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才不是大反派》 1. 穿越 [] 日渐转冷的冬月,忽的下了一场大雪,京城街边本已凋零的绿树,犹如开了一杈杈梨花,分外打眼。 最繁华的中央地段,临近皇宫十里,有一处气派的宅子,占地三亩,梨树环绕。府邸正门高悬鎏金紫檀木牌匾,上书“薛府”,门前一对石狮子微微张口,远看气势磅礴。 只从青天白日至夜深人静,府门紧闭,牌匾和石狮皆被雪覆盖,足见无人问津多时。 有路人经过,边跺脚取暖边唏嘘不已。 “哟,这莫不是昔日的薛掌印府?” “据说,昨儿个这yan人路过城南的时候,生生被石头砸死了,该!” “……” 府邸内安静得出奇,正厅房梁挂着黑白两色布匹,漆黑的棺木置于堂前,一位身着缟素的少年正跪在火盆前烧纸,不时发出几不可闻的抽泣声。 薛晴羽本在熬夜赶医学论文,等心脏疼痛难忍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彻底失去意识。再恢复意识,伸手不见五指,唯耳边各有两个小孔,依稀透出些光亮和木炭味儿。 太窒息了!薛晴羽下意识伸手去挠眼前的阻挡。 “划——”指甲触碰木头的声音蓦地响起,在空旷的正厅格外刺耳。 “划——”又一声响起,这一次,紧接着响起了拳头敲击木头的声音。 少年听出声源来自棺木,脑补完了《山海经》到《搜神记》等系列鬼怪故事,吓得双腿打颤,想跑却跑不了。 薛晴羽挣扎间,原主的记忆走马灯般涌入大脑,使她意识到,最不可思议的穿书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薛晴羽虽身为女子,打小却爱看男性向书籍,犹爱看野史外传。关于原主,原著《萧太师传》中有载: “元和十八年,大周朝新帝即位,设东缉事厂,擢司礼监掌印薛氏掌权。 薛氏私涉党争、构陷权臣、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元和二十年,薛氏所过之处,人人喊打。 元和二十一年,薛氏途径京城南大街,被百姓乱石丢之,卒。” 寥寥数语,再无笔墨。 原主仪仗圣上宠爱,滥用职权,已然树敌太多。野史故事和真实情况多有出入,那日城南遇袭,分明早有预谋。 思及此,薛晴羽再次敲打眼前桎梏,听出是木头声,根据原主记忆,猜测到自己正处于棺木中。 薛晴羽一掌拍在棺木盖儿上,不曾想,原主的武功原封不动发挥出来,威力极大,棺木盖“砰”地落地。薛晴羽摸着被石头砸中,却莫名恢复的后脑勺,慢慢坐起身。然后,便看到原主身前的小跟班——赵舒双眼一瞪,吓晕在地。 薛晴羽掸了掸身上灰尘,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借助原主耳力,确定府里再无他人,回到灵堂,蹲在赵舒跟前,下意识当自己穿着白大褂,准备去取兜里的针灸包之际,一恍神,默默叹气。 人受到惊吓后可以通过针灸“小天心”缓解惊吓,薛晴羽熟门熟路拿捏住赵舒右手腕中线部位,重压下去,逼迫赵舒苏醒。 赵舒睁眼看到薛晴羽的一瞬,险些再次吓晕。 “先等等晕,我问你,我死后发生了什么,府里的人都去哪了?” 赵舒感受到薛晴羽的温度,逐渐回过神来,却见薛晴羽目光坚定,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相比从前更清亮了。 “明日,即您的出殡日,圣上将迎娶姜太傅之女姜懐为后。”赵舒稍作停顿,悄悄打量薛晴羽脸色,只因薛晴羽、姜懐、圣上三人,打小一起在宫中长大,情谊甚笃。 见薛晴羽神色无异,赵舒继续开口:“至于府邸众人……东缉事厂除了掌印您,从掌刑至番役,本就从锦衣卫调拨,您死,不,出事后,东厂众人自是投奔邓指挥使去了;府中面首及仆从,自是寻了金银细软四下散了。” “那你为何不走?”薛晴羽一双眼睛看向赵舒,后者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掌印明鉴,小的自打被家里卖到皇宫,便一直跟着您,衣食无忧、识字习武。外面那些人不懂您,小的还能不懂?您养在府里的面首,皆是罪臣之后,他们恨您抄了他们全家,殊不知您为保下他们,和圣上起了多大争执……” 薛晴羽打断赵舒:“够了!往后这番话,莫要再提。” 赵舒这话,说对了一半,因为赵舒不知原主身世。 原主薛晴羽,本是前朝定武侯独女,定武侯薛元庆骁勇善战,为先帝打下江山,功高震主,被封为侯后,更是遭人眼红。 好在薛元庆聪明机敏,被暗算前便遣散众兵,并告知天下,薛家留下一支精锐部队。先帝忌惮,留下薛晴羽,伴彼时还是太子的周嘉昊身边长大。 原主本可以暗中集结众将,伺机逃离,谁知原主不仅在宫中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逐渐忘记仇恨,还感动于周嘉昊的甜言蜜语,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是以当周嘉昊初登基,大权旁落,想要设立东缉事厂,压制锦衣卫和各大氏族之际,原主自告奋勇,在任司礼监掌印的基础上,接管了东厂。 这三年,周嘉昊看中了哪个氏族的金钱、权力,原主的刀便指向哪里。二人唯一不和的是,原主念及自己出身,不忍斩草除根,借口豢养面首,留下士族后人,这才有了“欺男霸女”的恶名。 但薛晴羽很清楚,只要薛家印信一日不现世,周嘉昊便不会要了她的命。是以,想害原主的另有其人。当务之急,一是替原主和自己铲除异己危险;二是抱紧原著主人公——萧清鹤的大腿。 眼下大周国内忧外患,多地民不聊生。萧清鹤入朝为官后,在文治上颇有建树。而大周朝自定武侯过世后,再无可用将才,几年后边境被袭,采取的是和亲的法子,十分被动。 且大周朝并不重视医术发展,薛晴羽记得,周嘉昊在位期间,光瘟疫便爆发过三次。薛晴羽在想,或许冥冥之中,她的穿书自有定数。 “小舒子,待会儿我手写一封书信,你替我送至城外青山脚下的道观,带一人来。回城路上,记得给我捎两身女子的衣服。”薛晴羽吩咐完,兀自打量自家宅邸去了。 不得不说,周嘉昊是真的舍得砸钱,原主也是真的生活奢华,哪怕府邸值钱的小东西被洗劫一空,布局、陈设、用具仍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参观完自家大宅,薛晴羽来到书房,洋洋洒洒写了信,取出怀中印信,稳稳盖在信笺落款处。原主从未思及启用前朝忠臣良将,可眼下的薛晴羽,亟需可用之人。 “小舒子!” “在!”赵舒推了门进来,手里拿了备好的煤炭,“掌印可是写好了?待奴才替掌印热好炉子,备下吃食,便快马加鞭去送。” “不必,我不冷、亦不饿,你替我寻来夜行衣和匕首,便出发吧。” 赵舒一脸担忧:“掌印可是要出门办事?从前您出门皆前拥后簇,如今孤身一人……” “好了,小舒子,我知你衷 2. 初见 [] 电光火石间,薛晴羽上前,再次对着牡丹的脖子拍下一掌,取出裙下的匕首,直逼铁血命门。 铁血受了钳制,又看到躺在地上的牡丹,酒醒大半:“你是谁!” 薛晴羽摘下面纱,捏着嗓子:“怎么,才两日不见,就不认识咱家了?” 铁血看着薛晴羽的脸,眼底先后流露出惊艳、震惊、恐惧,“扑通”一声,跪在薛晴羽脚边。 “属下,不,奴才见过薛掌印。” 薛晴羽收回手,坐在铁血对面,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道:“咱家尸骨未寒,铁掌刑便回到旧主身边,可有受重用啊?” 铁血以头撞地:“掌印明鉴,奴才们是受邓指挥长召唤,方被迫回到锦衣卫署,绝无二心啊!” “也是,圣上初设东辑事厂,任用宦臣掌权。铁掌刑是聪明人,瞄的怎会是咱家的位置?”薛晴羽话音刚落,哈哈大笑,自己听着都渗人。 铁血的额头很快磕出个血窟窿:“掌印,您遇袭之事,奴才怀疑并非巧合,这才潜到邓指挥使身边,伺机寻找证据、替您报仇。只可惜,奴才三年前到东辑事厂后,与邓指挥使日渐疏远,此次回头,未得信任,暂无所获。” 编、接着编!薛晴羽耐着性子听完铁血的“解释”,忍不住扶额。 “行了,快别磕了,磕出花儿来,出门反倒叫人生疑。”薛晴羽阖上匕首,正色道,“铁掌刑既表明真心,咱家便交予你件要事去办……” 一盏茶的功夫,薛晴羽话说完,铁血额头的血亦凝固好。 薛晴羽懒洋洋起身:“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此,便不耽误铁掌刑了。” 薛晴羽推开门出去,身后的房间里,很快传来铁血的yin笑声。 换回夜行衣,薛晴羽独自走在空旷的京城街头,意识到她和原主有一点很像——见不得良善无辜之人受委屈。原主构陷过的朝臣,皆非良善之辈,原主只是耍了点计谋,提前加速了他们的罪有应得。 铁血初次邀请原主来的时候,牡丹原本看中的是长相秀气、沉默寡言的赵舒。赵舒几岁便入了宫,几时被宫女和贵女正眼瞧过,和牡丹一来二去,便存了求娶对食的心思。 铁血不悦后,告知了牡丹赵舒的真实情况。自打牡丹知晓赵舒不过是跟着大太监后的小太监,对赵舒多番流露出鄙夷之色,甚至和姐妹们一起冷嘲热讽赵舒,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二人具体发生了什么,原主并不知情,却眼瞅着赵舒失神半月有余,消瘦不堪,并发誓此生再不考虑对食之事。 薛晴羽最不爽牡丹的一点便是,分明都是打小被卖的可怜人,凭什么践踏别人的真心?这牡丹眼高手低,殊不知,被大户人家买去当填房,整日担忧人老珠黄被抛弃,远不如嫁予一心一意的赵舒舒坦。赵舒虽不算男人,胜在老实憨厚,定能待牡丹如珍宝。 今日,薛晴羽算是替赵舒出了口恶气。待牡丹转醒,惊觉chu夜被jian卖,不知今后在绣衣阁如何自处? 刚踏入自家宅邸的后门,一股拳风席卷而来,薛晴羽下意识伸手缠斗,惊觉对方招式竟与她有六分相像! “别打了,那是我家掌印!”赵舒焦急的声音响起,对方及时收手。 薛晴羽定睛看去,眼前是个高大结实的青年人,长脸呈小麦肤色,一双眼睛小而有神,定定看了她会儿,忽的跪下来,双手抱拳。 “薛家军前锋朱效,参见少主。” “好身手,即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护卫了。明日一早,我们动身前往滁州。”薛晴羽扶起朱效,转向赵舒,“小舒子,烦你留守,明日空棺出殡,铁血自会与你接应。事后事无巨细,飞鸽传书于我。” 赵舒不免担忧:“掌印,滁州大旱,此时前往,怕是多有不便。且铁血此人,怕是用不得。” “我并非信任铁血,而是相信人性。自打他被送来东辑事厂,便成了邓辉的弃子。孰轻孰重,他心里有数。我乏了,你们也早点休息。”薛晴羽路过二人,来到自己的小苑。 赵舒手脚利索,已将小苑重新收拾干净,卧房里的碳炉子和熏香,皆升腾起白烟,散发着清幽的梨花白香气。案几上放着刚买的两套女装,一套月牙白色,一套烟雾蓝色,与这个季节很相配。一旁还挂着件狐裘披风,摸着格外柔软。 薛晴羽和衣躺下,怎么都睡不着。初来乍到,她最熟悉的并非自身,而是萧清鹤。 此时正值元和二十一年冬,对照萧清鹤生平,老家滁州大旱,民不聊生,他的生母为了救身体不适的他,出门抢夺食物,被人活活打死,致死手中都紧紧拽着一块馍饼。 薛晴羽当初读到这一段时,感受到母爱的无私,内心悸动。薛晴羽此番计划是,赶在悲剧酿成前,英雄救母,成为萧清鹤的救母恩人。 天刚蒙蒙亮,薛晴羽起身,换了女装、对镜梳妆。原主只在入宫面圣时会着女装,一来是为掩人耳目、便宜行事;二来,“女为悦己者容”,原主爱慕周嘉昊,自然愿为其梳妆。 薛晴羽披上狐裘,推开卧房的门,赵舒和朱效已候在小苑中。二人看到女装的薛晴羽,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 “掌印,奴才拣了些碎银,多备了些吃食,皆放在马车上了。” “不要马车了,备两匹快马。吃食皆换成干粮,绑在马背上。办妥了,在后院外等我。” 薛晴羽说完,抬脚往厨房走,寻了两个包子果腹,步子极轻地来到后院,正巧听闻二人的对话。 “少主是……女儿身?”朱效顶着一对惹眼的黑眼圈,满脸期待看着赵舒。 昨晚,朱效一面沉浸在和旧主之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一面懊悔没护好少主,害少主打小入了宫、净了身,害薛家绝了后。愣是一夜没睡着,想着死后该如何和薛将军交代。 待赵舒点头,一向不苟言笑的朱效不自觉嘴角上扬。女儿身好啊,总比净了身的男儿强。只是,朱效心下的懊恼更甚。一介女流之辈,如何少小入宫、女扮男装活到现在?少主这些年,该受过多少苦啊? “走吧。”薛晴羽不动声色翻身上马,朱效不及反应,冲赵舒点了点头,紧跟上薛晴羽。 薛晴羽起初骑得飞快,感受着厉风自面颊划过,好不惬意。 只这一路,朱效倒“折腾”上了,不肯连夜赶路,不抄泥泞小道,不能渴着饿着。原本快马加鞭一日便能到的脚程,愣是行了两天一夜。 待看到上书“滁州”二字的城墙,薛晴羽再按耐不住。 “朱大哥,我知你这一路,是替我考虑。日后,希望你记住,在我身边,行事为先。” 薛晴羽话都说到这份上,朱效黑脸一红。 “少主,你放心,往后您让做什么,属下便做什么,绝不耽搁!” “往后但凡我在外着女装,你我便兄妹相称吧。”薛晴羽一夹马腹,进入滁州城。 3. 承诺 [] 朱效听闻动静,飞奔进来,见相安无事,松了口气。 “朱大哥,烦你将萧大哥扶至床上,我来给萧大哥看看。”薛晴羽转头见张大娘来回踱步,忍不住开口,“张大娘,时候不早了,眼下人人自危,不必客套,这里有我。” 张大娘家中有个同岁的老伴儿要照顾,方才听到邻居动静,下意识来看看,帮不上忙想走,又觉得不仁义。萧母心善,平日里没少接济他们。眼下见薛晴羽是个模样周正又体己的姑娘,如释重负。 “哎,姑娘,真不知该如何谢你。”张大娘说完,快步离开。 没了外人,朱效和薛晴羽反倒自在不少。薛晴羽替萧清鹤把了脉,又探了探额头,触感滚烫。 “偶感风寒,急火攻心,导致高热不退。” 朱效一时犯了难:“这缺衣少食的当口,上哪儿找药去?” “朱大哥,我需要大量井水,再来两块布料和一个水盆。” “好!”朱效虽心下狐疑,却不似赵舒话多,当即去办。 不多时,朱效打来两桶水,又去院子里找到薛晴羽需要的东西。薛晴羽弯下腰,舀了井水到盆里,再拿了布丢入盆里。 天寒地冻的,薛晴羽白皙的手刚触碰到凉水便红了,与手腕形成鲜明的对比。 “少主,我来吧,属下皮糙肉厚!”朱效夺过布料。 薛晴羽再夺过来:“行了,你若无事,去院子里烧壶热水,再把干粮热一热,我又渴又饿。” “是属下大意了。”朱效忙不迭拎着包袱出去了。 薛晴羽将浸湿的布放置在萧清鹤额头,鬼使神差的,又取了另一块布,擦拭萧清鹤的面庞。 剑眉星目、鼻梁高耸、双唇微阖……一张立体英俊的脸逐渐在薛晴羽手下呈现出来。不愧是男主,颜值算顶配了。 “少主,快吃点东西吧。”朱效进来,递给薛晴羽一块饼,又倒了杯热水。 “你也吃啊。” “属下方才在外面烤的时候吃过了。”朱效瞄了眼萧清鹤,眼底的意外一闪而过,这荒郊野岭的,竟有此等俊朗少年。 薛晴羽留了半块饼,放置在热水中,用手指捻成糊糊,准备喂一些给萧清鹤。 朱效及时递过来银勺子,这银勺子是赵舒特意准备,一来可以验毒,二来方便用餐。 薛晴羽尝试给尚在昏迷的萧清鹤喂流食,一勺、两勺下去,到第三勺悉数吐出来。 “少主,粮食可贵,还是别浪费了,我再去给您烤个饼。” “不用了,你我左不过一两日便能回京城,不似他们,徒步几千里也求不得援助。”薛晴羽纳闷,滁州大旱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朝廷下拨的粮食和饷银都去哪儿了? 还有,滁州这番景象,京城竟全然不知,昨日还兴师动众,举办封后大典。周嘉昊当了十三年的太子,二十五岁才登基,最在意民意,否则也不会设东缉事厂来背负骂名。可见,是上传下达的环节出了大问题! 正思忖间,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微动。薛晴羽搁下碗勺,再探萧清鹤脉搏。萧清鹤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开,伸手就推搡薛晴羽。 “走开,不用你救我!我的母亲,就差一点,我若是不贪睡,若是及早发现她,若是……让我自生自灭!” 朱效见薛晴羽双手撑地,气得不行,正要揍萧清鹤,被薛晴羽拦下。 “蝼蚁尚且偷生,你凭什么死去?”薛晴羽起身,一把按住萧清鹤,“你这样,对得起萧大娘吗?” “娘!娘她已经……”萧清鹤双目空洞,尚未来得及再说话,被薛晴羽一掌敲晕。 朱效骂骂咧咧:“这死小子,少主救了他,还伤人!” “罢了,人高热时,难免神志不清。等他大好了,再找他算账。”薛晴羽面上淡淡的,内心感慨万千。都说主角自带光环,今日来的若不是她,会是谁救了萧清鹤。还是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生病后自愈? 朱效看着薛晴羽喜形不怒于色,又通武功和医术的样子,心下更痛了:“想必这些年,少主受了不少苦。外面那些骂你的流言,是不曾见到你救人的一面。” “朱效,那些流言,都是真的。”薛晴羽起身,直视朱效的眼睛,“八岁时,父亲伏诛,我被带到圣上身边。为求自保,甘愿换上宦臣衣服,及笄那年,圣上登基,封我为司礼监掌印。东缉事厂成立,亦是我甘愿接管。走到今天,桩桩件件,皆是我亲力亲为,并不冤枉。” “你若觉得我非明主,大可不必效忠。” 朱效闻言,当即跪下:“属下及薛家军愿誓死效忠少主!” “你去外间守着,休息会儿吧,这六个时辰很关键,我得守着他。”薛晴羽继续坐在床边,不再看朱效。 朱效叹了口气,关上里间门窗,踱步离开。他始终相信,少主所作所为,自有考量。 发热可针灸足三里穴、合谷穴、风池穴、膻中穴、五阴交穴等穴位。眼下没有针灸包,薛晴羽只得借用原主手劲儿,找到相关部位,给萧清鹤按压。 待萧清鹤面色潮红,薛晴羽披上狐裘,斜靠着木床,想小憩片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呓语声将她吵醒。 “娘,娘……”萧清鹤双目紧闭,双唇微启。 薛晴羽本想伸出手探额头温度,被萧清鹤一把握住。 “娘,是你吗?” 到底是文人的手,软趴趴的,还不如她的茧子多,这是薛晴羽第一次握住萧清鹤手的印象。 “是我,你若愿意活,我便一直陪着你。”薛晴羽柔声宽慰,萧清鹤情绪逐渐平稳。 待薛晴羽用另一只手探了下萧清鹤的额头,发现热度褪去了些,想收回手,却发现萧清鹤拽得格外紧,怕是全身仅剩的力气都用上了。 薛晴羽叹了口气,任萧清鹤拽着自己,继续趴着休息。再醒来,是听到了窗外鸽子翅膀的扑棱声,刺激到了薛晴羽敏锐的神经。 “少主。”不多时,外间传来朱效的声音。 薛晴羽起身,手仍被萧清鹤拽着,半边手臂已然发麻。薛晴羽狠了狠心,另一只手拿了银勺子,敲打在萧清鹤的虎口穴位处,逼迫萧清鹤松手。 薛晴羽离开得匆忙,没注意到萧清鹤长长的睫毛煽动了一下。连通里外间的木门虚掩着,朱效将小竹筒递过来。 “少主,飞鸽传书到了,请过目。” 薛晴羽快速打开竹筒,取出其间小纸条,看完后,点了火折子烧掉。 “朱效,收拾包袱,即刻回京城。” “那萧公子……” “他已退烧,只要求生意识尚在,问题不大。我会给他留下干粮和碎银。你跑一趟隔壁,留些干粮给张大娘,叮嘱她帮忙照看些。”薛晴羽快速做出决断。 朱效办事极快,待薛晴羽替萧清鹤掖好被角,又在枕下藏好碎银,已然回来。薛晴羽又在萧清鹤被子里藏了三块饼,记了眼萧清鹤的长相,扬长而去。 待院子里马蹄声逐渐远去,萧清鹤蓦地睁眼。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位姑娘身上的熏香,那般倾城之貌、儒雅之姿,萧清鹤第一眼便知,绝非寻常人家的闺阁女 4. 面圣 [] 邓辉带着锦衣卫,包抄薛府,大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 喜轿冲撞了棺材,自是要避讳,姜懐的婚事耽搁,表面和气,心下怎会不怒火中烧。邓辉为讨好姜家,自然得拿领路的赵舒出气。 自晌午至天黑,赵舒一直被挂在院子里最高的树丫上,鞭子、铁棍、盐水逐一试过,愣是一句话没问出来。 xue水自赵舒身上逐渐流下,混着汗水,从浓稠变得稀薄,在赵舒周身形成一个圆圈。邓辉坐在赵舒跟前的凳子上,面露不耐。 “这小yan人,倒是硬气!” 铁血闻言,麻溜儿给邓辉递过去一盏茶:“指挥使,别动怒,我看哪,也快了。” 邓辉斜眸铁血,眼底写满了不屑。 指挥同知之一的左耳吐了口唾沫星子:“呸,只让你说个下落,如此遮掩,没的还以为你家主子假死逃跑了呢!” 左耳话音刚落,几声闷哼自后院响起。众人刚掉转头来,便见剑气的白光一闪,从后院至树下的小旗全部被撂倒。 左耳的剑尚未出窍,蓦地神情涣散,人已直直往后倒去。剩余众人一惊,只见血液小溪般自左耳脖颈间缓慢流淌,随即奔涌而出。对方何时出手,在场竟无人看到,足见对方武功高强。 “保护指挥使!”铁血反应极快,抽剑护在邓辉跟前。 月色下,那道令人胆寒的身影面对赵舒,背对众人。 赵舒抬眸,露出虚弱的笑容:“掌印……” 薛晴羽已经换上夜行衣,手提挚爱宝剑梨花落,剑锋蹭亮,未沾染一丝血迹。见赵舒如斯,手起剑落,斩断捆住赵舒的粗绳,旁若无人上前救人。 “薛晴羽!”饶是邓辉再迟钝,光凭剑也认出了来人。 薛晴羽轻轻将赵舒扶着靠在树上,方回过身来,一双眼睛寒如冬日积雪:“邓指挥使,别来无恙?” “左耳好歹是我锦衣卫指挥同知,薛掌印说杀就杀,是何道理?”邓辉推开铁血,直面薛晴羽,整张脸因愤怒而扭曲。 薛晴羽笑了,阴恻恻那种:“左同知既是朝廷从三品官员,理应懂得‘以下犯上’是何罪责。方才那番话亏得是咱家听到,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该如何编排?邓指挥使御下不力,怕是难辞其咎。” 邓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胸口不断起伏:“薛掌印,你本在众目睽睽下遇袭,怎会活生生站在这里?” “怎么,邓指挥使希望咱家命丧九泉?”薛晴羽故意环顾一周,“指挥使好大的阵仗,平日里咱家向你要个番役,推三阻四,今日来的小旗头,足够绕我薛府三圈了吧?” 邓辉意识到了不对劲,往日的薛晴羽,仗着圣上宠幸和武功高强,娇纵跋扈惯了,惯会先斩后奏。但邓辉自诩肚子里比薛晴羽多些墨水,嘴皮子上更胜一筹,今日怎的连嘴皮子都比不上薛晴羽了?薛晴羽这小嘴一张,竟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薛晴羽见邓辉不说话,当即下了逐客令:“邓指挥使还不走,可是要挟众人在薛府打尖留宿?” 邓辉冷哼:“撤!” “薛掌印自平安归来,今日的事,便亲自与圣上说吧!我亦会如实禀告。”邓辉到得门口,不忘补充。 薛晴羽哪里顾得上邓辉,抱起赵舒,后者已经晕厥。薛晴羽飞快按下隐白、孔最、阴郄、曲泽、关元、脾俞几处穴位,又撕扯开自己里衣布料,紧紧包扎住赵舒的大腿和腰部动脉。 “朱效!”薛晴羽冲夜空呼喊。 一道黑色身影自房檐跳下,稳稳落在薛晴羽跟前。 “快,送赵舒去医馆,用后院的马车,避免颠簸。” “那少主呢?”朱效见到赵舒惨状,愈发担忧薛晴羽处境。 薛晴羽起身:“我要入宫面圣,棺椁冲撞喜轿,总得有个说法。” “少主……” “无妨,只要你们薛家军在一天,圣上都不会动我,放心。”薛晴羽说完,再不耽搁,翻身上马,夜入皇宫。 周嘉昊曾赐予薛晴羽“皇牌”,全国各地及京城各所皆可随意出入,是以薛晴羽一路畅通无阻,径直到了御书房外。 周嘉昊最近诸事不顺,先失了左膀右臂,大喜之日又遇上不吉,各地大旱、水灾不断。正值子时,躺在御书房的里间,翻来覆去睡不着。 “报!”四喜惊恐的声音蓦地自殿外响起,“圣……上,薛掌印……求见。” “什么?!”周嘉昊惊得从塌上爬起来,到得殿外,就见四喜支支吾吾,满头大汗,想来和他一样吓得不起。 四喜看出周嘉昊的疑惑,磕了个响头:“确是薛掌印回来了,毫发无损。” 薛晴羽是在众目睽睽下被砸的,鲜xue洒了一地,邓辉亲自验的尸。确定薛晴羽脉搏停止跳动,方盖棺送回府。 “宣!”周嘉昊毫不迟疑,转身披上外褂,做好见人准备。 薛晴羽进来的一瞬,四喜很有眼力见地退出去、关上门。 门口的守夜小太监五禄见四喜出来,面色慌张迎上前,压低声音。 “干爹,当真是薛掌印?” “嘘!”四喜拉扯五禄往远处长廊上走,“告诫你多少次了,在圣上跟前,不该问的别问,还要不要小命了?” 殿内,周嘉昊上下打量着薛掌印,一把拉住后者的手,触感柔软细腻,是记忆中的感觉。 “晴儿,你尚活着,太好了!” 薛晴羽强压下恶心,面带微笑:“圣上,罪臣深夜前来,是为请罪。” 薛晴羽说着,便要下跪,被周嘉昊一把扶住。 “晴儿,怎的如此生分?从小到大,私底下,咱们可都是你我相称的!” 薛晴羽承袭了原主的记忆,知道周嘉昊会装是一回事,亲身感受是另一回事。原主尸骨未寒就娶了原主的闺蜜,还装什么一心一意?罢了,谁还不会装死绿茶? 薛晴羽悄悄掐了下大腿,一双眼雾气环绕:“周哥哥,若非小舒子疏忽,昨日你岂非已和姜姐姐大婚?我这次假死,可是为了暗中调查京城首富钱氏,回来便看到、看到……” 周嘉昊一把抱住薛晴羽,轻拍后背: 5. 回府 [] 薛晴羽到得薛府,朱效已在正厅等候。 “少主,赵舒浑身血肉模糊,所幸未伤筋动骨,已经用了药歇下了。” “好,明日,东缉事厂会放榜广招各路英雄,你记得挑选一名武功高强的前锋。他的身份背景,自有我帮忙掩盖,只需以身手胜过众人即可。” 朱效会意:“是!” “你明日一早去趟绣衣阁,寻一个叫‘牡丹’的女子,悄悄告知她,明日,铁血的上司会至锦衣卫署,可替她做主。再有,来年春闱会提前,你近日盯着皇城入口,那位萧公子一旦入城,便告知于我。” 薛晴羽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朱效一闪身,消失在房檐上。 “薛掌印!”带头的三笑领了几个小太监、宫女,踏入薛府。 薛晴羽斜眸过去,正愁找不着人下手呢,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如今司礼监除了薛晴羽这位主事,还有三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分别是大福、二寿、三笑公公,负责替周嘉昊代笔。四喜带着徒弟五禄在御前伺候,被尊称为“大内总管”,官职虽比不得前四位显赫,却是最能说得上话的。 三笑作为秉笔太监中最活跃的一位,极擅察言观色。这不,薛晴羽刚从皇宫回来,三笑便登门了。 “三笑公公,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三笑一脸真诚:“薛掌印,今夜正值小的当差,偶见尊容,再问及缘由,圣上言辞间多有不舍。如今薛府虚空,掌印身边连个体己的伺候奴才都没有。这不,小的立马寻了公公、宫女各五位,任凭掌印差遣。” “有劳三笑公公了。” 三笑言下之意,这不是他的意思,是周嘉昊的,圣意难却。可这十个人中,有几位周嘉昊的亲信,又有几个三笑的亲信,便无人可知了。 薛晴羽内心冷哼,表面却不动声色。 “赵舒身子不适,你们自行前往后院住下吧。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等一行人去了后头,薛晴羽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三笑。三笑却推开了,义正言辞。 “薛掌印能平安归来,便是送予三笑最好的礼物。这三日落下的诏书,明日再登门送予薛掌印。”三笑作揖离开。 薛晴羽看着三笑虚伪的背影,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原主的处境,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危险。 薛晴羽回房前,先去看了隔壁的赵舒。赵舒后背伤口太多,只能趴着睡觉。薛晴羽叹了口气,伸手探赵舒的脉搏,典型的失血过多,气虚体弱。看来,有段时日要将养着了。 薛晴羽打算明日出门找医馆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针灸包买,既可以治病救人,又可以防身。 思及此,倦意袭来,穿越以来的疲惫令薛晴羽再无心思索其他,沉沉睡去。 翌日,薛晴羽是被外面的谩骂声吵醒的。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朱效?” 朱效应声出现在窗外:“一个自称昔日薛府面首的男人来到薛府,要见少主,被无舟公公拦在了门外。” 朱效见薛晴羽不吱声,解释道:“无舟是昨晚三笑带来的主事公公。” “嗯,我去看看。” 薛晴羽刚踏入前厅,原主生前宠幸的面首之一——裴俊达便挣脱两位公公,飞奔而来,抱住薛晴羽的小腿。 “掌印,俊达听闻您安然无恙,马不停蹄便赶回来了。此生还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薛晴羽一脚踢开裴俊达,端坐在太师椅上,俯视裴俊达的狼狈之相。 裴俊达本是安靖侯之子,出了名的纨绔。因裴家权势滔天,被周嘉昊盯上。此刻的裴俊达,满脸污秽,衣衫褴褛,哪里还有半分王侯之子的仪容? 原主抄过那么多显赫家族,裴俊达是唯一一个冲出来求被带走的。但裴俊达情商极高,入得薛府后广交好友,很快成了面首们的头子。 裴俊达扮猪吃虎的架势,瞒得过原主,可瞒不过薛晴羽。裴家一个主母九个妾室,狐狸窝里怎么会生出兔子呢?更何况,裴俊达还是庶出。 “行了,先起吧,待咱家料理完府中内务再说。”薛晴羽皱眉,冲裴俊达挥挥手。 裴俊达立马乖巧地站到薛晴羽身后,替薛晴羽捏肩,手巧得紧。 薛晴羽一双杏眼看向无舟:“无舟公公是吧?烦你给咱家介绍下诸位新人。” 无舟上前一步,指着四位年纪相仿的少年道:“回薛掌印,这是知春、知夏、知秋、知冬。” 无舟又走到五位宫女跟前:“这位年长些的,是云锦姑姑,后面四位,是采梅、采兰、采竹、采菊。” “名字倒是工整。”薛晴羽点头。 云锦上前一步:“主子,今日奴婢们已将府邸打扫过一遍。主子若有什么短缺的,只管遣奴婢们去采买。还有,主子的吃穿用度喜好,亦可一并告知。” 薛晴羽冷笑:“咱家的喜好,三笑公公送你们来时,难道不曾告知吗?” 无舟“噗通”一声跪地,其余人也跟着跪下。 “禀薛掌印,三笑公公事无巨细,是奴才们太笨,没能记住。” 薛晴羽笑了:“哼,你倒会说话,两头都不得罪。” 说话间,叩门声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三笑捧着一堆诏书走来。 “哟,薛掌印这是教训家奴呢!看来,小的来的不是时候。” 薛晴羽笑了:“三笑公公说的哪里话,咱家不过是认认新人罢了。都是公公亲自挑选的人,没什么好见外的。” “行了,都散了吧。”薛晴羽屏退众人,又拍了拍裴俊达放在肩上的手。 裴俊达临走前瞄了眼三笑,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 “薛掌印,这几日的诏书,烦您加盖印信。”三笑鞠躬,双手奉上诏书。 薛晴羽伸手接过,很自然地往书房走,三笑则待在前厅,耐心等待。 薛晴羽未接管东辑事厂前,一直身居皇宫,每日等秉笔太监们写完诏书,便及时盖印。接管东辑事厂后 6. 演戏 [] 饶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三笑,脸色蓦的煞白。日头正盛,阳光透过布帘投射进来,落在薛晴羽琥珀色的双眸中。三笑透过这异样的瞳色,看到异样的自己。 “呵呵,不然,怎么咱家尸骨未寒,一个个都跑回锦衣卫了呢?邓指挥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薛晴羽若无其事掀开帘子下车。 三笑松了口气,下了轿子,寒风拂过,一阵凉爽,三笑方意识到里衣已全部湿透。 守门人见到薛晴羽,推搡开牡丹,毕恭毕敬:“参见薛掌印。” “免礼,铁血人呢,命他来接旨。” 守门人看了眼牡丹,又看了眼三笑手中的圣旨,麻溜儿跑进锦衣卫署。 不多时,铁血一路小跑过来,看到牡丹的一瞬,面露窘迫。 牡丹见到铁血,一双眼被仇恨覆盖,企图摆脱小旗的束缚冲上前,奈何力量有限,动弹不得。 “啧啧啧,铁同知的心,当真冷硬如铁呢!”薛晴羽感慨,“只这加官进爵之际,若因丑闻闹出了动静,只怕不妥啊?” 三笑赶紧附和:“薛掌印说的是,眼下咱家先宣旨,铁同知稍后及时处理好家事,免得节外生枝。想必我朝从三品武官,家里多添副筷子,也非难事儿。” 铁血脸色微红,随即恢复正常,下跪接旨。待旨意宣布完毕,薛晴羽踱步到牡丹身边,手捏住牡丹的下巴,露出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 “瞧这小脸儿美的,今日咱家便做主了,你且领她回去,来日去你府中,若见不着人,咱家可要唯你是问了!” 牡丹听闻,喜极而泣,“噗通”跪下:“多谢大人!” “得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散了吧!”薛晴羽挥挥手,率先上了马车,三笑紧跟其后。 三笑递上方才放火上烤的手炉,陪着笑脸:“薛掌印,小的先送您回府。” 薛晴羽接过手炉,铜制器具,镶着精巧的芙蓉花纹样,坠着红色的流苏环扣,瞧着很特别。京城的器具店那么多,似乎从未得见。 “三笑公公,咱家从前怎么没发现,您一应用具如此讲究?”薛晴羽此刻是真心觉得原主过于粗枝大叶了,漏了不少细枝末节,以致对周围人不设防。 三笑不知薛晴羽是何用意,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薛掌印若喜欢,拿走便是。” “哎,公子不夺人所爱。”薛晴羽笑得意味深长。 从锦衣卫署到薛府,轿子行得再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于三笑而言却格外漫长。 好容易送薛晴羽进了府邸大门,三笑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整个人头皮发麻。 赶车的五禄见三笑面色不佳,关切道:“三笑公公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爽,待回了宫,可需寻个御医瞧瞧?” “无妨,快回宫吧,今日内要将诏书送至各部。” 薛晴羽总觉得,三笑酷爱的芙蓉花纹样和红色流苏环扣,在哪里瞧见过。可惜承袭的是原主记忆,原主印象不够深刻。 眉头深锁间,薛晴羽一抬眸,就见换好衣服的裴俊达出现在眼前,手里捧着一盘切好的瓜果,恢复了一贯的风流倜傥模样。 “掌印,你回来了?快尝尝我刚买的果子,可甜了!”裴俊达笑容温和,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薛晴羽懒得搭理,直奔书房。到得门口,见两个仆从在附近打扫,冲裴俊达使了个眼色,一进书房便关了门。 “府里来了些新人,好些话之前不便讲。”薛晴羽开门见山,“眼下内忧外患、各地灾祸不断,从前那些个面首,若无处可去,便叫他们回来吧。尤其那三位女子,没的被骗去绣衣阁,就糟了。” 裴俊达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外界都传薛晴羽欺男霸女,只他们自己知道,薛晴羽一直礼貌有距,免费将养着他们。 “掌印不生气?” 薛晴羽转过身,直面裴俊达:“是我抄你们家在先,你们都不气,我气什么?再者,诸位食量也不大。” 裴俊达认真看着薛晴羽,模样没变,只言辞比以往直截了当不少。 “如此,我先替诸位谢过掌印了。” “以后,私下你我相称即可。谢倒不必,你若真有心,替我照顾好赵舒,如今府里敢放心用的人不多。” “小事儿!”裴俊达说完,开开心心离去。 子时差两刻,府里该睡的人皆睡下了,薛晴羽换了夜行衣,提上梨花落,悄悄从后门出去。 今日白天至锦衣卫署宣旨时,铁血趁人不备,悄悄递了张纸条至薛晴羽袖中,上书:子时,城外孤山脚下。 未免惊动他人,薛晴羽牵马走出薛府好远,方翻身上马。待到得约定地点,远远便看到一人一马立于亭中。 “铁同知。”薛晴羽翻身下马。 铁血看到来人,毕恭毕敬:“薛掌印大恩,没齿难忘!” 薛晴羽在铁血下跪前虚扶住后者:“那想必大人也带来了报恩的消息。” “那可要多谢薛掌印今日在人前演的戏,让旁人以为掌印和属下之间,产生了嫌隙。”铁血亦是聪明人,“如今邓辉对属下颇为信任,据属下观察,邓指挥史案前不时会有信笺。那信笺乍看之下并无不妥,只内容空白,唯右下角有一芙蓉花图案的印信。” “芙蓉花?”一个念头在薛晴羽脑中闪过。 大周朝盛行以喜爱的植物作为私印及家族记号,三笑的用具和邓辉的信笺对应上了,若她死了,此二人确为既得利益者。三笑可以擢升为司礼监掌印,邓辉和锦衣卫从此没了桎梏。 铁血见薛晴羽半天不吭声,心里“咯噔”一下:“属下回锦衣卫署时日不多,暂未探得重要消息,掌印可否再等等?” “不,此条消息,至关重要。”薛晴羽忽的笑了,“劳你今日跑一趟,坐好你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有事再暗中联络,用以往东缉事厂的方式。” “是,属下遵命!”铁血弯腰作揖,目送薛晴羽上马离去。 薛晴羽刚悄悄回到自己的小苑,便听闻屋檐上传来“咔哒”一声,这是朱效有话要说的信号。 薛晴羽进入卧房,关上门,打开窗户, 7. 归来 [] 打发走了资深绿茶姜懐,薛晴羽心累得紧,姜懐一副没干亏心事的样子,她还要跟着装作毫无猜忌。 裴俊达来的很及时,一整颗剥好的核桃仁放置在手掌心,被送至薛晴羽眼前。 薛晴羽抬眸,流露出眼中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茫然之色,随即起身。 “掌印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出去走走。” 裴俊达紧跟其后:“你上次出事就是独自外出,以后还是别了吧。我不烦你,只跟着。” 原主幼时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彼时姜太傅还是太子少师,每逢入宫授课,便带着姜懐一道。 姜懐初见原主和周嘉昊,笑容明媚,一对梨涡小巧乖张。原主对姜懐怜之爱之,只因姜懐虽身为嫡女,却生母早逝,跟着续弦正妻长大,不受待见。 周嘉昊每每得了什么稀罕物件,第一时间赠予原主,原主皆会与姜懐分享,连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亦毫不避讳,只隐瞒了身世。 “裴俊达,你有至交好友吗?”薛晴羽忽然开口。 裴俊达思忖片刻:“薛府诸位,不都是么?” “罢了。”薛晴羽明知裴俊达并无真话,方才开口,只是一时心疼原主。 不知不觉间,二人来到京城最热闹的地段,各式商铺及小摊云集。 薛晴羽很快寻到一家医馆,进的门,伙计迎上前问哪里不适。 “是否有针灸包卖?” 伙计一脸懵,薛晴羽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伙计见了,当即变脸,笑着往里间去了。 “这位官人,医馆里就这些,多是平日里大夫自个儿用的,您瞧瞧,有否中意的?”伙计取了五种针灸包出来。 薛晴羽打开挑选一番,取了其中放置二十根银针的小包,又给了伙计一锭银子。 刚踏出医馆,裴俊达便一脸好奇。 “这是买新暗器?” 薛晴羽摇头:“不是。” 裴俊达见薛晴羽神色恹恹,不再多话,陪着薛晴羽回府,直奔赵舒所在小苑。 “去打盆干净的热水来,再拿块软布。”薛晴羽坐下后开口。 裴俊达听话出去,再回来,就见薛晴羽一脸认真,手法熟稔地在给赵舒把脉。 他还会医术呢?裴俊达一脸见鬼的表情。 薛晴羽解开赵舒衣衫,用布浸了热水,擦拭需要针灸部位。 裴俊达见了,忙不迭上前:“这等小事,还是我来吧。你不放心外头那几位,还能不放心我?” 你难道不是装得最深的吗?只不过赵舒并非你复仇的对象罢了。薛晴羽斜眸裴俊达一眼,用眼神制止。 “不必了。”薛晴羽对准赵舒脐下3寸处的关元穴,手捏着银针,稳稳扎下去。 关元穴是任脉与足三阴经的交会穴,具有益元气、固脾肾、止流血的作用。 裴俊达直接看呆:“掌印,你会医术?” “仅限针灸,希望你没有需要我亲自动手的一天。” 薛晴羽正准备下第二针,赵舒转醒,见到薛晴羽的一瞬便要行礼。 “别动!”薛晴羽喝住赵舒,快速扎向其余穴位。 裴俊达看着薛晴羽波澜不惊的神情和行云流水的动作,便知薛晴羽的针灸术并非一两日习得。这yan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掌印对赵公公一向宠爱有加,这针一下去,公公便醒了,好生厉害。” “赵舒受伤,本就因我而起,我自然得尽责。”薛晴羽转向裴俊达,“接下来,烦你继续看着些,避免大幅度动作,逼他多休息。” 裴俊达笑着点头:“自然。” “薛掌印,门外有八人求见,说是往日住在府中的面首。”无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薛晴羽看向裴俊达:“你是用什么方式通知他们的?倒是快。看来,都没走太远。” 裴俊达心中警铃大作,却见薛晴羽不等回答便走出去。这yan人怎么越发聪明了?裴俊达的心沉到谷底,不曾想,许久以来的伪装,顷刻崩塌。 薛晴羽看着眼前狼狈的五男两女:“既回来了,一切如前。你们顺走的东西,我也不计较了。” “姚茜呢?”裴俊达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前刑部尚书的嫡女不见了。 姚茜庶出的妹妹姚芝开口,带着哭腔:“阿姊她为了我们,把自己卖给了绣衣阁。” “什么?”裴俊达眼底的心痛一闪而过。 薛晴羽十分冷静:“什么时候的事?” 前督查院左督御史的嫡女李翎一脸愤懑不平:“说什么不与我们计较,那些金银细软皆盖了官印,当都当不掉!” “李翎!”裴俊达大声喝止。 薛晴羽冷笑:“哼,我可没求你们回来。你若不满,大可以走。只怕你们打小养尊处优惯了,无一技傍身,想去绣衣阁又没有姚茜的相貌吧?” 薛晴羽这话说的直接,李翎面色微红,等等就要发作,却被庶出的兄长李和同拦下。 李翎胞弟李和光作揖赔罪:“阿姊打小被宠坏了,不知轻重,还望薛掌印恕罪。” 前京城布政使嫡长子武岳作揖接话:“薛掌印说的没错,是我们自身的问题,罪臣之后、无力自保、只能苟活,我们皆是甘愿归来。” 薛晴羽又扫了一眼武岳的弟弟武清和武息,抬高声量:“其余人还有异议吗?” 所有人垂首摇头。 “你们给我听好了,往后在府里,你们有人伺候,不必自己干活儿;书房隔壁的藏书阁可以进出,有什么想看却短缺的书,可以遣人去买;想学武功,等赵舒好了,可以拜师。” “有朝一日学有所成,出门可以独当一面,我绝不拦着!若想报仇,你们既在外漂泊数日,想必也听了我起死回生的传闻。我虽没那么大本事,但武功高强,也不容易被杀!” “现在,收起你们曾为贵门之后的自尊,各自回房收拾干净。今夜子时,裴俊达随我去绣衣阁,其余人好好想清楚往后的路!”薛晴羽说完,兀自离开。 裴俊达看着薛晴羽潇洒的背影,若有所思。 “真的假的?往日我们虽不像外面传闻那般,真的当面首,但每日被圈禁在自己的小苑中 8. 立威 [] 裴俊达想驮着姚茜离开,被薛晴羽制止。 “姚茜日后还是要嫁人的,进过绣衣阁尚且不能声张,你是个大男人,男女有别,还是让我这个yan人来吧。” 裴俊达已然不记得今日被薛晴羽吓到多少次,从前怎么没发现,薛掌印是个如此心细之人? 薛晴羽背上姚茜,再次佩服原主的力气。裴俊达在前引路,行至半途,姚茜转醒,看到薛晴羽,挣扎着就要下来。 “怎么是你?”姚茜眼底,写满了对薛晴羽的恨意。 裴俊达扶住姚茜:“是薛掌印花一千两赎回了你,你既醒了,便自己走回府吧。” 姚茜不依:“我好容易逃出来,焉有再回去的道理?” “那你要如何?再回绣衣阁绝食自戕?”薛晴羽气不打一处来,滁州城饿殍遍地,百姓皆在求生,这些个大小姐,净寻死觅活,遭受的仇恨哪有原主的万分之一?! 裴俊达扶住姚茜:“乖,先回府,调理好身子再说。” 姚茜推开裴俊达,跌跌撞撞,栽倒在地。薛晴羽拦住继续上前的裴俊达。 “随她去!” “但姚茜,你别忘了,你父亲、兄长、主母为保全你姐妹二人,当众自刎的画面!你兄长临死前,紧紧拽着我的裤脚,道你一介女流,对姚家行事一概不知!” “还有,你们一个个的,真的了解自己的家族吗?他们真的是完全清白的吗?相比真正含冤枉死之人,你们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薛晴羽说完,扬长而去。 裴俊达看了眼地上的姚茜,跟上薛晴羽。薛晴羽方才的话,裴俊达不是没想过。单是他父亲yin逸好色,娶了九个妾室无数填房一事,便众人皆知。 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顿一顿的脚步声,裴俊达回头,见姚茜虚弱地往前踱步。 薛晴羽头也不回,前脚刚踏入府邸,便听闻后院的异动,步子轻快地飞奔而去。 夜色深沉,无舟正借着月光,往离地面三寸的墙缝里塞东西。 好在原主轻功了得,薛晴羽桎梏住无舟前,对方皆未察觉,人赃并获。 裴俊达的脚步声却大得很,打破了夜的沉静,加上仆从皆来薛府不久,不是认床便是适应期,面首们刚回归,皆心事重重。 是以,当薛晴羽揪着无舟的衣领,将人从后院拖至前院时,前厅长廊已围拢着不少人。 薛晴羽干脆利落地用粗绳系好无舟,倒挂在最高的树枝上。 无舟边感受着大脑充血的崩溃,边嗷嗷大叫:“薛掌印,是误会,真的是误会啊!你看那信笺,什么都没有!奴才这是打小被家里卖进了宫,好容易借机调来薛府,出了宫,想给家人报个平安。” “哦?”薛晴羽借着月色查看信笺,的确空无内容,只右下角画着一朵芙蓉花。 思及宫斗剧和权谋剧剧情,薛晴羽点燃火折子,将信笺放置火星上烤。不多时,工整的字迹显现出来。 “今日五男两女回府,多有争执,或可利用。”薛晴羽逐字逐句念出来,无舟心如死灰。 薛晴羽转过身,一副刚看到众人的样子。梨花落出鞘,手起剑落,无舟从高处摔下来,浑身抽搐,血流成溪,很快再无动静,只一双眼珠死鱼般盯着前方。 “啊——”胆子小的姚芝尖叫着后退,被姚茜一把扶住。 薛晴羽一字一顿道:“既然大家都在,有些话便敞开了说。” “我不管你们来自何处,背后何人,心思何异。若有家人被挟制,可及时告知,我会鼎力相助。可若和无舟一般,吃里扒外,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今晚你们若想走,我会给足盘缠,包括宫里来的诸位,若想走,我会帮你们入宫赎身,放你们和家人团圆。春节在即,我实在不想薛府再见血光之灾。” “上任三年,我平均每年查一氏族大家,从未选在逢年过节动手!” “可你们若过了今晚不走,决定留下,都给我安分点!否则,再不会像无舟死得这般痛快!” 薛晴羽语毕,偌大的薛府陷入死一般寂静,众人神态各异。 云锦第一个走出来,跪在地上叩首,给薛晴羽行了宫中大礼:“奴婢八岁被卖入皇宫,此生便不再有家。伺候过不少主子,即便不信薛掌印,也该信自己的眼光。不管外界如何评价,单就您亲自照顾赵舒公公这一点,奴婢相信,掌印绝非苛待仆从之人。” 裴俊达随即跟出来:“东辑事厂来侯府那日,是我舔着脸求掌印带我走,至今并不后悔。” “我们也留下。”其余人附和。 “都散了吧,明日一早,将无舟丢在府邸门口,将前院收拾干净。”薛晴羽阖上剑,往自己的小苑走去。 累!薛晴羽自然不会因杀了个无舟,便以为唬住了众人。今日之举,不过立个威,叫府内众人悠着些,过完年再说。 薛晴羽刚关上房门,窗口便多了道黑影。 “少主,萧公子入京了,下榻于蓬莱客栈。” “知道了,你辛苦,这两日烦你再看着点他的行踪。”薛晴羽一时犯了愁,原主是恋爱脑,她可不是,如何设计出巧妙的重逢,可比治病救人难多了! 朱效继续:“此外,锦衣卫今日发榜招募小旗,属下已命另一名前锋吴威前往。” “嗯,等各部人员到位,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往后白天都不需要你跟着了。” “多谢少主关心,属下跟随定武侯行军多年,危难关头,不眠不休半月也是常有,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朱效说完,黑影消失。 薛晴羽这一晚,睡得格外不好。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萧太师传》的原文,试图从中挖掘萧清鹤的喜好。 奈何,这本书是读研期间看的,隔了些年头,细节多忘却了。美食、美人、美酒,古代男子的偏好,萧清鹤还真是一概没有,朗月清风般。 薛晴羽给萧清鹤留了银子,正是希望萧清鹤入京后待自己好些,谁知他还是选择了近郊的蓬莱客栈,离薛府甚远。 等薛晴羽翌日醒来的时候,已然忘却何时入睡的。三笑来送诏书,薛晴羽翻阅细看,果如朱效所言,锦衣卫也在招小旗,而会试定于半个月后,选秀定于一个月后 9. 二见 [] 薛晴羽立马小嘴一撅,委屈起来:“还真是羡慕懐姐姐,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最终你们能常伴彼此左右,不像我连性别都要隐藏。若懐姐姐真的爱慕你,定能和我一样,懂得你的用心、替你分忧的。” 周嘉昊听闻,当真点了点头。薛晴羽安下心来,看来,周嘉昊对姜懐并无多余情谊。 周嘉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委婉开口:“近日坊间,似乎有不少关于你的传闻。” “哦?你听闻的,是说我有死而复生之能,还是薛府门口shi身之事?” “那是谁?” “是无舟,子时,我听闻府里有动静,看到他鬼鬼祟祟在墙角,便搜到了这个。”薛晴羽说着,自袖口取出信笺。 周嘉昊看到信笺及落款图样,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 薛晴羽佯装无辜:“也不知这图样是谁家的,我正在查。” “这都是替我树的敌啊!”周嘉昊再次拉住薛晴羽的手,“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等东辑事厂人员招募完毕,我定继续为您效犬马之劳。” 周嘉昊思忖片刻道:“眼下若无事,你可替我突击检查一番科举、选秀之事,免得翰林苑及内官监懈怠。” 薛晴羽从御膳房出来,日头正盛,四喜上前替薛晴羽披上貂绒大麾。 “薛掌印辛苦跑一趟,奴才这高悬的心才放下,今日便能安心侍奉圣上了。” 薛晴羽笑了:“那是公公您自个儿聪慧,哪里是咱家的功劳。” 薛晴羽压低声音:“圣上不欲立后,姜懐和蒋菡,你皆不要得罪。” 四喜会意,笑着送薛晴羽到宫门口 薛晴羽悄悄取了锭银子,这次,四喜却没有收。 “薛掌印,来日方长,奴才便不相送了。”四喜作揖,转身离去。 薛晴羽走到皇宫附近不起眼的巷陌,朱效已架着马车,等候在此。 “少主,按照您早上的吩咐,已在车上备了女装。这两日孙梧尚未进东辑事厂,便让他暗中跟随萧公子去了。” “好,我们先往蓬莱客栈方向去吧。”薛晴羽上了车,快速脱去外衣,换上精致的女装。又竖起铜镜,对镜梳妆。 朱效的办事效率比她想象中还要高,早上在书房盖完印信,简单交代了朱效几句,薛晴羽以为只会有女装,不曾想,连胭脂水粉都备上了。 好在原主天生丽质,皮肤比薛晴羽这个熬夜太多又历经污染的现代人还好,薛晴羽在马车的颠簸中,稍加修饰,便看到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等马车停止颠簸,薛晴羽掀开车帘,看到一处巷子。一位身材魁梧、手提佩剑之人走来,想必便是孙梧。 “见过少主、朱副将。”孙梧行礼。 朱效直截了当:“好了,别整这些虚的了,萧公子人呢?” “一盏茶的功夫前,他下了楼,管伙计要包子时,听闻是去孤山了。” 薛晴羽点点头:“那我们便去孤山,届时孙梧候在山脚,朱大哥随我上去。听闻孤山山腰有座灵觉寺,香火甚旺,我们便装作虔诚香客好了。” 薛晴羽说完,阖上布帘。孙梧坐在朱效身边,一并赶车。 “朱副将,这萧公子是何人啊?劳少主如此挂心?”尽管孙梧声音压得极低,薛晴羽借助原主习武之人的耳力,仍听得一清二楚。 朱效低声喝止孙梧:“少主让做什么,咱们便做什么。还有,往后切莫再提前朝军中的称谓,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你往后明面上跟随少主,切记谨言慎行,少主一介女流,走到今日,十分不易。”朱效叮嘱。 薛晴羽将二人对话收入耳中,闭眼养神。越临近孤山,心下越忐忑,不知届时该如何与萧清鹤重逢。 孤山脚下陆续有善男信女经过。薛晴羽拢了拢大麾,提着裙子,往山上走去,朱效紧跟其后。 因薛晴羽相貌过于打眼,一路走来,引得不少路人侧目。薛晴羽一双巧目却只在人群中搜索记忆中的身影,打算来个“偶遇”。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灵觉寺的香火气味已将薛晴羽包裹,仍不见萧清鹤的身影。 薛晴羽正疑惑人在哪儿,一道高大的身影阻挡住薛晴羽的去路。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我竟不知,京城还有此等美人?” 薛晴羽抬眸,就见一位身着青袍,油光满面,手举折扇的公子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颇像打量物件,引得人生理不适。 公子腰间悬挂的和田玉莹润有光泽,身后跟着两位书童,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朱效当即立于薛晴羽身前:“这位公子,佛门清净之地,还望自重。” “我跟美人儿说话呢,有你什么事?”青衣公子不以为意,“我钱二此生最是怜香惜玉,美人不妨告诉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咱可以慢慢从朋友做起嘛?” 钱家?薛晴羽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可是京城钱家?” 钱亭以为薛晴羽知晓钱家,更兴奋了:“你知道钱家,那你也可来寻我啊!” 都死到临头了,还整日沾花惹草,实在可悲。薛晴羽摇了摇头,轻拍朱效肩头,示意绕过去,不必过多纠缠。 谁知钱亭不肯罢休,挥了挥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帮仆从,将二人团团围住。 钱亭更是不知死活,上前就要拉扯薛晴羽的手。 薛晴羽眼露凶光,手已收入宽袖,伺机握住针灸包,打算点住钱亭笑穴,给个教训。 电光火石间,薛晴羽身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握住钱亭的咸猪手。薛晴羽抬眸,就见俊秀的萧清鹤刚好偏头看向自己,眼底的惊喜不加掩饰。 “姑娘,是你?” 这也太巧了吧!薛晴羽正愁如何巧遇,倒叫萧清鹤成了她的英雄。 “都给我上!”二人尚未来得及叙旧,就见恼羞成怒的钱亭一声令下,仆从纷纷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薛晴羽内心冷笑,这帮练家子,哪里是朱效的对手,根本无需她动手。她瞄准罪魁祸首钱亭,正想给点教训。 那握着她的手却施加力道,拉着她就往打斗的另一侧跑。 “哎!”薛晴羽 10. 反常 [] 萧清鹤取出包袱里的包子,放在火上烤:“薛姑娘定饿了吧?” 薛晴羽摇头:“还好。” “咕噜——”薛晴羽的肚子并未争气,很快反驳了她说的话,她飞快垂下头,遮掩住满脸通红。 萧清鹤小声笑了笑,将包子递过来:“尝尝,薛姑娘看上去贵不可言,怕是吃不惯客栈的包子,权当果腹了。” 薛晴羽接过来:“多谢。” 豆沙馅儿的,皮软料足,比薛晴羽想象中好很多。看来,京城百姓的日子过得尚可,薛晴羽颇感欣慰。 萧清鹤不时用余光扫过薛晴羽,这姑娘非但心善,有一手好医术,还没什么大小姐架子,甚好。只可惜,她如云端朗月,可望而不可即。 各怀心思的二人刚填饱肚子,困意袭来,便被草丛中的脚步声惊醒。 那是细微的踩踏草木的声音,且不止一个庞然大物。黑影亦由远及近而来,压迫感渐增。薛晴羽再次摸向自己的针灸包,当务之急,保命要紧,其余都是次要。 “少主?”孙梧的声音传来。 薛晴羽悬着的心放下,松了口气:“我们在这!” 朱效和孙梧出现,看到二人,亦松了口气。 “可算找到了。”朱效笑着扶薛晴羽起身。 四个人循着真正的下山路走,很快来到山下。 “萧公子,夜间风寒,不如一同乘轿子回去吧。”薛晴羽主动发出邀请。 萧清鹤却坚决摇头:“不了,男女有别。薛姑娘救我多次,哪有恩将仇报、毁人清誉的道理?” “亥时已过,百姓几乎闭户,不会有人瞧见的。”薛晴羽寻思,我都不以为意,你怕什么? 萧清鹤却已作揖告别:“对了,不知薛姑娘家住何处?滁州一别,你留下一银勺,今日出门,我未带在身上,改日将手帕洗净,一并登门送还。” 薛晴羽这才想起来,之前在滁州喂萧清鹤用的勺子。 “天寒地冻的,萧公子不必跑一趟。若萧公子不嫌弃,便收下吧。” 薛晴羽说完,阖上帘子:“走吧,回府。” 萧清鹤的刚正不阿,非常人所能撼动,否则历史上便不会留下真言官的美名了。薛晴羽要的,只是萧清鹤对她身份外的信任。 马车驶离孤山颇远,薛晴羽叮嘱朱效。 “朱效,明日东缉事厂考核,孙梧很快便能跟随我的身边。这两日,你且跟着萧公子吧,我担心钱家找他麻烦。” “是。” 薛晴羽在马车中换回宦服,将女装藏匿于马车下方的轿箱中。待独自踏入薛府,便见之前消失的花瓶、字画、古玩尽数回归。 裴俊达自暗处走出来:“回来了?东西既无法当去,自是叫他们从客栈取回来了。” 薛晴羽并不关心这些,只微微颔首,往自己的小苑走去。 裴俊达跟上来:“赵舒今日苏醒,神智清明,嚷着要下床伺候你,被我拦下了。” “那便好。”薛晴羽转过头,看着裴俊达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还有事?有话直说。” “掌印,其实,你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吧?” 薛晴羽愣着看向裴俊达,后者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薛晴羽径直走向卧房:“没事的话,你牵个头,和大家一起准备过年事宜吧。” 裴俊达看着薛晴羽倔强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 翌日,来薛府送诏书的,换成了二寿。除了诏书,二寿还带来了一堆新鲜水果。 “薛掌印,西域新进贡的圣果,圣上托奴才带些给你尝尝鲜。” “多谢二寿公公,对了,往日都是三笑公公来,今日可是病了?”薛晴羽佯装毫不知情。 二寿笑着回应:“圣上擢三笑公公去内官监,准备选秀事宜了。如今,秉笔只余大福公公和奴才。” “那你们辛苦了。”薛晴羽笑着接过诏书,去书房的路上,心中窃喜。看来,周嘉昊对她没有丝毫怀疑,完全相信了她的表演。 周嘉昊最恐大权旁落,三笑背着他在薛府塞人,已然触碰到底线,二人的嫌隙再不会愈合了。穿书以来第一次借刀杀人的感觉,甚妙。 今日没什么大事,薛晴羽盖了印信,将诏书递给二寿:“二寿公公,往后若没什么大事,可效仿三笑公公,隔两日跑一趟。当然,若有急事,亦可当即来寻咱家。” “哎,多谢薛掌印,奴才叨扰了。”二寿弓着背离开。 薛晴羽看着二寿的背影若有所思,二寿比不得三笑圆滑,为人谨小慎微,每次写完诏书后的校对,亦是二寿完成。 “薛掌印,午膳备好了,可照常送去小苑?”自打无舟横死,府邸仆从比以往恭敬、认真不少。 薛晴羽回过头,看到梳着双髻、身着绿衣的小姑娘,完全记不起来叫什么了。 “你是……” “奴婢采梅。” “采梅,你们自打来薛府,如何用膳?” 采梅不明所以,如实回答:“给面首们做一桌菜,等吃完,吃剩下的。” “即日起,你们每顿做两桌,九个人坐一桌。今日,给我在面首那桌添副碗筷,不必单独开小灶。” 采梅愣了好大一会儿,方反应过来薛晴羽的意思,唯唯诺诺往后院去了。走在路上,采梅思及被三笑点中时的心情,久闻薛掌印雷霆手段,生怕稍有不慎,小命不保,想必周遭人的心情也与她一样。 采梅跟着云锦来薛府后,发现薛晴羽的确会当众杀人,可也会正眼看他们。她打小见惯了宫中贵人们的脸色,除了姑姑云锦拿他们当孩子看,其余人惯会拜高踩低。 主子只管自己吃饱穿暖,何曾管过他们?有时候,别说残羹冷炙,饿上几顿也是正常。若遇上自身潦倒的主子,只求苟活。 那晚云锦当众说的话在采梅脑中一闪而过,这薛掌印,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呢。 薛晴羽去后院的路上,反思了一番,自打穿越以来,还未认真用过膳。吃饭,古往今来一个道理:人多热闹,饭也香。 只是当薛晴羽踏入后厅,方才热闹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11. 救命 [] 原主出事后,东辑事厂原有人马走的走、逃的逃,所剩无几,所以,这次东辑事厂的重整旗鼓,交由京营负责。美其名曰负责,实则是替“奸臣”薛晴羽招人,算不得什么好差事,是以,薛晴羽一开始便未多加干预,乐得坐享其成。 薛晴羽一踏入东厂,便看到神机营提督内臣童未端坐在上首,指挥现场。童未身后立着武将十来人,想来是今日比武场的“靶子”。参试者分散四周,形成四组方队,准备依次出场。 童未老远看到薛晴羽,虽面上威严,人却作揖行礼:“参见薛掌印。” “咱家在一旁看看,你们继续。”薛晴羽并不打算出风头,更不打算凌驾于童未之上。 东辑事厂和京营虽皆在京城,主事却大不相同。东辑事厂相当于te务机构,主秘密监察臣民;京营则是圣上亲征时的亲卫部队,平日里负责皇宫内外安全。往日里,也算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童未冲身后穿着宦臣服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麻利捧了椅子过来,放在背阴处。过了会儿,又取了暖好的手炉和茶盏,放置在薛晴羽身侧的案几上。 薛晴羽安顿好坐下,很快在西队列中寻到孙梧的身影。方才伺候薛晴羽的小太监大声宣布了规则,第一轮,东队列与西队列对阵,第二轮南队列与北队列对阵,分别取一半。 第三轮,获胜者分别与神机营将士比武,胜出者最后互相比拼,直至决出第一名。 孙梧的身手,比薛晴羽想象中还要好。第三轮一过,已近酉时,场上仅余四人,除孙梧外的其余三人皆胸口起伏、气喘吁吁。 小太监本打算安排两两比试,孙梧却要求一起上,节约时间。薛晴羽看得出,孙梧是比朱效有想法的人。 孙梧毫无意外获胜,童未见差事了了,宣布结果,走向薛晴羽。 “薛掌印今日过来,也算作了个见证,不知对结果可否满意?” “自然,多谢童提督替东缉事厂奔忙。”薛晴羽作揖。 童未点点头,率神机营离去。 薛晴羽看向孙梧,把戏做足:“你叫什么名字?” “孙梧,见过薛掌印。” “好,即日起,你便是东缉事厂掌刑了。” 薛晴羽环顾一圈,看向众人:“凡通过第一轮比武者,皆可留下。往后东厂中,掌班、领班、司房,分子丑寅卯十二颗,颗管事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其余人靴帽相同,穿直身。” “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役长和番役,也分子丑寅卯十二颗,一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 “每月初一,所有人聚集于此,集中布置当月侦缉工作,在厂内抽签决定所辖地域。今日,所有人的位阶皆按比武次序排列,往后,再按功绩排序。” 孙梧率先下跪行礼:“属下必誓死效忠薛掌印!” “属下必誓死效忠薛掌印!”其余人纷纷跟着下跪,场面壮观。 薛晴羽又领孙梧晃了一圈东缉事厂,简单交代孙梧如何安顿众人,如何分类“听记”、坐记”、“打事件”等记事,日常如何练武,方离去。 薛晴羽戌时踏入薛府,却见裴俊达坐在前厅等候。 裴俊达看到薛晴羽,满脸堆起笑容:“回来了?我们等你用晚膳呢。” 薛晴羽一愣:“往后你们该几时用膳,便几时。我若在府里,便一起;若不在,你们自己吃。还有,我贪睡,早膳不必叫我。” “等都等了,今日便一起吧。”裴俊达说着,在前面一路小跑。 薛晴羽到得后厅,看到两桌饭菜,面首这桌菜品精致些,仆从那桌简单些。看来,云锦比她想象中还要谨慎,不愧是宫里的老人。 “行了,不必客套,开始吧。”薛晴羽刚提起碗,裴俊达已盛好汤递过来。 薛晴羽忙了一天,味口极佳,毫不客气,最先吃饱喝足、放下碗筷。 “我去休息了,你们随意。” 薛晴羽忙了一天,一到卧房便搁下梨花落,脱去外衣,生了炭炉,准备就寝。窗柩蓦地出现一道人影,朱效少有的紧张。 “少主,如你所料,今日一帮人来寻萧公子的麻烦。我本欲救下即将被丢进河的萧公子,谁知争斗之间,萧公子还是失足落水。眼下属下送他去医馆,可医馆说最迟亥时打烊,救不了萧公子。” “属下寻思,少主你之前颇通医术,不如……” “行了!”薛晴羽打断朱效,“去巷子里等我,我趁大家不备,跑出去。” 薛晴羽来到小苑中央,听闻后院嘈杂,自是不能从后门出去了。思前想后,薛晴羽来到小苑库房,依据原主记忆寻出绳钩爪,右手大力旋转,扣在苑中最高的一棵梨树上。 正当薛晴羽将绳子捆缚在腰间,准备借力飞出去的时候,一个脚步声响起。 裴俊达拎着两壶梨花酿,茫然看着薛晴羽一副准备逃的样子,快速转身。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要说出去不得好死!” “裴俊达,以后不允你随意进出我的小苑!”原主到底喜欢裴俊达什么,生前只允许裴俊达随意进出薛府内外。 薛晴羽成功翻墙出去,绕薛府半圈,朱效已在小巷深处等候。 “他人在哪?” “仍在医馆,我给了大夫钱,请他暂时照顾,我去去就来。” 薛晴羽直接掀开帘子上马车:“出发!” 薛晴羽换装的速度日益变快,还不忘在车上将银针擦拭了一遍。马车一停下,薛晴羽直奔医馆。 只剩下萧清鹤躺在看诊用的病榻上,薛晴羽蹲在塌边,右手搭上萧清鹤的左手手腕。 “你是何人?”大夫见薛晴羽进来,正准备上前制止,被朱效一把拦住。 薛晴羽头也不抬:“朱效,烦你守着门口,不允任何人进来。” 萧清鹤的症状明显是呛了水,需要人工呼吸。 薛晴羽抬起萧清鹤的头,检查口中异物,敞开萧清鹤胸前衣物,找准胸腔位置,双手按压下去。 “一、二、三……”薛晴羽默念三十下,按压完,捏住萧清鹤的鼻子,嘴唇贴嘴唇,呼出两大口气。 如此反复两次,萧清鹤仍未有反应。 不该 12. 使坏 []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接着是朱效不放心的声音。 “少主,怎么样了?” 薛晴羽指了指萧清鹤的上衣,后者会意,脸色微红,飞快整理好衣领。 “好了,进来吧。” 朱效推开门,一脸惊喜:“萧公子好了?少主真是厉害!” 葛老大夫本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夫,眼瞅着自己看不好的病人,旁人不多时便看好了,心下骇然。再看向薛晴羽,分明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 “不知这位姑娘,师从何人,所用何方啊?”本着为民请命的态度,葛老诚心求教。 薛晴羽自然无法说是人工呼吸,这法子连被救的萧清鹤都接受不了,何况这个时代的其余人? “小女不才,并无师傅,是自学成才。” 葛老明显一副不信任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自学成才?老朽这医馆有三位学徒,学医数载,尚未出师,姑娘看着年岁不大,可谓年少天才啊!” “今日天色已晚,不知姑娘家住何处,改日老朽愿登门拜访,习得救人新法。” 薛晴羽不知如何作答,一时犯难。 朱效作揖道:“老人家,我家少主今日是偷跑出门,眼下人既救了,便该回去了。不是少主不愿教,是家教甚严,女子抛头露面也多遭碎语。今晚之事,还请老人家忘却。” 朱效说完,递过去一锭银子。葛老却推却不肯收。 “哎,人非老朽救的,受之有愧。方才是老朽唐突了,望姑娘赎罪。” 薛晴羽笑了:“葛老想救济天下之心,令小女感动。若来日有机会,定登门切磋医术。” 辞别了葛老,一行人来到马车前。 薛晴羽见萧清鹤面露难色,主动邀请:“萧公子,方才咱们既已……想必不再介怀同乘一轿了吧?眼下时候不早,还需寻到合适客栈,烦请公子莫再推辞了。” 我的耳朵听到了什么?方才又错过了什么?朱效听闻,一脸惶恐。 “可我的行李尚在之前下榻的蓬莱客栈。” “无妨,明日一早,我替公子去取便好。”朱效看着萧清鹤的眼神,充满警惕,不断猜测他和薛晴羽发生了什么,有否伤害到自家少主。 萧清鹤对朱效方才的说辞信以为真,生怕耽误薛晴羽的归家时刻,乖巧上了马车。薛晴羽见萧清鹤形容苍白,衣衫浸湿,往碳炉子加了些许银丝碳。 萧清鹤看着炭火散发出的微黄光泽,感受着满室升温却嗅不出一丝呛人煤味的舒适,心知此乃最名贵的银丝碳。在寒冷冬日,能用上如此稀罕物件的,全京城怕是没几户人家。 薛晴羽余光扫过萧清鹤,若有所思。谁能想到,未来名声大噪的萧清鹤萧太师,如今竟这般狼狈。相遇以来,萧清鹤似乎屡次处于下风。 到达城中,已近子时,唯绣衣阁对面的无双客栈开着门,朱效驾着马车停于此处。 “请少主在车上稍事休息,属下带萧公子办好入住便回。”朱效的声音自布帘外传来。 薛晴羽笑着冲萧清鹤点了点头:“萧公子,请不必客气。” 萧清鹤作揖:“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往后但凡姑娘开口,萧某人能做到的,定当竭尽所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薛晴羽心说,面上淡淡。 朱效办事效率极高,不多时便回来:“少主,都办妥了。” “嗯,你送我回府后,还跟着他,我估计钱二在会试前,仍会有动作。我亦会提前对钱家下手,好让你早日回来。” “但凭少主吩咐。” 薛晴羽在马车上换好衣服,沿原路返回小苑。刚收了绳钩爪,便见裴俊达端坐在石桌旁。 “你不会一直没走吧?” “你深夜出行,必有急事,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裴俊达指了指眼前放置的梨花酿,“酒酿好了,有空可以尝尝,我去睡了。” 薛晴羽看着裴俊达潇洒离去的背影,怎么感觉近日的裴俊达和原主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翌日大清早,薛晴羽去厨房拿了两包子,路上啃完,便到了东缉事厂。 守门的番役看到薛晴羽,毕恭毕敬:“参见薛掌印。” “孙掌刑呢?” “在议事厅,需要属下去叫吗?” “不了,咱家直接过去好了。”薛晴羽熟门熟路穿过长廊,来到议事厅外。 “每晚当值的,到日间换班前,需交代清楚异样。当然,无事最好。”孙梧的声音传来。 薛晴羽推门进去,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免礼。恰逢岁末年关,近期稽查重点定于明令禁止的商贸范围,例如海上贸易、贩卖私盐、私贩茶叶等。孙掌刑,烦你将京城堪舆图拿来,划分十个区域,抽签决定稽查地域。余下两颗,一颗留守东缉事厂,一颗随我和孙掌刑随机抽查。” “各役长请携好各颗番役,稽查后及时上报属地情况,遇急事可越级告知孙掌刑。掌班、领班、司房各司其职,履行好自身职能。” “此番行动,权当各位初入东缉事厂的历练。待来年,一切事项根据规章制度执行。” “是!”众人俯首作揖。 不多时,孙梧便安排好一切部署,并抽取出今日跟随的午颗。 薛晴羽领孙梧来到自己的办公间:“孙梧,知道京城钱家吗?” “京城首富?” “是,这钱家是先帝在位时一夜暴富起来的,明面上做的都是布匹、香料、酒肆生意,焉能如此富庶?” 孙梧会意:“掌印是怀疑,钱家暗中有牟取暴利的不当财源?” “是了,钱家后人,在外行事无理,怕是亦有所依仗。海运、茶盐屡禁不止,怕是官商勾结许久。动了钱家,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薛晴羽皱眉,这可是一场硬仗,不知又要明里暗里得罪多少人了。 薛晴羽打开京城堪舆图:“京城三处临海,两处设有口岸船舶,茶盐多走海路运输。我准备从这两处入手,再暗中盯着钱家众人。” 孙梧点头:“今日兵分两路,掌印你目标太大,适合带人明面抽查。我率人暗处调查海边及钱府。” “嗯,钱家二公子钱亭,朱效正盯着,不必另外派人。 13. 稽查 [] 等楼下都散了,掌柜的才从后厨慢悠悠晃出来。待看到眼前狼藉,小二又被带走,气不打一处来。 “这yan人,跑我这里来作什么妖!” 萧清鹤上前询问:“掌柜,敢问这京城,可有什么姓薛的大户人家?” 掌柜一副见鬼般的表情:“方才在这儿的便是了,东辑事厂掌印薛氏。” “那他可有什么亲人?” “公子你是方才被吓坏了吧?”掌柜继续道,“一个yan人,连根儿都没有,哪儿来的亲人?” 萧清鹤半天回不过神来,是薛姑娘骗了他,根本不姓薛?可方才那个人的眼眸,和薛姑娘一样,只有亲属之间,才会生出同色瞳孔吧?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两个人都是异样瞳孔,都姓薛,都身份显赫? 可是,不管他是否理清此事,那人皆远在天边啊! 几位大汉和店小二来到东缉事厂,根本经不起拷问,加上大汉身上还揣着萧清鹤的画像,算是人赃并获了。 “名字?”薛晴羽亲自审问起被踹得气短的为首大汉。 大汉嗫嚅:“我打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人称‘二柱’。” “看来百家饭挺香啊,你长这么结实,还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薛晴羽自然猜出眼前人不过是担心引火烧身,才不肯自报家门。 “咳咳!多亏了乡亲们热心。” 薛晴羽取出萧清鹤的画像:“这幅画像,谁给你的?” “大人可有听过‘吟月楼’?” “江湖组织,以接受任务、暗中刺sha、贩卖消息盈利。其主人人称‘月师傅’,未有人见过真面目,只知武功高强、工于心计。”薛晴羽的确听过吟月楼,也知晓朝中不少大臣喜好雇吟月楼行不便之事。 “小人也不算欺骗大人,上个月末,吟月楼对外称人员匮乏,广招各路好汉,我便以‘二柱’的名字参加了。这是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找到画像上的人,要么找茬给他惹麻烦,要么悄无声息弄si。” “我还没杀过人,便选了第一种法子。那些跟着我的小兄弟,还望大人放过,不过是,混口饭吃。” 薛晴羽笑了:“其实你开口前,我们已查明你的底细,家中有一60岁的奶奶。你虽不识字,开口知道避重就轻;武功尚可,亦有本事招揽小弟;你这第一趟任务便失败了,还惹了麻烦,吟月楼怕是不收。若愿意,便留在东缉事厂吧,带上你那帮小弟。” 二柱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我今日不是滋事被抓的吗?何况,我名声不佳。” “是这样,但东缉事厂近日亦人员匮乏,你这样历经市井生活的人,正用得上。至于名声这种东西,不过是旁人见了些什么,自以为是的议论总和罢了,参考价值有,但不多。” 二柱跪地叩首:“多谢薛掌印成全,王勉今后定唯薛掌印之命是从。” “好,王勉,即日起,你便跟着孙掌刑打下手。你的小弟,愿意留下的,皆可任番役。” 近日风大浪大,又恰逢年关,海上渔船稀少,商船更甚。可钱家的船,一年到头不曾停歇,极易被锁定。 孙梧扣下两艘大船,从甲板到舱房,一无所获,最后记下本日内的商船数量、特征,回东缉事厂交由薛晴羽。 薛晴羽今日巡查时路过市舶司,已取得年前往来船舶的记录。和孙梧的记载对比,很快发现端倪。 “你看,这些大船皆有记录,可是,小船没有。” 孙梧恍然大悟:“我当钱家财大气粗,必定在大船上做手脚,翻了个底朝天。竟忽视了易翻的小船!” “大船沉稳,此时愿意冒险航行的小船,都是富有经验的老船家。市舶司定将小船当作附近渔船,未加记录。当然,也有可能,钱家与市舶司沆瀣一气了。” “所幸今日怕打草惊蛇,属下装作例行检查的样子,且未扣押小船。” “嗯,明日等小船出动,争取一举拿下!”薛晴羽想起什么,“对了,今日选了一个人,叫王勉,流连市井多年,你往后巡街,可带上他。” 孙梧此刻感慨,难怪一向孤傲的朱效对薛晴羽相当叹服:“属下在军中待了多年,之后一直潜藏家中,直到朱副将召唤。欠缺的市井之气,少主居然能替属下想到。” 薛晴羽笑了:“你本是替我做事,我自该替你们安排好一切。” 直到戌时,薛晴羽方从东辑事厂出来。临近薛府,便看到一只白羽箭镞没入牌匾旁的木质门框内。 薛晴羽用绳钩爪将箭镞取下,看到一张信笺,上书:子时,老地方。 看来,铁血近日又有了新进展。薛晴羽踏入府内,正赶上晚膳时分。嘈杂声自后院传来,好不热闹。偌大的薛府,可算有了些家的味道。 薛晴羽踏入后院,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裴俊达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回来了?就等你了。” “都说了别等。”薛晴羽面无表情坐下,兀自吃饭。 李翎斜眸裴俊达:“看吧,人家未必领情。” 姚茜坐在李翎旁边,飞快夹了一块肉到李翎碗中,示意后者别说话。 李翎冷哼一声,继续吃饭。 薛晴羽跟没事人一样,吃饭、喝汤、放下碗筷,踱步去书房看书。昨日闲来无事,随手翻了本《张生彩鸾灯传》,惊觉不错。脱去狐裘的时候,一张纸落在地上,正是自王勉身上搜出的萧清鹤画像。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裴俊达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是我,洗了些水果送来。” “进来吧。”薛晴羽将狐裘随意丢在卧榻上,去书架上取书。 裴俊达一进门,便看到地上的画像:“哟,这是谁家的公子啊,竟生得比我还俊俏?” “天下之大,人外有人。” “这么说,你是承认我也算俊俏咯?”裴俊达嬉皮笑脸。 薛晴羽头都懒得抬一下,兀自捧了话本坐在卧榻上。裴俊达将水果放下,又将画像捡起来,搁在镇尺下。 “这本子我看完了,可以讲给你听。” 14. 抄家 [] 风月当铺坐落在近郊,薛晴羽骑马到达,又垂首理了下狐裘,确保遮挡住官服,方踏入店铺。掌柜的已灭了烛火,准备打烊。 “掌柜的,抱歉,来晚了。我欲寻找吟月楼,有事相求,这是我的诚意。”薛晴羽自怀中取出雕刻有簇簇梨花的紫檀木鎏金礼盒。 掌柜的打开盒子的一瞬,满室光亮如白昼,远胜烛火之光。 “这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啊!”掌柜的明显是个识货之人,忍不住惊呼,“官人,请您三日后再来。” 薛晴羽点头:“我懂规矩,有劳。” 翌日,孙梧一整理完钱家罪证,薛晴羽便入了宫。周嘉昊尚未下朝,四喜领着薛晴羽至御书房外殿等候。 “今日上朝时间似乎比以往长些呢。”薛晴羽笑说。 四喜将手炉递送上前,又倒了新茶:“不瞒薛掌印,一来科举,二来选秀,皆引来不少非议,前朝后宫皆要进新人,好一番新气象呢。” “刚巧也快新年了,算是个好兆头。” 二人正说着话,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噤声。 周嘉昊风尘仆仆进殿,四喜识趣退下。薛晴羽上前,褪去周嘉昊明黄色的大麾。 “今日这般冷,你竟来了。”周嘉昊边说边握住薛晴羽的手,“瞧你,手凉得紧。” 薛晴羽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天黑入宫,多因想念;白天入宫,自是有要事禀告。” “我早已允你早朝,你却不依,至今未见你穿过蟒袍。你天生英姿,蟒袍想来很适合你。” “我天生瞳色特殊,又是女扮男装,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薛晴羽等周嘉昊坐下,便取出袖口中的一沓宣纸,将话题引到正事儿上来。 “这是钱家罪证,我朝早有律例,私贩茶盐,罪同通番。” 周嘉昊刚翻阅两页,便气得拍桌:“好一个钱家,原来富可敌国竟是建立在通番叛国的基础之上!晴儿,我这便下诏书,你盖印后前往捉拿。” “感谢圣上信任。”薛晴羽恭敬行了君臣之礼,心里却知道,周嘉昊这不是信任她,而是一早瞄上钱家的滔天财富。不管罪证是真实抑或伪造,都不重要。 薛晴羽得了圣令,赶回东缉事厂,孙梧已集结好人马。 钱家位于京城城东依山傍水的黄金地段,一行人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因此事稽查隐秘,搜证又快,钱家众人犹在梦中。 待管家看到东厂众人,跌跌撞撞跑入府中禀告,东缉事厂已将钱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多时,钱家家主钱毅峰携众人来到前院。薛晴羽举目望去,皆仪容潦草、形容敷衍。 钱毅峰上前作揖:“敢问薛掌印,来钱府所为何事?” “东缉事厂职权,无非听记、坐记、打事件,钱家主不妨扪心自问,自己犯了哪像事由?”薛晴羽冷眼厉声道。 钱毅峰这才大梦初醒,“扑通”一声跪下:“老夫一向安稳经商,从无僭越啊!” 薛晴羽将证据丢在钱毅峰身上,又宣读了圣旨:“通番叛国,罪诛三族,家产尽充国库!” “诸位非钱姓者,请尽快离去。钱家亲属,一个都不准跑!” 薛晴羽一声令下,仆从四散、鸡飞狗跳。钱家各人,面露惧色、彻底梦醒。 “爹!”钱亭慢悠悠自后面晃出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手里还拎着酒壶。见家人们下跪,大笑,“哈哈,你们这是作甚啊?” 钱毅峰气不打一处来:“孽子,还不快过来跪下!” 一道修长挺拔、姿容清贵的身影出列,拉扯钱亭。 “阿弟,东缉事厂来了,钱家出事了!” 钱亭却一把推搡开来人:“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侍妾生的ye种,也配碰我?” 钱毅峰一骨碌起身,来到钱亭身边,“啪”一声,生怕第一次当众打自己最宝贝的儿子。 不等其余人反应,钱毅峰再次下跪,一点点挪到薛晴羽跟前,抱住薛晴羽的官靴。 “薛掌印,钱家人丁稀薄,这一脉,钱某人仅有两个儿子。听闻薛掌印一向心慈,会放罪族后人一命,请你务必放过嫡子钱亭和庶子钱星玥。钱府其余人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钱毅峰话音刚落,女眷们哭声一片。 薛晴羽瞄了眼钱亭身后的少年,这个钱星玥,分明是清冷的长相,却总给人一种威严之感,和钱二这个废物竟全然不同。 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不曾想,天壤地别。 “将钱亭、钱星玥押送至薛府,其余人全部带去东缉事厂,听候发落!”薛晴羽一声令下,番役们行动起来。 钱家门口早已围满了看客,待看到东缉事厂的官服,个个唏嘘不已。 “啧啧啧,这yan党,又出来作妖了!” “钱家那么好,每月初一、十五还施粥,能犯什么事啊?” “……” 薛晴羽路过人群,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四目相对,萧清鹤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始终看着她,连带眼角那颗红色泪痣,落在薛晴羽眼中。 “掌印!”王勉自身后急奔而来,“一位自称大公子生母的侍妾方才自尽了!” 钱星玥身形一顿,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哭闹、回头的时候,抬步继续往前走。钱亭就在钱星玥身边,那一个巴掌似乎抽走了他全部精气神,低垂着头,再无动静。 薛晴羽挥了挥手,示意继续各司其职。再看向人群,哪里还有半分萧清鹤的身影? 薛晴羽只当自己看错了,入钱家查看账目,却见一人行踪鬼祟,捧着包裹就跑,被孙梧一把拦下。 “你是何人?” 对方吓得不行,包裹掉落,金银细软和账册散落一地。 “钱家账房王瑜,是吧?从刚才起,便不见你人影,是去销毁真账册了吧?”孙梧直接命人将王瑜带走,捡起账本递给薛晴羽。 薛晴羽无意间翻阅,到最后一页,赫然看到一行字迹:己土日,亥时末,夜明珠。 这是风月当铺的账本,月师傅在钱家? “孙梧,务必查清钱家每个人的底细,试探他们是否有武功。” “是,掌印可是发现了 15. 探病 [] 葛大夫给武岳的诊断结果是“痨病”,坦言只能开缓解的方子,无法根治,且这病会传染,建议不要再带武岳出门,免得祸害他人。 武清难以置信看着葛老:“你这大夫,胡说八道什么呢?” 武岳却拦住武清:“好了,快送我回去吧,别在医馆惹事。” 武息则一双眼通红,跟小兔子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偏生出了医馆,武岳便捂住口鼻,还不允武清和武息同乘一车。武清和武息心疼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得措手不及。 薛晴羽始终不放心,和裴俊达坐在前厅等人回来。 裴俊达一双眼盯着薛晴羽:“你既不想让旁人知道你的医术,为何那日在我面前毫不避讳?” “我终究需要人打下手,而你是府中面首的主心骨,也知分寸。” 马蹄声和车轱辘声一向,薛晴羽便下意识往门口看去。见三人面色凝重,武岳又遮挡住面容,心知不妙。 “如何?”裴俊达起身询问。 武息带着哭腔开口:“是痨病,哥哥已打算将自己关在小苑卧房,不允任何人探望,直至……” 武岳飞快路过众人,直奔小苑。 裴俊达将武清和武息一把拦住:“你们大哥身为长子,本就肩负重任,却体弱多病,让他独自安静会儿吧。” 薛晴羽起身:“这病传染性还好,你们不要频繁去打搅他,去的时候,戴上面罩,再用艾草熏香沐浴即可。这法子,是宫里的御医惯用的。” 裴俊达感激地看了薛晴羽一眼,带武清和武息回各自小苑。 薛晴羽下午盖完三日的诏书,继续看话本,可惜看到末尾,尚未有结局,只是个上卷。 “知春。” “哎,奴才在!”知春本就在门口候着,听得叫唤便推门进来,“掌印有何吩咐?” “去街上给我看看,这本《张生彩鸾灯传》,是否有下卷。” “是!”知春关上门,麻溜儿出府。自打发现薛晴羽不似外界传闻那般,所有人皆尽心尽力干活儿。 可惜知春走遍大街小巷,连古玩店都淘了一番,也未找到《张生彩鸾灯传》下卷,只听书肆掌柜道,原著作者许久未出现了。 知春怕薛晴羽不高兴,便捡了另外几个话本子回府。 薛晴羽看着《苏长公章台柳传》《冯伯玉风月相思小说》《孔淑芳双鱼扇坠传》,兴致恹恹,心里仍惦记着走散后的张舜美和刘素香。 “掌印,书肆老板说,这几本也不错。您先看着,奴才不时便去书肆打听,一有《张生彩鸾灯传》下卷,便买回府。” “嗯,辛苦了。”薛晴羽赏了知春一锭银子,“钱你拿着,莫推辞,乱世不易,多攒点儿。” 知春感激叩首,添了炭火,方离开书房。 待天色黑了,窗柩被敲了两下。 “朱效,你回来了?” 朱效掀开窗户进来:“属下听闻钱家已伏诛,便回来了。只那萧公子,自打在客栈被少主救下,便一直心生疑窦。” “无妨。”薛晴羽本就打算日后利用萧清鹤,本也没打算瞒着。 朱效担忧:“萧公子倒不是个话多的,可今日进府的钱二公子,亦在孤山见过少主。” “钱二此人,一来,钱家的事令他自顾不暇;二来,非萧公子那种聪明人;三来,那日烈头正盛,本就有阳光照拂,加之我未抬眸,想必他也看不清眸色;四来,就他成日强抢民女的性子,怕早忘了这茬了。” 薛晴羽话锋一转:“倒是他那位兄长,相貌堂堂、气质不凡,还有超出同龄人的冷静,令我好生在意。” 朱效主动请缨:“如今属下已回到少主身边,必暗中留心。” “你先休息些时日吧,赵舒快好了,往后白天,有赵舒跟着,东辑事厂亦有孙梧,只需晚上多留心便好。” “是。”朱效说完,翻出窗户,消失在薛晴羽眼前。 薛晴羽再没了看话本的兴致,起身去裴俊达的小苑。裴俊达在薛府的待遇,是众面首中最好的,小苑亦是离薛晴羽的小苑最近的。 裴俊达正在院子里习武,宽袍大袖,舞刀弄枪,极不专业,竟看不出是习武还是发癫。 “咳咳咳!”薛晴羽故意出声打算。 裴俊达看到来人,收起木剑:“哟,这还是回府后,你第一次主动来看我。” 薛晴羽直截了当:“我不是来看你,是来找你。” “行吧,我带你去武岳那。”裴俊达放下木剑,整了整衣服,走在前面带路。 到得武岳门前,中药味刺鼻。薛晴羽取出两块面罩,递给裴俊达一个。 “咚咚咚——”裴俊达敲响木门,“武兄,是我。” 武岳虚弱的声音传来:“感谢裴兄,只是,我已睡下,多有不便。” 裴俊达正准备继续说软话,薛晴羽已一脚踹开门。 薛晴羽直奔里间,端坐武岳窗前。武岳看清来人,挣扎着要起身,被薛晴羽一掌敲晕。 裴俊达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 “不打晕了,怎么给他把脉、施针。”薛晴羽话音刚落,已取出针灸包,右手搭在武岳左手腕上。 “那我回头怎么跟他解释?” “自己想办法。”薛晴羽左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吵。” 裴俊达站在薛晴羽身边,越看越不对劲。以往的薛掌印,根本没这么多小动作,亦不会关心他们至此。 薛晴羽收回手的一瞬,叹了口气:“医馆的诊断没错,并且,武岳怕是隐忍许久了,今日被钱二气到气血攻心,才人前吐血。” “可有法子治愈?” 薛晴羽摇头:“抱歉,我非神医,和医馆开的方子一样,针灸也只能缓解。” 薛晴羽无法和裴俊达解释,这种病在未来可以医治,但眼下并没有所需抗生素。 “接下来我会连续来七日,若实在太忙,你记得提醒我。”薛晴羽叮嘱完,揭开武岳衣服,稳稳往孔最、尺泽两处穴位按下去,停留两分钟。 等忙活好一切 16. 科考 [] 到了科考前一日,薛晴羽算了算,已有七日未见到萧清鹤了。这一日,前来送诏书的二寿刚走,礼部尚书龚留群便登门了。 “薛掌印。”龚留群礼数周到,不仅略备薄礼,举手投足间皆是客套。 薛晴羽知晓如今的六部皆各自为政,今日龚留群来,怕是另有隐情:“不知龚尚书来薛府,所为何事?” 龚留群却避之不谈:“无他,只看到薛掌印名字出现在本次科考监察一栏,特来拜会,告知科考事宜。” 薛晴羽接过龚留群递来的信笺,字迹工整,自考生入场至退场,事无巨细,所列详尽。 “这些考生,多通过乡试的初轮选拔,半月前自全国各地赶来,公平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不瞒薛掌印,下官亦是科举入仕,比任何人皆看重本次选拔。”龚留群边说边起身,“薛掌印诸事繁忙,不便叨扰,下官先告退了。” 薛晴羽起身送龚留群至薛府门口,抬眸便看到街对面的巷陌里,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是薛府被盯上,还是龚留群被盯上了? 看来,京城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薛晴羽内心叹气。 待回到书房,便嗅到梨花白的香气,看到案几上的文房四宝重新排列成自己喜欢的顺序。 “掌印,小的回来了。”赵舒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薛晴羽回眸,就见赵舒换了薛府仆从的衣服,低眉顺眼喷着银丝碳,等待吩咐的样子。 “你倒好得快。” “那是掌印你照顾得好,裴俊达都同小的说了,这段时日,掌印一边奔忙,一边替小的疗伤,委实辛苦。” 薛晴羽不客气道:“回来的正是时候,眼下多事之冬,往后白天,你便贴身跟着我吧。晚上,若有人寻你习武,你看心情收徒即可。这些个粗活,交由知春他们办吧。” “是。” 薛晴羽翌日一早便带着赵舒到达贡院,礼部及翰林院诸位官员已各自就位,只等考生入场。 龚留群老远看到薛晴羽,踱步过来并肩而立。 “龚大人辛苦,春闱提前三个月,礼部内外忙得人仰马翻,待科举结束,咱家定上报圣上,给予礼部嘉奖。” 龚留群直摇头:“嘉奖不敢当,老朽年近花甲,只求退任前多为朝廷选拔人才,再无他求。” 薛晴羽看着龚留群鬓角的白发、佝偻的身躯,心生感慨,如今朝中但凡多几位高风亮节的肱股之臣,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感受到一道强烈目光的洗礼,薛晴羽抬眸,就见萧清鹤背着行囊,拾级而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自己。 薛晴羽没由来头皮发麻,不愧是男主角,生来眼神、气场便与旁人不同。 “大胆!诸位大人,岂是你一介平民可以直视?”一旁的小吏盘查到萧清鹤,注意到萧清鹤目光,大声呵斥。 “无妨。”薛晴羽看着萧清鹤,对小吏道,“今日考生最大,尽快核查完,让他们入座。” 小吏嘀咕一声:“算你运气好。” 萧清鹤路过薛晴羽,作揖行礼:“薛掌印,方才多有得罪。” 萧清鹤有意加重“薛”字,薛晴羽听出来了,若无其事点了点头。 待考生进场完毕,薛晴羽又跟着龚留群巡查起贡院。 本次考试为求公平,考生经盘查后入座,文房四宝皆由贡院提供,考生不允携带任何纸张入考棚,否则视同舞弊。待考生全部落座,翰林院开启密封考题,礼部小吏分发答卷。 “考棚号舍每年递增,如今多少间了?”薛晴羽询问间,余光寻找萧清鹤所在号舍。 龚留群满脸欣慰:“初建时五百,随着考生数量逐渐增加,如今已至一千间了。” “那这状元郎,岂非千里挑一?” “自然,历任状元郎,将来必为朝中重臣,是以选拔马虎不得啊!”龚留群感慨。 可算熬到一炷香差一刻,薛晴羽默默舒了口气,已准备打道回府。 “大人!”一名巡考小吏飞奔过来,薛晴羽直觉不妙。 小吏双膝跪地,呈上裁至小条的信笺:“方才在一位考生案几下,搜出此物。” 龚留群取过小条,与薛晴羽共同查看,便见小条上密密麻麻、满是字迹,与本次考题贴合。 “查!”薛晴羽一声令下,站在身后的赵舒立马去遣候在贡院外的孙梧和东缉事厂番役。 整个贡院瞬间陷入死一般沉寂。 “龚大人,为避嫌,接下来交由东辑事厂,可否?”薛晴羽恭敬请示。 龚留群叹了口气:“哎,薛掌印请便。” 薛晴羽踱步至考棚前,大声道:“所有考生,停笔、立正、出列!” 孙梧来到薛晴羽身边:“请薛掌印示下。” “核查所有考生号舍,凡搜出非考卷外纸张,全部稽查。” “是!”孙梧一挥手,番役们整齐上前,逐一核查。 薛晴羽闭上眼,希望本次科考,未涉及太多朝中重臣。毕竟,再过几日便是选秀,经不起一轮又一轮的折腾。 半柱□□夫过去,大部番役回头,查出问题的番役则立于考生的号舍前方。 孙梧作揖禀告:“掌印,共搜出七位可疑考生。” 薛晴羽来到考棚,离得最近的一位考生,小条上内容与之前搜出来的小条内容一致。 薛晴羽继续往前走,小条完全相同。等走到萧清鹤眼前,方察觉出不对劲。 以萧清鹤才能,怎会舞弊?薛晴羽难以置信看向萧清鹤,却见后者一副坦然模样,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薛晴羽查阅萧清鹤答卷,清秀工整的小楷字迹,措辞华丽而不失大义,洋洋洒洒,足见文章功底深厚。 “龚尚书,郑学士,请你们过来。” 翰林苑郑文龙做了个“请”的姿势,邀请龚留群一道。 薛晴羽将七张小条放置在手掌,对二人道:“七位考生的舞弊小条皆一样,但是,我身边这位考生的答卷,文章水平远超小条。” 郑文龙闻言,去翻阅萧清鹤答卷,一脸惊奇:“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能见到此等考卷,妙啊、太妙了!” 龚留群踱步过来,看到答卷,大喜:“敢问这位考生,姓甚名谁、家乡何处啊?” 萧清鹤作揖:“小生姓 17. 圣裁 [] 薛晴羽正思忖该放谁留谁,毕竟,七人中三人皆是朝臣之子,还有一人是未来的太师。 正在这时,赵舒入得室内。 “掌印,二寿公公来了。” 本届春闱提前、考生众多,稍有风吹草动,自是无法隐瞒。只是薛晴羽没想到,周嘉昊动作如此之快。 二寿踱步到薛晴羽跟前:“薛掌印,圣上请您将本次舞弊案相关人等尽数送至宫内,圣上将在御书房当场决断。” “好,咱家整理好证据,马上启程。”薛晴羽颔首,并冲赵舒和孙梧使了眼色,二人立马去后间安排。 二寿又看向龚留群和郑云龙:“烦请两位大人一并,姜太傅、蒋尚书和江尚书已在入宫的路上了。” 龚留群和郑云龙面面相觑,皆在彼此眼底看到惧色。 薛晴羽将七位考生分了两辆马车,自己坐上萧清鹤、姜昶、舒寄柔这一辆。 “三位都是初次入宫吧?”薛晴羽发问时,一双眼盯着几个人观察。 三人皆保持低眉顺眼,气度也与旁人不同。薛晴羽感慨,她没看错,这一车没一个善茬。 “不曾想,是以此种方式。”姜昶率先开口。 薛晴羽宽慰:“三位答卷尚佳,圣上自有裁断,不必担忧。” 舒寄柔分明年纪尚幼,一双眼透着狠厉,面色也阴沉得厉害,惹薛晴羽下意识多看了会儿。这一看,便觉得舒寄柔眉眼有些眼熟。 萧清鹤的声音打断了薛晴羽的思考:“薛掌印年纪轻轻,便深得圣上信任,真是才干了得。” “萧公子过誉了,今日萧公子答卷,得两位大人亲鉴极佳,日后必飞黄腾达。” 言谈间,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口,赵舒的声音传来。 “掌印、各位公子,到了。” 薛晴羽率先掀开帘子下车,一行人踱步往御书房走去。 “求公公放妾身进去吧!”老远,女子的悲戚声响起。却见天寒地冻间,一身形羸弱的女子跪在殿前,央求四喜。 四喜皱眉犯难:“不是奴才为难姜姑娘,圣上有言在先,舞弊案未出结果前,除相关人等,谁也不见。” 姜懐听闻身后脚步声回头,见到为首的薛晴羽,一把拉扯住薛晴羽的胳膊:“薛……掌印!姜昶与我一母同胞,断不会做出此等腌臜事!定是遭人陷害啊!” 姜昶自薛晴羽身后出列:“阿姊,你先回府吧,莫要替我奔忙。父亲稍后便来,叫他见了,定要责罚你的。选秀在即,你一深闺女子,怎好私自入宫?” 薛晴羽内心冷哼,科举刚巧在选秀前,若姜家真的出事,不仅后位,姜懐怕是连妃位都难保了。她这哪里是为胞弟,更多是为自己吧。 薛晴羽笑着扶起姜懐,自袖口取出绣着梨花的帕子:“瞧姜姑娘,这大冷天的,竟生生累出汗来。” 一旁的萧清鹤看到手帕,赫然看向薛晴羽,眼珠几欲瞪出眼眶。这帕子,分明与薛姑娘赠予他的一模一样。 姜懐接过帕子,顺势在宽大衣袖下握住薛晴羽的手:“薛掌印,圣上一向看重您,请您务必查明真相。您的大恩大德,姜懐誓死难忘!” 誓死难忘?你的阳奉阴违,我也铭记于心呢。薛晴羽露出安心的笑容,轻拍姜懐手背,路过姜懐,拾级而上。 薛晴羽将人带至御书房殿前,又将证物和结论呈上:“禀圣上,这是初步调查结果。” 一盏茶的功夫,室内安静得出奇,众人的视线皆落在周嘉昊身上。 周嘉昊放下纸张的一瞬,开口询问:“萧清鹤是谁?” 薛晴羽用眼神示意愣神的萧清鹤出列,后者跪拜作揖。 “文采斐然,又是滁州平民,嫌疑自是摒除。”周嘉昊看向龚留群,“龚大人,此考生和舒寄柔、邹行、叶梓成绩皆列入名次范围。” 龚留群作揖:“是。” 周嘉昊看向薛晴羽:“薛掌印,烦你先送萧清鹤、舒寄柔、邹行、叶梓离开。” 薛晴羽领命,心知周嘉昊这是要关起门来解决内部问题了。 “请几位随咱家来。”薛晴羽在前面领路。 推开御书房门的一瞬,薛晴羽看到姜太傅狠狠打了姜懐一个巴掌,声音清亮,姜懐的脸瞬间红肿,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来。 薛晴羽快步上前:“姜太傅,圣上等几位许久了。” 姜伯庸闻言,和蒋子铭和江卫涛一起,快步上前。 薛晴羽扶起姜懐:“回去吧,听话。” 姜懐不甘心看向姜伯庸决绝的背影:“连你都出来了,可见……” “姜懐,若你真心想入宫,这一切只是开始。”薛晴羽压低声音,转向四喜,“公公,烦你送姜姑娘出宫。” 薛晴羽不作停留,安排四位考生上了一辆马车。 赵舒一脸不放心:“掌印不走吗?” “此事牵连甚广,又是东缉事厂负责巡察,等结果出来再说。”薛晴羽瞄了眼车内,正对上萧清鹤探究的目光,“你送他们回贡院便回府吧,不必等我。” 赵舒取了车内貂绒披肩:“掌印,披上吧。” 薛晴羽回到御书房外,已不见了姜懐踪影。四喜见薛晴羽回来,小声踱步过来。 “薛掌印,圣上既遣你走了,自是不想你牵涉其中,何必回来?” 薛晴羽心下有些东西无法放下:“可此事分明多有蹊跷,圣上却不下令彻查,咱家担心无辜人受累。” “哎,薛掌□□软,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冤屈!” 待天色全黑,御书房的门仍紧闭着。期间传出三次杯盏跌落在地的声音,两次恸哭声。 不多时,童未入宫,路过薛晴羽的时候,只简单打了招呼。薛晴羽看得出,童未面色郁结,想来是因京营负责秩序,牵涉其中。 五禄取了手炉过来:“薛掌印,若不嫌弃,请用。” 薛晴羽接过来:“小五,你跟着四喜公公,如今倒愈发历练了。” 身后的门蓦地打开,薛晴羽转过身,便见众人垂首出门。姜昶面容悲戚,泪痕犹在。老臣们面色不改,眼神却难掩不满。 童未算 18. 确认 [] 萧清鹤发间落了些白霜,竟不知在外等待多久。乍一看,如童颜老者,端庄儒雅。 “原是想着,自皇宫至薛府,只这一条大路,薛掌印可能会路过。” 薛晴羽只当萧清鹤问询结果,坦言:“萧公子无须担心,科举舞弊案,已然揭过。圣上亲自裁决,与公子无关……” “非也。”萧清鹤打断薛晴羽,“都说一次意外,二次偶然,萧某今日在薛府外等掌印,不过是想问,到底该称呼您薛掌印,还是薛姑娘?” 薛晴羽垂眸,半晌不语。原也没想瞒着,不曾想,萧清鹤会在此种场合下问及。 萧清鹤继续:“琥珀色双眸,实在罕见,原本也只是怀疑,可小生多番打听,京城贵胄,仅一家姓薛,且无亲属。再有,今日薛掌印递给姜姑娘的帕子,和我袖口中的一致。” 薛晴羽笑了:“呵呵,萧公子开口前,便有答案了吧?” “薛姑娘救我多次,若如萧某所想,定不会多言。”萧清鹤定定望着薛晴羽,眼前人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萧公子今日出尽风头,来日高中,必为圣上心腹,还望萧公子记得今日承诺。”薛晴羽变相承认完,拔腿就走。 萧清鹤却不依,对着薛晴羽背影道:“可是,薛姑娘宅心仁厚、医术精湛;而薛掌印私涉党争、构陷权臣、欺男霸女。萧某,该认哪一位?” 薛晴羽步子停顿,未回头,任萧清鹤的声音淹没在冷风中。 薛晴羽路过家门口最后一个小巷,察觉到异样的注视感,像极了龚留群来薛府那日的感觉。 原是冲她来的,而非龚大人?甚好! 尚未来得及细究,强劲的剑风袭来。薛晴羽躲避开,梨花落出鞘,五招过后,解决了第一个冲她出手之人。下一秒,被十个蒙面人包围。 对方人数众多、武功不低、井然有序,明显有备而来。 双拳难敌四手,加之对方都是男子,力气较大,又懂得列阵。几番回合下来,薛晴羽稍显劣势。 薛晴羽看着离自己不远的薛府大门,很快心生一计。薛晴羽寻出对方队列正中央的领头人,拼尽全力,直逼对方命门。 领头人身边两位为相助,自乱阵脚破阵,薛晴羽借机遁逃。谁知领头人反应极快,冲薛晴羽挥去一掌。 薛晴羽只觉五脏六腑震荡,脚下步子加快,赶在支撑不住的前一秒,抵达薛府,关上大门。 裴俊达正领着众人悬挂大红灯笼,听闻动静回头,嬉皮笑脸:“回来得正巧,快来看看行不行。” 薛晴羽只觉一股腥甜之气自腹内往上翻涌,直达嗓子眼儿。 “噗——”一口鲜血自薛晴羽口中吐出,府内大乱。 “快去叫大夫!”“扶掌印回卧房!”“……” 薛晴羽在意识尚清醒前,拉住赵舒的胳膊,后者会意,点了点头。 “掌印有我照顾,其余人皆散了吧,莫要打搅掌印休息。” 赵舒架着薛晴羽直奔小苑,众人面面相觑,直到裴俊达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散了。 薛晴羽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赵舒慌忙替薛晴羽擦拭唇边血迹,再出去打水。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小苑外蹑手蹑脚进来,推开卧房的门,来到床帘跟前,寒光闪过,匕首直逼薛晴羽命门! 薛晴羽却忽然伸出手,钳制住对方手腕,匕首应声掉落在地。薛晴羽再一施力,只听一声闷哼,对方吃痛。薛晴羽趁机封住穴位,让对方无法动弹。 赵舒自门外进来,揭开来人面罩,是钱星玥! “果然是你。”薛晴羽踱步到钱星玥眼前。 钱星玥目光看似要吃人,紧盯着薛晴羽上下打量:“你没事?” “就你找来的那些人,也想伤到我?看来,吟月楼也不过如此。”薛晴羽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钱星玥。 钱星玥满脸写着不甘:“你何时开始怀疑的?” “钱府抄家那日,王瑜夹带账本出逃,那个账本,记载的并非钱府进出,而是风月当铺,所以我猜,月师傅就在钱家。钱府抄家后,吟月楼照常接了我的生意,说明月师傅无事。可钱府满门伏诛,仅余你兄弟二人。” “当然,我猜,若你知道这单生意是我,定不会铤而走险。可恰逢钱家出事,你无暇顾及吟月楼,这才让我钻了空子。风月当铺的掌柜并不认识我,却识得罕见夜明珠,亦是一时心急。” “待你发现不对,而我又恰好间接害死了你的生母,你便想着,杀我而后快!是也不是?” 钱星玥冷笑:“哼,换作从前,你怎配我亲自动手?不过,你为何不怀疑钱亭?” “他太喜形于色了,抄家前,我详细了解过钱府众人。钱亭身为嫡子,打小受宠、目无法纪。而你刚好相反,你的生母是歌姬出生,待生下你,不过担了个钱府侍妾的名号,足见你母子二人处境艰难。” “钱亭敢当众斥责你,只怕平日也没少责难。你为自保,定会另寻出路。吟月楼分明高手如云,却四处搜刮钱财、替人卖命。钱家缺钱的,该是你们母子吧?” “哈哈,我千算万算,愣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聪慧许多,亦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说真的,我反倒感谢你抄了钱家,助我挣脱桎梏。可是,你害我生母自尽,又趁我无暇自顾,企图揭穿我的身份,我自然得先下手为强。”钱星玥白天人前的谦谦君子之态尽失,眼前不过是个狼狈又倔强的少年郎。 薛晴羽不怒反笑:“你小小年纪,能经营出江湖第一的吟月楼,属实不易。杀了你,倒有些舍不得!” “yan狗,少假惺惺!” “我这人,一向惜才,若你愿意与我联手,我可放你一条生路。” “休想!” 薛晴羽自袖中取出一个香囊,上面绣着精致的芍药:“若我说,你母亲没有死,被我提前转移了,你还愿意和我合作吗?” 钱星玥难以置信看向薛晴羽,后者冲赵舒使了个眼色。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生母钱楚氏。”赵舒提议,“等你看过,再行定夺吧。” 薛晴羽解了钱星玥穴道,递了件做工精良的 19. 殿试 [] 薛晴羽看着钱星玥这副连经营方略都告知的坦诚样,心知要想真正驯服猛兽,没那么容易。好在来日方长,如今人都在眼皮子底下了,不急。 “夜深了,去休息吧。” 钱星玥起身的一瞬,看到微醉的薛晴羽面颊绯红,一对耳垂上各有一个小洞,思及方才当着薛晴羽的面换衣,心中蔓延出一股异样的情绪,快速离开。 薛晴羽看着地上三坛酒,慢慢踱步回卧房。 “少主,钱大公子回到小苑,便用暗语和外面的人联系。” “无妨,我已知晓他的身份。只要不做有损薛府之事,不必监视他的行踪范围。”可惜薛晴羽日后才知,这次,是她大意了。 此次会试,共录取51人,萧清鹤毫无意外,高中会元。三日后,将由圣上亲自对录取者进行殿试,仅考策问一道。 二寿这日来送诏书,带来了圣上口谕。周嘉昊希望殿试时薛晴羽到场,届时主持唱名典礼,宣读录取名次。 “圣上对薛掌印甚是信赖呢!”二寿满脸羡慕。 为表庄重,薛晴羽翻出压箱底的蟒袍。此蠎袍系薛晴羽任东缉事厂掌印后御赐,左右衣襟各绣一行蟒纹,前胸后背加正面坐蟒纹,是目前文武百官朝服中,最尊贵的式样。 薛晴羽抚摸着细密的针脚,喊来了赵舒。 赵舒推门便笑了:“平日里掌印从不需人近身伺候,唯有穿朝服礼服可难倒掌印了。” 赵舒手脚麻利伺候薛晴羽换好蟒袍,又梳好发髻,戴上冠帽,取了支上好的碧玉簪子,置于冠帽和发髻之间。 “好了,掌印照镜子看看。” 薛晴羽对着模糊铜镜左右照了照,又取了案几上绣着白梨花的香囊,别在绶带之上,方满意。 “此番尊荣,奴才去准备马车。” 薛晴羽碍于蟒袍繁琐,被赵舒搀扶着上了车,整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别扭,真不知为何朝中大臣以授蟒袍为荣。 好容易挨到皇宫门口,薛晴羽再次被赵舒搀扶着下车。 正值考生们陆续凭手续入宫,薛晴羽一眼在队列中看到萧清鹤和舒寄柔。此二人相貌,一刚一柔,又身高八尺,甚是惹眼。 萧清鹤一眼看到薛晴羽蟒袍加身,深知薛晴羽受宠至极。那么,圣上知道她女扮男装、罪涉欺君吗? “薛掌印!”四喜候在宫门口,不知等了多久。 薛晴羽作揖:“四喜公公。” “圣上让奴才出来迎接您。”四喜领着薛晴羽,挑好走的近道,道路两旁不知何时铺上了长毯。 四喜边走边唏嘘,“圣上知晓您不爱穿蟒袍,行动不便,连夜擢内官监铺了毯子。” 薛晴羽愕然,这话听着,怎么好似为祸国妖妃安排的桥段? 周嘉昊身边,仅四喜知晓薛晴羽的女儿身,处处透着小心,待薛晴羽极好。薛晴羽知道,四喜的这些好意,七分皆来自周嘉昊。 “圣上有心了。”薛晴羽面露微笑,心下无半分动容。 保和殿已铺设好坐席,一排三位。四个角落各放置一个炭炉,确保室内温度。万事俱备,只等考生入席后,周嘉昊当场宣布考题。 被选中的翰林院学士及文臣已在两旁落座,四喜领着薛晴羽来到左上首位置。 “薛掌印,请坐,期间若有事,可随时唤五禄,奴才这便去叫他。” “无妨,今日本就忙乱,公公不必为我烦忧。” 说话间,五禄已看到薛晴羽,利索赶来,站在薛晴羽身侧,与赵舒并列而立。 对面的文臣看不惯薛晴羽做派,撇过头去,权当不识。薛晴羽笑了笑,不予理会,兀自品茗等候。 考生们排队入席完毕,一旁的沙漏走完一圈,殿外的鼓楼发出七下擂鼓声,辰时到了。 “圣上驾到!”四喜声音洪亮。 周嘉昊自殿后走来,所有人下跪。 “参见圣上。” 周嘉昊不怒自威:“平身,今日殿试,朕的策问仅两字。” 周嘉昊用毛笔沾了墨,垂首疾书。不多时,四喜提起宣纸,“济民”二字跃然纸上。 四喜大声宣布:“作答时间,两个时辰。” 保和殿安静得出奇,毛笔与宣纸碰撞的声音窸窸窣窣。五禄担心薛晴羽无聊,不知从哪儿取来瓜果盘,里面放置着剥好的瓜子、松仁、橘子、葡萄…… 薛晴羽小心翼翼吃着,生怕吵着正在思考的考生。期间,薛晴羽不下三次险些睡着,幸得身后赵舒每每推搡,方保持清醒。 中午,考生们答毕,去偏殿休整,文臣们阅卷。 薛晴羽小嘴一上午未消停,在赵舒的搀扶及五禄的带领下,去里间出恭。里间的窗柩正对着殿外,不时传来些许脚步声和闲聊声。 “龚大人,这萧清鹤连中三元,一表人才,文采、见解亦是极佳,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久闻龚家小女才貌双全,是誉满京城的‘第一才女’,龚大人何不借机‘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龚留群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家龚岑?哎,不提也罢!” 不得不说,古往今来,人爱八卦的习惯实乃高度一致。萧清鹤主角光环加身,此后一夜成名,自是爱慕者无数。 原著中,萧清鹤的妻子叫什么来着?薛晴羽思忖着,抬脚往外走去,未听及走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薛晴羽推开里间门的一瞬,一道修长的身影经过。薛晴羽下意识避开,脚后跟却绊在了门槛上,直直往后倒去。 “掌印!”候在门口的五禄和赵舒吓得尖叫。 下一秒,一双白皙的手拉住薛晴羽的手,稍加用力,薛晴羽蓦的看到萧清鹤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写满震惊。同时,萧清鹤为扶稳薛晴羽,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环住薛晴羽的腰。 半分钟后,薛晴羽跳着脱离萧清鹤的怀抱,双颊绯红:“多谢萧公子!” 萧清鹤看着薛晴羽想跑,却被蟒袍桎梏,迈着小碎步狂奔的背影,忍不住嘴角上扬。手中柔软的触感犹在,鼻尖也残留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梨花幽香。 良久,萧清鹤方回过神来,往偏殿走去。 赵舒见薛晴羽惊魂未定,忙沏茶递过去。 “掌印没事就好。” 薛晴羽长 20. 起事 [] 薛晴羽叹了口气:“人命关天,我先救龚尚书再说。” “掌印出门请务必小心,会试监考,您亦在现场。当时在现场的诸位朝臣,人人自危,保不齐北方考生还有后招。锦衣卫钦点过人数,钳制住的仅有小半。”赵舒一脸不放心。 “那我着女装好了。” 为保万全,二人自后门出发,赵舒避开大路,小心驾车至龚府巷子口。 “你在这等我。”薛晴羽说完,垂下头,极速快走。 龚府门前没几个人,仅一位老者看守,想来是管家。 “这位姑娘,敢问来龚府何事?”管家一脸警惕看着薛晴羽。 薛晴羽垂眸回答:“听闻龚大人意外受伤,小女略通医术,或可医治。” 管家一脸为难:“这,小的做不了主,姑娘且等着,小的去禀告主母。” 薛晴羽正欲说什么,毕竟急救黄金时间至关重要,耽误不得,管家却已没了踪影。 半晌,管家带着位衣衫朴素的贵妇人回来,与妇人一道出现的,竟是萧清鹤。 “这位女大夫我认得,先前亦替我母亲医过病,龚夫人或可一信。”不等其余人仔细打量薛晴羽,萧清鹤率先开口。 龚夫人对萧清鹤颇为信任,当即点头:“好,你是家夫看重之人,定是没错。” “薛姑娘随我来。”萧清鹤在前面带路,步子飞快,很快和龚夫人、管家拉开距离。 “多谢萧大人。”薛晴羽压低声音。 萧清鹤失笑:“你愿前来医病,该是我们谢你才对。只是萧某愈发看不明白了,薛掌印未及时查清舞弊案、草草结案在先,薛姑娘主动登门救人在后……” 薛晴羽算是明白了,萧清鹤听信流言,以为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亦将周嘉昊端水的“功劳”择在了她身上。 薛晴羽懒得解释:“今晚萧大人怎会在此?” “北方考生起事之际,我亦在龚大人身侧,是龚大人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萧某焉能不顾龚大人死活?” 说话间,薛晴羽行至主苑,已嗅到浓烈的血腥气息。 龚留群的状态很不好,面容苍白、脉象虚无、失血过多。薛晴羽飞快在孔最、隐白、承山、中都、交信等穴位施针,极速止血。 待薛晴羽企图用剪刀剪开龚留群的衣物,萧清鹤和龚夫人俱是一惊。 “救人要紧!”薛晴羽知晓古代人的思想,懒得辩解。 龚留群腿部、胳膊、腰部皆有长长的划痕,皮开肉绽、触目惊心。薛晴羽先检查是否伤及动脉,再查看血流速度。 “我需要干净热水和白布,有劳。若家中有上好伤药,请一并拿来。”薛晴羽语气急促。 龚夫人和管家离开,萧清鹤看着薛晴羽满手污秽的样子,与精致娇俏的侧颜格格不入。 若她并非臭名昭著的薛掌印,该多好?萧清鹤内心感慨,开口却成了其他。 “见过多次,尚不知薛姑娘姓名。” “我叫……薛晴羽,晴空、羽翼,与如今处境刚好相反。”薛晴羽失笑。 萧清鹤正待回话,门外响起一阵匆忙脚步声。 薛晴羽用浸湿的白布擦拭龚留群伤口,再撒上金疮药,用现代手法将伤口包扎紧实。 龚留群身上大伤三处,小伤无数,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棍棒敲打的淤青,足见北方考生下手之狠。 薛晴羽忙活完,已至寅时。白日的疲惫,加之晚上精力耗尽,起身的一瞬,薛晴羽眼前一黑,险些倒下。 一双大手及时握住薛晴羽的胳膊,稳稳扶住薛晴羽。 “没事吧?”萧清鹤的声音温温润润,听着格外叫人安心。 龚夫人看着眼前二人,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 “母亲,父亲怎么样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龚夫人转过身,就见大女儿龚岑出现在门口。 “来了位女大夫,刚医好。” 龚岑目光落在萧清鹤和薛晴羽的背影上,满是探究。 薛晴羽不着痕迹推开萧清鹤:“多谢,龚夫人,龚尚书的外伤,我已及时处理。请给我纸墨,容我开些益气补血的方子,让龚尚书好生调理。” “快去取笔墨来!”龚夫人叮嘱管家。 龚岑福身:“见过萧大人,和这位女大夫。都说‘患难见真情’,今晚多谢二位了。” 薛晴羽失笑:“医者父母心,不必言谢。” 萧清鹤闻言,诧异看了眼薛晴羽,落在龚岑眼里,便成了关切。 龚岑见薛晴羽满身血污,主动开口:“大夫如此出去,怕是不妥。若不嫌弃,不妨随小女去闺房换身衣裳。” 薛晴羽垂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之相:“如此甚好,叨扰了。” 龚岑领薛晴羽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幽静的小苑,梅花清冽之气四溢,与龚岑的气质十分相符。 龚岑也不吝啬,打开衣柜:“女大夫请选。” 薛晴羽看着龚岑清一色的白色、青色、紫色,随手取了件紫色的襦裙:“就这件吧,多谢。” “女大夫客气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行医。未请教姑娘姓名?” “我姓薛。” 龚岑“哦”了一声:“还真是巧,竟与这京城身名狼藉的九千岁同姓。” 薛晴羽嘴角抽搐,去屏风后换衣服。若是此间有美瞳便好了,她也不至于小心翼翼,害怕身份被戳穿。 “本也不是皇姓,重复倒也寻常。”薛晴羽换了衣服,自屏风后走出。 龚岑看向薛晴羽,却见月色和烛光映衬下,薛晴羽肤色胜雪,一双琥珀色瞳孔如琉璃般晶莹剔透,宛如仙女下凡。 “薛大夫可真真是美,我一女子见了尚且忘俗,何况男子?”龚岑笑了,“方才见萧大人举止,你们是旧相识?” “倒也不算,只是碰巧帮过彼此的忙。”薛晴羽说完,抬脚便往外走,拒绝回答此类话题。 薛晴羽脑海中闪过白日听闻的墙角,莫不是,龚留群已和龚岑提及此事?龚岑问话,颇有试探意味。这萧清鹤,还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回到主苑,薛晴羽抬眸,便见萧清鹤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忙垂下眸子。 龚夫人瞄了眼萧清鹤,又看了 21. 借宿 [] 最近薛府的俊美少年有些多 萧清鹤望着近在迟尺的薛晴羽,心中那股异样感再次蔓延。原来,她竟如此聪慧。 薛晴羽脑子里则闪过龚留群那日来薛府的异常,为何要在科考前一天跑一趟,且言辞闪烁呢? “敢问萧公子,出了城中往哪里走?”赵舒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萧清鹤掀开帘子:“往南,十八巷深处,我住尽头。” 十八巷乃是流民聚集地,薛晴羽万万没想到,萧清鹤已任翰林苑修撰,仍如此勤俭。 “萧大人住得如此偏僻,只怕多有不便……” 薛晴羽尚未说完,只听赵舒一阵惊呼。 “这屋子,还能住吗?” 薛晴羽掀开布帘,就见尽头的屋子及周边院墙,被淋满了红色朱砂,写着大大的“骗子”、“舞弊”、“假状元”。 “萧大人怕是被盯上了,这里是住不得了。进屋收拾好包裹,随我回城中吧。” 萧清鹤皱眉:“可是,眼下已近卯时,哪里还有客栈愿意收留?” 薛晴羽沉思片刻道:“萧大人若不嫌弃,可至薛府将就一会儿。待天亮,我欲入宫面圣,禀明今晚诸事,萧大人是今晚的证人,可随我一道。” “如此,叨扰了。” 待马车驶入薛府最近一处小巷,薛晴羽喊停赵舒。 “萧公子,烦你先下车,我换个衣服。” 萧清鹤面色微红,掀开帘子跳下车,听得马车内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控制住大脑的胡思乱想。 薛晴羽再下车,已完全成了白日所见的薛掌印。 奔波一整日,薛晴羽入得薛府,已疲惫不堪。 裴俊达却一身青衣、风度翩翩出现:“掌印,你可算回来了!” 薛晴羽颇为不耐:“都几时了,还不睡!” “这不是听说京城出了事,你又一直未归,担心得紧。”裴俊达说话间,瞧见萧清鹤,笑容蓦的消失。近日是怎么了,先来个妖冶清冷的钱星玥,再来个儒雅贵气的少年郎,都快将他的风姿俊逸比下去了。 薛晴羽简单介绍:“这是萧清鹤萧修撰,你去收拾间干净屋子,带他去你小苑将就一晚。” “萧清鹤?你就是今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裴俊达围着萧清鹤转悠一圈,上下打量。 萧清鹤面露尴尬,双手作揖:“有劳这位公子了。” 裴俊达右手立马揽住萧清鹤的肩头:“不客气!我姓裴,名俊达。往后进了薛府,都是一家人……” 薛晴羽看着裴俊达和萧清鹤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扶额。这个裴俊达,俨然以男主人自居了,都是原主惯出来的毛病! “小舒子,寅时,务必叫醒我。” 赵舒惊呼:“掌印,今日诸事繁忙,您只休一个时辰?” “嗯,你多休会儿,叫醒我后,继续睡吧,萧清鹤会陪我入宫的。”薛晴羽说完,关上小苑的门。 翌日薛晴羽携萧清鹤入宫,二人的疲态皆被掩盖于清亮的双眸之下。临近御书房,四喜快速迎上前。 “薛掌印、萧修撰,眼下邓指挥使在内,圣上叮嘱过莫要打搅。” “进去多久了?”薛晴羽知晓锦衣卫如今处境,邓辉正急于立功。 四喜思忖片刻道:“有两盏茶功夫了。”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御书房的门方大开,邓辉见到门口的薛晴羽,微微一愣,转而笑容意味深长。 “若知晓门外候着的是薛掌印,下官定少说两句话。” “邓指挥使说笑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昨日京城之乱。” 邓辉冷哼一声,又瞄了眼垂首的萧清鹤,拂袖而去。 “外头是谁来了?”周嘉昊疲惫的声音自里间传来。 四喜忙回答:“禀圣上,是薛掌印和萧修撰。” “快让他们进来!” 薛晴羽踏入殿内,一眼看到周嘉昊伏在厚重的奏折后,眉头紧蹙。薛晴羽走着走着,脚下一滞,原是踩着奏折了。薛晴羽弯下腰,一目十行之下,见到三次自己的名字。 “薛掌印当时亦在科考现场。”“龚大人于科考前一日去过薛府。”“薛掌印嫌疑更甚。” …… 薛晴羽默默记下奏折右下角的名字,不动声色将地上的奏折捡起、阖上,放回周嘉昊的案几上。 周嘉昊叹了口气:“哎,朕今早已听闻龚尚书一事,派了御医前去龚府。待会儿,薛掌印可否替朕跑一趟,看看龚老是否安好。” “是,圣上,微臣有事禀告。”薛晴羽说完,看向萧清鹤,“昨晚诸事,萧修撰刚好为见证者。微臣便自作主张,将人带来了。” 萧清鹤上前一步,将昨晚之事简略告之。当然,省去了薛晴羽救龚留群的部分。 薛晴羽等萧清鹤说完,上前一步:“此事颇为复杂,微臣奏请交由东辑事厂全权负责稽查。” “薛掌印,此事朕也属意于你交办,可是,舞弊案当日,薛掌印刚巧在现场。此番为避嫌,还是交由锦衣卫查办为妙。” 薛晴羽正欲辩解,却见周嘉昊已看向萧清鹤,这是打算直接转移话题的信号。 “听闻萧修撰是滁州人,在京城可有依靠?” “不曾。” 周嘉昊笑着给薛晴羽交代了新任务:“薛掌印,烦你替萧修撰寻个宅邸,权当朕赠予新科状元的礼物了。” “是。”薛晴羽只好带着满腔牢骚,行礼离去。 四喜眼瞅着薛晴羽脸色不对,赔着小心送薛晴羽出宫:“薛掌印,近日诸事纷扰,圣上睡眠堪忧。偏生薛掌印身处风口浪尖,圣上不便偏心。不若等过了这阵子,薛掌印再入宫面圣,免得遭人口舌。” “多谢公公提醒。”薛晴羽作揖告辞。 萧清鹤意识到薛晴羽步子加快,跟上后开口:“薛掌印看上去似乎很不悦。” “我并非不悦,只是在想此事该从何查起。” 萧清鹤不解:“圣上不是不允薛掌印再干涉此事吗?” “你先自个儿回薛府吧,赵舒会替你寻到合适住处。”薛晴羽并不打算将萧清鹤牵涉其中。 薛晴羽独自行 22. 查案 [] 离薛府尚有五米远,薛晴羽便看到铁血携小旗将薛府包围。待薛晴羽走得近了,刚好看到萧清鹤从府里走出来。后面跟着的裴俊达一脸凝重,仿佛要杀人。 “铁同知这是作甚?”薛晴羽语气冷漠,装作和铁血结怨已久。 铁血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见过薛掌印,萧修撰为龚尚书被袭案的当事人,属下来请他去锦衣卫问个话。听闻他借宿在薛府,薛掌印放心,待问询完毕,属下定将人完好无损送回来。” 薛晴羽看向萧清鹤,后者一脸淡然。薛晴羽挥挥手,铁血领着一帮人离开。 裴俊达感慨:“哎,状元郎一夜成名,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正是午膳时间,进屋用膳吧。”薛晴羽扬长往后院走去,裴俊达见薛晴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连带着胃口大开。 薛晴羽心事重重,未注意到大家和她一起用膳时,姿态逐渐放松,话也多了起来。 戌时,薛晴羽换上夜行衣,遮挡面部,又找赵舒寻了把寻常长剑,自小苑翻墙而出。曹府在城中的南边,距离不算远,薛晴羽穿小巷和屋檐而过。一路遇上的锦衣卫不少,看来案件仍在稽查中。 曹府周遭静悄悄的,漆黑一片。薛晴羽稳稳落在天井的角落,寻到苑门最大的小苑,轻手轻脚快速进入卧房。 血腥味扑面而来,隔着面纱皆能嗅到,薛晴羽有股不好的预感。卧榻上横着一个人,薛晴羽借月色,看到其嘴角流血、双目紧闭。 虽与曹庆只见过两次,犹记曹庆下颚上的黑毛痣,薛晴羽伸手试探鼻息,发现曹庆刚死不久,身子也尚温热。 还是来晚了一步!薛晴羽快速探查周围,发现曹庆右臂的状态极不自然,有些扭曲。薛晴羽掰正曹庆身子,发现曹庆右手中指指向床下。薛晴羽点燃火折子,往床下看去,并无异常。 弯了腰,薛晴羽屈身至床下,右手敲击地面,很快听出不同寻常的声音。掀开地砖,赫然有一封信。薛晴羽取了信放置怀中,正打算离开,一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薛晴羽灭了火折子,往床下最里面缩了缩,按兵不动。 “搜!”铁血的声音刚落,卧房的门被大力推开,七八个穿着官靴的脚出现在薛晴羽眼前。 薛晴羽心里盘算一番,缠斗并借机逃跑,该不难。 “铁大人,发现曹庆尸体!”小旗惊呼。 铁血上前:“尸身尚温热,歹人就在不远处,搜!自曹府至方圆十里,分四个小队,挨家挨户、全面盘查!” “是!”所有人一溜风跑出去,除了铁血。 铁血的官靴与旁人的不同,步子也更轻,走近床头,蓦的抽出长剑。薛晴羽自问未发出任何动静,右手抚上长剑,以备万一。 铁血的长剑来得极快,薛晴羽堪堪用剑鞘抵挡,苦于床下空间有限,薛晴羽落了下风。待铁血的剑划过腰身,薛晴羽心下呼痛,拔剑而出,划过铁血肩头,疾驰而去。 薛晴羽并非打不过铁血,而是铁血跟着原主多年,熟知她的武功招式,极易暴露。 “来人,快追!” 薛晴羽飞上屋檐的瞬间,铁血的惊呼声传来。薛晴羽按压住一直流血的腰部,飞檐走壁,以最快速度到达薛府。因腰部受阻,薛晴羽落在小苑时,步子不稳,踉跄之下,听闻耳畔脚步声,薛晴羽长剑出鞘,对准来人脖颈,却见萧清鹤一脸无辜看着自己。 “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呢!”薛晴羽骂骂咧咧,放下长剑。 “我若说回来晚了,天黑不认识路了,你……”萧清鹤说着,面色微变,“你受伤了?” 薛晴羽右手以剑支撑住自己,左手捂住腰腹,鲜血自左手溢出来,触目惊心。 “没你事,去把赵舒叫来。” 萧清鹤上前,一把扶住薛晴羽:“再厉害的人,都有负伤的时候。我先送你回房,再去找赵公公,也不迟。” 薛晴羽摘下面纱,大口喘气,鼻尖净是萧清鹤身上的墨香味。 “今天,锦衣卫未为难你吧?” “没有,只是审讯者太多,等了好大一会儿,天黑方到我,回来得有些晚。” 薛晴羽刚在卧榻上坐下,便听闻外间锣鼓喧天。 “锦衣卫查案,请各家配合!” 薛晴羽没想到这么快,心中警铃大作:“快去找赵舒,让他带针灸包和金疮药来!” 萧清鹤狐疑看了眼薛晴羽,这身打扮,负伤归来,锦衣卫又连夜搜查。所以,这女人又半夜出门做了什么? 因承了薛晴羽太多情,萧清鹤麻溜儿跑出去。 等赵舒和萧清鹤回来时,薛晴羽已脱去外袍,只余白色里衣。腰腹至后背处,已全部被鲜血染红。 薛晴羽看了萧清鹤一眼:“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还不快滚去裴俊达小苑里睡觉!” “我不认识……” “先滚出去!”薛晴羽不耐烦道。 萧清鹤初次见薛晴羽这般,依言出去,还不忘阖上门。里间很快传来赵舒的惊呼声,薛晴羽重伤如此,却一声不吭,萧清鹤叹服。 “掌印,你这伤颇重啊!” 薛晴羽先给自己扎了几根止血针,再让赵舒替自己上药。 “锦衣卫快到了,给我换身干净里衣,把这身衣服拿去后院烧了。” 赵舒办事儿麻利,极快离去。薛晴羽披着狐裘起身,刚推开卧房门,就见知春小跑过来。 “掌印,锦衣卫铁同知来了,说是例行公事、搜查要犯。” “知道了,你送萧公子去裴俊达小苑,我去前面迎客。”薛晴羽面色不惊,往前院走去。 萧清鹤待薛晴羽走远,压低声音询问知春:“公公可知发生了何事?” “据说啊,礼部左侍郎曹庆刚被杀,锦衣卫到达的时候,凶手就藏匿于现场,在铁同知眼皮底下逃走了。铁同知震怒,要求连夜搜查曹府方圆十里。” 萧清鹤一双眼蓦的晦暗不明,难道是她干的?曹庆身处礼部,又是龚留群得力部下,必是此案关键人物 23. 怀疑 [] 薛晴羽点头:“你先去休息吧,我这边无事了。” 赵舒知道,薛晴羽根本没听进去,无非是打发自己离开。 薛晴羽躺在床上,意识清明至白昼降临。同时害了这三个人,到底谁得利呢? 不等薛晴羽想明白,二寿已然登门送诏书。薛晴羽正纳闷今日怎的来这般早,一眼便看到了下诏狱令。 “此事缘何关乎翰林苑郑学士?何以到了圣裁下诏狱的地步?” 二寿面露难色:“不知薛掌印可有耳闻,礼部左侍郎曹庆昨晚在家中暴毙,线索到这厢便断了。后经锦衣卫探查,左侍郎昨日下午,仅与郑学士在茶楼约见。而之前入狱的北方考生,皆称是曹大人告知舞弊案为龚大人搞鬼,这才引得龚大人被袭。” “所以锦衣卫便赶在选秀前,拿翰林苑和郑云龙当了替死鬼?”薛晴羽怒不可揭。 二寿汗颜:“这,具体事项,奴才不知。邓指挥使寅时入宫,卯时圣上便下了诏狱令,擢奴才送至薛府盖印。据说,当时御书房的门是阖着的,连四喜公公皆未得近身伺候。” 郑云龙不涉党政,是一朝元老,这几位舞弊监生,与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处,邓辉这事儿办的,未免荒唐。更荒唐的是,周嘉昊居然允了!周嘉昊分明是知道个中利害,不愿直面! “咱家要入宫面圣。” 二寿“噗通”一声跪下:“薛掌印,圣上虽未明说,但近期您暂时莫要入宫了吧。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圣上待您愈是体恤,您愈该体谅圣心才是啊!” 薛晴羽冷静下来,很快明白周嘉昊的帝王之术,亲自扶起二寿:“二寿公公快起身,有劳您点醒梦中人。” 二寿惶恐:“薛掌印客气了,若非薛掌印争气,奴才们这些宦臣,哪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哪!” 薛晴羽终是盖了印信,并将二寿送至门口,扶着二寿上了马车。这二寿言行,可比三笑那般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之人好太多了。 薛晴羽心中烦闷,沿着京城街道行走。待人声鼎沸时抬眸,惊觉已行至书肆门前。 “老板,《张生彩鸾灯传》有下卷了吗?”既来之、则安之,薛晴羽索性问询一番。 老板见薛晴羽是生面孔,有些不耐:“还没,不过,消失许久的作者三日前曾与书商联系,说在动笔了。” “如此甚好,那我年后再来。”薛晴羽抬脚往外走,迎面遇上萧清鹤。 萧清鹤眼底的错愕一闪而过:“刚才裴兄领我去看了新宅,甚是不错,我来采买些书籍,准备送至新宅。说起来,还要多谢薛掌印。待新宅收拾妥当,定邀请薛掌印登门品茗。” “萧大人客气了,咱家不过是谨遵圣意罢了。”薛晴羽今日委实没心情闲聊,抬脚便走。 萧清鹤见薛晴羽两手空空,询问老板缘由,待听到《张生彩鸾灯传》后,萧清鹤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薛晴羽又去了胭脂水粉铺、成衣铺和珠宝铺,挑选了些新花样,回府时已近酉时,赶紧让云锦煲上鸡汤。 赵舒在前厅徘徊许久,见着薛晴羽安然无恙回来,忙迎上前:“掌印,奴才打听到消息了,锦衣卫去翰林苑逮郑学士去了诏狱。” “嗯,早上的下诏狱令,还是我盖的印。”薛晴羽语气平静,“小舒子,晚上你备好马车,照例停在府邸外的巷子里。” “掌印准备入宫面圣?眼下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妙。”赵舒不免担忧,毕竟这次科考,是东辑事厂负责监察,外界对薛晴羽质疑不断。 薛晴羽叹了口气:“凡事、尽力便好。诏狱以酷刑闻名,自古入诏狱者,不是屈打成招,就是枉死狱中。郑云龙是文官出身,在京城又无所依傍,一旦入诏狱,与送死无异。让我眼睁睁看着朝中为数不多的股肱之臣结局惨淡,实在不忍。” 说起来,若非曹庆动了坏心思,让龚留群被袭,眼下的替死鬼,怕得是龚留群了。又或者,二人黄泉路作伴。 天一黑,薛晴羽便打包好所需物件,自院墙翻出去。上了马车,薛晴羽飞快换衣、梳妆、打扮,对着铜镜左顾右盼。 原主这张脸,本就无懈可击,配上浅青色衣裙,外罩白色狐裘,整个人宛如画中走出的谪仙。薛晴羽轻拍面颊,今晚,就靠你动摇周嘉昊心神了。不到万不得已,薛晴羽实在不愿出此下策。原主纵容周嘉昊之余,尚不忍绝士族之后,何况她对周嘉昊根本没有感情。 周嘉昊这人,刚愎自用、贪慕权力、敏感多疑,不配当一个好皇帝!待马车停稳,薛晴羽清醒之余,惊觉自己想法之大胆! “掌印,今日你着女装,奴才不便相送,在这里等你。”赵舒将马车停在隐蔽处,扶着薛晴羽下车。 薛晴羽点点头,取出皇牌,独自往宫门走去。一路顺畅,直至到达御书房外。 四喜许久不见着女装的薛晴羽,已猜到何事:“薛……姑娘,圣上说了,近日所有朝臣,非召不得入内。” 薛晴羽笑容灿烂:“公公,妾身今日是薛姑娘,并非薛掌印。近日诸事繁忙,妾身许久不见圣上,不免忧心。这不,提着鸡汤来的。” 四喜垂首,见薛晴羽拎着食盒,叹了口气:“哎,薛姑娘,容奴才进去禀告。半个时辰前,萧修撰刚进去,不知是否方便。” “萧清鹤也在?”薛晴羽眼底的惊愕一闪而过,不愧天选男主,才入仕便得到了周嘉昊的青睐。 四喜推开门的一瞬,萧清鹤听闻动静,转过身来。四目相对,薛晴羽看到萧清鹤眼底的愕然、震惊,门阖上,薛晴羽站在风中良久,方得到周嘉昊允许入内的许可。 “薛姑娘,您快进去,天寒地冻的,奴才去给您倒杯热茶。”四喜惯会说话的。 薛晴羽不看萧清鹤,低眉顺眼,直奔周嘉昊,将食盒搁置在案几上:“圣上,妾身煲了鸡汤。” 周嘉昊显然被四喜的话提醒,面色稍缓:“这大冷天的,何必特意跑一趟?” 周嘉昊说着,将手边的汤婆子递过去。薛晴羽接过,佯装才看到 24. 隔阂 [] 薛晴羽已经不记得如何上的马车,赵舒驾车摇晃时,薛晴羽如梦初醒。过不了几日,便会传来郑云龙在狱中死去的消息吧? 今晚入得御书房,周嘉昊并不避讳萧清鹤,果然隔阂已经产生,摆明了想告诉她,身边可用的人多的是。而她当初想利用萧清鹤的心思,也泡汤了。薛晴羽有些累,只想好好睡一觉,自然醒。 赵舒替薛晴羽添了炭火,换了伤药,仍不放心:“掌印,今晚奴才睡在外间吧?” “不必,小舒子,我已多日未好好休息,明天除非急事,不要打搅我。” 世事难料,怕什么来什么。 翌日恰逢腊月十五,本是钱家施粥的日子,京城流民却再也无人问津。不知谁起了个头,称恶贯满盈的薛掌印害了钱家,流民纷纷涌向薛府,边丢手中污秽,边骂骂咧咧。 “yan狗,出来!” “我们就算饿死,也要死在薛府门口!” “凭什么我们死,让yan狗独活,砸!” “……” 云锦本携带众仆从驱赶流民,眼下躲闪不及,身上悉数被鸡蛋、石头、烂菜叶砸脏。 “关门!”裴俊达听闻动静而出,直接命令众人关门,转向赵舒,“快去叫掌印。” 赵舒却固执摇头:“掌印这些日子太累了,好容易有闲暇休息。” 裴俊达推开赵舒,直奔主苑。 薛晴羽是生生被吵醒的,没办法,原主的听力太好。 “朱效?” 窗柩边多了道身影,朱效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流民们闹事。” 薛晴羽扶额:“你悄悄去东辑事厂,把孙梧喊来。” “掌印!”裴俊达的呼喊声和敲门声响起。 薛晴羽叹了口气,将伤口又裹了三层,方开口:“我醒了,稍后。” 薛晴羽推开卧房门的一瞬,看到焦急的裴俊达和忐忑的赵舒。 “裴俊达,往后除了赵舒,不允任何人进出我的小苑。” 裴俊达急急解释:“可事出突然,掌印再不出现主持大局,只怕薛府都要被砸烂了。” “你当我是聋子?动静大了,我自然会醒。”薛晴羽边说边往外走,“可有初步估算多少人?” 赵舒回答:“约莫一两百人。” “这么多?”薛晴羽眼睛微眯,看来,又是有预谋作祟了。趁着她着手科举案的间隙,对方先出手了。 薛晴羽回到前厅,神色慌张的门客和仆从们面色稍缓,议论声瞬间消失。 “开门!”薛晴羽冷静地拔出梨花落。 赵舒依言,领着知春一并打开府邸大门。门开的一瞬间,薛晴羽目光快速扫过流民,就在鸡蛋快砸向她的一瞬,提剑跳跃。 “啊——”人群中,传出一位流民的呼喊声。 众人闻讯看去,就见薛晴羽不知何时出现在流民中央,长剑落在呼喊者的脖颈处。 “既是流民,温饱都成问题,哪里来的钱买鸡蛋?”薛晴羽冷笑,提着呼喊者跳跃,稳稳落在薛府门前。 周遭议论四起,孙梧携番役到来,百姓看到提刀之人,下意识让出一条路,闹事的流民也安静下来。 “孙梧,将此人,及方才和他站一起的五位,一并带回东辑事厂,严加审讯。” 薛晴羽一声令下,人群中的几位慌乱而逃,被番役们提刀拿下。百姓们吓得四下乱窜,流民亦很快散了。 薛晴羽看了眼身侧之人:“你若识抬举,该交代的交代了,兴许能过个好年。如若不然,即便你的家乡远在千里,咱家也能一窝端了!” 对方面色微白,并不言语,直至被孙梧领走。 薛晴羽收了梨花落,对赵舒道:“携仆从将门前收拾干净!其余人,该干嘛干嘛去!” 薛晴羽未在门客中见到钱家两位,直奔钱星玥的小苑。离得尚有五米远,悠扬的琴声响起。薛晴羽前脚刚踏入小苑,便见一身紫衣的钱星玥如妖孽般,静坐亭间,拨弄琴弦。 “钱大公子好雅兴,外头这么大的动静,竟未影响分毫。” 琴声戛然而止,钱星玥放下古琴,走出亭子,冲薛晴羽作揖。 “见过薛掌印,并非小生雅兴,而是如此小事,想必难不倒掌印。” “月师傅这副云淡风轻却运筹帷幄的样子,咱家好生羡慕。”薛晴羽坐在石阶上,“敢问一句,托月师傅办的事,可有动静了?” “抱歉,暂无,不过,也该快了。”钱星玥说话间,提起茶案上的水壶,替薛晴羽倒了杯清茶。 薛晴羽端起杯子,茶香清冽:“我已等不到人有消息的时日了,做隐蔽些,年前,我要看到邓辉抛妻弃子的消息传遍京城。” 薛晴羽话音刚落,自怀中取出钱袋子,“这是预付银钱。” 钱星玥接过钱袋子,掂量一番:“薛掌印真是大方,你且放心,年前钟家一定会事无巨细得知邓指挥使的过去,锦衣卫再无暇找东辑事厂的麻烦,薛府也能过个好年。” “那便好。”薛晴羽放下杯盏,转身离开。 钱星玥瞄了眼杯盏,薛晴羽滴水未沾,而钱袋子上弥漫着一股血腥气。钱星玥提起杯盏,目光被雾气笼罩,连带着眼中薛晴羽的背影,亦模糊起来。 薛晴羽回到小苑,就见裴俊达站在门口:“你还有事?” 裴俊达自怀中取出一封请帖:“明日萧清鹤乔迁之喜,咱们一并去?” “你去吧,我未收到邀请。” “哈?”裴俊达难以置信,“虽说文人皆迂腐了些,可他这新宅,好歹是你替他寻的啊!” “行了,我要继续休息了,没事儿别吵我!”薛晴羽懒得搭理裴俊达。 裴俊达一脸愤慨:“这厮如此不念旧情,不熟也罢!那我也不去了!” 薛晴羽看着裴俊达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她尚未生气,裴俊达气个什么劲儿? 薛晴羽再醒来,天已全黑了,推开门,赵舒站在小苑中布菜。 “掌印,正巧,晚膳做好了,您一天没吃东西,快用些吧。” 薛晴羽点点头:“今日十五,待会儿 25. 选秀 [] 接下来几日,薛晴羽安心养伤、足不出户,只等二寿登门,打探周嘉昊口风。直到选秀前一日,二寿带着一沓诏书前来。 薛晴羽伤好大半,亲自迎接:“二寿公公辛苦,明日便是选秀,想必诸事繁忙。” “说起来,圣上今日方念叨,三笑公公近日忙得不行,明日还请薛掌印尽早入宫,帮衬一二,以解圣上烦忧。” 薛晴羽内心冷笑,周嘉昊惯会一张一弛、拿捏人心的。 “多谢二寿公公提醒。”选秀当日,薛晴羽不信,一心想当皇后的姜懐会按兵不动。而一心想回到殿前的三笑,只怕早已暗中和姜懐里应外合。 薛晴羽送二寿离开之际,佯装八卦地问及:“对了,听闻蒋家嫡女蒋菡,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亦在此次选秀当中,二寿公公可曾一睹芳容?” “远远见过,惊鸿一瞥。据说啊,蒋姑娘及笄后,仰慕者无数,听闻她要入宫选秀,京城不知多少贵公子一夜白头呢。”二寿面露惋惜,众人皆道妃嫔光鲜亮丽,只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宦臣,知晓深宫诡谲。 “那明日入宫,咱家可得好好看看。”薛晴羽笑着将一包银子递入二寿袖中,不等二寿推辞,压低声音,“上次若非公公提点,只怕咱家已与圣上离心。” 二寿会意:“薛掌印,往后只愿互相扶持。” 薛晴羽翌日一早,便入了宫,直奔内官监。路上,郑云龙的惨淡结局通过往来内侍和宫女的八卦得来。 “听说了嘛,翰林苑那郑学士,被诏狱蹂躏得全身上下无一块好肉!” “哎,到死也没签字画押,锦衣卫草草结案了。” “都说文人迂腐,好歹保住命要紧啊!犯了这种事,多半判个德不配位,罢黜职位,哎!” “……” 薛晴羽心下一痛,脑海中闪过最后一次见郑云龙的模样,右手捏紧成拳。有生之年,不知她还能保住几位清白大臣? “三笑公公!”薛晴羽一入内官监,便看到忙前忙后的三笑。 三笑笑脸相迎:“薛掌印,许久不见!” “圣上擢咱家来帮帮忙。”薛晴羽思及三笑往薛府塞人时的口吻,满脸堆笑,“三笑公公真是无情呢,都快一个月了,也不记得去薛府看看咱家。” 三笑拉着薛晴羽走得远些,压低声音:“哎,实不相瞒,这内官监,可比不得司礼监,琐事繁多不说,选秀又提前。奴才如今想想,真是懊悔未珍惜御前秉笔的时日。” 听着三笑表诚心的话语,薛晴羽内心感慨,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薛晴羽亲切挽住三笑的胳膊:“今日既是咱家来了,公公不妨休息片刻?左右咱家在,旁人不好为难。至于圣上那边,三笑公公放心,咱家得空定替你美言。” 圣上遣薛晴羽来,哪里是真的要帮忙,无非看着些内官监,以免出现大纰漏,三笑不过借机探个口风。 三笑见薛晴羽待自己一如既往,以为薛晴羽并未发现端倪,自己被贬黜至此,真是因四喜所言,有朝一日写了错字,惹圣心不悦。 “多谢薛掌印,奴才陪您四处走走。” 到得储秀宫,薛晴羽正准备问话,撇过头,却见三笑眼神飘忽。薛晴羽循着三笑的眼神望去,就见角落里一个婢子打扮的人在向三笑招手。 三笑转过头看薛晴羽:“薛掌印,奴才忽然思及有些事尚未办妥,先离开一会儿。掌印先自行逛一逛,奴才稍后便回来。” “公公且忙,不必在意咱家。”薛晴羽面色不表现出来,心底却认出那婢子。那是姜懐的贴身侍女松芳,上次来过薛府。 薛晴羽等三笑走远些,蹑手蹑脚跟上。三笑熟稔后宫道路,七拐八绕,径直来到无人问津的小巷,推开一间蛛网密布的破败宫门。薛晴羽候在宫门口,很快听到熟悉的声音。 姜懐语气急切:“蒋菡这厮,怎么还没来?” “害,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来晚些,自是更轰动些。”三笑压低声音,“姜姑娘且宽心,奴才早已在衣物上下了手脚,保管明日蒋姑娘穿了,浑身奇痒、面容失色、殿前失仪。” 脚步声响起,薛晴羽躲闪到一旁的小巷子里,待三笑出去,迟迟不见姜懐主仆二人出来,又重新回到门后偷听。 “小姐,您这么做,倒是客气了些,要奴婢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像对薛掌印那样……”松芳小小年纪,声音里却透着狠厉。 姜懐却叹了口气:“哎,那可不一样。姓薛的无所依傍,死了便死了。这蒋家,没了蒋菡,还会有其他人,背后又有太后撑腰。嫡女入宫便没了,焉能不追究?何况,我尚未摸清蒋菡的性子,贸然下手,把自己搭进去了,未免得不偿失。” “为今之计,我只需她殿前失仪,莫要展露出十分美貌便好。没的一入后宫,位份便比我高出一头,往后更不好对付!敌人啊,最怕出身又好、又兼具美貌和智慧的了!” 薛晴羽右手握紧成拳,悄悄离去。姜懐,你的心好狠!还有这松芳,当真一点瞧不出来。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晴羽不动声色回到储秀宫,只等蝉出现了。这次,她要当那只黄雀,看着眼前人被一网打尽,顺带离间蒋菡和三笑,借刀杀人! “哎,那位姑娘好美啊!” “那是蒋姑娘啊,京城第一美人,你不知道吗?” 两个路过秀女的议论声袭来,薛晴羽转过头,便见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蹁跹走来。 肤白胜雪、柳眉杏目、翘鼻樱口,薛晴羽穿书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女子。且蒋菡一颦一笑间,自带一股出尘之感,偏又选了清冷的青色,头上簪了兰花,真真如仙子般独立于世。 兰花?电光火石间,无数个画面和言语在薛晴羽脑海中交织。曹庆入仕多年未娶妻,从曹庆卧房找出 26. 借刀 [] “可是,锦衣卫追赶的人,是掌印您吧?”钱星玥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递给薛晴羽一杯茶。 薛晴羽嗅着清新隽雅的气味,轻抿一口:“好茶!” “薛掌印想必该懂道上的规矩,我若轻易告知你打听的事,掌印往后焉能放心用我和吟月楼?”钱星玥见薛晴羽摆出诚意,也退让一步,“不过,曹庆确为我吟月楼所杀,这一点,我认。” 薛晴羽嘴角上扬:“这京城中的闺阁女子,个个皆非善茬。” 薛晴羽说话时,一双眼盯着钱星玥,企图寻找答案。可惜,后者端起杯盏,垂首间,眸色尽掩于白色雾气之下。 “掌印,寄人篱下,给个提示。出门多加小心,买你命的不少。”钱星玥笑着放下杯盏。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赵舒出现在小苑中。 “掌印,东辑事厂来人了,说叫王勉,还说,审讯之人开口了。” 薛晴羽起身便往外走。 王勉候在薛府门口,看到薛晴羽,作揖完开口。 “掌印,此人名叫邱健,住在十八巷,和他一起的几个人,也是流民,据说滁州闹荒一并逃出来的。来薛府闹事前一天晚上,有个蒙面人找到他们,给了他们些碎银,让他们翌日到薛府闹事。他们饥肠辘辘,便应下了。” “起初他们不愿开口,是怕开了口便坐实了罪名。后来,我们拿了画像去十八巷,他们被邻居认出。我们抓了邻居来,他们怕连累无辜,方开口。” 薛晴羽点头:“滁州?这几个人还算有良心,先留在东辑事厂吧,由你亲自训练,日后我有大用。” 薛晴羽来到东辑事厂,邱健一行人已从狱中出来,被孙梧安排在偏殿处理伤口。 王勉借机开口:“薛掌印已留下你们在东辑事厂当差,将功赎罪,还不谢恩!” 邱健听闻,和同伴面面相觑,“噗通”一声跪下:“多谢薛掌印大人不记小人过!可惜,那蒙面人打扮平常,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无妨,你们有伤在身,先起来吧。我且问你,滁州如今状况如何?” 邱健叹气:“回薛掌印,我们是一个月前自滁州出发的,路上走走停停。当时,我们在滁州的亲朋皆饿死,所过之处,饿殍遍地,说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两个月前,大家尚有理智,后来,已易子而食。活着的人,皆想办法逃出去,否则,连尸身皆要被啃食干净……” 现场有些心软的番役,听闻已面露戚色,甚至做出干呕状。 “你们既已居无定所,便住在东辑事厂吧。一切起居俸禄,从番役开始,养好身子,跟着王勉勤加习武,踏实做事。” “多谢薛掌印!”几个人磕头跪谢。 薛晴羽出了东辑事厂,直奔皇宫。今日是正式选秀的日子,想去瞧个热闹。踏入内官监,半天没找着三笑,薛晴羽随意拉了个公公问询。 “怎么不见三笑公公?” 小太监见着薛晴羽,又听闻“三笑”二字,小脸煞白:“薛掌印尚未知晓吗?三笑公公薨了。” “什么?”薛晴羽诧异,“几时的事?” “昨晚就没见着人,今早被发现溺死在了御花园的池子里。”小太监说完,麻溜儿跑没了踪影。 薛晴羽的确想借刀杀人,却没成想如此快准狠。这么短的时日,可见蒋菡根本未加调查,直接动了手。或许,对她而言,真相并不重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三笑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弄死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感觉,甚妙! 来到储秀宫前殿,薛晴羽一眼看到百花争妍的场面。闺阁女子们各有千秋,打扮各异,真真是瞧花了眼。 “哟,薛掌印,今儿日头大,五禄,快搬张凳子,再拿杯饮子来!”四喜不知何时来到储秀宫,一眼瞧见薛晴羽。 薛晴羽笑了:“公公近日诸事繁忙,不必挂心咱家。” 四喜压低声音:“薛掌印,虽说今儿选秀,但圣上这几日,可记挂着您呢。上次您入宫穿的新衣裳,圣上又命奴才制了好几件同样式的,回头走的时候,掌印记得来寻老奴,捎回去过年穿。” 薛晴羽点头:“有劳公公了。” “害,选秀的风头已压过科考,薛掌印不日便可常入宫了。” “敢问公公,近日可有常出入御书房之人?” “新科状元郎萧修撰,颇受圣上赏识。”四喜话音刚落,环顾四周,见无人,方开口,“不过,聊的皆是些四书五经之流,未涉及国事。” 薛晴羽若有所思看着四喜远去的背影,看来,周嘉昊又有新目标了,不知下一户被抄的家族是谁。 五禄很快取了一堆东西来,又替薛晴羽寻了处阳光照拂的好位置,摆上饮子和瓜果。 “薛掌印,您且看着热闹,有事只管唤奴才。” 五禄这殿后的位置选得甚好,既能完全看清楚选秀进程,又不需要和周嘉昊等人打照面,磕个瓜子也没人察觉。 “太后、圣上驾到!选秀开始!”四喜的声音方传来,薛晴羽很快便看到四喜的后脑勺。 “第一组!” 薛晴羽看到四位秀女同时入殿,右手边第二位,便是蒋菡。不得不说,蒋菡的风姿,不管何时,皆是出挑的。 “大理寺卿嫡女任氏。”“户部尚书嫡女蒋氏。”“刑部尚书庶女乔氏。”“鸿胪寺卿庶女阮氏。” “参见太后、圣上。”四名秀女齐声。 “抬起头来。”率先开口的是太后蒋怡霁,许是知道自家侄女的优势,蒋菡抬眸的一瞬,整间寝殿黯然失色,仅余蒋菡散发着耀眼光芒。 五禄及时将几个人的牌子放置周嘉昊手边,只等周嘉昊做决定。 蒋怡霁笑着对周嘉昊道:“这一届秀女啊,真是秀外慧中,圣上好福气!” 周嘉昊很快做出决定,撂了两块牌子。 “蒋氏、阮氏撂牌子,任氏、乔氏赐花!” 话音刚落,便见任氏抹起了眼泪 27. 安插 [] 钱星玥的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几日,邓辉的“劣迹”便传遍全京。薛晴羽趁邓辉自顾不暇之际,遣了朱效暗中跟随,伺机而动。 五日过后,朱效终于带回了有效消息:钟离和邓辉大吵一架,正收拾包裹,准备回娘家。 “吴威进锦衣卫署多久了?” “一月有余。” 薛晴羽点头:“差不多了,动手吧。” 知道邓辉一定会出门追钟离,薛晴羽找了王勉及几位番役,伪装成普通土匪,在钟离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钟离收拾了一堆细软,遣了宽敞的马车和陪嫁婢子,刚出城至近郊小树林,便感受到马车一晃,车夫的惊呼声传来。 “大侠饶命,我就是个赶车的!” “留下买路财!”王勉蒙着面,大喝一声,将马车劈成两半。 钟离惊慌失措间,邓辉带着小旗自树后出现,吴威亦在其中。 “夫人!”邓辉将钟离护在身后。 钟离的沟壑纹路已在眼角、嘴角显露,但从五官的精致度,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钟离躲在邓辉身后,紧贴着邓辉,面上皆是惧色。 薛晴羽知晓邓辉有些功夫,趁旁人互相钳制之际,直逼邓辉面门。原主武功高强,邓辉本就难以抵挡,加之要护着钟离,一直分心,很快败下阵来。 薛晴羽斜眸身侧的吴威一眼,使出狠招,冲邓辉腹部刺去! 邓辉举剑抵挡,无奈力道不足,和钟离一并跌倒在地,薛晴羽继续冲邓辉胸口刺去。 危难关头,吴威整个人挡在邓辉跟前,薛晴羽一剑没入吴威后背。 “莫要缠斗,先取金银!”王勉出声提醒。 薛晴羽很“合理”地收了剑,将马车上掉落下来的细软收走,其余人有样学样,很快消失。 薛晴羽给王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带人先回东缉事厂,自己则躲在暗处观察。 邓辉第一次正视吴威:“你叫什么?” “属下吴威。” “咱们先回程,有事儿回了锦衣卫署再说。”邓辉又转过头看着钟离,“夫人啊,如今盘缠也没了,先随为夫回去再说?” 钟离吓得不轻,哪里还敢逞强,只一味点头。 薛晴羽回到东缉事厂,扯开面罩:“今天干得不错,辛苦了。” 王勉作揖:“掌印客气了。” “临近岁末年关,即日起,加强戒备,每日每颗抽签决定晚间巡逻地点。” 王勉皱眉:“通宵吗?” 薛晴羽点头:“嗯,为了让全京城百姓过个好年。” 王勉手下几个弟兄面露不悦,被王勉用眼神制止。 薛晴羽回到府里,来到裴俊达小苑,便见裴俊达在扎马步,动作比上次见规范不少。看来,赵舒已收了裴俊达为徒。 “掌印鲜少主动找我!”裴俊达看到薛晴羽,兴奋得不行,马步顿时松了。 “你是第一个入薛府的,对其余人照顾有加。今晚,我请你去绣衣阁,算作犒劳,可好?” “哈?”裴俊达一脸蒙圈,尚未来得及问,薛晴羽已经走远,只余声音飘来。 “记得打扮好看些!” 薛晴羽晚上挑了件月白色长衫,将发髻盘成马尾,仅插了根碧玉簪子,又拿了把画着梨花的扇子。一出小苑,便看到湖蓝色长衫的裴俊达。 薛晴羽往日为了行动方便,多是束身衣衫。裴俊达第一次见薛晴羽着宽袍广袖,竟少了平日里的肃杀气,多了丝风姿俊逸。 “啧啧啧,完全不像薛掌印了。” “出了门,记得叫我薛兄。”薛晴羽用折起扇子,勾住裴俊达下巴,佯装调戏。 裴俊达近距离看到薛晴羽白皙的皮肤、剔透的琥珀色眸子,心下一沉,脸颊蓦地一红。 薛晴羽很快放下扇子,抬脚往外走。裴俊达回过神,麻溜儿跟上。 穿过安静的街巷,临近绣衣阁,人声鼎沸起来。 因薛晴羽和裴俊达外貌出众,引来不少人侧目。 红四娘眼尖得很,看到玉树临风的二人,热情迎上前。 “哟,二位公子,怎么瞧着这么眼熟面善呢?” 裴俊达小嘴超甜:“四娘,这是你我第二次相见了,却感觉认识了好多年。四娘风姿绰约,岁月在你这边,都失了颜色。” 红四娘这才回想起来,上次这两个人是来拿人的,面色一沉。 薛晴羽解释:“四娘放心,今日我们是客人。” 红四娘这才面色稍缓:“那么敢问,二位公子如何称呼?需要什么样的姑娘啊?” 裴俊达作揖:“小生姓裴,这位是薛兄。” “你姓裴?”红四娘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定定看了裴俊达良久。 薛晴羽嗅出不一般的味道,正想问些什么。 红四娘兀自笑了:“瞧我这人,因年少时情郎姓裴,至此遇到相同姓氏之人,免不得多看两眼。” “说来也巧,见过的裴郎啊,皆这般俊俏!”红四娘打趣着拂过裴俊达胸口,“二位公子和我投缘,请随我来楼上雅间。” “姑娘们,贵客到,都给我过来!”红四娘大吼一声,身着姹紫嫣红襦裙的女子们皆翩跹上楼。 薛晴羽和裴俊达刚坐定,小二便端了水壶过来。薛晴羽嗅了嗅,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不必客气,喜欢谁,就挑谁。”薛晴羽压低声音,看向裴俊达。 裴俊达哭笑不得,自己几时来过花楼,连规矩都不懂,何谈挑选? 绣衣阁外,王勉携乙颗巡逻,正巧路过。 一位番役边搓手边艳羡:“真好啊,瞧着热闹极了。” “这天寒地冻的,我们搁这巡逻,人家在里面娇xiang玉ruan。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王勉开口:“好了,别闹情绪。” “不如哥儿几个进去见见世面?” “走!出了东辑事厂,薛掌印还能管到绣衣阁呢?” 王勉劝慰不住,跟着几个人踏入绣衣阁。 门口的小二见着尖帽、褐色衣服、白皮靴,当即猜出几个人身份,面露不善。 “几位爷,绣衣阁可是做正经生意的。” “你瞧我们哪里不正经了?” 王勉再次拦住几个人:“罢了 28. 过年 [] 都换成自己人 薛晴羽回到东辑事厂的时候,杖责二十已进行至一半。王勉只着里衣,红色的血迹自白色棉布衣渗透出来,汗水自王勉发间一滴滴落下。 薛晴羽取了块干净毛巾,塞入王勉口中:“如此能好受些。” 等杖责完,薛晴羽屏退左右,亲自给王勉上药。 “多谢掌印。” “王勉,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王勉摇头:“不悔,掌印恩情,本就无以为报。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出身市井,会些功夫,孙掌刑又教了传信技巧,再合适不过。” “嗯,东缉事厂想必一直被锦衣卫盯着,你待会儿落魄出门,装作被我赶出去,静观其变就好。”薛晴羽叮嘱。 王勉点头:“掌印放心,属下会看着办的。掌印只管等属下消息,定不负使命!” 薛晴羽目送王勉离开,内心百感交集,王勉此去,祸福难料,她也不知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薛晴羽心事重重回府,刚到小苑附近,就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徘徊。正准备动手,看到眼熟的湖蓝色长袍。 “裴俊达,都快丑时了,还不睡,干嘛呢,可是念着那丁香姑娘?” “咳咳咳!”裴俊达差点儿没被薛晴羽气死,“不是,我是见你方才动怒,想着万一有什么事。你既回来了,我便去睡了。” 裴俊达失眠了,翻来覆去在想薛晴羽那张精致的小脸。还有,不知为什么,他总觉着薛晴羽今晚的举动很反常。 首先,薛晴羽穿了便服,显然不想让路人认出他的官职。 其次,薛晴羽带的是他,为什么不是别人?因为上次红四娘和他们俩打过照面,可以通过他认出二人身份! 再次,东缉事厂趁着掌印在绣衣阁的时候闹事,真的是巧合?绣衣阁,是声se场所,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最易传遍京城! 裴俊达似乎明白了,今晚他无形间成了薛晴羽的工具!虽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着,薛晴羽要有大动作了! 天蒙蒙亮,裴俊达仍未睡着,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去忙活新年事宜了。 如此过了两日,邓辉大清早,提了一车礼品登门。身侧提着礼品的,都是薛晴羽相识之人。 “见过薛掌印,今日刚好得空,便来登门送节礼了。”邓辉一脸谄笑。 薛晴羽寻思,二人同朝为官几年了,邓辉还是头一次送节礼,目的不想便知。 “邓指挥使客气,只是无功不受禄,咱家怕是担不起。” 邓辉侧身指了指身边几位:“这是原先东缉事厂的掌刑铁血,如今是我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这是原先在东缉事厂的役长王勉,如今亦是新上任的指挥同知。感谢薛掌印今年替我锦衣卫选拔和培养人才,邓某感激不尽!” 薛晴羽冷笑:“哼,邓指挥愿接受东缉事厂不要之人,还要登门道谢,也是稀奇!” 邓辉又指向身边的吴威:“不仅如此,原先东缉事厂众人皆从锦衣卫选拔,理刑一职空悬多年。近日,锦衣卫署通过选拔,重新分配了职位。邓某特意挑了武功高强、能力极佳的人才,送予薛掌印。” “捡二送一,好买卖啊!”薛晴羽故意阴阳怪气,登时拔出梨花落,刺向吴威。 吴威有伤在身,避之不及,重重跌倒在地,咳出一口血。 “就这?邓指挥使称之为‘武功高强’?”薛晴羽斜眸邓辉,流露出嫌弃之色。 邓辉陪着笑脸:“这不刚经过选拔,吴威受了点伤。薛掌印且放心,我锦衣卫署绝不养废人!” 吴威态度诚恳:“不若薛掌印先留下小的,待小的养好伤,再试一试功夫。” 邓辉斜眸吴威,示意他不要表现得太直白。 薛晴羽冷笑:“哼,既是你想留下的,往后莫要嫌苦,吴理刑。” 吴威跪下作揖:“多谢薛掌印收留!” 这一番操作,外人皆以为邓辉不仅打了薛晴羽的脸,将东缉事厂的人才吸收入锦衣卫,又在东缉事厂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只有薛晴羽自个儿知道,如此一来,身边和锦衣卫,皆换成了自己人。只等来年一并用力,以牙还牙,让邓辉彻底失去一切。 这个年,好歹能过得安稳些了。 待邓辉走了,薛府恢复安静,薛晴羽态度不佳,遣吴威自个儿去东缉事厂报道。 自打王勉“出了事”,东缉事厂的番役们格外乖巧,薛晴羽直接把日常公务丢给了孙梧。 “掌印,这些礼品如何处理?”赵舒请示薛晴羽。 薛晴羽看了眼:“挑些精巧细致的,回头我入宫打点一番。剩下的,再留两摞给我送去郑家、龚家。剩下的,你看着办吧,分了或放府里用。” “是!”赵舒麻溜儿跑去收拾。 “哎,薛掌印!”薛晴羽正欲关府门,一个眼熟的人影跑过来,想了想,薛晴羽认出是龚府管家。 龚府管家恭敬递上红底鎏金请帖:“薛掌印,我家老爷病愈了,请了些同僚,定于正月初三过府一叙。” “好,我定准时赴约。”薛晴羽打开请帖,一股清雅的梅花香味扑面而来,梅花小楷整齐娟秀,一看就是龚岑字迹。 如此,便不需要特意跑一趟龚府了。 裴俊达带着门客们热闹起来,挂彩旗、贴对联、剪福字……薛晴羽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默默转身。 “掌印!”裴俊达喊住薛晴羽,“掌印的字大气好看,不如亲手写几幅对联和福字?我们只采买了大门处的,各处小苑都没有呢。” 薛晴羽见众门客都盯着自己,下意识点点头:“那我随意写几幅,你们按需自取。” 原主擅书,腹中却无墨水,薛晴羽对古代文化也不擅长,只好捡了在现代看到的对联写。 “春满神州福源茂,岁丰家业喜气盈。”薛晴羽大笔一挥,又接着来个四字横批,“迎春接福”。 薛晴羽一连串写了五幅,直到耗尽大脑库存。挑了幅自己最喜欢的,准备搁自己小苑,剩下的递给站门口候着的裴俊达。 “这是……掌印写的?”天知道裴俊达踟蹰了多久,他一向知道,薛掌印武功高强,却不爱看书,生怕她憋半天憋不出来,把脑子想坏了。 薛晴羽兀自拿了自己的春联往小苑走:“觉得不好你就别用了,无妨。” 这哪里不好?对仗工整、辞藻华丽、言之有据……简直不要太好!掌印什么时候背着人偷偷学习了?裴俊达百思不 29. 省亲 [] 赵舒见自家主子淋雨回来,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掌印,这郑家母子如此不识抬举,何必委屈自己?” 薛晴羽未作回答,径直上了马车。待行了很远,薛晴羽下意识掀开布帘,却见雨幕中,郑修策独立街边,一双眼被氤氲雨气遮掩,叫人看不清表情。薛晴羽老远瞧见伞柄下梨花形状的坠子迎风飘摇,直至马车拐了弯,再寻不见。 半路雨停,耳边的喧嚣声骤歇,薛晴羽闭上眼睛,准备小寐一会儿。 马车驶入城中,重又热闹起来,不多时,小贩的叫卖声传入耳中,薛晴羽睁开眼。 “这谁家的轿子,如此气派!” “没看轿帘上写着‘姜’么,据说选秀完正值新年,圣上允小主们回家省亲呢。” “哦,这么说,轿子上坐着的是姜才人啊!” “……” 薛晴羽将车帘掀开一角,刚好看到宫里的轿子擦身而过。 “赵舒,找个僻静的小巷调头,去姜府。” “得嘞!” 一车郑家不要的礼品,刚好寻到了去处。赵舒加了点儿急,停在姜府的时候,正赶上姜懐从车上下来。 “薛……掌印!”姜懐一眼瞧见薛晴羽,十分意外。 薛晴羽作揖:“参见姜才人!” 姜懐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今儿天不好,没的沾湿了鞋袜,快进府一叙。” 姜伯庸和姜昶正在前厅等姜懐,见着薛晴羽在,忙按规矩行礼。 “下官(小可)参见姜才人,见过薛掌印。” “快免礼。”姜懐眼含热泪,“圣上特许我回家省亲,一家人,莫要生分了。” 薛晴羽也客气道:“咱家和姜才人打小一起长大,不必拘礼。” “说到生分和拘礼,薛掌印下次来,可莫要再带这么多礼品了。”姜懐说着,手搭在薛晴羽手背上,很自然地往自己的小苑走去,冲姜伯庸使了个眼色。 姜伯庸会意,携着一脸关切的姜昶离去,留姜懐和薛晴羽独自说话。如今姜懐入了宫,薛晴羽对她的帮助远胜过姜家。姜家又刚出事,往后没的还要指望姜懐翻身。 到得无人处,姜懐一把握住薛晴羽的手:“哎,妹妹,蒋菡果真当了贵人,是咱们这一批中位份最高的!” 薛晴羽反握住姜懐的手:“阿姊,莫慌,有我在,有你和圣上的交情在,怕蒋贵人作甚?” 姜懐仍是愁眉不展:“你是不知,四喜公公宣布我们可以回家省亲的时候,众小主皆乐得开怀。唯独这蒋贵人拒绝了省亲,说要陪在圣上身边过年。她这般心思,绝非一般女子。” 薛晴羽脑海中闪过蒋菡所为,不禁感慨,这妥妥一智计脑+资深绿茶啊! “偏生,她又兼具最好的出身和相貌。” 薛晴羽瞄见姜懐搁置在闺房案几上的古琴:“阿姊,你会弹琴啊!谁人不知,全京城的闺秀,都比不得你琴技高超。人无完人,你未必样样皆和蒋贵人比,懂得扬长避短即可。” 姜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听妹妹一番话,胜读十年圣贤书啊!” “阿姊且宽心,待会儿我便入宫,向圣上提及此事。届时,除夕宫宴,邀阿姊前来抚琴,断不会白白便宜了蒋贵人!” 姜懐双手握着薛晴羽的,感激涕零:“如此,先谢过妹妹了!” 薛晴羽又与姜懐寒暄了几句,方离开。 薛晴羽本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当即回府取了一车新礼品,直奔皇宫。给四喜准备的,是纯金佛像;给二寿准备的,是月光石手串…… “薛掌印稍后,奴才进去通报一声,萧修撰在。”四喜笑逐颜开。 这萧清鹤,入宫越发频繁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据说,如今朝中不少大臣,纷纷向萧清鹤抛出橄榄枝,皆被拒绝。唯独救过他的龚留群,往来较多。 “薛掌印,请吧,圣上请您进去。”四喜不多时回来,压低声音,“萧修撰方才似乎提及了老家滁州闹荒一事。” 薛晴羽点头,手里拿着精致的小盒子,那是她去绣坊买的荷包。周嘉昊贵为天子,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情谊。 “参见圣上,萧修撰好。”薛晴羽简单打了招呼。 周嘉昊向薛晴羽招手:“薛掌印来得正巧,方才萧修撰提及滁州闹荒一事,朕觉得颇为蹊跷。年后,你们便启程吧,朕要知晓,朝廷下拨的赈灾银饷去了哪里。” 薛晴羽看向萧清鹤,后者刚好也看着她,黑眸中一片冷寂,宛如看一个陌生人。 “是!”薛晴羽作揖。 周嘉昊预感薛晴羽有话要说,转向萧清鹤:“萧修撰啊,你先回吧,除夕宫宴,别忘了来。届时不少名媛淑女,朕已说了,要亲自同你做媒。” “是,微臣告退。”萧清鹤再不看薛掌印一眼,径直走出去,关上御书房的门。 薛晴羽将盒子递过去:“想来圣上什么都不缺,实在不知送什么,便亲手做了个荷包。” 薛晴羽说完,惊觉自己脸皮越发厚了,撒谎都不脸红。 周嘉昊打开,看到绿底绣着双蒂白梨花的荷包,笑着拉过薛晴羽的手:“你有心了,我很喜欢。” 周嘉昊说着,将荷包别在腰间的玉带上,梨花的香气将周嘉昊笼罩。 “四喜!” 四喜和五禄一并领头进来,各领了五个宫女跟着,宫女们手里捧着一堆珠宝。 “这是朕擢各地巡抚挑拣来的珍宝,都归你。” 周嘉昊这霸总般的豪气,难怪原主爱得死去活来。 薛晴羽佯装开心:“多谢圣上!” 周嘉昊挥了挥手,屏退左右,重新拉起薛晴羽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对了,听闻圣上允秀女们出宫省亲,入宫前,我去了趟姜府。姜姐姐颇为思念你,正在府中抚琴,闻者落泪。” 周嘉昊若有所思:“如此,除夕宫宴,便让懐儿入宫抚琴吧。她琴技高超,我也是许久未听到了。” 薛晴羽寒暄到天快黑,婉拒了周嘉昊留下用晚膳的邀请,带了一堆金银珠宝回府。 “恭喜薛掌印,圣上对您的宠爱啊,真真是独一份呢!”四喜一直笑着送薛晴羽到宫门外,见薛晴羽上了马车,方离去。 五禄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面露犹疑:“这新进宫的蒋贵人,尚且无此待遇。薛掌印真真是厉害啊,这么多年,长盛不衰!” “住口!”四喜鲜少严词厉色,“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这宫中啊,第一不能得罪的便是薛掌印,如今还多了个萧修撰和蒋贵人。妄议主子,小 30. 除夕 [] 薛晴羽飞快来到书房,将舒寄柔的相貌画下,去找钱星玥:“还有件事,替我查查这个人。” 钱星玥接过舒寄柔画像,“咦”了一声:“稍等。” 不多时,钱星玥自卧房出来,手里多了另一幅画像。 “你且对比一下,这二人相貌。” 钱星玥拿的,是邓辉画像。薛晴羽之前便觉着舒寄柔眼熟,眼下两相对比,发现二人眉眼不能说完全一样,但有七八分相似。 “对了,方才舒寄柔说,他的生母是改嫁,但早早病逝了!” 钱星玥恍然大悟:“难怪苏州一直找不到邓冯氏,原是改成舒冯氏了。待我年后再确认一番,第一时间告知薛掌印。” 薛晴羽似乎明白了舒寄柔方才的态度,这舒寄柔入京,只怕并非偶然。他眉间的愁绪,是为生母早逝的不甘?难怪要拜访无人问津的薛府,因为薛晴羽是邓辉明面上的敌人! “嗯,早知邓辉有此后人,咱家何必大费周章?”想想之前的种种计谋,薛晴羽觉得颇为费人,直接利用送上门的舒寄柔不就完了。 除夕宫宴差三刻,薛晴羽换上蟒袍,动作别扭地坐上马车。今日往来宫宴的朝臣众多,与她相熟者几乎没有,薛晴羽乐得自在,兀自坐在上首的位置。 待大臣们陆续入席,薛晴羽感受到一抹目光的洗礼。转过头,便见身着鹭鸶青袍的萧清鹤姗姗来迟,端坐在下首位置。待薛晴羽看过去,萧清鹤别开双眼。 切,谁稀罕!薛晴羽也别过脸去。 “咕噜——”赵舒站在薛晴羽身后,肚子发出一阵异响。 赵舒脸色微红:“掌印,抱歉!” “无妨。”薛晴羽笑着伸出手,将眼前烤鸡的腿子拽下来,悄悄递给赵舒,“吃吧,今日薛府,唯有你最辛苦。他们都吃上年夜饭了,只你陪着我入宫伺候。” 赵舒怕被人看到,飞快接过鸡腿藏起来:“掌印说的哪里话,这是奴才的荣幸,府里有哪位如奴才般,入宫见过大世面,还能得见龙颜?” 薛晴羽又飞快偷了果子和烤肉,往后递送:“你快借口如厕,去填饱肚子,我这边暂时不需要人。” “多谢掌印。”赵舒亦担心开席后失了薛晴羽的体面,一路小跑离开。 薛晴羽不知道的是,萧清鹤将一切看在眼底,好看的桃花眼流露出不解之意。 “太后、圣上、蒋贵人驾到!”四喜的声音袭来。 满座文武官员起身,作揖拜谒,薛晴羽作为领头人,高声祝诵。 “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圣上龙体安康、诸事顺遂;祝小主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周嘉昊挥手:“众卿平身,落座,开席!” “布菜!”四喜声落,宫女们便端着各式菜肴而来,赵舒及时回到薛晴羽身侧。 薛晴羽慢悠悠吃着菜,坐等好戏开场。 “请姜才人献艺!”宫宴至三分之一,宫女们的群舞表演过后,可算到了姜懐登场。 之前的节目皆是五禄话音刚落,宫女们便出现。眼下半晌过去,却不见姜懐踪影。 “姜才人呢?”周嘉昊一发话,鸦雀无声。 现场唯一知道真相的薛晴羽,兀自动着筷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姜懐一向好强,自不会当众承认自己的手废了;可勉强弹琴,又惹人怀疑她的真实水平。 薛晴羽真的好奇,此种情形,姜懐当如何面对? 又过了一会儿,姜懐一身桃色宫装出现,紧跟其后的松芳捧着古琴。那古琴是上好的檀木所制,雕刻着白色莲花,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绝世名琴。 姜懐端坐在古琴前,小脸苍白:“一首《莲曲》送予诸位,祝大家来年步步生莲。” 薛晴羽听不懂琴音,却看得懂文官们的表情。 坐在薛晴羽斜对面的龚留群,从期待到失望到震惊,一览无余。 一曲未终,姜懐捂住口鼻,咳出声来。 松芳跌跌撞撞自姜懐身后跑出列,跌坐在大殿上:“启禀圣上,我家小主昨日便偶感风寒、身子抱恙,今日怕扫了兴致,勉强撑到现在!还望圣上赎罪!” “松芳!”姜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来到松芳身边跪下,“妾身扰了除夕宫宴的兴致,实在抱歉,甘愿受罚。” 薛晴羽将一切尽收眼底,包括蒋涵眼底一闪而过的鄙夷。 周嘉昊一脸关切:“都病成这样了,姜才人还坚持献艺,何罪之有?快送你家小主回寝殿,请个御医瞧瞧。” 蒋怡霁冷笑:“哼,姜才人病得可真是时候。既如此,四喜,记下来,正月里撤了姜才人的牌子,没的将病气过给圣上。” 众人未瞧见,姜懐转过身的一瞬,眼底的阴霾一闪而过,抓着丝帕的手收紧成拳。 薛晴羽看完热闹,接下来食欲大开。待宫宴结束,就属她眼前的案几最干净。吃饱喝足,薛晴羽打算回府美美睡个觉。 众大臣们的轿撵皆停在宫门口,薛晴羽很快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龚岑今日着一身腊梅色襦裙,外面罩着同色大麾,雪白色的毛绒领子衬得她小脸娇俏妩媚。 “父亲!萧大人!”龚岑看到两个人,穿过薛晴羽,直奔而去。 薛晴羽上车的一瞬,刚巧看到萧清鹤上了龚家的轿子。也是,萧清鹤清贫,怕是走来的,未有轿撵。薛晴羽并未多想,行至一半,赵舒蓦的停车。 “掌印,裴俊达来了。” 薛晴羽掀开布帘,便见裴俊达一身喜庆的红色衣衫,风度翩翩,手里拎着一堆纸包。 “掌印,你放过花筒吗?” 赵舒一直以为裴俊达最得薛晴羽欢心,平日里,裴俊达也没少帮衬着安顿府中众门客,忙不迭将马儿赶远些,留下空间给二人。 薛晴羽身着蟒袍,多有不便,步子比以往慢了不少。 裴俊达极有耐心,逐一拆开纸包,露出一个个竹筒状的物件,逐一在街边排列。 薛晴羽反应过来,这是古代版烟花。古代的烟花看着简陋些,不外乎往竹筒里放些硝石、硫磺、木炭等药 31. 夜宴 [] 待花筒点完,围观人群散尽,空旷的街道复又清冷下来。 马车轱辘声袭来,赵舒赶着马,及时出现在二人面前。 “方才去哪里躲懒了?”薛晴羽佯装生气。 赵舒笑着不答话,裴俊达先上了马车,很自然地伸出手,薛晴羽犹豫片刻,将手放在裴俊达掌心。 手也好软!那种狐疑感再次用上裴俊达心头,为什么掌印的触感如此女性化? 薛晴羽却不知裴俊达在想什么,只穿了一天蟒袍,晚上大鱼大肉,玉带勒得生疼,索性闭上眼小憩。 裴俊达掀开布帘一角,小声道:“赵舒,慢点儿,掌印睡着了。” 裴俊达怕薛晴羽着凉,弯下腰,企图寻件披风或毛毯给薛晴羽盖上。轿箱打开的一瞬,裴俊达看到一身女装,还是仙气飘飘的那种,质地做工皆是上乘。 这轿子平日里只有薛晴羽乘坐?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裴俊达脑海中闪过,裴俊达飞快收起轿箱,褪去外袍给薛晴羽盖上。 直到马车停稳,裴俊达的目光一直滞留在薛晴羽面颊上。 “掌印、掌印……”裴俊达轻唤。 薛晴羽睁眼,看到裴俊达无限放大的脸,下意识将人推开。 重心不稳、跌坐在地的裴俊达一脸委屈。 “掌印好生无情!” “不好意思,习武之人,一时手快。”薛晴羽不苟言笑将外袍丢给裴俊达,率先出了轿子。 姚茜正在门口徘徊,见到薛晴羽,福了福身,朝薛晴羽身后张望。 “找裴俊达吗?” 姚茜声音温柔:“绣衣阁一位叫‘丁香’的姑娘,在前厅等着,说是来寻裴公子拜年。” 裴俊达听到了姚茜的话,一脸无辜看着眼前两位面露狐疑的人:“不是,真的不熟。” 丁香看到裴俊达,却热络得紧:“裴公子,新年快乐,这是绣衣阁给恩客们备下的礼物,还望笑纳。” 裴俊达看着丁香手中精致的食盒,伸手接过:“有劳丁香姑娘跑一趟了。” 丁香举止轻浮,告辞时,佯装绊倒,跌入裴俊达怀中。 薛晴羽只觉着好笑,准备调侃裴俊达一番,就见身侧的姚茜牙齿咬下唇,帕子被她拧来拧去。 这薛府众生,是愈发有意思了。薛晴羽再不多话,往自己小苑去了。 “朱效!”薛晴羽话音刚落,朱效便稳稳落在薛晴羽跟前。 “我父母葬在何处?” 朱效屈膝跪地:“禀少主,在城外青山脚下。” 薛家军多为被薛元庆夫妻所救的孤儿或流民,奉薛元庆夫妻为父母,视参军打仗为尽忠尽孝,上下齐心。 朱效此番话,薛晴羽已明白了之前他身处青山脚下道观的意义。 “所以,我未送信召你前,你一直守着他们?” “德蒙侯爷和夫人相救,朱效这条命,便是薛家的!” “好,明日,我们去祭拜一下他们。” 天蒙蒙亮,薛晴羽趁着府中众人仍在熟睡,换上方便骑马的束身装,自后门出去。 朱效一早备好两匹马,在前面疾驰领路。 北风呼啸,马不停蹄,大半日功夫便到了道观。 “少主,早年了尘道长曾得侯爷相助,交情匪浅。若你与他相认,道长定不会多言。” “还是不了吧,今时不同往日,莫要给道长添麻烦。”薛晴羽翻身下马。 正月初一,道观冷清,门口石阶上的杂草肆意生长。 “大周朝盛行佛学,这里和灵觉寺真是无法相提并论。” “了尘道长本是清心寡欲之人,倒也看得开。”朱效话音刚落,轻轻叩击三下木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位身着道袍、形销骨立的老者出现在眼前。 “了尘道长,新年好!”朱效提着一堆礼品递过去。 了尘作揖:“朱效贤弟,许久不见,先进来再说。” 了尘上下打量了一番薛晴羽,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薛晴羽恭敬福身,行了个见面礼。 “这位姑娘是?” 薛晴羽和朱效皆未想到,女扮男装被一眼识破。 了尘见二人茫然,笑了:“二位莫忘了,我可是道家传人。观相识骨,自有我的门道。姑娘贵不可言,但需凤凰涅槃,方能成事啊!” “道长,这是我路上遇到的妹子,和我路程一致。途径此处,我想来祭拜一下侯爷和夫人。”朱效一番解释,了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了尘道长往后院走去:“上山的路未有改变,你们兀自去吧,我便不打搅你们叙旧了。” “走吧,我领路。” 薛晴羽看着了尘的背影,她总觉着,了尘那双眼睛,早已看穿了一切,只是未曾说破。 墓穴离道观并不远,出了后门,往山上行至一段路,便到了。为避免被发现,没有牌位,苍树掩盖间,只能看到两个坟包,比周遭的土色浅一些。坟包上的杂草不多,可见了尘道长会定期清理。 “少主,便是这里了。” 薛晴羽点点头,提了衣服,“噗通”一声跪下:“爹、娘,孩儿不孝,自八岁后,便再未来看过你们。” 朱效跪在薛晴羽身边:“侯爷、夫人,末将终于等到少主传信,与少主相认,带少主来见你们了。少主如今武功高强、地位尊崇,你们泉下有知,方可安心了。” 薛晴羽哭笑不得:“朱大哥惯会说好话的,爹、娘,其实,孩儿名声尽毁、处境濒危,但是,走到今日,从未后悔!” 薛晴羽“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待我大仇得报、薛家平反,再回来看你们!” 不管怎样,若非薛家夫妻生下原主,薛晴羽死于现代,也不会有躯体依附。原主的爱恨情仇,薛晴羽甘愿分担。 转眼到了初三这日,薛晴羽换上宦臣便服,带着一堆礼品,前往尚书府。龚府她去过两次,一次以薛大夫的身份,一次以薛掌印的身份,两次见的人刚好不同。 “掌印,礼品清单已列好,可以出发了。”赵舒最后一次清点物件,扶着薛晴羽上了马车。 今日来的多是文臣,坐席就摆在院子里,一共三桌。薛晴羽没有同僚,径直走向了童未那桌。 “薛掌印。”童未还算给面子,和薛晴羽简单打招呼, 32. 携手 [] 钱星玥这一次很快查到了舒冯氏,与舒寄柔说的如出一辙。冯氏貌美,带着儿子改嫁苏州富商舒氏,为妾室。 起初,舒氏贪恋美色,待冯氏及养子尚可,后来,冯氏一直无所出,色衰而爱驰,遭到了舒氏嫌弃。 舒氏常年各处经商,广罗美女回府,冯氏被冷落,郁郁而终。据街坊邻居说,舒家主母对舒寄柔母子,亦多有苛待;而舒寄柔,孝廉恭敬,颇具美名。 “那如今呢,那舒氏如何?”薛晴羽发问。 钱星玥面色一沉,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来诡异,苏州府前年新年出了桩案子。商贾舒家家主、主母、长子皆横死,舒寄柔因被苛待,未共饮,躲过一劫,后查出是管家对主子苛责多有不满所为。如此,舒家仅余舒寄柔一位男丁,舒寄柔继承家产、变卖舒家和冯家祖业,辗转到了京城。” 薛晴羽面色微变,看向钱星玥,二者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虑。 “是个狠角色。”薛晴羽取出一袋银子,递给钱星玥,“姜懐的事,你办得很好。滁州闹荒,我欲离开一段时间,你替我暗中看好舒寄柔。” 钱星玥掂了掂钱袋,沉甸甸:“你且放心,若遇急事,我自会飞鸽传书于你。” 若薛晴羽如上次一般,只带朱效同行,快马加鞭即可,偏生这次还有个萧清鹤,能文不能武,又是个路痴。 考虑到萧清鹤没有马车,仆从甚少,薛晴羽让赵舒提前备下一辆宽敞马车,收拾了换洗衣服和盘缠用品,路过东缉事厂接了邱健,往萧府驶去。 萧清鹤只一个包裹,身边一辆破旧马车。 薛晴羽掀开布帘:“萧大人这样去,半路只怕不便,不如同乘一车?” 萧清鹤看着薛晴羽结实的马车,点了点头:“嗯,为了节约时间。” 薛晴羽看着萧清鹤逞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赵舒和邱健在外面赶路,薛晴羽往火盆里加了银丝碳,将毛毯递给萧清鹤。 “外面那位邱健,和你是同乡,三月前从滁州徒步至京城。” “薛掌印带上人证出门,看来早有打算。” 薛晴羽伸手撩拨手炉上的梨花纹样:“打算不敢当,只有备无患。京城至滁州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 萧清鹤皱眉:“薛掌印尚未调查,便如此确信?” “你以为,朝廷下拨粮饷,何以消失?其中门道,只怕错综复杂。” “那萧某定及早查明真相,不冤枉一个好人,亦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萧清鹤语气坚定。 薛晴羽笑了:“那若是有好人做了坏事呢?” 薛晴羽话音刚落,只听赵舒大喝一声“吁”,马车骤停。萧清鹤和薛晴羽皆因惯性,后背狠狠撞在木质车框上。 “上!”马车外有人大叫,刀剑碰撞声响起。 薛晴羽拔出梨花落,叮嘱萧清鹤:“留在车上别动!” 赵舒和邱健已与二十位黑衣人缠斗起来,邱健的功夫差些,被三个人围拢,处于下风。 眼瞅着一位黑衣人的长剑直逼邱健命门,邱健绝望地闭上眼睛。 薛晴羽长剑没入,三位黑衣人捂住脖子倒下。 “上车!”薛晴羽拉住邱健腰带,将邱健腾空丢到马车附近,又转向赵舒,“赵舒,我们去马车旁护着!” 赵舒会意,将黑衣人引至马车边,薛晴羽和赵舒一前一后,围住马车。邱健上了马车,以身抵挡住萧清鹤。 “赵舒,他们人多势众,你掩护我,我直取中间领头人的性命!”薛晴羽压低声音。 赵舒用眼神回应薛晴羽,率先杀向黑衣人队伍。 薛晴羽剑气如虹,三秒接近目标,手起剑落。 “额!”领头人呜咽一声,捂住脖子,直直倒下。 “走!”其余人作鸟兽状,飞快散开。 赵舒满脸歉意:“掌印,抱歉,我的功夫还需勤加练习。” “不是你的错,你之前病了。”薛晴羽提起梨花落,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 萧清鹤目睹薛晴羽杀敌全过程:“薛掌印真是厉害,既会医术,又擅武功,普通人怕是连薛掌印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薛晴羽用绣着梨花的帕子擦拭沾了血的剑刃,缓缓开口:“那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生命未受到威胁。” 萧清鹤愣愣看向薛晴羽,薛晴羽这话,看似无心,却无声透入萧清鹤的心底。所以,是为保命而学,可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薛掌印啊,圣上最听她的话,她亦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方才的刺杀,萧修撰怎么看?”薛晴羽的发问打断了萧清鹤的思绪。 萧清鹤正色:“薛掌印仇家那么多,只怕自己都无法确定是谁吧?” “我倒觉得,是知道我们即将前往滁州的人干的。”薛晴羽话锋一转,“你当他们真的是讨厌我?他们不过是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家族罢了,更多的是敬畏。” “那么敢问薛掌印,有私涉党争、构陷权臣过吗?” 薛晴羽思及自己的桩桩件件,毫不犹豫点头:“自然。” 萧清鹤将头撇向一边,再无话。 待天色微黑,马车在驿站附近停下。 “掌印,到和县了,咱们先休憩一晚,明日早起赶路。”赵舒的声音传来。 “好!”薛晴羽下了马车,“准备两个房间。” 邱健拎着包袱,不解问赵舒:“掌印和萧大人住?我该将行李送去哪个房间?” “不,掌印一直一个人住,我们三个住一起,到时候你只需将掌印行李送至隔壁房间即可。”赵舒解答。 萧清鹤路过,愣了愣,薛晴羽居然让他和两个仆从一间房?他并未奢想和她一间房,但好歹宽松些吧,三个大男人挤一起,怎么睡? 薛晴羽每逢坐车便腰疼,一到房间吃了晚膳就歇下了,压根儿不知道隔壁房间的“战况”。 赵舒和邱健赶了一天马车,累得不行,倒头就睡,连晚膳都不想吃。 待萧清鹤慢悠悠去打了热水回房,就见两个人占据了本就不大的床榻,连个缝隙都没留给自己。 萧清鹤绝望下楼,想管小二再要一床被子。 时候不早,小二正打着瞌睡,见萧清鹤斯斯文文,一脸不耐烦。< 33. 遮掩 [] 关上驿馆大门,赵舒和邱健先去收拾东西,薛晴羽和萧清鹤各自挑选房间。 “为方便保护萧大人,不如住我隔壁?” 萧清鹤点头:“嗯,路上未休息好,鄙人得先睡一觉。” “清鹤,方才的事,你怎么看?”薛晴羽忽然叫住萧清鹤。 萧清鹤第一次听薛晴羽叫自己名字,愣了半晌。 薛晴羽看出萧清鹤的疑虑,笑了:“咱们既是来调查滁州一事,又在京城以外的地界,至少表面看上去得同仇敌忾,是也不是?” 萧清鹤轻咳:“还是……晴羽考虑周全,依下官愚见,这位左布政使聂汉,怕是有些问题。” 赵舒匆忙跑来:“掌印,齐轩斋被一行人暗中监视了!” 薛晴羽点头:“猜到了,这滁州府,骨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邱健皱眉:“掌印,属下所言非虚,之前的滁州,哪里是这般相安无事的光景。分明是走漏了风声,有人提前进行了遮掩。” “所以,那么多尸身和百姓,都去哪儿了呢?” 薛晴羽方才仔细看过,整个滁州府街上的人不多,但看着还算精神。店铺、小摊如常经营,一派祥和。 “薛掌印,萧修撰!”聂汉又带着几位仆从进了驿馆,“时间匆忙,下官便从自己府上调拨了几位得力仆从,来伺候二位大人。” 薛晴羽冷言:“咱家不喜人近身,亦带了两位仆从,聂大人的好意心领了。” 萧清鹤也附和:“萧某不需要人伺候。” 聂汉还想说什么,被薛晴羽一眼瞪过去,硬生生憋回到嘴边的话:“那便不打扰薛掌印、萧修撰休息了,好在聂府离得不远,二位大人有什么事,可随时来府上寻下官。” “有劳聂大人挂心。”薛晴羽作揖,没有相送打算。 聂汉是聪明人,默默环顾一圈,记住四个人的长相,领着人离开。 薛晴羽看向萧清鹤:“你去睡吧,待我夜探聂府,打探一番再说。” “赵舒,你暗中观察一下监视驿馆的人,若有异动,尾随看对方去哪里。邱健,你守好萧大人。” 子时,薛晴羽换好夜行衣,提上梨花落。 “朱效!” “少主,属下查看过了,可以自后院翻墙出去,那里有处死角,无人在高处看守。” 薛晴羽闻言,快速来到后院,翻墙而出。 朱效已悄悄打探好聂府方位,在前面领路。二人一路飞檐走壁,避开街上的巡役和聂府守卫,直奔主苑。 朱效将备好的迷香通过竹管撒入卧房,确保聂汉陷入沉睡。 薛晴羽则一间间屋子开始搜证,通常,人会将重要证据放置在书房、主卧中。薛晴羽翻到第三间,方找到书房。 书架、案几散乱不堪,看来,聂汉平日里不喜仆从进书房收拾,她来对了地方! 借着月光,薛晴羽自下而上打开抽屉,快速过目书信纸笺内容。聂汉平日里联系最多的,无非都指挥使、右布政使和滁州知府。 待翻完,一无所获。薛晴羽又将目光投向博古架上的花瓶、器具。 花瓶底下、器具中间,薛晴羽皆未放过。待触碰到上首第二层的花瓶,只听耳边传来“哄”一声,暗处似乎有什么被打开了。 薛晴羽尚未来得及反应,脚下的石砖裂开一条缝,整个人跌落进去。 “噗通”,薛晴羽踉跄着地,整个人因惯性往前栽去。双手落地,薛晴羽感受到一股黏腻。 薛晴羽自怀中取出火折子,将四周点亮。入目是牢房陈设,阴冷潮湿、密不透风的空气中,隐约袭来一股恶臭。 薛晴羽循着气味刚往前走两步,赫然看到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堆砌在一起。大多面容枯槁、衣衫褴褛、毫无生气,竟不知是死是活。 一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薛晴羽躲到墙后。 一个满不在乎的男声响起:“妈哎,死的人越来越多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据说上头来了调查的钦差,才出此下策,平时谁高兴管这些流民啊。别废话了,快搬吧,等被查到,大家都得死!” “啧啧啧,官位是知府的,苦差是咱们的,同人不同命!” 薛晴羽探出头,就见一队官差打开牢房门,将里面的人用担架一个个运出去。 等最后一名官差落了单,薛晴羽上前,一掌拍晕对方,将人悄悄拖至墙后,迅速换装。 一行人只顾抱怨,压根儿没注意队尾调换了一个人。 薛晴羽低垂着头,跟随队伍行走,等出了牢房,发现这里是州县大牢。所以,滁州知府翁僖也参与其中吗? 一行人行至城外乱葬岗,方停下来。薛晴羽入目一片疮痍,百姓们如蝼蚁般,被随意丢弃,尸横遍野。 “都别停,翁知府说了,这两日必须把尸身搬至城外,断不能叫人看到!”领头的官差大喝,印证了薛晴羽的想法。 薛晴羽跟上队伍,慢慢挪到队尾,趁所有人不备,悄悄躲入树丛后。待人走远了,方脱去官差衣服,往驿馆赶去。 齐轩斋内,赵舒等了半晌不见薛晴羽回来,正急得不行,便见一黑衣人落在眼前。 薛晴羽褪去面罩:“这聂汉书房里的密道直通州县大牢,只怕和滁州知府翁僖勾结许久。明日一早,便把萧清鹤叫起来,借故探访大牢,免得人证物证皆被毁于一旦。” “好!”赵舒一脸担忧,“掌印快去休息吧,到点了奴才叫您。” “嗯,你也是。”薛晴羽说完,拔腿离去。 到了无人之处,薛晴羽喊来朱效。 “朱效,明日我去大牢之际,你趁翁僖大乱,去翁府搜查。如今布政使职权超过知府,我在聂府一无所获,我怀疑,保留证据的会是翁僖。翁僖恐届时被聂汉弃车保帅,定会有所保留。” “是!”朱效看着薛晴羽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天知道他在聂府,扭头发现薛晴羽莫名失踪之际,有多惶恐。 薛晴羽算了一下,仅余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了,真是累! 翌日,赵舒准时敲响薛晴羽的房门,隔壁的萧清鹤,却怎么都叫不醒。 “罢了,我来。”薛晴羽一脚踹开房门,对躺在床上的萧清鹤道,“清鹤, 34. 证据 [] “清鹤,咱们先回驿馆!”薛晴羽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气势汹汹,仿佛下一秒便要抽刀伤人。 萧清鹤却婉拒:“如此情形,我欲回老家一趟,看看张大娘母女。晴羽你不必管我,审理翁知府要紧!” 薛晴羽只纳闷,这萧清鹤,怎么越叫越顺口了,这次丝毫没结巴。 “邱健,你跟着萧大人去吧。”薛晴羽想想还是不太放心。 薛晴羽和赵舒一回到驿馆,朱效便到了。 “少主猜得没错,有两份信封未注明收信人,我一并带来了。”朱效说完,转瞬消失。 薛晴羽拆开其中之一信封,一封是滁州闹荒相关的往来书信,未署名,看口吻,不难猜出是翁僖和聂汉,右下角盖有彼此印信。 由此可知,此二人一早便知道朝廷下拨粮饷的消息,私吞了银钱。 “小舒子,待会儿我去衙门审问翁知府,你拿了我的令牌,去搜翁府。待翁僖咬出聂汉,再去搜聂府,我就不信,那么多官银,还能搜不出来!” “是!” 薛晴羽又打开另一个信封,兰花香气扑面而来。薛晴羽愣了愣,往书房走去。 周嘉昊迟迟不敢动蒋家,不如先借机除去姜懐。思及此,薛晴羽提起笔,将右下角的兰花改为莲花。 “掌印,县衙衙役来了,说翁知府到了。” “让他在县衙等着!你再跑一趟,把聂布政使请去县衙,就说邀他一同观摩。” “是!”赵舒远去的脚步声响起。 薛晴羽将两个信封放入怀中,姜懐啊姜懐,这一次,且看你在周嘉昊心中的分量到底多重了! 半个时辰过去,薛晴羽方坐上马车,让赵舒慢悠悠往县衙驶去。 聂汉就候在门口,等薛晴羽到来,面不改色、谄媚恭敬。翁僖跪在县衙大堂中央,俨然一副罪人模样。 本该被围观的衙门,却因缺少百姓,无人问津。 薛晴羽直奔主位,拿起惊堂木狠狠击打木质案几:“堂下何人、所犯何事?如实招来,咱家可从轻发落!” 翁僖一个劲儿磕头,都快磕出血窟窿了:“薛掌印明鉴,下官确恐被查出滁州闹荒,有意隐瞒,但绝无其他心思啊!” 薛晴羽内心冷笑,她还没说什么呢,这翁僖反倒先试探起她来了。 “翁知府,当真只有这些事吗?且不论你如何提前知晓咱家秘密出行至滁州,再者,朝廷下拨的赈灾粮饷银饷呢?”薛晴羽一双眼直视翁僖,流露出狠厉之色,“翁大人自己交代,和咱家查出来,性质可大不相同呢!” 这时候,聂汉起身,对薛晴羽恭敬作揖。 “薛掌印有所不知,翁知府平时为人和善、做事谨慎,一旦被吓着,便说不出话来。”聂汉说着,拿起一张椅子,“不如这样,让翁知府坐下,慢慢说。” 薛晴羽未遗漏聂汉眼底转瞬即逝的阴狠,表面看似在关心翁僖,实则在要挟。 薛晴羽转向身侧的赵舒,后者会意,拔腿跑出去。 “聂大人可真会关心同僚,那敢问聂大人一直住在滁州吗?” 聂汉赔着笑脸:“自然,下官举家皆在滁州。” “那奇了怪了,聂大人尚知同僚性情,却满眼都见不到饿殍遍地吗?” 聂汉“扑通”一声跪下:“薛掌印误会,方才翁知府已私下与下官解释过了,您在牢狱见到的流民,多是恶疾缠身,怕影响到他人,才行此下策。” “聂布政使是从哪里习来的信口开河的毛病?”萧清鹤的声音蓦地响起。 薛晴羽看去,便见萧清鹤身后跟着一位瘦弱女孩,模样瞧着八九岁,身高却比同龄孩子矮了一大截,面容亦呈现出干枯之色,看人的目光怯生生的。 邱健上前一步:“我与萧大人前后离开滁州,可需详细告知聂大人如何景象?” 聂汉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扑通”一声跪在翁僖身侧:“薛掌印明鉴,下官实在是逼不得已,方出此下策。方才,已下令将百姓重新安顿,甚取出自家余粮接济!” 薛晴羽冷笑:“哼,身为一方父母官,早干嘛去了!咱家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薛晴羽下位,踱步至翁僖身边:“翁大人,滁州一事牵连甚广,实非知府一人可做主,可流民却被关押在知县大牢,你可曾想过为何?” 翁僖何尝不懂,可聂汉四处拿捏他,还逼着他一并囤了银饷。 赵舒及时小跑回来,在薛晴羽耳边嘀咕几句。 “翁大人,方才咱家身边人已领了令牌,去城楼调遣士兵,您的府邸,已被包围保护起来。待会儿,咱家也会和都指挥使打好招呼,安顿好你的家人。”薛晴羽言谈内容针对翁僖,目光却看着聂汉。 聂汉方才派了十来个打手,包抄翁府,挟制住了翁僖。此刻听闻薛晴羽的话,绝望地闭上眼睛。 翁僖感激涕零:“多谢薛掌印,下官招,都是聂左布政使,逼迫下官干的啊!下官胆子小,实在不敢违拗,但那笔银饷,下官一分没动,皆放置在府中库房内,薛掌印可遣人去拿。” “如此、甚好。”薛晴羽吩咐,“烦萧大人和邱健,作为人证,写好状纸。将翁知府、聂左布政使羁押回京!” 薛晴羽出京之事隐蔽,未带足人手,只好管都指挥使借了人马,负责押送。一路上,翁僖坐在马上,被赵舒和邱健看着。聂汉则直接被上了枷锁,由滁州士兵押送。 薛晴羽这是在报半路被截杀之仇,让聂汉感受一下风吹日晒的酸爽。 薛晴羽和萧清鹤的马车上,多了位小姑娘。萧清鹤不说,薛晴羽也能猜出是谁。 薛晴羽将热好的手炉递过去:“给,暖暖手。” 小姑娘却下意识往后缩,贴着萧清鹤。 “别怕!”萧清鹤接过手炉给小姑娘,对薛晴羽道,“这是张大娘的女儿,据说,官差来拿人时,萧大娘将她藏在了水缸中,萧大娘因反抗,不幸被……是以,方才人多,我未提及她的身世,避免她成为证人,再回忆至亲被杀场景。还望薛掌印见谅!” 薛晴羽失笑,语气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终于敢直视薛晴羽,只声音柔柔弱弱的:“爹娘皆叫我‘囡囡’,说贱名好养活。”< 35. 欺骗 [] 翌日,薛晴羽一行人入宫面圣,周嘉昊看着眼前四位官员,不用问便猜出了七八分。 薛晴羽将萧清鹤和邱健的口供、两份往来书信递予四喜,四喜转交给周嘉昊。 周嘉昊的眉头快拧做一团了,自案几后踱步而出,将信丢在聂汉和翁僖身上:“你们,一位布政使,一位知府,竟干出此等荒唐事!” 聂汉一直磕头,额头半晌露出一个血窟窿:“圣上息怒,微臣死不足惜!” “薛掌印,你如何看?” 薛晴羽沉声:“圣上,微臣多番打听,翁知府平日廉洁奉公,确未花哨饷银,已悉数寻回。至于聂布政使,半路截杀微臣与萧修撰在先,控制翁知府在后,望圣上裁决!” 周嘉昊又看向萧清鹤:“萧大人如何看?” “薛掌印所言,即为本次滁州闹荒案调查结果。”萧清鹤顿了顿,自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此外,微臣连夜攥写‘巡抚’制度,望圣上过目。” 周嘉昊直接取过来,快速扫过,拍案叫绝:“设京城巡抚,至各州府巡防,避免州府权力独大!妙啊,萧爱卿真是敢于直谏的肱股之臣哪!” 薛晴羽脑海中闪过原著片段,巡抚制似乎是萧清鹤入仕后提出的第一个新政,往后随着周嘉昊的宠幸和萧清鹤对朝政的了解,陆续又在农业、政务、商贾方面提出了更多改革。 “行了,翁僖,念你治理一方水土功大于过,姑且停职罚奉一年;至于聂汉,私吞饷银、谋害权臣,按罪当诛!聂家家产尽数充公,女眷充为官妓,男丁发配边疆。” 聂汉蓦的脸色发白:“圣上,求圣上开恩哪!” 周嘉昊不耐烦挥挥手,四喜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过来将聂汉和翁僖拉出去。 周嘉昊笑着看向萧清鹤:“萧爱卿,那日除夕宫宴,女眷坐席设在内堂,可有去瞧瞧?” “不曾。”萧清鹤如实回答。 “哈哈!”周嘉昊笑着轻拍萧清鹤肩头,“萧爱卿,朕最喜欢的,便是你这刚正不阿、有话直说的性子,今后可要继续保持啊!” 周嘉昊回到案几后,冷下脸来,冲四喜道:“去把姜才人叫来。” 四喜退出去,萧清鹤已猜出走漏风声之人是谁。 周嘉昊挥挥手:“薛掌印,你先退下吧。你自幼在深宫长大,与姜懐交情匪浅,朕不愿你为难。” 薛晴羽福身离开,瞄了四喜一眼。后者会意,点了点头。 此刻后宫中,内心着急万分的是蒋涵。 陪嫁丫头绿芙见主子忧心,换了安神香,又给蒋涵倒了花茶。 蒋涵扶额:“你去门口瞧着,万一四喜来,先想办法笼络一下,探个口风。” 绿芙取了梳妆台下的银子,往外走去。 不多时,四喜便经过钟粹宫,绿芙瞧了,上前招呼。 四喜陪着笑脸,步子未停:“绿芙姑娘,奴才奉命去请姜才人,路过钟粹宫,待下次再来拜见蒋贵人。” 姜才人?绿芙愣神的功夫,四喜已经走远。 “贵人,四喜公公往姜才人殿里去了。” 蒋涵闻言,眼神死灰复燃:“萧修撰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莫不是薛掌印?可我听闻,他打小和姜才人一起长大。” 绿芙倒是见多了后宅的门道:“贵人,奴婢愚见,有时候表面好,未必真的好,反之亦然。” “你且去御书房悄悄打探消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嘉昊多是晚上才至后宫,四喜到的时候,姜懐仍在小睡,听闻周嘉昊召唤,还以为是去殿前伺候,好一阵精心打扮。 四喜瞧了姜懐一眼,寻思这小主心可真大,都快死到临头了,还在捯饬。 姜懐面露微笑进了御书房:“参见圣上,见过萧修撰。” 周嘉昊直接将信笺丢在姜懐脸上:“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好说?” 姜懐从未见过动怒的周嘉昊,当场意识到情况不妙,蹲下来捡起信笺,可信笺上的内容她确实一无所知,右下角却画着莲花,和她的画风高度一致。 “圣上,这封信是哪里的?”姜懐浑身忍不住颤抖,意识到了严重性。 “你还好意思问朕?”周嘉昊转向萧清鹤,“萧爱卿,你将滁州一事,简单说予姜才人听听,重点捡流民凄凉那一处说。” 姜懐无助看向萧清鹤,后者面无表情作揖,简要概述调查经过。 姜懐全程直摇头:“圣上,臣妾真的是被冤枉的,真的一概不知啊!” 周嘉昊失望看着姜懐:“懐儿,你自幼和朕一起长大。你可知,科考一案,朕为救下姜家,顶住多大压力!还有你入宫选秀,姜家刚出事,封你为才人……朕、咳咳咳!” 四喜麻溜儿上前,轻抚周嘉昊后背,又递上杯盏。 姜懐绝望跌坐在地上,她知道,这一次完了,彻底完了! “送姜才人回延禧宫,非召不得出!封闭宫门,杜绝与外界往来!姜太傅免去太傅称谓,保留知府之职,暂居家中。姜家满门、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入宫。”周嘉昊很快做出决断。 “呵呵、呵呵!”姜懐哭着、笑着,直至被宫人拖走,那精致好看的妆容被泪水晕开,如宣纸上晕开的墨星,再不复落笔之初。 世间哪位女子,愿与他人共侍一夫?若择一门当户对的佳婿,不比入宫为妃差。姜懐不过念着少时情谊,觉着周嘉昊待她有几分真心,企图扭转姜家逆势。 如今,她方出手一次,明里暗里的敌人已出手三次,招招毙命,她反倒连累了娘家! “小姐!”松芳轻轻拉扯姜懐衣袖。 四喜压低声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姜小主,圣上正在气头上,您先回吧。” 姜懐抬眸,哀戚看向周嘉昊,后者却未看着她,眼底盛着滔天怒意,再无半点怜惜。 姜懐被松芳拉起身的一瞬,牵扯到右手,钻心的疼痛袭来,提醒着姜懐,她连引以为傲的琴艺都没有了! 36. 赏灯 [] 薛晴羽一回府,便被满目花灯迷了眼,险些以为入错了家门。往后退一步,就见裴俊达咋咋呼呼跑过来。 “掌印,快来挑一挑。” 裴俊达不由分说,拉着薛晴羽便进府。除了钱家两位和武岳,门客们皆在,脸上洋溢着过节的欢乐气氛。 薛晴羽看着花里胡哨的纸灯笼,直摇头:“我就罢了,你们玩儿吧。元宵节快乐!” 裴俊达转向李翎:“是你的话,挑哪个?” 李翎被点到,喜悦挂在脸上,未察觉出姚茜面色一暗。 李翎在一众花灯中,选了款百花争艳的,五彩缤纷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好不惹眼。 裴俊达点点头,拿起旁边简单清爽的梨花灯:“那我挑这个吧。” 李翎一脸不悦:“裴俊达,你莫不是有心仪之人了?” 此语一出,满座寂然,一向自诩风流的裴俊达用咳嗽掩饰尴尬。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得先把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后半生的着落安排好?” 裴俊达趁众人愣神,拎着梨花灯就往薛晴羽书房去了。 薛晴羽正逮着知春好容易买来的《张生彩鸾灯传》中卷看,听到敲门声,懒得动弹。 “进!” 裴俊达推开门,就见薛晴羽斜卧卧榻上,身上随意盖着毛毯,手里捧着书卷,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给你挑的,我怕剩到最后,没好看的了。”裴俊达将梨花灯搁在香炉旁。 薛晴羽瞥了一眼:“你倒是懂我眼光。” “嗯,你和李翎性子完全相反,眼光亦然。” 薛晴羽继续看书,懒得动一下,看似无意开口:“这薛府中的女子,和你身世相仿、经历相当,你也老大不小了,或许,可以考虑考虑未来。” 裴俊达看着薛晴羽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下没由来一痛。 “元宵节,街上有灯会,热闹得紧,你去吗?” 裴俊达满脸期待看着薛晴羽,却看到后者毫不犹豫地摇头。 “你们去吧,看得出,你们很期待。” 裴俊达失望离去,迎面撞见领着二寿过来的云锦。裴俊达瞄了一眼,二寿今日带着不少东西,那盏琉璃花灯,格外打眼,一看便是圣上赏赐,甩他的破纸灯笼几条街。 裴俊达默默叹气,加快步子离去。 “掌印,二寿公公来了。” 薛晴羽懒洋洋放下书卷,端正坐姿:“快进来。” 云锦等二寿进门,便关上门,在门口守着。 二寿满面春风:“奴才先给薛掌印道喜,此番带来的不仅是需要盖印的奏疏,还是圣上和蒋贵人的赏赐。” “蒋贵人?” “是了,蒋贵人听闻薛掌印深得圣心,亲手做了份元宵,奴才加急就给送来了。”二寿打开食盒,的确尚温热。 薛晴羽笑了:“蒋贵人有心了。” “圣上赐了盏琉璃灯,这灯啊,价值连城,连夜着内官监的工匠打的!” 薛晴羽接过灯盏,通体的琥珀色,与她的眼眸极像,看得出周嘉昊的用心。 “多谢二寿公公,咱家马上盖印。” 薛晴羽打开奏疏,很快看到姜伯庸、聂汉和翁僖的处置结果,及萧清鹤提出的政策。薛晴羽没想到,周嘉昊对萧清鹤的信任已到如此境地,昨日刚提的,今日便采纳了。 “有劳薛掌印,奴才先回了。”二寿接过薛晴羽的奏疏。 薛晴羽递过去两袋银钱:“一份恭祝公公节日快乐,另一份,烦请公公带给姜才人。依昨日形势,姜才人如今只怕处境不佳、日子难熬。” “哎,要不怎么说,患难见真情哪。”二寿压低声音,“延禧宫如今宫门紧闭,内外入口堵死,薛掌印怕是有些日子见不着姜才人了。” 薛晴羽点点头,二寿悄默声离去。 薛晴羽取出食盒中放置的元宵,她总觉着,蒋涵那么聪明,不会无缘无故送来一碗元宵,还强调亲手做的。 薛晴羽用勺子拆开第一个元宵,豆沙馅流出;第二个、第三个……一个小竹筒赫然出现在豆沙馅中。 薛晴羽打开竹筒,抽出纸笺,漂亮的梅花小楷跃然纸上: “多谢,接下来,请交予我。” 薛晴羽将纸笺燃尽,看着火舌将纸片燃烧殆尽,直至灰烬。姜懐如今深锁宫中,不知蒋菡会如何动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蒋菡的段位比姜懐高太多。 “掌印!”知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进来吧。” 知春捧着《张生彩鸾灯传》下卷进来:“掌印,这话本的下卷也出了,奴才刚去买回来。” 薛晴羽不耐烦挥手:“不要了,没想到这么长,看完上卷,还有中卷、下卷。” 知春不知所措退出去,薛晴羽随手将案几上的中卷放入书架底层。 这《张生彩鸾灯传》前卷倒是挺好看,将男女主初遇时的缱绻心事写得生动细致,只是惯会吊人胃口,末尾男主入京赶考,二人分离,只余彼此誓言,等得薛晴羽心痒难耐。 好容易盼到作者更新,却是仍无结局的中卷,且讲的是男主入京高中后,一心想迎娶女主,却发现女主多有欺瞒,早有婚姻,为攀附权势,已许了人家。男主心灰意冷,入朝为官,又发现女主家族中饱私囊,在匡扶正义和个人情爱之间,男主纠结多日,毅然选择了前者。 看到这厢,薛晴羽实在看不下去了。穿书以来的生活已经很辛苦了,何必再给自己徒增烦恼,来点温馨治愈的小故事不香吗? 薛晴羽见天色微黑,来了兴致,回到小苑中。 “赵舒,春节圣上新赏的衣裙,你给我放哪儿了?”薛晴羽先将琉璃灯盏挂在卧房屏风顶上,再去寻衣服,却怎么都找不着。 赵舒失笑:“见掌印许久不扮女装,奴才便给压箱底,放去小苑库房了。掌印稍等,奴才去取来。” 薛晴羽挑了绛红色的一身,对着铜镜,认真梳妆。远山眉、杏仁眼、樱桃口,薛晴羽选了和衣服相配的胭脂,想了想,琉璃灯太惹眼,还是换了裴俊达给的梨花灯。 “赵舒,他们呢?” 赵舒看穿薛晴羽心思:“掌印,您就从后门出去吧,他们用完晚膳便闹哄哄跑了。” 赵舒又递给薛晴羽一个银色狐狸面具:“戴上这个,保管无人认出来。” “嗯,赵舒,今儿过节 37. 密信 [] “公子,你的灯笼着火啦!” 直到路人疾呼,裴俊达方回过神来,衣袍的一角已被点燃。 府中一行人离得不远,很快冲过来。 姚茜脱去披肩替裴俊达灭火,一脸嗔怪:“怎的如此不小心?” 裴俊达却看向桥头,哪里还有半分薛晴羽的踪影? 薛晴羽站稳的一瞬,重新戴上面具,推开萧清鹤便跑:“灯不要了,告辞!” 萧清鹤指尖尚留存着触碰薛晴羽后的娇柔之感,鼻尖也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梨花香气。 大脑空白片刻后,萧清鹤被鼎沸的人声吵醒,方拎着兔子灯往回走。 癸卯年,满大街皆是兔子形状的物件。 “萧哥哥!”萧清漪从方才起便寻不着萧清鹤,眼下好容易看清,赶紧追过来,却见萧清鹤神情呆滞,手中还多了盏兔子灯。 萧清鹤本是清冷之人,今日是怕萧清漪思乡心切,带她出来瞧个热闹。 “给,兔子灯。”萧清鹤将兔子灯顺手递给萧清漪。 萧清漪喜出望外:“哇,真好看!” 薛晴羽经此一事,再不敢瞎逛,想着趁大家没回来,尽快回府。可她刚从后院行至小苑,阴影处便有道身影慢慢踱步出来。 薛晴羽下意识转身想跑,却被裴俊达叫住。 “掌印,方才在闹市,我已看到你了。” 薛晴羽步子一滞,裴俊达来到薛晴羽眼前,揭开面具。 面具下,薛晴羽肤若凝脂、貌胜谪仙,小苑中的梨花皆失了颜色。 “裴俊达,你若敢说出去,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最美的容颜,说出最狠的话,裴俊达忍俊不禁。 “呵呵,你怎么连威胁人,都这么可爱。”裴俊达想身上拂去薛晴羽发上的梨花瓣。 薛晴羽后退一步,裴俊达恻恻收回手。 “你身上、落了些花瓣。” 薛晴羽垂头,看到肩头的白色,轻轻拂过:“多谢,这个给你。” 裴俊达接过兔子糖人,眼中皆是玩味:“倒是和你很像。” “我要休息了,你回吧!”薛晴羽毫不留情地送客。 裴俊达看着薛晴羽决绝转身,又关上房门,心微微一沉。所以,不是她被jing身后展现出嗓音尖锐、肤色白皙等特征,而是,她本就是女子! 传闻薛掌印八岁入宫,与当今圣上一并长大,这些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裴俊达刚出小苑,就见其余人意兴阑珊地回来。 李翎一向心直口快,看到裴俊达便嗔怪:“你玩好好的,怎么不告而别,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咦,这是哪里来的糖人?好可爱!”李翎伸手就去抢,被裴俊达拒绝。 二人推搡间,糖人应声落地,跌成无数块。 “你干嘛?!”裴俊达一向好脾气,第一次面露愠色,吓了周围人一大跳。 李翎更是满腹委屈,眼中泪水打转:“这么凶干嘛?我去街上买一个赔给你就是了!” “不用了!”裴俊达弯腰捡起碎片,用帕子包好,往自己小苑去了。 武息见李翎难过,小声提议:“今天大家吃元宵了吗?李翎姐,我们去厨房偷吃好吃的去!” 李翎顺着台阶下来,悄悄擦了眼泪,跟着武息去了。 众人三三两两散了,唯姚茜趁所有人不注意,往裴俊达离去的方向走去。 裴俊达生得俊逸,一双手更是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此刻这双手正一点点将糖人拼起来,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与往日的玩世不恭形成鲜明对比。 “裴公子。”姚茜来到裴俊达身边,模样扭捏。 裴俊达懒得抬头,听声音便认出来人:“怎么了?” “鲜少见裴公子动怒,这糖人莫不是什么重要之人送的?” 裴俊达半天不吭声,姚茜的帕子在手中搅了又搅,都快搅出花来了。 就在姚茜鼓足勇气,准备开口的一瞬。 “嗯。”裴俊达飞快点了下头。 姚茜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所以,裴公子有喜欢的姑娘了?” 裴俊达好容易将糖人拼接上,长舒一口气,抬头看着姚茜:“你也老大不小了,多为将来打算些吧。” 姚茜的心跌落谷底:“那、那位姑娘喜欢你吗?” 裴俊达失笑:“不重要了,只愿能一直伴她左右。” “多谢,我明白了。”姚茜定定看了裴俊达一会儿,方离开。她爱慕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她呢? 薛晴羽本想一觉睡到自然醒,不曾想,刚来过的二寿又登门了。这次,却是带了周嘉昊的口信,请她入宫议事。直觉告诉薛晴羽,只怕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二寿公公,近日宫中可发生过什么稀奇事儿?”薛晴羽坐二寿的轿子一并入宫,路上闲谈起来。 二寿想了想,惊呼:“对了,这蒋贵人可真真是个大福星,入宫不过一月有余,便有了身孕,昨日刚确诊。” 薛晴羽内心感慨,只怕姜懐听闻,要按捺不住了。 二寿忽然露出神秘一笑:“蒋贵人见薛掌印颇受圣宠,多有结交之意,薛掌印不妨抽空,多去钟粹宫走走。” “多谢公公提醒。” 待来到御书房外,二寿及时告退,薛晴羽看了眼四喜,后者面色不佳。 薛晴羽心里“咯噔”一下,踏入殿内。龙涎香混着兰花清香扑面而来,蒋菡来过? “你来了?”周嘉昊听闻脚步声,自案几后抬头,取出一封信,递给薛晴羽,“是件棘手之事,临安府都指挥使范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说北宁候驻守云南府,似有异动,私下与大梁国往来密切。” 薛晴羽听闻这个名字,微微一愣。 周嘉昊看穿薛晴羽的心思,自案几后踱步到薛晴羽跟前,轻拍薛晴羽肩头:“我知北宁候与定武侯两家是世交,曾一起驻守北方。只是,范巨亦是良臣。真相究竟如何,只能由你和萧修撰走一遭了。” “萧修撰是文臣,身子骨不算硬朗,这一遭不比滁州,山高路远,怕是经不起折腾。”薛晴羽实话实说。 38. 同行 [] 因云南与京城相去甚远,这一次,赵舒和裴俊达皆在替薛晴羽收拾东西。薛晴羽总觉着,自打元宵夜过后,裴俊达看她的眼神就变了,说话也吞吞吐吐,举止更是矫揉造作。 “掌印,多带几身便装吧,万一买不到京城的布料。”在裴俊达不知多少次啰嗦后,薛晴羽终于忍无可忍。 “裴俊达,能不能正常讲话?”薛晴羽双手抱胸,恶语相向,“你再这样,仔细我带着你一并长途跋涉。” 裴俊达却一脸期待:“可以吗?” 赵舒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裴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京城距云南,千里迢迢,我们习武之人的身子骨尚且经不起折腾,何况普通人?” 裴俊达听闻,更不放心了:“那还是带上我吧!好歹我能将笑话,给疲惫的你们提供快乐。再不济,遇到危险,我还能当个人肉沙袋!” “闭嘴!”薛晴羽被裴俊达吵得头疼,直接用白布堵住裴俊达的嘴。 “掌印,有位叫幺舸的门童送了封信来,说他家公子姓舒。”知春走过来,打断了嬉笑打闹的三人。 薛晴羽接过信封,往书房走去。不知道舒寄柔送的是什么,自然得避开其余人。 白纸上,画着一个标记,乍一看像竹叶,仔细辨认,方认出“邓”字。这是、邓辉的私印? 看来,不管他们是否父子相认,舒寄柔已完全取得了邓辉的信任,并成功复刻出邓辉的私印。 薛晴羽将这张纸小心卷入竹筒,收入囊中,以便随时替邓辉造好伪证。 “掌印,萧大人来了。”知春的通报声响起。 薛晴羽纠结片刻,取了书架上的《孔淑芳双鱼扇坠传》和《苏长公章台柳传》出门。 “将这两本书也放入行囊。”薛晴羽吩咐完,又亲自检查了一遍,方宣布启程,“走吧,萧清鹤都到了。” 萧清鹤见着薛晴羽,行的是标准的官员见面礼仪。薛晴羽不知萧清鹤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兀自上车。 轿内炭火生暖,香炉散发着好闻的梨花清香,很适宜休息、看书。 薛晴羽很快取出《苏长公章台柳传》来看,萧清鹤打量过去,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 “犹记上次在书铺偶遇薛掌印,掌印找的是《张生彩鸾灯传》,此书近两日方出下卷,薛掌印这么快便看完了?” 薛晴羽闻言,头也不抬:“哦,你说那本啊?那本到中卷便开始虐,将女主写得十分不堪,看不下去了。” “原来薛掌印也知道那样很不堪啊!” 薛晴羽抬眸,怪异看向萧清鹤:“萧修撰何意?” “薛掌印名声一向不好,似乎从不在意,一贯我行我素,萧某一直以为,薛掌印并不懂得不堪与否。” “有没有可能,是我不在乎?”薛晴羽笑了笑,继续看书。 萧清鹤却继续追问:“那薛掌印在乎什么?” 薛晴羽认真想了想,她在乎什么?无非原主的仇恨,她的苟活,以及尽力帮助所需之人吧。 薛晴羽一时忘了回应萧清鹤,后者误以为她心里有鬼,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路途,轿内安静得过分。 薛晴羽这次只带了赵舒和孙梧,外加一个暗处的朱效。孙梧一直不太放心东辑事厂,毕竟在旁人眼中,吴威是锦衣卫署之人,讲话没什么分量。薛晴羽却一副运筹帷幄的表情,让孙梧安心跟着走了。 薛晴羽名义上是带着孙梧和萧清鹤去边关慰问众将士,实则为调查密信一事。薛晴羽刻意架空东辑事厂,就是等着邓辉借机露出狐狸尾巴,方便吴威和王勉里应外合,搜集好证据。 萧清鹤照例睡不好,赵舒、孙梧的睡姿习惯,与上次的二人如出一辙。等到第三日赶路,萧清鹤已面色苍白,黑眼圈浮现,整个人看着精神不济。 薛晴羽照例上车便捧着话本子看,直到耳边传来“咚”一声,瞥头见萧清鹤头磕在案几上,睡得很香。 这就睡着了?薛晴羽匪夷所思,取了毛毯盖在萧清鹤身上。 又行了一段路,人声鼎沸,薛晴羽掀开布帘一角,便见这条街热闹非凡,商铺品类繁多,好一派安居乐业之象。 “赵舒,这是哪里?” “回掌印,杭州府,这是最繁华的中心地段。” “看着不错,也连续赶路三日了,今日便下榻于此,稍作休整吧。”薛晴羽并不信易乐邦会行差踏错,是以根本不着急。 赵舒立马找了最好的客栈,订了两间房。 薛晴羽瞧着萧清鹤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轻手轻脚拍了拍萧清鹤。 “萧修撰,醒醒,该下车了。” “嗯——”萧清鹤呢喃一声,就在薛晴羽以为萧清鹤要转醒的时刻,萧清鹤整个人往下一栽,横躺在轿子中央继续睡。 薛晴羽气结,弯下腰,两只手抓住萧清鹤的肩头,准备将萧清鹤强行拉起来。 马车布帘被掀开,自赵舒的角度看去,好似萧清鹤躺着,薛晴羽正欲行不轨之事。 “我什么都没看到!”赵舒吓得大叫一声,阖上布帘,拉着孙梧就走。 孙梧一脸莫名其妙:“慢着,两位大人的行囊还没拿呢!” “害,别打扰他们!等他们出来,我们再回头拿。”赵舒边拽着孙梧进客栈,边在内心替裴俊达感到惋惜。他一直以为裴俊达“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圣上总安排萧修撰和自家掌印一起出门。 这萧修撰如今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亦是传闻中的“紫微星”下凡,惹得京城贵女爱慕者众多,不怪自家掌印移情别恋。 赵舒不知道的是,薛晴羽在听闻他的话,再看向一动不动如王ba的萧清鹤后,脸都绿了。 “萧!清!鹤!” 萧清鹤听到记忆中那好听的声音,蓦地睁眼,入目是一双官靴,地面在不断移动。待反应过来,意识到正在被人扛着走。 “喂喂喂!”萧清鹤对头朝地感受很不适,下意识就要挣扎。 薛晴羽一巴掌拍过去,意外正中pi股,内心十分尴尬,表面却强装镇定。 “叫什么?快到房间了。” 薛晴羽话音刚落,萧清鹤便感受到平地移动换成了上下起伏, 39. 遇袭 [] 薛晴羽反应极快,未等萧清鹤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跑没了踪影。 很快,众人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长剑未出鞘,便将衣衫褴褛的少年踹倒在地。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别人偷鸡摸狗!” 少年却蜷缩成一团,委屈巴巴仰视薛晴羽:“对不起,下次再也不敢了!” 薛晴羽搜了搜少年全身,一下搜出好几个荷包。 萧清鹤气喘吁吁跑来,挑拣出其中最破旧的、连花纹都无法辨认的荷包。 “这是我的,多谢。” 薛晴羽一把拎起少年衣领,就要带少年去报官。少年却一直摇晃自己的双手,薛晴羽定睛一看,少年两只手皆没有拇指。 “小人因残疾,找不到好生计,还望两位贵人赎罪!” 萧清鹤却义正严词:“偷盗触及我朝律法,理应交由官府处置。若人人皆像你这般,遇事仪仗软弱躲避,天下岂非不复太平?” “萧清鹤,不如,咱们先去他家看看?” 萧清鹤却拉住一个路人:“敢问杭州县衙如何走?” 路人同情地看了眼少年:“狗蛋家尚有七十岁的爷爷需照顾,官人姑且饶恕他这一回吧。” “那若他偷的是你荷包,你甘愿给他?” 路人撇撇嘴,离开了。 薛晴羽笑了:“好了,萧清鹤,县衙很好找,我们将他扭送至官府即可,不必多言。” 杭州府县衙的守门小役老远看到一行三人,便挥了挥手。 “二位公子若已追回钱财,便作罢吧。大周律法,对残疾人多有包容。纵使知府判了罪,不过关几日便放了。” 薛晴羽和萧清鹤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狗蛋是吧?你回去吧。”薛晴羽将荷包交予小役,和萧清鹤打道回客栈,一时没了再逛的兴致。 狗蛋跌跌撞撞离去,还不忘对萧清鹤作揖道歉。 萧清鹤打开荷包,里面不过几枚铜钱。 “我只是想要回这荷包罢了,这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薛晴羽忍不住笑了:“呵呵,若是那小哥知道你的荷包这么瘪,定不会偷你,惹这么大麻烦。” 萧清鹤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我朝律法,还是不妥。比如,残疾人士很难寻到合适生计,而作奸犯科,又会减轻处罚。依萧某愚见,这两种律法该颠倒一番。” 薛晴羽竖起大拇指:“不怪圣上非要你随我一同出行,萧修撰入朝为仕,实乃我大周之幸。” 萧清鹤听闻,却定定看向薛晴羽,什么时候,他才能彻底放下个人情爱,不必纠结于薛晴羽和大义之间? “午膳时分,要去对面吗?我看那酒楼甚是热闹。”薛晴羽指了指客栈对面的酒楼。 萧清鹤点头:“一切但凭薛公子安排。” 店小二见二人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热情相迎。 “客官几位?” “四位,有雅间吗?” “有,楼上有请。”薛晴羽坐定看菜单,萧清鹤则去对面喊赵舒、孙梧。 孙梧一坐下,便神色紧张:“掌印,我们刚入住客栈不久,便察觉有人跟踪。” 薛晴羽神色如常:“今晚萧修撰跟我睡,你两也警醒些,护好自己。” 赵舒感慨:“从京城追到杭州府,也是执着。” “谁让咱家仇家多呢?”薛晴羽唏嘘。 薛晴羽内心一阵烦闷,直接叫来小二:“不点了,招牌菜都来一份!” 小二笑逐颜开:“好嘞,客官稍后,三盏茶功夫便上齐。” “有梨花白吗?给我来两壶。” 萧清鹤小声提醒:“不是说附近有危险吗?” 薛晴羽同样压低声音:“正因如此,才要在公众场合,让对方以为有机可乘。” “你这是想引君入瓮?”萧清鹤会意,言行随意起来。 菜上的的确是快,梨花白上桌的时候,已经温好。 薛晴羽看着满桌鱼肉,给自己倒满酒:“该吃吃、该喝喝!” 在京城时,几人一度精神紧绷,前三日又在赶路,几杯酒下肚,顿觉神清气爽。 萧清鹤却滴酒不沾,一味吃菜。 “萧清鹤,喝啊!”薛晴羽眯着眼,醉醺醺看萧清鹤。 还别说,近看萧清鹤,更帅了!薛晴羽依仗酒劲儿,捏了下萧清鹤的脸颊。 “小郎君长得可真不错呢!” 萧清鹤登时满脸通红,惊慌失措看向身侧另外二人,赵舒和孙梧却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薛公子,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 萧清鹤将薛晴羽的胳膊揽过自己肩头,抱住薛晴羽的腰起身。 触感柔软,和萧清鹤想象中一致。 “失礼了。”萧清鹤小心翼翼扶着薛晴羽,一步步下楼,生怕磕着碰着哪里。 薛晴羽却如软体动物,整个人靠在萧清鹤身上。等萧清鹤将薛晴羽送至房间,已满身大汗。 萧清鹤将薛晴羽安置在床上,再盖好被子,方去找店小二打热水。 “小二,我想洗个澡,麻烦打些干净热水来!” 萧清鹤又去了隔壁房间,赵舒和孙梧亦呼呼大睡。萧清鹤摇了摇头,回到房间,拿起薛晴羽的话本看。直到天黑,热水方送来。 因和薛晴羽共享房间,萧清鹤只好叫人将木桶挪到屏风后,与薛晴羽的床呈对角位置。 被热水浸没的一瞬,连日来的疲惫涌上心头,萧清鹤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哐当——”瓷器跌落在地的声音,惊得萧清鹤睁眼。 冷!萧清鹤自木桶中站起身,下一秒,利刃划过屏风,原本隔绝的视线被打开,薛晴羽和四位黑衣人映入眼帘。 薛晴羽一双眼看向萧清鹤,上下打量,后者吓得重新蹲回冷水中。 薛晴羽愣神之际,对方长剑划过,将薛晴羽的胳膊划开一道口子。 “小心!”萧清鹤再次出了木桶,飞快披上衣物。 薛晴羽被惹恼,一掌拍在对方大动脉处,夺过对方长剑,旋转、跳跃,将另外三个人尽数撂倒,直接从窗户丢出去。 店小二闻 40. 敌意 [] 薛晴羽翌日一早醒来,只觉胳膊疼得厉害。这里比不得现代,没有止痛药,亦没有消炎药,全靠硬扛。昨晚薛晴羽喷了酒消毒,又洒了上好的金疮药,今早伤口只结痂大半。 “哎。”薛晴羽叹了口气,艰难穿衣。 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悠悠走近,萧清鹤的声音响起。 “需要帮忙吗?” “你一个被看了两眼都要尖叫的人,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倒没什么。”薛晴羽大大方方道。 萧清鹤用轻咳掩饰尴尬:“咳咳。” 薛晴羽已经穿好半边衣服,只差另外半边。作为一个现代医生,她丝毫不在意的事,在萧清鹤眼中看来,比天塌了都大。 “萧某闭上眼睛。” “别!那样更容易摸错!”薛晴羽用右手拉住萧清鹤的手,放置在左边衣袖上。 萧清鹤脸红得快燃烧了,小心翼翼扶好薛晴羽的左边胳膊,将袖子套入,从里衣到外衣,格外认真。 “该起床了!”裴俊达捧着早膳推开门,便见萧清鹤立于薛晴羽身前,后者衣衫不整。 裴俊达:…… “马上就好。”薛晴羽镇定自若,“你先让赵舒把行李收拾好,把马喂好。” 裴俊达瞪了萧清鹤一眼,方转身离去。 待萧清鹤帮薛晴羽穿好衣服,薛晴羽左手提上梨花落。萧清鹤自觉提上行李,虚扶着薛晴羽出门。 隔壁三人等在门外,裴俊达看到萧清鹤的一瞬,眼底满是火星子。 “我来扶吧!”裴俊达上前一步,想取而代之。 薛晴羽看了眼裴俊达,又看了看萧清鹤:“我是伤了胳膊,不是腿。” 然后,薛晴羽便“蹬蹬蹬”下楼去了,跑得比大家都快。 赵舒整理马车之际,便听闻薛晴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跟着我多年,别的没学会,倒学会自作聪明了。” 赵舒惶恐,埋头解释:“裴公子也是担忧掌印安危,才与奴才保持暗中联络。” “行了,先赶路吧。不知锦衣卫是否还有后手,去吟月楼买我命的也不少。此去云南甚远,比不得滁州,路上辛苦你们了。” “掌印说的哪里话。”赵舒扶着薛晴羽上车,方松了口气。 薛晴羽上了车,萧清鹤和裴俊达尾随而至,二人边走边互相推搡。到得车前,更是互不相让。 “你们俩再闹,都给我打道回府!”薛晴羽厉声呵斥。 裴俊达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率先上了车。待萧清鹤坐定,孙梧压阵,重新启程。 薛晴羽抬高音量:“吾近日常三省吾身,待府中门客是否太客气了些,是不是太给脸了,是不是该动手了?” 裴俊达正在喝水,险些呛死,一双眼无辜看向薛晴羽。 薛晴羽杏眼圆瞪:“都说皮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青年男子想必不至于,是吧?” 裴俊达直点头:“那是,青年男子皆会主动为家主分忧。家主放心,这一路,我主动当大家的开心果,嗯!” 薛晴羽懒得再搭理裴俊达,继续捧起书来看。 萧清鹤心中的愧疚未减,建议道:“你若不喜欢情感过于纠葛的话本,《苏长公章台柳传》也不必看了。” 薛晴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禁止剧透,待看到不喜欢处,我自然会放弃的。” 萧清鹤便不再多言,闭上眼养神。 裴俊达看着眼前两个安静的人,莫名觉得相配,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所幸两腿一瞪,斜靠着座椅睡大觉。 赵舒和孙梧的睡姿实在不雅,搞得裴俊达昨晚几乎没睡着。 在路上辗转半月,可算到了临安府,离云南府只一日路程。除了萧清鹤和裴俊达整日拌嘴,所有人坐车到腰酸背痛外,一切正常。 临安府的荒凉,与杭州府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一入城,薛晴羽掀开布帘,就见店铺破败,街道人烟稀少。 “真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薛晴羽阖上布帘,一阵感慨。 “云南乃边境地区,多战乱,百姓常年流离失所,自然无法安居乐业。”萧清鹤附和。 裴俊达冲外面大喊:“小舒子,先停车,容小爷我下去找找客栈。” 裴俊达对吃喝玩乐一向敏锐,又是薛府第一社牛,薛晴羽这一路皆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专负责沟通事宜。 然而裴俊达走了两条街,只看到一家客栈,还是缝缝补补的那种。 “罢了,出门在外,不讲究了。”薛晴羽当场决定有地方就住。 只是一下车,见不着热脸相迎的店小二,只有一脸凶相的老板娘。老板娘一头长发盘成髻,身着最常见的布夹袄,从头到脚打满补丁。 “打尖还是住店啊?”老板娘从上到下扫了眼薛晴羽,口中的瓜子壳乱飞。 裴俊达笑脸上前:“都要的!敢问有什么好吃的啊?” 老板娘见裴俊达模样周正,又嘴甜,语气缓和了几分:“见几位打扮,怕不是本地人。事先说好,我们这只有牛肉、馒头,房间也是打地铺。” “行,那烦您多给我们备几床被褥。”裴俊达说着,取出几个铜板递过去,“我们一路舟车劳顿,烦姐姐先给我们填个肚子,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老板娘放下瓜子,踱步至灶台后生火,裴俊达主动帮忙。 薛晴羽环顾一圈,看到角落里蛛网密布,伸出手,擦拭了一下餐桌,一层厚厚的灰堆砌至指尖。 不对劲!薛晴羽再看向老板娘,看似在生火,却连锅碗瓢盆在哪都不清楚,好一阵翻找。 “赵舒,你去楼上看看,可有异常。”薛晴羽压低声音。 赵舒会意,佯装寻找茅房,四处乱窜。好在老板娘只顾着做饭,又有裴俊达陪伴,并未察觉。 薛晴羽又冲孙梧使了个眼色,后者往后院走去,看是否有其余进出口。 萧清鹤也看出不对劲:“这客栈分明一副许久未有人住的样子。” “是了,这女人虎口处有老茧,是个练家子,莫不是什么匪盗奸细,临时落脚在此。” 萧 41. 误会 [] “好!”薛晴羽毫不犹豫,“赵舒,你留在这里等孙梧,没准儿他能追到人,你们会合后来找我们,我会沿路给你留下梨花标记。裴俊达,你帮我一起扶萧清鹤,我们先去附近军营。” 薛晴羽不知道的是,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给易思熹的感觉一致,那股强大镇定的气场,惹得易思熹移不开目光。 薛晴羽留下两匹马,让裴俊达在车内照顾萧清鹤,自己和易思熹在外面并排而坐赶车。 日落西斜,晚霞的余辉穿过云层,一点点将天幕的白色吞噬。 “看公子装扮,不是本地人吧?”易思熹边指路,边闲谈起来。 “安宁郡主,实不相瞒,咱家是京城派来慰问边关将士的钦差,我姓薛。” 易思熹半晌没说话,呆愣当场。他就是恶贯满盈的薛掌印?可他怎么看都…… “你如何猜出我身份?” “军队中焉能有女子?你如此装扮,又一身英气,还和北宁候同姓,要想猜出身份不难。”薛晴羽架着马车,脑海中却不断闪过原主幼时记忆。 若说姜懐是原主八岁后的闺中密友,那易思熹便是原主八岁前的战场姐妹。易思熹的母亲难产而死,从此,不征战时,原主的生母带两个女娃;征战时,两个女娃在后方跟随易乐邦出入军营。 原主其实只比易思熹大月余,可易思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看到原主便乖乖叫“阿姊”。 马车穿过内城,来到空旷之处。 “看到前面烽火台了吗?军营便在山脚下。”行了半盏茶的功夫,易思熹指向不远处。 薛晴羽一扬马鞭,加快速度。 临近军营,易思熹便挥舞手臂。 “我回来了!” 一位身着戎装的帅气少年郎回过头,看到易思熹,面露诧异。 “你这丫头,又疯去哪里了?可知侯爷快担心死了!” 易思熹跳下马,淡然轻拍少年肩头:“范成烨,这次可真不是我胡闹,我是真被掳走了。那人武功高强,路子野得很,我一时着了道。” “这可如何是好?侯爷收到梁国太子密信,以为你被绑架,险些答应退避三舍。我爹为此动了怒,你快随我去解释!”范成烨拉着易思熹就走。 易思熹却一把挣脱:“不行,眼下还有更重要之事!我先把救命之人安顿好。” 薛晴羽大概猜出范成烨便是范巨之子,出声道:“既是误会,若二位信得过我,待我救了人,自会飞鸽传书进京。” 范成烨面色微变:“圣上这么快便收到家父书信了?你莫不是来暗中调查此事?” “什么意思?范大人做了什么?”易思熹正说着,不耐烦推开范成烨,“罢了,稍后再跟你们范家算账!” “易思熹!”范成烨的叫喊声完全被易思熹忽视。 易思熹带着三个人来到中央一处宽敞的帐篷,甫一进去,薛晴羽便嗅到女儿家特有的脂粉气味,不难猜出,这是易思熹自己的帐篷。 “薛掌印,你随意。”易思熹直接将床铺清理干净,留足空间。 裴俊达暂停对萧清鹤的敌意,将萧清鹤扶上床,又取出药箱递给薛晴羽。 “郡主,烦你先出去;裴俊达,把他脱光。” “什么?”裴俊达匪夷所思看着薛晴羽。易思熹只笑了笑,离开帐篷,去主帐找北宁候。 薛晴羽直接不耐烦催促:“快!脱完再去打盆干净热水,取块布来。” 裴俊达只得照做,薛晴羽神色不变,手指快准狠对着萧清鹤的足底、大腿内侧、小腿内侧扎针。裴俊达看着薛晴羽一脸认真的样子,便知萧清鹤伤的不轻。 “把帕子浸湿给我,盆里的水红了就换。”薛晴羽说着,已轻手轻脚擦拭起萧清鹤的伤口。 裴俊达看着皮开肉绽的画面,于心不忍:“他这样,岂非要留下后遗症?” “万幸的是,目前只是皮外伤,最多他日后的娘子瞧见。不过,关了灯都一样。” 裴俊达:…… 裴俊达寻思,薛晴羽讲话怎么越发怪异了。薛晴羽却头也不抬,一直忙到换了六盆水。 待终于能看清萧清鹤的伤口,薛晴羽忙不迭洒上药,开始包扎。裴俊达见薛晴羽搬动萧清鹤吃力,赶紧打下手。 好容易将萧清鹤治好,怎么看怎么像个粽子。 “行了,给他把衣服穿上,盖好被子,千万别再冻着了。”薛晴羽起身的一瞬,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直直往前栽去。 裴俊达伸手扶住薛晴羽,满脸关切:“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大概一天没吃东西,又蹲太久,治病劳神。”薛晴羽说完,掀开里间的布帘,就见易思熹候在外间。 易思熹瞧见薛晴羽满身血污,起身打水:“是否需要清洗,我去取干净衣裳来。” “不用,说来怪不好意思,有吃食吗?”薛晴羽语气虚弱。 易思熹会意,冲门口的侍女点点头,侍女很快取回一碟牛肉和馒头。 “裴俊达,好了来吃东西。”薛晴羽狼吞虎咽完,又寻来纸笔,写信飞鸽传书回京,告知周嘉昊,密信之事是一场误会。 裴俊达看着薛晴羽疲倦的样子,心狠狠疼了一下:“你去休息吧,若赵舒他们回来,我再告诉你。” 薛晴羽摇头:“那女人不好对付,我得等等他们消息,万一他们也受伤回来,就不好了。” “他们回来了,在主账,未受伤,将妙娘子带来了。”易思熹开口,薛晴羽心下稍安。 “可否带我去看看?” “自然。” 主帐的柴火烧得极旺,易思熹走在前面,一进去便亲昵拉住卧榻上的中年人。 “爹!” 薛晴羽做梦都无法忘记易乐邦的脸,相比幼时得见,易乐邦的肤色暗了些,人也多了几分沧桑,原本没有胡须的下巴,留起了山羊胡。 易乐邦显然也注意到了薛晴羽,待看清薛晴羽面容,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 “爹,这位是薛掌印,奉旨前来慰问边关将士,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易乐邦上前两步:“薛掌印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 42. 瘟疫 [] 薛晴羽惊醒,睁眼便看到萧清鹤未来得及收回的怜惜目光。 “多谢!”萧清鹤慌忙收回手。 薛晴羽起身,只觉脖颈很不舒服:“是你救了我,怎么反过来道谢?” “是你最先救了我。”萧清鹤坦言。 薛晴羽摸了摸萧清鹤的额头,本是最稀疏平常的动作,后者满脸通红。 “薛姑娘……” “闭嘴!”薛晴羽直接喝住萧清鹤,又伸手摸了摸萧清鹤的脉搏,“幸好未高烧,这几日切莫沾水,趴着睡。” 萧清鹤眼珠子一转:“我饿了,也渴了。” 薛晴羽起身去倒水,用勺子一点点递送至萧清鹤唇边。萧清鹤此刻暂且放下朝堂之事,权当薛晴羽是个治病救人的小女子。 “啊——”萧清鹤张着口,等喂饭。 薛晴羽直接搁下碗,阖上萧清鹤的嘴:“我去找裴俊达来喂你。” 萧清鹤:…… 裴俊达就在隔壁帐篷,犹在梦中,被薛晴羽掀开被子冻醒。 “唔——”裴俊达见薛晴羽神情冷峻、一身血污地俯视自己,瞬间转醒,“你是铁打的吗?不需要睡觉?” “你去看着萧清鹤,我睡会儿。”薛晴羽不等裴俊达答应,便拖起后者,自己躺下。 裴俊达无奈看向薛晴羽,待发现薛晴羽已陷入沉睡后,心底只余心疼。这女人,还真是铁打的,从不喊累。 裴俊达又往火盆里添了些木炭,替薛晴羽掖好被角,方来到隔壁帐篷。 没有比伺候情敌更讨厌的事了,裴俊达取过桌上的馕饼,一点点撕开递给萧清鹤。 萧清鹤却一脸关切:“薛掌印呢?” “她去休息了,照顾了你一夜,我来换班。”裴俊达语气充满不甘,对待萧清鹤的动作也不算轻柔,甚至有些粗鲁。 萧清鹤眼底的狐疑一闪而过:“裴公子待萧某的敌意,莫不是因为喜欢薛掌印?” 裴俊达一愣,思及元宵夜二人桥头相见之场景。 “萧大人,别以为就你知道掌印是女儿身。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赢不过我!” 萧清鹤失笑:“果如我所料,只是你的心思,她知道吗?” “她不需要知道。”裴俊达的坚定出乎萧清鹤的意料。 裴俊达不耐烦喂完萧清鹤饭,伸手就要去解萧清鹤的上衣:“我给你把药换了。” 萧清鹤下意识捂住自己胸口:“作甚?” “行了,害羞个什么?崩说我一大老爷们儿,昨儿为了救你,她都给你看光了。” “什么?”萧清鹤瞪时满脸通红,脑中浮想联翩。 “是她让我脱的你衣服哦,然后给你大腿、小腿内侧皆扎了针。”裴俊达故意调侃萧清鹤。 萧清鹤这下彻底不淡定了,他和薛晴羽之间,分明什么关系皆没有,却经历了亲吻、拥抱、被看……薛晴羽,我该拿你怎么办? “阿秋——”薛晴羽在一个喷嚏中醒来,只觉头晕脑胀。 胳膊处的疼痛更强烈了,伤未好利索,又是对付妙娘子,又是治病,甚至忘了换药。薛晴羽暗叫不妙,褪去上衣,便见小臂的白色绷带隐约渗出血来,再解开绷带,皮肉下呈现出黄色,是发炎的征兆。 “薛掌印!”易思熹的声音传来。 薛晴羽飞快披上衣服,用被子罩住自己:“郡主,我在,进来吧。” 易思熹甫一进来,便看到薛晴羽小臂上的红星:“你受伤了?” “不碍事。” “是妙娘子?” “不是,是路上遇袭。” 易思熹强扭薛晴羽的身子,拉开薛晴羽的袖子,触目惊心。而薛晴羽的抹胸,易思熹亦看着眼里,什么都没说。 “都这样了,你还强撑吗?我去找军医拿金疮药。”易思熹飞奔出去。 薛晴羽浑身无力,未能拗得过易思熹,却将后者神情收入眼底。从一开始,易思熹便怀疑她了吧? 打小一起长大的人,怎么会瞒得住呢? 易思熹再回来,孤身一人,手里提着药箱。 “我刚去夺了军医的药箱,都捡的上好的药,我来帮你。”易思熹轻手轻脚,又去打了盆水,拿了壶酒。 “我们军中皆用酒淋伤口,据说好得快,薛……掌印忍着些。” 酒淋到伤口,薛晴羽的肌肉因疼痛颤抖起来。薛晴羽用右手按住左臂,连带太阳穴都在跳动。 易思熹看着薛晴羽的样子,眼眶微红。自打八岁别离,再无消息,她完全无法想象,坚强如此的薛晴羽都经历了什么。 “好了,好了。”易思熹给薛晴羽擦拭干净伤口,一点点涂抹金疮药,“我在云南,皆听闻不少关于薛掌印的传言。薛掌印半路遇袭,怕不是意外吧?” “嗯,郡主聪慧。这些年仇家太多,习惯了。”薛晴羽自嘲一笑。 易思熹边替薛晴羽包扎好伤口,边缓缓开口:“我一直相信,人的本性不会改变,很多肉眼看到的未必是真,何况耳朵听闻?薛掌印,往后,请务必待自己好一些。” 薛晴羽的心脏狠狠动了一下,原主可算有了个好闺蜜,不错。 “多谢郡主。” 易思熹忙活完起身:“对了,我爹说要好好答谢一下诸位,在主帐设宴招待。薛掌印收拾一下,带着几位仆从一并来吧。” “嗯,萧大人怕是无福消受了,我们稍后就来。” 不多时,易家父女、范家父子、薛晴羽三人皆落座。说是宴席,眼前摆放的不过牛羊肉、马奶酒、馕饼之类,瓜果只有耐放的苹果、蜜瓜之类,与物产丰富的京城相去甚远。 范巨看着薛晴羽的目光不算友好,对易思熹的热络更是流露出不解之色。倒是范成烨,看着易思熹的目光始终柔和温暖。薛晴羽将一切尽收眼底,兀自埋头吃饭。 宴席过半,易思熹端起酒壶,准备起身斟酒。走到一半,面色大变,酒壶“砰”跌落在地,整个人蹲下来,吐出一大堆东西。 薛晴羽暗叫不妙,第一个冲上前去按住易思熹手腕脉搏。再抚摸易思熹脖颈,触感滚烫,表皮生了无数红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