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威胁的高岭之花》 1. 第 1 章 [] 长泽桃绪最近身上出现了很诡异的事。 她难得频繁做梦。 梦的内容一天比一天清晰,直到某一天,她看清了。 学校的大礼堂挤满了昏迷的学生,只有她和那个人渣还站着……似乎还有第三个人。 不过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人渣——她的现任男友,正面露惊恐地朝着她求救。 “救救我”、“我不会再威胁你了”、“照片其实早就烧掉了”……一向被女生们追捧花痴着的人渣,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被揍得不成人形,像是一个烂猪头。 无论是梦里还是醒过来的长泽桃绪都感觉异常神清气爽且畅快。 这本来毫无质疑是个好梦。 ……如果她醒过来时没有看见书桌上凭空多出来的画的话。 尽管没有半点记忆,但那油画的各种处理、包括刮刀的细节,都分明是她的手笔。 她睡衣上、指甲中也有干掉的颜料痕迹。 通过新安装的监控,也能够确认,的确是她梦游时画的。 但无论怎么说,油画中的色调和画作内容对她来说都全然陌生。 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长泽桃绪学了十几年的画,她深知在绝大部分人眼中,画是人精神世界的投射。 所以她的画基本都是暖色调,内容也大多是风景和静物。 当美术课上会有人物画的要求时,她也会画人,还往往能画得很快很好,只是从来不上色。 唯一一个令她破例的人的所有作品,都被她深深埋在了泥土之中不见天日。 但这些“规矩”,被梦游的她全部打破了。 大量的黑灰红色、错杂的线条,浸满压抑的沉重笔触,意义不明的东西……自从开始做重复的梦以来,长泽桃绪每天醒来,桌面上都会多出一副这样的花。 长泽桃绪最初只以为自己压力太大。 毕竟她前不久才被学校里赫赫有名的富二代伊藤翔太威胁,不得不同意跟他交往。 尽管那个人渣彬彬有礼地说,不会在她不情愿的时候做亲密行为。但每次被他牵手、揽住肩膀的时候,她都觉得止不住的恶心和愤怒。 如果突然出现一个按钮,让她讨厌的人能立马死掉,那长泽桃绪会毫不犹豫按下去。 遗憾的是并没有。 长泽桃绪只能忍着。 不仅忍着,还得小心翼翼瞒着家里那边——尤其是刚上高中的弟弟。 如果被他知道的话,伊藤翔太虽然会得到教训,但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也会被暴露出来。 那她不如去死。 好在那孩子现在去了所不知名宗教高专,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回来一次,更不会来她学校,所以目前还不会暴露。 正因如此,尽管身上发生了种种异常,她也总是觉得周围有种阴冷的感觉,长泽桃绪依旧若无其事地上学、为比赛练习画技。 直到她总算能看清梦里的场地的这一天。 醒来,桌子依旧多出了一幅画。 但内容和此前都不同,异常明确就算了,居然是一个虽然五官被黑线划掉模糊、但额头上开满了艳丽的红色卡罗拉玫瑰花的黑发少年。 长泽桃绪第一反应是震惊,以为自己画的是那个人。 但当她发现除了发色和眸色跟那个人相似、其他全然无关的时候,这位神奈川县立里樱高中最出名的高岭之花,恶心到险些吐出来。 长泽桃绪没有半点犹豫地撕掉了那张画之后,仍觉不够,烧成灰、撞进黑色塑料袋,又一大早地丢进垃圾回收处理站后,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心情。 这样不行。 长泽桃绪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意识到。 她请了假,没联系私人医生,而是去医院挂了号检查。 伊藤翔太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生病,立刻假惺惺地打电话嘘寒问暖,还殷切地说要来陪她。 长泽桃绪敷衍地拒绝,挂掉电话,各种各样的身体检查结果也都出来了。 ……全都显示正常。 长泽桃绪被推荐去看了心理科。 填了一堆表格之后,医生问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让她感觉到压力或者不舒服的事。 长泽桃绪自然不会说被人握着把柄威胁交往,可她迫切需要解决问题。 黑发如瀑、肌肤胜雪的清冷少女低垂着眸,左手握着另一边的肩头,身体微微颤动,一种浑然天成引人呵护的脆弱感和孤独感,便牢牢囚了她。 长泽桃绪:“自从拒绝校园风云人物的告白后,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人和她说过话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医生看着她美丽而极富艺术气息的外表,一下子便套入了许许多多的校园霸凌的惨痛事例。 什么恶劣残忍的事似乎都在她身上发生过了。 医生理所当然地想着。 他怜悯地扫了眼她那副纤弱的身躯,摇摇头,叹息道:“这种事,如果可以,还是要跟老师和家长好好沟通一下……” 黑长直少女握在肩头的手指缩紧,语气多了些怯意:“您要跟……家长说吗?”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医生不赞同地说着,语速却很慢:“我们医院对精神类药物的管控还挺严格的,如果家长有事无法陪同,至少得打个电话了解了解情况吧。” 长泽桃绪敏锐地抓住成年人那点傲慢和高高在上。 想起自己的医疗健康卡上家长一栏的联系方式,她有一丝慌乱,黑眸中闪过些晦涩的情绪。 “我母亲……在国外工作,一年半载的回不回来,告诉她的话只会让她也有压力。” 少女于是懂事又无助地解释着:“她的再婚对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 医生语气和缓:“先联系试试呢,不行的话我再想办法给你申请。” 长泽桃绪不得不拨通记忆中总是忙线的那个电话。 她打开免提,想证明自己的话的真实性,但意外的是,在几声振铃之后,拨通的提示音响起,男人习惯性上扬的声线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刚刚睡醒。 “什么事?” “……” 长泽桃绪足足怔愣 2. 第 2 章 [] 新生听到自己的心跳不断加快,耳尖热度也升腾,她竭力强迫自己专注去听这次难得的指导,却被呼吸时若即若离的木兰清冷香气拉扯,真切地感知到这不是梦境。 虽然听到了几声快门声,新生也完全无法把注意力从眼前和身边挪开半点。 等口干舌燥画完整幅画时,她已经脑袋都快被学姐的魅力晃迷糊了,再去看自己本该平平无奇的宣传画,也觉得好似被加了什么魔法。 她震惊地想不出其他形容词:“好、好厉害!学姐您真的好厉害!!” 长泽桃绪垂了个笑就算回复了,施施然起身,让部长把刚刚拍的照片给自己。 挑了两张侧脸最好看的角度,图片配字——[部门的学妹很乖巧]。 她把手机屏幕放在学妹面前晃了晃,语气还算礼貌:“可以公开发布吗?” 新生一个劲点头。 长泽桃绪压根没看,问完就直接点击发送。 两分钟后,点赞量和评论量登上校园热搜第一,她也看都没看,只是盯着置顶的特别关注的账号……虽然那个人极少在线,但万一呢。 确认对方没有上线之后,长泽桃绪余光瞥了眼面面相觑不敢吭声的部长和新生,收回手机,敷衍地笑笑,懒得解释,直接往外走。 刚走出门口,电话声忽然响起,她想也没想匆匆接通。 “您好……” 说完,便有些紧张地屏息。 电话那头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接通,而且还听到她如此语气,顿了几秒才吭声:“是我……你还好吧?” 伏黑惠的声音? 长泽桃绪拧着眉看了眼来电人——的确是那个名义上的弟弟。 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垂着眸,大脑飞速转动可能性,只有语气依旧温和含笑:“还好,怎么忽然这么问?” 对面又不吱声。 长泽桃绪被他这没头没尾的提问吊的有点恼火,愈发紧张的同时,唇边笑意也愈发温柔。 她边向楼梯道走边询问,语气还带着些许担忧:“惠,你的语气有点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想笑可以不用笑,没必要强迫自己。” 少年的嗓音忽远忽近,还有些沉闷:“桃绪,你不需要因为谁有任何压力。” 长泽桃绪刚想说自己没有不想强迫,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得抬头——蓝黑色海胆头的黑衣少年孤零零站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持着电话,目光尽头落在她的身上。 长泽桃绪的笑容僵住,嘴角微不可察抽了抽:“……” 她内心几乎在尖叫——他怎么来她学校了!又听到多少消息!? 这一刻,即使意识到了是伏黑甚尔特意对伏黑惠说的她的情况,长泽桃绪也没办法开心起来。 少女心中慌得快要崩溃,眼皮一垂,面上的气质仍然保持着清冷如雪:“惠,你听甚尔叔叔说的吗?其实真的不用担心……” 她边说边往伏黑惠身边靠近。 话还没说完,余光偶然扫到底下台阶正往上走的一群穿着校服的少年,为首的,赫然是那个垃圾伊藤翔太?! ——绝对不能让两人见面!!! 长泽桃绪的心跳差点飞出去,无意中脚步一滑。 其实只是滑了一下,靠着多年的跳舞的经验,她完全能稳住平衡的。 但看着猛地冲过来接住自己的少年,长泽桃绪电光火石间冒出一个想法。 伏黑惠刚扶住满是混合着木兰香和松香的黑发少女,也意识到了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脚滑,他大可不必表现得如此急切。 正当他懊悔地打算松开手时,保持着低垂脑袋姿势的少女,一只纤细莹白的指尖忽然勾住了他黑色制服的领口,在他不知所措地僵直中,攥紧,然后顺势滑进他怀中。 “……我脚好像扭了,有点疼,惠,能抱我进那边的活动室吗。” 她闷在他胸口地轻声说着,另一只手指着一旁的空活动室:“麻烦你了……” 长泽桃绪之所以会被称作高岭之花,就是因为她从小到大,跟人说话再温柔、也会有几分淡淡的疏离在。 伏黑惠认识她将近十年,还是头一次在如此之近、能完全被少女脖颈淡淡的木兰香包围的距离中,听她仿佛要委屈地诉说一般的语气这么对待。 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知道按照她的指令呆板去做。 抱起来跟猫儿似的轻若无骨的少女,稍微一拉他的领口,他就像被什么诅咒定住,任凭她从怀里歪到空椅子上。 黑发少女斜斜坐着,也没看他一眼,就仿佛什么力气也没有,柔软地弯着腰俯下身去。 伏黑惠又下意识半倾着腰、绷紧身体随时准备去扶。 却见黑发少女斜靠在大腿上,翘起半边小腿,径直脱了鞋子。 没有开灯,时值七月,即使是这间背阳的狭小活动室,窗户也是亮堂堂的,毫不吝啬地洒下一片光区。 于是灰尘在光区里肆意游动,如同浮动的精灵。 黑发少女歪在阴影之中,腿倒是翘在浮光里,小腿袜刚往下拽一小截,露出来的肌肤白到反光差点晃眼。 伏黑惠躁得几乎要闭上眼睛时,长泽桃绪这才想起他似的,抬头的同时怯生生缩回腿,抱着膝盖,黑色的眸中含了些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委屈的水光。 “关门呀,有人要来了,听不到声音吗?” 这或许这将近十年中,她第一次用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嗔怪语气对他。 关门,脱外套、盖在少女的腿上,然后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窗外能看到的视野——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 而长泽桃绪也配合得微微前倾身体,抓着他衬衫的下摆,一副很依赖的样子。 伏黑惠听着路过的男生们口中的“桃绪”“桃绪姐”“长泽同学”——他早就听到了有人在说她的名字,可脑袋里的思绪混乱 3. 第 3 章 [] 长泽桃绪听伏黑惠说同学为了救人死了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恍然大悟。 她就说这家伙怎么没事来学校找她。 九年前,因为某些原因,两人的父母短暂地凑成一段时间的夫妻关系。 长泽桃绪跟伏黑惠、伏黑津美纪也成了名义上的姐弟和姐妹。 比起伏黑津美纪的安分听话,伏黑惠人如发型,全是刺,既不会好好叫姐姐、装也不愿给她一个笑脸。 从小就能看出长大后不良头头的潜力。 也就是看在他脸可爱的份上,长泽桃绪才稍微有点耐心,和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不熟姐弟的关系。 当然,她的耐心仅限于,喊他吃饭、生日问他要什么礼物的表面程度。 一直到她国中的时候。 长泽桃绪得知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而看着冷淡的伏黑惠,直接下克上一挑三把人揍趴的事迹之后,才稍微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这人越长越顺眼,原本不多的耐心又添了几分。 原本的表面姐弟关系,也稍微多了一层“同伴”的合作关系在。 当然,无论他们什么关系,都仅限于私底下相处。 至于对外,由于两人姓氏不同,加上父母也只短暂地结过那么一段时间的婚姻,所以连名义上的姐弟关系都没承认。 之所以还住在一起,桃绪妈妈也会让桃绪每个月给伏黑姐弟俩——甚至还会给甚尔先生打生活费的理由,按照桃绪妈妈的原话,因为有些复杂加上孩子们都还小所以干脆不解释。 因为甚尔先生救过她,长泽桃绪对两人的定位一开始就是“救命恩人的儿女”。 没必要打好关系,但也没必要交恶,当成要长期同居的后辈就行了。 反正家里的房子够大,两人的事也不用她操心。 长泽桃绪向来不会在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上浪费心力。 伏黑姐弟俩应该是懂的,毕竟两人都经历了两三次家庭重组。 甚尔先生虽然关键时刻很可靠、但平时的确没个正形,他们年纪又小,能依赖的只有她给的生活费。 当然,长泽桃绪并不屑于在这方面让人窘迫,所以都是在月中放在固定位置让他们自己拿。 ……总之,这两人都还算有眼色地很少打扰她。 如果不是因为去年那次突发奇想,伏黑惠一上那所不知道在哪的封闭管理的宗教高专,长泽桃绪估计就会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人。 毕竟这小子从国中开始就开始叛逆期不收她的生活费了。 长泽桃绪懒得管他是去收保护费还是去打工,但表面功夫一向做到位,他不收,她就把他的份给伏黑津美纪。 反正他们俩才是一个姓氏。 去年还发生了件比较麻烦的事。 似乎涉及到了一点非科学的因素,伏黑津美纪意外昏迷,至今仍然未醒。 那次的事故让伏黑惠的情绪低气压了好几个月。 也让那他稍微变得有些黏人,一天不见就得给她打个电话。 当然,也只是一段时间,否则长泽桃绪也没那个耐心,陪一个青春期小男孩玩什么“姐弟情深”的游戏。 偶尔扮演一个不上心但还算合格的姐姐已经够她无聊时玩的了。 伏黑惠突然来她学校找她这件事,如果不是当时情况紧急,她压根就不会跟他多说一句话,而是会完全当成空气无视。 不过演都演了。 做戏做全套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虽然对他同学为了救人死掉这种蠢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但看在伏黑惠那张一贯目中无人的俊秀脸上,难得的失落和可怜之色,长泽桃绪稍微还是有几分心软。 “这样啊……节哀。” 黑发少女微凉的手指插入少年稍硬的发间,然后半温柔半强硬地自己怀里带——她还没那个耐心连眼神都装全套——她有一搭没一搭安抚着,似乎在组织安慰的话,许久才叹息。 “他叫什么名字?”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我记住了。” 长泽桃绪重复了一遍,呢喃着,又叹了声气:“加上他救下的那个人,还有惠,那就至少有三个人记得他。” 伏黑惠沉默片刻,语气艰涩:“那个人,只救下来一点遗物,我打算等下送过去。” 长泽桃绪也沉默了。 ……好废物。 她乐意对伏黑惠说好话,但不代表她愿意夸一个死了的傻子,让他以为她鼓励他这种行为。 长泽桃绪没吭声,只是将少年与自己的距离更拉近了些,听到他呼吸稍稍错乱的一刻,她才满意地把话题扯回去。 “……抱歉,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惠,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长久的沉默之后。 少年皮肤的轻微震动一路从后颈传达到她指尖,泛起些刺挠的寒颤。 他说:“桃绪,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长泽桃绪压根不在乎他说什么晦气的话,心平气和反问:“那如果我死……” 话音未落,原本被她捏着后颈的伏黑惠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了,猛地挣开后,抬起头伸出手,紧紧捂住她的唇。 “唔——”搞什么?! 长泽桃绪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的恼火还来不及暴露,就见少年双眸中泛着晦涩的幽蓝色光,像是两团深渊之中挣扎着照明的磷火,冰冷又强烈的执拗一下子盖过她那点小情绪。 “……不可以。” 伏黑惠沙哑的语气郑重得疯狂:“桃绪,你不可以死,不要有这种想法——假设也不要!” 长泽桃绪:“……” 青春期男生又犯病了吗。 一想到自己刚刚被这种天真的家伙吓到,黑发少女心中愈发不虞。 她什么也没说,眉簇的很克制,那双漂亮又安静的乌瞳地淡淡望着伏黑惠,睫毛也轻轻耷了下来,在眼睑投洒一片扇子似的阴影。 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她一不看他,伏黑惠就忽然又觉得她好像距他很远很远。 这让他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就好像回到了津美纪沉睡不醒的时候。 唯一抓住了的,似乎就只有指缝间潮热的呼吸……手心还有些黏糊糊的? 意识到他似乎碰到她唇上的润唇膏,伏黑惠下意识想要松手道歉,却忽然瞥见长泽桃绪有些恼怒看过来的视线。 少年心下一动。 伏黑惠原本收回手的动作顿住,转而好像无意似的微微蜷起来,大拇指搭在少女柔软的唇瓣边缘,其他几根则是勾着下颌边缘,仿佛一点也没注意到,垂下眸子道歉。 “对不起……” 长泽桃绪拧着眉,压制着语气中的不耐:“先松手……” 即使下颌的软肉被挤压着,唇肉也被按着,她吐词依旧标准清晰。 只是说话时,热气全洒在少年的手指上,说完的时候,还微微含住了一截带着薄茧的边缘。 卡在桃绪火气的临界点,伏黑惠及时撤回手,一边用余光观察一边试探着开口。 “抱歉,桃绪。” 确认视线仍然落在他身上时,少年手指微微颤抖,眼睫也颤着,语气倒是很郑重:“如果你遇见什么危险,我死也会先把敌人带走。” ……那倒不必。 长泽桃绪刚准备吐露的讥讽卡在了喉咙里,原本的情绪也哑了火,转而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淡淡怀疑——伏黑惠这家伙,不会把她真的当成姐姐了吧? 换作一年之前的她可能会对此可有可无。 反正伏黑惠跟她妈妈没有血缘,甚尔先生又跟妈妈离了婚,他争不了家产。 只是如今…… 长泽桃绪敏锐地听着窗外的脚步和“没看到桃绪下来”的交谈声,想起被威胁的那张照片,心下微沉。 还是快点让伏黑惠离开这里吧,免得生什么事端。 如此想着,少女也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随意轻声道:“别说这种傻话。” 长泽桃绪一边揉了揉脚踝,似乎确认了没什么问题,才平静地重新套好小腿袜,穿好鞋子,抱着少年黑色外套,小心地起来原地走了两步。 等窗外人都走了,她这才回过头,说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心声:“无论什么情况,优先保护好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不要浪费来之不易的生命。” 长泽桃绪没说什么不值得之类的话,毕竟他说的是为了她。 只不过,甚尔先生把孩子交给她妈妈可不是让她培养忠心耿耿的下属的。 伏黑惠从她手中接过外套,沉默几秒后,才平复了心情似的扭过头,只是抓着外套的手还有些不自然地摩挲着。 “那你呢?桃绪会按照自己的说的做吗?” “会。” “……抱歉,今天是我冲动了。” 长泽桃绪不生气之后自然也不会在意:“没关系。” 想起一开始的对话,她把有些许凌乱的头发捋至耳后,语气还算平 4. 第 4 章 [] 长泽桃绪带伏黑惠去了常去的法式餐厅。 进去之前,她让伏黑惠把外套穿好。 少年迟疑了一下:“这里有要求着装吗?” 但是桃绪不也穿的校服。 他刚刚这么想,视线落在把一身校服穿出了礼服气质的漂亮少女,说不出话。 长泽桃绪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你这个样子让我看起来很像是被逼迫的。” 伏黑惠没话说了。 他避开桃绪的视线,刚套进一只袖子,原本若即若离的淡淡木兰香气一下子慵懒地缠住嗅觉。 让人想起少女轻轻拽住他的洁白手臂。 伏黑惠:“……” 七月的神奈川温度并不算高,但今天太阳很高,明晃晃的泼在大地上,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 他险些疑心自己的窘迫也被罩的一览无余,顿了两秒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慌张穿好再抬头——黑发少女已经理所当然地进了餐厅,与他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伏黑惠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点不应该的落差感,没什么表情地跟进去。 他一向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但本来也没什么胃口,所以桃绪点了什么他也就点了什么。 然后发现上来的菜量少的可怜。 十五岁的少年皱眉时,在桃绪眼里死气沉沉的像是五十岁。 “你就吃这么点?” 长泽桃绪:“没胃口,也要吃点。” 言简意赅到指的不知道是谁。 伏黑惠食不知味地快速吃完,不由得想起在器材室看到的那个少年,沉思了几分钟,才试探性问。 “刚刚那个男生……” 在悠扬的钢琴声中,少女语气漫不经心:“估计是惹到什么人了。如果你想帮他,建议去和他的老师或者家长谈谈。” 想起男生那句“善良”,她撩了撩耳边垂落的发,稍微有点兴致缺缺。 长泽桃绪忽然抬了下眼皮,唇角翘起的弧度很淡,嗓音里听不出情绪:“还是说,惠想让我去代替他?” 伏黑惠敏锐地察觉到她那点不高兴。 他垂在大腿上的手收紧,表情还算沉着。 错过最佳解释时机后,伏黑惠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不要靠近他……感觉有点危险。” 长泽桃绪心里觉得好笑。 比起被校园欺凌的普通人,难道不是打遍全年级、还能随手拽断锁的不良头头更危险吗? 看在对方的行为误打误撞帮了自己的份上,她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然后纠正了一句:“本来也不会。” 这是理所当然的,伏黑惠一下子又没话说了。 实际上,这才是他跟桃绪相处的常态。 与津美纪不同,长泽桃绪从来都没认真把他当成亲人——虽然他一直都觉得这样挺好的,从小到大除了生活费,对话时几乎无处不敷衍。 但抛开她不闻不问的态度,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她的行为举止向来不会出错。 衣服小了她会直接让管家买一柜子回来,受伤了第二天也会有医生到家里来,私人教授的生理课会拉着津美纪去上……就连家长会这种小事,看到他被同学嘲笑的时候,她也会去联系他那个天天失踪的混账爹。 最后没联系上时,还小的桃绪会不熟练地安慰一句。 “我妈妈也很忙,从来没参加过家长会,我说出来也没人笑我。” 对于他和津美纪这种从小寄人篱下的孩子,哪怕她平时一句关心也没有——有也是敷衍,多听一句就会不耐烦——长泽桃绪的态度和距离感,反而是他们安心住在长泽家的源泉。 至少津美纪在这样的氛围下过得很好。 在发现叫桃绪姐姐她会应,三到五句之间的闲聊桃绪能接受会回答,送她的礼物如果合她心意她会使用、不合心意也会收藏起来之后,探索桃绪的“底线”就变成了津美纪乐此不疲的月常。 如果不是桃绪时不时会去集训、去外地学习旅行和比赛,那就变成日常了。 伏黑惠小的时候还以为这是津美纪在讨好,看不过眼的时候,还一言不发把人拉走,反倒被劈头一顿骂。 直到他发现津美纪藏有一个超大的关于桃绪的日记本,里面全是关于桃绪的各种照片、比赛奖项,和生活中的甚至算不上喜好的细节记录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样一个反复重组最后只剩同居的家庭里,桃绪的存在对津美纪而言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开始听津美纪絮絮叨叨桃绪的各种事。 在姐姐满是憧憬和热情的明亮双眸中,还在上小学的伏黑惠决定好——要好好报答、好好保护桃绪。 哪怕她并不喜欢他们,他也不喜欢她的无视。 ……一直到属于他们的青春期到临之前,伏黑惠一直是这么想着的。 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时,外套隐隐的香气复又盛开,少年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脏又开始加快,即使紧攥的手臂青筋突出到快要暴起,呼吸屏住到快要窒息,他也无法遏制那些心猿意马。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吧……桃绪压根不会关注他这点心理波动。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伏黑惠近乎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抵抗,扣紧领口处的扣子,任少女的气息把自己包围,小心翼翼呼吸着,垂着眸子一动不动,焦躁地等待着对方吃完。 长泽桃绪用完餐才意识到少年脸颊上有些异常的红晕。 她蹙眉,还以为是受伤后遗症:“你发烧了?” 伏黑惠:“……” 伏黑惠:“有点热。” 在全天开着空调保持恒温的餐厅? 长泽桃绪真信了就有鬼了。 她一向懒得追究,只不过想想他今天的“异常”,难得上了几分心。 黑发少女连擦手的动作也优雅,施施然起身后,在少年僵硬中表达的微弱抗拒之中,直接伸手去探了下他体温——有点热,但没烧坏。 放手的时候,少女的指节仿佛不经意地拂过他尚且淤青的唇边,然后忽然停顿。 伏黑惠:“……” 他表情紧绷到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战场,脸上却满脸潮红,长睫动摇地颤抖着,完全一副虚张声又弱气的样子。 跟从前打架受伤了被津美纪数落时差不多。 长泽桃绪心里嗤笑——他不会真以为她会在乎除了他这张脸之外哪里受伤吧——表情依旧很淡。 “受伤之后还是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比较好,学校那边要是不好请假可以给我发消息。” “……不用了……谢谢。” 伏黑惠理智好不容易恢复,最后还不忘低声补了句谢谢。 “不客气。” 长泽桃绪说着,又垂头细细擦着手,多了些认真:“不想我多说的话,受伤也注 5. 第 5 章 []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效真的有那么厉害,吃完医生开的药的当天,长泽桃绪就没有继续梦游了。 诡异的画自然也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也重新变为了伊藤翔太。 伊藤翔太家里算是有点钱,长相在普通人当中也算不错,手头很松、性格风流,自然而然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很受女孩子们的追捧。 他的生活本应当顺风顺水。 如果他没有在高一的入学典礼对身为学生代表的长泽桃绪一见钟情的话。 长泽桃绪是什么人?——白富美三个字放在她身上都显庸俗。 从小学习画画,比赛奖项拿到手软;两年前参加的一场慈善拍卖会,单件作品最低成交价都是百万起步;据说已经收到了好几所国际上最顶级的艺术学院offer……不管实际水平怎么样,各种含金量高的奖项证书、知名度和人脉都是真实存在的。 只要她没有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光是在职业这条路上,她未来的人生就绝对是普通人一辈子都够不上的层次。 更别提她的母亲还是知名企业家,素颜也是能随手一拍被选入千年神颜美少女的级别。 甚至在里樱高中的学生间的统一认知都是—— 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母校是里樱高中,她现在本应在全国最知名的私立贵族学院上学,身边交往的人都是各大财团和御曹司的后代,每天的行程都要由大量保镖拥簇。 连她这两年的低调,也被理所当然认为是享受平民生活……的夸张程度。 长泽桃绪第一次听到这些“传说”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在刻意抹黑她的形象、从而减少评委的印象分,拧着眉在竞争对手中想了好久,也没猜出来会是谁干这么蠢的事。 结果,当时还没出事的津美纪一脸真诚地告诉她,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 刚入学没多久的长泽桃绪陷入了沉默。 其他人就算了,她还没那么无聊去一个个管,但是对上伏黑津美纪当了真后的亮晶晶视线,桃绪还是难以适应。 “中学生哪有那么多含金量高的奖项。” “那个拍卖会起步就是十万,买主大半是认识的人。” “什么offer,夏令营和集训名额而已,交了钱进去的。” “……” “别什么不入流的话都信,是他们认识我久一点还是你认识我久一点?” 说到最后一句,桃绪语气中的嫌弃都要溢出来,反倒被冷不丁拍了照留念。 ……她有时候是真的搞不懂津美纪的热情从哪来。 别人收集她信息和照片,是为了钱和流量人气之类的。 津美纪呢,别说倒卖照片了,连两人的合照都小心翼翼设置成私密保存。 虽然两人名义上的姐妹关系已经是过去式,但说出去至少不会让她被嘲笑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长泽桃绪也随口表明过自己不介意的态度,毕竟现在还是同居关系。 伏黑津美纪对她的描述永远是崇拜的前辈。 长泽桃绪其实有想过,等津美纪上了高中,就让她加入美术部。 到时候随口教几句,既能维护她在学生中的人设,也让津美纪的描述名副其实。 但津美纪昏迷在了认认真真准备入学考试的去年冬天。 …… 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之后,长泽桃绪扯了扯唇角。 其实也好。 要是津美纪跟她一起上了高中,那她现在被威胁的事肯定瞒不过对方,到时候那个秘密说不定也会被扯出来。 长泽桃绪不算是很关注他人看法的类型,只是在言传身教下,习惯性表现出最符合她想要的生活的一面社交形象而已。 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更舒服。 但因为一个垃圾导致的形象被破坏甚至声名败裂和被周围人厌恶,对她来说不划算到恶心、不如直接让她去死。 所以——在津美纪醒来之前,她得解决伊藤翔太这个麻烦。 不管她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在里樱高中,长泽桃绪是绝对的没有谁能配得上的高岭之花。 伊藤翔太也不能。 哪怕从高一入学追求她到现在,已经有不少女生动摇觉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部分学生——几乎全部男生的观念还是,伊藤翔太配不上长泽桃绪。 好巧,长泽桃绪也是这么想的。 她虽说不需要联姻,也没有门当户对的要求,但能力、长相、思想契合度,三者至少得符合两样才能让她的生活锦上添花吧。 都没有的话,她为什么要特意找个人来折磨自己本来过得好好的生活? 伊藤翔太给她的理由——不交往就公开她的秘密。 那、个、人、渣。 长泽桃绪忍气吞声同意时,提了相当之多的要求。 首要的就是不能在她抗拒的情况下亲密接触。 第一个月她只能接受牵手,当然是在洗过手的情况后,第二个月才能揽肩膀、腰部等非敏感部位,第三个月才能拥抱……以此类推,等到接吻都半年之后了。 这半年里,她要是解决不了那个垃圾,就只能算她倒霉。 当然,要是成年前还没摆脱——长泽桃绪觉得她可能会选择直接□□。 在被威胁的那一刻长泽桃绪才知道,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被威胁,是如果不能报复回去,她死都不能咽气的程度。 跟这种人渣过一辈子? 她宁愿公开秘密,身败名裂前找人套他麻袋,然后把他干的那些烂事一件一件捅出来,都别想好过! 总之,长泽桃绪虽然已经想好了最坏的几种结果,但在半年之内,她还是倾向先把他作为威胁的画拿到手,然后私下里找人揍一顿出出气。 但直到现在,第二个月也到最后几天了。 无论是套话还是私家侦探都没能找到线索。 …… “去国外写生一个月?” 伊藤翔太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随手把玩着少女柔润的乌发,语气柔和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翻脸:“为了躲我,小桃绪居然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是啊,同意他靠近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牺牲。 长泽桃绪心不在焉地翻着东非大裂谷的雨季旅游手册,试图用风景压下自己的反胃感。 “你也可以一起去,不过我妈妈会安排保镖,你不能在保镖面前胡来。” 长泽桃绪的神情有些疲倦:“我妈妈要是知道了我跟你的事,必然会追根问底调查清楚。” “她要是发现了那个‘秘密’,你也威胁不了我了。” 伊藤翔太表情一僵。 “说什么呢。”他揽住少女瘦削的肩头,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我怎么是威胁你呢,只不过是在追求桃绪的激烈竞争中,用了点手段给自己增加砝码而已。” 长泽桃绪直勾勾看着他:“那你把照片全删了,画还我。” “早就删了。” 伊藤翔太笑眯眯道:“至于画,那可是小桃绪的心血,我还想着好好保存当我们的……” “定情信物”这个词在少女雾沉沉的黑眸凝视中,被迫咽下。 说实话,伊藤翔太花钱请人调查到现在也没明白,那些照片是怎么逼得这位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 6. 第 6 章 [] 很显然,长泽桃绪心情不好。 虽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位大小姐,伊藤翔太虽然也很不爽,但他不想真的惹恼对方,也不想承认他的确产生了那点微妙的幻想。 “桃绪你就放心吧,有我在,没人会靠近的。” 长泽桃绪无声讥笑。 所以说,她防的是垃圾人渣之流。 不过也无所谓——长泽桃绪本来也只是想洗个头。 被垃圾碰了的头发不快点洗干净,她会一整天都烦躁到以垃圾笑话取乐的。 学校有专门的浴室,是为大量训练后出一身汗的运动社团设置的。 由于田径部前不久才在大赛中创了新纪录,最近一段时间的钥匙都在田径部手中管理。 长泽桃绪去借的时候,部长不好意思地让新部员去快速打扫一下。 她还算客气地以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为由拒绝。 头发擦了个半干准备出吹来的时候,就听不知道谁在抱怨。 “……说什么不想耽误时间,还不知道要磨磨唧唧多久。” “你小声点,那个大小姐可不是好惹的!” “大——小——姐——真大小姐怎么到我们这来受苦啦……” 长泽桃绪心平气和地听了几句阴阳怪气,还体贴地放轻了动作,把钥匙留在原地,给部长发信息打了个招呼,就从后门径直离开。 浴室附近就是学校的后墙。 由于前几年发生过校外人士偷窥事件,墙被加固加高了两次。 长泽桃绪站在墙根下望了十几秒,想到连伏黑惠都没防住,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此时倒是有些不快。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建议学校再加高一次的时候,小径另一头传来熟悉又讨厌的男生们的声音。 桃绪皱着眉,稍稍后退到拐角的阴影处。 沉闷的人体撞到坚硬的物体声令人咂舌地响起。 然后是单方面的各种狠话。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就不是教训一顿这么简单了。” “听说,吉野是单亲家庭……” “不用想,肯定是他在故意卖惨,桃绪姐就是善良过头了,什么东西都搭救……” “……” 在令人厌烦的烟味中,沉重而极度压抑的痛苦闷哼声断断续续响起,最后是伊藤翔太作为结尾地开口。 “不管什么理由——离桃绪远点。” 他语气中没有丝毫面对她时那份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除了阴狠戾气,就全是暴露嘴脸的扭曲。 躲在阴影中的长泽桃绪安静地垂着眸,有些疑惑。 是谁看到了她“搭救”吉野——惠呢?伏黑惠的身影有没有被看到? 她静静听了一会儿。 吉野顺平的声音显示出些紧绷却无力的怒火:“你们……都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认识长泽!冲我来就冲我来,如果我家人出了事,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们的——” 这番软弱又愚蠢到极度符合他这人会说出的话,只引来了一番大声的嘲笑。 就连长泽桃绪也觉得荒谬,冷淡地扯了扯唇角。 想起第一次见面因这人产生的诡异不快,还有刚刚嘲讽那个人渣时顺口夸了吉野的行为,她微妙有种看走眼的失望。 不过,看在对方识趣地没有说出那天见到伏黑惠的份上,她倒没有冷眼旁观到底。 绕道去医务室拿了些外伤药后,长泽桃绪敷衍地指使着伊藤翔太去一家很火的点心店给她买招牌之后,伊藤翔太果然使唤着那群手下走了。 他一个人也不会留在这。 一群人乌泱泱地来又散开,等都走后,桃绪正准备走出阴影中,却听吉野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到底是谁?!”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一条人命,他们怎么敢!” “……你真的,是我?” 长泽桃绪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微微睁大眼睛,有些蒙。 往前迈出的步伐僵在一半。 意识到对方是在自言自语后,前不久才因梦游进了心理科的桃绪很快想到一个可能性——精神失常? 就因为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长泽桃绪这下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居然也看走眼了。 这种平庸又软弱的人,在她这里本该只有空气的待遇,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更别说为这种人起情绪波动。 黑发少女丝毫不再犹豫,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原本正自言自语的少年惊讶地睁圆眼睛,他的刘海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许多,直接挡住了半张脸。 即使如此,在看见她的时候,少年还本能似的捂住了额头,仿佛被什么胶水黏住了,即使抽搐了两下,也没有放下。 “长泽同学……?” 上次他站在器材室的阴影之中,长泽桃绪并没有注意到,但这次虽然也是小径,光线却很好,所以桃绪一眼发现——他的眼睛居然是绿色的? “……” 她更觉得恶心了。 这一次,长泽桃绪连打招呼的客套话都没心情讲,哪怕对方某种程度上是受到她的波及,她也只是在递出药的时候,没有选择居高临下丢掉而是稍微弯了弯腰。 “离他们远点,别以卵碰石头,”少女言简意赅,“还有我。” 走的时候她没有半点犹豫,哪怕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 “长泽同学——” 出乎意料的,大声喊出来的少年并没有疑惑或者责怪之类的情绪,语气异常平静,似乎能想象到他的微笑。 “你的头发没有吹干,请不要站在风口。” 长泽桃绪:“……” 虽然有前车之鉴,她还是不快之余,产生些许困惑。 乌发少女的脚步顿了顿,微微偏过头,宛如初雪之下的墨玉般的眼睛看过来时,总会让人想象到清冷、圣洁之类的形容词,即使眉间还皱着,也只会让人想起一捧雪,完全无法因此生气。 她什么也没说。 吉野顺平却明白她腹诽似的,微笑着解释道:“长泽同学,谢谢你能出手相助,我的伤势并不重,不需要怎么关心,很快就能好的。” 长泽桃绪深深地看了眼他额头上捂不住的那点红色。 自己都不珍惜生命,指望别人来珍惜——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角色吗? “嗯。” 她收回视线,垂着眸离开。 对不值得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多管闲事。 * 入学之前,桃绪的妈妈就出资重新修缮了里樱高中全部社团的活动室。 美术部自然是重中之重。 校方还主动拍板,征用了一个废弃部门的活动室作为画室。 长泽桃绪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以准备比赛作品的理由,请假在这里光明正大呆个半天。 她成绩向来名列前茅,对老师也算尊敬,得的奖又都有学校的一份荣誉在,自然而然没人阻拦。 一般只要说一声就行了。 “长泽同学最近是……遇到什么瓶颈了吗?” 想起她最近的请假次数,班主任有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长泽桃绪顿了一下,客客气气接话解释:“稍微有一点,在考虑要不要去国外集训一段时间。” “暑假吗?” “下周开始。” “可是你上次小测……” 班主任下意识的话音未落,却见面容姣好的少女忽得直视他,神色多了几分莫名压迫感:“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已经 7. 第 7 章 [] 伏黑惠并不说他是怎么直接从山上借助式神飞到山脚,也不说是怎么在堵车之后一路老套又经典地仗着咒术师的体力日剧跑,更不说自己到了也不敢打扰。 长泽桃绪也不问。 她只是撩了撩头发,在少年微妙的笃定中,顿了几秒之后,忽得伸手:“遗物呢?” 伏黑惠:“……东西太多我一个人带不过来。” 长泽桃绪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那你来干什么?” 她相当狡猾地把他来的目的替换成在放学前给她送遗物。 “我正准备逃校呢,两个人可比一个人显眼多了,尤其是一个是我,一个是外校的……你这套运动服不会是学校规定的吧?” 一身蓝黑色运动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伏黑惠摇了摇头。 长泽桃绪决定把他不收的生活费全换成整套的穿搭寄到他学校。 伏黑惠见她沉默,等了几秒钟,嗓音很低:“还有七分钟。” ……语气中似乎有点委屈? 长泽桃绪全当自己错觉,随意地移开视线:“那动作要快点了,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我走正门,在最近的那家奶茶店汇合……” 就当是小孩子的碰头游戏吧,青春期小鬼应该会喜欢吧? 桃绪敷衍地想着,语气倒还算温柔。 可话音未落,她被本来沉默的少年轻轻一拽,在稍微忽然的视角转换中,画室的门被关上,门外也远远传来些交谈声……似乎是逃课的学生? 伏黑惠的神情依旧安静内敛,只是眸中神色有些许难以察觉的雀跃。 伏黑惠:“有人来了。” 伏黑惠:“看来只能走后门了。” 桃绪:“……?” 桃绪:“五楼哪来的后门?” 海胆头少年幽幽望向为了透光性特意选的大窗户上。 长泽桃绪:“……” 桃绪试图说服冲动的青春期少年:“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拿生命开玩笑?” 伏黑惠一本正经:“只是五楼而已。” 长泽桃绪沉默。 她看着少年神情中隐约流露出的笑意,一时间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伏黑惠疯了、还是人类已经偷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进化了? 话说这世界好像的确存在非科学的力量,叫什么来着…… ——“诅咒”。 “……” 听着好像还挺有用的。 想到某个人渣令人作呕的虚伪神情,长泽桃绪垂着眸子捋了捋头发,摸出一条发绳慢条斯理地绑起来:“确实,只是五楼而已。” 她背对着窗户,手臂扶在窗框上用力,常年的舞蹈经验让她能轻而易举坐上来,却似乎不能让她在恐惧感之下很好地保持住平衡。 眼看着乌发和领口线条都被自由吹乱,少女柔软的脸颊上依旧挂着平静的笑,身体却在慢慢后倒,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伏黑惠心惊胆战地想也不想把人拉回来,即使已经在自己怀里,心跳仍然剧烈到恐慌。 “桃绪——” 少年嗓音里尽是压抑的怒火。 长泽桃绪虽然嫌他外套的汗味,可看着一贯沉稳内敛的少年如此着急的样子,也稍微理解了一点逗人的乐趣在,慢悠悠道:“还有五分钟哦。” 她当然不会将自己真正置于危险之境。 只是做了个类似下腰的动作,手还抓着窗框呢,真的没抓住也能撑个几秒。 这么近的距离,再迟钝的人也能反应过来。 更别提一直看着她的伏黑惠。 只是他似乎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玩笑”,看她一脸不以为然,不知怎的就真的恼火起来。 “既然你这么想跳——” 他将人完全护进自己怀里,在少女还没反应过来的一声惊呼中,直接从窗户中跳了下去。 猛地失重、头晕目眩还被少年带着汗味的气息包围的长泽桃绪:“……!!!” 伏黑惠你个蠢货!!! 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长泽桃绪大脑飞速运转,把所有记得的脏话都在心里骂了一遍。 从少年指缝间透出来的景色全是模糊的。 风刮得脸疼——那副画回去就撕了! 脚尖落地的时候腿已经完全软了,根本站不稳……黑发少女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苍白,一向红润的嘴唇也失去血色,唯有那双惯是淡漠和高高在上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明亮的怒火。 “伏黑惠!” 她虚虚环着半蹲着的少年脖颈,猫儿似的哑声叫着:“你给我滚!” 伏黑惠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也有片刻的心虚,但被那双明亮黑瞳专注盯着的时候,心跳又不争气地迅速加快,完全不像是平时的自己。 ……本来平时的他也不会干这种事。 “抱歉。” 伏黑惠短暂地反思了几秒,又在人来之前,把怀中少女的发绳解开,任她一头如瀑黑发张牙舞爪飘散,也挡住她半张脸。 “但是只剩三分钟了——” 他理所当然、光明正大地重新抱紧少女,起身,再度避开人沿着无人的小径奔跑起来,一直到最后的围墙边,才停住脚步。 少年呼吸很乱,无意识微微喘着气:“桃绪,你要爬墙吗?” 又是丧失形象又是被颠的反胃的桃绪努力提高声音,却也没比猫叫大到哪儿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 她撑着一口气用力放完狠话,身体又一软继续靠着少年。 长泽桃绪恼火至极,想象着自己现在的凌乱形象,根本顾不上了:“伏黑惠,把我放下来!丢地上也行!” 伏黑惠语气若有所思:“丢吗?也不是不可以?” 长泽桃绪:“……?” 长泽桃绪:“等等——” 话音未落,才从瞬间失重感解脱出来的少女,被抛至空中后,梅开二度又要体会一次剧烈失重:“……#¥%!*@&” 差点没气出生理眼泪的长泽桃绪刚在心底搜肠刮肚各种听过的脏话,身体下落的第一秒,少年的身影凌空而上,接住她后还踩着围墙稍微停了两秒。 从她的视角看,只能看见他清瘦却锋利的下颌,还有眸中难得张扬的少年意气。 “……” 长泽桃绪顿了两秒。 然后等他卡在下课铃响起时跳下去之后接着骂。 不仅骂傻逼男,还骂自己——闲的没事给傻逼发信息干什么! 几分钟内,长泽桃绪好像骂尽了几年份的脏话,等伏黑惠道歉的时候,也差点一个“傻逼”问候过去。 但她骂人渣垃圾不入流的人骂出口还有几次,直接骂傻逼的确几乎没有——毕竟一般的傻逼她根本不屑于骂——以至于真要说出口前还卡了一下。 情绪卡了一下之后也就没有那么充沛了。 想想还在医院的津美纪,再在心中疯狂念是他亲爹救了自己 8.第 8 章 [] 心怀鬼胎的伏黑惠再次把遗物送回长泽家时,心怀鬼胎的桃绪已经人在国外了。 还是在东非大裂谷。 花了几天时间,坐着观光越野车、还有出租的小型热气球之类,把东非大裂谷附近的著名景观粗略看了一眼。 由于断断续续的头疼,长泽桃绪没有再出门,而是让一个保镖代替她去拍照片。 当天晚上半夜,在热带地区,她忽然冷到让另一个贴身保镖去前台又要了一床被子。 然后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烧了。 来之前就带了应急的医药箱,退烧药也在其中。 长泽桃绪吃了药睡了一觉,烧倒是退了,就是没什么精神,有点病恹恹的。 保镖小姐犹犹豫豫担心地提出她会不会是感染了什么病毒。 长泽桃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就快点去买检测试纸……你离我远点,还不戴口罩!” 虽然最后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去医院检查之后也更倾向是吹了风受凉,再加上这几天长途旅行的疲惫状态。 长泽桃绪一会儿想起吉野顺平特意提醒时的真诚微笑,一会儿又回忆起伏黑惠忽然发神经抱着她跳下去、跑的时候满脸的风和头发,只觉得原本就有些发晕的脑袋愈发沉重。 平等地骂了两个神经病男生之后,桃绪也没了继续出去逛的兴致。 顶多就在旅馆周围散散步,挑点纪念品什么的。 然后就是,心不在焉地等着国内的消息。 她就不信了,她出国之后,伊藤翔太那家伙不会去亲自确认一遍画的存在?——长泽桃绪请了三个私家侦探24小时全天跟着。 一旦看到画,她就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然后飞回国内。 至于照片什么的,桃绪早就找人黑过他的所有设备,也查了他跟人的聊天记录,清楚全部备份位置。 只要画一找到,那些照片随时能删。 接下来就是等人露出马脚了。 在第一周的最后一天,长泽桃绪终于收到了来自国内的信息。 伊藤翔太的确去看了私藏的画——不过是她两年前在慈善拍卖会上卖出的画,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到他手里了。 一想到紧急联络就是为了告知她这种无聊又恶心的消息,长泽桃绪气得差点把卫星电话砸了。 什么晦气东西!? 在旅馆闷了一周的桃绪还是决定出门散散心。 除了贴身跟随的保镖之外,还有一个是当地的导游,据说会十门语言,长泽桃绪听着至少有三门都说不标准,沟通都费力,全靠比手画脚。 好在当地频繁使用的几门民族语都还算熟练,英语也还算流畅能够沟通。 长泽桃绪被他带着去了纳瓦沙湖游船,看当地人教游客捕鱼——她是绝对不会上手的。 船慢悠悠游过半个小时后,到了另一处岸边。 不少或游客或当地居民围着一个穿着握着简陋鱼叉的瘦削的白色身影,桃绪也很快被吸引视线。 她用英语询问:“这也是互动项目之一?” 导游露出见了鬼的神情,叽里呱啦蹦出一堆民族语言,好一会儿才找到语言系统,摇着头迅速道:“……那是一个很凶悍的来自东方的少年,他拿的武器都是自己用木头制作的,肯定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东方?杀手? 长泽桃绪难得产生些兴趣,稍微凑近了一些之后,发现那个白衣少年的上衣制式似乎还有点眼熟……好像是,跟伏黑惠那件丑的要命的校服有点相似? 不过这件白的显然要好看很多。 桃绪想了想,让保镖过去用日语尝试对话,就说她在国外看到同胞很高兴,想给他画一副画。 她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名气和魅力,只是想找个合适的话题作为试探而已。 大约过了两分钟,保镖先回来了。 “……他现在还有事,我留了旅馆的地址和电话。和您想的一样,是宫城人,现在在东京的宗教高专读书。” 长泽桃绪觉得好笑,意义不明地喃喃:“宗教高专……我还以为是什么正经学校呢。” 甚尔先生知道他把惠送到了怎样一所学校吗? 还是说……正因为不是一般学校,他才会破天荒插手惠的“教育”? “……” 长泽桃绪垂着眸子,没了兴致,表情也很淡:“他说什么时候来?” “过两个小时。” 保镖迟疑了下,还是转述:“那个男生说,这里风大,小姐您不舒服的话,最好离远一点。” 前几天才发烧了的长泽桃绪:“……回旅馆吧。” 她连名字都懒得问了,只是掉头之前无意瞥见黑发少年看过来的视线,忽然觉得有点怪异。 桃绪:“……你说,他认识我的概率有多大?” 保镖跟了她好几年了,也稍微清楚一点自家小姐的本性,犹豫了几秒,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指向您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应该是不认识的。” 长泽桃绪相信她的判断。 但是仍然觉得奇怪——真的会有那么巧吗? 说起来,那本东非大裂谷的旅行手册是谁在什么时候塞给她的来着? 桃绪回忆了下。 想起那个喋喋不休又轻浮的白发男人,黑发少女的表情有点微妙:“……妈妈上次叫来面试的那个家庭教师,你知道多少?” “您是说那位五条先生吗?” 由于面试是在外面的餐厅,保镖当时也陪同了,所以很快也想了起来,皱了下眉:“别的我不好说,但是那位五条先生绝对不是什么文弱书生,给我的感觉还挺危险的。” 长泽桃绪:“妈妈知道?” 保镖沉默着点了点头。 长泽桃绪也蹙起眉,本来想说为什么不告诉她。 转念一想,妈妈知道后还是默许,最终决定那个人来当家教的又是她自己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尽管她妈妈一直都在忙自己的事业,疏于陪伴,没有普通母亲那么事事关心女儿,也不会对她的心情处处迁就和体贴,但她毕竟是她的妈妈。 会比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信任她、支持她,也理解她,即使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依旧无条件守护着她的母亲。 她们母女俩的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她不会出卖她。知道这点就够了。 长泽桃绪相信她妈妈有自己的理由,也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个家庭教师有问题。 她本来以为那是妈妈的朋友,所以即使他面试之前拿着本旅游手册,一副悠闲又不在意的样子,桃绪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至于对方聊着聊着,漫不经心笑公司里的老人趁他不在想抓住他把柄的时候,她也理所 9.第 9 章 [] “……请问是乙骨君吗?” 一直到人走到自己面前,乙骨忧太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啊,是的,您好!” 他一下子涨红了脸,有些羞窘地低头看自己的鞋尖,黑眸躲闪,似乎很不善交流似的:“长、长泽小姐是吗?” 长泽桃绪对他这幅人畜无害又青涩的样子保留了怀疑。 她客气地解释了一句:“前不久有点发烧,为了预防传染,最近一直戴着口罩。” 然后并不寒暄地直接切入主题。 “对于画的内容,乙骨君有什么想法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将第一眼看到的乙骨君画下来如何?” 看着软弱可欺的少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乙骨忧太:“可以,画别人吗?” 长泽桃绪下意识观察了眼周围,没看到其他人,微微蹙眉。 她生理上有点犯头疼,眼睫虚虚垂在眼睑:“我明天就要回国,可能去不了很远的地方。” “不、不用……实际上,我想让您画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 黑发少年苦涩地笑了笑,忽得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虽然这么形容很抱歉,但如果她能平安长大的话,现在应该跟您一样漂亮。” 这种形容的确是需要道歉。 不过长泽桃绪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是来了点兴致地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年,最后落在他手指上的戒指上,停滞了好几秒钟。 少女的嗓音有些轻飘飘的倦怠:“她是你什么人?” 乙骨忧太沉默了十几秒,才歉疚的郑重其事道:“里香……是被我诅咒的爱人。我们曾许下婚约,这枚戒指就是她送给我的。” 又是个看着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 不过桃绪却没想说什么,只是问:“……有照片吗?” 乙骨忧太早有准备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像是为了现在特意去打印的。 保镖小姐接过,看了一眼,惊讶地脱口而出:“这么小?” 她下意识看向少年手指上的婚戒,一时语塞。 十一岁。 哪来的戒指? 乙骨忧太自知失言,微微攥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里香对彼此的重要意义。 长泽桃绪没什么表情地从保镖手中抽出照片,随意道:“是太小了,都没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是个黑发的小女孩,看着顶多十一二岁。 笑容很灿烂,能从她眼中看出对着拍摄之人毫不掩饰的喜爱。 少女凝视了一会儿照片,再看向乙骨忧太手指的戒指时,语气不自觉软了些许,也认真了很多:“乙骨君,节哀。” 乙骨忧太苦笑了下,神情看起来依旧看开,只是有些落寞:“我差不多已经接受事实了。” 长泽桃绪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她只是问:“你想画她长大的样子?” 乙骨忧太微微睁大眼睛,被指出想法之后瞬间激动起来:“可以吗?!” 桃绪小心地摸了摸照片里女孩子的面容:“我只能按照片里的特征,画出一种可能性。一张照片不太够,很多细节还需要你自己补充形容。” 少年怔愣好几秒,眼眶微红,开口时却没急着补充,而是微微鞠躬,语气很认真地询问。 “我该怎么感谢您?” “本来就是我提出来的。” 本来是个很好的打听情报的时机。 长泽桃绪专注看着手心里的照片,心不在焉回复:“如果你硬要感谢的话,那待会儿一边看一边跟我讲讲和她的故事吧,我还挺感兴趣的。” 红着眼眶的黑发少年感激涕零地望着她,黑眸亮的夸张,看着可怜又诚恳。 一旁的保镖欲言又止——她怎么不知道一向对八卦漠不关心的桃绪小姐,居然会对小孩子的过家家早恋感兴趣???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长泽桃绪对自己的画还是很认真的。 回到房间后。 桃绪先是一点一点分析照片里的女孩子的骨骼走向,然后又打听了对方的穿衣风格和平时喜欢去的地方,在纸上快速还原了几个场景。 乙骨忧太被她的手速和还原程度惊到,补充了各种细节之后,又反复念叨着感谢起来。 长泽桃绪本来就有点头疼,听多了之后感觉太阳穴都在发涨。 她没好气地刚阻止了他用敬语,正要让他别念了的时候,原本始终小心地保持距离的少年忽然凑近。 他半蹲在少女面前,神情里全然是诚挚和关心:“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您按摩一下,对头疼很有效的——几分钟就好!” 保镖一下子警惕起来,想也不想准备替自家小姐拒绝:“不用了,按摩的话我也会。” 乙骨忧太闭嘴,却没起身,只是眼巴巴看着桃绪,很执着的样子。 长泽桃绪却是注意到他身上跟伏黑惠制式差不多的白色制服,想起原本的怀疑,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朝保镖甩甩手。 “没事,让乙骨君试试吧。” 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却不达眼底:“乙骨君不是说是宗教学校的,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呢?——信仰是很神奇的嘛。” 保镖看出桃绪有自己的主意,也就没继续阻止,微微后退一步,只是仍然目不转睛盯着少年。 乙骨忧太挠了挠脸,神情有些微不可察的微妙变化,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绕到少女身后,手放在女孩子的太阳穴边。 然后开始他生疏又轻柔的“按摩”。 长泽桃绪几乎没感觉到什么力度,忍着对被人碰脸的排斥,耐心地等了三分钟——然后出乎意料地发现,原本那种若隐若现的头疼的确减轻了很多。 她眼皮跳了跳,下意识看向保镖,保镖小姐摇摇头,示意他对方什么也没做。 但显然对那个手法很不认同。 长泽桃绪的猜想得到了些许验证,同时也产生些新的猜想。 客套地感激过后,她没急着试探,先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眼前的画上。 在确定构图和人物之后,长泽桃绪便让乙骨一边看她画的是否符合他心中的效果,一边给她讲他和女孩的故事,时不时回应一声。 乙骨忧太本来还担心打扰到她,但发觉少女完全可以一心二 10.第 10 章 [] 乙骨忧太:“……”诶诶诶?! 什、什么情况?!他是不是说错话了!?是不是该道歉啊?可是长泽小姐好像很讨厌他道歉…… 在少年心理活动快要扭成麻花的时候,长泽桃绪已经重新面向画板,落下最后一处细节,然后皱起了眉。 仍然纠结着的乙骨忧太正想下意识关心,却在看到画纸上完成的内容之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陌生却也熟悉的黑发少女,正穿着普通的女高制服,微微红着脸坐在秋千上,一边握着绳子,一边朝着画面之外的人招手,口型仿佛要叫他的名字,笑容中的爱意差点溢出纸张之外。 她头发长了些许,不像小时候那么随意地披着,而是稍微编了下发,脸上少了稚气,多了女性的成熟魅力……少女手指上的戒指泛着光,笑着的眼睛也闪闪发光,看起来异常幸福。 这是——“里……香……” 少年鼻酸到视野模糊,哽咽着,下意识就朝着眼前人伸出手,结果只碰到一纸的铅灰。 …… 回过神来,好像有什么一直以来的遗憾被稍微补上了。 乙骨忧太意识到自己的丢脸行为,脸微微发红,他连忙抹掉眼泪,语气中不免带上几分感慨。 “谢谢你长泽小姐,你真的非常非常厉害……” 话音未落。 却见少女摩挲着画纸的边缘,冷不丁问:“这样就够了吗?” 乙骨忧太还没反应过来:“诶?啊,这样的话已经……” 长泽桃绪忽然直勾勾看向他,那双漂亮的黑瞳里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奇怪的执着:“你不觉得,没有颜色的话不够真实吗?” 乙骨忧太不明所以地捧场:“啊?已经很真实了……不过如果有颜色的话肯定会更令人惊艳的!” 长泽桃绪却自言自语般,皱着眉反驳自己说的话,很焦灼似的:“可是我一向只为喜欢的人上色。” 乙骨忧太试探性:“……那,长泽小姐想怎么做?”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少女有种很淡的危险感。 可长泽小姐明明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 在他沉思的时候,长泽桃绪也终于从纠结中做出选择,呢喃道:“就这一次,应该无所谓吧,反正里香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 “……” 乙骨忧太再度感觉不太对劲。 他下意识在空气中做了个虚虚握住刀柄的动作,用上特殊术式凝神观察少女后,皱了皱眉。 的确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顶多就是脸上还留有他刚刚使用咒力驱赶诅咒留下的残晦,体内的负面情绪还在溢出……溢出?还是消失? 乙骨忧太正疑心自己看错,要再详细观察的时候,长泽桃绪已经沉不住气地起身。 她准备去拿颜料,走到放置照片的桌子边后,却什么也没找到。 长泽桃绪翻找了两分钟,一无所获时,感觉胸口处窝着的火一下子憋屈地快要窜到脑袋上了。 她此时感觉到自己不对劲了。 一摸额头,果然烫的不太正常。 可即使如此——发烧会让人在分明是她用最普通的铅笔描出来的、本该在幼时就死去的女孩脸上,看到除了纸白铅灰以外透着健康血气的肉色吗? 见鬼! 感觉头胀目眩的长泽桃绪真的很想骂人。 她越看自己的画越觉得不正常,但更不正常的是,即使明明感觉到不对,她还是油然而生出一种诡异的动笔欲望!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蛊惑她——多可惜啊,这么感人至深的故事,多漂亮的女孩儿,你不想为她涂上颜色?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开什么玩笑! 长泽桃绪忍着剧烈的头疼,沉思片刻,望了眼在一旁的乙骨,然后才一言不发地去翻了旅馆的抽屉,翻出一盒儿童用蜡笔。 乙骨忧太思索半天,终于想出一种微妙的可能性:“长泽小姐,你……你是不是对咒力‘过敏’?” “什么东西?” 长泽桃绪不耐烦了,忽得想到什么,拆封的动作顿住,眼神一凛,瞪他:“我发烧不会就是你搞得鬼吧?还有那个奇怪的声音……你到底是什么人!?” “奇怪的声音?” 乙骨忧太越听越觉得费解:“发烧还可以说身体产生排异反应之类的,怎么会出现幻听?这里也没有其他诅咒……抱歉,冒犯了。” 他说着,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眨眼间就来到了少女眼前,在桃绪意识到之前,稍显干燥的手掌已经探出,轻轻贴着她的额头。 果然烫的惊人。 再收回时,她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已经逐渐烧红一片,仿佛什么一碰就会留下痕迹的脆弱雪堆,或者说刚出炉的蓬松的棉花糖。 对上那双被怒气点燃的湿润黑瞳,乙骨忧太罕见地有种自己欺负普通人的感觉,微妙地顿住半秒,就被少女冷着一张脸将手打开。 “不管什么情况,请先离我远点。” 长泽桃绪见他愕然却并不反抗的反应,微眯起眼睛,仔细确认了一遍对方语气中的歉意有几分真实,大脑飞速转动。 她看着手中的蜡笔,重新坐回了原本画画的位置。 长泽桃绪拿起素描本,用蜡笔随手在边缘轻轻敲着,垂眸掩饰自己的情绪,沉吟片刻后,平静开口。 “然后,乙骨君,请好好解释,你是谁,你口中的什么‘咒力过敏’是什么情况,你来的这里目的是什么……以及,你跟五条……老师,什么关系?” 她本想直呼其名,想起眼前人的学生身份,话到嘴边,尾音一转换了更含糊的老师称呼。 果然。 话音刚落,就见黑发少年惊色之后,松了一口气,原本漏出些危险的攻击性的黑瞳,也重新变得无害,甚至有些狗狗似的亲近:“原来长泽小姐也是五条老师的学生!” 少女似乎有些嫌弃地应了一声。 乙骨忧太一点也不意外,不如说本来五分信变成了七分信,歉意而羞涩抓了抓后脑勺:“我也是高专的学生,不过从很久之前就在五条老师的安排下,在国外工作了——长泽小姐是咒术师吗?” 长泽桃绪:“……” 她鸦色眼睫振颤几下,却如实摇了摇头。 “我看也是,毕竟长泽小姐看上去并不擅长战斗,”乙骨忧太点了点头,又皱皱眉,轻道,“关于咒力‘过敏’……其实我也没听说过这种现象,只是根据长泽小姐的‘症状’来形容的。” “通俗一点表达,长泽小姐体内没有咒力,没有对咒力的适应能力,但又会让他人的咒力停留——或者说能够容纳?但这对普通人来讲是不可能的事……” 长泽桃绪听得烦躁,拧着眉,语气多了些逼迫:“那要怎么解决?” “虽然不是很清楚理由,但看眼下的情况,长泽小姐体内的咒力,应该可以被自然排异出来?……大概过几个小时或者一天半载就好了?” 能够吸附咒力,却没有抵抗咒力的体质……有术式但是没咒力? 乙骨忧太很快联想到这种情况。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怪异。 人不可能没有负面情绪,而且他刚刚已经通过特殊的方式确认,对方产生了负面情绪 11.第 11 章 [] 门外的保镖听见少女的反抗声,不再犹豫地闪进来。 看清这诡异的一幕之后,长谷川还在迟疑,保镖小姐已经径直把自家小姐从人的怀抱中拉了出来。 她将纤弱的少女护在身后,脱下西装外套罩在她肩头,警惕地望着好像精神异常的少年。 保镖小姐压低声音:“小姐,要怎么做?” 长泽桃绪面无表情盯着空气,几秒后,忽然伸手,直接撕画。 才撕开一个口子,反应过来的乙骨忧太以远超常人的速度闪过来,伸手拽住她的手臂,焦急地阻止她的动作,恳求道:“请不要……” 保镖小姐去扯他手腕,一时竟然扯不动。 眼看着刚披上的西装外套也随着少年动作滑落,美丽的乌发少女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吊带长裙,纤细的手臂被人逼迫着高高举起,锁骨和肩颈线条都因此格外明显,显得脆弱异常。 长谷川终于反应过来,出手攻击,却被看着瘦削的乙骨忧太轻而易举地抬手击飞——刚刚好跌在床铺之上。 他愕然地看着似乎根本没怎么使力,仍然专注地哀求着自家雇主的少年,一时竟然生起些胆怯之意,不敢动弹。 但就在这时,展现出远超常人的力气的黑发少年不知怎的猛地一个踉跄,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人”从背后袭击了一样,再度扑倒少女。 眼看着身为普通人的桃绪要以后脑勺撞地的姿势摔到地上。 乙骨忧太忍着被陌生的恋人攻击的困惑和无法相信,下意识翻了个身,用身体给人当了垫子,同时一手护住少女的后脑勺。 “里香,为什么……” 他困惑地喃喃,下一刻却猛地意识到怀中柔软的少女,一时恍惚松了力气,却给了桃绪可乘之机。 桃绪看着近在咫尺的黑发少年,乌瞳里明晃晃的怒气快要盈满。 她一边面无表情甩开乙骨护着自己的手,一边趁人恍神之时,手掌毫不客气压着他胸膛,借力支起上半身,右小腿跪在他腹部——身体稳定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将画撕成两半。 被毁掉的画轻飘飘掉在少年脸上。 乙骨忧太回过神来,无法理解地瞪大眼睛。 “对我叫八百遍‘里香’,乙骨君,你的小青梅也活不过来的。” 经此一遭,发型和服装都凌乱的黑发少女扶着保镖小姐的手起身,表情淡淡,抬脚直接往掉在少年身边的画上踩,却被反应过来的少年用手护住。 桃绪半点犹豫也没有,没什么表情地直接踩在他手上,冷嘲热讽:“建议去这位里香小姐的坟前多叫几声,或许还能感动人,等死后再重聚诉说情意。” 不疼,但的确收到了强烈打击的乙骨忧太缓了好几秒,才仿佛消化了事实。 他并没有生气——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生气理智就戳破这是现实,也没有反抗,顺从地任手被少女踩在脚下。 慢慢起身的时候,他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挪动手掌让脆弱的普通人失去平衡,然后低着头轻轻哀求:“长泽小姐,能不能……” 长泽桃绪毫不留情:“不能。” “答应给你画的画已经画了,而且你已经说过足够了,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心情再画一遍。”少女垂着眸子,冷静地谢客,“你可以走了。” “你难道就不好奇……” “不好奇。” 长泽桃绪有条不紊地说着:“第一,我说过我不想参与,你们的世界与我无关;第二,无论我画出了什么,能看到的只有你一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因为你们……” 乙骨忧太刚想说是因为他们都是普通人,没有咒力看不到,却见少女仿佛预料到他想说什么,冷笑一声打断。 桃绪挪开脚,微微弯腰,将被撕成两半的纸随意抽出一张,在少年面前晃了晃,难得直白地露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这意味着,那只是幻象而已。不管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谁——假的,你懂吗?” 乙骨忧太从她手中抢过纸,脖颈涨红,青筋微微突起,脱口而出:“……你根本不明白!” “那你还没明白吗——” 长泽桃绪忽得拽住他领口处的衣服,面无表情收紧:“我说,我看不到,我不需要,与我无关,我不想参与。至于你,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是经由我手的想象产物,并非真实存在,所以也没有再存在的必要。” “如果你想辩解的话,那就请解释一下,为什么那个‘存在’会攻击你?” 乙骨忧太:“……” 所谓的咒术、诅咒、咒力之类的东西,桃绪的了解,的确仅仅停留在知道这种非科学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但在她这十几年的人生中,这些东西并没有真正威胁到她的生命,更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因此她压根不需要去了解。 她也的确什么没看到,可桃绪不是傻子,乙骨忧太表现的那么异常,无论是速度还是力气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的精神失常的病人能做到的。 排除掉他有病这个选项,那就是的确有什么她看不到的东西。 他表现的那么明显,又是对着空气念念叨叨又是无端端被攻击,还念念叨叨着他死去的小青梅的名字,那,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显而易见了? ——她画出来的内容出现在了现实之中。 也就是乙骨忧太那个所谓的死去的小青梅、未婚妻……“里香”。 但这真的可能吗? 或者说,那真的是本该死去的“人”吗? 在愤怒之中思考出这样的结果之后,长泽桃绪短暂的对所谓的“术式”的兴趣,也随之消失,甚至产生了些许厌恶。 死者不能复生,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正因为这样的基本规则,她才建立起对死的敬畏,保持生的期待和欲望。 也因此,倘若这样的规则被打破,她一贯的生活秩序也将天翻地覆,过去的平稳被打破,未来也将完全出乎意料、不受控制。 她的原则、她的个性,她存在的理由,也将一去不复返——长泽桃绪当然会抗拒。 早在她第一次听说所谓的“诅咒”,却不愿去深究时,她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对这类事物的态度。 保护她的甚尔先生除外,其他的,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永远别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小时候的桃绪明白的道理,长大后的桃绪却因一个人渣,误打误撞接触了与“诅咒”相关的人……这算是越长大越自大,反而不如小时候聪明吗? 长泽桃绪在心中自嘲了一声,又重新看向不愿接受事实的黑发少年。 最开始是她为了试探主动提出的画画,桃绪还没有不讲道理到迁怒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身上——当然,要她有多好的态度也不可能。 “……两清了。” 她松手,后退一步,跟乙骨忧太保持一定的距离:“乙骨君,请离开吧。” 乙骨忧太沉默片刻后,再次道了歉。 他其实本来没什么执念的。 毕竟一年前才正式地跟年少时的执念告别。 里香原谅他的“诅咒”之后,成了佛,灵魂彻底消散——相较被他的诅咒束缚的状态,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他该为里香高兴的。 < 12.第 12 章 [] 长泽桃绪一向不会给这种人半个眼神。 眼前这人之所以例外,不过是因为获得了那种非科学的力量。 也不过如此。 她很明确自己对那种力量和相关的世界不感兴趣,将来除非不得已,也不会参与其中,跟除了甚尔先生——又或许该多加个伏黑惠——之外相关的人打交道。 长泽桃绪没想利用他做点什么,却也不想留下什么隐患,见他冷静下来之后,语气也还算客气。 她垂下眸,并没有直接说可不可以,只是让保镖都先出去。 等室内只剩两人之后,长泽桃绪才轻声道:“刚刚学画没多久我就意识到,我很排斥给我喜欢的人之外的人画画。” 乙骨果然动摇:“……长泽小姐喜欢的人?” “和你一样,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不过我没你那么幸运……他不喜欢我。”黑发少女将散发捋至耳后,很轻地开口,“所以我才对你和里香小姐的故事很感兴趣。” “怎么会——” 乙骨忧太不假思索地安慰:“长泽小姐这么温柔又漂亮的人,肯定是那个人没眼光!” 长泽桃绪垂着眸,扯了扯唇角。 再抬头的时候,漂亮到好像生来就该被所有人喜爱着的黑发少女,笑容温柔而无奈:“那,乙骨君会喜欢我吗?” “……” 乙骨忧太的打抱不平戛然而止,转而支支吾吾起来:“欸,那个,我吗?如果……” “就是这种情况哦。” 长泽桃绪弯了弯眸子,笑意不达眼底,却只让人觉得苦涩:“我是来得不是时候,不被选择、无法被喜欢的那一个。” “……” 乙骨忧太绞尽脑汁想安慰的话,说出口之前,黑发少女已经摇了摇头。 “不用安慰,我不需要。” 长泽桃绪没有多说,只是回到了主题:“其实与其说很排斥,不如说很难——我很难给除了他之外的人画画。” “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不是他,我就有种无从下笔的感觉。尤其是到了上色的步骤,总会下意识画成他的颜色……” “给里香小姐的画上色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的状态很不舒服、很异常。” 长泽桃绪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这也不一定是因为乙骨君。我本来是来这里旅游的,但是一直断断续续头疼,刚来没几天就发烧了,只能待在房间里修养,连照片都是拜托我的保镖帮忙拍的。” 乙骨忧太一下子涨红了脸:“抱歉……” 长泽桃绪摇摇头。 她很平静地陈述事实:“目前看来想让我的画有效果,就必须上色。但我之前能勉强说服自己上色试试,一是因为你和里香小姐的故事,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是——里香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逝者的身份会减少我的排斥感。” 但乙骨需要的恰恰是让逝者短暂地“复生”。 乙骨忧太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长泽桃绪笑了笑,这次笑容中敷衍的态度很明显:“只能说,就算乙骨君逼着我重新再画一幅,我也不一定能画得出来。” “……抱歉。” 乙骨忧太垂着脑袋:“是我冒昧了。” 走之前他想起桃绪说的话,存着几分试探地不解询问:“既然长泽小姐对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那为什么会称呼五条老师‘老师’呢?” 长泽桃绪礼貌地扬起一个标准不露齿的微笑:“我是一名正常的、需要升学的高中生,而他是我聘用的理科方面的家庭教师,礼貌上我还是得叫一声老师的。” 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原、原来如此。” 他莫名其妙地肃然起敬了那么一下子。 然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垂头丧气地走了。 走之前还一步三回头,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 桃绪捡起保镖小姐的西装外套还给她,踩过地上的披肩,从衣柜里拿了条新的,还没披在身上,又腻味地丢开,随手拿了件普通的衬衫穿上。 长泽桃绪没什么表情地给出指令:“现在就去机场,买最近的票,直接回国。” 长谷川去办理退房手续,保镖小姐捡起散落一地的蜡笔,回想起那个少年,还是有点担忧。 “关于刚刚那个人,需不需要跟夫人说一下?” 黑发少女眼皮耷拉着,一副恹恹的样子:“我自己说。” 保镖小姐什么时候见过自家小姐这个样子。 她没再吭声,只是在心中暗暗给那个白衣服记了一笔。 * 回家之后,长泽桃绪把东西一丢,就瘫倒在沙发上,一点都不想动弹。 反正家里也没有其他人。 保镖小姐把备忘录的事给她念了一遍。 管家在一旁听着,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带回来的东西的处理,她和两个保镖的全身体检,记下重新找补习老师的需求……反正桃绪应一声,他就记一项。 然后是汇报她不在的这一周内家里发生的事。 伏黑惠回了一次,带了很多……遗物,管家按照桃绪一早的安排,都放在了伏黑惠的房间里。 然后去看了在东京住院的津美纪。 桃绪妈妈也回了一次家,送了一些画回来,都是她以前拍卖出去的作品。 她早就打算好为桃绪一个月后的十七岁生日办一场个人画展,场地之类的半年前就办好了许可,现在已经开始布置。 这件事桃绪去年生日就知道,只不过这几个月事情太多,也就放在了脑后。 但是邀请函得发了。 “业内有来往的相关人士,和公司一直以来的合作伙伴,还有小姐以前关系比较近的朋友,都发了邀请函;对外公开宣传的门票,名额差不多售空了;剩下的您想发给谁,可以列个名单,或者把这些给您的同学们……” 桌面上摆了一叠没有 13.第 13 章 [] 桃绪妈妈问得很直白:“你想知道什么?” 桃绪想了想,一开始的问题还算委婉:“您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大致还是知道的,”桃绪妈妈言简意赅,“总之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桃绪愣了愣:“那,您为什么让他来给我当家教。” 桃绪妈妈的回答出乎意料。 “他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之后提出来的,给我看了东大的毕业证,还有每年的奖学金证明,教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桃绪自己考察过的水平,当然能确认没问题。 只是她不明白理由。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好像很喜欢你的画,高价收藏了不少,我带回去的一部分还是他借给我的。” 桃绪妈妈并不隐瞒:“虽然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家里的确有做普通生意的,也和我们公司建立了稳定长期的合作,所以也算是有点关系,只是想要一个面试的机会,我也不好拒绝。” 桃绪拧着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关于他们那个世界的东西,不过就我判断,你应该不感兴趣,也不会参与,所以我一直没说。实际上,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我清楚的是,虽然看着不靠谱,五条悟是可以信任的人。” 桃绪眉头紧皱,却没急着反驳。 桃绪妈妈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考虑:“他身上肩负着保护普通人的责任。我们是普通人,又跟他没有利益冲突,不管他是为什么找上门,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能伤害你,甚至要保护你——或许他找上门的理由就是这个呢。” 长泽桃绪沉默片刻,还是如实道:“……如果我不是普通人呢?” “别管他们说什么,只要你想,那你就是普通人。” 桃绪妈妈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似乎早就想过答案:“小桃只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会有人保护好你的。” 桃绪将近一周的不安,在妈妈一如既往的平静话语中得到了安抚。 她甚至难得有闲心开起了玩笑:“是妈妈吗?” “……” 桃绪妈妈面无表情:“你应该知道我只能接受我的情人对我这么讲话——看在小桃很可爱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次别说了。” 桃绪撇撇嘴,又忍俊不禁:“我是在问,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 桃绪妈妈可疑地沉默几秒。 然后理所当然道:“有啊。” 桃绪有点好奇起来了:“真的?那个五条悟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他也有。” 桃绪妈妈语气棒读:“钞能力嘛,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供得起伏黑甚尔这么多年的——这还是他看在亲戚的份上给我打了折。” 桃绪唇边的笑意刚因妈妈的玩笑扬起,就瞬间凝固。 她完全蒙了,语气古怪:“……您说什么?!” 桃绪妈妈:“?” 桃绪妈妈:“你还没看出来吗?他是我请的保镖啊。” “可是你们不是结婚……” “你没看出来是有特殊原因的?” “……” 桃绪妈妈沉吟片刻,倒的确担心起来:“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桃绪摸了摸额头,没有吭声,不过桃绪妈妈也没有深究。 “我就当你发烧了所以脑子变笨了。不过体检要好好做,尤其是大脑部分。” 桃绪妈妈语气中的嫌弃快要溢出来。 她想了想桃绪现在的年龄,觉得差不多告诉她了,无奈解释:“他身份不太好处理,我当时又需要一个结婚对象,所以结了个婚应付一下——强调一遍,我不喜欢22岁以上的男性,更不喜欢人/夫,就算他长得很符合我审美也不行!” 长泽桃绪脑袋乱哄哄的,默了默,好不容易镇定了些,竭尽全力维持平常的语气,努力掩饰着颤音问:“……那,亲戚是怎么回事?我们家没有姓伏黑的亲戚吧?” 这个倒的确是秘密。 桃绪妈妈的语气平静很多:“惠的亲生母亲算是我远房表姐,虽然血缘很淡,也没上族谱,但是跟我关系还不错,她怀孕那会儿我还带你去见过她,只是没想到生产出了意外,很快就没了。伏黑是津美纪妈妈的姓氏。” 想到自家女儿今天的智力水平,她甚至补充了一句:“就是甚尔后来入赘的那一位,津美纪是她带来的孩子,跟惠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津美纪跟伏黑惠其实没有血缘关系,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是她跟伏黑惠?! “……” 桃绪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找回语言能力:“……那,妈妈,我是你亲生吗?” 桃绪妈妈:“……?” 桃绪妈妈:“桃绪,你不对劲。别明天了,我联系朋友的私人医院,你让管家现在就带你去检查一下— 14.第 14 章 [] 其实伊藤翔太的条件也不算很差,高富帅都沾点边,还算是风云人物,不然桃绪妈妈这里也不会有他的资料了。 但是一对比桃绪的条件,这就有点不够看了。 偏偏人品也不怎么样。 桃绪妈妈本来想让她吃点好的,又想起这是自己安排的学校,好像的确没什么比较优秀的男生,欲言又止片刻,语气倒是温和了些。 “在学校里玩玩就算了……” 她听自家女儿刚刚说话的语气,应该理智还是在线的,只是一时间太惊讶了所以有点没在她面前控制好情绪,斟酌了下话语。 “我相信你有分寸,就不多说了,等今年生日过后,我给你安排几场联谊,多认识一些优秀的同龄人,多谈几场恋爱,过去就过去了——明年转个学吧。” 如果不是她一开始以自己的母校为由安排桃绪上了这所高中,她现在就想让她转学。 桃绪:“……嗯。”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眼瞎过呢。 就怕眼瞎还心盲,脑袋里全是水还听不进别人意见。 目前看来她女儿还没到这种程度。 桃绪妈妈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挂之后还联系了管家,让他记得带桃绪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顺便平时也多注意一下,桃绪跟家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和相处——有什么异常都可以跟她汇报。 管家迟疑地应声,电话挂断后,依旧保持着接的姿势,望了眼赤足倚在门边的黑发少女,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 长泽桃绪鸦色睫毛柔软垂下,挡住黑瞳里的情绪,轻声道:“照妈妈说的做吧,工资都是她给你们发的。” “……好的。明天是上学日,要去上学吗?” 她本来请了三周的假期,然后理所当然地放暑假。 但比预计的日程提前回来之后,就还得继续上半个月的课了。 桃绪摇了摇头。 她回了自己的卧室,靠在床边,从落地窗往外看。 蓝黑色的夜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挤掉了夕阳,小心翼翼地簇拥着月色,衬托着那一圈清冷高远的光辉。 桃绪想到什么,忽然走到窗边,往下望,正好是花坛的位置。 繁星花自然不会体谅她的心情,一簇一簇开得悠哉,日落时灿烂如火烧的绯色,在清冷的月色之中,又变得优雅浅淡。 拔掉吧,然后把盒子挖出来,里面的画全部撕掉,这样,她就彻底远离那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了。 桃绪忍着头疼,又看了一会儿,很快发现。 不管她用什么心情、在什么角度去看,那些花依旧开的漂亮。 她依旧没舍得。 睡觉前,长泽桃绪瞥见床对面的摄像头,忽然想起安装的理由——所谓的梦游症。 现在想来,估计和什么压力没关系。 又是“那些东西”作祟。 之后好了估计也和药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她把画撕掉了而已。 但是,那个被涂黑了脸、五官模糊看不出来容貌的少年,究竟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笔下?……了解的越多,谜题反而越多。 长泽桃绪竭力让自己不去在意,吃了点之前开的安眠药,紧紧闭上眼睛。 第二天。 桃绪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怎的,下意识抬起手臂检查了一下,没有看到颜料的时候,反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空落落感。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到她起床,在桌面上看到多出的那张画时,诡异的消失了。 长泽桃绪没急着先看画的内容,而是调了监控,确认画是凭空出现——甚至在监控前晃了晃之后,删掉了这段监控,然后才屏息凝气,翻开画纸。 画上有一个额头被画满艳丽的红色、或者说血色卡罗拉玫瑰花,黑发绿眸的少年。 这在意料之中。 但令桃绪心脏猛地加速,瞳孔缩起、手指颤抖的理由是——这次,少年的脸没有被黑线划掉,而是清晰明白地展现在她面前。 画面里的少年如同每次在学校见过她的那样,温柔而平静地冲她微笑,似乎下一秒就要关切地说些什么。 “……吉野顺平。” 黑发少女喃喃,满腹困惑——为什么是他? 又或者说……这真的是“他”吗? 桃绪想不出答案。 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地的感觉。 想起吉野顺平在学校里对她奇怪的表现,长泽桃绪笃定他知道些什么。 出于某种别扭又奇怪的感觉,桃绪没有立刻撕掉那幅画,而是夹在素描本里面,放进书包。 她最后还是去了学校。 只不过不是立刻,而是用过午饭之后。 进了校门之后,长泽桃绪没有先去教室,而是下意识去了画室。 画室的声音很吵。 她皱着眉推开门时,室内的声音静了几秒钟,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她,搬画的动作齐齐顿住。 长泽桃绪不解地看着被清场之后仅剩的一排画——全是她以前的作品。 有的是拍卖的作品,有的是参加比赛获奖之后现场出售给业内人士、算是投资的画作,甚至还有以前美术课上作为作业作业上交、结果被老师选中作为展览的作品。 大大小小十余幅画,全摆在这里,被看着有点眼熟、反正跟伊藤有关的学生小心翼翼搬着画架,似乎想摆出一个列阵来。 指挥着其他人搬画的伊藤翔太先反应过来,快步穿过其他人,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局促站在少女面前,挠了挠后脑勺。 “桃绪,你回国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顿了顿,没有自讨没趣等少女接话,自顾自继续道,“听说你要办画展,我就把以前收藏的画都带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你能用上的。” 长泽桃绪看了一圈。 有几幅的确可以用上,但对她来说更有意义的是那些不仅用不上、甚至想被她销毁的画,包括在美术课上的作品。 都是她没耐心也没灵感的时候硬画出来的东西,要么平平无奇,要么有硬伤,反正都是瑕疵品,桃绪很早之前就像收回毁掉,但总是拖着拖着就忘了。 没想到伊藤翔太误打误撞给她都收集来了。 桃绪难得对上这人时心情还不错,语气也还算温柔:“辛苦你了。” “没、没事,顺手的事。” 伊藤翔太第一次见她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习惯性表现出来的成熟从容都丢到脑后,完全像个愣头青似的傻乎乎笑着。 余光瞥见其他脸红的像木头桩子的小弟之后,他独占欲作祟,扭头就面无表情地让人都离开。 画 15.第 15 章 [] 好好一个男高中生,喷的什么花里胡哨的香水?! 辛辣的香料味重就算了,还喷这么多,冲的她都想咳嗽了。 好不容易因为心情好的那点顺眼一下子没了,桃绪忍了几秒,见他越抱越紧,又没有什么肌肉——连那个看着瘦弱的白衣服的都不如,偏偏还一个劲用力。 不像在抱人,像谋杀。 就这,还十成十愣头青沉浸式叫魂似的,哑着嗓子叫她自己的名字。 长泽桃绪本来就没什么感觉,听到他这种熟悉的叫法,一下子想到那个乙骨忧太叫他死去的女朋友时的场景,感觉更膈应了。 她想不通他在沉浸个什么劲。 长泽桃绪沉默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手搭在他肩膀上准备推开。 这时,男生却像是接收到了信号,上半身往后拉开几厘米的距离。 桃绪以为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刚要点头,却见眼前人满眼感动和深情款款地伸出手。 她已经下意识避开了,还是被人摸到了脸——他甚至敢在她嘴唇上乱摸?! 洗没洗手啊?! 浑身不舒服的长泽桃绪忍无可忍,一脚拽了过去。 本来两人的姿势就是一个坐着一个半蹲着,伊藤翔太的核心力量又不行,桃绪虽然没什么力气,还是把人踹了个人仰马翻。 看他满脸茫然地趴在地上,桃绪厌恶地站起身,用力踩在他刚刚乱摸的那根手指碾了几下。 “不是说了只能抱吗?!” “桃、桃绪……” “叫什么叫,三天内我要是看到你主动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中超过三秒,那就分手!” 长泽桃绪说完就嫌恶地离开,去自动贩卖机买了几瓶水,打湿手帕后,在嘴唇上擦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有些发疼——她不想擦肿,这才停住手。 即使如此还是觉得又恶心又生气。 书包还在画室,里面有酒精喷雾。 长泽桃绪回去拿的时候,和伊藤翔太狭路相逢。 他刚要开口,桃绪面无表情竖起三个手指。 伊藤翔太显而易见慌张起来,不得不拿出最快地速度躲到楼梯间——跑的时候表情居然还是明晃晃写着无奈但包容的满足之意。 桃绪被他脑补出来的包容差点恶心坏了,恨不得立刻再踩几脚,但是不想更恶心自己,还是算了,心情糟糕地回到画室拿了书包。 在手帕上喷了点酒精喷雾之后,桃绪又轻轻擦了几下,总算觉得干净了点。 她环视一圈,顺手把那几张看不中的画全都扯下来,塞进书包里,打算等回家之后烧掉。 有一张画摆在窗边,她扯下来的时候,被楼下的镜子一类的东西反光晃了下眼,下意识往外看过去,发现楼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聚了一群人。 ……怎么又是校园暴力。 黑发少女皱了皱眉,不感兴趣地准备收回眼神,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扯着被打的那个的头皮,将人脑袋抬了起来,恰好跟桃绪的视线对视上。 虽然已经被打的面无全非,但桃绪还是能从发型和直觉确认——是吉野顺平。 ……怎么又是他? 长泽桃绪不觉得是伊藤翔太安排的,毕竟那个垃圾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听话。 上次见到他带人揍吉野之后,她私下警告过他,欺负人不要扯上她的名义。 不管他什么心情,至少一个月内,伊藤不会再对吉野出手,也会让手下收敛一些。 所以这次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纯粹是吉野顺平自己招惹来的麻烦。 长泽桃绪和人对视了几秒,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全然冷漠。 很快,吉野顺平被人一拳揍上腹部,痛的弓起腰,脸也被人踩在了地上摩擦——整个过程中,他就像是被打到毫无力气,所以没有一点反抗,任凭人翻来覆去地揍。 长泽桃绪捏着画纸的手无意识收紧,忍不住产生怀疑。 这样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的普通人,真的会与那个世界有关吗?又凭什么出现在她的画中? 如果是演戏的话——她看着他额头被砸出来的血,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想不通,手下用力,不小心把画扯了下来。 刚好是在窗边,风一 16.第 16 章 [] “有证据吗?有的话就告诉老师、报警,没有的话就先去调查。” “现在走的话,我不会告诉伊藤翔太你们在假借他的名义欺负人。” “……” 以她的话为台阶,本来就萌生退意的霸凌者们一个接着一个放完狠话迅速逃似的离开,本来还不甘心的女生跺了跺脚,最后还是没敢说什么,跟着走了。 长泽桃绪这才重新看向吉野顺平,眉依旧是皱着的,无声呵斥着他松手。 吉野顺平眨了眨似乎被血糊住的眼:“以后伊藤同学就不会欺负我了吗?” 长泽桃绪差点气笑。 吉野顺平被打得实在凄惨,光看着就让人本能不适。 她下意识皱着眉别开眼。 “……这种时候,你要向施暴者的女朋友救助?就不怕我告诉他后他变本加厉?” 桃绪平静地讥讽着:“还是说,你觉得我好欺负?” 吉野顺平一点也不恼,仿佛借着她脚踝作为支撑点,慢吞吞起身,盘腿坐在地上,面上仍然带着浅浅的笑容。 “那就令人苦恼了,看来伊藤同学的确不是什么良人——长泽同学,要我帮助你吗?我们一起逃离伊藤同学的威胁吧。” 长泽桃绪觉得他是疯了才会说出这话。 没有自知之明,天真,弱小,又无时无刻不透出诡异感。 不知何时被丢下,又不知为何敞开的书包里,素描本滑落出来,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迅捷的风,吹开素描本、卷走里面的黑发绿眸少年的画。 就像是刚刚从五楼窗户边掉下的画一样,轻飘飘落在吉野顺平身边,没有任何重物压着,却再一动不动。 他一直遮着的刘海被风吹起,露出底下烟头烫出的一堆圈圈疤痕,此刻还凝固了不少血,显得格外狼狈,但他始终像那幅画中的人一样平静微笑。 “……松手。” 长泽桃绪沉默片刻后,又重复了一遍。 黑发绿眸的少年听话地松手,甚至乖乖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他原本用来裹住手的画纸,随着他的动作,先是受重力牵引落在地上,又被那阵诡异的风卷起,吹在两人之间,滞空之后,忽得无风自燃。 一阵黑色的火焰魔术般窜起,不过一两秒,便完全吞噬了那团画纸。 坐在地上的吉野顺平仰望着桃绪,绿眸浮动着卖乖似的笑意,嗓音依旧温柔平和:“你看,烧掉了,一点也不脏手。” 长泽桃绪惊疑不定地看着连灰烬都不剩的空气。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肉眼观察到那种画面。 下一秒,注意到少女脚腕被画纸摩擦泛红的皮肤,黑发绿眸的少年愣了愣,又像是做错什么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道歉:“啊……抱歉,我刚刚太用力了,会疼吗?” 桃绪失声几秒,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才木然地摇摇头。 长泽桃绪:“你……” 吉野顺平好脾气地应声:“嗯?” 桃绪花了一会儿整理思绪,冷静下来,仔仔细细审视着少年:“你为什么不用刚刚那种能力对付那些欺负你的。” “不可以随便对普通人出手,会破坏秩序,要是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发现,我说不定会被排斥。” 吉野顺平有问必答,绿眸依恋地注视着她,却没有一丝半毫的攻击性或者侵略性,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那样的话,就见不到长泽小姐了。” 桃绪没听懂他的话。 但她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异样的信任和情感,也能微妙地感知到自己油然而生的一种亲近感。 长泽桃绪心情复杂地喃喃:“吉野……你真的是吉野顺平吗?” “我是‘吉野顺平’。” 吉野顺平乖乖回答着:“不过,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吉野顺平’,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吉野顺平’,死之后被长泽小姐画在了纸上,意外地以另一种形式活了下来,然后又意外来到这个世界。” 过程全都略过,只说结果,长泽桃绪却出乎意料地能够理解,接受度很高——又或许是因为她也不想详细了解,也对他人的事漠不关心。 桃绪回忆了下之前见到的宛如精神失常的“吉野顺平”,微妙地明白了那个人“自言自语”的理由——说不定的确是在跟“自己”对话呢? 不过有一点还是得搞清楚。 “你来到这个世界,是指你和这个世界的吉野同时以不同 17.第 17 章 《被威胁的高岭之花》全本免费阅读 [] 长泽桃绪抬起眸,注视着少年,眼睛一眨不眨。 吉野顺平心领神会,顺从地解释着:“一个叫夏油杰,可以收付咒灵,前不久还试图收服我,但失败了;另外一个,长泽小姐你也认识……” 他难得卖了个关子,或者说,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波动,很不满似的,皱了皱眉,很不情不愿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 “伏黑甚尔——这人本该在十二年前就死去的,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活着。” 长泽桃绪也露出了第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甚尔先生为什么会死?” “具体的我也不了解,但似乎是五条悟杀了他。” 说起这人的死亡,吉野顺平的语气重新恢复轻快:“原本的世界里,长泽小姐本不该和他、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成为家人,伏黑惠也会和伏黑津美纪的身体反目成仇,似乎是被操控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只是一直在旁观。” 长泽桃绪张了张口,本来想问清楚一点,却又没问出口。 吉野顺平贴心地替她表达:“现在的世界的发展已经和之前不同了,所以长泽小姐也不用担心会出现那样的情况,更不需要花精力去了解和改变的。” 桃绪一下子被说服了。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长泽桃绪有些怪异地看了吉野顺平一眼:“你似乎很了解我?” 吉野顺平失笑,微湿的绿瞳一眨不眨注视着少女,亲昵显而易见:“是长泽小姐创造的我啊——”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随手杀了一个垃圾而已,但长泽小姐却愿意为这样的我画画,还将我丑陋的疤痕画成那么美丽的玫瑰,我会爱慕长泽小姐,想要多了解长泽小姐的事,揣测长泽小姐的心理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他理所当然地说着,见少女皱眉,顿了顿,神情忽得有些歉意地哀伤来。 “抱歉,是我冒昧了……如果长泽小姐讨厌我的话。” 本来静静躺在他身边的画,忽得无风自起,准确无误地飘到桃绪的手中。 黑发绿眸的少年依旧保持着本来的盘腿坐地的姿势,脊背顺从地微微朝着桃绪弯着,嗓音依旧是区别这个年纪的男高的温柔秀气。 “撕了这张画,我就会彻底消失了,也不会再来打扰长泽小姐的生活——不过,如果真的要撕的话,可以让我先杀了伊藤翔太再撕吗?” 他有着和伊藤威胁她时的一样的彬彬有礼,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反而像是被淋湿还不敢大声叫的小狗狗,绿瞳盈满令人心软的雾气。 至少桃绪的确心软了。 即使他看起来就一副会影响她今后生活的样子,她暂时也没打算撕画。 长泽桃绪想了想:“你在原本的世界杀了伊藤翔太?然后我给你画了画?” 吉野顺平点了点头。 “我杀死伊藤翔太后,反被咒灵杀死,尸体很丑陋的。” 他说着,却似乎很高兴似的,笑了起来,弯着眸子接着道。 “我的朋友当时难过哭了,长泽小姐似乎也很难过,然后为我画了这幅画,送给我的朋友啦——您真的非常非常善良而温柔呢!” 第一次听吉野顺平这么说时,桃绪其实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甚至因此恶心。 但这一次,她却忽得产生些怜悯。 “你错了。” 她轻叹一口气,压着裙子蹲了下来,与少年平视:“我既不善良,也不温柔,只是对死者会多几分宽容,恰好你又为我解决了麻烦……” 虽然她不知道,没有跟伏黑成为一家人后的她又是怎么被伊藤威胁的。 但其实不难想象。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洁白无瑕的高岭之花嘛。 黑发少女心平气和开口,漂亮的眉眼中一片坦然:“如果你把我当成救赎的话,那你就只能失望了。对普通人都无法出手的你,对我来说毫无利用价值,所以我不可能像是你原来那个世界那样、对你那么宽容。” 从我的世界滚出去。 这句话没说出声,却从她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中,明明白白地展露出来。 吉野顺平眨了眨眼睛,原本湿漉漉的绿瞳却浮现些点点亮色:“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再次帮长泽小姐解决掉伊藤翔太的话,您可以对我那么温柔吗?” 长泽桃绪表情不变:“或许。” 少年露出感激又灿烂的明亮笑容来。 “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