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身中情毒跑路了》 1. 围杀 [] 天将黑未黑,寒风把最后一丝云卷尽,东边浮现出一轮月影,夕阳行将就木,焕发出片刻肃杀血色。 魏不绝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血色残光穿透斗笠下的黑纱,照进黑纱后的眼睛里,反射出寒冰似的碎光。 山头临着密林,林中无一丝绿意,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林边围攻众人手持各色武器,林外人迹罕至,衰草长至腰际。 魏不绝身旁一丝枯草随风倾斜,被一捧灼血彻底按倒在地。 与他抵背而立的槐影受了伤。 “槐影!”竹月退至二人身边,把槐影拉到身后。 重重刀光剑影加身,二人互相推拉,要把对方护到身后。 魏不绝凝滞片刻,翻飞十指,目不可及的一颗柏树被烈风扯破,柏叶化作绿光瞬息旋飞至这处,绿光铺天盖地而来,围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 绿光缠上他们的脖颈,魏不绝手指收紧,霎时绿刃向中间收紧,碗口大的血花朵朵迸溅。 近处几人的身体向前半步,头颅落在地上,脖子上血液喷溅起丈高,嘭一声倒地,发出令人发寒的嘶嘶声。 竹月在前,被鲜血淋了半身,他和槐影均僵了一瞬。 自魏不绝十五岁闯荡中原武林,虽打遍中原无敌手,但他向来克制,无论对手逼得如何,他总不会下死手。 眼下却用了如此手段,瞬间枭首十数人。 槐影和竹月震惊,前来围杀他们的众人早已骇得浑身僵硬,无法前进一步。 “我不欲赶尽杀绝,诸位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斗笠下,少年的声音清冽,冷厉肃杀。 十数人的鲜血从脖子里流尽,衰草被血泼过,倒伏在地,与下方黑色土壤粘连,散发出浓重腥气。 黄龙门门主黄岛萌生退意,他侧前方的江无涯还镇定。 “魏不绝,你杀我门人,今日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这里!” 魏不绝冷哼一声。 三日前这武威堂和黄龙门突然扬言他杀了他们的门人,要找他复仇,可魏不绝在中原混迹两年,杀过的人屈指可数,即便还有债主,也绝不是这两派的人。 他们几乎倾巢出动,从遥远的剑南道一路追到上京郊外,不即不离,引得他来到这绿色罕见的枯黄之地才动手。 只因他们知晓孤霞山木神四象满庭芳无人可敌,但死穴便在于只能化生叶为刃,青黄不接的北地寒天最是适合围杀他。 魏不绝本不打算大开杀戒,但槐影和竹月受伤,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金鳞司的隐士追踪他们多日,但如今你死我活的境地下,谁还管他金鳞司的破规矩! 眼看魏不绝不争辩,江无涯料想他心智不俗,手下近百人均被滚落的头颅镇住,他眼珠急转,再要拖延时间,只能他亲自动手了。 “玉香,黑藏,跟我一起,杀了魏不绝!”江无涯大呼,提剑跃过人群,落在魏不绝面前。 魏不绝站如青松,不动如山,绿光再次自东边旋飞而来,江无涯闪避,玉香和黑藏不退缩,两人剑气护体朝他刺来一剑,魏不绝身形极快,朝天跃去,借着绿叶于空中翻飞,落在他们身后,绿叶未停,朝着玉香和黑藏面目刺去。 两人全力抵挡,黑藏的剑被摧断,头颅落地,玉香好些,他挡下大半,绿光朝他的双眼一闪,他的身形猛滞,汩汩血流自他双眼冒出。 只这一招,黑藏身首异处,玉香双眼被废,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这方山头。 闻者胆寒。 黄岛见状立刻领着自己人转身溃逃。四方严密的包围豁开一条口子。 江无涯的自己人也不敢再进半步,眼看围杀功亏一篑,江无涯终于见到东边远处起了一缕炊烟。 “他无计可施了,都给我上,伤魏不绝者,赏白金!”江无涯大喊,止住了手下人逃跑的步伐。 他则联合另外两位分堂主,赤金和雪银再次朝三人扑过去。 魏不绝也看到了那方袅袅白烟,他知道那是什么,江无涯早已焚尽此处绿树,方才那棵隔得远,他艰难调动,不想这一棵也被他的人烧了。 魏不绝已经感觉到,没有绿树可用。 “少主,你先走。”竹月开口,他料想不敌,该知难而退。 黄岛撤开的口子大敞,此时认输,安然逃遁绰绰有余,可魏不绝自入中原以来,未尝败绩,他才十七岁,江湖上无人不知,他是少年天才,是要超越其父的天下第一高手。 来围杀他的这些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腌臜老头领着乌合之众,要破灭他的不败神话,简直痴心妄想。 魏不绝少年意气狂发,他没有多犹豫,双手合在身前,细长十指莹白若玉,翻飞出几个手诀,澎湃烈风吹起他的衣摆,垂至腰际的发带被风向天空拉扯而去。 “万木春!”人群里有人惶恐惊呼。 周边枯草颤动,江无涯骇得脸色煞白,几乎想转身逃命之时,颤动停滞,魏不绝发出一声闷哼,单膝跪倒在地。 “少主!”槐影竹月扑到他身边。 “走。”槐影一触上他的手腕便知,他强行突破木神四象万木春,功力全没了。 趁江无涯等人惊惧未散,包围溃不成军,槐影背着魏不绝朝北边逃去。 “追!”江无涯下令追杀,接着亲自去追回黄岛。黄岛面如菜色,他先前哪里想得到杀一个黄毛小儿如此费力。 他摆手欲走:“我的人死得不少,追不起了。” “怕什么?万木春岂是那么好练成的,魏天行也是死过一回才练得,那魏不绝猖狂好胜,哪里肯逃,必是功力全失了,正是绝佳的机会,追上去!” 黄岛不情不愿,还是跟在江无涯之后追上去,一路与魏不绝三人遭遇数次,见他果真连一叶度都没使过,真是功力全失。 他那两个左右使倒是不俗,抵挡得一路,引得他们愈加靠近上京。 “还要追?”眼看天黑,上京那方灯火映得天空发黄,黄岛又犹豫了。 上京是金鳞司总司所在,江湖上无人不忌惮。 虽然近年来金鳞司行事温和,那几个副使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上京坐镇的那个人,即便许久未曾在江湖露面,还是让人想到便胆寒。 “晏王已经数年不管金鳞司事务,何况今日是他大婚。你要是怕了,走就是。”江无涯道。 黄岛咬咬牙,为了那人许诺的武功秘笈,决定冒险这一回。 今日元夕,上京城花灯如昼。 夜色初上,人声鼎沸,街边梅花锦簇,天刚黑不久,已有小朵焰火在夜空炸开。 隐士快马进城,直奔回金鳞司,不见晏王和两位副使,才想起今日王爷大婚,他急忙掉头赶往晏王府。 晏王府外,晏和正将新娘牵下车驾。 今日他着了一身红色锦袍,宽袍博带,彩线织锦,虽如平日那般神情平淡,唇角平直,但朱红衣袍衬得他面色红润,好歹算染上些喜色。 新娘一身碧色婚袍,手持翠绿羽扇。 羽扇遮挡下,晏和只瞥见她的半片额头,他面色无波,执起她的手,将她领上阶。 门外不远处立着一队人,他们身着黑衣,袖口有金鳞纹饰,个个神情冷肃,与婚礼的氛围格格不入。 陪嫁的丫鬟和喜娘们觑着晏王神色,皆噤若寒蝉,直到急促马蹄声打破寂静。 隐士见这诡异的情状,丝毫不觉异常,金鳞卫早已在待命,他也接到有异状即刻来报的命令。 隐士不直接汇报晏王,滚下马快步奔到金鳞卫中的刘锵身边,还未及说话,阶上晏王停住脚步,转回头来看。 檐下红色灯光斜洒,覆在晏和半张脸上,他的鼻唇线条如山峰耸峙,眉眼不含情绪,却含着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令人不敢对视片刻。 晏和牵着新娘的手看着他,隐士硬着头皮开口:“魏不绝在樵山被围,不敌,似是受了重伤……” 刘锵皱眉,还未说话,晏和已转身将新娘带入了府里。 刘锵 2. 大乱 [] 晏和虽未问责,刘锵的脸皮已然挂不住。 “属下惭愧。”刘锵垂首道。 护国寺金鳞司,专为控制江湖势力而设,是晏王年少时一手建立,后来并入护国寺,晏王升任护国寺卿,便鲜少过问金鳞司的事。 晏和负手于身后,看着脚下莽莽密林,问刘锵:“你打算如何处理?” 刘锵沉默片刻。 武威堂放话杀魏不绝是为寻仇,按金鳞司的规矩,此乃江湖私斗,金鳞司不应过问。 可近来凌家搅弄的风云不止这一处,背后显然不简单,这也是王爷亲自过问的原因。 “上京是江湖人的禁地,不能让武威堂众堂而皇之进入,至于孤霞山少主……”刘锵迟疑。 魏不绝武功高强,行事不羁,闯入中原,以武会友不求名利,应当是与其父魏天行一样的热血少年。 魏天行又是先晏王的生死之交,按刘锵私心,是想帮魏不绝一把。可是按金鳞司规矩,江湖恩怨复杂,不应偏帮任何一方。 “说下去。”晏和看他一眼,打断他的思绪。 刘锵僵了片刻。他年约四十,十来岁就随先晏王出生入死,算是眼前年轻人的长辈,被晏和眼眸一凝,手心微有出汗。 “属下认为就算看在魏天行的面上也该帮一把,何况凌家在背后作乱,更应当救下魏不绝,只是不知该以什么名义。”刘锵说着,声音弱了下去。 晏和冷眸一转,看着刘锵淡声问:“如今金鳞司行事,竟要给江湖人交代了么?” 刘锵察觉到晏和有些不满,额头冒汗,要下跪告罪。 见他慌张,晏和缓了语气:“武威堂在何处,带本王去。” . 上京城华灯如海,青龙大街行人摩肩接踵,上街的女子不少戴着各色帷帽,魏不绝戴着斗笠,并未引人侧目。 槐影拉着身边人的手,人流滚滚,他们几乎被推挤着前行。武威堂的人早在上京布下天罗地网,从他们一进城便跟了上来。 后方跟来的人越来越近,根本甩不掉。 “找个地方,把这身衣裳换了。”魏不绝道。 “现在人多,他们不敢动手。”槐影说。 他们对中原各派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们惧怕金鳞司,不敢在平民百姓中闹事。 然而槐影的话音刚落,就见二人从人群中急速窜来,推倒沿途拦路的人,拨开一条路,到得他们身边,闪出白色刀子就刺。 槐影拉着魏不绝旋身闪过,动作慢了一瞬,袖子被刺破。 来人疯狂,对人群毫不顾忌,刀刀冲魏不绝要害而去,槐影手无寸铁,挡着他们只能步步后退。 人群中的女子发出刺耳尖叫,近处的人流恐慌而退,如一块大石入海激起千层浪,整条街哄声顿起。更多的武威堂众突过来,槐影招架不住。 “动手,上房。”魏不绝在他身后道。 话音落,槐影放开手脚,夺过对方短刀,刀光飞快闪了几下,近前的三人喉咙喷出鲜血,他脸上沾了几滴,抬手随意抹了一把,揽过魏不绝的腰,跃上飞甍,轻轻一点,上了房。 众目睽睽之下,再难掩踪迹。武威堂的人如飞蛾扑火般朝他二人追去,轻功好的上房,不好的也在下面追逐。 此处骚乱惊天动地,街头巡防的城防军和金鳞卫赶到近前,亦蜂拥而上。 自这灯火辉煌处,以槐影为首,几方人马飞速往稍暗的城北而去。 槐影怀里的人突然闷哼了一声,吓得他脚下一滑,瓦片簌簌掉落,砸在地上的动静引来更多追兵。 “……还是不行。”魏不绝不再掩藏音色,发出原本的女子声音。 “别试了。你的筋脉完好,内力消失无踪,不是受伤,想来不容易恢复。”槐影抱着人在房顶飞奔,说话却不见吃力。 魏绵默了片刻说:“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是生是死,全看命了。” 怀里人仍旧气息紊乱,槐影的眉头皱了一下,不应声。 若说武威堂还好对付,轻功赶不上他,可金鳞司不同,他们有以轻功见长的隐士,先前还好,靠着魏绵的武功,竹月的易容术,甩掉不难。 可眼下,竹月抵挡江无涯,生死未卜,魏绵武功尽失,几乎无法脱身。 金鳞司早就盯上了他们,虽然孤霞山与金鳞司没有过节,但也没有交情,近来在中原江湖结交的人,对金鳞司颇有微词,但都不敢明说。 尤其对金鳞司指挥使晏王,虽然他久不临江湖,但那些人私下称其阎王…… 有密密麻麻的破空声传来,槐影收拢思绪,运功全力飞奔,将身后追兵甩开一截,箭雨落地,身后武威堂众如瓜滚落房顶。 金鳞司大部赶到,包围渐成,箭雨无眼,何况他们也在金鳞司攻击范围内。槐影落地之处,箭雨紧随其后。 槐影感到吃力,却不不顾魏绵的指令,把她抱得更紧。 . 武威堂堂主江无涯,生得瘦长如竹,颇有些世外高人的味道,然此人为人两面三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恨他的都叫他江无耻。 竹月擅易容,但他比魏不绝高大,却用树枝做了个神似魏不绝的人形假人,加之黑夜里看不清,成功把江无涯黄岛引入密林。 可他本就敌不过江无涯,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江无涯损了两大分堂主,先让喽啰来制服他,不想密集的围攻下,竹月挺了半刻,还不见败势。 “赤金,雪银。”江无涯不想耽搁,让两个分堂主上。 赤金牵起乌唇,抽出身上双刀,跃入包围圈。其余人见状都停手退下。 竹月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血丝,未等赤金先出手,抢先扑了过去。 他的动作极快,一剑刺出,赤金双刀格挡,虎口发麻。 雪银如鬼魅般移到了竹月身后,同时一条雪亮银鞭从天而降,风驰般往他脖颈缠去。 竹月腾身闪避,刚一落地,那两人同时飞扑过来。 赤金与雪银合力,一鞭两刀,很快逼得竹月落了下风。 雪银挥出一鞭,鞭子走势诡异,分不清攻击方向,赤金注入全力双刀将竹月逼至雪银身边,鞭子突地窜出,转瞬将竹月围了起来。 竹月要避已经来不及,抬剑来挡,亦免不得后背被鞭子缠住。鞭上尖刺扎入他的身体,顿时鲜血四溅,赤金的刀也未停歇。 手臂与大腿同时一阵剧痛,竹月撑不住倒下,单膝着地。 雪银收紧银鞭,赤金双刀架上他的脖子,竹月终于动弹不得。 内力耗尽,体力也不支,他已经撑得够久了。 “你叫什么名字?”江无涯问。 竹月不出声。 孤霞山的人死忠,江无涯早已领教过,他冷哼一声:“赤金。” 话音刚落,赤金手中刀光一闪,竹月闷哼一声,一截指头掉在了地上。 “魏不绝去哪了?”赤金笑得残忍。 汗水打湿了竹月的碎发,贴在额头上,他疼得咬紧了牙关,略一挣扎,后背又传来锥心疼痛。 雪银收紧了银鞭,薄薄的银鞭几乎陷进了他的后背。 “不说。”赤金将刀口挪到竹月手边,那里少了一根小指,鲜血汩汩流淌,他仍紧紧握着手里的剑。 “我就一根根切掉你的手指。”赤金说着,一脚踩上地里的断指,用力碾了碾,同时刀刃贴着他的无名指,缓缓划下去。 赤金的刀很快,他刻意切得很慢,让竹月看着刀口一点一点陷进去,鲜血一股股冒出来。 刀口碰到指骨,赤金欲发力,竹月闭上眼,等待无名指落地。 “堂主!有人……” 砰砰!两个人重重砸在地面,来人已到了这最热闹处。 十数人高举火把,快步跑来,照亮了这方黑暗。当中排出四人,视包围圈如无物。 “金鳞司办案。”当头的正是刘锵,他举出一块牌子,金鳞司三字在火把移动中反出彤色流光。 黄岛吓得立刻要行礼,却见江无涯不动如山。 江无涯扫了一眼对面的人,刘锵着金色麟纹绣服,气势逼人,其余人稍偏后,有一人头顶赤色发带,面容隐在黑暗里,没有特别的气息,江无涯懒得多看。 “放了他。”刘锵看了一眼竹月。 赤金和雪银不动。 刘锵很是意外。 近年来,王爷不管金鳞司事务,江湖上不再视金鳞司如洪水猛兽,但还无有敢违抗金鳞司的,提一个人走,他们向来是恭敬送上,今日江无涯是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3. 互换 [] 城外枯木林。 晏和瞥了一眼京城方向那朵焰火,开口道:“江无涯。” “见过晏王。”江无涯麻利地单膝跪下行礼,用力控制,也难掩颤抖。 “本王今日不杀你。”晏和的眼睛映着月光,却没有丝毫光亮。 听到说不杀,江无涯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他这才敢抬眼看。 六年未见,面前的人年纪还是很轻,面目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眉目深沉如潭,不含情绪,方才一招损了他手下二十余人,却不露丝毫杀伐之气,怪道方才他没有认出他来。 江无涯心中不服,他并未犯禁,晏王本就没有理由杀他。 晏和把手里的竹月交给刘锵说:“全部带回金鳞司。” 刘锵应下,江无涯起身想反对。 密林中安静,除了火把哔啵作响,还有赤金老狗似的粗重呼吸声。他趴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臂,满眼绝望。 “晏王——” 江无涯出声时,晏和已经走出几步,路过赤金,将手里的刀随手一掷,刀刃顺着赤金的脖颈插进地里三尺深。 鲜血狂喷,打湿了赤金身下的泥土,火把光中一片黑色蔓延开来。 除了刘锵眉头紧皱,在场的人均汗毛倒竖。 “江堂主有话说?”晏和侧首看江无涯。 一瞬之间,江无涯脑海里闪过多年前的画面。 “堂主还是不肯收手么?” 当时年方十六的少年,说话时语声轻缓,杀气满溢。 可他眉眼间分明还透着些初出茅庐的青涩。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何况是当时如日中天的老堂主。 “痴心妄想。” 老堂主说了这一句,少年手中摧雪剑只出鞘一半。 老堂主周身霎时腾起一阵血雾,赤红散去,老堂主软倒在血泊中。尸身碎裂成泥,拾不起来。 那是多么可怖的力量。 晏王府沉寂六年后,新任晏王以雷霆之姿重现,野心勃勃的中原第一高手于摧雪剑下化成血泥,止住了当时笼罩江湖多年的腥风血雨。 自那时阎王的名号传遍天下,金鳞司建立,从此再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时隔多年,今日所见晏王杀气内敛,江无涯几乎忘记了那一日的震撼,这一刀终于让他想起了那时的自己。 被恐惧遏住喉咙,江无涯半晌才开口:“没有。” 晏和淡淡嗯了一声,走到竹月面前,想问他魏不绝的去处。 小指被切,竹月疼得浑身颤抖,他用尽全力抬起头,看着晏和,眼里是不屈不挠的狠劲。 此人不怕死,上京已有动静,晏和便没有浪费时间,瞥了竹月一眼,施展轻功跃起,眨眼便没了踪迹。 晏和离开,江无涯额头汗流才止住,衣裳被冷汗打了个半湿,寒风一吹,冷得牙齿打颤。 “江堂主,请。”刘锵眉头紧皱。江无涯服气了,他却并无扬眉吐气之色。 “江某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冒犯,刘副使恕罪。”江无涯很快收起恐惧,几乎有些谄媚道。 刘锵不多看他一眼,下令回城。 江无涯笑容僵住,后方黄龙门黄岛狠狠瞪他,晏王出现那一刻,他的肠子都悔青了,跪伏着现在才敢起。 江无涯镇定许多,示意他稍安勿躁。 . 窗外泛起亮光,翠雀提着灯笼匆匆进屋来,点亮了屋里的红烛。 灯光渐亮,映出屋内陈设,朱红帐幔,儿臂粗的赤色蜡烛,雕龙画凤,案上摆满各色礼器。 两个黑衣人人蜷缩在梁上,隐在黑暗里不见形状。 点了灯烛,翠雀又跑出去接谢芷兰。 谢芷兰行入房中,她身上环佩叮当,脚下一双鸳鸯流苏绣鞋,步履虚浮。 “小姐,你还好吗?”翠雀脸蛋圆圆的,眉头几乎皱在一起。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自家小姐一个字没说过,她担心得不行。 谢芷兰还举着羽扇,闻言只于扇后摇头。 “小姐却扇了吧,这个时辰了,想必他今晚不会回来了。”翠雀苦着脸道。 方才晏王出门,说了不必等候,小姐还是在堂上等到现在,不多的宾客都走光了,才听她的话独自进了新房。 先前宫里来的刘掌殿百般教导婚仪规程,翠雀本提心吊胆怕出错,她想过许多可怕的场景,却没想到婚仪如此收场,不知该庆幸还是心寒。 谢芷兰缓缓拿下羽扇,说:“翠雀,我有些饿了,你去膳房帮我取些吃食来,要热的。” 她终于开口,翠雀大大松了口气,脆声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翠雀一走,谢芷兰走到琉璃透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芙蓉春色面,眉似远山带雾,鼻梁高挺,鼻头小巧,嘴唇饱满如花瓣绽放,一双杏眼透亮水润,却色如死灰,不见欢喜。 梁上二人见了镜中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槐影看看眼前人的面孔,再看看镜中人,虽然两人眼中神采天差地别,但五官几乎源自一个模子,尤其是两人左眼下的那颗痣,位置和大小都一模一样。 梁上人气息波动巨大,好在谢芷兰没有武功,丝毫没有察觉。 她缓缓站起来,手中羽扇随手滑落,她将丝绸扎成的花解了,一头绑上一只绣鞋,抛上了房梁。 槐影不太懂民间婚俗,魏绵还沉浸在震惊中,直到谢芷兰的脖子伸进了丝绸环里,他们才确信,新娘要上吊。 和魏不绝几个眼神来回后,槐影抱着她跳下了房梁。 看见两个人凭空出现,谢芷兰脚下一滑,将凳子踩翻了,呼吸被勒住,惊叫卡在喉咙。 槐影放稳了魏绵,腾身而起,抱下了谢芷兰。 “你们——”谢芷兰开口声音很大,槐影赶紧封了她的哑穴。 “不知姑娘因何事想不开,在下或许能帮得上忙。”槐影冲怀里受惊的小鹿般的谢芷兰道。这张脸露出这般可怜的模样,他这辈子都没看见过。 谢芷兰推开槐影,看见另一人的脸,了无生机的眼睛大睁,满是不敢置信。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你母亲可曾跟你说你有个孪生的姐姐?”魏绵打量着谢芷兰问。 谢芷兰摇头。 槐影与魏绵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不言自明。 “我们没有恶意。”槐影略带关切道,“你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带你走好不好?” 谢芷兰灰茫茫的眼底蹿起一点光芒,她也打量了魏绵片刻,鬼使神差地点头。 翠雀端着食盘走进屋里被一颗红枣打中肩头,便动弹不得了,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喊也喊不出,抬眼就见眼前出现了两个小姐,一个着黑衣,盛妆,一个着嫁衣,素颜。 翠雀怀疑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没变化,直到手里的食盘被人端走,她才反应过来,无声呐喊,比见鬼了还惊恐。 趁魏绵和槐影交谈,谢芷兰走到翠雀身边低声说:“翠雀,我忘不了他。留在这府里,不如死了去。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小姐。” “!”翠雀这才注意到梁上的红绸,出不了声,双眼瞪得滚圆。 那边槐影在给魏绵最后交代,他给了她一个药瓶:“这是无忧散,我不会走远,撑过今晚,明日只要你出府,我来安排。” 槐影说完解开翠雀的穴道,抱起谢芷兰,跳出了窗户。 不到一刻钟,小丫鬟的人生发生巨变,想哭都哭不出来。 魏绵见翠雀眼睛似乎冒出眼泪,自己拿起妆台上的用具开始化妆,半晌不得其法。 “过来。”魏绵朝翠雀招手。 面前的女子虽然与自家小姐长得极其相似,且嘴角带笑,看起来不似奸恶之人,但翠雀本能地觉得她很危险。 翠雀挪着步子朝她走去,魏绵把手中用具递给她,翠雀手抖得拿不稳粉盒。 魏绵用哄人的语气说:“再抖下去,你我和你家小姐都得死哦。” 翠雀眼泪汪汪,终于哭了出来,手却是不抖了。 “跟我说说吧,你家小姐是什么身份。”魏绵问。 “我家小姐,是当朝右相独女……”翠雀颤声开口。 . 金鳞司包围圈已形成,圈内是皇城巷权贵的府邸,领头飞天的主犯却失了踪迹,要找出来,只能贴地搜索。 皇城巷内权贵云集,近处是杜宅,大理寺卿府邸,那后面,是平乐公主府,对面是镇国将军府,深处还有各家王府,不是靠他能进得去。 宋简心里着急,面上不露,下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守住包围圈:“一只苍蝇也不得放出去。” 他的命令刚传下去,有人从巷口行来,他一到,众金鳞卫不约而同抱拳行礼。 “王爷。”宋简转身行礼,终于松了一口气。 “免礼。”晏和道,“魏不绝在何处?” 得了晏王令,金鳞卫争分夺秒搜人。 普通官吏之家见是金鳞卫,都诚惶诚恐开门,任他们 4. 对峙 [] 子时已过,新房中的两人仍旧精神抖擞,翠雀一张圆圆的小脸皱着,不时看向榻上半躺的假小姐。 她以一种自家小姐无论如何摆不出来的姿势躺着,翠雀担心自己马上要死了,也没有心思劝说。 魏绵半躺在榻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支起来,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帐顶出神。 她奔波一日,身体累极,但刚遭逢巨变,饶是她再心大,也难以入眠。 从翠雀嘴里得知谢芷兰的身份,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经历简单。 又得知这桩婚事是当今太后赐婚,谢芷兰此前与夫君未曾见过,新姑爷不知为何新婚之夜离开,也不知今晚是否回来。 魏绵清楚中原的婚俗,新郎如此离开,恐怕也是不愿意娶谢芷兰的,便没有多警惕,反正明日就走了,用不着了解太多。 魏绵坐起来,她想好应对之策,新郎迟迟不归,躺了片刻,她有些困了。 “不等了。” 她刚想脱了繁复的嫁衣准备睡觉,有极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外。 魏绵微惊。 她的功力深厚,耳力极好,此人到了门外才被她听见动静,想必功力不低,她眼眸一转,捡起脚踏上的羽扇遮住了面。 几乎同时,门被推开。 翠雀吓得一跳。抬眼看见门口黑玉般冷冽的男子,她扑通一声跪地行礼。 “拜见王爷。” 她的声音颤抖,晏和瞥了她一眼,也不叫起,径直走进门,环视了一圈。 房中陈设不多,除了几口谢芷兰带来的两口箱奁,便是两方衣柜,一方妆台。 “起来吧。”晏和随口道。 翠雀起身,有些站立不稳,磕到了床柱,发出沉闷碰撞声。 晏和向那方看过去,只见新娘端坐床沿,仍旧手执羽扇遮面,可她旁边的丫鬟脸色煞白,看着地面,打着哆嗦。 房中除了眼前二人,没有旁的呼吸声。 晏和朝床榻靠近,那丫鬟的呼吸一阵紧似一阵。 晏和看向他的新娘,仍旧只见半片额头,白而饱满,她的呼吸倒是轻缓。 上京如何传他,晏和心里有数,丫鬟的反应正常,可这新娘绝对不寻常。 晏和定定看着她,缓步走到她面前,极快地抽走她手里的羽扇。 入目的是一张明艳如三月春光的脸。 许是与预期反差过大,晏和怔了一瞬。 羽扇被猛地抽走,入目是玄黑蹀躞带,饰了青玉带钩。 他一走近,酒气和调情木香混合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想来是哪家纨绔子弟。魏绵仍维持镇定。 她缓缓抬眸,见了对方,亦颇是意外。 长得倒是俊朗,然而新婚之夜,此人味道荒唐不说,此时却穿着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目若含霜。 不像是新婚,倒像刚丧偶。 魏绵看了他两眼,觉得有些眼熟,还未来得及回忆,一丝极淡的血气让她精神一凛。 此人武功高强,眸子深若寒潭,目光冰冷锐利,新婚之夜还出去公干,定是朝廷高官,绝对不好糊弄。 魏绵控制住神情,先敛眸勾唇淡笑,继而低下了头。 羽扇卸下,新娘被新郎的目光看得怔住了,娇羞地低下头。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晏和随手将羽扇递给旁边的翠雀,她还是很紧张,比新娘还紧张。 晏和抬步,状似无意地在房中踱步,走到衣柜前,竟打开了柜门去瞧。 魏绵赶紧给翠雀使眼色,翠雀咽了口唾沫,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平复了呼吸。 晏和将屋里箱笼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魏绵决定主动出击,她站起来,端起桌上早已倒好的美酒递到晏和面前。 “夫君,饮了这合卺酒,快歇息吧。” 她笑意盈盈,一双眸子灿若星辰。 晏和在上京见过的贵女无数,这般神采的女子眼眸还是第一次见,上京女子久居深闺,眼里只见方寸园囿,而她的双眼像是仰望过巍峨山峰,俯视过碧波万顷。 晏和顿了片刻,接过酒杯。 翠雀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她记得那人走前给了她一个药瓶,她不会下药了吧。 挽上晏和的手臂,魏绵当先一口饮尽杯中酒,接着看了他一眼。 晏和觑着她,亦仰头饮尽。 “翠雀,你先出去,我来服侍王爷。”魏绵放下酒杯,冲翠雀说。 “是。”翠雀如蒙大赦,行了礼就要走。 “慢着。”晏和叫住了她,“打盆热水来,给你家小姐净面。” 翠雀害怕多过心虚,晏和习以为常,无心探究,倒是面前女子面色平常惹他疑心。 翠雀不敢不应,匆匆打了热水来,服侍魏绵洗漱更衣。 魏绵洗去浓浓妆容,褪下了繁复的嫁衣,发髻也拆散了。 浓浓乌发垂在一侧,衬得脖颈和面颊肤白胜雪,宽大的寝衣全然罩住她纤细的身形,侧身坐在圆凳上,静美若画。 晏和细细打量,面前的人笑得温和,又略带羞涩地垂着眼眸,若是平常人家的妻子,可说毫无破绽。 他先前没见过谢芷兰,只见过她的画像,眼前人倒是与画像相合。 晏和坐在榻边,思忖片刻,终于让翠雀出去。 翠雀喜不自胜,忍着逃跑的冲动行了一礼才走。 翠雀迈着碎步,但走得急切,到了门外大口喘气,晏和听得清楚。 这个丫鬟怕他怕得要死,这个小姐却平静淡定,晏和还是不肯放过这微小的不寻常。 “你过来。”晏和看着魏绵道。 魏绵垂首敛眸,缓缓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晏和脸色平淡,眼眸深处透出冷色,想动手抬起她的脸,她恰好自己仰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当真好看极了,纵使染着娇羞,也不妨碍其灵动璀璨。 她的眸子水润清透,清楚映着他的脸。 晏和几乎可以看见自己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可她带着羞怯而紧张的笑,不知是期待还是局促,总之不是害怕。 晏和无动于衷,仍旧抚上她的脸,重重揉搓了一阵。 从额头到眉骨,脸颊到耳后,鼻头下巴,最后到了颈下,魏绵终于动了眉头。 脖颈上的手力度不算大,温温热热的,可魏绵只觉一股寒气陡生。 她忍着反抗的本能,握住他的手腕。 晏和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嫁衣褪去,寝衣宽大,脖颈和锁骨露在外头,春寒料峭,也不怕冷,手指温温的。 魏绵的呼吸乱了些,他是在验看她是否易了容,此人真是极不好对付。 她沉下被触碰的恼怒,略带委屈道:“王爷做什么呢?” 晏和拿开手,并不解释。 晏和的手离开脖颈,魏绵仍旧丝毫不敢放松,她抿了抿唇道:“时辰不早了,王爷快宽衣就寝吧。” 晏和顿了片刻站起来,觑着她道:“宽衣。” 魏绵仰头,她饱满的嘴唇润泽,透出红艳的色彩。 面前立着的人始终眸若寒潭,神情冷肃。 魏绵自认毫无破绽,这人的心肠难道是铁做的不成,对美貌又殷勤的新婚妻子竟如此冷若冰霜。 功力全失,打不过,此人多疑又冷漠,不可随意下手,魏绵只能依言照做。 水葱般的嫩指伸出,落在晏和的蹀躞带钩上。 晏和眸子一动,后退了半步。 他的呼吸终于有了波动,魏绵不明所以,看向他,他仍旧冷肃。 “你的。” 魏绵怔了片刻反应过来,他是要她宽衣。 垂首掩下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魏绵嘴角勉强维持笑意,身躯因动气而起了热意。 她闭了闭眼撇开杂念,很快稳住心绪。 晏和目不转睛盯着她。 只见她的脸颊和脖颈泛起浅淡的绯色,顿了片刻,起身,抬手解开衣带,拉开衣襟,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衣衫落地,晏和却飞快背过了身。 他已经看到了独属于女子的曲线。 “ 5. 下药 [] 晏和亲到金鳞司,直奔金鳞狱,先提审竹月。 竹月没了一根小指,伤了的无名指也废了,身上伤口无数,可他不吭一声。 神情坚硬,昭示着此人是个硬骨头。 魏不绝被围杀本就在其意料之外,逃命想必也没有计划,晏和料想竹月不知道魏不绝去处,没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晏和最看得起忠心护主的人,不对他用刑,对刘锵道:“给他治伤。严加看管。” 刘锵把他迁移到了更加严密的牢房。 与孤霞山的少主右使相比,江无涯和黄岛则软弱得多。 江无涯开始还一口咬定,是魏不绝杀了他的门人,他才前来追杀他。 晏和坐在椅子里,眼神朝旁边金鳞卫示意,火辣辣的鞭子便落在江无涯身上,再泼上一瓢浓盐水,江无涯疼得龇牙咧嘴,还是不肯说实话。 晏和又看了一眼火盆,手下立即会意,拿起烧红的烙铁,稳稳落在撒了盐的伤口上。 江无涯嘶声惨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脑袋急晃,额头上汗如雨下。 晏和冷眼看着,余光瞥见一旁的黄岛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黄掌门。你说呢?”晏和这话语速慢,声音平淡。 黄岛听来似乎夹杂着来自地狱的森冷。 “是……是有人让我们杀掉魏不绝,说事成之后,给我淬心决。”黄岛磕磕巴巴道。 江无涯想骂他废物,痛得没有力气,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晏和眸光波动,问:“是何人?” “不知道,她是个女人,来得突然,还戴着面纱。”黄岛说。 “还有呢?” “我就只知道这些了。”黄岛说着看向了江无涯。 江无涯此刻无比后悔跟此人谋事,他不想再受苦,便招了。 “那人来无影去无踪,是上一辈的事情,不过王爷年少时应该见过她。” 不用江无涯明说,晏和已经想到了。 “是孙莲青。”江无涯看着晏王道。 晏和想起些什么似的,一动不动,半晌没有开口。 一旁的刘锵几乎有些激动,宋简握剑鞘的手用力得发白,他看了一眼晏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江无涯不知当年细节,但那件事震动整个中原江湖,几乎灭绝晏王府,他知道晏和的冷静只是表面,埋着头冷笑了一声。 “孙莲青为何要杀魏不绝?”晏和抬眸,不见情绪。 “这王爷就要去问她了。”江无涯道。 晏和知道再问不出什么,站起身。 牢房里火把高悬,不算暗,他头上的赤色发带无比醒目。 “修炼淬心决者必死,你二人迷途知返最好,否则本王必亲自取你们性命。” 晏和看着江无涯和黄岛,面色淡然,眼含警告,并无杀气。 黄岛察觉出晏和意不在杀人,是在劝告他们,心里有些打鼓。江无涯却不动声色。 晏和没有耽搁片刻,走出金鳞狱,下令颁发通缉令,以祸乱上京为名,通缉魏不绝,又让宋简择机放了江无涯和黄岛,派隐士跟着。 吩咐完,宋简正要关切什么,晏和抬手止住。 “快去。务必找到魏不绝,要活的。” 宋简撇开往事,领命而去。 晏和回到正堂,云照来报,闹事的武威堂众均已被抓,审了一圈,还是没有魏不绝半点踪迹。 晏和知魏不绝并非常人,何况孤霞山擅长易容,要隐藏踪迹不难。 “还有,武威堂的人说,魏不绝好像武功全失。”云照说。 晏和眉头微动。 这下要找出他来,恐怕难了。 . 后半夜,金鳞司仍旧灯火通明,刘掌殿匆匆赶来,不好进去,门口守卫往正堂通报,晏和急忙赶出来。 “外祖母怎么了?”晏和还未走近便急切发问。 刘掌殿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近来太后病得有些重,连他今日的大婚都没来参加,此时深夜找上金鳞司,必是出了大事。 刘掌殿目露哀色:“娘娘今日本很有精神,到了晚间,听说上京出了乱子,王爷亲自抓贼,突然就……” 听得这些,晏和不等她说完,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马儿,金鳞卫解了马匹递给他。 晏和正要上马进宫,刘掌殿跑来叫住他:“娘娘听说王爷还未与王妃洞房,心里不高兴。” 晏和回首,面前的老婆子抿着嘴忍笑,哪里还有半点哀容。 刘掌殿老脸厚,很快肃着脸道:“娘娘说贼是抓不完的,王妃却只有一个,新婚之夜不可以冷落了人家。” “知道了。”晏和无奈。 “老奴送王爷回府。”刘掌殿笑开了眼。 太后这次趁病铁了心,晏和拿她没办法,只能乖乖回了王府。 刘掌殿看着他进了澹润居才离去。 . 还未进屋晏和便听见里头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丫鬟守在内室门口,睡得香甜,他迟疑片刻,还是推门进了内室。 房中生人的气息让他有些不适,忍着脱下外衣,进浴房轻手轻脚洗漱了,走到榻边。 他脚步和呼吸几乎无声,榻上人没有醒,虽然开了春,但夜里仍旧寒凉,他总不能睡地上。 魏绵把被子裹得严实,晏和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慢慢挪动,坐上床,抬上腿,撑着上半身缓缓躺下。 这姑娘今日应该很累,没有醒来,直到他肩头落下,不防枕上她平直伸着的手臂。 还未及起身,一个拳头带风朝他面部挥来,晏和轻易握住,手腕细滑,感觉得到主人急速跳动的脉搏。 旁边人静止片刻后急促的呼吸声应证了她的惊吓。 魏绵一手被压着,一手被强力制住,虽然身边人对她没有杀意,还是让她如临大敌。 刚挣开眼,双目不能视物,对方的手强硬有力,她抿了抿唇,横下心,闭紧双眼细听他的呼吸。 “醒了,正好……”晏和松开她的手腕,欲起身让出她的手臂。 话未说完,几乎靠着他胸口的人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欺身上来,把他压了下去,同时她的头抬起来,软得无法形容的温热的东西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浓重的热气袭来,晏和想推,不想她力气奇大,软热粗滑的舌尖顶开他紧闭的嘴唇,热热的嘴唇径直送了进来。 晏和脑子有一瞬空白,继而身体更快地反应,几乎是粗暴地把人挥开,重重按到床上。 天旋地转,后背与床榻碰出嘭然钝响,砸得不轻。魏绵急喘着气,血气上脑,不觉得痛般一声不吭,她全身紧绷着,仍抓着晏和的手腕和后领。 她分不清上面这人是什么心情,反应如此大地推开她,极不寻常,她无心探究,既然已经得手,拖延片刻即可。 抓着他手腕和后领的手纹丝不动,魏绵想用娇柔声音说话,开口却沙哑颤抖:“王爷怎么了?” 晏和撑在她上面,吃惊恼怒一闪而过。 他平复片刻,垂首看向妻子,身下的人似是看不清他,月光微弱,只看得清眸子里的一点亮光,清凌凌的,无忧无怖。 若说是外祖母安排的,她现在应该怕得发抖才对,可她很是平淡,还环着他的脖子,拉着他的手。 晏和顿了片刻,强力拿下她的手,挣开手腕,直起身道:“太晚了,快睡吧。不必理会宫里的训话。” 魏绵挪回床里,拉紧被子,全身心注意着身侧的人,丝毫不敢放松。 晏和重新躺下,转头说:“醒了,正好分一些被子给本王。” 他的声音微冷,把方才的话说了个完整。 魏绵不出声,被子不算宽,她朝外挪了些,扯了些给他。 两人平直躺好,被窝里隔着足够远的距离。 不多时,无忧散起效,晏和呼吸平稳起来。 魏绵出声唤他,没有得到动丝毫静,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她偏头看向旁边人的侧颜,肆无忌惮地盯着他。 月光下, 6. 归宁 [] 魏绵起身越过晏和,下床后随意挑了一套新绿色衣裙,收拾好就开门出去了。 翠雀在外间守了一夜,还靠着房柱熟睡。魏绵提着她头上的发髻,把她叫醒。 “醒醒,今日不是归宁么,起来了,我们走。” 翠雀迷糊睁眼,魏绵把她提起来就拉着她往外走。 翠雀昏昏沉沉跟上,走出了澹润居,拉着门框急道:“哪有这样走回去的,得坐车,还得……” 翠雀放低了声音,“王爷同你一起呢。” 魏绵放开她:“你说得对,快去找一辆马车。” “王爷呢?” “睡着呢,我可不敢叫他,不然你去?”魏绵笑得莫测。 翠雀缩缩脖子,突然看向她:“你,你不会想逃吧?” 魏绵哂笑:“不然呢。” “不可以!”翠雀低声吼道,“这桩婚事是太后赐婚,你逃了,老爷夫人会被你牵连的!” “你放心,我会把你家小姐换回来。” “可我家小姐……想寻死,她不肯回来怎么办?”翠雀吞吞吐吐。 “那可由不得她。”魏绵扯出一个张扬的笑。 翠雀傻眼,脸是再熟悉不过的五官,虽然卸了妆容看得出眉眼的差别,可这般笑容从未在小姐的脸上出现过。 她的小姐即便是开怀也笑得克制,可面前这人,看不出丝毫克制,还有一种谁也约束不了的张狂。 翠雀自知没有能力左右她,只好依言去安排,她辗转找到府上管家吴伯。 吴伯倒是非常配合,说要安排王府的大驾,还要备礼。一来二去,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才到门口。 魏绵行路步子大且快,三两步跨上马车,翠雀还抱着踏脚,叹一口气放下了。 翠雀正要让车夫出发。 “本王来迟了。” 马儿刚走出一步,晏和从府里走出来,车夫急停,车内魏绵差点撞上车壁。 . 青龙大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是上京城贯穿南北的要道,街道十丈余,宽可行船,但仍显得拥挤。 街道两边楼阁鳞次栉比,道旁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来往行入走走停停,行在其上的马车亦快不起来。 槐影雇了三辆马车,一辆牛车,停在青龙大街最大的酒楼里,只等魏绵的行踪出现,便一股脑驾车出去,将这条路堵死,制造混乱。 到时魏绵寻机下车进店休息,与候在店里的谢芷兰一换,他们易容后溜之大吉,谢芷兰上马车,一切恢复如初。 孤霞山在上京人手不多,只有秋水小筑一个联络处,武威堂追杀者众,秋水小筑早已在密切监控中,谨慎起见,槐影只找了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 “你在此处看着她。”槐影拉着一个小厮装扮的人嘱咐,“她昨晚还寻死来着,这一夜沉默寡言,心思恐怕不单纯,别让她跑了。” 慕纭易了容,长相平平无奇,目光在谢芷兰脸上转了转,嗯了一声。 “这人跟绵绵到底什么关系?”慕纭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山主还是师父……眼下不说这个,先把绵绵换出来再说。” “我警告你啊,这条路是金鳞司和城防营巡查的重点,你要是暴露了,别指望我帮忙。” “那倒不怕。你可不能走,待我换回绵绵,还得找你帮忙易容呢。” 二人在一旁低声商讨,谢芷兰于窗边就坐,她头上戴了素白帷帽,一双眼透过纱质幕帘上下打量。 这酒楼她曾来过,此处在二楼,除了厅里上客的楼梯,后院还有一个传菜的楼梯。 后院直通后厨,出去就是铁像寺大街,那铁像寺日日香客无数,男男女女都有。 谢芷兰看了看自己的月白色衣衫,样式和颜色都很时新,是昨晚她精心挑选带出来的,坐在这窗边,已看见有三个相同样式衣裳的女子经过。 魏绵所在车驾远远行来,翠雀走在车边,紧张地左右探看,槐影看见她,匆匆下楼。 慕纭走到谢芷兰身边,靠着窗棂,看似服侍,实则监视。 槐影给拉车的牛和马下了药,方从侧门走入青龙大街便上吐下泻,继而软倒在地,走不动路了。 后面传来催促叫骂,不久,来往的道路均堵死,魏绵所在车驾被不偏不倚堵在了繁阙楼前。 慕纭所料不错,金鳞司和城防营的人很快赶了过来,但那牲口被下了药,是想走也走不动,一时半刻奈何不得。 槐影扮作被堵的商贩,在魏绵所在的马车边逡巡。 十丈宽的大街被堵,前后人声鼎沸,眼看越来越乱,城防营抓了驾堵路车的车夫,又找来壮汉准备将瘫倒在地的牛和马抬走。 混乱有序解决,进入了尾声,马车的车帘终于被掀开。 掀帘的是一双细长,骨节分明的大手,出来的是一个长得丰神俊朗的男子。 晏和面色平淡,但气度非凡,一出现便是令人瞩目的存在。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锐利得可以刺破一切伪装。 槐影移开目光,他本能地感到危险,但想到魏绵在马车里,且男人出来后,眼看牛车要被清走,她还没有动静。 槐影放下手里的糖葫芦串,准备动手抢人。 千钧一发,马车窗口帘子从里掀开,同时槐影的手臂被慕纭拉住。 “快,走。”车窗内,魏绵脸色沉肃,不敢出声,只能以口型对他们示意。 “谢芷兰嫁的人是晏王。”慕纭气喘吁吁,语速飞快,“快走!” 晏王站在车辕上,目光将要扫到他们。 “小哥,糖葫芦怎么卖啊?”慕纭把糖葫芦递到槐影手中,扬声问。 “一……文钱。”槐影尽力装作平常。 晏王的目光瞥过他们,没有发现异常,垂首进了马车。 待察觉那危险的目光移开,槐影才敢抬头四顾,见马车的帘子已经放下,牛车也被清走。 这方拥堵疏散,王府马车开走,青龙大街很快恢复人潮汹涌。 槐影皱着眉目送走了马车,突然浑身一震:“谢芷兰呢?” “坏了!”慕纭大呼。 两人飞也似地跑上二楼,窗边人早已不见踪影,又飞快从后院楼梯追出。 只见后门人潮汹涌,全是相差无几的白色纱帘帷帽。 “不是让你看好她的么?!”槐影黑沉着脸。 “我若不来拉你,你早就血溅当场了!”慕纭同样黑沉着脸。 慕纭在楼上看见槐影靠近的马车,虽然她不接触权贵,但江湖和朝廷都忌惮的晏王府,她还算熟悉。 她认出晏王便立刻跑了下来,差一点就晚了。 “你擅长找人,你去找谢芷兰,我得跟去看看,看样子他们是要去谢芷兰家里,她若是被看出来……” 槐影不敢想,阎王杀人不眨眼,魏绵被发现,若是又交不出谢芷兰,她必死无疑。 “可以不去么?”慕纭如丧考妣。她千辛万苦离开孤霞山,就是不想过把命别在裤腰带的日子。 “你过意得去的话。随你。”槐影说完便走了。 慕纭叹了口气,还是钻入了人群中。 . 转出青龙大街后,魏绵的脑子越来越乱。 她本以为今日便能脱身,没想到晏王竟被处事周到的王府管家强行叫了起来,把她的计划完全打 7. 不疑 [] 见身份暴露,魏绵不再装模作样,甩开袖子,大步走到椅边,轻掀裙摆,大大方方坐下了。 “你女儿逃婚了。”魏绵看着她道。 谢袖芳眼睛微眯:“你是谁,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她现在好好的,只是不愿意跟我换回来。其中原因,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至于我的身份,你猜猜看呢。”魏绵看着谢母,语气平淡。 谢母心思百转,最终只是说:“把我女儿换回来,我可以不追究此事。” “我找人把你女儿送回来,你准备好了,差人送信给我,我即可与她换回来。”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她在洞房寻死,是我救了她。”魏绵觑着她的神情。 谢袖芳闻言惊讶得不太明显,只是眉头动了动。 魏绵道:“晏王府我也不想久呆,我只想把她完好无损换回来,明白了吗?” 一介小辈,态度如此无礼,谢母向来忍耐力非常,也未免动气,但想到十八年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好,我等你的人。”谢袖芳道,“若你不将她送回来,我便上王府揭发你,到时定让你尸骨无存。” 谢袖芳说得阴森可怖,在魏绵看来不过虚张声势,她牵出笑:“悉听尊便。” 见魏绵竟然笑得出来,谢袖芳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咳嗽起来。咳嗽让她稍稍冷静下来,她心中盘算魏绵的身份,眉头越皱越紧。 魏绵也在思忖她与谢芷兰到底什么关系。 她们长得如此相似,除了双生姐妹无有别的可能,那到底是谁从家里走散了出去。 若谢芷兰是孤霞山的女儿,爹娘为何不来寻,倒是她被面前这个面冷心冷的女人抛弃的可能性更大。 更有甚者,她和谢芷兰或许都不是谢母亲生的。 两人心思各异,正沉寂间,翠雀寻来了,蓉娘开门让她进来。 翠雀见房中安静得有些诡异,便将魏绵教她的说辞一字不拉说了出来—— “昨夜小姐与王爷一夜未眠,精神不好,才如此话少。夫人莫怪。” 已经与谢袖芳摊牌,说这些已经没有必要,魏绵对此面不改色。 谢母倒是气得脸都绿了,正要盘问翠雀,外面传来女声。 “王爷,请在此稍候。” 是晏和找来了。 幸好谢袖芳在外安了人守着,他最多只听得见翠雀方才说的那句话。 谢袖芳用眼刀剜了魏绵和翠雀一眼,迅速整理仪容。 翠雀不明所以。魏绵满不在乎。 谢母领着魏绵出来,面色已恢复端庄,与方才的疾言厉色判若两人。 魏绵亦是一副温顺模样。 晏和扫了一眼众人,最终看着魏绵道:“本王还有事,随我回府。” 说完不等人回应便转身走了,魏绵使眼色让谢母留她。 谢母看着晏和背影,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放出来。 . 回去的路很顺畅,到得王府已是夕阳斜下。 晏和将魏绵送进府里,又送进澹润居。 晏和准备离去,没有进屋,站在门口对魏绵说:“外祖母派人跟你说的话,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你如今离了谢府,也不必惧怕你的母亲,至少晏王府中,你可以随心所欲。” 魏绵看着他,有瞬间愣怔。 晏和背着夕阳,周身被镀上一层浅浅的彤光,分明是无有情绪的语气,被斜阳衬得暖融融的。 此人昨晚还多疑又谨慎,眼下终于认定她的身份。 魏绵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莫名地心虚起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晏和接着说:“本王身边危机四伏,除非本王亲自相陪,否则不可随意出府。知道了吗?” 魏绵顿了片刻才回答:“知道了。” 晏和嘱咐完这些就走了。 翠雀重重呼出一口气,靠着门框差点软倒。 “总算挺过去了。” 翠雀劫后余生般,差点哭出来。 魏绵俯身对她笑道:“这才刚开始呢,今晚他要回来的,还有明晚,后晚……” 翠雀这下真的哭出来了:“姑娘,要不你寻个错处,把我发卖了吧。” “别哭,这算什么,你还没见过她杀人的样子呢。”魏绵笑得可人。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翠雀擦擦眼泪道。 “哭也没用。行了,快跟我说说,那个外祖母跟你家小姐说了什么话?” 翠雀怔了片刻,回忆了一下,羞得红了脸。 . 晏和出了澹润居,庄思飞便迎上来。 金鳞卫发现了武威堂门人的行踪,似乎在跟踪什么人,刘锵让庄思飞汇报王爷。 庄思飞寻到谢府,晏和本该立刻赶去,还是先送了妻子回府才去处理。 武威堂几人在崇仁坊的灵木寺周边。 他们身着黑衣,戴斗笠,武器被包裹着,但看身形便知不是普通百姓。 寺中香客摩肩接踵,武威堂几人挤在人群里,被人流推来荡去,目光紧紧锁在前方一名瘦弱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未有遮面,闭着眼在蒲团上叩拜祈福。 没有人见过魏不绝的真面目,但江无涯早下令宁可杀错不放过。 这几人准备动手,刘锵等不及晏王赶到就要阻止他们。 怕他们把魏不绝杀死,又怕魏不绝跑掉,周边人群众多,刘锵投鼠忌器,逆着人流挤过去,还未赶到,他们已经拔刀欺身到了那男子身旁。 夕阳下刀光闪过,近处的女子爆发出尖叫。 所有人疯狂退避,人潮以他们为中心向外扩散,扰乱灵木塔下静静缭绕的香灰。 晏和踏空而来,自灵木塔上飘落,堪堪拦住致命的一刀。 瘦弱男子慌乱无比,想逃,腿早已发软。 匪徒立刻劫持平民,分散晏和的注意力。 人太多,晏和顾不过来,舍下可能是魏不绝的人,去保护平民。 人流太过密集,晏和不得不近身阻拦。 他挡住一刀,左右又有人扑过来,他抬手一掌挥出,面前的人眼瞳瞬间放大,血滴自他的喉咙和口鼻喷出,撒了晏和一身和一手。 同时另外两名匪徒趁乱摸到瘦弱男子身边,一下抹了他的脖子。 鲜血喷溅,抛洒落地,画出一抹丈厂赤红。 两人的死状都惨烈可怖,血液不仅溅到了晏和身上,还有周边百姓身上。 “啊——杀人啦!!”被晏和护下的女子尖叫着软倒。 她和周边的人看向晏和,目光几乎与看匪徒的眼神一样,惊愕,恐惧。 人群逃得更快了,金鳞卫也赶到近前,制服了其余匪徒。 晏和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转身去看死掉的男子。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不是魏不绝,还是让人带回金鳞司给竹月认尸。 刘锵留下善后,晏和独自离开灵木寺。 外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又怕又好奇地,不住往后退,又躲闪着打量他。 晏和目不斜视,但他耳力极好,对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手段残忍,一身的血腥味。” “听说昨晚刚成亲。不知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听见这话,晏和转头向人群瞥去。 “快闭嘴吧,不要命了。” “快走快走。” 目光所至,那几人慌忙逃窜。 人群散了,晏和耳根清净,本想去金鳞司,垂眸思索片刻,往晏王府走去。 . 槐影猫在晏王府对面府里的树丛里,看着晏王出门,他没有轻举妄动,等到天色暗了,翠雀鬼鬼祟祟出府来,他赶紧跟上去。 翠雀七拐八弯绕进一条小巷,停住了,转身往巷口张望。 槐影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吓得她魂飞魄散,赶紧捂住嘴才没惊呼出来。 槐影冷笑:“胆子不大,心眼不少。” 翠雀不懂他的意思,磕巴道:“我,我家小姐呢?” “倒是 8. 血色 [] 晏和进屋后,吴伯带来的两个仆役也进入了厅里。 两个小厮手里都端了一盆水。他们放下手里的水盆,吴伯替晏和卷起袖子。 晏和伸手去洗,水里泛出红色,待他洗完,整盆水都红了。 用帕子擦干后,又用另一盆水清洗。 洗完手,吴伯和小厮都退下了,屋里血腥味却未散去。 远远看着这一幕,翠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晏和始终神情淡漠,似乎习以为常。 “王爷可有受伤?”魏绵上前一步柔声开口。 晏和看向她,见她眉头微蹙,眼里是担心,不见丝毫惧怕。 翠雀亦看向她,不知该惊奇她演技出神入化,还是赞叹她胆子大,总之浑身找回了些温度。 晏和没有开口,魏绵缓步走上前,拉起他的手仔细查看。 晏和没有退开。 他的双手白净,骨节分明,温热硬朗。 能让晏王受伤的人不知出生没有,魏绵知道他不可能有伤。 他身上的血腥气还是很浓,魏绵握上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轻缓,呼吸几乎无声。 晏和顿了片刻,拿出手腕:“没有。都是别人的血。” 魏绵顶着十二万分精神,精准察觉他的声音少了疏离。片刻之间,一念之差,她选择了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她想着,左右也就几日而已,让晏和放松愉悦,百利无害。 “衣服上也有,我来帮王爷更衣。”魏绵仰头笑道。说着不等晏和回应,去柜子里找了一套衣服过来。 翠雀后知后觉来帮忙,走近了,闻到浓重血腥气,又没出息地站定不敢动。 “不必了。”晏和开口,嗓音低沉,“本王要沐浴。” “我帮你。”魏绵贴心道。 “不用。” 晏和拒绝得坚决,魏绵便不再劝。 晏和接过魏绵手里的衣服,转身离开澹润居,他不用澹润居的浴间,去了别处的浴房。 晏和还未走远,翠雀就要开口说话,被魏绵一把死死按住她的嘴。 魏绵眼含警告,翠雀下意识闭紧了嘴。 待晏和走远了,翠雀一下瘫倒在地:“好可怕,晏王杀人了……你真的不怕吗?” 魏绵笑:“他又不杀我。” 翠雀压低声音:“可他满手鲜血,都是人的血。他刚刚才杀了人!” “他是金鳞司的头,杀人怎么了。”魏绵不以为意。 翠雀抿了抿唇,挣扎了片刻决定跟她说清楚。 “你好像不知道,晏王修炼魔功,每天都要杀一个人,不然会血性大发,六亲不认,连枕边人都杀!” 翠雀神神叨叨,仿佛在说什么惊天秘密。 魏绵笑了:“哪里听来的笑话。” “相府里的丫鬟女使……”见魏绵眼含讥诮,翠雀急道,“真的,上京城所有人都这么说。” 魏绵还是笑。 翠雀不知,关于所谓阎王的传言,江湖上的说法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所见的晏王,分明只是一个血肉做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魏绵不再听翠雀胡说八道,只摩挲着手指,但笑不语。 怪她现在没有功力,不然方才扣着晏和的手腕,轻松便能制服他。 . 护国寺少卿扈明燧深夜来访晏王府,晏和在书房接待他。 他这几日因新婚休沐,金鳞司便出了大事,好在护国寺还算平稳,晏和借调了护国寺的人手搜查魏不绝,扈明燧正是来汇报此事。 “武威堂的人已经全部退出了上京。”扈明隧道。 “这几日辛苦你了。”晏和道。 “王爷日理万机,属下只能帮上一点忙,实在惭愧。”扈明隧低首。 晏和不接话。 护国寺专管大荥外族细作,维护大荥国体。 名义上镇国将军府扈氏与晏王府协管护国寺,实际上护国寺的暗桩只忠于镇国将军府,有些情报,连晏和也无法插手。 为了找到魏不绝,晏和不得已请扈明燧帮忙,对他却并不热情。 扈明隧本还想说什么,见他无心再听,转而说:“魏不绝的通缉令上,没有画像,恐怕很难找到他。” “此事已划归金鳞司全权管辖,护国寺不必再参与。”晏和道。 扈明隧顿了片刻道:“王爷不必与我分得如此清楚。” “你我各有自己的路,若不分清,明燧要替本王担待半个江湖么?”晏和抬眼,眸中寒潭冷冽。 扈明燧思索片刻,道:“这两日王爷休沐,还不知道朝堂对前日上京混乱的说法。” 晏和面不改色。 “王爷自是顶天立地,无需结党,可两方风暴交加之际,王爷无所畏惧,也该考虑晏王妃。王爷的名声向好,王妃往后也能轻松些。” 扈明隧此次试探,也存了些为晏和考虑的心思。 晏王府总是高高在上,不涉朝堂之争,但没有人会允许如此强大的势力不可控,区别在于有人有底线,有人不择手段。 扈明燧说得隐晦,他想晏王不可能不明白。 不想晏和彻底冷下眼道:“风暴若是吹到晏王府,便看倒下的是谁。” 扈明燧再次触到墙壁,神色凝重。 他无话可劝,行礼告辞离去。 晏和看了眼窗外,他才刚娶了个不认识的妻子,这些人就以为他有了软肋么。 晏和抬手揉了揉眉心,揉完看了看手掌,脑海里闪过魏绵的神情。 她的手软软的,温热细白,声音也好听,长相比画像好看许多。尤其是那双眼睛,柔和又灵动,看着他时,清澈得能映出他的脸…… 晏和心中莫名动了一下。 晏和看了看冷清的书房。 在他成婚前,太后派人来,把他府上能躺的床榻和保暖的被褥都给搬空了,只剩下新房里那一张床一副被褥。 晏和实在不想睡地板。 他走回澹润居,待卧房灭了灯,听得里头的人呼吸均匀了,他才走进去。 晏和不点灯,摸到床榻边,轻手轻脚上了床。 床上被子也只有一条,魏绵已经盖得严严实实。 晏和缓缓挪过去,感觉到被子里的体温,僵了片刻。床上的人呼吸变了,他赶紧停了动作。 魏绵在他触到被子那一刻便醒了,僵持片刻,见晏和没有吵醒她的意思,便继续装睡。 晏和察觉到旁边的人努力让呼吸均匀,也知道她醒了,在装睡。 黑暗中,两人闭着眼,眼珠却在飞转,都在等对方先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还是魏绵装着装着先睡着。 听着她清浅的呼吸,晏和这下可以确信,她不怕他,不是装的。 殊不知她不但不怕晏和,反而认定他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 身边的人轻松无戒备,晏和也渐渐放松下来,很快适应了陌生人的存在,缓缓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晏和已起身了,魏绵才悠悠转醒,见他在换衣裳,精赤的上身一闪而过。 他的肩膀宽阔,腰腹紧窄,线条起伏,如山峦层叠般优美。 魏绵的目光难免被吸引,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脸蛋发红。 翠雀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见她睁眼给她使眼色。 魏绵从晏和身上把目光移开才看见她。不过看不懂她的眼色,还以为她眼皮抽筋了。 晏和早知道她醒了,穿好衣袍才对她说:“今日本王带你入宫,去见外祖母。” 魏绵心中咯噔一声,这才看懂翠雀的眼神。 . 按昨日翠雀的说法,谢芷兰出嫁前,太后曾派宫里郝掌宫来训话。 那老婆子很凶,教谢芷兰服侍晏王,一举一动都要求严苛。 让她必须睡得比王爷晚,起得比王爷早,吃饭更衣,沐浴净手,都必须在一旁服侍,不得假手侍女。 所以除了谢芷兰带来的翠雀,王府里一个侍女都没有。 还有最重要的,当时翠雀说得又羞又愤:“让小姐主动够,勾引王爷。” “郝掌宫很可怕,说起这些,老脸面不改色,我和小姐都羞得听不下去。”翠雀说着,却把郝掌宫说的一字不落转述了出来。 饶是魏绵见过不少香艳场面,也听得面红耳赤,摆手打断了她。 “晏王对我没兴趣,这些用不着,说点要紧的。” 翠雀摆摆头:“就这个,郝掌宫说,小姐除了服侍王爷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尽快为王爷生儿育女。” 眼下要去见太后,魏绵想起这些训话,这两日她是一点也没做到啊。 虽说府里没有人监视,但每日早上都有一个老婆子上门来,去检看新房的床铺。< 9. 平乐周骁 [] 下半晌时,一行人的到来打破了静安宫的喜庆。 彼时晏和与魏绵去了后殿。 见到殿中几人,太后沉着一张脸,满脸写着不欢迎。 皇后,丽贵妃和她的儿女——三皇子周骁,平乐公主。 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几人恭敬行礼,太后不说话,她身边郝掌宫叫起。 “臣妾听说晏王进宫来了,新婚时臣妾未能亲自上门祝贺,备了些临渝进贡的阿胶,给晏王妃顺便带回去。” 皇后面带笑意,行止端庄有度,说的话有礼有节,找的借口也合情理。 晏王府中立,晏和的大婚只请了他父亲的旧交,在场的人倒是想去,只不过没被邀请,不低的身份也不允许她们不请自去。 太后清楚她对晏和示好的心,只淡淡嗯了一声。 皇后端庄贤淑,相比之下,丽贵妃则随意了许多,她身着素色衣袍,气质绝尘,笑得淡然:“前夜晏王从歹人刀下救了平乐,妾身是带她来道谢的。” 她开口,太后的神色更难看。 “礼也到了,谢也谢过了,你们退下吧。” 几人显然冲晏和而来,然而晏王还未出现,太后便下逐客令。 皇后知礼识趣,顺从行了个礼就走了。丽贵妃也不想多待,可她身后的一双儿女不肯走。 “救命大恩,平乐想亲自对表哥说一声。”平乐今日穿得端庄些,领口将脖子包得严实,娇嗔起来,满是为人孙女的乖巧样。 周骁也随意附和道:“孙儿也许久未与表兄私下叙话了。” 太后目光从平乐脸上掠过,动了动眼珠子,让郝掌宫去把王爷和王妃都请出来。 郝掌宫立刻心领神会,去了后殿。 . 魏绵听着前殿的话,本在檐下逗弄鹦鹉,听见郝掌宫要来,立刻去为晏和添茶。 她不慌不忙,动作自然流畅,晏和也不觉得异常。 郝掌宫走来见两人亲昵和谐,心头暗喜,躬身道:“王爷,娘娘请您和王妃出去见客。” 晏和早听到前殿的动静,也不问什么,起身便走。 魏绵落后两步,她不知谢芷兰是否认识外头的人,心下有些紧张。 “来的是丽贵妃,平乐公主和三皇子。”郝掌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郝掌宫倒是体贴,那想必谢芷兰并不认识他们,魏绵稍稍放松了些。 走入正殿,魏绵便察觉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一派淡定,只抬眼掠过他们的面容,往晏和靠近一步,停在他的身侧,眼眸半垂,眼观鼻鼻观心。 平乐公主将目光从魏绵身上收回,上前对晏和说:“表哥前晚救了我,走得匆忙,平乐还未道谢呢。请表哥受平乐一拜。” 平乐说着当真屈膝下拜,行了个大礼。 “分内之事,不必如此。”晏和说着退开一步,离得与魏绵更近了。 “应当的。”平乐站起来,看着魏绵,牵出笑,“表哥新婚之夜还在我府上捉匪徒,将表嫂冷落了,都是平乐不懂事,表嫂不会怪平乐吧?” 魏绵听得平乐公主的话,见她面上的笑未及眼底,只觉怪怪的。 魏绵顿了片刻回答:“事情紧急,自然以人命为重,我与王爷来日方长,不在这一夜,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平乐没想会得到如此大方又得体的回答,心中冷笑,又说:“表哥统管护国寺,责任重大,常忙得脚不沾地,恐怕顾不上王嫂,王嫂要多担待些。若有需要,尽可来找我。” 魏绵已察觉晏和与太后都对此女不热情,应对的话随口就来。 “王爷护国脊梁,武功高强,能在王爷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多谢公主好意。” 魏绵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晏和绝对的信任,她说得言辞切切,面色微红,谁看了都觉她与晏王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平乐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 “表嫂说得对。”周骁适时接过话头。 他带着金冠,斜眉入鬓,眼尾上挑,与平乐一样皮笑肉不笑。 “王兄确实是护国脊梁,江湖匪徒作乱,幸得金鳞司及时收拾。不过,此次闹得有些大,朝中竟有不辨是非之人参奏王兄,听说父皇已经将此事压了下去,王兄不必担心。” 周骁所说句句在安慰晏和,但连魏绵这个局外人都看出了他的傲慢和戏谑。 太后方才还在心中为魏绵的回话叫好,听到这些,又有些后悔让晏和出来。 晏和倒是没让她担心,他抬眼看向周骁,还未开口已让他后背发毛。 “本王倒是不担心。有劳三弟专门来告诉本王此事。”晏和的神色冷冽,一字一句说得慢而重。 晏和向来不给人笑脸,周骁却觉得今日他比以往都淡漠,眼里甚至带着些肃杀的味道。 魏绵察觉到晏和对周骁的敌意,不着痕迹扫了这三皇子一眼。 周骁被晏和的神态镇住,早已恼羞成怒,察觉到她看向他,愤怒的神色藏都藏不住了。 “王兄好自为之。我们走。” 周骁说着便拂袖而去,连礼数都懒得维持。 丽贵妃仿佛不知他们几人之间暗流涌动,全程神色不变,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 她走时没什么诚意地说:“是臣妾叨扰了,两个孩子不懂事,还望太后和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看着几人走出正殿阶下,太后才愤然骂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魏绵看了一眼晏和,他倒是平静。 郝掌宫为太后端茶顺火,殿中无人敢附和,有片刻安静,魏绵清晰听见殿外人的私语。 “不识抬举的东西!”是那三皇子的声音。 他说完,平乐哼笑了一声:“你说的,是晏王还是那芙蓉春色?” 魏绵心中纳罕,芙蓉春色,不会说的谢芷兰吧。 没想到谢芷兰看似温顺乖巧,桃花债倒是不少。 晏和也听到了那两句话,他下意识侧首看向魏绵,她应当没听到那些话,神色并无异常。 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出乎了他的预料,她的神态温和有礼,但晏和总觉得她心中的傲气不下于平乐。 魏绵的应对确实极好,太后夸了她几句,连郝掌宫都对她尊敬了不少。 魏绵放松下来,晚饭吃得和和乐乐,预想中的刁难一次也没有发生。 入夜后,郝掌宫亲自服侍她沐浴更衣,看着那薄如蝉翼的寝衣,魏绵才体会到,翠雀说的,太后给谢芷兰的最重要的事意味着什么。 郝掌宫尽心尽力,亲自给那套纱罗寝衣熏香。 淡雅的沉水香,熏得浓重。 郝掌宫服侍她穿上,说:“成婚两日了,王妃还未与王爷圆房,枉费了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今晚在静安宫,王妃务必尽心尽力,明日若仍原封不动,恐怕娘娘要怪罪了。” 郝掌宫语气温和,也不算威逼,然而联想到翠雀煞有介事的恐吓,魏绵眼底凉了一瞬。 “王爷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最是心善,还请王妃稍后主动些 10. 清心经 [] 魏绵难免紧张,声音干哑颤抖 “王爷,快就寝吧。” 沁凉的身躯贴在后背,晏和能感觉到她的柔软,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头,说话时热气喷在背上,那热度让他心头燥得一点就着。 晏和缓缓拉开她的手,转身看着她。 晏和的双眸黑沉如墨,极近地打量魏绵。 魏绵的笑意浅浅停留在嘴角,眼底的情绪被浓密卷睫掩着。 晏和忽然环上她的肩,忖着力道把她按在了地上。 魏绵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眼眸闪过一丝混乱,再看向晏和时,眼里的抵触一闪而过,但显而易见。 晏和俯身在魏绵正上方,面色微红,呼吸也很热,目光已经平静下来。 “你不情愿。”晏和看着她,嗓音凉了下来。 晏王果然极难对付。 魏绵平复片刻怯声道:“我只是有点害怕。” 晏和看她片刻,她眉头微蹙,眼眸明亮,但没有掩饰自己的紧张。 晏和松开她,起身调息片刻,恢复如常。 “本王不对你做什么。” 魏绵坐起来,晏和淡声道:“无论你在想什么,都可以对本王直说。虚情假意示人,你累,本王也不喜。” 魏绵便趁机问:“王爷为何不与我,亲近呢,是我不够好么?” 她面上还是带着些不太自然的哀怜。 晏和冷冷瞥了她一眼。 魏绵顿了片刻。此人太敏锐了,她必须带些真实待之。 魏绵沉吟片刻,收起乱七八糟的虚假,再开口,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好奇。 “王爷可是有心上人?”她问。 “没有。”见她多少有些期待答案,晏和终于解释道,“本王修习清心经,还未功成,不能与女子太过亲近。” 魏绵似懂非懂。晏和点到即止。 “外祖母那里,你不必忧心,本王会去说清楚。” 得了这最要紧的一句,魏绵终于放松下来。 据她所知,清心经乃道门绝技,虽是绝技,但既不能自保也无攻击力,只用于修身养性,练到至高境界可以正本清源。 晏王曾在道门遏云顶拜师,修习清心经说得过去,可修习清心经要禁欲,魏绵还是第一次听说。 遏云顶弗忧道人年轻时曾有过风流韵事,她爹魏天行就是见证人。 魏绵认定晏和在编瞎话,但对她只有益无害,她便不去探究了。 况且谢芷兰应当不知道江湖功法,她应该相信这个说法,并且为了夫君神功大成,不再与他亲近,以免他前功尽弃。 想到此,魏绵心头大石落地。 她的神情也轻松下来,没了讨好的虚情假意,眼中光华自然沉静,如宝匣中静谧的明珠,无论匣子是开是合,明珠都亮着,不需要人欣赏,只因她本就是如此。 见她神情转变,晏和怔了片刻,用内力强压下的药性又在作乱,他的眸子再次深了。 “王爷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魏绵看着他问。 被她看一眼,药性猛地蓬勃涌动,晏和转开眼,淡淡嗯了一声。 费了些力运功压下药性,他才开口:“这点药奈何不了本王,你先睡吧。” “好。王爷若是不便,我不会再来打扰你。”魏绵很放心,拢着聊胜于无的衣襟,转身就走,又担心太过愉快不寻常。 走到屏风后又露出半个脑袋对晏和说:“王爷若是需要,唤醒我便是。” 晏和背对着她,没有回应。 魏绵更加放松,上了榻,给晏和留了足够的被子,脑袋落在枕上,不多时便安心睡着了。 . 第二日醒来时,旁边空无一人。 郝掌宫进来服侍她,似是已经知道昨夜未成事,连床铺也未去检看。 魏绵摆出沉郁自责,郝掌宫只是叹气。 晏和在侧厅坐着,等她用了早膳,带她去与太后拜别。 太后寝殿紧闭,郝掌宫进去问了,出来时神情复杂。 “娘娘说她身子不适,王爷和王妃自行离去即可。”郝掌宫斟酌了字句道。 晏和也不坚持,带着魏绵就要离开。 郝掌宫差女使端了几盏盆栽送来。 魏绵选了一盆长青的,叶子最多的针叶松,一路抱着回到晏王府,晏和目送她进了大门,便去了护国寺上值。 翠雀见魏绵安然无恙回府,稍稍松了些紧皱的眉头,把她拉进门,走到外面伸长脖子看了看小路。 “晏王出门了。”魏绵放下那棵针叶松,问她,“怎么,出事了?” “我家小姐果然跑了。”翠雀愁眉苦脸,“怎么办呀……” 昨日翠雀出府,找到槐影,二人一碰头便知,谢芷兰跑去了洛阳。 翠雀说:“那位公子说,他会亲自去追,定将人带回来,让你撑住,别擅自行动。” 魏绵淡淡嗯了一声。 一身的功力都不见了,眼下离开王府,晏王妃失踪,定引得晏王追查,且武威堂天罗地网仍在,被他们抓住恐怕英年早逝,还不如留在这里,至少性命无虞。 翠雀觑着她的神色,红着脸道。“昨晚,你和王爷,有没有,那个……” 魏绵顿了片刻才领会她的意思。 见翠雀瞪着圆眼,一脸的探究,魏绵勾起笑,逗她道:“没有。晏王说他杀人太多,在练清心经,不能与我亲热,怕一不小心把我弄死。” 翠雀闻言大骇,眼睛瞪得老大。 魏绵暗笑。 以为过几日就能顺利离开晏王府,眼下的她哪里想得到,随口唬人的话会有成真的一日。 - 六年前,金鳞司成立之初,晏王亲发金鳞状,立下三条规矩。 戕害平民者死。兼并他派者废。入朝廷者守律法。 江湖恩怨,名利争斗,无休不止,除有犯金鳞状者,金鳞司并不理会。 魏不绝来自天南孤霞山,是远离中原的神秘门派,其父魏天行上一次出现在中原武林已经是十二年前。 年轻一辈不知孤霞山,江无涯黄岛这等老的,也已经忘了魏天行的风姿,直到魏不绝横空出世,木神四象再现,中原武林震动,年轻一辈风头最盛者也败于满庭芳手中。 如今的江湖,魏不绝鼎鼎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便如此,杀他一人,并不犯禁。 可千百年来,江湖上规矩变幻,只有一条始终如一,实力就是规矩。 金鳞司能稍稍违逆,但晏王的意志,莫说违抗,便是一个字也不能多说。 晏王如今陷于庙堂事务,不管江湖风云,如今亲自出面,定是与那人隐瞒不说的杀魏不绝的目的有关。 好不容易被安然放出金鳞狱,黄岛打定主意不再搅合进这些争斗中,江无涯却没有收手的打算。 杀魏不绝的计划还没有失败,他以为逃进上京便能保命,却不知以他功力尽失的状况,是进入了更严密的牢笼。 江无涯一路劝说黄岛,回到剑南,黄岛又有了些信心。 不想二人屁股还没坐热,一个少年郎提剑来到武威堂门山门叫阵。 “魏不绝在何处?把他交出来!” 少年生得张扬明朗,是来找魏不绝的。 江无涯的四大堂主没了,心头愤恨正无处发泄,魏不绝的人找上门来,他亲自去收拾。 没几招,少年就败下阵来。 认出他使的是岱阳凌家的凌绝剑法, 11. 探春宴 [] 魏绵铁了心要做的事,还未有人劝得住的。翠雀只觉平乐公主不好惹,也说不出什么利害关系,只好乖乖帮她准备出行。 魏绵决定要去,却似乎不如何上心,第二日睡到自然醒,已是辰时。 她一起来,翠雀便急急催她沐浴上妆。 魏绵慢吞吞让她折腾,她准备了一条芽绿襦裙,月白织锦长袄,配上清新淡雅的妆容,看起来清丽脱俗。 本是温柔可人的装扮,但与魏绵光华流转的双眼,和她清淡慵懒的神情极不相衬。 “我是晏王妃,不是相府千金。”魏绵看了一眼透镜中的自己,直接动手脱下长袄,“那个箱子里的,挑一件丹色襦裙。” 翠雀苦了脸,魏绵说得是没错,可是:“我家小姐一直是如此装扮的,你改了的话,吴小姐会察觉。何况那里面的衣裳都没熨,就将就穿吧。” “那就现在熨。”魏绵慢声道。 魏绵如此难缠,翠雀抽抽嗒嗒:“今日若是出事,你就把我发卖了吧。” 魏绵笑了:“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翠雀止哭,见她笑得这般好看,确实该配更加夺目的妆容。 翠雀娇哼一声,还是去准备了。 那箱子里的,都是婚前王府送来的聘礼,那些衣裳色泽艳丽,料子华贵,谢芷兰气质清雅,确实穿不出风采。 谢芷兰不感兴趣,翠雀倒是每一件都心里有数。 翠雀挑了一件朱橘色齐胸裙,孔雀绿的半臂,加之金粉祥云十字花琥珀色披帛。 又画了艳丽妆容,贴上金色莲蕊花钿,梳高髻,簪绒花,佩梳背。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妆成时翠雀都看呆了。 “手艺不错。”魏绵看着镜中人赞道。 翠雀扬了扬下巴:“从前我在谢府便是梳妆立身的。” 魏绵笑了笑。 时候不早了,二人准备动身。 室外仍有些春寒,翠雀挑了一件四绿庄锦披帔,领口衬着紫貂皮。 “要美丽,就只能受凉了。到了那边,进屋便好了。”翠雀倒是可心,把毛领紧紧束着,魏绵的领口被遮得严严实实。 魏绵笑而不语。 终于出得门,吴伯亲自恭送。 王府侍卫在大门列成排,见了魏绵,几乎忘了自己是谁,来做什么的,盯着她看,眼都直了。 待魏绵踩着步梯,进了车驾,众人才回过神来,看着对方神情闪烁,唯恐被人发现方才的失神。 翠雀见状,不由得扬了扬脑袋,圆脸红扑扑的,满是喜色。 . “……年过半百没有儿子,官至卿相有什么用。” “那位还著诗明赞,不也没有动作么,还是世家大族更上得台面。” 王府车驾抵达碧游原,魏绵便听见有人议论,像是与谢芷兰有关,她仔细听了几句。 “话虽如此,美人谁不爱看。” “听说鲜少露面,三皇子也只是在繁阙楼惊鸿一瞥。” “你们说的是谁呀?”一青色布衣少年凑上去问。 牌坊下一排男子但笑不语,只一人好心解释:“是那‘芙蓉春色沉秋水,花气夜落胭脂臂’” 布衣少年似懂非懂,只听一声:“来了!”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道旁驶来的马车。 碧游原,上京胜地。占了上京城西大片好地,地势高敞,景色秀丽,南有池湖碧波荡漾,西有青龙寺巍巍浮屠,每到节日,上京人成群结队,登原观赏。 一到春日,天气好时,游玩的人络绎不绝,此时坊门人群聚集,车马排成长队,呼朋引伴者众多。 碧游原对达官显贵平民百姓一视同仁,所有人不得乘车骑马进入,乘车来的贵女只能在此下车。 平乐公主设宴之地在碧游原南山园林,距坊门有一段距离。翠雀准备了帷帽,在马车里便准备给魏绵戴上。 魏绵止住她:“好多人等着看我呢。” 翠雀对她的行事作风有些习惯了,还是劝道:“那些要么是来上京赶考的寒门,要么是凭一张黄口投机的人,不必给他们看。” “有什么,外头不戴帷帽的多了。”魏绵道。 今日淑顺郡主也在此设探春宴,只不过是在下午。 此时道旁停着的车驾,大多是来参加那边的雅集,下车的都是世家子弟,也有不戴帷帽的娇俏女子。 “你跟她们不一样。”翠雀说,“她们待嫁闺中,露出面貌,更易与郎君看对眼。” “我怎么没听说过,上京女子嫁人后见不得人?” 自然是没有的,反而是嫁人后更不必遮面。 翠雀只好说实话:“你这张脸,容易惹是非。” 魏绵笑了,妥协道:“那下了马车再戴,不至于一晃眼就惹是非吧?” “有点至于……吧。”翠雀看着她说。 “你也不那么肯定,我没见过上京的世面,你也没见过?” “怎么没有。”翠雀闻言来劲了:“不至于!走。” 晏王府车驾宽大,有侍卫随扈,车停稳后,侍卫放下步梯,众人盯住那门帘,过了半晌才动。 碧袄白裙的圆脸丫鬟探身出来,她下了车,摆好步梯,车帘再次打开。 美人甫一现身,吵闹的坊门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却见晏王妃一双细白纤长的手掀开门帘,半幅柔婷身躯乍现,面容自帘后徐徐显露,见之令人心惊。 她抬步行下车来,众人看得出神,还未找到词语形容,她身旁的丫鬟替她戴上了帷帽。 美人现身又隐,其间坊门静默片刻,爆发出更高声的哄闹。 这方动静引人注目,除那蹲守几人看见真容,其余人只惊鸿一瞥,众人七嘴八舌评说不一。 有说雪肤云鬓,美似名画的,有说气韵孤傲,胜似雪梅的,也有人轻描淡写一句胭脂浓抹,必定庸俗。 众人不服那轻描淡写,一时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竟要动手。 “才看一眼作不得数,南山园林围墙不高,都去再探究竟,如何?” “去就去!” 文人骚客最愤被人用话语压过一头,不在口头上占上风都不服气。晏王妃多美无关紧要,能不能说服别人却是事关尊严的大事。 “儒佑,去看吗?”后面几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对这骂战不以为意,只是调笑。 邹儒佑客气笑笑,还未作应答,当头一玉色圆领袍男子道:“确是美人。虽已是人妇,看一眼总是可以的。” 布衣少年从人堆里挤过来,脸蛋红扑扑的,双眼放光:“公子!公子!我刚刚看见一个神仙似的美人。” “一帮子书生,还不如家仆眼亮嘴快。”邹儒佑笑道。 碧游原来了个神仙似的美人,很快传了开来。 魏绵和翠雀所到之处,人人都来凑热闹,见她戴着幕篱,多数人看几眼便走,兴趣高的却也不少,他们跟在后面不肯离去,越往里走,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密。 南山园林里,赴平乐公主探春宴的几乎已经到齐,方才有仆役来传,晏王妃也到了门口。不一会儿,碧游原津津乐道的风声传了进来,说原上来了个神仙美人。 “什么美人,敢自称神仙?”有人嗤笑。 平乐也抬起眼皮来问。 “回殿下,是晏王妃。” 闻言平乐变了脸色,她身后珠帘内的人也动了动手指。 . “……完了,惹祸了。”翠雀垂着头,扶着魏绵的手,于小道上行得缓慢。 左右藩篱外脚步声夹杂着人声,全是来围观的,男女老少都有,今日过后 12. 处境 [] 晏王妃人未到,名已至,占春殿内早已将她议论了一遍。 先前谢芷兰在上京实在不出名,因其父寒门出身,虽已官至右相,但世家贵族大多不屑与之往来,且谢相不涉党争,不参与夺嫡站队,他的夫人和独女亦极少露面,在上京的存在感很低。 谢相长相平平,料想他的女儿貌美不到哪里去。也就在她赐婚给晏王前不久,才有三皇子于繁阙楼惊鸿一瞥的传言,那之后流言纷扰,都被太后的赐婚彻底遏止。 晏王身份特殊,谈到谢芷兰,人们只是怜悯叹息。 今日听得她美似神女,那些流言再起,不过大多对这传言嗤之以鼻。 待见得晏王妃入殿来,众人趾高气昂看过去,她正脱下貂皮披风。 殿中男子一片惊叹,随即是默契的沉默。 魏绵的眉似远山带雾,缥缈若仙,目光清淡,但眸光清亮,红唇饱满小巧若花瓣,鼻子英挺,给本是柔嫩的面容增添了一分傲骨,令人不可逼视。 脱下披风后,她颈下的大片暖肤露出,细白若新雪,愈发衬得她出尘绝艳。 于她的身份略显高调的红裙绿襦也被衬得不够艳丽,不知世间何种颜色能配得上这般美貌。 魏绵对众人惊艳后转为不屑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上首第一个位置入座。 翠雀后背冷汗直冒,尽全力维持着镇定。 魏绵入座后,平乐公主才从主座旁的帘子后款款行出。 “我来迟了。” 平乐笑着,不经意瞥了一眼在场所有人,掠过魏绵时,神色明显冷了一瞬。 女官下令众人入座开宴。珍馐美馔依次呈上来,乐工舞姬随后。 魏绵懒懒看着舞蹈,仿佛不感兴趣,吃着山珍海味,眉头也不抬一下。 她耳力极好,场中大半人都在悄声议论她和晏王。对晏和的荒谬传言,在翠雀那里已经听得不少,她没有多惊奇,但他们对晏王妃的议论竟是怜悯,让她听得有些不适。 众人推杯换盏间,她起身出去寻个耳根清净。 这园中景致不错,相比于孤霞山,人工雕琢痕迹很重,但看着那些飞檐,廊画和木雕巧夺天工,亦别有意趣。 魏绵在一方亭台中坐了会儿,翠雀见左右无人,正要劝她低调行事,撑到散席便走,魏绵听见有人的脚步声靠近,摆手止住她。 翠雀与她有了默契,很快收起声音,转头看向小路那头。 三皇子周骁提着一把折扇,独自一人从那头走过来,径直来到她们面前,摆出上位者的儒雅风度。 翠雀是认识他的,她家小姐与他在繁阙楼只偶然见了一面,但这人气势迫人要问小姐的名姓,小姐和她都很抗拒,还是老实说了,幸好后来没有再见过。 不过晏王也不是什么好归宿……翠雀垂首行礼后心里叹气,却听假小姐竟先打招呼了。 “三弟,真巧。”这三皇子进来便盯着她看,魏绵不喜,只能开口打断他。 见魏绵语气平淡,称呼很是疏远,周骁牵起一边唇角:“芷兰。本皇子找得你好苦。” “我与三弟前几日才见过,且我与三弟并无交情,王爷不在,三弟何故寻我呢?”魏绵装得天真,摆出一脸不解。 听她一口一个三弟,周骁脸色渐沉:“你我本不该叔嫂相称,何必刺伤本皇子的心。” 魏绵收起假笑,不咸不淡道:“可我确实是你嫂嫂。我与王爷已经接受了你的拜见。你我先前也就见过一面,三弟难道还有什么痴心妄想不成?” 见面前人的表现与繁阙楼所见判若两人,周骁哼了一声:“本皇子倒是不知道,你是带刺的芙蓉。” “长在枝头的花朵,太过夺目,若无法保护自己,岂不是人人都能采撷。”魏绵笑,不及眼底。 周骁不怒反笑:“本皇子偏爱长刺的花朵。将花朵身上的刺一根一根拔掉,再看着花朵臣服在身下,才是极致的享受。” 周骁的语声狠厉,透着些志在必得的傲然。 旁边翠雀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魏绵轻笑一声,淡然道:“三弟好雅趣。” 周骁亦不把她的平静放在眼里,他有足够的资本让她臣服。 “晏和只是我周家的一条看门犬。跟着本皇子,才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见这话,魏绵眼皮跳了一下,看向周骁一字一字清晰道:“我不稀罕。” 魏绵冷漠又高傲,周骁微怒,他笑了笑,很快冷静下来:“本皇子不急。” 说完他凑近魏绵,魏绵平淡无有丝毫慌张,他停在她一臂处,低声道:“晏和杀人如麻,亲戚皆短寿,他也必遭天谴,就看是你命长还是他更命长。” 魏绵想到晏和被彤色夕阳包裹的神情,无端地有些动气,她想大骂他胡说八道,奈何她没了内力,张扬不得,忍住了没再多说。 周骁碰了壁,放完狠话也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了,翠雀才敢抬起头来。 早听闻三皇子好女色,年方二十,宫中莺莺燕燕无数,没想到竟如此猖狂,连王嫂都敢调戏,方才她恨不得自己耳聋眼瞎。 好在这副身躯是这女子,若是自己小姐,怕是羞愤欲泣了。 且看她,还能与之怼的有来有回,被咒短命,也只是略有气愤而已。 翠雀看魏绵的眼神略带佩服。魏绵正了脸色道:“上京的皇子竟是此等货色,若是我……定亲手替你小姐收拾他。” 翠雀吓得一抖:“可别节外生枝了!今日你风头大盛,肯定遭人嫉恨,我们就安安静静待到散席吧。” 魏绵不忿,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 宴席吃到下午才散。 散席后,魏绵想走,被平乐留住,女官把她引到一处房间,过了许久,平乐没来,来了一个绿衣女子,长相清秀,眼睛滴溜溜转,透着清澈的愚蠢。 “这就是吴小姐。”翠雀低声朝魏绵道,“小姐素日唤她韵娘。” 翠雀话音刚落,魏绵便冷着脸道:“吴小姐有事?” 翠雀:“……” “阿兰,这几日你受苦了。”见谢芷兰性情大变,吴知韵似乎不觉奇怪,反而有些同情她。 “我家小姐在晏王府挺好的,不曾受苦。”翠雀像个护食的鸟儿,站在一旁横眉道。 吴知韵显然不信,叹道:“我都明白。” 她瞥了一眼魏绵的神色,道:“晏王毕竟是王爷,就算有什么……嗜好,也给了你王妃的身份。” “我并不在乎这些。”魏绵开口道。 “我知你心系旁人,不在乎晏王。”吴知韵越说越离谱。 可这对谢芷兰来说是事实,魏绵和翠雀都不敢轻易打断她。 “若是我早点带你去繁阙楼,遇上三皇子,说不定……” “够了。”魏绵慢声道,“过往皆是云烟,我早已不在乎,如今我是晏王的妻子,一概只向前看。还请吴小姐莫要提及这些前事。于你我都好。” 谢芷兰性子温吞,从未用如此语气与人说过话,吴知韵愣住了。 “今日我来,算作对你我过去情分的交代,日后,还请令兄好自为之。”魏绵说 13. 坦诚 [] 厅内静谧,魏绵扫过众人神色,轻启红唇道: “你们可知晏王杀的都是什么人?” 无人应答,魏绵无有停顿接着说下去:“他杀的都是作奸犯科,奸淫掳掠之辈,那些人最好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女子。若不是他挡在你们,你我面前,你们今日能在此安心享这些珍馐美馔么?” 此话一出,众人惊呆了。他们不惊讶于晏王妃说话的内容,而是她的态度。 晏王在京中的传闻可怕,大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实际上,他年纪轻轻,武功高得离谱,杀人时确实冷漠无情,怕他是应该的。 晏王府是与周氏皇族一同打下大荥天下的至高门第,至今已屹立两百多年,到晏和这一代人丁稀少,且他对这些手脚不在意,否则凭谢相是无论如何高攀不到晏王府的。 即便晏王妃知晓晏王传言的内情,不怕他,但她的态度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她的语气和神情,不是温和的解释,而是与晏王平起平坐的维护,她维护的不是自己,而是晏王。 魏绵见众人都被她镇住,神情平淡了些继续说:“诸位倒不必替我忧心晏王克妻,我倒想劝各位早日寻良师学得一招半式,免得哪日运气不好遇到淫贼,又没有晏王这般天下无敌的夫君,只能任人宰割。” 殿中无人敢接话,今日平乐公主身边女官对她们暗示过,不能给晏王妃好脸色,她们也孤立了她,可是现在看来丝毫没有效果。 她是真正的上位者,她不需要,也不屑结交在场的任何人。 “王妃好见识。”只有那紫衣女子排出来,皮笑肉不笑道,“是我等自愧不如,那便祝王妃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魏绵根本不接这话,瞥了她一眼便要走,走到她身边时停住,笑问:“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小姐?” 她笑容浅浅的,眸底却是冰凉。 紫衣女子昂首不言。 “不说也好。免得哪日你家进了飞贼,晏王剿匪,发起狂来,连你一起杀了。”魏绵说得小声,如亲密耳语,紫衣女子终于变了脸色。 魏绵见她着实怕了,勾唇一笑,这下笑得挺开心。 走出侧厅后,里面也没传来议论声。 魏绵心知自己这些话有些过,但想到她在中原唯一的对手被人如此诋毁,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她犯了金鳞司的规矩,且眼下武功尽失没有反抗的能力,解释再多晏和可能也不会听,但是在这之前,若是有机会,她是愿意与晏和交朋友的。 他比她强,都被人如此侮辱,岂不是更衬得她魏不绝是跳梁小丑。 反正话已经说了,她也不后悔。 翠雀却是眉头紧紧皱着,圆脸都绷成了鹅蛋,她手上抱着紫貂披风,走出很远都忘了给魏绵穿上。 两人皆脚步匆匆,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快要走出南山园林时,一道破空声自右侧袭来,魏绵反应极快摘下梳背掷出。 当一声,象牙梳背碎裂,那箭镞来势不减,直击魏绵脖颈。 千钧一发,一旁翠雀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强悍的气旋斜吹起魏绵的裙裾,披帛翻飞,几乎要离臂而去。同时那箭镞在魏绵脖颈前停住,以人眼看不清的速度,又飞快朝一个方向略去。 翠雀只见魏绵突然停下,掷出个东西,一阵无方向的风乍起,忽然就听一个地方传来闷哼,接着一个人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没了动静。 魏绵却是知道是有人救了她,她转向园林门口方向,就见晏和就在她几步开外,正收起手,放在背后。 二人目光相触一霎便转开了。 晏和皱了下眉,很快恢复冷冽深邃。 魏绵捏紧手指,能隔空控物,他的功力到底强到何种地步。 公主府的侍卫反应很快,一队人鱼贯而来,冲那刺客而去,一队人跑来这方护卫。 晏和不动声色站在了她和护卫之间。 魏绵环顾四周,除了那棵新发芽的大树,还有很多地方可以藏人,她感觉不到人的气息,晏和靠近她,站在她的身侧,再没有暗箭袭来。 侍卫把那刺客拖过来,他已经死了,不是晏和反击回去那一箭致命,是吞了毒药。 平乐和一众人这才从厅内出来,除了平乐,她们都远远站着,伸长了脖子看那死人,却不敢看晏王。 平乐径直朝晏和走来,走得近了,朝侍卫冷道:“废物,竟然让刺客混了进来,置本公主宾客的安危于何地!” “公主息怒,今日进园的人皆登记在册,属下这就去查。”侍卫头子抿着唇,恭敬又自责。 触到晏和有些不悦的神情,平乐有些歇斯底里:“去!给我把所有人带过来!一个个查!” 晏和看着这一幕,神情不见好转:“请公主查明后告知本王。” “表哥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待。”平乐转向晏和,神情有些紧张。 在平乐自己的宴会上,她意在羞辱晏王妃,不会蠢到再派人在这里刺杀她。 晏和知道不是她,但说话仍旧很不留情面:“日后此等宴会不必请晏王妃,她不会再来了。” 说完便转身拉起魏绵的手离开了。 晏和走远了,平乐眼里狠厉一闪而过,冷静片刻才沉下脸问女官:“他来多久了?” 女官扑通一声跪地,惶恐道:“侧厅喧闹时他便来了,奴婢想来通报,晏王不让。” “里面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平乐厉色又现,女官吓得几乎匍匐在地。 “大概是听见了。不过晏王没有什么反应,他听完就离开了,是刺客出现才折返回来的。” “知道了。”平乐缓和了怒气,“日后晏王若是再来,必须通报,爬也得爬到本公主面前来!” “是。”一应人战战兢兢回答。 . 行出园林不久,晏和便松开了魏绵的手。他停步转身看她,金乌西沉,残阳如血,她身上的红裙更加醒目,愈发衬得她颈下的皮肤白得发亮。 “天冷,不该穿这么少。”晏和说着,朝翠雀看了一眼。 翠雀惊魂未定,还未反应过来,他直接伸手看着她手里的披风。 翠雀头皮一麻,双手捧上披风递给他。晏和接过,披在魏绵身上,把她的脖子盖了个严实。 “我不冷。”魏绵低声道。鼻音浓重。 “走吧。”晏和也不拆穿她。 园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见美人与一丰神俊朗的男子举止亲昵,认不认识的都知道那是晏王,一个个如同见鬼般四散了。 淑顺郡主那边的探春宴也散了,很多贵女三三两两往碧游原坊门行去。 扈娇行在其中,见得晏王和王妃行出,几乎小跑过去。 “见过晏王。”扈娇行礼道。 晏和停下脚步。一路上遇见的男女都对他避之不及,这还是第一个来见礼的。 扈娇飞快瞥了一眼晏王妃,见她也看向她,飞快便侧过了头,再开口有些羞窘:“我二哥数日未归家,走前也没说一两句话,家中母亲担忧得紧……” “他很好,此时应该已经抵家。”晏王不等她说完便回答。 说完停留片刻,扈娇道了谢,他才继续走。 扈娇拜送。待得他们走远了,身后丫鬟才开口。 “小姐,那晏王妃果真是美人。” 今日宴上,不少人在议论此事。 “是啊,很是相称。”扈娇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喃喃道。 残阳眨眼落尽,碧游原上的人都踏上了归家的路。 . 车声粼粼,车内只点了一盏蜡烛,魏绵莹白的脸陷在暗紫色貂皮毛领里,眼皮耷拉着。 “你会武功?” 晏和开口说话,她才抬起眼皮看着他,即便她神情略有些低落,烛光还是在她眼中映出熠熠光华。 晏和想到她说那些话的神情必然比眼下更夺目,他的心跳不由得滞了一瞬。 魏绵思索着如何回答,顿了片刻才道:“学过一点。” 晏和早探过她的 14. 失眠 [] 天色彻底黑下来,金鳞司门下上了灯,两名守卫注视着门外,目光炯炯。 晏和离京前,让宋简贴出招贤榜,招揽金鳞卫,半是为了扩充人手,半是为了引魏不绝来。 近几日已有许多人来应招,不过大多只是些力气大的莽夫,与魏不绝相像的一个也没有。 今日晏和亲自带回来一个少年,一身的伤,丢在金鳞司便离开了,回府得知平乐请了魏绵去碧游原,他想也没想便去接她,送回魏绵才赶来看他。 大夫医治后,他这会儿已经醒来了。 少年不及弱冠,一张脸俊朗英挺,嘴唇微翘,眼睛睁开,透着些不谙世事的桀骜。 “我还没死?嘶——”少年眼下一道血痕,嘴角一片乌青,一动便疼得龇牙咧嘴。 “只是些皮外伤。” 有人回答他,少年惊讶转头,这才看清,这是一个阴暗的屋子,床铺简陋,连蚊帐都没有。 屋子中间有一套桌凳,凳子上坐着一个人,与这房间格格不入。昏黄灯光下,他的皮肤通透,五官黑白分明。他朝他看过来,眼眸深如寒潭,不露光亮。 “阎王……”少年声音清朗但虚弱,“这里是阴曹地府?” 晏和勾了下唇问他:“叫什么名字?” “本公子我,岱阳山庄,凌松鸣。”他撑着手臂坐了起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王要杀你,不会等到现在。”晏和道。凌松鸣,剑法不错,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那你想干什么?”凌松鸣警惕看着晏和,大眼炯炯有神一动不动,如一只守夜的鸱鸮。 晏和沉吟片刻道:“你可还记得,你孤身闯武威堂,差点被杀。” 凌松鸣回忆道:“是你救了我?” “对。而且本王有魏不绝的消息。” 凌松鸣眼眸一亮:“我就是去找他的,他还活着,他不在武威堂么,他到底在哪儿?” 凌松鸣问题太多,晏和瞥他一眼,只是说:“入我金鳞司,本王保证你会见到他。” “这就是你救我的目的?”凌松鸣还不算太傻。 “你可以考虑几日。”晏和说完便起身离开。 刚走出门口,凌松鸣追出来,扶着门框喘息艰难道:“不用考虑,我答应你。” 晏和转身,少年目光灼灼,嘴唇紧抿,又说:“救命之恩,你说如何便如何。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魏不绝如何了?” 晏和打量他,他身量高挑,体格劲瘦,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已经凌乱得碎发乱飞,本穿着一身白衣,被血污染得黑中带粉,问及魏不绝,神情中满是关切。 “他受了重伤,不过性命无虞。”晏和回答他,心思一转问,“你与他很熟么?” “不熟,十二年前我败给了他,他不能死在别人手里,只能败给我。”凌松鸣豪情顿生,胸口一痛,闷闷咳了几声。 十二年前,两人最多五岁。晏和无语。 凌松鸣又问他:“是你在保护他吗?” “不是。他下落不明,应该很安全。” 凌松鸣得到回答就挪回去了,晏和的所谓皮外伤,疼得让他直不起腰来,倒在床上便昏睡过去。 晏和离开金鳞司时,又在门口碰到一个人。 “鄙人听说金鳞司在招人,能不能预支薪俸?” “……”守卫没理他。 “公子,你说好的,今日雇我做书童,回城就结酬劳,左右不过十文钱,看你穿的这身衣裳价值不菲,实在拿不出来就当了付给我吧!”青衣少年苦着脸道。 “哪里的话!十文钱而已,在下只是丢了钱袋子,明日写信让家里寄些来便是。”邹儒佑一脸正色。 “等不得,这十文钱,可是我家明日下锅的米呢。”青衣少年几乎快哭了。 晏和不等闹剧结束,让守卫支了十文钱,给了那少年:“就从本王薪俸里扣。” 邹儒佑一边朝守卫道谢,一边看向走远的晏和。 “多谢兄台,实在救了邹某和家仆的命啊,不知那位是?” 守卫觑他一眼,昂首道:“护国寺卿,晏王。” 上京百姓听到晏王名号,总是躲躲闪闪,讳莫如深,邹儒佑却笑了。 守卫问他:“金鳞司不预支薪俸,你还来吗?” “诶,”他抬高尾调,他的书童已经走了,他理了理衣袍,道,“读书人,不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薪俸一两。” “……”邹儒佑凑到守卫耳边低声道,“我看起来很缺钱么?” 守卫正视前方:“金鳞司重地,无事请离开。” 邹儒佑笑笑,看了一眼牌匾上的三个字——金鳞司,理了理衣袍,施施然走了几步,最终还是折返回来,对守卫笑得和蔼。 “你们收编外人员么?” “……” . 隔日,翠雀照旧一大早出门买王妃爱喝的豆乳凝酪,转出皇城巷,又走上青龙大街,七拐八弯进了一个小巷。 走到巷尾,站了片刻,盼了多日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我家小姐呢?”一见到槐影,翠雀又喜又忧。 “你放心。她很好。”槐影只是如此说。 “她回来了吗,现在在哪儿?”翠雀急问。 “哪那么多问题。把这个带给她。”槐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信口用蜡封着。 “不许偷看哦。”槐影扯出一个笑。他连日奔波,眼下一片青影,笑起来并不好看。 翠雀连连点头。槐影收起笑,疲色明显,在翠雀再发问之前跃起便消失了。 买了豆乳凝酪,翠雀急切赶回王府,把信递到魏绵手里。 魏绵展信,一目十行,看完就把信烧了。她表情如常,看不出端倪。 翠雀知道他们不信任自己,还是问:“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魏绵正色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到时候若是出事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晏王也不会怪你。” 翠雀神情有些别扭,半晌才问:“你就要离开了吗?” “你不是希望一切早日回归正常么?”魏绵不答反问。 “当然!”翠雀说完看着她,眼底流露出淡淡的不舍,“其实……你挺好的。” “不怪我了?” 那日从碧游原回来后,翠雀一日一夜没有理她,她家小姐温婉可人的名声被她一日之间败光了,若是谢芷兰回来,不知道如何做人。她赌气,魏绵也不与她计较。 “事已至此,怪你也没用。”翠雀撇嘴道。 见状魏绵只是笑。 三日后,清明前夕。槐影又给了翠雀一封信,魏绵看后仍旧一言不发地烧掉了。 “怎么样?”翠雀问。 “明日我要出府。你不用跟我去。”魏绵说。 翠雀顿时紧张起来,看来明天就是他们计划中的那一日了。 “谢芷兰的祖父母还活着吗?”魏绵问。 “小姐的祖父死了很多年了。祖母两年前走的。” 魏绵道好:“明日清明,我要去城外望云寺祭拜祖母,你身体不适,不能与我同行。记住了吗?” 魏绵如此果决,想必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翠雀只能应下。 . 入夜,晏和又是到深夜才回王府。 不过今日卧房的灯未熄,房中有人在等他。 今日庄思飞汇报了这几日查到的结果,谢芷兰生于上京,长于上京,极少出城,最远去过上京近郊望云寺。 师从的都是上京有名的女师,学些琴棋书画,烹饪女红。闺中密友是工部吴侍郎家的女儿,除了在繁阙楼遇见三皇子闹出些风波外,一直以来循规 15. 出逃 [] 晏和察觉魏绵呼吸杂乱,知道她没有睡着,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躺在了她身边。 房中已经熄灯,两人都紧闭着双眼。 魏绵仍旧睡不着,方才只是闻到被子里传来的细微味道,现在不仅是香气盈鼻,连晏和的体温都传了过来。 明明没有肌肤相触,可靠近晏和的半边身躯还是热了起来。魏绵欲往里挪一些,手臂一动,不小心触碰到了晏和的腰腹。 魏绵听得清楚,晏和的呼吸紧了一瞬,魏绵只觉手指发麻,脸一下烧了起来,脸上的烫意扩散开,浑身腾起一股热意。 许是天气转暖的原因,魏绵热得额头冒汗,她无心关注晏和的反应,脑海里突然跳出第一次见面那晚,她主动亲他给他下药的场景。 当时没有留意的触感和温度猛地跳出来,充斥脑海,魏绵顿时羞耻得恨不能挖个洞消失,身躯更加不可控地燥热起来。 晏和几乎能察觉到她体温的升高,她的呼吸很乱,与前几日完全不一样,他不明所以,正想问她是不是病了,她突然立了起来,翻身朝向他,一手撑在了他的颈侧。 晏和心惊,反应极快地握住她的手腕,手中一片柔滑,温度却不算高。 只是一刹那,魏绵飞快抽出手。 “我,睡不着……”她出声沙哑颤抖,在黑暗中,显得暧昧十足。 被魏绵的体温触感和声音一闹,晏和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平缓的呼吸难以维持。 魏绵听得心惊肉跳,赶紧清了清嗓子,让声音恢复了正常:“我出去走走。” 魏绵说着要动身。晏和本想按住她,中途停了手,转而自己飞快下了床。 晏和一边说着一边穿好衣服:“本王差点忘了,大理寺有个要紧的案子需要金鳞司协查,今夜还早,本王先处理了,你先睡。” 魏绵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懊恼,幸好晏和没有停留便出去了。 晏和推门走到屋外一看,天上那月亮已经偏西,已经很晚了。他走到书房,点了灯,翻开案上卷宗。 大理寺递过来的案卷不少,护国寺的案子已经堆积如山,根本没有闲工夫处理他大理寺的。 晏和撑着额头闭眼片刻,丝毫没有睡意。鼻端忽然传来一缕香气,不属于他自己,他从不用香料。 这味道如花如茶,他想起小时候公主府里那一株橙树,隔得极远了,混着母亲房里的雪芽那般味道,极淡,极好闻。 晏和心思悠远,半晌回到手上,他摊开手掌看了看,确信香味来自这只手,这是方才碰过魏绵手腕的手。 她的手很细,似乎只有他的手掌一半大小,手指也是柔软的,原来她竟然还是香的。 而这个香香软软的姑娘,是他的妻子。 她不为有心人散布的谣言所惑,力量薄弱也坚定地维护他,即便他冷淡待她,她也无有怨怼,还要同他从朋友做起。 晏和的心跳忽地失了控,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原来他也是个凡夫俗子,也会因为女子的美色而心动。 运了十来遍清心经,晏和才将杂念抛诸脑后,他怕打扰魏绵清梦,将就着在书房睡了一夜。 却不知魏绵是彻夜难眠,天快亮了才入睡,清早被翠雀唤醒,晏和已经早早去上值,留下了庄思飞护送她出门。 . 天边灰蒙蒙的,云层低垂着连成一片,小雨从天亮就下个不停。 一场春雨下来,道旁树枝上的绿芽又大了一圈。 去望云寺的人极多,官道上马车连成线而行,终于在望云山下拥堵上了,半晌没有动弹。 有老妪带着黄发丫头售卖春花。她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斗笠有些破了,春风夹着雨丝吹到小女娃脸上。 小女娃抹了一把脸,仰头对眼前宽大车驾上的窗子喊:“贵人买花吗,有桃花,杏花,还有桐花。” 帘子未动,女娃转头看见隔了一辆马车上的车夫朝她招手。她展颜一笑,刚想走,身边的窗子打开了,里面的女郎伸出一只手,丢给她一串铜钱。 “全给我。”女郎的声音好听,那只手像刚出土后剥去老叶的葱根,纤细无骨,白得发亮。 小女娃开心极了,双手捧出所有的花,踮起脚尖递进了马车里。白的,粉的,粉白相接的花儿沾了春雨,晕染出脱俗的色香,可人得紧。 后方车夫见状,朝马车里说:“小姐,前面马车里的人把花儿都买光了。” “是谁家的?” “是晏王府的。”车夫回答。 马车檐下挂着个牌子,黑底红字的扈。 “无碍。”扈娇道。 前方拥堵迟迟未疏通,扈娇性子急,又问:“前方道路何时能疏通?” 旁边将军府侍卫说:“小的过去看了,有一辆马车撞上土坡,马车倒了,立不起来,山上还有大石滚下,一时半刻恐怕无法疏通。” 眼看时辰不早,今日她和母亲祭祖,是算了时辰的,若是误了时辰,恐怕不吉,扈娇略一思索又说:“把你的马给我。” “娇儿,你……”车内有妇人声音传来,未能喝止她,扈娇利落钻出车帘。 她戴着斗笠,白色绸绳系在颈下,幕篱很短,薄若透明,只遮住眼睛和一半鼻梁。鼻头和紧抿的嘴唇露在外头,方一掀开车帘,细雨便扑上她的脸颊,如梨花沾雨,娇俏欲滴。 她跳下马车,这方已有别家贵女撑伞步行而去。 道旁行人不少,她正考虑骑马是否太过引人注目,远处突然传来马嘶人啸。 扈娇警惕,前方众女眷已是惊恐,人群中有人惊呼:“马匪!” 此处乃上京近郊,城防营和金鳞司联手维护治安,莫说是马匪,就连小偷小摸也少见,扈娇想起除夕夜上京之乱,莫非二哥说的江湖真要起风云了么。 “娇儿,快回来!”扈母惊骇,掀开帘子唤她。 扈娇犹豫不决。上京城遍地世家,但能公然携侍卫出门的人却不多,眼下目之所及,除了扈家将军府,只有晏王府的车驾前有侍卫。 马匪并未冲此地而来,而是在前方拥堵处,那里聚集了不少下车的女眷,此时已经惊声四起。 后面未下车的女眷们早已惊慌无措,有车夫架车欲掉头,与别家马车撞在一处,场面愈加混乱。 有人下车朝将军府的马车走来,五名侍卫严阵以待,马儿扬蹄嘶鸣,人不多,但气势十足。 “诸位不必惊慌,城防营和金鳞司定然很快赶到。”扈娇出声大喊,丝毫不能改变混乱的场面。 晏王府车驾就在两车相隔,她们都不约而同略过了,只朝将军府马车聚集。 扈娇看过去,只见晏王府马车窗帘掀开,庄思飞凑过去,听得里面说了什么,罕见地面露难色,最终退开,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拔剑一挥,他身后十来个侍卫得令,随他朝前打马去了。 晏王府的马车边只剩下两个侍卫和车夫,马车中的人一直不曾露面,也不下车,仿佛胸有成竹,毫不慌张。 这方的人都看见了,对此情景面面相觑,一个个表情复杂。 不过走几步的功夫,忽有一人踏空而来,落在晏王妃的马车顶上,那人戴着严密面具,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晏王妃的车驾突然剧烈抖动,马儿受惊,拉着马车朝路边飞快奔出,滚过田野,往田边树林中奔去。 众人惊呼,女眷们更加害怕,急急往后退去。 “糟了!”扈娇大呼。却看王府侍卫与马匪相接,分不出人去追。 扈娇心急,却仍旧镇定。周围女眷惊慌失措,朝她拥挤,她抽不出身,施展轻功跳上车辕,从马车檐下彩绸装饰下抽出一杆银枪。 “都别动。”枪风铮然,她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