动。放心吧,大哥虽为贼首,但本性良善,许多事情,并非如传闻那样不堪。且不可揭穿顾大人的身份,大哥向来讨厌朝廷。” 坐在椅子上吃酥酪的顾清风看到了门外的苏齐月,终于盼到了救星,激动地站起身来。 “夫人这是怎么了?”赵霸天见着顾清风往门外张望,顺势也瞧了一眼,“这是?” “我的妹妹。”顾清风见着苏齐月向她眨了几下眼,也知此时前来是为剿匪,不能暴露了身份,便抑制住了自己想要求救的心。 “原来是妹妹。”赵霸天起身,向已经走到前堂的苏齐月行了个礼,“妹妹好。” “你好,你好。”苏齐月尴尬地回应了几声。 苏齐月瞥了赵霸天一眼,发现他长相并不是传闻中那样肥头大耳,但肥头大耳是假,面目可怖是真。他的脸上有很多疤痕,且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这一刀极深,也许是导致这只眼睛不能用的原因。 “二弟。”赵霸天见着正在与苏齐月攀谈的荆良玉,“你们俩认识?” “是位故人。”荆良玉走到顾清风面前,眉头轻挑,向顾清风行了一个大礼,“嫂嫂好。” 顾清风一个踉跄,险些滑到,被赵霸天眼疾手快扶住了,“夫人当心,怎么回事,是不是这地太滑了?” “没有,没有。”顾清风皮笑肉不笑地望向苏齐月,眼中求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苏齐月你管管我。 “这还未成亲,就已经叫上夫人了,这不太妥当吧。”苏齐月看着痛苦的顾清风,“我们家虽然穷苦,但也是个清白人家,这太失礼了。” “也对,也对。”赵霸天一挥手,“将聘礼抬上来,我赵霸天娶亲,自然是需要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不能怠慢了人家。” 很快,众人就将小煽风仔细准备的聘礼抬了上来,有满满一大箱子。 赵霸天上前仔细翻看这箱子聘礼,眉眼间掩饰不住笑意,但很快笑意便戛然而止。 “是谁让你将这支簪子放进去的?”赵霸天面露不悦,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簪子,神色暗淡,“什么都可以作为聘礼,唯独它不行。” “我见大当家总是握着这支簪子,想必很它对大当家来说,非常重要。这次大当家娶亲,我想这么好看的簪子,大当家也会舍得给夫人的,以后夫人总是戴着,大当家便可以日夜相见了。”小煽风没想到赵霸天会如此生气,便朝着赵霸天“噗通”一跪,“是我准备的不妥当,请大当家责罚。” “罢了罢了,你也是无心。”赵霸天见着下跪的小煽风,忙上去搀扶,“自我成立赵家寨开始,就说过大家都是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何必这样,快起来。” 顾清风见着这么大一箱聘礼,心中更是惶恐,他向苏齐月望去,可苏齐月这次并没有看他,而是直直盯着赵霸天手中那支发簪,一动不动。 “大当家的发簪,可否让我一观。”苏齐月的声音微微发颤。 赵霸天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发簪递到了苏齐月手里。 苏齐月颤抖地接过那支发簪,急促地呼吸着,她用手细细地摩挲着这支发簪,一遍又一遍,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划过。 这是一支蝴蝶累丝发簪,做工精美,蝴蝶用金丝银线缠绕,翅膀镂空。本该是一支极美的发簪,可是蝴蝶的翅膀沾着褐色的痕迹,这只原想展翅飞舞的蝴蝶,倒像是拥有了一双受伤的翅膀,飞舞不得。 苏齐月依旧摩挲着,摩挲着发簪上雕刻的那个字——岚。 “敢问大当家,这支发簪从何而来?”苏齐月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又喊着一些清冷。 “这支发簪,是亡姐遗物。”赵霸天不知苏齐月为何这般神情,只觉得她的神情似是眼熟,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苏齐月,不知为何,苏齐月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亡姐?”苏齐月抬起头,重新端详起了赵霸天,竟从那张可怖的脸中,找出了几分故人的影子。 “赵小四。”苏齐月从嘴里颤颤巍巍地说出这三个字。 赵霸天身躯一怔,猛然望向苏齐月,他终于知道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他看着苏齐月那张陌生的脸。此时的苏齐月已经双眸通红,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称呼,赵霸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姐。” —————— 北疆偏僻,常年战乱,许多百姓都不愿意定居在那里。可是有人的地方,总有些人气,定居在北疆的人,大多都是将士的家属。 在一个小村落,生活着好几户人家。其中有那么一户人家,姓赵。赵雷鸣家的媳妇儿连续生了好几个儿子,个个都是大胖小子。可是呢赵雷鸣却每天羡慕着隔壁的封家,封家有一个女儿,生得那叫一个粉雕玉琢。虽是个女儿身,却学到了封爹的精髓,明明不过几岁,别的孩子还在玩土堆的年纪,她就已经又是骑马驰骋,又是进山打猎。他见着这个小娃娃猎回来的猎物都比她人还高,觉着比他那几个儿子还要飒爽几分。 于是赵雷鸣本着“我也想要这样一个女儿”的心,终于盼来了他的第四个儿子。 赵雷鸣心想,看来是老天不愿意赏赐他女儿命了。妻子已经给他生了这么多个孩子,实在辛苦,还是不要再生了。 这赵家小四生下来更不如他的那几个哥哥了,出生时,哭声就如同小猫崽一样。待长到几岁,明明赵雷鸣每日好吃好喝地从不亏待他的孩子,可是这赵小四就是不长个子不长肉。身体也非常羸弱,好像北疆的风一刮,他就要被吹走似的。 赵小四虽然瘦弱,可是就爱跟着封家的姑娘屁股后面,每日“阿姐”、“阿姐”地叫着。 于是封家的姑娘屁股后面从此多了个跟屁虫。 封家的姑娘见着赵小四虽然胆小 30. 捉寇遇故人(完) [] 看着苏齐月和赵霸天,顾清风的脑袋里有八百个问题,他刚想上前询问,就被荆良玉带出门外。 “你拉我做什么?”顾清风挣脱开了荆良玉的手,想要重新将门推开。 “我劝顾大人慎行。”荆良玉在顾清风的背后提醒道。 顾清风闻言身子一怔,缓缓回头,“你知道是我?” “顾大人风姿绰约,怎么会不好认呢。”荆良玉谈笑自如道,“故人相见,顾大人何须打扰。况且这里是赵家寨,顾大人若是现在进去了,对于你和苏齐月都不利” 顾清风闻罢,放下了手,心想这赵霸天还叫苏齐月阿姐,想必不会伤害她。 可是明明赵霸天看起来比苏齐月要大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贼首,一个秀才,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然认识? 顾清风的脑袋飞速运转,但是依旧没有头绪。 而站在一旁的荆良玉的嘴角笑意分明,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荆良玉心想。 “你,你真的是阿姐吗?”赵霸天望着苏齐月,细细端详着这张他从未见过的脸,但是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只见他一把将刀架到了苏齐月的脖子上,“不对,是我在乱葬岗找到的阿姐的尸体,是我亲手埋的她,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说!你到底是谁?” 苏齐月面对赵霸天的刀,并不害怕,她没有在意这把刀离她的脖子有多少豪礼,只是将手抬起,抚摸上了赵霸天的脸,她的手指抚上了他脸上的疤痕,抚上了他不存在的右眼,她声音沙哑又颤抖,“小四,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 赵霸天听闻,手上的刀也渐渐地拿不稳,但是多年的饱经风霜让他依旧对苏齐月有所怀疑,“你是谁派来的奸细,莫要耍这种阴谋诡计折辱我阿姐!” “小四。”苏齐月鼻子发酸,无法再抑制住泪水,眼泪随着她的脸颊不断地往下滑,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霸天,“那天夜晚虽然很冷,阿爹打我也很疼,但是我有小四陪着,很温暖,小四带来的馒头,很好吃。” “阿姐!”赵霸天闻罢,一把丢下了他的刀,将苏齐月抱着怀里,失声痛哭,“我莫不是在做梦吧!阿姐,真的是你,小四好想你啊阿姐。” 二人哭了一阵,才缓过气来,赵霸天将苏齐月扶到椅子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阿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那天埋的不是阿姐吗,阿姐可是有什么易容的本领?” “我想你埋的就是我。”苏齐月神色一凛,“我确实死了,死在了那个大雪天。但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是这具身体,桃源县师爷苏义的女儿苏齐月。” 赵霸天也给苏齐月剥了一只香蕉,递给了苏齐月,“也许是老天爷有眼,叫我们找出杀害阿爹和封老爹的凶手,为他们报仇!” “可是小四,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些刀疤,很疼吧。”这不是苏齐月记忆中的赵小四,所以当苏齐月第一眼见到他时,她并没有认出来。 他记得赵小四身体单薄,胆子很小,总是一副要她保护的样子,跟在她的身后。如今的赵霸天,已经长得又高又壮,脸上的疤痕,没有一处不在告诉苏齐月这几年他过得艰难。 “阿姐放心,已经不疼了,小四不是说过。”赵霸天向着苏齐月笑了笑,“小四要吃很多很多饭,长的很高很壮,永远保护阿姐。” 赵霸天虽然在笑,可是苏齐月心中越来越酸涩,她瞧着赵霸天脸上那些不可磨灭的刀疤,“这些刀疤,是追杀我们的那些人做的吗?” “嗯。”赵霸天低下头,用手摩挲着脸上的刀疤,“他们从未放弃杀了我。我一路南逃,路上遇到那些因为天灾流离失所的人,我就想到了我们北疆的百姓,心中愈发难过。所以我救助他们,他们也愿意跟着我,可是谁会容纳我们这些人呢?朝廷逼我们,也没有人愿意雇佣他们,没有办法了,我们只能上山当了贼寇。阿姐会看不起我吧,还有我脸上的疤,很难看吧。” 赵霸天一边说一边将头低得更低,不愿意再去看苏齐月的眼睛。 “我知你从未伤害过寻常百姓,所谓赵家寨不过是一些饥民的庇护地,所谓截人钱财,是人市那些人吧,他们一直与贪官污吏有勾结。”苏齐月站起身,走到赵霸天跟前,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使他抬起与自己四目相对,朝他莞尔一笑,“小四长得多很好看,这些疤是你保护别人的见证,怎么会难看,阿姐,以你为荣。” 赵霸天闻言,心中愈发激动,他多想叩拜老天爷,让他再一次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阿姐。 “阿姐可知我来桃源县的原因?”赵霸天听到苏齐月的话,不禁讲道,“阿姐刚刚说的人市,我已经知道了他们在雍都的庇护人是谁。” “我只知他们在雍都有庇护,所以才如此猖狂,可是并未细细打听过,你查出来了?”苏齐月问道。 “耿常安。” “耿常安?这个姓氏不太多见。”苏齐月在脑中仔细地搜寻这个名字,忽然她身子一怔,她霎时间想到,她去雍都敲登闻鼓那年,从背后袭击她,将她打死的人,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她听见了那天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喊另一人——老耿。 “是,是雍都的侍卫。”苏齐月的眼神狠厉起来。 “对。”赵霸天义愤填膺道,“只是雍都的一个侍卫,就能在小县城只手遮天,可见大梁,已经岌岌可危了。” “我们得先从人市着手。”苏齐月说道,“一定会有什么线索,我想耿常安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鱼。” 二人交谈了许久,终于从房间里出来,此时门外的顾清风已经等得急不可耐。 “小煽风。”赵霸□□向着一旁的壮汉们喊道,“告诉兄弟们,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阿姐,今晚上我们痛痛快快地饮它一场。” 小煽风闻罢,便很快去准备,再将这个好消息奔走相告。 “所以你是说,赵霸天是你两年前在上 31. 愿岁并谢与长友 [] 是夜,赵家寨的人几乎都进入了梦乡,猫儿岭安静得出奇。明月洒在香樟上,有鸟雀啼叫了几声,一旁只有小溪溯溯有声。 然而通往猫儿岭的羊肠小道上,不少香樟叶堆积,有靴子踩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赵家寨口,篝火燃烧得旺盛,小煽风与一位壮汉正坐在篝火前的石头上,盯着篝火发呆。 “风哥,吃。”壮汉拿着一根木棍,从一旁熄灭的一堆篝火中挑出几个芋头,敲打掉多余的炭灰后,用手拿剥掉外壳,递到小煽风手里。 小煽风打了几个哈欠,泪眼朦胧,用手揉了揉眼睛,接过芋头咬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尤其的困,许是大当家找到了阿姐,大家高兴,多饮了几杯。” “风哥你去睡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壮汉也给自己剥了一个,经过炭火熏烤过的芋头香气四溢,甜香软糯,“今日我没喝酒,精神得很。” “那怎么行,这两天轮到我值夜,大当家待我们恩重如山,倘若连个值夜都做不好,那还有什么资格当大当家的兄弟!”小煽风大手一挥,拒绝了壮汉的提议,“赵家寨好啊,我们总归有个自己的家了,不用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小煽风嘴上这么说,但眼皮越来越困,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就算强撑了精神,但还是倚着寨边的大石头睡着了。 壮汉不见小煽风的影子,寻找了一番,发现他已经入睡,笑笑没说话,自顾自巡夜去了。 突然,赵家寨中有一支烟花绽开,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光亮。 没等壮汉寻找到这支烟花是从哪个位置发出的,一支利箭从暗中射来,精准地射在了他的后背,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已经直直倒下去。 随后暗处亮起一个个火把,火把将赵家寨寨外照得亮堂,有人身着官袍,在他的身后,是数百名背着弓箭的侍卫。 “走。”身着官袍的人一声令下,他便领着侍卫向赵家寨内走。 待人统统进入寨后,那名中箭的壮汉却动了几下。只见他费力地匍匐着往一边的大石头爬去。大石头后,是还在沉睡的小煽风。 “风哥。”壮汉用尽全身的力气摇晃着小煽风,“风哥,快醒醒啊!” 小煽风终于被他摇醒,他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快,小煽风就看见满嘴是血的壮汉。他吓得一激灵,“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风,风哥。”壮汉此时已经疼得几乎说不出话,他的眼神渐渐涣散,不断有血从他的口中溢出,但还是含糊不清地说出几个字,“有奸细,快,快去通知大当家.....” “阿智!”小煽风痛苦地喊道,他将壮汉轻轻地放到地上,想着立马冲过去通知赵霸天。可他发现他发现自己疲软无力,根本无法清醒,他这才想到今日的酒一定有问题。 “他娘的!”小煽风咒骂了一句,抽出自己的佩刀,使劲地朝着胳膊上一割,很快胳膊上豁开一大个口子。疼痛使小煽风清醒,他摇摇晃晃地朝着寨内飞速跑去。 赵家寨不大,很快数百人已经赶到寨前,将寨子团团围住。他们每个人都举着火把,将寨子照得发亮。 “赵霸天,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本官劝你识相点就自己出来伏罪,那样还能给自己留个全尸。否则,本官一把火烧了这个赵家寨,让所有人给你陪葬!”外面有人朝着寨内喊道。 “蔡至其......狗官!”赵霸天咬牙切齿,一把抓过顾清风的衣襟,掐住他的脖子,“是不是你,你跟蔡至其里应外合,果然,你们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我没有......”顾清风涨红了脸,使劲地用手去掰开赵霸天的手。 “不是他,小四,放手。”苏齐月看向一旁的荆良玉,只见她正饶有趣味地望着三人,“荆良玉,是你。” “苏秀才还真是聪明绝顶。”荆良玉抱着手臂看着苏齐月。 “二弟,你!”赵霸天听着苏齐月的话一怔,眼眶发红,责怪的话语变得分外艰难,喃喃道,“为什么,我们不是兄弟吗?” “大哥,对不住了。”荆良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想把大哥当兄弟,可是太慢了,科考太慢了......”荆良玉忽然变得十分痛苦,“我找不到啊,我找不到啊,几年了,我找不到她啊,找不到阿隐。我没有权力,怎么找她,我要权力啊。蔡至其有一日让人找到我,说上头说了,只要抓到赵霸天,就可以举荐我。” “小四如此照顾你,你爱作画,他给你买文房四宝,你的居室布置,足以看出他对你的用心,你怎能如此!”苏齐月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大哥,良玉对不起你。”荆良玉望向赵霸天,闭上双眼,有一滴泪从眼角流出,“那日我相救你,确实出于本心,大哥照顾我,良玉谨记在心。可是......”荆良玉随即睁开双眼,眼睛带着血色,“情谊是真,背叛也是真,从前如此种种,都相忘了罢。” “你难道不知,赵家寨的兄弟们不曾动百姓一丝一毫,不取半丝半缕,他们有什么罪啊,他们只想活着。他们都曾颠沛流离,饭都吃不饱,你连最后最后生存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吗!你要权力,就要踩着这些兄弟们的性命吗!”赵霸天听着荆良玉自私的话语,只觉翻江倒胃,兄弟情谊皆烟消云散。 “只要能找到阿隐,我愿负天下人,情谊能有几斤几两?”荆良玉举起佩剑,“只要你赵霸天死了,我就能一步一步得到我想要的。这样,我就能找到阿隐了。”荆良玉眼神阴鸷,“大哥,就当帮帮二弟,让二弟送你上路吧。” 赵霸天因饮了不少酒,本就在强撑着说话,根本没有力气去阻挡荆良玉的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苏齐月手握着折扇,挡住了这一击,她轻轻一挑,就将荆良玉的剑挑飞了。 苏齐月的纸扇接触到佩剑后却一点都没有损坏,原来是有不少刀刃从折扇中延伸出来。 “竟然是机关扇。”荆良玉挑了挑眉,“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见佩剑被挑飞,荆良玉随即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直直朝着赵霸天刺去。 “真是不自量力。”苏齐月闪到荆良玉面前,用折扇灵巧地与匕首过招,只是轻轻一震,荆良玉就觉手指发麻,匕首被苏齐月夺去。随后,脖子上一片冰凉,只见苏齐月的折扇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没有用。”刀刃抵在脖子上,荆良玉发笑起来,对着赵霸天笑道,“大哥,你是自行了断啊,还是让兄弟们跟着你做鬼啊?赵家寨这么多兄弟呢,若你一人死,还能保住这些人的性命,官府自然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若你要抵抗,那就大家一起陪葬!” “你做梦!”小煽风从屋子的另一间房间走进 32. 半溪明月枕清风 [] 今日七月初七,整个桃源县从早晨热闹非凡,大家都早早准备起来,集市上多了许多稀罕玩意儿。各家酒楼茶肆也进了许多灯笼,掌柜站在门口正指挥着自家小厮将灯笼高高挂起,每家店的灯笼都各具特色,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当然,县衙也如此。 朱大娘一早起来就开始筛面粉,揉面团,明轩也在一旁打下手,但大伙都知明轩是个只知道吃和善于打板子之术的。他一会将水加多了,就又放了一些面粉,一会面粉又多了,再加点水。于是,明轩手上的面团越揉越大,气得朱大娘绰起擀面杖追得他满后厨乱跑。 最后朱大娘否决了明轩的揉面团行为,赶他去烧柴火。 面团在朱大娘的手里很快便现了原形。朱大娘将糖和面团混在一起,分成几个剂子,最后将熬得粘稠的豆沙包进剂子里,剂子在朱大娘的手里变成了各种样子。一会是尾金鱼,一会是只兔子,一会又有一朵牡丹被捏了出来。 捏好剂子后,明轩也已经将柴火烧旺了,一大锅油被烧得冒着细泡。朱大娘熟练地将这些作品下入油锅。“刺啦刺啦”,面团在油锅里开始涨得鼓鼓的,很快,油香四溢,吸引了县衙里的其他馋虫。 朱大娘夹了几个刚炸好的巧果递给顾清风,“顾大人只准吃这几个,其他的还要留着祭拜月娘娘。” 顾清风将不多的几个巧果分了又分,将最大的金鱼夹给了苏齐月,自己选了兔子,其他的就留给苏义和明轩众人了。 “前几日路过人市,听说那里的领头搬走了。”苏齐月咬了一口金鱼,甜甜的豆沙配上炸得软糯脆香的外壳,齿颊生香。 “是啊,好像去临渊府了。”顾清风正端详着眼前的兔子,朱大娘的的手实在精巧,兔子在油里一炸后,变得更加圆滚可爱,顾清风经过再三犹豫后,还是对着它咬了一口,“你真的是路过人市?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我哪敢瞒着顾大人啊。”苏齐月看着盘子里还剩一只巧果,便向不远处喊道,“小......凌霄,过来吃巧果。” 不远处的李凌霄带着苏齐月为他挑选的面具,穿着一身墨色衣裳,肩膀宽阔的他看起来倒是气宇轩昂。 苏齐月将巧果递给李凌霄,“你这名字,我倒是还没叫习惯。” 李凌霄咬了一口巧果,开口道,“就算是赵霸天这个名字,也是我囫囵取的,可是却让赵家寨的兄弟视赵霸天为亲人。既然他愿意成为赵霸天为我而死,那我势必要让李凌霄活下去。我不仅要活下去,我要整个大梁,都记住李凌霄这个名字!” “真有志气!”顾清风夸赞道,“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投军。”李凌霄淡淡道,“每年春日,北疆就会招新兵,到时候我要回北疆去。阿姐,接下来的日子,凌霄就要叨扰你了。” “不叨扰,北疆现在的将军是个惜才的,只要你表现的好,假以时日,会有出头之日,”苏齐月肯定地望着李凌霄,“你还真是长大了。” “苏姐姐!”门外跑来一个小丫头,手里抱着一个大西瓜,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篮子,篮子装满了翠绿的黄瓜。 “萍儿。”苏齐月见着周萍笑着赶忙去搭手,“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来?顾大人,快搭把手,这西瓜也太大了。” “是桃枝巷的樊太婆让我给你们的,她说这些瓜果还有你们俩一份力呢!”周萍将大西瓜递到顾清风的怀里,转头开始央求起苏齐月,“苏姐姐,我有好几日都没有见到了,今晚星月楼有灯谜会,苏姐姐那么厉害,一起去和萍儿猜灯谜赢花灯好不好?” “猜灯谜?这我拿手啊!”顾清风一听来了兴趣,“以前在姑苏的时候,我也赢了不少花灯呢,我也去我也去!” “那就大家一起去,人多热闹。”苏齐月见着顾清风这副期待的样子,大手一挥提议道,“明轩,将这些瓜果与巧果一起放在祭台前,说不定会招来喜蛛结网呢!” 时间过得很快,天刚刚暗,桃源县的街道上就已经挤满了人。小摊贩比往常更多了,除了卖首饰、糖人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巧果、精美的花灯等。 “公子,公子,买一柱香拜一拜魁星吧,保佑公子一举夺魁。”一边卖香的小贩瞧着顾清风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拿着一柱点燃的香叫住他。 “拜,自然是要拜。”顾清风在小贩的摊子前挑了一炷香,递给苏齐月,“拜一拜魁星,祝你来年顺利中举。” “那就借顾大人的吉言了。”苏齐月接过顾清风挑选的香,从小贩的烛火那点燃后,朝着北方虔诚地拜了拜,再将香插进一旁的香炉里。 “苏姐姐那么厉害,就是中个解元也不在话下。”周萍正嚼着刚刚买的巧果,她牵起苏齐月的手,“苏姐姐快走吧,灯谜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去占个好位置。”说罢,二人飞快地朝着星月楼赶。 “跟上吧。”顾清风摆了摆手,笑着朝着一旁的赵凌霄说道。 县衙的其他人似乎对灯谜不是很感兴趣,便去一旁的戏台子听戏了。今日的戏台唱得正是《牛郎织女》,虽然大家已经耳熟能详,但是戏台前还是挤了很多人。 “今年星月楼除了前三名和往年一样,能在星月楼最高处挂上灯笼以外,若是获得魁首,不仅可以获得能工巧匠扎的精美花灯一个,星月楼以后还会以魁首的名字命名,从此星月楼就要改名了。”星月楼的钱掌柜正在星月楼的门口搭的台子上宣布今年的规则。 “这星月楼这么大方,要用别人的名字来当楼名?这钱掌柜的老爹在下头知道他儿子擅自改他家老招牌的名字,不得气活过来?”底下的百姓窃窃私语。 “你懂什么?能夺魁的,势必是有几分文采的,若是将来得了功名,这不就是星月楼的活招牌吗!” “第一谜就出个简单的,‘层云隐去月当头’,打一字?”星月楼的小厮已经放出了第一个灯谜。 很快,底下就有人喊道,“此为‘屑’字,钱掌柜你看不起谁呢,尽出些这么简单的题。” “这位公子好生聪明,确实为‘屑’。” “‘嘴里含着一块玉’,打一字?” “此为‘国’。”百姓们 33. 西风袅袅秋别离 [] 秋意浓稠,梧桐叶撒满了整个桃源县的街道。秋风起,吹熟了各种庄稼。 柿子已经将枝丫压弯了,有些都已经熟透掉到了地上,都成了拴在一旁的毛驴的口食。街道上叫卖声更多了,当季的农作物像小山一样堆在货摊上,南瓜、红薯、玉米,这些桃源县人的主食,一袋又一袋地被装在板车上,送往各家饭馆酒楼。 “都说桃源县景美人美,果真如此,这丰收的季节真是令人的心情格外舒畅。”顾清风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拿着一包还在冒热气的糖炒栗子。他掰开一颗板栗,栗子香甜软酥的口感让顾清风更觉喜悦。 “给你。”苏齐月和周萍买了几串糖葫芦,周萍奔跑着去拿给李凌霄,苏齐月则是挑了串裹着糖衣的橘子,递给了顾清风。 李凌霄听闻了周萍的遭遇,分外同情,所以最近都是他陪着周萍玩耍,顺带还教教周萍读书写字。本来周萍觉得李凌霄戴着个面具不苟言笑,害怕得紧,但长久相处下来,发现这位哥哥是个温柔的。且在她娘亲的案子中,那位虚以逶迤的董梁,让她更加懂得了人不可貌相,自然与李凌霄愈发亲近起来。 “怎么不给我山楂的?”顾清风看着苏齐月手中的那一串,“这橘子的我还从未尝过,但这山楂红彤彤的,看起来更诱人些。” “我刚刚替顾大人尝过了,这山楂的酸得吓人。”苏齐月脸上还带着被酸着了的表情,“顾大人还是吃这串橘子的吧,橘子甜。” “我爱吃酸的。”顾清风看着苏齐月这幅被酸掉牙的样子,将山楂串从她手里夺过来,递给苏齐月橘子串,“你吃这甜的。” 顾清风咬了山楂一口,被酸出了眼泪花。 苏齐月扬唇笑了起来,“顾大人当真爱吃酸的?我瞧着您的牙齿都要被酸掉了。” “爱吃。”顾清风反驳道,他将山楂含在嘴里呡了许久,才咽下去。他将签子宝贝似的攥在手里,慢慢地尝着吃,接着将刚刚买的栗子拿给了苏齐月,“这栗子给你,甜糯得打紧。” “嗯。”苏齐月接过栗子,朝着远处的西风河张望,“明轩和凌霄怎么还没回来,去了好一会儿了。” “回来了,回来了。”顾清风也跟着一瞧,打西边儿来了两个青年带着一个女孩。三人越走越近,只见俩青年挽着衣袖裤腿,明轩背着一个箩筐,里面装满了还沾着泥点子的莲藕,李凌霄一手拿着两根糖葫芦,一手牵着周萍。 “回家了。”苏齐月朝着三人挥了挥手,三人意会,快步走来,一起往县衙赶去。 “苏秀才,顾大人!”一小贩叫住了几人。 二人回头,见小贩拿了一个油纸袋,跑了过来,里面装了好些个梨子,“真的是你们!刚刚我就瞅着眼熟。这是小的今年采摘的第一批秋月梨,又大又甜,水分充足,吃了润肺止咳,送给你们。” 二人面面相觑,又不愿白白拿百姓的东西,正准备掏银子,小贩立刻阻止了他俩。 “您就不要跟小的见外了。”小贩连连推脱,“桃源县有苏秀才和顾大人,是桃源县百姓之福啊。如今桃源县实在太平,都快夜不闭户了,区区几个梨子,是百姓对你们的感激!” “那就多谢了。”见着小贩这副决绝的样子,实在是无法推脱,顾清风朝着小贩行了个礼,“本官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不,不客气......”小贩见着顾清风朝他行礼,也见着苏齐月拿着扇子朝着他回了个礼,登时瞪大了双眼,给顾清风递梨子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待众人走了好一阵后,杵在原地的小贩这才反应过来。 顾大人朝他行礼了!是县太爷朝他行礼啊!回头过年走起亲戚起来,他定时要去亲戚堆里好好显摆显摆!去青云县走亲戚的时候,定时要好好向他们炫耀自家县的顾青天! 回到县衙,朱大娘已经率先端出一盘桂花糕,她接过明轩背上的箩筐,将莲藕取出来好好洗净,“你们先吃几块糕点垫垫肚子,今个儿啊,咱们吃螃蟹。今早市场上的螃蟹真是又大又新鲜,我买了好多呢!” 朱大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这桂花糕竟比外面卖的做的还要松软,几块下肚,并没有遏制住众人的馋虫,反而激起了食欲,更加期待起螃蟹起来。 朱大娘也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很快就添酒开宴,席上摆满了当季的菜品。明轩他们下西风河挖的莲藕已经变成了一道清炒脆藕、一道莲藕排骨汤,板栗烧鸡、油焖茭白的香味钻进众人的鼻子。当然,今日的主场是朱大娘做的螃蟹,除了清蒸以外,还做了蟹黄蒸蛋,还有一锅鲜美的蟹粥。 苏义已经给众人温了好一坛黄酒,菜色味美,螃蟹个个满黄,流着蟹膏,滋味美得大家咂咂嘴巴,意犹未尽。席间推杯换盏,哪还有官官民民之分呢,只有朋友间的交心罢了。 待席宴完毕,苏齐月拿着一壶酒,出了门,她到了桃枝巷的小河边,一个人坐在河边吹风。 “晚间的秋风寒冷,莫要贪凉得了风寒。”顾清风将一件外袍披在了苏齐月身上,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今夜的明月格外的圆,明月倒映在小河里,倒使这夜晚也不太漆黑了。 “顾大人。”苏齐月将外袍往自己的身上紧了紧,看着水里的明月,“我要走了。” “我知道。”顾清风的声音淡淡的,“我知道你要走。” 顾清风拿起苏齐月的酒壶,饮了一口,“我知道你心中有事,我也知道你不想告诉我。”他靠的苏齐月很近,随后面向苏齐月,有酒味飘洒过来,“你总是唬我,捉弄我。但是没有关系,齐月,做你想做的吧。” 苏齐月闻言一怔。她猛然抬头望向顾清风,见顾清风白皙的脸上带着因饮酒而爬上的红晕,可他的眸子亮亮的,一脸真诚的看着她。 苏齐月不知怎么的,无法与这样真诚的眼神对视,她咳嗽了一声,立马转向 34. 行野芃麦(一) [] 桃源县至临渊路程较远,苏齐月与李凌霄行至半路,觉得饥渴。虽然包袱里带着大量吃食,但是马儿也要吃粮草,便寻了一家客栈,准备投宿一晚,再赶路。 这是一家开在野外的客栈,虽然规模不大,但门庭若市,来往行人非常多。 二人刚刚踏进来,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哟,二位客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店小二肩膀上挂了一条老旧的方巾,额上也因忙碌而汗蹭蹭的,但是他依旧对着二人咧着一张嘴,好客得很。 “住店。”苏齐月将马儿的缰绳交到店小二手里,“再炒几个小菜,我们就在大堂吃。” “好嘞。”店小二接过缰绳,“二位客官要不要尝试一下我们店的铜锅涮肉?您瞧这天气也渐渐寒凉起来,我见二位风尘仆仆,不如尝尝暖暖胃,去去这寒气?” “好,尝尝也无妨。”苏齐月和李凌霄找了张靠窗的空位坐了下来。 店小二给二人倒好一壶普洱热茶,就将二人的马儿牵到后院去喂粮草了。 苏齐月的马是顾清风那匹汗血宝马,钱二牛这半年将它养的膘肥体壮,隔几日就给它洗澡,刷刷鬃毛,马儿被他养的越来越好,他也乐在其中,就算每日打扫县衙的马厩,他也能乐得哼起歌来。 走的那天顾清风强制将小汤圆送给苏齐月,怎么都推脱不得。 小汤圆,就是顾清风给这匹马取的新名字,原因是苏齐月没事爱尝一碗芝麻馅的汤圆。不过这也带着顾清风的私心,想着苏齐月牵着小汤圆的时候能想到他,毕竟因为苏齐月的这个爱好,他也包了不少芝麻汤圆煮给大家吃。 不过,顾清风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瞧瞧苏齐月的腰间挂着什么? 一只香囊。 茶还没喝上几口,店小二很快就将一只铜锅端了上来,铜锅里只有清水飘着几片大葱、一些枸杞,铜锅底下呢,是烧得正旺的炭火。 “客官,这羊肉啊,你就等锅开了涮着吃,别提多美了。”随后,店小二在桌子上摆上了两大盘羊肉,一盘新鲜还带着水珠的白菜,一盘白玉豆腐,一盘粉丝。 “当然还得配上我们店自制的麻酱,您呐,往里面撒一些白糖,别有一番风味。”店小二从后厨拿来了两碟子蘸料,摆在二人面前。 “当然,还有两宝。”店小二又拿来了大家桌子都有的两只小瓷碗,里面放着一些酸菜和蒜,“您要是觉得吃肉吃腻了,就尝一尝这糖蒜,或者往铜锅里涮些酸菜。嗨,吃完呐,你又开胃了,还想再两盘肉呢!您俩吃着,要是不够再点。” 客栈外面秋风萧瑟,屋里却热气腾腾,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只铜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下两筷子羊肉下去,熟了后裹上麻酱,这一大口滋味了得,再咬伤半口糖蒜,那感觉,说是神仙日子也不足为过了。 苏齐月和李凌霄尝着铜锅涮肉,果然如店小二说的那般鲜美,香气弥漫肆意,也洗去二人赶路的疲惫。 “这人市的人跑的够快的,我们刚想去打听影子都没了。”李凌霄嚼着涮羊肉,愤愤道。 “想必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苏齐月明显对铜锅里的白玉豆腐更感兴趣,豆腐很烫,她用筷子将其戳起来,蘸了一圈麻酱,吹了吹,“因为荆良玉只是想要赵霸天而已,多说对她反而没有益处。” “嗯,我已经打听到他们在临渊的据点,等到了临渊,我们就去看看。”李凌霄想到兄弟,眼中难免又露出了悲伤。 “我们一定会找出幕后的指使人,凌霄,别气馁,他们也希望你快乐。”苏齐月看着不动筷的李凌霄,夹了一筷子肉给他,“你说过,要让整个大梁都记住李凌霄这个名字。阿姐也是,我会让苏齐月这个名字跟着大梁千秋万代。” “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老赖,赶紧将欠的银钱交出来!” 话语从远处的桌子传来,只见三个大汉正气势汹汹的拎着一个十一二岁小姑娘的衣襟,“赶紧将老子的银钱交出来!” 小姑娘被其中一个大汉一甩,甩到了苏齐月的桌子上,险些将铜锅打翻。还好苏齐月眼疾手快,她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稳住了铜锅,才使这铜锅里滚烫的汤水没有浇到小姑娘身上。 可是毕竟是烧开的铜锅,苏齐月的手指也被烫得通红。 “我,我没有钱。”小姑娘眼中噙满了泪水,她穿得单薄,秋日里穿的是夏日的薄衫,上面还有许多补丁,头发凌乱,像是个流浪儿。 “天下哪有只借不还的道理。”其中一个大汉继续来抓小姑娘。 苏齐月却挡在了她面前,“你们几个大老爷们,欺负起一个小姑娘了,她欠了你们多少钱?” “怎么,你跟她是一伙的?”大汉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苏齐月,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你帮她给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认识她。”小姑娘见大汉这样盯着苏齐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从苏齐月的背后走向前来。 “不是一伙的,她帮你做什么?”大汉过来就要拉扯苏齐月的衣裳。 李凌霄见到这副情景,已是坐不住了,想要上前,却见苏齐月对他使了使眼神,示意他坐下。 大汉很容易就抓到了苏齐月的胳膊,可苏齐月并没有阻止他,反而任由大汉拿捏,“我刚刚力气大些,许是弄疼了小娘子。看小娘子手上的燎泡,很疼吧,我来给你吹吹。” “欸,这位大哥。”苏齐月用手推了推大汉伸过来的脸,“你说这位小姑娘欠你们多少钱?” 大汉见着苏齐月的衣衫料子,看着不像差钱的人,于是放开了苏齐月摆了摆手道,“怎么你真的要替她还?他可欠了我们哥仨好些银子,这借嘛,借了一钱,算上利息,现在要还一两。” “给你,我替她还了。”苏齐月从怀里拿出了一两碎银,丢到大汉手里,“我替她还了。” 35. 行野芃麦(二) [] 苏齐月的双眼被蒙上了黑布,她能感觉到,自从开始上马车到目的地,似乎是行了许久,到最后的一段路程,有船桨滑动河流的声音,是一条水路。 大约过了有半天的时间,苏齐月被人扛进了一间房间,房间里似乎还有人在。听着门“吱呀”开启的声音,里面的人好像很害怕,有桌椅撞到在地上的声响。 “这次哥几个带回来个极品啊,瞅着有几分姿色,看起来还是个有钱的主。要是以后没有价值了,找个时间卖个消息给她家人,或许还能挣上个一笔。”男人将苏齐月放到了一张床上说道。 “说的对。”有另个声音响起,依旧是个男子的声音,他猥琐地笑道,“跟上头通个气,说是又来了新的货,包各路爷满意。” “一边去。”一个男的似是踹了谁一脚,“要怪啊,就怪你们自己,美丽却没有脑子,同情心能值几个钱?” 被踹得人疼得惊呼一声,听声音是个女子。 “我说爷,您轻点踹,这要是踹坏了脸,或者身上踹青了,上头不满意,怪罪下来,咱们也没有好果子吃!”一男人阻止道。 “知道了,知道了。”男人附和道,“今个儿又干了一笔,走,咱哥几个吃酒去。” 很快就是关门的声音,屋里便只剩下女子的啜泣声。 还没等苏齐月自己解开绳子,她眼上的黑布就已经率先被人拿下来,长期蒙着黑布使苏齐月还未适应这眼前的一片光亮,待她的眼睛适应过来,她才真正看清了屋里这片景象。 屋子不大,可屋内却挤满了十几个女子! 这些女子们各有特色,除了汉人的长相,竟然还有异域的女子,最小的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刚刚那男人所说的——过分美丽。 这十几个女子都齐刷刷地望着苏齐月,眼里充满了同情。 “你也是被他们绑到这的吗?”一位女子发问,“我叫娉婷,你别害怕,这次他们用了什么伎俩?” “帮助了一位母亲生病的小姑娘。”苏齐月见着这位一双桃花眼的姑娘,她温声细语,声音格外好听。 “又是利用女子们的同情心。”娉婷义愤填膺,“难道这世间就不该有同情心吗!” “你们也是这样被绑到这里的?”苏齐月见着这些女子,她们有些双目无神,似乎有些麻木,有些眼中含泪,似是叹命运的不公。当然还有娉婷这样的,虽深陷泥淖,但一双眸子透露出反抗的精神。 “是啊。”另一位女子上前说道,“我叫月娥,有一次我虽父母去烧香,行至半路,听到有小猫儿的叫声传来,那声音十分凄厉,像是在求救,我就循声去找那小猫儿,果然在一泥潭中有一只小猫儿在里面。我见着它实在可怜,便过去准备捞它。待我把小猫儿捞上来时,有人从我背后砸晕了我,我醒来时,就如同那小猫儿一样,深陷泥淖了。”月娥讲着自己的经历,落下几滴泪来。 “我叫银珠。”那异域女子接着说道,“我母亲是胡人,父亲是大梁人。父亲虽然爱护母亲,但大梁始终是父亲的家,所以每年父亲都要回一趟大梁。我随父亲回家探亲,这次父亲在大梁要待好几月,我寻思着找个活做,也好补贴家里。这时有人就告诉我,某地正在招工,且工钱是日结的,我想着这非常方便,要是父亲提早回胡,也不用受结不清工钱的烦恼,于是我就去了。”银珠眼里满是心寒,沙哑的声音说道,“这哪里是招工,等我到那里才发现,这就是个黑店,我还未求救,就已经被迷晕绑来这里了!” 此刻,那位十四五岁最年幼的姑娘挤到了跟前,小声说道,“我叫瑶琴。那些人惯会利用人性的弱点!我是在家门外就被绑来的。那时候,我家附近总是出现乞丐乞讨,母亲善良,总是施舍饭菜给他们。有一次,母亲正在忙着做饭,屋外又来了人乞讨,这次是一个小孩童,不过四五岁。母亲看着可怜,但是又抽不开身,便叫我盛了饭菜,夹了几块肉,给那小孩童送去。没想到,那小孩童是与几个大汉一伙的,我将饭菜给了孩童后,那孩童朝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待我醒来,便已经来了这里!” 接着那些女子一个一个讲述着自己的遭遇,有扶着有孕的妇人回家会抓,有帮助迷路的小孩童寻找母亲被抓,甚至有些只是扶了扶老翁,各种理由千奇百怪...... “果然是利用人性的弱点。”苏齐月分外同情这些女子,望着她们美丽的面庞,略有沉思道,“全都是长得好看的女子,所以他们的目的是......” “目的还能有什么?”娉婷说道,“伺候那些达官贵人。每个月固定都会有一批达官贵人来到这里,他们喜欢怎么样的女子,那些人就会从我们中挑选出来,若不是我阻止,早已有好多姐妹投了湖。” 说到这里,大多女子都沉默不语,银珠说道,“挑选最多的是我,因为我有异域血统,其貌不扬,那些人觉得特别,就时常挑我。要不是娉婷姐日夜开导我,我真不知要如何活下去。” “如今我们活在这里,就如同被人操控的傀儡,万般由不得自己,甚至吃食。每日只能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不能吃带异味或者重口味的,要是惹怒了客人,便是一顿打。他们有一种特制的刑罚工具,打在身上又疼又痒,却只留下淡淡红痕,不会破一点皮。如今距我来这里,也有两年了,不止我的母亲如何了,她一直身子不好,唉......”娉婷想到自己母亲,愈发悲愤起来,不知多的是恼怒,还是悲凉。 屋子很小,所有姑娘挤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她们都是很早来的这里,也许在她们的脑海中,家人的影子都已经有些 36. 行野芃麦(三) [] “你们想出去吗?”苏齐月听了女子们一番言论,义正言辞道。 本以为大家都会义无反顾的说想,但似乎这句话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迎接苏齐月的,是一阵沉默。 “我,我已是残花败柳。”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 “若是出去了,他们会怎么说我们呢,我们的后半生怕是要淹没在别人的唾沫中了,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柄,谁还会要我们这样的姑娘呢?” 沉默后,是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言论。 “我们女子,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而活?”苏齐月心疼她们的遭遇,“我知道,我不是你们,无法感同身受,可是这个世道对于女子的要求太高了。如果是男子爱寻花问柳,大家会说他一句风流,若是他哪一天洗心革面,不再爱往温柔乡跑了,大家甚至还会夸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若换做女子呢,大家总是会用‘贞洁’二字困住她们,不会针线女工便是无德,不侍候夫家婆母视为不孝。有时候甚至我们女子自己,对于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求学问剑?我们甚至也可以策马齐射!我们和男子生活在大梁的同一片天空,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吃的是大梁地里一样的粮食,饮得是同一片水源。那他们能做得的,我们也做得!” 苏齐月见众人原本阴暗的眸子似有光闪烁,便继续说道,“今日你们若是愿意出去,我苏齐月便是要帮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来,也会带你们出去!” “苏齐月?”一女子惊呼道,“你就是去年在临渊府的广绣台对联、投壶第一人,那位女秀才苏齐月?我听过你!” 女子是今年才来到此处,自然听过苏齐月的事,她很激动,见着苏齐月,那抓住了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我相信你能带我们逃出去!我知道你,临渊府去年出了好几位女秀才,你们都是我们女子所仰慕的人,尤其是你苏齐月,广绣台问鼎魁首,让整个临渊府记住了你。” 其他女子见着她这么说,纷纷燃起希望来,可月娥却担心起来,“可是外面都是大汉,且手持武器,就算苏秀才文采再斐然,也终归是蚍蜉撼树啊。” “非也。”苏齐月的折扇从衣袖中滑出,“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的。” “那些达官贵人一般都是月中开始陆续会有人接待,现在离月中还有几日时间,我们就只有这几日有机会了。”娉婷估算着日子说道,“岛上守岛的约有十人,都是配有武器的大汉。” “嗯,你们且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保护好自己。”苏齐月用扇子的刀刃往门缝里一扣,外面的锁链应声而断。苏齐月打开房门,转身对着屋里那些女子说道,“等我。” 此时已是深夜,苏齐月出了屋子,由于屋子用了锁链,外面并没有人看守,由于今日大汉们又带回了苏齐月,都有所松懈,全都在前院饮酒作乐。 “我说,这样喝酒也太没意思了吧。”一大汉拿起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用小刀从前面的架子上割下一片肉放进嘴里,没有好气道。 前面的木架上架着一只已经烤的滋滋冒油的羊羔,几个大汉就这样围坐在火堆前互相吹牛。 “那你还想做什么?”另一位大汉也饮了一口酒,“难道是打起屋子里那些小娘子的主意了?嗨,凡事看看自己配不配。那都是贵人们的东西,是咱们能消遣的?” “咱们自己消遣消遣,贵人怎么会知道?”那大汉笑得将满脸的肉挤在一起,“反正都不是什么雏儿了,你说是不是?” “你可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另一个大汉给自己切了一片羊腿肉,“那弄坏了我们配得起吗?那都是要献给老爷们的,弄坏了咱有几个脑袋?” “呸。”那大汉啐了一口,“还老爷,不就是比咱们会投胎吗,我瞅着也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瞅瞅那蔡至其,还管着什么青云县,什么青天大老爷,简直笑死人了,就好这堆里最小的那个,那才几岁,我看着才十四吧。” “你还别说,这投胎也是门技术活,你看总是点那个胡女的。你看看人家穿的戴的,那随便拿上一件,都够咱哥仨吃上几辈子了,这人比人啊,真是吓死人。”另一大汉使劲地嚼着刚刚切的羊肉。 “你们俩啊就别打她们主意了。”在一旁默默炙烤着羊羔的第三个大汉终于发话了,“咱哥仨已经过得比别人滋润了,咱掳这些姑娘,不是捞了不少油水了?这俗话说得好啊,这有钱人的牙缝里还有二两肉呢,等咱哥仨再赚几笔,就洗手不干了,回老家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娃,那生活有多美?这干得毕竟是掉脑袋的活。” “大哥,你放心吧。人家官老爷自己都有份,要掉脑袋也是他们啊,哪能拿我们这些小喽啰开涮啊。”大汉切了一块羊肉递给他,“大哥吃肉,这块烤得正好呢!” “可我想先拿你们开涮。”苏齐月刹那间就从背后制服了三人,未等这三人喊叫,他们便已经倒地不起。 苏齐月用绳子将三人捆在一起,栓在了一旁的树上。 她出了这个院子,往外面走去,正如娉婷所讲,外面巡视的还有约七八人左右,苏齐月将他们一一找出,送他们去见了阎王。 这些人苏齐月以前都见过,在她还不叫苏齐月的时候。都是些走南闯北的恶人,手里都是沾着些人命。 能将他们搜罗起来当这岛上的护卫,这幕后之人,不简单。 苏齐月在这岛上逛上一圈,果然发现这岛四面环水,一眼望不到陆地,除非有船只,不然只靠凫水,怕是消耗光所有的力气,溺死在河里。 她只身来到了河边,月光皎洁照射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她将扇子打开,露出刀刃,细细地将它们洗干净,再将手上的血迹清洗掉。等她闻了闻手上和扇子上都没有血腥味后,她将手往自己的裙摆上蹭干。 待做完这些事,苏齐月小心地将腰间的香囊捧在手里嗅了嗅,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传来,让苏齐月因刚刚杀戮而燥热的心安定下来不少。 果然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