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1. 逆光 [] 【在梦开始的地方,我遇见了神明。】 【受神明的指引,我去到了另外的世界,看到了平行的现实,架设了互通的桥梁,历经了百转的轮回。】 【待到一切回归原点时,神明恩赐我遗忘的权利,请我活在当下,回归属于我的真实。】 【而我终究是没有福气又十分倒霉的人,竟辜负了神明所愿,暗暗将过往复杂又漫长的记忆尘封于心底,不曾与外人道。】 【如今我重新描摹心底鲜活的记忆,提笔将其刻录于纸面,为其附上时间的锁,再走一趟跨越时间与空间的旅程。】 被握于手中轻轻晃动着的笔杆停下,日记本摊开在桌面,纸页上的字迹还未干透。 苏映溪俯身吹了吹,而后偏转头向着左边看去。 窗户大开着,傍晚清凉了一些的风吹入,也吹动着天际火烧一样的云彩笼罩在头顶。 苏映溪收回跃动在窗外的目光,向后靠在高大的椅背上,合上眼沉静地一呼一吸。 夏日就要结束,即至的秋风送来第一波凉爽,她的暑假也临近尾声。再次开学时,她便将迎来自己的高中生涯。 苏映溪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罢了。 就在两个月前,她还从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在短期之内背负上沉重而隐秘的记忆,成为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 比如——在神明的授意与自心的愿望结合下,做了次名副其实的救世主。 风吹散了晚霞,思绪拉向远方,已经变成流年往事的回忆浮现,苏映溪抓着时光的片段,不肯令它消散。 日落跌入星河,长夜繁星点点高挂在天边,余光洒落人间,清澈而净透。 寂静的虚空之中仿若出现了一座金灿灿的巨大时钟,指针背后的齿轮缓缓转动着,分秒针逆向拨动,将时间倒退到了故事开始的一刻。 也是在她的房间之中,也是入夜之后万籁俱寂的时分,神明毫无预兆地降落在了她的面前。 风吹得更大了一些,将写满了字迹的日记本一页页地吹动,最终定格在了最开始的那一页。 苏映溪静静望着本子的扉页,回忆如潮水般复涌而来。 两个月前,她暑假开始的第一晚,一切都与以往并无不同。苏映溪告别自己的初中,最后一次离开了相伴四年的偌大校园。 告别喧嚣热闹,远离分别的伤感落寞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也是一人静静望着窗外,直到晚霞漫天,月升日落。 时间到了深夜,等苏映溪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做个好梦时,黑漆漆的房间内忽地闪过一抹金光,把她晃的清醒了。 苏映溪困惑地睁开眼,眼前仍然是漆黑昏暗的,她刚才的所感似乎只是错觉,于是她重新闭了眼。 “喂。”一道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是个陌生的女子,音色清清冷冷的。 苏映溪吓了一跳,猛地弹坐了起来,就发觉自己床边站了一个身影,模模糊糊的。 屋里暗,她看不清这人的相貌,却不由自主被对方那双在黑暗中仍然明亮异常的眼眸吸引。 那双眼睛很漂亮,还令她觉得有几分眼熟。 对方并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苏映溪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小灯,暖色的光源驱散了大半的黑暗,她终于看到了身旁人的模样。 深蓝色长长的卷发,拥有与发色相近的眼瞳颜色,嘴唇薄薄的轻轻抿着。 是位看上去极年轻的女子,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苏映溪直觉,这人定是有一把年纪了,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沧桑来。 这人垂手站在苏映溪的床边,不说话也没有动,只仰着修长纤细的脖颈,微微俯视着望向她。 也不知为何,苏映溪面对这么一位突然现身于自己家中的不速之客,竟没有生出半分的恐惧不安,还有心思细细打量对方,放大心底漫溢开来的熟悉感。 女子坦然接受苏映溪的打量,静静等待着她的发问,于是片刻后,苏映溪真的开口了。 “世道真是变了。”苏映溪不无惊讶地说道,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这年头,入室抢劫都非得过来通知主人家啊?” 此话出口,她就看见那女子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痕,然后很快又被掩饰下去了。 苏映溪微微一挑眉,看出了对方含蓄表达出来的意思,“难道你不是小偷?” 女子没应声,只点了下头。 苏映溪心想也是,她门窗都锁的好好的,也没有听到任何窃贼入室的声响。不过这样就更离奇了,面前这位是怎么无声无息地站到她床头的? “那么,你的身份和来意是?” “我叫奈莉,我是一位神明。”女子第一次与她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然而苏映溪愣住了,她刚才听见了什么东西?神明? 啊? 苏映溪快速地眨了眨眼,在认真盯着所谓的神明半晌,发觉此人好像不是幻觉,并没有要凭空消失的意思后,她毫不犹豫地抬手照脸打了自己一巴掌。 神明的表情再次一僵,奈莉蹙起了眉头,莫名其妙似的问道:“你做什么?” “疼……”苏映溪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自己的半张脸,迷茫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不速之客,嘀咕道:“大半夜的,怎么还见鬼了呢?” 奈莉:“……” 她再次重申,“我,是神。” 苏映溪敷衍地点了点头,依然拿手用力扯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怎么做梦还醒不过来了呢?” 奈莉的薄唇抿地更紧了,忍无可忍似的叹了口气,伸手掀了苏映溪的被子,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扯了起来。 “哎哎,你干什么?”苏映溪觉得这个女子抓着她的触感太真实了,不像是虚无缥缈的鬼。 可是,神明什么的,真的假的? 奈莉不多言半句,连个解释都没有,直接把苏映溪拽飞了。 苏映溪眼前一花,整个身形好像都飘在了空中,完全不受重力限制了一样。 一大片的金色光芒兜头笼罩了下来,没有温度,与阳光不同,但刺目得厉害。她不由得闭紧了眼,回避这么明亮的光线。 等再睁开眼时,她人已经不在自家的卧室了。 此时她身处一个古怪的空间之内,四周恢复了黯淡,有不知是什么的点点颗粒在慢速流动着,散发出微弱的金光,像是凝聚汇合成了一条暗金色的星河。 苏映溪向自己脚下看去,下面并没有实地,她也的确没有脚踏着的感觉,她就像是完全不借助外力地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反人类,反常识了。她盯着眼前这位自称神明的人,慢慢说道:“我一定是还没有睡醒。” “你醒着。”奈莉不轻不重地说道,“你没见鬼,没做梦,也没有死,这里是时空夹缝。” 苏映溪顿了顿,扯起一个笑脸,没有纠结于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只说道:“合着你是来偷我的啊……奈莉是吧?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去一个地方。”奈莉颇有借坡下驴的意思,苏映溪这么问了,她就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意图坦言了。 苏映溪轻轻环抱起自己的手臂,“什么地方?” “另一个世界。” 苏映溪:“……” 奈莉见她久久没有回音,挑了下眉无声地询问她。 良久后,苏映溪捏着自己的眉心,皱皱眉道:“不好意思,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于是奈莉真就原话重复了一遍,然后直视着苏映溪的眼眸,似乎在问她这一遍听清楚了没有。 苏映溪回望着她的目光,“你来索命的啊?” 奈莉:“……” 神明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你还是这么……语出惊人。” 还是?苏映溪歪了歪头,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她们从前认识一样。 “我指的另一个世界,其实就是另一个时空。”奈莉终于解释了,“我需要你帮忙,你去经历一段别人的人生,在不持有你现下记忆的情况下。” “为什么?”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苏映溪撇撇嘴,“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想让我替你做事?你这是请人帮忙的态度?我现在甚至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奈莉再度沉默,眼前的少女,并非是轻信旁人,尤其是陌生人的性格。在现阶段不能将实情与她和盘托出的情况下,想要取得她的信任只怕是不易。 眼见奈莉默默不语,苏映溪好整以暇地继续抱着自己手臂,笑吟吟问道:“不过,不管你是谁,我凭什么要答应你突兀的请求?又是不让我持有现下的记忆,又是去经历别人的人生,这跟我自己重活一遍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奈莉说道,“你迟早会感受到的。” 苏映溪静了静,“听你这意思,你是非要强迫我答应你的请求了?” 奈莉点头。 “你怎么能做到如此理所当然的?” 奈莉不答。 苏映溪轻轻叹了一声,“如果我不答应呢?” 奈莉望着她笑了笑,威胁的意味渐渐不加掩饰,“那我可能就会真的直接将你送去另一个 2. 打劫 [] 深夜,雪山之上万籁俱寂,积雪借着月色反射冷白的光。 山顶悬崖边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宫殿,殿门紧闭,暗色的外墙上已经生了许多长长的可怖裂痕,庞大的建筑似乎就要瓦解倾塌了一样。 殿内两伙人激烈打斗的动静早已经平息,他们被困在宫殿中难以脱身,被里头展露出爪牙的危险火光吞没,失了生息。 殿外,细看雪地上面还星星点点残存着散发暗光的痕迹,那是灵力打在地面上留下的,将周围一圈的雪融成了焦黑。痕迹有两种,一种属于神族,一种属于魔族。 悬崖边上,有个洁白窈窕的身影迎着月色垂手而立,长发披散在脑后,被高处的夜风吹得飘飘晃晃。 此人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再听不见宫殿之内的声音后,她转过身离开悬崖边,经过殿宇时目不斜视,径直下了山。 身后越来越远的宫殿之中,业火还在燃烧着,将里头分属于神魔的两伙人彻底吞噬,烧得灰都不剩。 半月之后,人界,说书人手中的醒木一敲。 “命运无影无形,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又那么真实地存在着。有人生来为神,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有人生来是魔,被视为低贱碾入尘埃。”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有人的地方,战争总是不断地发生,以类似的情形反复上演。” “人间的朝代更替会掀起腥风血雨,铁马金戈踏平上一段的历史,在展露的壮丽山河中书写新篇章。” “神魔之间亦如是,且更加残酷。两方发狠以灵力交锋可撼动天地,能把时空之壁都戳出来一个大窟窿。” “神魔是对立天敌,谁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两位各自身居高位的神与魔,竟私下生了情,还孕育了一个孩子——史上第一位神魔混血。” 人间北境,入夏时节气候并不冷寒。集市的茶水铺子里热闹非常,说书先生正兴致盎然地讲述着近来最时兴的话本故事,也就是传闻中神界司火之神与魔界水长老之间跨越种族与宿怨的爱情故事。 来集市闲逛的人们听见未知领域的神魔故事都十分感兴趣,纷纷来茶水铺子占了座位,一边吃着茶水果子,一边听着说书人的描绘。 “那后来呢?神魔生下的那个孩子呢?” 说书人滔滔不绝的话音忽然卡顿住了,他迟疑了一下后继续道:“传闻神与魔的混血为天下所不容,火神与水长老被削籍放逐,只能在人间辗转避世生存。而那个孩子,作为深染罪孽的神魔之后,听说在降世不久后便被处死了。” 茶水铺子里一片叹息声,“这也太无情了吧?孩子有什么罪过啊?” “就是说啊,只是放逐了为人父母的两个人,却要处死一个孩子,这……” 惋惜声不断,为了那个无辜枉死的孩子。原本热闹的茶水铺子里忽然寂静了下来。 说书人见此,不想扰了大伙的兴致,便说:“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实情究竟如何我们无人可知。” 他的话没能安慰到已经意兴阑珊的客人们,今日的说书时间结束,铺子里集聚的人们很快散去,各走各的归路。 铺内靠着窗户边上坐着一个年少的姑娘,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布衣,看上去粗糙且毫无美感。一头长发也只用一条碎布拢在脑后,连姑娘家时兴的发式都没有梳。 少女生了一张姣好面孔,柳眉如烟,杏眼明亮,未施粉黛,素静得彻底,但仍难掩清丽姿容。 茶水铺子里的人渐渐散尽,她饮尽最后一口茶,提着一只菜篮子,里面装着刚买来的果蔬,慢悠悠地也离开了此处。 少女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往来之人竟没有对她多加留意的,经过这么一位出挑人物身边时,连匀出视线多瞥一眼都没有。 而少女对此习以为常,慢慢绕出了集市,朝西奔着远离人烟的连绵高山处走去。 北境地处人间,却是三界交汇的重要位置,人员繁杂,流动也极大,常常混着神魔踪迹。 此处多雪山,夏日时山腰之下积雪融化,绿意盎然,山顶上却还存着不化的白雪。 山脚下有连片的破败平房,如今已经没人居住了。少女轻车熟路地回到这里,推开其中一间房的门走进去,将买来的口粮放到屋内简易的灶台边上,转身坐在一张窄床上休息,抹去了脸上掩盖容貌的法术。 回想起方才在人类聚集之地,在听过被改编成话本的神魔轶闻之后,那些人类的脸上露出真情实感的悲哀,似是真的为了那个神魔混血鸣不平,艾米利娅便觉得有几分好笑。 倘若他们知晓神魔当初一定要置那孩子于死地的真实原因,怕是就会顷刻收敛了这份同情心吧。 毕竟,谁会去怜悯一个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强者呢? 傍晚时分,太阳的光辉从雪山之巅隐没,大地被最后一分火红笼罩着,渐渐陷入沉寂。 艾米利娅点亮了烛灯,站在灶台边上摆弄着今日买回来的新鲜蔬菜,施法向盆里注入了洁净的水,用以清洗大米和蔬菜。 正忙活着时,她的双耳微微动了动,就听见了屋外的风声,以及仓促的一串脚步声。 艾米利娅没有什么反应,下一秒,她破败到不堪一击的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闯进来的是一个身披暗紫色披风的人,头戴宽松的兜帽,将脸孔完全隐匿住,但看身形应当是个男子。 不速之客进门后四下望了望,直接与灶台边上的少女对上视线。他一时没有说话,只默默观察了一下屋里的情况。 屋子本就不大,左手边是做饭的地方,右手边摆了张床。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有些也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陈旧之物,如桌椅柜子之类的,看着就腐朽。 凯尔文在心里吐槽,这家未免太破了吧? 他摘了披风的兜帽,披散下来的一头漆黑长发中还编了几绺辫子,发尾缀着小巧的银饰装点。 凯尔文再次看向屋里唯一的活人,一个看上去比他小了几岁的人类姑娘,生得还挺漂亮。他咳嗽一声后喊道:“打劫!” 艾米利娅稍稍一怔,挑眉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位乱闯进来的少年,瞧他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英气,眉目俊俏,身量也已然长开,只不过…… 不是人类。 感受到少年身上的灵力波动,加之他的穿着打扮,艾米利娅觉得他应当是来自魔界的人。 北境乃是三界交汇之处,神魔形迹不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艾米利娅也见过。 不过神魔两界有规矩,不可无故对人类出手,不可胡乱欺压弱小人族,违者便会遭受审判。 故而也真鲜少见到有人如此大张旗鼓地跑到人界地盘上……打劫。 艾米利娅眨了眨眼,望着门口风尘仆仆的少年看了半晌,毫无预兆地就红了眼眶,害怕地往后连退几步,直到撞上了墙。 她捂着心口看起来被吓得不轻,颤着声音哽咽道:“你……你别过来,我已经没有钱了。” “……”凯尔文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态度似乎太恶劣了,把这人类小姑娘给吓到了。 他本也不是想真的打劫,就是途径此处想要寻个夜里落脚的地方,再蹭一顿晚饭吃。 不过这处地界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许多屋舍里早已经人去楼空,凯尔文是寻着一丝微弱的烛火光亮,才到了这间唯一还有人住的房子前。 他也没想到,至今还留在这片地域住的,竟会是孤身一人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个人住在荒无人烟的地界都不害怕,结果被他喊了一嗓子就吓成这样了?这合理吗? 凯尔文不解地挠了挠头,放缓了语气说道:“我刚才开玩笑的,我不是劫匪,就是路过想要借宿一晚。你别害怕。” 然后凯尔文就看见那小姑娘似乎完全听不进去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味防备地直直盯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扑闪扑闪地滴落出眼眶。 凯尔文:“……” 他有些难为情,走上前两步想要安慰安慰小姑娘,“你别哭啊,是我冒犯了,对不住。但我真的不是坏人。” 艾米利娅依然拿戒备的眼神盯着他,抗拒他的靠近。 凯尔文无奈,伸手在披风里摸来摸去,竟掏出了几块用纸包裹的糖来,朝她递了过去。 “这是魔……呃,这是我家乡的糖果,很甜的,给你吃,你别哭了。” 艾米利娅瞥向他手心上放着的糖块,犹豫了一下后伸出了手。 凯尔文立马将糖塞给了她,“我真的只是想要蹭个饭再借宿一晚,我不是土匪。” 眼瞧着小姑娘仍然不太相信的模样,凯尔文拍拍胸脯说道:“真的,你见过长成 3. 仇人 [] “你和那群怪人一样,也是来找什么人的?”艾米利娅拧了拧眉,又一次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凯尔文微妙地顿了一下,“我、我只是好奇那些人在目标地点都找到了什么。” 艾米利娅望着他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就写着——你看我像是一个傻瓜吗? 但她最后还是同意了凯尔文的请求。 吃过了晚饭后,凯尔文没有留在艾米利娅的屋子里,估计是忌惮着人类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吧。 他去了旁边已经人去楼空的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掸了掸床上的灰,和衣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又在艾米利娅那儿蹭了一顿早饭,便催促着她为自己带路,直接上了那座目标存在过的山。 上到半山腰后,雪山的真貌就渐渐显示出来了,路也越发难走。积雪在脚下,二人一前一后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凯尔文:“累了吗?不如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自己上去看看,很快就下来。” 艾米利娅拒绝了,她说不想一个人留在半山腰,她害怕。凯尔文便放缓了步伐,和她保持一个速度慢慢往上爬着。 山巅上,全景映入了两人眼中。清早挂在天上的太阳很明亮,但那股照射而来的温暖阳光却很难暖得热雪山顶上的冰冷。 凯尔文有些诧异地看着此处矗立着的一座宫殿,造型建设不伦不类的,既不像是神界风格,也不像是魔界的风格,倒像是二者的兼容合并,只是合并的没那么好。 宫殿四周的雪上布满了凌乱的脚印,还有些已经发黑了的血迹星星点点地洒落。 另外就是神魔两族人施展过的灵力在四处留下了痕迹,宫殿的外壁上,融化了雪的地面上,黑紫色的和暗金色的灵力痕迹都特别明显。他们一定在此处经历了激烈的打斗,死伤异常惨烈。 凯尔文默不作声地查看着现场留下的这些痕迹,艾米利娅也四处望了望,同样一言不发。 “死了很多人啊……”凯尔文自言自语道,望向了宫殿紧闭的大门,犹豫了一下后没有推开去瞧里头的景象,“怪不得,派出来的人一个都没回去,这是全被杀光了?” “你说什么?”艾米利娅在旁问道。 “没什么,已经是无可挽回之事了,多说无益。我只是没有想到,那位……呃,算是我的仇家吧,她下手还挺利索,也够狠。” 艾米利娅微微一挑眉,意外道:“你的……仇家?” 她指着那座宫殿,“你是说被怪人们寻觅的目标吗?住在那里面的人?” “嗯,就是她。” 艾米利娅不再问了,倒是凯尔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反问她道:“你好像对这上面的事情了解不少。” “并不算了解,但这里是三界通道交汇之处,我们住在这儿久了,对于神与魔的事情多多少少会知晓一些。我知道这里住了一个特殊的人,自从她来了之后,便常有怪人来此纠缠,然后殃及我们山下……” 艾米利娅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大约是想到了不久前山下的人族伤的伤,死的死,状况惨烈。 凯尔文点点头再不说了,“走吧,下山。” “好。” 他们二人转身之时,在下山路的地方忽地亮起大片的金光,有三个神族组成来到这里,恰巧与凯尔文撞了个正着。 双方对上视线后,肉眼可见地气场都骤变了,不由自主地释放了十分不友好的气息,针锋相对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刀相向了一样。 凯尔文蹙眉,站到了艾米利娅正前,将她往身后挡了挡。 看着不远处浑身穿着金光灿灿服饰的神族,凯尔文脸上嘲弄的笑意过于明显,以至于他还没有说话,对面的人就炸了。 “你那是一副什么表情!”神族带头的人,也算是凯尔文的老熟人了,一个叫做时雨的青年男子质问道。 “嫌你刺眼的表情。”凯尔文坦言,“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你的主子喜欢打扮成这样,就把你们这群手下也捯饬成这样……啧啧,审美堪忧。” 时雨更暴躁了,“你竟然质疑我们公主殿下的审美?!” 凯尔文:“就质疑了,怎么着?” 时雨气得牙都痒痒,看着凯尔文那张脸就火大,当即下令身后的从属,“上,给他点教训!” “哎,你等等,看不见有人族在这儿吗?”凯尔文护着身后柔柔弱弱的姑娘,“不可以欺负弱小的人类,你们应该也有这么一条规矩吧?想因此被审判吗?” 时雨闻言稍稍迟疑了一下,向凯尔文身后看去,那个被挡了大半身形的少女娇滴滴的,好像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正怕得浑身发抖。 “攻击人族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我的目标是你。”时雨说道:“若是冲你下手时,灵力不小心扫到了她,也只能怪她不幸运了。” 凯尔文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时雨心想,难得有此机会,将魔界的王子,也就是他们神界公主的死对头单独堵在了这里,若是轻易放过了凯尔文,回去之后他们公主也是饶不了他的。 “动手!”时雨再次下令道。 时雨背后的神族不再犹疑,各个列起架势,张开手释放出耀眼的金光来,一道道的光束如同箭雨般,飞速射向了艾米利娅与凯尔文的方向。 艾米利娅眼见着光束袭来,一瞬间晃得她睁不开眼。凯尔文抬手在他们二人身前布下一面结界,挡住了这波攻击。 神族的攻击打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艾米利娅捂住了耳朵,躲在凯尔文身后闭上了眼。 神族今日也是奉命来此搜查山顶遗留痕迹的,前不久神界派下来寻人的家伙,竟一个都没能回去。 天神格勒大人震惊,于是派了时雨来人界找寻真相,想知道害神界损失了几十人的,究竟是不是隐居在此的那个人。 时雨带人来了,却不想魔族竟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派来的人还是魔界的王子。 神魔近十几年来始终处于休战期,时雨倒是没有妄想过能在此地直接除掉凯尔文 4. 江南 [] “你说你住在三界交汇之处已久,那么方才见到了那样的场景,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凯尔文背着她慢慢往山下走。 艾米利娅伏在他背上,良久后闷声应了一下,“嗯。” “害怕吗?我是魔族,在你们人族的传闻里,魔族应该是天生卑劣低贱,不行好事,相貌潦草丑陋,总之就是反派的代名词。” 艾米利娅迟疑着回答道:“我觉得你不像是那样的人。” 闻言,凯尔文轻轻笑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这小姑娘又说:“你长得挺好看的。” 凯尔文一时间哭笑不得,“小妹妹,以貌取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到了山下,凯尔文送她进了房子,把她放到床边坐下,“现在好点了吗?” “好点了,谢谢你。” 凯尔文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该谢你为我带路,还牵连你撞上了神界那群祸害。” “唔……你跟神族人的关系很不好?” “不是我和他们不好,是我们两族生来就不能好,我们是天生的对头。”凯尔文解释道。 艾米利娅问:“为什么?” 这句反问把凯尔文问一愣,“为什么?呃,这就是祖祖辈辈相传下来,渊源与宿仇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注定了。我们是对头,是不可互容的,是一定要将对方打倒消灭的。” 说着说着,凯尔文也顿住了。在此之前,没人反问过他与神界交恶的原因,反正千百年来两界一直打打闹闹地不断,即便不知道最初结仇的因果,他们现在也是实打实的仇家。 “不是很奇怪吗?”艾米利娅轻轻道:“人间亦有争乱不绝,但他们好歹是为着什么,譬如权利地位,美人珍宝,总归是带有目的的。那你们呢?假如说你们真的有一方泯灭了另一方,那么之后呢?” 凯尔文愣了愣,“呃,这个问题我是没有想过的……” 艾米利娅便不再多说,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但也就只是一瞬间而已。等凯尔文反应过来再望向她时,便从她脸上窥探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了。 “小柳姑娘,你想的问题还挺深刻的。”凯尔文由衷赞了一句,“这算是旁观者清吗?有机会,我把你的这个问题带给我父亲,听听他的回答。” 艾米利娅礼貌笑笑。 “你今日被神族看到与我在一处,他们瞧见了你的脸,所以你最好不要留在这里住了。”凯尔文忽然道:“搬个家吧,免得时雨回头找你的麻烦。” “你不是说神魔不可以欺负人类吗?” 凯尔文微妙地沉默了一下,“规矩实则是不可明目张胆地欺负弱小人族。”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接受审判。 就这么简单,也是如此的不公平。 面对神魔时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族,神魔想要无声无息地弄死几个,简直易如反掌。 规矩从来无法真正限制强者。 而弱者甚至没有申冤的途径。 所以凯尔文很担心,眼前这个小姑娘会因为被他牵连而受神族迁怒,从而搭上性命。 “小柳姑娘。”凯尔文郑重其事道:“搬去远远的地方住吧,茫茫人海里,神族不会费心去搜寻你的。” “唔……好。”艾米利娅轻轻拧着眉头考虑了很久,然后便眼巴巴地望向凯尔文,“可是我没有足够的路费去远远的地方。” 凯尔文:“……” 他想起来了,一开始小姑娘说她没有和山脚下的邻居们一起搬走时,就是因为没钱。 “这样吧,你想想有什么地方是心目中的宜居之地,我大概可以带你一段路程,临走前留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在新地方安置下来。” 艾米利娅感激地望着他,果然思考起自己未来想要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片刻后,她说:“我想去江南。” 凯尔文听了微微一怔,“江南?” “不行吗?”她怯怯地望着凯尔文的反应。 “不,不是不行。”凯尔文笑笑,“只是觉得挺巧的,我的下一站目的地,也是江南。” “江南富庶,温暖湿润,四季如春,我忍够了北境酷寒,想去瞧瞧人间仙境。”艾米利娅解释着自己选择的缘由,“你也是吗?” 凯尔文耸肩,“我就没这么好命了,我是要去江南寻一个人的踪迹,就是不久前在北境山上消失了的那个被神魔共同追击的目标。” “哦。”艾米利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们寻的那个人,究竟是做什么的啊?” “她啊,你应该也听说过她的事情。”凯尔文说道:“我们都在寻找的,是位混着我们魔界与神界的罪恶之血,有些麻烦,为所有人忌惮,却又被所有人希望争取的,一个特别的人物。” 凯尔文顿了顿,觉得自己和一个普通的人类说得太多了,便及时改了口,“别问了,小妹妹,这不是你该接触到的事情。收拾一下做好准备,我们尽快启程去江南。” 艾米利娅依言再不多问什么。 凯尔文本想叫她收拾行囊,但在她这间四处都显得异常破败的房子里,他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值钱之物是值得被带上路的。 最后艾米利娅也就只是捡了两套换洗衣服,另外有些散碎的银子,一起打成一个小小的包袱背在身上。 可怜见的,凯尔文瞧着直叹气。 带着小姑娘上路后,他们一起途径附近的集市,经过说书人所在的茶水铺子,新一段的故事正绘声绘色地被描述着,吸引了往来的许多路人。 凯尔文随便听了一耳朵,隐约听到说书人讲着神啊魔的,心想这片三界通道交汇之地果然与旁的地域不同,连传神魔的八卦都这么积极。 而艾米利娅,她面无表情地回眸向着远处雪山望了望,眸底黯淡,也谈不上对居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有多留念。 凯尔文催促着她走了。 有凯尔文带着,他们赶路的速度要比凡人快得多。若不是顾忌着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能会害怕,凯尔文其实可以用更加迅速的方式,直接奔着江南飞过去。 路程过半时,艾米利娅问他:“我是不是很拖你的后腿,耽误你赶赴江南办重要的事?” 凯尔文宽慰她道:“无妨,我就是赶到了也未必能寻到目标,那可是位极其擅长隐匿踪迹、将自己归于人海的高手。” 艾米利娅全当他这话只为了安慰自己不必愧疚,走在他身边时便侧头微微扬着脸,笑盈盈十分诚恳道:“谢谢你,小凯哥。” 一晃他们二人相识已经有十几日了,凯尔文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么称呼自己。 作为魔尊的独子,凯尔文自小没有兄弟姐妹互相为伴,自然也从未有人如此唤过他。如今冷不丁听这小姑娘唤他一声 5. 晴霁 [] “消费……什么?”艾米利娅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被他扯着下了楼,又出了客栈的大门。 “我刚跟掌柜的打听到附近的成衣店,给你买两身新衣服。”凯尔文出门后辨了辨方向,在错身涌动的人潮之中拉紧了后头的小姑娘。 “买衣服?不用,我有带替换的衣裳来的。”艾米利娅往后缩着。 凯尔文很坚持,“我早看你那一身洗发白了的布衣难受了,如此年轻的小姑娘,该穿些好的。小凯哥给你买。” 他知道这小姑娘手头不富裕,素日里定是不能将银钱花在基本的饮食用行之外的地方,所以家徒四壁的,连搬家时都没什么可带走的物件儿。 即便是这样,当初她也没有拒绝自己要蹭饭消耗她存粮的请求,还应允了为自己带路去雪山之巅。 冲这些,凯尔文觉得自己花点钱回报人家是应该的。 少女生了张明艳的脸孔,又是如此花容月貌的年岁,正该穿戴些配得上她的衣裳首饰才是。 恰巧遇上了他,他是个富裕的魔界王子,还恰巧是个大方的人。 成衣店内,凯尔文叫来了老板,充裕的银两往那中年男人手里一塞,便支使他道:“挑些时兴的漂亮裙子来,照我小妹妹的身形。”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在大客户身后的姑娘,脸颊堆笑,没一会儿便挑了五六身上好料子的裙子过来,一套一套展示给客人看。 凯尔文指着一袭浅紫色绫纱裙,穿在阳光下大约趋近于白色。衣料质地轻薄柔软,色泽温润,飘逸的衣摆上拿银线绣制着朵朵出水芙蓉,好看雅致。 “静影,试试这个。” 艾米利娅顺着他所指看去,微妙地翘了翘嘴角,到底也没说什么,乖乖捧上衣裳与搭配的绣鞋,便随掌柜到后头试衣。 神族喜好奢靡高贵的金色,而魔族人却喜好紫色,以紫色为尊,艾米利娅是知道的。凯尔文会下意识挑一身紫色的衣裳给她,这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她想起在雪山之上时,凯尔文嘲笑神族总穿一身金灿灿直晃眼睛的衣裳,吐槽他们是被主子打扮成这样,只为了奉承主子的喜好。 现在看来,凯尔文也一样喜欢将人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嘛。 不过没关系,人家出钱,她占了便宜也不挑。 艾米利娅穿戴整齐,对着铜镜照了照。 挺好看的。 等她从后面绕出来,端端正正站在凯尔文面前给他展示时,就瞧见少年人的眼睛亮了亮。 小姑娘白净,紫色衬得她更水灵,芙蓉花纹荡漾在裙摆,与这江南的水融了,活灵活现的。 “静影,转一圈我瞧瞧。” 艾米利娅依言照做。 凯尔文轻轻“嘶”了一声,手指摩挲着下巴,歪了歪头露出了疑惑。 艾米利娅垂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不好吗?” “不,很好。”凯尔文说道:“我只是忽然觉得,你穿成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艾米利娅眉头微微一挑,面上笑意有所收敛,轻声问道:“小凯哥觉得,我与谁相像吗?” 凯尔文静了静,一时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便不再纠结了。 他瞧艾米利娅身上这套裙子合身,便叫店家照这个尺寸再拿些式样好看的衣裳来挑选。 最后凯尔文大方付账,艾米利娅提着打包好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衣裳,跟在他后头出了成衣店。 她身上穿了绫纱紫裙没有换下,原本那套洗得发白的布衣直接被凯尔文勒令丢了。 “现在只差一件事了。”凯尔文带着她,转头又进了首饰店。 他进去后目标明确地捡了只白玉打造的发簪,往艾米利娅发上比了比,“好看的,把你绑头发的碎布条解下来扔了。” 艾米利娅听话照做,任由凯尔文拿剔透的白玉簪子为她挽住发,发尾长长的垂在脑后。 短短一会儿,等艾米利娅再次走在江南小路上时,便是改头换面的新模样了。 凯尔文望着自己打扮出来的小姑娘,满意地点点头,“人靠衣装,所言不虚。” 艾米利娅笑笑,声音软软道:“劳你破费了。” 凯尔文一摆手,“小钱,不必客气。” 他二人一道慢慢走回客栈,临近中午,凯尔文琢磨着该去哪里尝尝人间江南佳肴,他与身畔小姑娘说:“把买的东西放回房里,我带你去吃饭吧。” 艾米利娅没意见,到客栈门口时,她提着裙摆要进,一旁却忽然出现一个人,速度比她快,撞过她的肩膀便抢先进了门。 她下意识捂了下肩膀,盯着那个撞了人连句抱歉都没有,头也不回的身影多看了两眼,微微眯了眯眼。 是个年轻姑娘,身形纤瘦高挑,穿着明亮的金色裙子,衣料像是由日出时的霞光织成,炫目华丽。 艾米利娅皱了皱眉,这打扮,这气息……不会吧? 她没说什么,没有追究的意思,倒是凯尔文急了,从她背后窜出,冲着那女子道:“没感觉到撞到人了吗?不会道歉吗?” 那浑身金灿灿的姑娘对他理都没理,站在柜台前要开间上房住。 店家抱歉地说道:“姑娘,今日二楼上房已人满。” 女子皱眉,肉眼可见心情差了起来。在她身后,凯尔文还在催促她道歉,女子心烦,冷言冷语高高在上道:“不过撞了个人族,我还没追究,你让我道歉?” 凯尔文被她那态度气到,啧了一声,“你有没有礼貌?” 女子也同样不耐烦地啧着,偏了偏头斜睨了凯尔文一眼。 不看不要紧,两人这一对上视线,相互间都是怔了怔。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道,又十分有默契地大步后退,警惕地盯着对方。 凯尔文瞪着对面穿的花里胡哨的女子,抽笑了一声,“晴霁?” 名唤“晴霁”的姑娘冷着脸环抱起双臂在身前,“你在这儿,就是说你们也得到了情报,接下来寻觅那个人的领域扩展到江南了?” 凯尔文没应声,但那表情看上去分明是承认了。 晴霁冷笑,“你们消息收到的挺快。” 凯尔文不想在大庭广众的地方与她说这些事,直接岔开话题道:“少套情报,让你道歉呢,撞了人连句表示都没有,你像什么话?” 晴霁拉着一张脸回头看向她刚刚撞到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不过就是个人类,挡我的路我尚且没有追究,你让我对她道歉?” 艾米利娅这会儿才看清此人的脸,晴霁五官精致美艳,妆容与发型都十分高调,配上她那一身金灿灿的衣裳,还有脖颈及腕上明晃晃的珠宝,整个人贵气十足。 贵气,但也傲慢。 艾米利娅判断,此人至少是个神族贵女。 凯尔文咬咬牙,压低声音道:“你在人族的地盘上搞什么歧视?” 呵,晴霁翻了个白眼,“这话听你说出来怎么那么搞笑?” 她又侧目看了两眼艾米利娅,忽地反应过来什么 6. 混血 [] 她答应了,晴霁倒显得意外了,“真的可以?” “嗯。” 晴霁笑了一声,觉得有趣,“妹妹,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就这么轻易地收留我在同一屋檐下?” 艾米利娅说道:“你不是与小凯哥认识吗?” 晴霁闻言更意外了,“莫不是你觉得我与他是朋友?” 艾米利娅轻轻点头。 晴霁着实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回头去瞧已经黑着脸站在她背后的凯尔文,“你从哪里识得了这么个……” 小傻子。 晴霁把后三字咽了下去,怎么说也是初次见面的人,不好如此评价人家。 人族里还有这么有趣的小姑娘,傻乎乎的,怎么对人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凯尔文的话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静影,你误会大了,我与她并非朋友。” 晴霁接话道:“没错,是仇人。” 凯尔文:“别跟她住,她可不是个好人。” 晴霁抱肩呵呵笑,“是呢,你好好再考虑一下吧,妹妹。” 艾米利娅抿着嘴唇,左看看晴霁,右看看凯尔文,眼中升起茫然无措来,“可是,你不是说你没有合适的地方住了吗?” 晴霁翘着嘴角,“说得也是。” 她回眸挑衅地看向凯尔文,不怀好意似的笑道:“那么,果然还是要麻烦妹妹收留我呢。” 艾米利娅询问意见地望着凯尔文,凯尔文想了半晌,艰难地一点头。 晴霁眉开眼笑,“我会付一半房钱的,不占你们便宜。” 凯尔文呵呵两声,“谁很缺你那一半的房钱?” 晴霁耸耸肩,“那就不给了。” 凯尔文:“……” 他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静影,走,吃饭去。” “好。”艾米利娅越过晴霁,对她说了声“请自便”,就跟着凯尔文走了。 晴霁在屋里站了片刻,觉得今日这事属实有意思,不由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若是真如此单纯善良,倒也未见得是坏事。怕就怕,单纯都是装出来的,人家的心思实则深着呢。 晴霁眸光暗了暗,如此行事做派的人,比这小姑娘瞧起来更加善良无辜招人疼的女子,她也不是没见过。 凯尔文寻了间江南小饭馆,点了桌家常菜想尝尝当地风味。 艾米利娅攥着筷子,偷偷瞄着一声不吭吃着菜的少年,“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凯尔文知道她想说什么,“你知道晴霁是什么人吗?” 艾米利娅道:“应该是神族的贵女吧。” “还要更金贵些,她是神界的二公主。”凯尔文慢慢说道:“天神格勒无子,晴霁上头还有个名声十分好的姐姐,深得神族爱戴。可惜人再好没有用,灵力比起晴霁来说差得太远。” “天神一直盼着有子,如若得不了,就只能计划着将神位传给女儿。那么究竟是传给略显平凡但受宠爱的长女,还是传给没那么讨喜但有实力的次女,这是一个问题。” 艾米利娅疑惑道:“难道不该传位给一个有能力守得住神位的人吗?” 凯尔文耸肩,“理智上来讲自该如此,但晴霁那个姐姐,真的很受人喜欢。” 艾米利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二人吃过午饭便都回了客栈,晚间时又一起吃了晚饭,还是各回各房间休息。 凯尔文计划着要从江南边境开始,一路向着繁华地段搜寻目标,他与艾米利娅约定好,送她到了繁盛地,替她安顿好了之后,他们便该告别了。 艾米利娅听过他的计划,没有什么异议。她说感谢凯尔文一路护送着她到了人间仙境的江南,只是想到他们再过不久就要分别,觉得遗憾不舍。 凯尔文听着有些动容,虽然他们相识尚不足一月,但小姑娘这么漂亮可爱,又全心全意信任依赖着他,他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 晴霁在艾米利娅房里住了下来,她只占据了榻周围的一小部分地方,与房间的主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互不打扰。 天黑之后,艾米利娅早早洗漱收拾完毕,躺在床上静静的,一时也没有睡意。 晴霁坐在榻边无声地瞧着她,也不知小姑娘感受到了这股强烈的视线没有,反正是始终都没有把目光分给她一点。 “妹妹,你是叫做——”晴霁回忆了一下,“静影?” “嗯。” “你与对门的那个家伙,是怎么认识的?” 艾米利娅偏过头望了她一眼,晴霁的眼里充满探究,她回答说:“在北境认识的。” “北境?”晴霁感到意外,“你生得这副水灵灵的模样,可不像是在常年酷寒的北境长大的孩子。” 唔,这位神族公主倒是比她的对头敏锐得多。艾米利娅默默想着。 “我不是要打探你。”晴霁见她半晌没有回话,便道:“你既然是刚离开北境不久,那么能否帮我回忆一番,近期北境可有什么异动?” “一个月前曾有过,在北境山下,死了很多人。” “山下?” “嗯,从山顶吹下来的古怪气流,伤了山脚下很多人。” 晴霁难得地默了默,“那山上呢?” 艾米利娅望着她,“去看过了,小凯哥说他们的人都死了。” 晴霁又静了静,“他与你说的?你和他一起上了那座山?” “嗯。” 晴霁沉默地注视她半晌,“好吧,我了解了,谢谢你的回答。” 屋内沉寂了下去。直到宵禁时间,街上鸦雀无声,晴霁从榻上站了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到艾米利娅的床边,极轻地唤了一声,“妹妹?” 艾米利娅闭着眼,眉目宁静平和,呼吸浅浅的很均匀,俨然是已经睡熟了的模样。 晴霁没有再发出什么声响,转身出去,回手将房门掩上,扭头敲了对面的门。 转身的刹那,晴霁没能注意到,有一根灵力凝成的深紫色羽毛从门缝中挤出来,附着在了她发尾,静静地粘附着。 凯尔文也还没有睡,客栈内安静,显得两声扣门异常突兀。他移动到门边,开了条门缝向外看。 “你竟然还这么有礼貌地敲门了?”凯尔文看清外头的人是谁时,不无诧异。 “难道你希望我直接破门而入?”晴霁哼笑着,扬了扬头道:“睡不着的话,上去聊聊?” 上去?凯尔文抬眼看了看房梁。片刻后,他和晴霁顺着窗户翻到了屋顶上。 坐在倾斜的房顶上,二人半晌谁都没有说话,一个仰头看着月亮,一个低头看着空荡荡的大街。 “你要聊什么?”凯尔文问。 “前一阵子,你们派去北境的人,真的一个都没回去吗?”晴霁曲着膝盖,给手臂一个搭靠。 凯尔文顿了顿,“是。” “我们的人也没能回来。”晴霁声音淡淡的,“但是,有个族人在临死前拼命将关键信息传递回来了,说是那位混血亲口所言,因为频繁受扰,北境住不得了,准备搬来繁华江南住住。” 凯尔文:“嗯。” “你们的人也将这个信息拼死传回去了?” “不。”凯尔文平静道:“我们派在神界的卧底窃取了这份情报。” 晴霁:“……你倒直接。” 凯尔文冷淡地笑笑,“两族之中互派卧底潜伏,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也是。”晴霁勾起嘴角,“传了重要情报回来,又为此牺牲了的那位神族,是晴幽的人。” 闻言,凯尔文挑了下眉,心中了然,“所以你那位天神父亲褒奖你姐姐御下有方,再次将你比了下去?” “你可真了解父亲的行事作风,究竟是因为你们送来神界的卧底收集情报的技能高超,还是因为你们男子的思维方式大同小异?” 凯尔文嗤笑,“这听起来就像是在骂我了。” “因为晴幽的人成功报信回来,她属下的死就可以被算作是她的功绩,那么我手下死掉的人呢?他们就活该?” 凯尔文沉默了。 “这次得到那位混血的金口玉言,于是我亲自来人界寻她,不想再牵连我的属下。”晴霁幽幽说着,眼底升起恨意,“如若真被我寻到了那个人,我定为了我的属下报仇,对她杀之后快。” 凯尔文仍然沉默了许久,“你能做到?” “做不到就死,反正现下的日子我是过的够够了。”晴霁无所谓道:“只是即便要死,我也要亲眼见见那个混血,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这次要不要联手?”晴霁忽地转头看向身边之人,“你来人界的目的,应该与我差不多吧?” “你这想法与你父亲大相径庭吧?”凯尔文只道:“不论我心中如何想,魔界长老院坚持的,与你们神界圣殿坚持的事情是一样的。” 那便是笼络神魔混血作为己用,因为混血身带强大异常的灵力,早在十几年前初降世之时就被认证,她拥有能轻易压制神与魔的绝对力量。 许是因为混血的父母都是神魔两族之中的翘楚人物,故而将一身融汇于血脉的强大灵力遗传给了子嗣,这位混血同时承继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却又天生能够融会贯通,自成一派灵力体系。 此事当年震撼了神魔两族,他们都认为这个混血是个怪物,怎么能有人同时运用神与魔的力量呢? 他们一方面惊讶于此子的生来迥异,另一方面对尚在襁褓的幼子忌惮非常,顾忌她的立场与身份不够明晰,若是长大了不好说会为谁所用。 总之是个隐患,不可留。 当时携带幼子在身边的魔界水长老率先被族人发难,魔尊亲自下令要除掉这个孩子,不顾初为人母的水长老求情。 屠刀高高举起,狠狠落下,预想之中幼子的血溅横飞却没能发生,反而是执刀之人被婴孩身上骤然迸发出的古怪灵力震飞出去老远,猛地撞向了墙壁,整个人都嵌在了墙里。 变故发生的突然,长老院里的人各个傻了眼,也包括混血的母亲。 有人惊恐万分地指着周身被流转的蓝紫色光芒护体的婴儿,坚定不移地认为那就是一个怪物,是一个已经超出神与魔认知的怪胎。 明明是小小软软的一个襁褓婴儿,却不知柔弱的身躯是如何承担起诡异力量的。饿不死,摔不伤, 7. 迷烟 [] 迷烟很快在屋内散开,散发着甜腻的气味,熏的人晕眩。床上躺着的人一动未动,仿佛全无察觉。 有一会儿听不见里头的动静后,门外黑衣蒙面的两个人便推门蹑手蹑脚进来了。他们俩一个奔着榻去,一个奔着床去,像是要辨一辨人。 在确定榻上无人后,两人集聚到艾米利娅的床前,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人脸,两人疑惑地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人将手伸向了艾米利娅,还没碰到之时,就冷不丁感觉背后一阵发寒。 晴霁悄无声息地进了门,飘到了这俩黑衣人身后,突然地冷笑一声,“想干什么啊?” 两个男子蹭地一下转过头,背后冒出冷汗,在看到晴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孔,以及她冷寒的目光时,俩人心虚得不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绊到了脚踏上,直接向后边床上栽去。 晴霁一手揪着一个人的衣领,转了个圈把他俩甩到了地上,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俩面前,抬脚照着俩人的脑袋一人给了一脚。 “偷到我这儿来了,知道姑奶奶我是谁吗?” 晴霁踩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向下施压,“胆子不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另一个没被踩着的人见势不对就要跑,晴霁斜睨了那人一眼,一丝灵力释放出来,直接将他再度压趴下了。 “跑?”晴霁呵呵冷笑,“没交代清楚就想跑?杀了你们,信吗?” “误会,我们是受人指使的!饶命!”两人眼见不敌这个姑娘,立马鬼哭狼嚎地求饶。 “何人指使?” 黑衣人没骨气地将实情吐了个干净,说他们本就只是在街上小偷小摸之人,今日忽地被人找上,给予了一笔钱财,命他们夜半来指定地点行刺杀人。 与此同时,一楼望风的黑衣人被凯尔文接连几脚全踹出了门外,连带着门外留守的人一起全给按在了地上。 “再问一遍,你们是为着什么来的?”凯尔文浑身的戾气将这伙人震住。 “为了钱,为了钱!”他们招供的话与楼上那两个被按着揍的人完全一致。 等凯尔文上楼去寻晴霁的时候,她脚底下那两个人已经被揍得半死不活了。 “想行刺我?笑话!就你们几个人族?”晴霁踹得俩人满脸都是血,“到底是谁指使的?”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那俩人嚎啕着,“我们真的就是收了钱再办事!” “招认不出来,留着也没用,杀了吧。”晴霁声色冷冽,几乎踩断了他们全身的骨头。 “真的不认识……啊!”有一人的脊骨不堪重负,发出嘎嘣的脆响,顷刻就断了。 “是个男的!是个挺富贵的男的!”另一个人竭力吼着,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骨头裂了,“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 “晴霁。”凯尔文上前拦了她一把,免得她一会儿真把这两个人的头踢飞了。他问:“什么打扮的富贵相男子?” “就金灿灿的,闪闪发光的,很富贵的样子。”那人颤颤巍巍回答道。 晴霁一脑袋的火气忽而像是被一盆凉水浇透了,她皱了皱眉,“金灿灿的?” 凯尔文看了她一眼,“我先把这俩人押到楼下,和那几个同伙一起关着,明日一早叫人送官。” 等凯尔文处理好了两个血人,再上楼来的时候,就见晴霁还直挺挺地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都没动。 “我又问了问,他们口径很统一,应当没有说谎。”凯尔文说道:“他们收了钱,被派来刺杀你,即便失败了,幕后之人也没有什么损失。万一成功了,他们还有尾款可拿。” 他顿了顿,“你知道自己得罪谁了吗?” 晴霁冷笑,“整个神界会对我起杀心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凯尔文:“那可是你的姐姐,她当真狠的下心?” “神界近来乱糟糟的,关于天神之位继承人的事吵得火热。支持我的,支持晴幽的,各占一派。”晴霁说道:“目前是我略胜一筹。果然,只一味会装傻卖乖讨人喜欢有什么用处,实力不济便是无能。” 凯尔文不好置喙她们神界的事情,只听着晴霁咬牙切齿地说完,什么也没表示。 晴霁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狂怒,心想此事没完。晴幽胆敢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对付她,明知杀不了她也要成心恶心她。 偏偏晴幽在神界名声好的不得了,晴霁这次算是哑巴吃黄连,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 “你也小心你身边带着的这个小姑娘,我瞧着她的感觉,就和瞧晴幽一样,总感觉别扭的很。”晴霁没好气道。 凯尔文啧了一声,“你有气也别见谁找谁发啊,人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小姑娘,你别拿神界那些乱七八糟的阴暗揣度人家。” 晴霁撇嘴翻了个白眼,叉腰走到一边不说话了。 她这么一提,凯尔文想起了屋里的小姑娘,立马到床边摇了摇艾米利娅,“静影,醒醒。” 艾米利娅合着眼没法回应他。 凯尔文蹙了蹙眉,感觉到小姑娘身上直发软,“静影?” “别叫了,没闻到这屋里一股子没散尽的迷烟味吗?”晴霁拿他刚才说过的话又说道:“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能对这东西免疫吗?” 凯尔文叹了口气,“人族的迷药有没有解啊?” “有什么解啊?这种东西不都是药效过了就完事了吗?”晴霁也走到了床边,“别在这屋里待了,这东西再多吸入一会儿,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了。” “那怎么办?” 晴霁挑眉,“什么怎么办?抱你屋里睡去呗。” “啊?” “啊什么啊?”晴霁瞪他一眼,抬了抬下巴,“等什么呢?让我抱啊?” 凯尔文伸出手,半空中又犹豫了,他看向晴霁,诚恳道:“人族有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晴霁一阵无语,“你还顾忌这个呢?” 凯尔文干笑了一声,示意叫晴霁来。 晴霁深深地吸了口气,认命地把他挤到一边去,弯腰把人从床上捞起来,跟抱孩子一样抱走了。 凯尔文有眼力见地跑去把自己屋门推开,晴霁就把人放去床上了。 “床给小姑娘睡,榻就归我了。”晴霁说道。 凯尔文一怔,“我呢?” “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晴霁古怪地笑着,一指对门迷烟呛人的房间,“去吧,还把单间留给你。” 凯尔文:“……”行吧。 晴霁自己躺到了榻上,心里那股邪火还没散,翻来覆去气得半晌睡不着。 直到月亮升到了最高 8. 追杀 [] “你们真的要这么找下去吗?”艾米利娅忍不住出声道:“如果你们走遍了江南,但还是没有找到人呢?” 凯尔文想了想道:“那也许,就是我们的目标实则已经离开江南了吧。” 就站在他们身边的目标:“……” 艾米利娅试图再劝,“这么难找的话,不找不行吗?” 这回,凯尔文还没来得及说话,晴霁便抢先道:“不行,我要杀了她。” 艾米利娅:“……” 她心想:好好好,那你慢慢找吧,我等着你来杀我。 倒是凯尔文问道:“静影,你有什么建议吗?” 晴霁在一旁切了一声,话是没说出口,但那表情分明就是觉得,她一个人族能有什么好的建议? 艾米利娅忽视了晴霁的态度,笑吟吟道:“你们要找的人,究竟为什么会找不到啊?” 晴霁:“藏起来了呗。” “她强大到连你们找寻起来都费劲,却还需要藏起来吗?” 晴霁稍稍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米利娅轻轻道:“目标如果真的强大到能令你们烦忧至此,那么她为什么还要躲起来呢?” 凯尔文与晴霁面面相觑,好问题。 “晴霁姐姐,你说你想杀了她,这种事情……可以做到吗?”艾米利娅脸上透着天真,仿佛真的只是疑惑的在发问罢了。 然而晴霁从中听出来了一丝嘲讽。她皱了下眉,打量着小姑娘的脸色,却没能从中窥见一丝破绽。 这个问题的答案,晴霁说不出口,觉得丢人,于是凯尔文代劳了。 “她做不到。”凯尔文痛快承认,“目前看来,没人能做到。”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躲着你们?为什么要从北境跑到江南来,从雪山隐居转变为大隐于市?” 望着二人渐渐凝重起来的神色,艾米利娅吐露心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不想掺和到一些麻烦事里,想安静地当个普通人呢?” 二人沉默良久,晴霁忽地说道:“你跟小姑娘说了很多混血的事情?” 凯尔文摇摇头,“没有吧。” 一旁,艾米利娅委婉地笑笑,“我只是通过你们的三言两语胡乱猜测的,不必当真。” 凯尔文却道:“不,我觉得你推测的很有道理。那位若真是如此想,想要隐于尘间不涉神魔诸事,我此来的目的倒也达成了。只是,这话若是能听见本人说就好了。” 艾米利娅微微挑眉,你刚刚已经听见了,不信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晴霁哼道:“别做梦了,合着前一阵子你们魔界死在她手里的人,你已经忘没影了是吗?” 凯尔文:“……没忘。” 艾米利娅问:“为什么觉得她杀了你们的人啊?” 她看着凯尔文,“我们那日一起上到雪山上时,那里残余的激烈打斗痕迹有两种,为什么不觉得是你们各自的人打起来,然后两败俱伤了呢?” 晴霁道:“我们收到了一份族人死前的传信,上头描述了当日混血与我们两方的人打斗的事情。说是打斗或许不太准确,应该是混血单方面对我们的人进行殴打屠杀。” 艾米利娅轻轻哦了一声,“说那位混血马上要来江南一事,也是附着在传信之中的情报?” 晴霁点了下头。 艾米利娅了然,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有些古怪地笑了一下。这抹笑意太浅,又很快消散,谁都没有留心。 “小凯哥,晴霁姐姐。”艾米利娅最后好言相劝道:“你们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死的,以后不要做这件事就好了嘛。” 她想着:别来找我,保持距离,就好了嘛。 凯尔文和晴霁似乎与她的脑回路接上轨了。 凯尔文:“你是觉得,只要我们不再试图接触那个人,就能不再遭毒手?” 艾米利娅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是呢,不然前些年你们没有找上门的时候,难道我主动去杀了你们的人不成? 凯尔文笑了笑,温声道:“静影还是个小姑娘,有些事的确是不太懂。” 艾米利娅:“……” 行吧,你说了算,你说我不懂,那我便不懂。 晴霁:“哪有那么简单?神界是不在乎损失几个甚至几十个人的,他们只会觉得,既然已经有了牺牲,那如若最终达不到目的,现有的牺牲也浪费掉了。” 艾米利娅难以反驳,晴霁说得真对。 她现在才觉得,这两个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天敌,是对头的家伙,似乎默契好的过分了。 出于好奇,艾米利娅说:“小凯哥,你与晴霁姐姐好配合啊,你们不像是仇人,真的像是朋友。” 此话出,这两人的脸都跟浸了酱色似的,难看得要死。凯尔文勉强地笑了一声,“静影,我们两个之间,顶多是不至于见面就斗的你死我活的状态,却绝非能称得上是朋友。” “就因为你们的种族对立吗?” 凯尔文道:“可以这么理解。” “唔……那还挺遗憾的。”艾米利娅发自内心地惋惜,“你们最初是怎么认识的啊?” 明摆着的,一个王子一个公主,本该是最两立的一对神魔,相处起来却又充满了不协调的和谐,显然是有什么内情。 就像是她那对神与魔的父母,年轻之时性子爱玩爱闹,又逢神魔两界长期处于休战,他们有时在执岗期间也会偷溜出去玩。 这俩人当初便是在人间七夕节时,不约而同偷跑去京城看花灯凑热闹玩,结果两相撞见之后,便约定好了要互相保守秘密。 加之后续几次阴差阳错的相逢,就跟话本子上讲述的那样,有什么天定的缘分纠缠着,一来二去的他俩不知怎么就互瞧顺眼了,到了一处去,激情战胜了理智,最后孕育出她这么个神魔混血。 艾米利娅非常确信,有了她的存在,是她那对父母此生最懊悔的事情,没有之一。 没想到她会忽然间问起这么个问题,晴霁脸色一僵,别扭地转过脸去,就听凯尔文笑了一声。 “我们两个第一次相逢是在人界,在一处天然灵气充沛之地,寻找适宜修炼灵力的地方进行境界突破。” 凯尔文慢慢说道:“冤家路窄,我俩选中了同一块地方,在一处西南深谷中,又很快认出了对方异族人的身份,当即彼此针锋相对起来。若是当时没有那头忽然出现的强大异兽,也瞧中了我们选定的地方想要睡觉,与我们大动干戈一通,那估计下死手互殴的就是我们俩了。” “那时我们年岁都不大,勉强配合着打退了异兽后,谁也没精力再争夺什么修炼地盘了,干脆就相安无事地一起借用一块宝地恢复灵力。”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凯尔文道:“我记得我当时还在异兽爪子下救了她两回。” “分明就是我一脚把你从异兽爪子马上就重重踩下的地方踹飞的。”晴霁没好气道。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当时踹飞我的那一脚绝对是夹杂着恩怨的,肋骨都让你踹折了一根。” 晴霁:“呵,该。” 凯尔文如期奉上白眼,“也亏了那时候不知道她是神界的公主,只当她就是个普通的神族,否则我才不会救她。” 晴霁:“是亏得我当时把你看作魔界的喽啰,不然我一脚把你的头踹飞。” 听着这俩人斗嘴,看着他们互相吹胡子瞪眼睛,艾米利娅忽然很想笑。 总感觉,他们感情还是不错的嘛。 三人一起踏上寻觅路程的第一日结束,公主和王子失望而归,找客栈落脚住宿。 今天下榻的客栈生意没有那么好,上房充足,但晴霁还是选择与艾米利娅住在一个屋里,说是有个什么万一发生的时候,她还能护着点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姑娘。 艾米利娅领情地笑了笑,没什么意见。 晴霁本只是想到昨夜之事,觉得牵连了一个无辜的人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同时对这个弱小到令人发指的小姑娘感到忧虑,便想着干脆护她一段时间算了。 她也没想到,她口中所说的“万一”,还真就发生了。 当夜,艾米利娅与晴霁仍然是一人睡床,另一人睡榻。 午夜寂静之时,艾米利娅躺在床上猛地睁开了眼,无声地向着门的方向看去。 借着客栈房外微弱的亮光,许多道人影映在门上与窗户纸上,她们两个被包围了。 艾米利娅朝着晴霁瞥了一眼,对方安稳地睡着,一丝都没有察觉到状况。 外头的人是忽然间瞬移到门外的,艾米利娅微微坐起了身。既然能瞬移,那便一定不是人类了。而包围在了她们房间的门口,来者一定是神界的人。 又是来刺杀神界二公主的吧,艾米利娅心想,又是神界大公主的手笔? 她叹气,在屋内有限的空间中也发动了一次瞬移,站到了晴霁床边,伸手推醒了晴霁。 晴霁睡眼朦胧,看见昏暗的床边站了个人影还吓了一跳。她正要开口,就见小姑娘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抵在了她唇上。 晴霁:“?” 艾米利娅一指窗户外影影绰绰移动着的人影,显然外面的人正在计划着要冲进来。至于冲进来做什么,晴霁脑子清醒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 晴霁眉头一拧,利索地翻身下床,动作轻盈敏捷,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她将艾米利娅往身后拦,眼神示意小姑娘找个能掩护的地方躲一躲,免得一会儿被误伤。 艾米利娅心领神会,配合地躲到离窗户和门最远的地方,蹲在角落之中,乍一看真难以引得注意。 晴霁列好架 9. 怀疑 [] 在晴霁手臂上又被砍了一刀时,她把鞭子直接甩到了伤她者的脖子上,鞭子缠绕到颈部时顷刻收紧,生生将那人的脖颈绞断了。 黑暗中,艾米利娅闭了闭眼,这残暴的一幕她可不想看见。 晴霁声势渐微,却仍不肯示弱,一旦被窥见分毫的软弱,她今夜必死无疑。 若是死于他人之手便罢了,死在晴幽手里,她非得死不瞑目,好好一个神族公主死后化作幽魂,费劲地再去折腾报仇。 那太丢人了,晴霁心想,她才不干呢。 十五个冲进来的神族已经被她料理了一半,这种对同族之人下杀手的举动令她心里别扭,但面对一群非要她命的“同类”,她也实在是心软不起来。 当她终于又彻底撂倒一个人后,晴霁猛吸了一口气,动作明显跟不上了。与此同时,她的背后又被划上了一道血痕,伤口很深,血流得很快,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 晴霁身形刚刚一晃,冷不丁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包裹住了她全身上下,立即限制得她动也动不得,气抖喘不上来了。 瞬间的缺氧加重了她的晕眩,晴霁又是猛地一晃,向后倒去,砸在了一具快要凉了的尸体上。 她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她感觉到身上的威压慢慢转移了,加之到正举刀打算砍下她头颅的几个神族身上。 晴霁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看见已经映在她脸上的锋利刀光一晃,剩下那几个神族连人带刀被一股凝聚成实体的灵力裹挟着,全被从窗户丢了出去。 他们的力量被完全局限,生生从二楼坠下去砸在地上,连护体都做不到,摔得骨头都断了不知几根。 同一时刻,在凯尔文也快到极限时,他身边围着的神族也以同样的形式,从更加高一些的地方直挺挺如尸体一般咣当砸在了地上,把地砸出一个个坑来。 凯尔文怔了怔,一直紧紧攥着的匕首险些脱手,他神情一松,整个人往斜坡上一躺,一瞬觉得无比疲惫,像是中了什么催眠的法术似的,倦怠得连眼都睁不开。 屋内的晴霁也是一样的。 唯一没被丢出去的是时雨,时雨望着眼前忽然发生的变故,还处于摸不着头脑的状态,直到他看见一直没有留意过的墙角处,突然站起来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 什么人?时雨大惊失色,他怎么一点没有察觉到屋内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时雨的大脑被强迫着飞速运转,他突然想到,接到的情报中的确提到了一句,说二公主与魔界的王子巧遇,现在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类姑娘,整日同吃同住的。 只是人类,时雨压根没有将这条情报放在心上,结果这会儿冷不防发现还有人在这间屋子里,他立即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人类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时雨安慰着自己,但再抬眸看向那个原本躲在阴暗处的身影时,他惊觉对方正缓步朝自己走来。 清冷的月光从破碎的窗子与门涌入,微微照亮了艾米利娅的脸,以及她脸上冰冷一片如看死人的表情。 时雨觉得这个人族姑娘眼熟,眼珠一转意识到,这不就是先前在雪山上见过的那个人类吗?二公主竟也与此人搅和在了一处? 此时此刻,时雨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惶恐,看着那少女朝他逼近,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却发觉自己的膝盖僵硬得不行,一动也动不了,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艾米利娅停住脚步,隔着几具横在地上的尸体,对时雨道:“你现在可以离开吗?” 时雨一愣,就听她又说:“你们今夜暴露神族内部的丑恶脏了我的眼,真是该死。可我不想杀人,再脏了我的手。” 时雨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发誓自己此生都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怖的事情,明明对面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漂亮的人族姑娘,本该是毫无威胁性的人,却令他遍体生寒,从头僵到了脚。 为什么?时雨瞪大了眼,这种几乎属于本能的恐惧,究竟来源于何处? 艾米利娅轻轻一抬手,指着时雨,把他吓得哆嗦了一下,“现在,转身出门,带着楼下那几个还活着的人,消失。” 时雨头脑一片空白,在听到这句命令后僵硬地转动了身形,逃也似的飞跑下楼,情急之下在楼梯上摔了个人仰马翻,即便这样他也未敢多留,连滚带爬地出了客栈的门。 方才那一瞬间,时雨感到了绝无仅有的死亡威胁,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一个人类会有杀了他的本事,甚至……他觉得对方倘若真的动手杀人,那么今夜会消失的不仅是他的生命,或是这具躯体…… 而是包括他灵魂在内的,彻彻底底的死亡。 没人能接受这样的死去方式。 客栈里安静下来了,无形的威压尽数散去,艾米利娅看到晴霁的身体动了动,渐渐恢复了意识。 晴霁眼睛都还没睁开时,就感觉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那群该死的神族逮着机会就在她身上猛砍,她的血怕是流失了几大盆,就快要血尽而亡了。 晴霁的触觉应该是最后恢复的,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推着她的手臂,还伴着惊恐的哭泣声。 会为她害怕到哭的人,肯定不是神族,晴霁心想。她克制着本能,没有对近在咫尺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出手。 晴霁用力眨眨眼,把眼前的黑暗眨没,入目就是艾米利娅哭得乱七八糟的一张脸,眼底血红一片瞧着怪吓人的,眼泪淌了满脸,啪嗒啪嗒地滴在她手背上。 “……”晴霁嫌弃地皱了皱眉,还以为是小姑娘躲在屋里也被牵连受伤了才哭成这样,结果她强打精神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发现小姑娘裙子上沾的那点血都是从自己身上蹭去的。 晴霁好气又好笑,“你哭什么?” 艾米利娅抽抽涕涕地说她害怕,晴霁无奈,想着一个人族见着方才那般天翻地覆的打斗,害怕是正常的,不怕才奇怪呢。 想到这儿,晴霁也不好苛责人家什么,到底是自己招惹来的那帮神界的疯子,连累了小姑娘,是她理亏。 晴霁刚想要安慰她两句,就听小姑娘问:“你会死吗?” 晴霁顿了顿,如实回答道:“死不了。” 艾米利娅将信将疑地望着她,那眼神好像要把晴霁盯出一个洞来。 “真死不了。”晴霁觉得好笑,小姑娘不了解神魔两族之人,他们的体质与脆弱的人族不同,这种对人族是致命的伤,对他们不一样。 房檐上,凯尔文清醒过来以后,就发觉先前围困自己的人都消失了。他扒着房檐往下看去,楼下有几具尸体还在,但数目对不上,另外那几个神族跑了。 凯尔文不解,刚刚发生了什么?神族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为何突然撤退,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疑影闪过,凯尔文却只能暂且搁置怀疑,翻下房檐去寻艾米利娅与晴霁。 两个姑娘的房间此刻乱糟糟的,凯尔文心一紧,紧走两步踏入房内,把在地上躺尸的晴霁弄起来,放到榻上去了。 “你们家的人真是下死手啊。”凯尔文耗力不少,搬她搬的也很费劲,往旁边一蹲抱怨着。 “晴幽的人。”晴霁撇清关系道。 “我知道。” 艾米利娅局促地站在一旁,“小凯哥,要不要找大夫来?” “不用,人族的大夫治不了。”凯尔文很勉强地对她笑了笑,“静影,你去我屋里睡,我与她在此处疗伤。” “可是……” “别担心,死不了的。”凯尔文安慰道。 艾米利娅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没有再多言,尽量把破败的房门掩上,不打扰他们疗伤。 屋内,晴 10. 试探 [] 凯尔文听后没有阻拦她,晴霁便快速冲到了对面的房间里。 晴霁看见了床上沉睡的小姑娘,她静悄悄站到床边,垂眸望着艾米利娅。 她曾经在神界听闻过,当年神魔两族都想要杀混血之时,是混血身上奇妙的灵力将他们尽数弹开,对幼子形成了天然的保护,令人难以靠近分毫,更别提对她痛下杀手了。 晴霁眸中暗沉沉的,也就是说,如果混血受到了攻击,身上的灵力便可以自动产生防御,将攻击之人弹开吧? 这个念头刚一转过,晴霁召唤了随身武器,将灵力注入鞭子,令前端形成了坚硬如刃的质地,变成一根锥子似的握在手里。 晴霁打算以此作为攻击,看看究竟是否能够在对方无意识的情况下,逼她的灵力自动护体,释放出不久前那种奇妙的气息。 于是她高高举起了鞭子,像是拔出了一柄长剑,意欲照着艾米利娅的咽喉刺下。 就在她动手的一刹那,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与晴霁对上了目光。 艾米利娅像是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了,眼中闪烁着迷茫困倦的微光,疑惑地看向床边举着杀器的晴霁。 晴霁的动作僵住了。 “你……”艾米利娅才刚说了一个字,打算问问晴霁要干什么,结果就见这位神族公主动作迅速,俯身单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艾米利娅也没有挣,她仍然看着这会儿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她身上的晴霁,态度平静地异常。 “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些说不清的古怪之处,与我正在寻找的人有能重合的地方。”晴霁开口了,“我要试一试你,你最好别动,也别试图把凯尔文叫过来。” 艾米利娅微微眯了下眼,便听晴霁安抚似的说道:“我只试一试,很快的。闭眼。” “……”艾米利娅眼角跳了一下。 闭眼?这眼睛一闭怕是就睁不开了吧? 她没有听从晴霁的,晴霁迎着她带有审判意味的目光,也没有要停手的打算。 晴霁手中的武器再次举起,刺落的位置下移了不少,从咽喉转而刺向了心口。 “噗嗤”一声,锐利的武器刺穿了衣衫下的肌肤,扎偏了一寸在心口的部位。 动手的一刻,晴霁盯着小姑娘的表情,对方流露出清晰的困惑还有恐惧。她忽然就质疑自己冲动之下的选择,如若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所以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堪堪避开了小姑娘的心口正中。 但即便如此,哪怕是在暗淡的光线下,艾米利娅伤口处汩汩冒出的鲜血依然显得刺目。 温热的液体沾到了晴霁的手,她情不自禁缩了动作,连同着利刃一起拔出。 没了压制在身,小姑娘仍没有说话。她看上去疼得厉害,微微张开嘴汲取着空气,颤抖的气息难掩脆弱。 晴霁怔了片刻,预想之中自己该被灵力弹开的情形完全没有出现。而被自己怀疑上的小姑娘,现在正渐渐消逝着鲜活的性命。 伤口处的血流失得更加快了,晴霁一时间竟有些慌了心神。 下一秒,凯尔文冲了进来。他方才没有阻止晴霁的举动,他被晴霁几句话说动了心思,也在心中生了怀疑。 但他沉静片刻后,猛然间就意识到晴霁口中所谓的试探该是如何的。 他无法看着晴霁对人下这种重手,万一所有猜想仅是误会,他们岂非是在草菅人命? 然而他的反应速度到底没比过晴霁的动手速度,他匆匆从对面赶过来时,床上小姑娘奄奄一息的模样撞进了他的眼里。 “静影!”凯尔文吓了一大跳,他紧走几步,弹指点亮了桌上的烛台拿在手上,照了照她心口处血染了一片的伤。 “晴霁,你……”凯尔文欲言又止,看向凶手的目光相当复杂,“你未免太冲动了!” 晴霁收了鞭子,垂手不语,耸着头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尤其是在验证了艾米利娅并没有对她有任何反抗之力后。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去找个大夫啊!”凯尔文气到声音都喊劈了,“我们再干杵着一会儿,静影就要死了!” 晴霁依言,转身快速地离了客栈,在大街上的药铺门前狂敲。 凯尔文握着小姑娘已然冰凉一片的手,轻声安慰着她别怕,马上就有大夫来了。 他初步查探了一下晴霁造成的伤口,晴霁没有用灵力,只是普通地刺了小姑娘一下,位置也算避开了直接要害。 在神魔看来,这等伤什么也不算,但小姑娘是个人族,他们甚至没法拿灵力替她疗伤,以免超出人族可承受范围的力量会对人产生更加致命的反伤。 不多时,晴霁提溜着一个中年的大夫回来,大夫形象瞧着有些邋遢,衣衫都没有穿戴整齐,头发也散乱着,像是被晴霁从床上直接掀起来的。 但情况紧急,谁也没有把这等事放在心上就是了。 大夫看过了伤口,又把了脉,然后动手清洁伤处,掏出止血的药粉撒上去,包扎完好。 而后他写了个方子递给晴霁,叫她抓药按方给伤者熬了喝,几副药喝下去,加之一些外敷的药替换伤口处的,过几日便无碍了。 凯尔文:“真的没事?” 大夫捋着胡子道:“幸好利器下落时偏了一点点,没有正插在心口,那才是无力回天了。” 凯尔文松了口气,晴霁也跟着松了口气,拿了银子给大夫,将人好好送出去了。 等她取了药再回来时,艾米利娅已经合着眼帘睡了过去。不过与其说是睡了,不如说是昏了。 晴霁从客栈小二那要来了熬药的家伙事,把东西搬到房里,直接拿灵力起火,小火熬着一堆药材,火苗旺盛,药罐子里咕噜噜的声响不绝。 凯尔文给艾米利娅掖了掖被子,小姑娘身上冷得厉害,是失血的缘故。 “今夜是我冲动了。”安静的屋内,晴霁忽然开口道,“等她醒了,我自会与她道歉。” 凯尔文沉默半晌,能让神族的公主纡尊降贵地道歉,也算是她表达歉意的最诚恳方式了吧。 “罢了,你试也试了,结果已然分明,之后与静影好生解释一下。”凯尔文说道。 “知道了。” 药汤倒在了碗中,凯尔文小心地给艾米利娅灌下去,和晴霁撤出了房间,留伤者好好休息。 阴差阳错,意外横生的,今夜又变成凯尔文和晴霁被迫挤在一间被砸的稀烂的房间里。 房门关闭,二人的脚步声已经消失,艾米利娅倏地睁眼,她看向自己心口处的伤,无奈地叹了一声。 晴霁的反应是快,她想着。 但下手也是真黑。 有他们两个在,为了掩饰混血身份,自己还得控制着不拿灵力愈合伤口,也是很难为人了。 艾米利娅盘算着,她差不多该与他们分道扬镳了,反正误打误撞接触到这两人后,心里一直画着的疑影也基本明晰,此后便不再需要他们了。 先前在北境雪山上,她独居的宫殿突然间被神界与魔界的人包围,她知道神魔两界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可利用价值,在人间各处翻天覆地地寻了她许多年,现如今能够找到她栖身之处也不奇怪。 自打近日有人隐约感应到北境山上特别的气息,经过大肆搜寻后终于定位到了她施了结界的房子,艾米利娅所居之处就一直被各种灵力攻击着。 灵力打在她布置的结界上,穿不破这层看似薄弱的阻碍,便从山上一直向着山下蔓延,伤及了一群无辜的人族。 艾米利娅心有不忍,但她一点都不想与那些人照面,于是在又一个夜晚,察觉到神魔接近后,她撤了结界先一步瞬移离开了山顶,只留了幢空空如也的宫殿给他们,让他们扑了个空。 她倒没有指望着那些人扑空之后就打道回府,好不容易堵到了她家门前,他们还不得来一招守株待兔? 不过没关系,等上一阵子,说不定同时集聚到山顶的神魔直接打起来了,两败俱伤后就不必她出手驱赶了。 艾米利娅在山下闲转悠了许久,才慢悠悠地爬回山顶,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却没想到此时的山顶上,她家门前围绕的神魔已经闯进了自己的殿内,而殿中正燃着如血的火光。 谁把她家房子给烧了? 殿内激烈的打斗声不断,房梁倾塌大约是砸到了人。她听见里头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却没感受到神魔动手时相互碰撞的灵力。 屋内的神魔竟是在肉搏,他们的灵力不知为何被尽数限制了。 艾米利娅很快判断出,他们不是非要在起火的宫殿内大动干戈,而是不知被何人关在了里头无法逃出。 宫殿的门窗上都设下了禁制,牢牢将那些人封死在里面。燃烧得越发猛烈的火舌缭绕在他们身边,试探着侵吞他们此刻同人族无异的脆弱皮囊。 恰在此时,她两耳微动,听见宫殿后头有动静,有人正在向前方绕过来。 艾米利娅当即用灵力隐匿了身形,站远了一些,看清了对方是何人。 神族。 一个身披暗色披风,但仍在上头绣了昂贵金线的女子,以及她身后的几个跟班。 他们站在宫殿前看热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内里包括他们同族之人的鬼哭狼嚎,享受着那种人在濒死之际不加掩饰的恐惧。 艾米利娅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但她将灵力附 11. 道歉 [] 次日一早天刚亮,艾米利娅还没睡醒的时候,她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晴霁蹑手蹑脚走进来,在她床边站了半晌也没有动作。 艾米利娅感觉到针扎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没睁眼,呼吸平稳,与睡着时无异,想等等看晴霁又打算做什么。 然而这位公主就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又出去了。 艾米利娅莫名其妙地看向再次被关闭的房门,没做理会,自顾自睡她的觉。 结果过了小半个时辰,晴霁又进来了,她端着药碗,一路走过来一路轻轻吹着热气。 “小姑娘。”晴霁推推她的手臂叫醒她,“起来把药喝了。” “……”艾米利娅皱着眉头看向她,晴霁面无表情地将药碗往她唇边一怼。 这是准备硬灌她不成?艾米利娅心想,公主大人怕是这辈子没照顾过人,那药碗里搁着的勺子是摆设不成? 艾米利娅的脸上写满抗拒,晴霁瞧出来了,却当作是小姑娘嫌弃药味呛人不愿喝。 晴霁摆出一副长辈说教的态度,“良药苦口,快喝了。” 正这时,凯尔文也起身了,第一件事同样是过来瞧瞧艾米利娅的情况如何,结果看见的就是晴霁气势汹汹地一副要给人灌毒药的架势。 “你干嘛?”凯尔文语气间都带着崩溃。 “按着药方刚熬的药,怎么了?”晴霁反问道。 凯尔文皱着一张脸,走过去一把抢下了药碗,回手往桌上一放。“你没事吧?大清早的饭都没吃一口,你让人家喝苦药汤?” 说得好!艾米利娅当即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晴霁迟疑了一下,“药还得饭后喝?” 凯尔文扶额,“你有没有常识?还是你们神界的庸医在你生病的时候这么干了?” 晴霁不自然地挑了下眉,“我又不生病。” 凯尔文瞪她一眼,“静影如今这样是因为谁?” 晴霁哑火彻底不作声了。 艾米利娅在他俩斗嘴的空隙下床,找水擦了脸,拾掇拾掇自己,叫停了那俩人,说要去吃早饭。 “你伤未愈,别起来啊。”凯尔文转头才发现她已经收拾妥当准备要出门了,“你想吃什么?我端了给你送上来。” 艾米利娅皮笑肉不笑,心想你再晚点说一句,她人都已经下楼了。 “不必,我没什么大碍。”艾米利娅意有所指道:“我不是什么金贵命,没那么脆弱。” 凯尔文话语一滞,盯着小姑娘煞白的脸色看了看,感觉出人家情绪不佳。 也是,在小姑娘看来,自己大半夜的被莫名刺了一下,谁情绪能好? 他没有再开口阻拦,与艾米利娅一道下楼,出了客栈在路边的早点铺子上随便点了些吃食。 “静影,你身上带伤,该吃些清淡的。”凯尔文将一碗浓稠的小米粥推到她面前,“这些日子要注意休养,等你伤口愈合,我给你多买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嗯。”艾米利娅小口喝着粥,抬头忽然道:“小凯哥,我不去江南中心了,就在这处落脚便好。” 凯尔文微微一愣,刚想问她为何改变主意了,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静影,你不想再与我们一道向前走了,是吗?” 艾米利娅没应声,但表情已经承认了。 凯尔文静了很久,他很会设身处地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因此完全能理解小姑娘此刻的心理。 先前与他赶路至江南时还好,但自打到了这里遇上晴霁,日子就没有一天是安稳消停的。 甚至昨夜晴霁还突然发疯跑过去要试探她,在她眼中,晴霁所做之事定谈不上试探,而是要杀她。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面对神魔没有还手之力,怕是正常的,想要远离他们也是正常的。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凯尔文虽答应了小姑娘,要一路护送她到江南中心,但他也答应了往后一段时日要与晴霁联手。 晴霁背景特殊,只要还与她在一起,危险便不会断绝。小姑娘想要躲开是很明智的,当然她也可能是不想在这个关节点上继续给凯尔文添麻烦。 无论如何,分道扬镳于她都是好的。 凯尔文想通透了这些,再看向艾米利娅的目光中隐约染上了两分遗憾。 对方对他的态度很疏离,当然,小姑娘今日一早没有一见着他和晴霁就跑,现在还肯与他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这已经不错了。 凯尔文想起在北境时,他坦言自己魔族的身份,问小姑娘是否害怕。 艾米利娅回答坚定,说她不怕,说她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而且长得好看。 这点好印象,这段时间的依赖与信任,现下是全折在晴霁身上了。 凯尔文暗暗咬了咬牙,又很快收敛了自己过于阴鸷的表情,同意了艾米利娅的选择。 “那便照我先前承诺的,我给你留下一笔足够安置的钱,你好生选个喜欢的地方住下来。”凯尔文说道:“但是静影,我会留在这里,直到你伤愈,否则我不放心啊。” 这倒是个实诚人,艾米利娅心想。 她点了点头,对凯尔文提出的事情一如既往地没有意见。 吃过早饭,凯尔文催她回到客栈房间休养,艾米利娅依言回屋,就看见晴霁还在她屋里,正坐在桌边,面前摆着还在冒热气的药碗。 过了这么一会儿,药碗还冒热气,看来她与凯尔文下楼吃饭的时间中,晴霁一直温着药,免得她回来时药就凉了。 艾米利娅看着她,走过去什么也没说,端了药碗一饮而尽,而后向着床边走。 昨夜没睡好,今天该补补觉才是。 晴霁看着被咣当摆回面前的空碗,顿了顿后看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说道:“抱歉。” 艾米利娅踩着脚踏坐在床边,无声地望了她一眼,没说接受她的道歉。 “有关神魔混血之事,你并非全不知情,我索性便与你多说几句心里话。”晴霁缓缓道:“你先前住在北境,见了人族被山上冲击下来的灵力所伤,想必心里是会为了同族之人难过的。而我的属下被混血所杀,我心里也是难过的。” “我此番来到人界就是要寻找混血,替我的属下报仇。但我找不到她。”晴霁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而你的存在太巧合了,你从北境迁移到江南,虽说时间对不上,但仍过于巧合。” “包括昨夜,你藏在屋子黑暗的角落,虽说不怎么引人注意,但时雨他们进来屋子后,竟像是从未发现过你的存在,这不正常。” “还有昨晚只显现一瞬的强大又陌生的灵力……”晴霁话语一凝,审视着艾米利娅的表情问道:“你昨天有见到是谁救了我,打退了时雨他们吗?” 艾米利娅摇摇头,此外多一句的解释也没有。 晴霁没追问,凯尔文说得对,她一个人族小姑娘,见到那样的场面肯定是从头到尾不敢细看,又怎么能指望她目击可能为神魔混血的人现身呢? “我怀疑你是我多心了,竟然觉得混血早已在我们身边,甚至可以随时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晴霁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当真是疑神疑鬼的要出毛病了。 艾米利娅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想,你没毛病,女生的直觉真准。 晴霁欲言又止了一番,吐露心声道:“加之,你的行事做派总让我联想到另一个人,让我十分地不舒服……那个人可不算个好人。” 听到这儿,艾米利娅稍稍意外地一挑眉毛,她当然知道晴霁说的是谁。 这几日从凯尔文与晴霁那里得来的情报表明,神族的大公主晴幽就是一个相当表里不一的人,明面上做着温柔贤淑讨人喜欢的 12. 西域 [] 晴霁与凯尔文决定立刻启程去西域地界,临行前,他们一起吃了个晚饭,凯尔文还选了他初来江南时带着小姑娘吃过的那间饭馆。 桌上,艾米利娅握着筷子,轻轻戳着碗中的白米饭,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对他俩说道:“你们真要如此急着前往西域吗?” 凯尔文笑笑,“怎么了静影,舍不得我?” 艾米利娅:“……” 凯尔文:“要不我带着你一起去西域?” 晴霁听后甩了一个白眼给他,凯尔文接收视线成功,耸耸肩道:“还是算了吧,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与我们这些人保持距离才好。等我们撤出江南,这片地域就不会再生出什么大风波了。” 艾米利娅叹了口气,完全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她运了运气,说得更直白一些,“小凯哥,晴霁姐姐,你们不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推着走吗?” 凯尔文与晴霁微微怔了一下,齐齐看向她,“怎么说?” “就是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你们得到的情报可能是假的吗?”艾米利娅把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那二位对了对目光,晴霁反问她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神界最早的情报是已经殉职了的神族拼死传回,而这次的情报来源我虽然不知道,但能经过圣殿审核,被我的人传递到我手里,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晴霁姐姐真信任你们的圣殿啊……”艾米利娅脸揪揪着,可惜,在她看来,神界的圣殿如今要么是被晴幽的人掌控着,要么就是圣殿中人一个赛一个的傻瓜,被晴幽诓骗利用个没完。 “这话说的,我当然信得过同族之人了。”晴霁没把小姑娘的话当回事,顺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艾米利娅无声地叹息,算了,多说无益。 她慢慢咀嚼着菜,不时快速地瞥一眼坐在对面的两人,心里就奇怪,他俩到底怎么活到现在的?在有些方面是不是想法太单纯了? 尤其是晴霁,艾米利娅现在觉得,她那个姐姐到现在都没有害死她,晴霁是真的福大命大。 这顿饭后,凯尔文送她回了客栈,照约定给她留足了银两,足够她在江南买处小宅子,安安稳稳地生活。 凯尔文不放心地对她嘱咐良多,叫她孤身一人时多加小心,可别再像信任他那样,糊里糊涂地再轻信别人了。 晴霁催促着他赶紧上路,凯尔文还有些依依不舍。此一别,日后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静影,保重。”凯尔文的感情还挺细腻,告别时眼睛都有点红了。 “别煽情了,走了。”晴霁无语,朝艾米利娅一点头,“妹妹,保重。” 凯尔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最后落在他眼中的,便是小姑娘乖巧与他们摆手的模样。 作为神与魔,使用灵力赶路的情况下,他们的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他二人赶着夜路,天色还未明时便已经进入了西域,一路向着情报中所指向的沙漠深处寻觅而去。 茫茫沙漠的深处没有人族居住,那是一片无比寂静的广袤地域,一眼看不到边际。 沙丘一座一座连绵起伏着,走在这天地间,就算是晴霁与凯尔文这样的人,也有一种时间静止了的错觉。 黎明时分,沙漠之中的温度还不高,晴霁身上还穿着在江南时的裙子,这会儿轻轻抱着自己的手臂,抱怨道:“我们是不是中了什么幻术,一直在原地打转呢?我怎么觉得眼前能看到的这座沙丘,刚才已经看到过了呢?” “沙漠里就是这样,沙丘在我眼里长得也都差不多。”凯尔文叹气,“你那情报的范围太泛泛了,在无边沙海之中去寻混血,比起在江南时更像大海捞针了。何况,如若混血不使用灵力,我们连一点寻觅方向都没有。” 晴霁这会儿头脑冷静下来,忽地回想起之前艾米利娅说的话,“你说,是不是真如那小姑娘所言,我们此番跑来西域的举动太草率了?” “啊?” 晴霁这会儿倒是好好思考了小姑娘的话,她总感觉那其中包含着相当多的暗示。小姑娘觉得他们的情报来源,包括圣殿在内都存在问题,觉得他们在被看不见的手操纵。 看不见的手?能掌控圣殿决策的人吗? 晴霁晃了晃头,她真是有些急糊涂了,怎么还真把一个不了解神族内情的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了? 晨光亮起,照耀得沙漠成了一片金色,与此同时,晴霁忽地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是从更远处的沙海中心传来的。 她与凯尔文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感觉到,其实那股灵力很普通,与混血身上那种奇异的力量大相径庭。 但是,人族地界的无人区里,怎么会传出这样一股灵力?是什么人来了人界,又是在此种隐秘的地方做什么? 反正旅游这种借口是说服不了他们二人的。 他们加快了前进速度,直奔着灵力传来之地冲去,生怕去晚了就失去追踪这一条可疑线索的机会。 然而,当他们尽量隐匿了气息,真的到达事发之地时,却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幕惊到失常。 沙漠深到不能再深的地方,那里建了一个极大的营帐。营帐前站了一队人,手里拿着武器,正在吆喝着叫里头的人出来站队。 凯尔文一眼辨认出,营帐前的人是魔族。他眉头一拧,觉出不对头,却又搞不懂究竟。 紧接着,从营帐里接连走出来的是人族,他们一个个的状态都很紧绷,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经过手持武器的魔族身边时本能畏惧地瑟缩着。 偌大的营帐里住了差不多有三百个人族。 晴霁莫名地看着眼前一幕,低声问身边人道:“什么情况?” 凯尔文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完全在他预料之外,他也不知那几个魔族是奉了谁的命令,在人界地盘秘密做着什么。 但是,他看见他们驱赶着人族,随机将人分成二十个为一组,站在密密麻麻的队伍前。 而后其中一个魔族人掏出了一块蕴含着魔族灵力的晶石,发力激发之后,暗紫色光芒将那二十个人族从头到脚笼罩住。 凯尔文大惊,瞧见幽暗紫光正在侵袭进入人族的身体,连同着魔族的灵力一起,强行打入了人族体内。 晴霁也恍神片刻,诧异地瞥向身边的凯尔文,“你们魔界,莫非是想将灵力强行赋予人族,改造他们的身体成为半魔?” 凯尔文:“……”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啊! 晴霁:“按说这种方法是可行的,传闻之中神与魔的祖先,他们最初的力量也是被人为赋予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还从未听说过神魔继续将灵力传给人族的,这……” 她眼珠一转,隐约想到了什么,“魔界莫非是想制造更多的半魔为己用,日后在神魔战争再起之时,命他们成为魔界大军的马前卒,用以消耗我神族的战力?” 晴霁忽地一阵恶寒,神与魔虽然力量表现形式上有所差异,但各有各的强大,只是在人数上面,尤其是可战之人上,是远远比不得人族的。 神魔大战一旦打响,会打个天翻地覆不足为奇,但场面大小甚至可能比不上人间打响的战争。神魔没那么多可以拿来肆意消耗的战力。 但人族不同,人族胜在数量优势,如若魔界现下所行之事得手,真的大量转化出能为他们所用,且受他们控制的半魔,那么在与神界又起战争时,是一定会占据优势的。 显然晴霁揣测之事,凯尔文也想到了。他一时间呆住,怔怔地看着那些人族饱受灵力强行入体的痛苦,一个个被难以抗拒的威压压制到跪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 大量的灵力入体,对神魔来说是天然的滋养,但对普通的人族来说,那种强大奇异的力量就会像是凌迟他们的利刃,不放过他们的每一处皮肤与骨骼,要么以此将他们改造完全,要么将他们碎尸万段。 凯尔文亲眼看到,第一批被拿来实验的人族一个都没能被成功转化。他们的身体以扭曲的姿势趴伏在地,俨然已经没了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