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表面[刑侦]》 1. 初遇 [] “老大,你快点回来吧,我们承受不来。谁知道那个高中生怎么死的那么蹊跷的,天天那群记者追着问结果啊……” 贺瑱听着耳机里喋喋不休的声音,当机立断地嗯了一声,便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他站在沣潭市飞机场前,看着一辆辆飞驰而去的出租车都是满载,终于瞧见了个前面冒着绿光的空车。只是这辆空车的速度亦是不慢,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还是将手上的箱子推了出去,随即便跳上了主路。 由远而近的鸣笛声响彻他的耳膜,但出租车还是带着满目灰尘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伸出手扇了扇面前呛人的尾气味,敲了敲车窗:“师傅,走吧。” 愣是把这个出租车司机想要拒载的话,憋回了嗓子眼里。 贺瑱甫要去开出租车的后备箱,就见司机手忙脚乱地解了安全带,一把按住了掀起一条缝的车尾。 他诧异地看了司机一眼,司机赶忙赔着笑脸解释说:“后备箱放了我自己的东西,装满了、装满了……您把箱子搁后座上,劳烦您坐前头。” 贺瑱皱了皱眉眼,却也没再去掀那个古怪的后备箱。只是提了箱子,一只手就稳稳当当地搁在了后座上,自己也钻了上去,没去副驾坐。 他抬眼扫了下车前按下的计价器,旁边似乎有个印子,本来放了点什么东西,没有作声。 司机也从另一边绕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的手仿佛微微有些颤抖。他从后视镜看了贺瑱一眼,又磕巴了一下:“您、您去哪?” “沣潭警……”贺瑱一顿,又说道,“常海路十三号。” 司机哦了一声,摆弄着手机半天才跳出个导航来:“前方左转——” 贺瑱再次微微掀起眼皮,打量了那个白白胖胖的司机一眼,随意说道:“天气太热了,开个空调吧。” 果不其然又见司机多了几分手忙脚乱。 贺瑱不禁摇了摇头,闭目养神靠在了椅背上。 不出半个小时,出租车便一脚急刹停在了红绿灯前,拐过弯就是那所谓的“常海路十三号”了。 贺瑱睁开了清明的双眼,说道:“就这儿停了吧,多少钱?” 司机看了一眼还没停下的计价器,说道:“三十五。” 贺瑱拿了手机扫了车上的二维码,又呵的轻笑了一声:“付过去了,给我打个票吧。” 司机这才想起来,他似乎还没有关计价器,讪讪地伸了手看着POS机吐出个小票来。他撕下来的时候还缺了一角,就这么递给了贺瑱。 可迎接他的却不是贺瑱的手,而是一副冰凉凉的手铐。 随即一个证件晃在了他的眼前,是贺瑱略显吊儿郎当的声音:“你涉嫌绑架,跟我走一趟吧。” 大夏天的,常海路上栽满了梧桐树,倒还算是给人行道上添了几分阴凉。 贺瑱远远地就瞧见了他们支队那灰扑扑的小楼,实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这休假攒了五年,刚休了三天就给火急火燎地叫回来了。非说什么找不到死者死因,就得他回来镇场子。 可找不到死者死因找他有什么用?找法医去啊! 不过他倒也忘了,他们支队现在就剩下一个法医助理了。剩下的大佛们嫌他们这庙小,早就能调走的都调走了。 贺瑱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手上使劲儿又拽了拽那个白胖子司机。可抬眼就瞧见有个人抱着一摞东西进了小灰楼里面,长身鹤立的穿了一身白,竟叫他远远的,连脸都没看清,却愣是看出一副仙气儿来。 他撇了撇嘴,猜测是谁的家属来送饭了。但又琢磨起了,到底是谁在他休假的这三天里找了个对象啊! 他都没对象的!妈的! 想及此,他又使劲儿拽了拽白胖子司机,给人拽了个踉跄。 领着司机进支队的时候,贺瑱最忠诚的狗腿子陆何就头一个冲了上来。本想着抱大腿的姿势,在看见他家老大手上还挂了一个,立马戛然而止。 贺瑱瞥了他一眼,说道:“红绿灯那车牌是沣AMN234的出租车,后备箱开一下,里面捆了这车实际的司机。” 陆何收到命令,连忙招呼了俩人救了真正的出租车司机出来。 刚把人领到小灰楼里,就见那个假司机已经垂头丧气地被扭送羁押室了。 陆何瞥了一眼审讯室里翘着二郎腿的贺瑱,立马又狗腿地进去问道:“老大,你怎么知道的那个白胖子不是真司机?” 贺瑱一挑眉,反问道:“你也注意到那是个白胖子了?” 陆何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直拍大腿:“原来如此,是因为这大夏天的,正常出租车司机天天在外面趴活,哪里会注意防晒,不说别的地方,俩开车的膀子一定是晒得黢黑。所以……他一定不是真的!” 说罢,他还眨巴了两下眼睛,等着贺瑱的下一句夸赞。 可惜只等来了贺瑱的一个脑蹦子。 贺瑱扬了扬下颌,又解释说:“这是其中之一的原因,但是重点却不是这个。我到机场的时候,虽然不是在正规的等候区,但是这外面也是趴活的点儿。所以正常出租车都会开得极其缓慢,来准备随时有人招手停车。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我要上车的时候,他不让我开后备箱。这本不算什么的,但结合后面的事情就想通了真司机就被搁在后备箱那个憋屈的地方。我上车之后发现计价器旁,本该摆放司机铭牌的地方空了,又见他哆哆嗦嗦不认识路,还得听导航的模样,我就知道这事儿没跑了。这人啊,指不定还是个外地的过来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瞄了陆何一眼,陆何立马正襟危坐:“老大,最重要的是什么啊?快告诉我吧,我好想知道啊!” 贺瑱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当捧哏去吧。最重要的是,这人连常海路十三号是什么都不知道。” 陆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问了一句:“是什么?” 贺瑱又是朝他脑袋招呼了一下,推了椅子站起身来:“是你老巢,是咱支队!是什么是什么,我看你是个什么!走了——” 陆何摸摸脑袋,好像终于明白了过来。眼见着贺瑱长腿跨了几步,连忙追了上去。他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叨叨着:“那也不是我打的车嘛,我哪知道当时车上发生了什么啊……” “胡扯什么呢!”贺瑱回头斜了他一眼,没留神差点撞在一个顶出来的肚子上。 他脑子快,立马反应了过来,人都没看,先问了好:“方局长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我这刚审完一个,准备回去给您打报告呢。” 方局长腆着个肚子,笑眯眯地说道:“瞧见了,刚给押过去。听说是这真司机跟哥们打电话吹牛自己有多少钱,给这假的听见了,就起了歹心,这才给绑了?” “啊对对对。”贺瑱一脸正经地敷衍着,“这财绝不能外露,您说是吧?” 方局长也哈哈一笑,转了话锋:“小贺还是厉害,三五句就给审出来了。这次这个案子,也得你多操操心。现在外面可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都有谣言说这是什么诅咒杀人、恶鬼杀人了。” 贺瑱点头如捣蒜,背过去就打了个哈欠。 方局长又说:“对了,你 2. 针锋 [] 贺瑱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便见其从白大衣宽大的口袋中取出一个金丝框眼镜架在了鼻梁之上。 他对着张棠棠微微颔首,平静地开口道:“棠棠,麻烦播放一下尸检PPT。” 张棠棠一愣,甫要发问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姓的,便听来人又说:“来之前,我看过支队的资料。” 张棠棠啊了一声,又是赶忙打开了投影仪,将尸检报告的PPT投射在幕布之上。 那人便拿了遥控器,站在会议室的所有人面前,翻动了页面—— “我是新来的法医宋知意,现在要对713案件的尸检情况做出简要报告。713案件死者为沣潭市第一中学的高二学生王宁,今年十七岁。” “7月13日清晨,市中心公园的清洁工在公园的人工湖中发现死者尸体,根据尸僵、尸斑及水中浸泡情况,初步断定死亡时间在六个小时内。” “尸体表面无明显外伤、瘀伤,病理、毒理检测也正常。指甲中存在淤泥、杂草碎屑等物质,已提交证物科检验。但解剖后,却发现气管、肺中并不水沫存在痕迹,尸体胸腔同样无灌水隆起,不符合溺水身亡的现象。” “死者面部肿胀发绀,牙龈、口腔内部出血,符合窒息性死亡。但颈间并无机械性致死痕迹,故而我推断其为干性溺死。” 宋知意接连翻了几页PPT,照着拍摄下来的解剖现场照片进行了细致的讲解。即便是他并没有主刀,甚至连这具尸体都没有真正见过,可缓缓而说出的话语,一字一句仍是掷地有声,叫人忍不住信服。 就连贺瑱都在旁边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陆何在一边忍不住拍手,被贺瑱瞪了一眼才讪讪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但他还是忍住凑在贺瑱的耳边说:“老大,他好像在发光诶!” 贺瑱当即给了他一肘子,叫他吃痛地闭了嘴。 宋知意说完这些话,神色依旧如常,只是微微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倚在会议室门框上的贺瑱。 贺瑱有些尴尬,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说的不错,请继续?” 宋知意从善如流道:“我这边暂时没有别的发现了,今天下午我想要再去看看尸体,做下二次尸检,确定我的判断是否有误。” “行。”贺瑱招呼了一声仍看着宋知意发愣的张棠棠,又拍了拍手示意道,“下午等宋法医的结果出来,出具个正式的尸检报告。然后找公关那边给那些媒体记者嘴巴堵一堵,再传下去就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他是没说,刚才在回来的路上,那个假司机放了一路的广播,讲的全是这个案件的怪谈,听得他都直皱眉头。 竟然直接编排了个故事,说这个死者王宁是个怪力乱神的男高中生,为了考试成绩召唤笔仙,最终被笔仙索命。 如果他们这再不出个官方证明,恐怕什么牛马蛇神都要说出来了。 宋知意嗯了一声,却是擦了擦手,走下了讲台站定在贺瑱面前。 他朝着贺瑱伸出了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指尖圆润,指节微微有一些突出,可衬得他这双手在漂亮的同时,更加得有力量感。 贺瑱一顿,手却比脑子反应快,已经握了上去。他感受到手掌上覆盖的力度与温度,皆是恰恰好。 宋知意郑重地对着贺瑱说道:“贺队,每一个案件都披着假象的皮,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撕开这些表面,去寻找深埋其下的真相。所以,合作愉快。” 说罢,那双手边倏地抽离了开来,叫贺瑱都有些措手不及应上一句。 宋知意摘下金丝框眼镜,用袖口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又握在掌心放回了白大褂的口袋之中。 贺瑱在没人瞧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又是将他在路上翻阅的资料同步出来:“死者王宁,身份刚才宋法医说过了。他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性格内向,平常除了去上学,就只有去补习班。” “他的成绩不错,一般情况也能排进年级前二三十名。家庭环境简单,父母健在,都是普通职员,还有个患老年痴呆的奶奶。” 他又翻了两页,那资料也就到此为止了。 实在没法子继续的他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找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下了。甫一坐下,就见对面的陆何对他挤眉弄眼。 他皱了皱眉头,这才发现他左手边就是宋知意。 贺瑱倒也不在乎,只是看着宋知意那挺拔的脊背如一条直线,本欲瘫在椅子上的动作立马变成了正襟危坐。 方局长听了他们的汇报,一拍大腿,说道:“好!听你们这是有头绪了,那就赶紧查起来吧!” 贺瑱用余光瞥了一眼方局长那颤了半天的肉,轻轻啧了一声,又拍了拍桌子示意安静一下。 支队里的人早就熟悉他的做事风格,自然而然地等着他的下一句指示。 只有宋知意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那贺队既然没有别的要共享的,我就先回解剖室看尸体了。” 贺瑱脸上的表情一顿,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 但他捏住了木头桌子的一角,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声:“好,希望宋法医今天就能把二次尸检报告提交。” “好。”宋知意也不曾迟疑,看着贺瑱就应下了这没有硝烟的挑战。 宋知意前腿刚走,张棠棠也跟着上去了。一步三回头的跟贺瑱使着眼色,贺瑱瞧都不瞧她一眼。 贺瑱深吸了口气,又说道:“我看这社会关系还没开始走访调查,方局长,那我们就先安排人再去他学校和补习班看看,陆何和我去他家里了。” 方局长眯着肉挤得一条缝的眼睛,点点头:“去吧去吧,早点破案。” 出了门就瞧见太阳西斜了许多,将贺瑱和梧桐树的影子都拉得斜斜的。 陆何去开车了,贺瑱就靠在路边的树上等着他。 没留神,就见到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奔着他的脸面而来。他顿时反应过来,连忙后撤一步,做出防御的架势来。这才看清了眼前是个话筒。 他顿时脸就拉了下来,他本来就从销假回来就一肚子火,现在这些个记者又触他霉头。但为了保支队的名声,他还是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生生挤出了个好脸色来:“今天我们新调来的法医就会为死者死法给出一份权威报告。到时候定会给各位媒体朋友、沣潭市民一个合理的交代的,请大家放心。” 只是这些个记者们仍是不依不饶的,追着贺瑱非要问东问西,摆明了是不信贺瑱所言。 贺瑱烦不胜烦,又察觉到陆何已经停着车在外面等着了。 他看了一圈这些个明显不打算放过他的记者们,正巧就看见了被人群挤在最后的一个瘦弱的男生,干脆地朝他招了招手:“你叫什么?哪个报社电台的?” 小记者愣了一下,立马回应了一张名片,又道:“陈晓礼,沣潭晚报记者。” “好。”贺瑱从怀里拿出纸笔,写了个字条塞给他,“劳烦您到时候关注一下,就说是我说的,让你们报社最先拿消息。” 说罢,趁着所有人都去争抢那个字 3. 调查 [] 贺瑱立马反应了过来,安抚着老太太的情绪,又随口胡诌道:“奶奶您别怕,我是王宁的朋友,我也听说了他的事情,就是过来帮他的。但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好意思全跟我说了,所以我也是一知半解的,还得麻烦您给我细说说。” 老太太立马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冲着贺瑱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可奈何她的的确确是老年痴呆严重,说话颠三倒四的让人抓不住重点:“小宁他可怜啊……他那天说同学、是同学吧,欺负他,怎么欺负的来着……还有他爸,他爸也不管他!唉、唉……” 贺瑱敏锐地察觉到了同学欺负这件事—— 之前张棠棠给他验尸的时候,也曾在报告中提过王宁身上有些陈旧伤,像是被人虐待及反复自残所致。 这完全符合校园暴力事件的结果,很多遭受校园暴力的学生,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从而在原有的伤口上反复自残,妄图掩盖自己遭受不公待遇的痕迹。 更何况,王宁学习优异,性格内向,平日里几乎没什么朋友。他的身高不高,身形瘦弱,与各类校园暴力案件中的受害者画像,更是完美契合。 贺瑱砸了咂嘴,断然觉得这件事和校园暴力指定有点什么关系。 恰好此时陆何把车挪旁边停好了,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就朝着他老大而来,结果没成想刚到跟前,就挨了他老大狠狠的一脚。 还没等他委屈巴巴地开口问,便听见贺瑱啧声中带着点怒意:“我休了个假,你们他妈的就是这么做的社会关系调查的?去学校看了半天,愣是半点端倪没发现?好嘛,全世界一片和平,王宁受了多大的校园暴力愣是一点没发现啊!” 陆何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立马四指并在耳畔,发誓道:“老大,这可真不关我事啊,之前是B组那俩傻……那俩大聪明去做的调查。你说说,要是我去,肯定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算了,这回又派人去了,等等这次结果吧。不对——”贺瑱忽而眉头一紧,“这次我让去的是不是还是B组那俩傻……傻蛋?” 陆何不经思索,点了点头,随即便又挨了贺瑱一下。 贺瑱叹了口气,无奈道:“让那俩傻蛋回去整理资料吧,我一会儿亲自去问问情况。不过现在,还是得先把老太太先安全送回家去,她这样一个人可不行。” 末了,他还是没忍住又补了一句:“下次你还是多给我跑跑现场调查,真的,就那群傻蛋,还不如你呢。” 陆何在一边挠了挠头,好像一时间并不太明白自家老大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趁机把自己也嫌弃了个遍。 贺瑱骂完人,便低头看了一眼一直在重复着跟自己说刚才那几句话的老太太,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子无奈与悲哀。她恐怕再也不知道自己孙子回不来了,就算求了那么多人帮忙,也无济于事。 他把王宁奶奶从地上搀了起来,扶着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在路上走着。 愈发沉的天色,终被一道霞光划破。红黄相接地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贺瑱的交织在了一起。 她絮絮叨叨的话终是有了截止,她紧紧地握住了贺瑱的手,浑浊的目光仿若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清明。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又说:“小宁啊,你别怪你妈,别恨她,她也是个可怜人……如果千错万错,都是奶奶的错,要怪就都怪奶奶。但是、但是……你别离开奶奶,好吗?” 她见贺瑱不回应她,便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问着:“好吗?” 贺瑱抿了抿唇,微微偏过了头,又深吸一口气,带着王宁再也说不出口的承诺:“好,奶奶。” 老太太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像个小孩一样开心得不能自已,转眼不过是又开始重复着自己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贺瑱听着那些话,即便是耳朵已经长了茧,依旧耐心地句句有回响。 好像每次老太太又多能想起一点什么似的,说起王宁母亲的时候,又多了几句不一样的话:“你妈的命也苦啊……都苦啊!你说说,就那么一次,怎么就那么一次正巧被你看见了啊……” 看见什么? 贺瑱微微皱了下眉头,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可以被忽视的细节。 他连忙和一直在后面听着的陆何交换了个目光,甫要准备开口的时候,就感觉一股子力量把他推了开来。 他下意识地要去制服来人,结果就听见一声尖锐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离我妈远点!妈,我就去买个菜,回头你怎么就不见了?你不知道自己不能瞎跑啊!”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灰色的家居服,手里还提着一袋白菜。 她的面色十分憔悴,眼下乌青遍布。似乎本该精心打理的大波浪卷发,如今也是打着绺被随意拢在脑后。她身上隐约有股烟味,但却被做菜的油烟味道掩盖。 贺瑱看着那张和王宁三五分像的脸,就算出门太匆忙,忘了记清王宁母亲的脸,顿时也明白了这就是王宁的妈妈黄明珠。 他给陆何使了个眼色,陆何当即从怀里拿出警官证:“警察,来走访一下,请您配合。” 黄明珠霎时间变了脸色,横眉冷对道:“你们警察不好好查小宁的案子,天天来骚扰我们这些死者家属干什么?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废物,滚滚滚,快离我们远点,晦气!” 陆何到底年轻,火气还盛一些。刚要开口解释,贺瑱就给他按了回去。 贺瑱对着黄明珠赔着笑脸,说:“抱歉,打扰了,我们警方也会尽快给您一个答复。王宁是个好孩子,他不能枉死。” 他这样温和的话语,却如同一根细针般,将黄明珠强撑起的暴躁伪装扎了个破。瞬间泄气的她偃旗息鼓,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从贺瑱手中接过老太太,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家。 只是家中冷冷清清,再没有王宁的声音了。 贺瑱没再跟上去,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马路牙子上,使劲儿地搓了搓自己的头发。 “你说为什么啊?”他狠狠地捶了一下地,就连石子将自己的手划破都没有留意,“校园暴力……怎么又是校园暴力!” 陆何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知道自己老大上初中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因为忍受不了校园暴力而跳楼。没有死,可却落下了终身残疾,一辈子只能靠轮椅过活。 贺瑱的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之中,声音闷闷地问:“有烟吗?” “没……”陆何小声地说着,“老大你知道,我也不抽的,而且你不是戒了吗 4. 尸检 [] 贺瑱的脾气一向不好,勉强好的时候大多也只是对外,整个支队都心知肚明的不去触他霉头。可奈何宋知意这个新调来的就像是看不懂别人脸色一般,处处与他不对付。 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今天快结束了,宋法医答应给我的结果如果还没出来,后果也希望你能自负。方局长如果问起来,不要连累我们整个支队。” 宋知意微微抬眸,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说:“到今天结束还有差不多四个小时,我这里还有些收尾工作需要处理,大概十分钟就能结束。贺队,麻烦您出去,等我一下,可以吗?” 贺瑱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编了半天的话,顿时又被一股脑地咽了回去。 甚至在那一刻,他觉得透过隔离室的无菌帘,就连宋知意看他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如何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甚至走出去都没弄明白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想的。 宋知意不过两句轻飘飘的话,就把他拿捏住了? 仔细想想也是恐怕宋知意对尸检的要求比较严格吧,毕竟无菌环境他要去硬闯,出了问题就全然是自己的责任了。 贺瑱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扭头对张棠棠说:“让宋知意完事之后来我办公室找我,我先回去歇会儿。” 也没等张棠棠回话,他就自己晃悠回了二楼的办公室,隔着窗户正好能看见斜对角的解剖室亮起的灯。 他人平常收拾得挺利落,可办公室倒是大相径庭,乱七八糟地别着各种夹子、标签纸,黑板上也五彩缤纷地拉着各种横线。 他把上个已经结束的案件东西都划拉到一边,开始用粉笔吱呀地在黑板上梳理着王宁的人际关系网图。 可是画画擦擦好几回,他也发现了他现在真的是什么都理不出来。除了打心底里就笃定这件事一定和校园暴力脱不了关系,其他真的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倒是不出十分钟,宋知意就敲响了他的办公室门,顺手拿了二次尸检的报告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贺瑱随意地翻了两页,就搁在了一边,拉来一旁的椅子示意宋知意坐下。他轻咳一声,先开了口:“宋法医,真是辛苦了。” 这回他是真没有讽刺,宋知意在解剖室一站就是一下午也是有目共睹的,忙到现在恐怕连杯水都没喝。 想及此,他转身给宋知意倒了杯水,搁在小沙发前的茶几上。 宋知意没有应声,却异常听话地转身坐在了贺瑱给他拉来的椅子上,用白水润了润喉,又说:“需要我来说明一下吗?” 贺瑱往椅子上大字一躺,打了个哈欠:“好啊,劳烦了。” 他实在是有点困了,为了赶最早班的飞机,早上四点半就爬起来了,又是在外面精疲力尽地折腾了一天。 现在瘫在椅子上,都觉得软绵绵的舒服得要命,上下眼皮忍不住甜蜜蜜地黏在了一起。 即便是他努力了好几次,可还是没拗得过睡神的召唤。 宋知意说着什么,他逐渐也有些听不清是什么了,就记得那么几个飘飘忽忽的声调,说着干性溺死、新伤旧印这些个他已经知道了的词语。 他实在是没熬住,靠在椅背上就缓缓睡了过去。 只听到他呼吸平稳的那一瞬,宋知意口中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宋知意静静地望着贺瑱熟睡的面庞,即便是困到了极致也依旧没有松开的眉眼彰示着他在梦中依旧为这个案子而发愁。 他将尸检报告轻轻地放在了桌上,俯身了下去。 贺瑱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掀起了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 他哪来的毯子? 不对……他怎么上的沙发?他不是跟椅子上和宋知意说二次尸检的事吗? 他能在宋知意面前睡着了,还被宋知意不知道用拖还是抱的放到沙发上,居然还没醒? 这不科学! 他这么警觉的人,怎么可能不醒? 他奋力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是他实在是太累了,可却忘了从前为了追击罪犯三天没睡觉的时候,陆何碰他一下,他也会猛地惊醒。 贺瑱暗暗骂了一句“草”,转头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声“你醒了”,吓得在这大夏天冷汗直流。 他一双银牙咬得咯吱作响:“谁?大半夜的别在这吓人,给我滚出来!” 啪的一声点亮了屋里的灯,贺瑱立马用手掌去遮挡了刺眼的光亮,半晌才从指缝间看清说话的人。 不是宋知意,又是谁? “你有病啊!”他实在是没忍住,当面怼了宋知意一句,“这大半夜的,你还在这干嘛啊?就是为了吓唬我?” 宋知意的情绪并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平淡地开口:“等汇报二次尸检。” 贺瑱接连深吸了三次,还是没绷住:“你就不能明天早上再汇报?非要守在这等我什么时候醒了,是吧?” 宋知意仍是不紧不慢地指了指屋里挂着的时钟,说道:“你睡了三个半小时,今天还有十五分钟才过,我也算没辜负你的期望。现在,你要去看看王宁吗?” 贺瑱抿了抿唇,陡然起身,气哄哄地到了门口拉开门才回首挑眉:“宋法医不领个路吗?毕竟也是你不让我进你的解剖室的。” 宋知意从善如流,长腿几个跨步便到了贺瑱的前面。他的话一向不多,能省则省。 进了解剖室的隔离间,宋知意把无菌服递给了贺瑱。贺瑱看着那蓝绿蓝绿的衣服,啧了一声,还是自行穿上了。 兴许是太困,他今天这一身总觉得穿得拧拧巴巴,不知道哪里错了,让他难受得紧。 宋知意看他一眼便伸出了手来,擦着他的耳垂就伸向了脑后。 贺瑱顿时有些懵,怔在原地。待他在两秒钟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宋知意的手,往后错了一步,险些碰到一旁搁置的酒精。 他面色不善,嘴角拉平,出口的斥责却并没有往日那般凌厉:“宋知意,你干什么?!” 宋知意平静地抽回了手,淡然道:“你后面的系带错了,帮你调整一下。” “……”贺瑱只觉得自己像那个小丑,“那你为什么不,算了……” 管他为什么不到自己身后去调整,弄好了就算了。 贺瑱还是第一次在午夜时分进解剖室,为了尸体特意调低的温度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没由得左右看了几眼。 “你害怕?”宋知意的声音恰巧自他左边传来,更是让他的心脏咚咚几声。只是这话里好像没有半点的阴阳怪气,尽然是些真诚地问候。 但他不需要这样的真诚。 贺瑱咧了咧嘴,站定在解剖台前,随意道:“怎么会?” 宋知意没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将王宁的尸体从临时冷冻柜取了出来。 王宁紧闭着双眼,面容上结着寒霜。他的腹腔被打开又缝上,针脚细密。身上青青紫紫地遍布着尸斑和死前伤,叫人看着心酸。 “我已经尽可能地让他体面些了。”宋知意从怀 5. 一中 [] 贺瑱下意识嘴皮子哆嗦了一下:“什、什么?” 宋知意却是微微弯下了眉眼,一瞬间如化开了春水一般:“骗你的,三号楼。” 贺瑱无语:“那还不是一栋。” 这回倒换成宋知意几分诧异了:“真的是?” 贺瑱笑得如同得逞的小猫一般,有些张狂:“我也是骗你的,我住你对面的二号楼。” 宋知意望着他那副鲜活的模样,眼底眉梢尽是暖意。他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等着贺瑱的下一句话。 贺瑱轻笑了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兜里摸了半天,这才有些讪讪地说:“完了,我忘了,我是从外地直接回来的。现在好了,车也在家,车钥匙也在家,就我不在家。” 宋知意倒是不甚在意,从解剖台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随意地用酒精擦拭了一番,又说:“那坐我的车吧。” 到了车跟前,贺瑱才看清楚刚刚钥匙上一闪而逝的车标。他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宋知意一眼:“车不错,只是不像个法医能开的。” 三叉戟的车标就这么明晃晃、大咧咧地露在贺瑱眼前,他只觉得眼睛都刺得疼。原来做法医这么赚钱啊,早知道他学什么刑侦啊。 上了车,他仰面靠在红色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无神地盯着车载香薰发呆。淡淡的白茶与雪松交融的味道,还是挺好闻的。 “我妈的车。”宋知意状似随意地解释,指尖却是捏住方向盘有些微微泛白。 可他的话却没有再得到反馈,偏过头就瞧见的又是贺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的模样。 他忍不住摇摇头,将空调冷气关掉,踩下了油门。 午夜时分的路上,不再拥堵,畅通的就像是单独为他们所开辟的一样。 即便是宋知意再放慢速度,不出二十分钟车也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凌御西府的地下车库。 未等宋知意唤,贺瑱就自顾自地睁开了双眼。拉开车门,长腿跨下这两门小跑。此刻,他才回过头和宋知意道了声谢。 “你没睡着?”宋知意仍是坐定在原处,轻声问道。 贺瑱脚步一顿,学的是宋知意的真诚:“这不是想着跟你没什么话说,干脆装睡得了。” 宋知意哦了一声,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贺瑱倒是撇撇嘴,他不就想看看宋知意到底想趁他睡着了,到底会做点什么坏事吗? 地下车库的灯已经坏了两周,可他身后的车灯却未曾熄灭。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和自己一栋楼同一个单元的门口,宋知意才熄火下了车。 贺瑱进家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养的两只小王八正在噼里啪啦地扒着水底石子。他瞥了一眼因为自己离开这几天而又变得浑浊的水,说:“真能拉。” 转头又将背包扔在了沙发上,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行李箱好像还扔在了办公室没拿回来。 他伸了个懒腰,把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把自己丢进了浴室。 收拾好一切之后,他才想起来给陆何发了个消息:明早到我家集合,直接去一中。 陆何没回他,估计早就睡成死狗了。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合眼躺下。甫要进入梦乡,就仿若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一般惊醒了过来。 他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翻出工作群,准备添加宋知意。眼神却瞥到了好友申请,理由写了好几条—— 贺队你好,我是宋知意。 睡着了吗?不好意思打扰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怎么集合? 抱歉,打扰到你了,晚安。 贺瑱顿时有股子无力感,他把手机锁了屏,重重地扔在了一遍。可又在两秒之后捡了回来,通过了宋知意的好友请求。 他回了消息:八点车库见,我开车。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刚在洗澡,准备睡了,晚安。 只是这晚安二字有点刺眼,他长按准备撤回。却在同时收到了宋知意的再一句:贺瑱,晚安。 贺瑱这回直接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甩在了一边。 真他妈烦。 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闹铃响,离集合时间还有还有最后十分钟。他立马起来刷牙洗脸,随意从椅子上抄了一件衣服套上,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洗的衣服还没晾。 只是来不及多加思索,他便开门准备坐电梯下车库。 宋知意已经等在了他的单元门口,见到他下来递上了一个饭盒:“不知道你吃没吃早饭,这是我自己做的三明治。” “多谢。”贺瑱也没客气,接过来便打了开来。金枪鱼的香味混着蛋黄酱似乎有些腻,却被酸黄瓜和西红柿恰好中和。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似乎一天都没吃上口饭,被香气勾得肚子咕噜噜地直叫。 囫囵吞枣地吃完了一整个,他才想起来按了车门解锁键,近处一辆橙色的Mini立马对着他们两人眨了眨自己圆滚滚的大眼睛。 宋知意拉开了车门,俯身有些略显困难地钻进了那个着实有些狭小地空间。 贺瑱拉安全带的时候,胳膊肘不自然地撞了宋知意两回。他道了声抱歉,却听得宋知意说:“小车很可爱。” 贺瑱本没觉得这车有什么,可宋知意这话说的,他只觉得听出了几分嘲讽意味来。他瓮瓮地学了宋知意一句:“……我妈的车。” 说罢,他又觉得单薄,补充了一句:“我车今天限号,没办法,只能开这个了。” 宋知意微微弯了下眼睛,没再多言。 车开出小区门口,就瞧见陆何孤孤单单、可可怜怜地蹲在路边,手里还拎了两个塑料袋。一见到贺瑱这个显眼的车开出来,立马凑上前去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没成想,他一开门就看见宋知意,即刻窘迫地将门又关上了,接连说着“对不起”。等反应过来,他又拉开了门,惊讶地问:“宋法医也去?” 贺瑱看着他这个现眼包,指了指后排:“后面坐。” 陆何佝偻着挤了进去,膝盖已经抵在了前排座椅的背上。他把手里拿的塑料袋递到前面,又说:“老大,给你带的早饭,豆腐脑和糖油饼,吃完快活一整天。不过不是我说,虽然你这个车真的每次出现场都能到处钻,跑得飞快,就是空间真的太挤了点。” 贺瑱没开出两步路,一脚刹车又定在了原地:“陆何,下车。” 陆何哦了一声,不知所以地下了车,然后就被突如其来的尾气呛了一口,眼睁睁地看着橙色Mini消失在自己面前。随即手机上便收到了一条语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自己打车去吧! 陆何挠挠头,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句惹了贺瑱的不 6.校暴 [] 粉毛立马瞪了小胖子一样,小胖子缩得像个球一样在地上默不作声了。 宋知意走上前来,拉起小胖子替他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说道:“没关系,你直说就行。” 小胖子嘟嘟囔囔地在后面说着:“他爸真是教育局副局长,我可不敢说。” 粉毛瞪着他:“还算识相,你这顿打算是没白……” 贺瑱斜了粉毛一眼,粉毛立马偃旗息鼓,不敢再说话。他看着现在这个情况,无论如何小胖子也不敢再多说了,只能让教导主任帮他们找个空的办公室来问话。 他让姗姗来迟的陆何看着那几个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之后,又领着小胖子进了空办公室。 他给小胖子倒了杯温水,语调柔和地问道:“王宁被他们欺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小胖子抿抿嘴,摇了摇头:“我啥也不知道,真的。警察叔叔,他爸真的是教育局副局长。回头轻而易举地给我使点绊子的话,我恐怕连高中都毕业不了。” 他有些哆嗦,似乎想到了那副场景,连忙又摇了摇头:“还是王宁在的时候好,他们就不会欺负我了……” 贺瑱深吸了口气,没成想这个希望王宁活着的人,竟然是只是期盼王宁能替自己受过而已。 多可悲啊…… 但他此行的目的是为王宁找到真相,沉冤昭雪,而非无休止地去可怜或者气恼。 他按捺住心底叫嚣着的冲动感觉,把怒意换做力气,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来释放自己心底的压力。 可他即便是强压下来的语调,也显得并没有那么多的温柔:“放心,他爸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而且以后他再也不会在一中做什么了,我向你保证。” 小胖子颤颤巍巍试探性地开了口:“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欺负的,就有人看见过,放学之后他们让王宁吃粉笔灰、喝涮抹布的水。王宁要是不喝,他们就把他按进水池子里。别的还有好多,譬如什么学狗叫、用课本扇他嘴巴、拿笔给他手扎的一个个血窟窿的……” 贺瑱听得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怒火从他心底直烧到了脑门。他腾的站了起来,气势汹汹朝门外而去的模样,吓得小胖子又是缩成了一团。 是宋知意按住了他的肩膀,略显强硬地施加了点压力。 贺瑱抿着嘴,一言不发。 宋知意平静地启唇,问道:“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和家长?” “你觉得有用吗?”不知道是因为信了贺瑱的话,还是真的在发泄着怨气,小胖子愤愤地说,“你看教导主任那个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吗?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贺瑱咬牙切齿:“老畜生!” “王宁越是反抗,他们欺负的就越是过分,后来王宁也不反抗了,干脆由着他们……那段时间他们似乎在王宁身上找不到乐趣了,就开始欺负我。” “结果后来王宁突然有一天被挤兑的时候,发了疯地还嘴说‘都欺负我是吧,我死了才好是吧’,他们才又开始觉得王宁更有意思,逐渐放过了我。” 贺瑱拉了把椅子又气呼呼地落下,只是敏锐的直觉让他在这样的气氛下仍抓住了重点:“什么时候王宁开始爆发的?” “不记得了……”小胖子努力回想着,“好像是高二刚开学那会儿,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贺瑱又问:“那有谁记得吗?王宁有朋友知道这件事吗?” 小胖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哪里有人敢和他走得近啊,和他走得近不就代表要一起被欺负吗?我们又不傻,不过、不过……也许我们历史老师陈老师知道,她一直挺照顾王宁的。” 贺瑱嗯了一声,将陈老师的名字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划了两下。甚至每一次落笔都划破了当页,像是在跟那群施暴者较劲,却更像和自己拼命拉扯着一般。 他想起了宋知意说王宁也许曾在死前被人按在水中,结合着刚才小胖子所言,笃定了这件事和粉毛那一群一定脱不了关系。 继而又问了小胖子些别的,眼见着再也榨不出什么别的话来,贺瑱便准备去收拾那几个施暴者了。 他晃悠着出了门,让小胖子好好回去上课,那些个刺头他来解决。 小胖子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佝偻着背就往教室那边走去,脚步拖得很慢。 粉毛他们被控制在另一个空教室里面,陆何一个人看着,贺瑱实在也有些不放心。 只是可惜他现在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证据,能把这群小畜生带回警局里协助调查。如果真的把他们扣押起来,那恐怕还会给支队惹上不少麻烦事。 贺瑱下意识地又想在口袋里摸烟,可是摸到的只有水果硬糖。他随便拿了一颗剥开放在嘴里,这回是橘子味的,转头又问一直在他身边却没说话的宋知意:“吃吗?” 问完他就有些后悔了,握着糖果的手虚虚地攥了起来。看人家宋大法医早饭吃得有多健康,平时吃穿用度多贵,怎么会吃这种十来块一大袋的什锦硬糖呢? 可却未曾想到,宋知意竟然当了真,伸出手的模样似乎真的是在等自己拿给他。 贺瑱莫名其妙地舔了下下唇,把那颗紫色的不知道是葡萄还是蓝莓味的硬糖搁在了宋知意的掌心之上。他控制着角度,指尖没有触碰到宋知意分毫。 “走了走了,那群小畜生可不是什么善茬,陆何可管不了他们太久的。”说罢,他就加快了脚步,向着楼下的空教室而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未曾抵达便听见了陆何劝慰的声音:“诶、诶,这里是二楼,不能往下跳啊!” 贺瑱心中一急,立马三步并作两步,使劲儿地推开了屋门。 结果没成想粉毛本来还在犹犹豫豫,一看见是贺瑱来了,立马眼一闭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 贺瑱骂了一句“草”,连忙冲到窗边,就见得粉毛看了楼上一眼,朝他竖了个中指,一瘸一拐地就往校门口走。 他当真长长地舒了口气,还好下面是块肥厚的草坪,起到了些许的缓冲作用。 也许是粉毛造成的混乱,让门口没人守着,那群孩子也四散而去。 贺瑱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角,又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先把粉毛抓回来。” 陆何看了一眼已经无影无踪的楼下空地:“上哪抓去啊,老大?” 贺瑱摆摆手,有些无奈:“算了,你就在这等着,算是守株待兔。不过就粉毛那个智商,估摸着也想不起来能回来。” 他也没安排宋知意,但也没阻止宋知意去做什么。 按照他对这些高中生的了解,不过也就是找个矮墙翻出去,或者有什么狗洞。不过料想粉毛这种性格,骄傲得像只花孔雀,怎么可能去钻狗洞。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瞧见学校最矮的地方,下楼绕到了墙外准备等着粉毛自投罗网。 可半天都没等到个人影,远远地却瞧见个熟悉的人提了个更显眼的人来了。 粉毛被提着,肉眼可见已经是萎靡不振了,就是真不知道受了宋知 7.发飙 [] 灰西装男当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容色也舒展了许多。他朝着贺瑱伸出手去,并不似众人所想的那般严词厉色:“贺队长你好,敝姓林,是林淮的父亲。” 他从背后随手扯出个人来,正是在一中见到的粉毛。粉毛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脸上虽有不服,可见到贺瑱的时候立马惶恐地低下了头。 林局长又笑意盈盈地说:“我家这个孩子的确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我也是工作太忙,不知道他竟然变成了这幅德行。这回是特地带他来给您道歉的,望您原谅他在学校的不恭敬。还有就是得麻烦您,帮忙把这孩子的嫌疑洗清了。他就是混了点、淘了点,心眼不坏的。我也一定会去对他多加管教,让他未来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贺瑱只当听了天大的笑话,冷哼一声说:“混了点、淘了点?” “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这小子!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他了,您放心,以后这些个混账事他再也不会做了。如果他再干这些事,我一定第一个不饶了他!”林局长说得信誓旦旦,又是横了粉毛一眼。 粉毛立马垂着头,瓮声瓮气地说:“是,我爸说得对!” 贺瑱朝着没人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哦了一声,也没想再多搭理这父子俩。 只是陆何在一旁瞠目结舌,他还以为这林局长是上门找他们不愉快的,结果就这么简单了事,还连带着道歉加上以后一定认真管教粉毛的起誓? 宋知意倒是在一旁沉下了目光,但却丝毫没有退后一步,一直坚持地站定在贺瑱前面。 贺瑱听他父子俩长篇大论了一道又一道,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立马叫停:“行了,也没事了。既然你说粉毛……林淮以后再不干这种事,我就勉强信了。多谢林局长上着班亲自跑这一遭,您还是先请回吧,省得耽误了工作。” 他这重点咬得好,林局长面色一赧,眼底也有些狰狞,可面上还是打着哈哈说:“没关系的,我请了假。对了……您父亲他老人家最近身体还康健吗?等他有空了,我去看看他。” 贺瑱撇撇嘴,嗯嗯两句就打发了过去。 林局长终于絮絮叨叨地拉完了这些家常,要带着粉毛走。 贺瑱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拉过宋知意在他旁边耳语:“是不是王宁身上还有烟头烫伤的?但我记得粉毛那群身上,是没有烟味儿的。” 宋知意感受到突然凑过来的温热气息,脑子有一瞬间短了路。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微微点头:“嗯。” 贺瑱立马又晃悠了出去,叫了一声:“小粉毛。” 粉毛当即又打了个哆嗦,不敢回头。 贺瑱哪管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抽烟?” 粉毛手摆得飞快,在他爸一片漆黑的脸色下衬得愈发得可怜起来:“没有没有没有,我哪敢抽烟!警察叔叔,你真的冤枉我了!” 贺瑱哦了一声,没多想,又问:“那你那群狐朋狗友,有抽烟的?” “也没有。”粉毛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又看他爸脸色黑得像个锅底,“真不敢抽烟,真的……” 贺瑱又问:“那王宁自己抽烟吗?” “咋可能?他那么个好好学生,要真抽烟我还不欺负他了呢,算他牛逼。”粉毛这话刚说完,就挨了他爸一个嘴巴子,立马改了词,“……算他厉害。” 贺瑱心下约莫有了个猜测,摆摆手也算是放过了他,就见粉毛拖着瘸了一半的腿,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他一转头就对上了陆何探究的目光:“老大,有秘密哦。” “是啊。”贺瑱也没藏着掖着,“谁没秘密啊,但你也不用什么都弄清楚。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赶紧把那个监控调查清楚,别再跟我眼前晃悠了。” 他转了个头,又跟宋知意说:“刚才维护我,谢了。” 宋知意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客气,应该的。” 贺瑱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扯回了王宁的案子上:“他身上那个烟头烫伤痕迹,我猜测应该是他妈弄的,他妈抽烟,我上次闻到味儿了。” 接着许是想到了粉毛那一嘴一句的脏话,他又觉得补充了一句:“我没骂人,我说的是王宁他妈。” “我知道。”宋知意说了一声,转头就准备回自己的解剖室去。 可贺瑱却叫住了他:“等下午点,我们要再去趟王宁家,你……一起?” 其实宋知意人也不赖,之前的确是自己以貌取人了。 宋知意看了下自己的工作安排,点点头:“好,我也准备一下,到时候比对一下王宁母亲的香烟痕迹。但是先提前说一声,比对结果并不能代表什么,也有可能根本没有结果。” “知道。”贺瑱也不多言。 他转身回了办公室,拿着教导主任给的陈老师的电话就拨了过去:“陈老师您好,我是刑侦支队的贺瑱。知道您这两天生病不在学校,但也得叨扰下,是想了解王宁的一些情况……” 直到撂下电话,他都没从震惊中缓和过来。他仔细回想着刚才陈老师说过的话,又看着自己方才记录下的笔记,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王宁啊……命运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的刻薄。 他收起了笔记本,将其揣进了包里。他实在没办法再坐下去了,他现在必须马上去找王宁母亲黄明珠问个清楚。 他甚至都没等陆何,更不曾想起宋知意了。 他趁着午后这会路上没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超速,一脚油门踩到了王宁家。他记得资料上写的王宁是住五单元六楼,便是喘也没喘地一口气爬上了楼。 还未等他敲响房门,就听见里面男人疯狂的咒骂、女人的尖叫,混合着东西砸碎在一地的响动。 隔着一道门,贺瑱有些听不清楚,可也约莫明白事情的急迫性。他不知道那里面吵架的男人究竟是不是王宁的父亲,可女人应该就是黄明珠。 听着黄明珠尖锐的声音愈发减弱,他心中急迫,忙不迭地用力拍响了王宁家的大门:“警察,开门!” 可是未曾有人应门。 他当即附耳在门上,又似乎听见了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继而是拖行的动静。 他不能再等了! 贺瑱抿了抿唇,稍稍退后了几步,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脚下去能不能踹开这厚重的防盗门,可他还是得试一试。 黄明珠就算做了太多的错事,她也罪不至死。 贺瑱跳了几下,以做预备。甫要上前,就听见门锁被拨开的声音。向外开的防盗门被挤出了一条缝来,但是并没人出现。 可是他没有犹豫的时间,当即便以最快的速度拉开了门,低头就见道坐在门口瑟瑟发抖的是王宁奶奶。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溢满了惊慌失措,她似乎想逃离,可却踉跄地跌在了门口。她并不记得贺瑱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了,只是喃喃着:“别打了、别打了……” 屋内的响动已经近乎于停止了,他根本来不及妥善安置瘫坐在地、双手沾血的老太太,只能安抚性地对她说了一声“您别怕”,而后便向急匆匆地向屋内而去。 越是靠近卧室,血腥味道便愈发得浓烈地窜入了鼻腔 8.死亡 [] 贺瑱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嗡的,一时间被情绪冲昏了头,才脱口而出这么伤人的话。 他的双手战栗,浑身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看着面前宋知意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逐渐明白了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伤人。 其实他只是刚开始是对宋知意有些怨怼的,可而后经过这几日的接触,他明明对宋知意的偏见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而且他即便是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也不该这么外露地戳人心窝子。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贺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错开了宋知意的眼神。 他不敢看他。 宋知意久久不曾言语,直到静谧将他二人包裹,方才小声地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心底话吗?” 贺瑱咬着下唇,都尝出些了血腥味道,这才堪堪开口:“曾经是……但刚才真的不是,只是我有点被你那几句话冲昏了头,才出口伤人的……说实话,我其实觉得你真的很厉害,一针见血地发觉了王宁的死因,又察觉到了很多别人不曾发现的细节。只是刚才我真的没能控制好情绪,真的抱歉。” “对不起,是我该道歉才对。”宋知意抿了抿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着,“你能……原谅我吗?原谅我那几句话。” 他分明记得那天那个少年在阳光下笑得却比日光还要灿烂,说的就是那句:“我啊,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最优秀的警察,帮所有我能帮的人。所以,以后来找我,就去警校吧。” 他分明是因为那句话,才知道自己真正不是想当一个医生,而是成为一个帮死者说话的法医的。 他凭什么又能去说他心底的光,不适合警察呢? 宋知意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贺瑱,期许着贺瑱能看他一眼。即便是他知道这也许只是奢望,仍是笨嘴拙舌地解释着:“我不是那样的意思,只是我想说的是……也许可以调整一个更好的状态。不是、不是……贺瑱,你是个非常好的警察,你说得对,是我做的不对,我会改的,贺瑱。” 他好像从没有在工作之外说过这般多的话。 可是……那是贺瑱啊。 宋知意冷峻漂亮的一张脸下,是压抑不住的紧张神色。他渴望听见贺瑱的回应,可又害怕极了贺瑱回应的并非他所能承受的。 可却未曾想到,贺瑱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都错了,那就都原谅对方吧。你是口不择言,我也一样。也对,除了上班开工谁带脑子出门啊。宋知意,你是个好人。当然了,我也是。所以合作愉快啊,宋大法医。” 好似在那一刻一切寒冰皆如同化了春水,什么都不重要了。 没什么误会是不能说清楚解决的,说不清楚就多说几句,也总会有个想要的结果的。 贺瑱似乎想要给予宋知意一个拥抱,可最终还是停滞在了跟前,变成重重地拍了拍宋知意的肩膀。 一切都烟消云散。 贺瑱转身出去,接下了陆何的电话。宋知意停在原地,转头看向了那摊血迹。 默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们就像是并肩作战很多次的战友一般,分别踏上了自己应去的战场。 贺瑱出了门,陆何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沉重:“老大,刚急诊那边来消息了。” “怎么样?”贺瑱捏着手机,顿时紧张了起来,“黄明珠还好吗?那个床上的男人呢,还活着吗?” 陆何叹了口气:“黄明珠暂时还活着,刚出抢救室,输了好多血,但是命保住了,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那个男人……被一刀捅穿了脾脏,流了太多血,送医院之前就没了。” 贺瑱半晌没说出话来,静默良久才开口:“行吧,我马上回去。” “好。”陆何也有些默然,“王宁他爸王山什么话也不说,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审讯室里,怎么问他都不言语。这怎么处理啊,老大?” “没事,等我回去再说吧。”贺瑱撂下了电话,攥着口袋里的糖,却不再想吃了。 回程的路上有些堵,贺瑱终于又给队里去了电话,派了警车到前面开路。 他到审讯室外面,透过单向玻璃看见王山的时候,那个瘦小的男人依旧目光呆滞。 他被人带走换了一身衣服,血衣早就作为物证递交了上去。他穿着不合身的衣物,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蜷缩在本就窄小的椅子上。 贺瑱跟陆何交换了个眼光,就让所有人都等在外面,只身一人进了审讯室。 他直截了当:“王山,为什么要杀人?” 王山没有抬头,仍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如同一个锯嘴葫芦什么话也不说。 贺瑱并不气馁:“你不想知道黄明珠现在的情况了吗?” 王山有了些动静,可他最终不过是瞥了贺瑱一眼,又缄默不语了起来。 贺瑱便也闭了嘴,坐在他对面状似悠闲地喝起了茶。他心底里并非波澜不惊,只是只有装出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才能彻底地击溃王山的心理防线。 他设定的闹铃终于响起,就像是闲来无事地接起电话一般,说道:“医院那边怎么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的!” 余光瞥见王山,他便见得其身体立马僵硬了起来,目光忍不住地向自己的方向瞟来。他便刻意地与王山来了个四目相接,随即捂住了听筒:“我出去跟你说。” 而后,他也不再顾王山是何反应,径直走出了审讯室,在监视器中观察着王山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他瞧见王山当即便坐不住了,带着手铐的手重重地在桌上捶了两下。他想要抱住头,却没有办法,最终只能用头狠狠地撞着桌角,来发泄自己积存在心底的崩溃情绪。 陆何想要进去阻止他,却被贺瑱拉住了:“再耐心点。” 贺瑱也有点心里没谱,但是终归还是按捺住了自己。他死死地盯着监控器的画面,时间一分一秒滴滴答答,终于看见了王山坐不住站起身来,一脸焦急地想要去门口拉开门,却无济于事,只有无能地吼着:“明珠怎么样了?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知道到了突破口,立马起身推开了房门:“你既然想杀她,为什么还关心她?” 王山垂着头,指尖深深地抠进 9.认罪 [] “什么?”贺瑱只觉得自己没听清,“什么玩意儿叫做,王宁之后又自己回家了?” 陆何似乎脑子里也短路了一下,顿了顿才给贺瑱解释:“黄明珠也没太说清楚,毕竟人还在ICU里,就是昏迷醒了一下跟我们说了这两句话,然后就又昏过去了。但是依我的理解,应该是黄明珠看到了湿漉漉回家的王宁,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自己脚滑掉进水里了。” 贺瑱叹了口气,也就能说明宋知意所言,为什么王宁膝盖上有伤痕,气管中有些炎症了。 钱仁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魔,为了和黄明珠在一起,居然能狠心对这么一个孩子下手。 可最终究竟是王宁挣脱开了他的禁锢逃跑掉,还是他良心发现放过了王宁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也随着两个人的去世,而成了永久的谜。 贺瑱抽了抽嘴角,勉强想要挤出个笑意来对陆何,可是怎么都做不到。 他长舒了一口浊气,拍了拍陆何的肩膀,说道:“费点心,你去医院多看着点黄明珠,看她还有什么话说。还有她说是她杀人这事,等她醒了,再去审问一下。” 他不太相信真的是黄明珠杀了人,多的猜测更是黄明珠已经心如死灰,想要补偿王山,替其顶罪罢了。 他在审讯室外面呆了好一会儿,想要摸烟来抽,又是摸到了兜里硬硬的水果糖。 不知道为何,他每次翻出一颗不是紫色的,他就又莫名其妙地放回了兜里。几次三番后,他才尝到了宋知意那天吃过的那颗紫色的味道,是葡萄。 贺瑱隔着单层玻璃又望了一眼焦虑发抖的王山,重新走了进去,开门见山道:“黄明珠醒了,放心吧。” 王山如同一颗皮球,终于泄气瘪了下去:“那就好、那就好……她没死就好。” “但她说——”贺瑱一顿,还是将事实真相告知,“她说钱仁是她杀的,与你无关。但我知道不是,对吗?” 王山整个人早就没了精气神,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她怎么可能杀得了钱仁啊,如果不是被怒气冲昏了头,拼着一股劲儿,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他那么人高马大的,平常我和他对上也只有挨打的份儿。只是有个现象好奇怪,他那会儿突然有些面色苍白、呼吸困难,不过想来也是他害怕到了极点吧。不过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 确实人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是能做出许多平日里做不到的事情的。 “你冲动杀人,理由也能令人同情,希望到时候你的律师能为你申请个缓刑吧。”贺瑱看着他在认罪同意书上签下了字,又慨叹道,“只是奶奶真的可怜,什么都不记得了。孙子没了,儿媳妇偷人偷到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儿子也因为杀人而牢底坐穿,恐怕这辈子不能再相见了。” 他没有再多问,拿起王山签下的认罪同意书,没有回头地走出了审讯室,只是耳朵里一直充斥着王山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他也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吧。 贺瑱回到了办公室,准备把认罪同意书扫描上传,对钱仁死亡这个案件做结案报告。 甫要上传到系统中,便见得自己的门被砰地推开,宋知意匆忙入内对他说道:“钱仁不是脾脏破裂,失血过多死的!” 贺瑱一惊,手指已经下意识地敲在了回车键上:“草,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他暗骂了一句,赶紧手麻脚乱地将自己的报告撤回,庆幸还好方局长那个拖延症还没看见他上传的报告。 整理完了一切之后,他才转过头问宋知意:“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他不是死于脾脏破裂?” 宋知意推了一份极其简单扼要的尸检报告到他面前,他阅读了几行,皱着眉头念着:“死者死因为大面积肺栓塞,心脏中存在大量泡沫。这是什么意思?” 宋知意郑重地解释:“他是被人注射了大量的空气进血管里,造成的死亡。短时间内有超过15到20毫升以上的空气进入血管,这些空气随血管运行到心脏之后,由于心脏的收缩活动使空气变成泡沫,再进入肺动脉之后会导致肺动脉的堵塞,从而引起比较大面积的肺栓塞[1],也称之为空气栓塞。” 贺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抓住宋知意的衣袖,忙不迭地问:“是不是这样,他会在死前呼吸困难、脸色苍白,并且四肢无力反抗?” 宋知意没有犹豫,立马颔首:“对,也就是说即便是王山那一刀直接刺破了钱仁的脾脏,但那只是附着在表面的假象罢了。其实在他大量出血前,他已经窒息死亡了。” 贺瑱啧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疯狂在自己的电脑上查找起来:“我记得黄明珠当过两年护士,和王山结婚之后,才因为太累而辞职去当普通职员的。我还以为黄明珠是有点良心,给王山顶罪呢,原来还真是她干的啊!” 看见宋知意一知半解的,他又急急燥燥地给宋知意解释了一遍。 “真是报应啊!”贺瑱看着自己小黑板上刚添上的关系图,又慨叹道,“钱仁这个死法,可真像是个电视剧里演的。不过我忽然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宋知意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倒是瞧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抿抿嘴,又说:“就是可不可能,是钱仁把王宁按在水里的时候,呛了水进肺里,没有完全排出,所以在几个小时之后才致死的啊?我记得之前有个港剧就是这么演的来着。” “不可能。”宋知意笃定地推翻了贺瑱的假设,“你也说了,那种情况下肺部也会有水沫,并且伴随着有肺部的炎症存在,口吐白沫而亡。但是王宁的肺部不曾有一点水沫,只是因为寒冷、害怕而造成的反射性痉挛,而急性窒息而死。他一定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也在刹那间凝重了下去。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迅速地夺门而出。 贺瑱被他这响动吓了一跳,眼见着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底,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问着:“咋、咋了这是?” 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跟了上去,直追到了解剖室的门口,便被一扇门直直地拍在了自己的眼前,险些将他最引以为傲的高挺鼻梁砸塌。 他揉了揉鼻尖,没敢再往解剖室里闯。他怕又触及了宋知意的霉头,讪讪地回去准备了另一份的认罪同意书,署名却是留给黄明珠的。 王山即便不是造成钱仁死亡的罪魁祸首,可照旧也是故意伤人,捅了两个,判的恐怕也不会太轻。只是王宁奶奶真的更加可怜了,现在儿子、儿媳都进去了,再也没一个人能照顾她了。 他给陆何去了电话,让陆何看紧黄明珠,就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签下认罪同意书再行提交。 他今天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从陈老师那得知王宁发现了他母亲出轨之后,没两个小时就亲自送了情 10.凶手 [] 贺瑱呆愣在了原地,有些茫然地四顾。他只觉得是自己没睡醒,不然怎么会……“没有凶手呢?” 宋知意也是慨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王宁的手腕上有不少试切伤吗?” 贺瑱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可是他不是没对自己下得去手吗?他不是……想活了吗?难道……” “可我以为他放弃自杀了!”贺瑱使劲儿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可怎么又会?” 宋知意没有接话,只是很平静地问贺瑱:“你尝试过故意在自己的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吗?” “我怎么可能会!那得多疼啊……”贺瑱赶忙摇头,“是啊,那该有多疼啊,王宁受过那么多的苦。可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吧。” 他话未曾说完,手机却是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信息来自于陆何:老大,今天下午突然出那么多的事,我也忘了给你交代了。粉毛说的那个天天网吧的监控视频我们已经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看了一遍,确认在王宁死亡的时间段中,他们那群人,连座位都没离开过。所以老大,粉毛说的是事实,王宁的死真的和他们没关系。 还有就是,黄明珠还交代了,那天王宁头发湿漉漉地回家,她还暗讽了王宁几句,问他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还拧了他几下。结果没多会儿自己就收到了钱仁约她出去私会的信息,没再管得了王宁是不是根本连晚饭都没吃。她真不是个东西,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妈! 后来发生了什么,黄明珠也不知道了。我估计也就只有奶奶知道了,可是奶奶那样,也什么都记不住。不过老大你教我要看细节,我就想起来奶奶那天说让你帮王宁,所以王宁大概率是和奶奶说了些什么悲观的话,才跑出门去被人杀害了。 这无疑不更加证明了王宁就是死于自杀。 贺瑱锁上了手机,看着幽黑的屏幕模模糊糊地映出他自己的一张脸,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想为他沉冤昭雪,可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也许在钱仁将王宁按进水里的时候,他自己真的有一刻希望钱仁能把他杀了,这样钱仁就背负上了杀人的罪名,坐一辈子的牢,再也不出现在他的父母面前。也许那个时候,他就不再是累赘,不再是黄明珠舍也舍不掉的包袱,而是能给他们父母第二次机会的天使。” “可是他没有死,钱仁最终还是放手了、退却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斥在心底尽然全是无力感。 他再也顾不得宋知意是不是说他共情太强,而真真切切设身处地地成为了王宁。他妄图以王宁的视角去看这一切,陡然就察觉这世界好像变了个模样。 钱仁不再是他试图反抗活命的凶手,而是他这一盘死局上的唯一的活路。他真的有尝试着在他还有理智的时候,终于做一回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操盘手。 但是他还是失败了。 贺瑱缓缓地合上了双眼,脑海中似乎一遍遍地过着王宁的绝望。那片冰冷的湖水就如同真实地没过了他的鼻腔、颅顶一般,逐渐夺去了他呼吸的能力。 是宋知意焦急的呼唤声,才让他想起来他并非王宁。而只是贺瑱,一个努力替王宁寻找真相的刑警。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说道:“也许你说得对,我这回的确共情能力强了些,但就此事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好像他今天吃的,还就只有早上宋知意给他带的那个三明治罢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前胸贴着后背了。 “走吧,一起去吃点东西,你这一天也没吃什么呢吧。”好像自从经历了那一回的争吵过后,他们之间那堵墙,似乎更被打破了些。 宋知意也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贺瑱选的是平常他们都会吃的路边摊,迷迷糊糊地坐下了才想起来:“诶,你说你吃的那么健康,我拉你来吃这重油重盐的路边摊,你会不会肠胃受不了啊。” 宋知意看着眼前的烤串,和贺瑱手边的冰啤酒:“是有可能。但是你如果配冰啤酒,是一定会不舒服的。” “……”贺瑱无语,“你这人说话可真实在啊,实实在在地往人心窝子上捅,还得拧两下。” 但他可也没在意宋知意的话,他又困又累,可是明天还得熬着把这件案子结束了。 一口冰啤酒下肚,他顿时就觉得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浑身舒爽。 被王宁这个案子折磨得痛苦情愫也消散了不少:“我只是太可怜王宁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落得这样个下场,想想他今年才不过十七岁,那般大好的人生,就被自己的母亲、校园暴力毁掉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往宋知意的手里塞了串肥瘦相间的羊肉串,两人的指尖在交叠中微微触碰又分开:“快吃啊,凉了就膻了,不好吃了。” “其实怎么说呢,刚开始对校园暴力我是真的有些感同身受的气,因为我有个朋友就是因为这样自杀,终身残疾,现在都躺在疗养院中,每天只能看那一片小小的铁窗所禁锢住的风景。其实那会儿我家里也有别的事情,可我还是从初中起就打定主意我还是要做警察的。” 他猛猛地灌了一口酒,其实并没有醉。可是实在是有些累了,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歪着头看向宋知意:“你是长得真好看啊,你说你怎么长得啊,这么……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贺瑱说不出来什么好的形容词来,只是觉得宋知意坐在暖黄色的路灯下面,显得如同被蒙上了一层滤镜般,好看得不像是个真人。他的长发未曾竖起,随意地披散在耳后,却半分女气都没有,只是笼着一股子不食烟火的仙气罢了。 “说真的,我也的确佩服你,你是天生的法医,缜密而又富有直觉。你的确更比张棠棠更适合,但是我们这里是小庙、破庙,我总觉得供不下你这尊大佛。所以啊,你怎么想的?”他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知意。 倒是第一次见到在他的目光攻势下,微微有些退意的宋知意,他顿觉有些好玩,又说:“你也应该只是暂时借调吧,毕竟到现在为止正式文书都没下来。所以等这个案子办完了,就走?我承认我刚开始是对你有些误解,并且还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我想跟你道个歉。”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宋知意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两分,莫名为他 11.水鬼 [] 贺瑱本来还昏昏欲睡着,如今忽然听到此事酒也醒了大半。 支队里是还有值班的人,但他可没办法把这个也许是王宁死前最后见到他的重要目击证人交到别人手上审问。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和宋知意都点了两杯咖啡:“一起加油吧。” 他没把来人带到审讯室,而是领着战战兢兢的男人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给他倒了杯热茶:“怎么回事啊?慢慢说说。” 来人灌了一口水,有些磕绊地说:“我想了好几天,但就是不敢来,我就怕这件事会给我惹一身腥。你们会不会治我见死不救的罪啊?我真的纠结得不行了,我自己一个人在警局旁边走了半天了,看你们闹闹哄哄的更不敢进来了……” 贺瑱当真无奈,却没有着急追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只是又给茶杯里续了水,缓声问道:“你叫什么?” “小徐,你就叫我小徐吧。” 贺瑱也没再追问,如果这是重要证人他们会要求真名,可到现在为止小徐也还未曾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小徐,那你慢慢回想一下,那天晚上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贺瑱循循善诱,又眼神示意了一下宋知意,仿佛要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去做自己的报告。 宋知意仿若没看见一般,端着贺瑱给他点的咖啡坐在立于一旁,也不曾言语。 贺瑱没法,只得继续说道:“一点点的记忆片段也可以的,如果是真的很难回想,也可以等明天我们请专业的心理医生过来,为你进行催眠疏导。” 小徐听到专业的心理医生,立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肢体语言更似是拒绝回忆什么般:“不用不用,就是那天我半夜睡不着,就去湖边转悠,就看见王宁在水里挣扎、扑腾着,然后……他还说着他不想死,别人会遭到报应的话。说完就沉下去了,一点痕迹都没有。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还以为我见到水鬼了,我就跑了……” “真的吗?”宋知意在旁边冷不丁地开口冒出一句。 小徐又被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说:“真的、真的……” 可他退却躲闪的目光,指尖不住地摩挲着杯壁,鼻尖不住地冒出冷汗,无一不说明了他定然是隐瞒了什么的。 宋知意敲了敲桌角,予了贺瑱一个眼神示意,贺瑱便乖乖地跟着他出了门去:“你也觉得不对劲儿吧?” 宋知意颔首:“如果按照他的话,那听到呼救的时候就已经产生干性溺死症状了。但是在发生痉挛,急性窒息的时候,他根本做不到呼救的。所以他肯定说谎了,他看见的,甚至做过的,远不止那么简单。” 贺瑱也同意:“对,他那个样子,不用心理专家出面,我都看得出来他一定没说实话。行了,那我就回去唬他一下吧。看他那个胆子,不是个禁吓的。” 审讯手段是必修课,但也有成绩的参差。贺瑱就属于那种能极其敏锐地察觉到怎样的手法适合什么样的人的,上学时候总被老师说小聪明,可从来都是最高分。 他推了门,直接开门见山地说着:“虽然见死不救等不作为行为在刑法上并不构成犯罪,但是给假口供是定然会被罚款、拘留的,并记入档案的。但是我觉得你不是想给我们假的,你是真的害怕到不记得了,对吗?你大可以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的。” 说罢,他就又出了门,留下小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不停地自己吓唬着自己,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 贺瑱一出门,便叹了口气:“我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呢,没成想还有反转。也许这个小徐真的看见了什么也不一定,如果王宁真的呼救了,他一定不是自杀。” “不一定。”宋知意摇摇头,只是眼神透过办公室的磨砂玻璃,落在了小徐身上,若有所思。 贺瑱叹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眉角:“我还以为今儿终于能回家睡个安稳觉,明天好好写个报告交上去呢,结果又出这一档子事儿,真服了。得了,那就再辛苦宋大法医陪我再熬一天了。” “不辛苦。”宋知意的语调平淡,可贺瑱却莫名其妙的听出了一股子欣喜来。 贺瑱不由得恶寒,啧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是太久没好好睡个觉,有点精神恍惚了。 结果转头就瞧见宋知意认真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宋大法医不太好听,还是叫我知意吧。” 贺瑱撇了撇嘴,尝试着叫出口,可呸呸两声还是说:“拉倒吧,宋知意,就这么叫了!正好你你叫我大名,我也一样,礼尚往来多好。” 他又鼓了鼓嘴巴,似乎是在掩饰尴尬般,回头盯着办公室的玻璃看。 得见小徐在如坐针毡的状态下又坚持了五分钟,这才重新进入办公室内,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现在可想好了吗?是不是还有些别的话要跟我说?” “我真不是故意想要吓唬他的……”小徐抬起眼睛,本就狼狈的样貌更添了几分崩溃与绝望,他双眼通红,声音细弱蚊蝇,“我就是听到他呼救,被吓了一跳,不小心自己脚一滑扑通掉进水里了。” “等我自己爬上来,再想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沉下去了,不见了,连水波纹都没有了。我害怕极了,我还以为根本就是碰见了水鬼索命,啥也顾不上就屁滚尿流地回家了。” “是、是第二天他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我才知道是真的有人呼救的。我真不是故意不救他的,真的不是!如果我真的知道是个真人,我怎么可能看着他死啊……” 贺瑱在脑海中设想过多少不同的结局,可却从来没想过小徐隐瞒的真相竟是如此。 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想要现场带着小徐去用测谎仪看看他究竟这段话中,有多少谎言。可小徐的肢体语言与眼神,无一不彰示着这根本就是事实。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波澜万顷,又说:“既然事实如此,那劳烦你明天白天再来做个正式的笔录。” 小徐立马像个鹌鹑一样把自己缩了起来,拼命地摇着头:“我不来!我不,你们一定是想趁着明天把我逮捕了,我真不是故意要害死他的……” 贺瑱笃定地说:“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愁的这几天都在外面恍惚着,没回家。” 小徐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贺瑱,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你知道?” “看得出来。”贺瑱拉了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真挚地看着他又说,“但是 12.疑点 [] 宋知意并不在意贺瑱说了什么,不过偏偏头,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结案报告上面。 贺瑱就盯着他的后脖颈子看了半天,只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幻听了。 宋知意能说出这种话来?怎么听怎么诡异,别是自己 他咂了咂嘴,没说话,却听见宋知意开口提醒着:“你之前去一中和去王宁家二次调差的手续,好像还没提上去。” “草!”贺瑱一拍脑袋,“还真是,你要不说我真的忘了。不过还行,方局长这也是特事特批了,他不是什么非揪着小事儿的人。” 其实方局长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找自己事,贺瑱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叹了口气,还是依着宋知意的话,把每一项缺失的手续都提交了,余下就是又对着空白的结案报告干瞪眼。 倒是宋知意瞥了一眼睡得紧紧张张的小徐,先开了口:“在那种情况下,王宁是有极大的可能因为小徐落水的声音而惊吓到痉挛,并且产生干性溺死的。但前提是——” “是什么?”贺瑱忽而心下一紧,蓦地扭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知意。 宋知意的指尖本是敲打着桌角,却也兀自停了下来。他抿抿唇,郑重地又说:“前提是王宁在呼救的时候,并没有呛到一点水,但正常而言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贺瑱如遭雷劈般,险些没压抑住自己嗓子里的那一声哀嚎。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砸了一下桌子,咧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所以你这意思是……小徐说的话,恐怕也不是真的?” 宋知意没有作答,只是客观地说道:“我所有的一切推论,都是基于我解剖的死者和我所学习的医学常识,但是对于你的判断而言,这些都只是佐证。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小徐是有罪或者无辜之前,一切都不过是猜测罢了。” 贺瑱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他实在是被这一遭又一遭、一环套一环的事情弄得烦不胜烦。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又说:“真他妈的烦,这案子还有完没完了!每次我已经快要了结的时候,就给我整出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他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让那本就不算齐整的发型变得更像个鸡窝一样。龇牙咧嘴已经不能展露他内心真实的烦躁了,但是他还是摆摆手,阻止了宋知意似乎要说出口的安抚话语来。 他使劲儿地挤了挤眼睛,妄图将那些个因为熬夜疲累而来的酸涩挤出去,又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确是我刚才脑子有点混混沌沌的不清楚了。对于我们刑警来说,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的证据之时,一切也都是推论。现在只有等到早上,再去调查小徐的人际关系,看看有没有更多的目击证明他所说的是实话吧。但是说实在的……” 他又侧头看了小徐那担惊受怕的睡姿一眼,摇摇头说:“如果真的有关系,他没有任何必要再来警局蹲我们。如果非要说他是内心煎熬过不去,又或者说他这是用一个谎言再掩盖另一个,也是有可能的。” 贺瑱只觉得自己的话愈发得颠三倒四起来,自己推翻自己的逻辑,这样的话本就不该是个警察能说出来的。可他从来都紧绷的一条线,好像再一次莫名其妙地蹦断于宋知意面前。 明明他们两个三天前还在针锋相对,明明他们相识不过这几日。 宋知意到底有什么魔力啊? 贺瑱想不明白,他想揉揉自己愈发酸胀的额角,却有一双在这炎热的夏日都略显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缓缓按揉了起来。 他想推开,可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别想了,去我那睡会儿吧,我帮你盯着他。”宋知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瑱也早就被这件翻来覆去的案子折磨的没脾气了,没多想就点了点头。他晃悠着出了办公室,自顾自地走到了解剖室门口,方才反应过来宋知意这是让他睡解剖床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他可是刑侦支队队长……还是的确没办法能和尸体面对面的。 他掉头就走,三步并作两步立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开门就直接对宋知意说:“解剖室太冷了,我还是适合在我这个蒸笼一样的办公室里眯一会儿。” 宋知意顿知是贺瑱会错了意,但也没当即就拆穿他,只是说:“其实我也刚刚才想起来,我好像也有个临时的办公室,里面的沙发应该是上一任法医留下来的,挺软的。” 贺瑱哦了一声,可还是自己窝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干干脆脆地闭了眼去。 再睁眼就是第二天清晨了,他在这椅子上睡得浑身难受,醒了好几回就看见宋知意坐在一旁。似乎每一次他们的目光都能鬼使神差的碰上,可又似是恍如隔世地错开。 贺瑱只觉得奇怪,难不成宋知意一直在看着他?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啧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抬眼看见宋知意正合着眼睛,他便蹑手蹑脚地想要去厕所稍微洗漱一下。 结果没想到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脚指头还真的磕在了桌角上。 当真是和他昨天随便说谎骗小徐时候用的理由一模一样了。 贺瑱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瘪了瘪嘴,一垂眼就对上了宋知意那双清明漂亮的眼眸。 不得不说他每次看见宋知意的那张脸时候,都会不自觉地一顿。杏眼薄唇,有股子雌雄莫辨的清冷美感。可就是那股疏离的气质,却让人不会觉得他身上带着一丝娘气。 真的很矛盾。 “早上好。”清冽的嗓音自宋知意的薄唇中吐出,恰如一汪清泉淌过贺瑱的心间。 贺瑱的心跳慢了一拍,微微一怔:“……早。” 他忽然觉得茅塞顿开,小徐的身上既然有那么多的疑点是他审问不出来的,那么自然而然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做。 来不及多想,他忙不迭地自口袋里掏出手机,但戳了好几下黑黢黢的屏幕都没见一点光亮。他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却是忘了脚指头上的疼,趴在桌子底下找着自己不知道扔去哪里的充电线了。 但一时半刻也没找到,抬眼就看见一部手机正巧在他面前。 “用我的吧,但是就是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要打的电话。”贺瑱愣了一下,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手机。 13.真相 []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贺瑱给季朗星打完电话后,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把季朗星的电话也存在宋知意的手机里。 可不过一瞬间,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莫名其妙涌起的却是想要把自己的手机号存进去的冲动。 不管他最开始对宋知意这个漂亮外表有多大的成见,但如今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也确确实实被宋知意的解剖技术与法医知识所折服。在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希望宋知意能留在他们支队的。 他一向公私分明,又懂得赏人识物。没必要将自己因为外貌对宋知意产生的反感一直继续下去,只是如果真的把宋知意留下了,张棠棠的职位变动他也得深思熟虑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轮不到他现在就开始想。 贺瑱抬眼看了下并不尽然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宋知意,还是迅速地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只是—— 在屏幕上显示的并不只有一串号码,似乎还有一个名字。 四个字,他只来得及在宋知意问他结果如何之前,看清了第一个依稀是贺的模样。 可是贺什么,他没有看清。 “打完了?” 贺瑱霎那间就暗灭了手机屏幕,轻咳了一声,将手机递还给宋知意:“嗯,打完了,多谢。” 仿佛还有些被人拆穿的窘迫。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上嘴唇,看到自己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也适时的亮了起来,又跟了一句:“其实现在手机做的都挺好的,充电开机的速度也挺快。” 说完,他好像又没了那分尴尬,微微挺直了因为没有好好休息而酸胀的脊背。他揉了揉肩膀,晃了晃脖颈,还是在季朗星来之前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 贺瑱啧了一声,回过神来,毫不避讳地与宋知意四目相对。 他微微抬眸,带着几分笑意地也将宋知意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宋大法医要是觉得困了累了,不然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吧。现在这边确实也没什么验尸解剖的活儿了,你这也熬了一宿,怪累的,剩下交给我和季朗星就行。” 他这话说得诚恳,可似乎用错了语调。 宋知意一顿,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却并没有在面容上表现出任何的不对劲儿来。一如他往日不多言笑的模样,他自顾自地找了一把椅子,抱臂坐在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前。 只是合了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可脑中却依旧清醒地听着季朗星对小徐的循循善诱。 不出一会儿,便见得小徐垂头丧气地自审讯室走了出来,季朗星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你也别太愧疚和着急,这事儿到底最后和你有没有关系,还得等贺队那边定夺。” 小徐又将讨饶的目光投向贺瑱,贺瑱握拳抵在唇边,扭头错过了小徐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着实没想过这件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又害死了两条性命,使得一个好好家庭破碎的事情,竟然有这么令人唏嘘的真相。 王宁是自杀没错。 被惊吓导致于干性溺死也没错。 只是……他在死前还救下了小徐,却是差点随着结案而被淹没的真相。 “我没想到他上不了岸的啊,我真的没有啊……”小徐双手捂着脸,滚烫的泪水自他的指缝流出,滴滴答答地敲在了地上。 只是很快的,那些水渍又消失不见。 一如王宁最后的祈愿。 这到底不是小徐的错,而是这个事件中所有人的恶都集中在了王宁一个人身上。 校园中“恶霸”们对他的羞辱欺负,父亲的长年不在家与不闻不问,母亲的出轨与疏离伴随而来的冷暴力,压垮了这个本就不大的男孩子。 贺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撂下了鼠标。他任凭那一闪一闪的光标就在他的眼前无休止地跳动着,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在结案报告上落笔,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书写下他人生最后的结局。 他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又敲,终是开口说:“怎么会这样呢?你说为什么就这么凑巧呢?小徐去那边拍摄像素材,失足落入水中,他的落水声惊吓到了正挣扎想要上岸继续活下去的王宁,让王宁在那一瞬间声门痉挛,机械性窒息。可他即便是如此,也强撑着推了小徐一把,让小徐从落水呛水的窘境中脱离。可他却……唉……” 他许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应声的却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宋知意:“他应该是开心的,即便是他有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去了。可虽然他没有救下自己,但是他救下了别人。贺瑱,他是开心的。” 贺瑱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宋知意的嘴一张一合。他问:“你是……看见了什么吗?从他的尸体上。” 宋知意没有犹豫,但却摇了摇头:“我是法医,我不能说谎,更不可能去提供莫须有的证据。我需要对我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可我也了解过一些心理学。我觉得他真的很高兴很庆幸自己救下了小徐,纵然再也没有了可以拯救他的人。” 贺瑱垂下眼皮,不再言语。 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了无休止的静谧,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贺瑱敲击键盘的声音传出,宋知意才瞧见他的屏幕上已经写下了许多字,是官方而又缜密地阐明了王宁死亡案件背后的一切原因。 贺瑱已然放下了所有一切的个人情绪,让自己从共情的状态脱离而出,从此刻起他又变成了那个以寻求真相为首要目的的刑侦支队队长。 一切的材料链接完毕,他又复核了一遍不曾有缺失,点下提交的一刹那,他就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般,有些失神地望着面前逐渐模糊的屏幕。 他摊在自己办公室那张还算舒服的椅子上面,有气无力地说:“这回我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吧,没准老方那个胖子还能把我没休完的假休完。” 估摸着整个支队敢背后这么说方局长的,就只有贺瑱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