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宠妃想摸鱼》 1. 穿书 [] 初夏之际,天色微明,清晨的风尚带一丝凉意,吹入半掩的绿轩窗,吹醒一宿美梦。 窗前的妆台上摆着面菱花铜镜,被打磨至发亮的镜中映出少女的容颜。 满头黑发堆云砌墨,白净的瓜子小脸,两弯黛眉细长,一双凤眼如水,未及妆扮,便如清水芙蓉般,素雅又不失妩媚。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算是个美人胚子。 莫渝坐在古色古香的紫檀木梳妆台前,直愣愣地盯着这面铜镜有好一会儿了。 此刻并非往日起床的时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镜中少女和她做出同样的动作。 莫渝清醒地知道,这镜中的少女就是她自己,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如今这个世道,很难说还有谁不会穿越了,哪怕是普通人也照样可以。 她不过是在忙完工作回家后,点外卖当夜宵的同时想找本小说下饭,却翻到了自己在多年前写的。 这书名当初暂定为《红颜录》,她都快忘记自己写过这种东西了,便粗略地翻了翻,结果发现到十来章之后,剧情戛然而止。 “怎么是个坑!” 莫渝被当年的自己气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上。 漫长的一觉睡醒后,莫渝就穿成了书中这位连名字都和她一模一样的妙龄少女。 提问,想掐死挖坑不填的作者,结果自己就是那个无良作者该怎么办? 不过,莫渝因此回忆起了当初写过的一些设定。 这是个名为宣朝的架空朝代,书中的莫渝是大宣的安西将军之女,皇帝在秋猎时看到她英姿飒爽、骑射过人,当即将她礼聘入宫,封为昭容。 原主无奈奉旨入宫,但她心仪的另有其人,对方是她父亲麾下的游骑将军卫淳,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谊匪浅。 所以原主一直拒绝皇帝临幸,终于在入宫两年后寻得机缘,假死离宫,与情郎私奔去西域边关躲藏。 不料数月后大宣国破,叛军攻入京城启明宫,那卫淳到底是个忠孝之人,原主亦是出身将门,实在挨不过良心煎熬,率军回援,却还是没能救出皇帝。 而她深爱的卫淳也因此在战中身亡,原主只能饮恨孤老终生。 刚穿书过来的莫渝,还不想这么急着去考虑尚未发生的事。 她看向镜中倒影,熟悉着自己现在这副容貌。 是陌生的长相,唯有这双眼睛和她自己的有些相似。 按照设定来看,这具身体的原主莫渝出身江南霖州,在十岁那年跟着双亲去往安西都护府——也被称作西疆——某座名为威城的边城居住,眼瞧着到了待嫁的年龄,去年才随母亲回京中的府宅。 到底还有着几分江南温婉的底子,可坏就坏在她这双眼睛上了。 若是双清纯无辜的杏仁眼,大概会是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可惜眼稍微微上挑,配上这瘦削的下巴就显得没那么大气,反衬出几分不好惹来。 总之,看这面相大概可以走走红颜祸水、祸国妖妃的路子,女主什么的,她就不是这命。 也的确如此,她在书里就是个戏份较多的炮灰女配。 莫渝揉了揉脸,感受到指尖碰到肌肤所产生的真实触感,发出一声叹息,将铜镜微微侧转过去。 正想着,一个冷漠生疏的电子机械音在她心底响起。 【系统激活条件达成,已激活,匹配成功,恭喜宿主。】 莫渝被突然听到的声音给惊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这是把自己给气死了?】 完了。 要是她的爸妈发现她在家里出了事,肯定会检查她手边的东西,或是报警之类的,那她的小秘密岂不是会全被看了去? 失去了清白,就算能回到现实还有什么用! 系统读到她的心思,平静地给予回答:【宿主的本体并未死亡,对于宿主来说,那边的时间处于暂停状态。】 莫渝虽是初入书中世界,但以心声和系统进行对话这事做得还挺熟练:【那也就是说,等我完成什么任务就能返回现实世界了,对吧?】 系统还是那个冷淡的电子音:【对。】 莫渝觉得它的电子音听起来过于冰冷刺耳,不死心地提出要求:【你可以把语音包更换成我喜欢的角色的声音吗?】 【本系统不支持该功能。】 系统冷硬地说完后,像是觉察到了她的失望,竟补充了一句:【但宿主可以从以下几种声音中做出选择。】 还挺好沟通的嘛,看来是那种陪伴型系统。 莫渝想都不想地在它给出的选项中做出选择。 【宿主选择了“少年音”,本次变更已生效,无法再次更改。】 莫渝听着顺耳许多的系统语音,又想起一事:【原主呢,她怎么办?】 要是她做完任务回到现实世界,原主重归这具身体,那场面想必挺尴尬的。 系统道:【这个世界是因宿主而发展的,前因后果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原主。】 虽然没明说原主是什么情况,但好像是类似平行世界的设定,不存在两种思维争夺同一个躯体,不算夺舍,反倒是莫渝需要利用这个身份去完成后续剧情。 莫渝松了口气,听系统继续:【由于没有结局的小说过多,天道随机抽取一个幸运作者穿书填坑,若想要回到现实,宿主必须完成以下两个主线任务——】 来了来了,果然是这样。 还说什么幸运作者,这哪里幸运了? 昨天早上上班迟到,临近下班时发现有笔账少了一毛六分钱,害她加班查账,饿着肚子回家后又遇到了穿书这档子事。 这根本就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 莫渝欲哭无泪地等着系统发布任务。 系统像是按照既定程序般地继续介绍下去: 【任务一:按本书原设剧情, 2. 请安 [] 从莫渝居住的猗兰殿到椒房殿有些距离,她身为正二品昭容,位分不低,能以轿代步,甚至能偷偷打个盹。 但她记不清书中细节,还有些没弄明白状况,便趁着这个时候在心底召唤系统,不料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不会吧,没信号了? 莫渝一路嘀咕着到了椒房殿,已有几名宫嫔在堂内等着,位分皆比她低,见到她时纷纷行礼。 莫渝在让她们起身时顺带着扫视一圈。 很好,全是陌生的面孔,没一个认识的。 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嫔妃,莫渝由衷感叹。 当皇帝可真好啊,这些个千娇百媚的莺莺燕燕,光是放在屋子里看着,就够赏心悦目的了。 可惜当朝的皇帝勤于政务,不常入后宫,这些嫔妃大多数是之前由皇后采选入宫的,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 “妾身给昭容娘娘请安。”此时有一妃子来到莫渝身前,恭恭敬敬地朝她屈膝行了一礼。 系统依旧没有回应,莫渝只能疯狂回想设定和剧情,依靠自己有限的记忆行事。 却见这名女子高鼻深目,肤色略深,颇有异域风情,当即灵机一动,浅笑着点点头:“元婕妤好。” 这宫中有此等容貌的,便只有生母是漠北胡女的婕妤元楚了。 说起来,这后宫中嫔妃虽多,按制应有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但实际并未满制,总共也就十来人。 除却赵皇后外,四妃就只册封了一位周淑妃,莫渝是九嫔中唯一的昭容,其下有元婕妤和田美人,再往下就是些位卑言轻排不上名号的了。 赵皇后、周淑妃、元婕妤、田美人,以及莫渝自己,外加一名此时还未出场的真女主,便是原设的六位女性主角,属于任务二的目标。 莫渝不知道这时候该聊些什么,和元婕妤打完招呼就住了口。 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因为赵皇后在此时被宫女扶着走了出来。 那些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的宫嫔们噤了声,照着规矩起身行礼。 “诸位妹妹都起来吧。”赵皇后坐在主位上,语气温和,带着些西南地域的口音。 莫渝见她身穿大红凤袍,腰系金缕佩绶,头戴凤冠,高髻上簪着饰有祥云的九尾凤簪,端的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但她容貌秀丽,脸色却略显苍白,看得出有些体虚,身体应该不太好。 “昨日三皇子不慎夭殇,本宫亦深感痛心,今日姐妹们略聚聚,无事便回去吧,昏定也都免了。”赵皇后未多说什么,看得出心情不善。 众嫔妃见皇后这般模样,宽慰几句后便一一告退了。 这就完事了? 莫渝跟着退了出来,长舒一口气。 她还在担心要怎么应对后宫妃子间的社交场合,结果赵皇后一句话就让大家直接散场,甚至还免了昏定,可说是解了她的围。 这让莫渝对赵皇后的好感度直线飙升。 周淑妃和田美人都没来给皇后请安。 在回猗兰殿的路上,莫渝坐着步辇,整合了下现在已知的情况,有好有坏。 这就是那本小说的开头部分,跳过了她没出场的那段情节。 昨日,田美人所出的三皇子李秉堉在玩耍时,失足从御花园假山上跌落,撞到后脑勺,不治身亡,年仅四岁。 田美人因皇儿夭殇悲痛欲绝,皇后暂免了她这几日的请安。 而周淑妃则在皇帝的指派下,负责处置田美人那边的事,劳心劳力,也告假没来。 皇帝因此事大动肝火,一声令下,那几个负责照料三皇子的宫女内侍全都被处以死罪。 真是个暴君。 莫渝腹诽着尚未谋面的皇帝,却忘了这段剧情是她自己安排的。 后宫中比她位分高的,就只有皇后赵青云和淑妃周柔仪两人,所以她在后宫中过得还算不错。 赵皇后原是被送来和亲的南诏国公主,因最早诞下皇子而被封为皇后,可说是母凭子贵了。 但也就是那次生育落下病,赵皇后坏了根基,再不能孕育子嗣,所以她对现年七岁的皇长子李秉坤极为疼宠与器重。 无奈李秉坤自打出生起便体弱多病,能活到几岁还是个未知数,又资质平平,虽是嫡长子,但这太子之位未定,反倒是比他晚出生数日的皇次子李秉墉更有机会。 李秉墉是周淑妃所出,如今同样是七岁,有个小他一岁亲妹妹,庆宁公主李秋妍。 说到周淑妃,那也是位厉害角色,大致算是这本书前期的第一女主。 周家先祖跟着太祖皇帝打下大宣江山,周淑妃的父亲承袭了梁国公的爵位。 太后的母亲荣国夫人是梁国公的姑姑,这一通排资论辈算下来,周淑妃还是皇帝的表妹。 周淑妃因幼年丧母,被送入宫中由太后抚养长大,和皇帝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比起从南诏来的赵皇后,皇帝显然也更亲近她一些。 周淑妃与赵皇后同时入宫,有太后给她撑腰,又得皇帝信任,若不是赵皇后比她更早诞下皇子,这皇后之位本应由她来坐。 所以周淑妃表面上仍是那温柔体贴的性子,若非实在有事,给赵皇后来请安是从未缺过席的。 但是实际上,她还盯着那后位不放,与赵皇后是针尖对麦芒,时不时就要明里暗里斗上一斗。 像这回,皇帝未将调查皇子的死因这样大的事交由中宫处置,反倒让周淑妃来插手协管。 昨日因这事折腾到了后半宿,赵皇后又不敢和皇帝怄气,脸色才这般不佳。 不得圣心的病弱皇后与执掌后宫的强势妃子,也是宫斗的老套路了。 至于莫渝自己,她这原主的家世十分不错,父亲乃是安西将军莫青锋,母亲是蔡国侯府上的嫡长女蔡安蓉。 原主还有三位哥哥:定远将军莫黎是与她同出一母的长兄,跟着父亲戍守边关。侧室吴夫人所出的二哥莫栩,则是当朝最年轻的礼部侍郎。还有位同样也是庶出的三哥莫峥,是薛夫人所出,和莫渝同年,小小年纪便展现出惊人的经商天赋。 莫青锋是当朝皇帝最为器重的重臣之一,莫黎与莫栩两兄弟已崭露头角,亦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皆是为朝廷效力的忠臣。 所以原主虽是一直拒绝皇帝临幸,但因家世卓越,皇帝从未怪罪她,该有的封赏一应不少,从她刚入宫就被封为昭容这点也能看得出来。 后宫之中如今分了赵皇后和周淑妃两个派系,田美人就是皇后这派的,元婕妤跟着周淑妃住在披香殿,自然是她那边的人。 而莫渝这昭容当的,哪边都不站,这两派人马都想将她拉入己方阵营,反倒不会对她下黑手。 所以她在这后宫中,是过得最为轻松自在的那一个了。 莫渝在现实世界里成天忙于工作,既然已经到了这书中的世界,又是这么个角色,那她必然是要好好享受一时,尽情摸鱼划水到最终的大结局。 莫渝理清了思绪,定下了今后的目标,放松下来后便觉得肚子饿。 她想着檀蕊会让小厨房做些什么好吃的,咽了咽口水,眼角余光瞥见有一宫娥停在前方拐角处,似乎正在等人。 莫渝见对方面容秀丽,身着青色宫装,带着个丫鬟,不知是哪位嫔妃,便又开始紧张起来。 她唯一能确认的是,对方肯定不是还没见过面的周淑妃或田美人, 【 3. 初见 [] 椒房殿内,赵皇后命太监王安去关了门,心中依旧是气恼不过,愤然将一只茶盏扫落在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还是这样,从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皇子夭殇之事竟交由淑妃去处理,本宫才是真正掌管六宫的中宫皇后,难道就不能替皇上分忧?”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素问赶紧让底下的丫鬟将瓷器碎片收拾干净,劝慰道:“娘娘息怒。三皇子死得蹊跷,说不定和淑妃有关。娘娘只需不动声色地在一边看着,早晚都能找到她的把柄,到时候,这后宫还不是娘娘说了算。” 赵皇后愈发恼恨:“放肆,本宫贵为皇后,还怕她淑妃不成?” “娘娘说得是,奴婢说错了话。”素问慌忙跪下,低着头道,“今日十五,皇上今晚定是要到娘娘这里来的,奴婢们该早些准备起来了吧?” 赵皇后这才转忧为喜:“是啊,皇上定是要来的,” 住在皇宫另一边披香殿的周淑妃,此时坐在铜镜前,面带微笑,指尖轻抚着一支七尾凤凰金步摇。 那七尾凤凰的口中衔着一串珍珠,这是当年她嫁给还是宁王的皇帝时,太后赏赐的。 她的贴身侍女瑞珠见她如此,笑道:“娘娘昨夜三言两语就把皇后的气焰打压了下去,而皇上又让娘娘处置增成殿的那帮奴婢,可见皇上最看重的还是娘娘。” “这是自然。皇上和本宫自幼养在一处,皇上的脾气秉性本宫最为清楚。”周淑妃得意道,随后话锋一转,“皇上本来就子嗣不多,三皇子夭殇定会引起朝野震动,是该多选几个新人以充实后宫。” 瑞珠有些担心:“可新人入宫,皇上难保不会冷落了娘娘。” “皇上最信任本宫,这份感情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周淑妃颇为自信地嫣然一笑,“合该苍天有眼,三皇子竟会爬到假山上去玩。田美人失了皇子,势必会失去皇上的宠爱,凭她那出身也不足为惧。本宫要为墉儿早作打算,确保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否则本宫终日寝食难安。” 瑞珠也笑了起来:“二皇子自幼聪慧,深得皇上喜爱。大皇子虽是嫡长子,可资质平庸,又是个药罐子,哪是咱们二皇子的对手?” “但愿如此,方不辜负本宫苦心经营多年。”周淑妃嗤笑一声,旋即又吩咐道,“去把墉儿带来,让本宫瞧瞧。” 没等多久,二皇子被他的奶娘领了过来。 周淑妃见到自己的孩子,脸色愈发温和,将他搂在怀中柔声道:“墉儿,今日课业如何?” 二皇子李秉墉脆生生地回答道:“儿臣跟着师傅学到四书中的《孟子》,今日学得一句‘亲亲,仁也;敬长,义也’。师傅教导儿臣要做一个仁德的人,儿臣以为,要先孝顺父母,长大了才能为君分忧。” “墉儿说得对。”周淑妃抚着他的脸,笑着点头,“你要记住,孟子也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墉儿将来要为你父皇分忧,做一番大事业,就须有宏图之志,还要经受得住考验,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母妃这辈子全指望你了。”周淑妃叹道,“你一定要争气,好好跟师傅们学。你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懂得珍惜把握住机会。” 二皇子疑惑地抬眼看向周淑妃:“那大哥呢?父皇也对他寄予厚望吗?” “他虽是皇长子,但你父皇最喜欢的是你,和他是不同的。” 二皇子摇头道:“不对,大哥是儿臣的兄长,儿臣应该尊敬大哥才对。” “墉儿,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母妃的意思。”周淑妃微微皱眉,“算了,你先回去温书吧。” 二皇子那张稚嫩的脸上显出茫然的神情,但还是听话地向她行礼:“儿臣告退。” 周淑妃望着儿子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瑞珠在一旁看着,劝道:“二皇子尚还年幼,以后自会理解娘娘的一片苦心。” “也罢,来日方长,慢慢教导着吧。” 至于莫渝这边,那可就轻松愉快多了。 整座启明宫很大,没个几天根本逛不完,有些地方也不是妃嫔们能去的。 莫渝带着她的两个宫女,没有去其他妃嫔宫中,就只在林苑中闲逛。 一路上,系统给她概括着说了这书的后续大纲,以及几个主要角色的结局,这都是需要她将缺失的过程细节给补充完整的。 说来这个系统也真是,无编号,无名字,无形象,活脱脱一个三无系统,还时不时会掉线失联。莫渝对此颇有诟病,但一想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分配到这样的系统倒正常,心理平衡了。 四月中旬的天气正好,处处鸟语花香,莫渝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日,最后在太液池边驻足。 其实从“太”这个字就能看出来,太液池说是池,其实是座占地宽广的湖泊,自启明宫北侧琼山上修渠引入活水而成,一眼望不到对岸。 湖心有名为蓬莱、瀛洲、方丈的三座小岛。其中那蓬莱岛最大,岛上有座雕梁画栋的太液亭以供休憩。 湖岛之间又被园林假山、小池水井等景观分成几个区域,皆以平桥相连。沿岸步道建有长廊,又修建亭台榭舫,移步换景。 太液池边芦苇红蓼相伴而生,有鸥鹭鹤鹳之类的水禽嬉戏其间。夕阳映在整片粼粼湖水之上,浮光跃金。 莫渝见岸边还停靠着数只小船,便游兴未尽地说想坐船去湖中央的蓬莱山赏玩。 “昭容今日兴致怎的这般高?”檀蕊奇怪地问道,她和玉英都走得有些吃不消了。 玉英悄悄地拉了下她的手,对莫渝笑道:“天色已晚,昭容还是等明日再去吧。” 莫渝自从去年九月进了宫,除去椒房殿晨昏定省,或偶尔陪皇上一同去位于启明宫西北的校场骑射,其余时候连猗兰殿的大门都不怎么出。 她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自家这位昭容竟像是头回入宫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这一天下来都不带倦的。 这不能怪莫渝,她原就好奇古代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惜现实里的那些宫殿楼阁不是已成废墟便是不复往昔光景,如今倒有种不枉来此一遭之感,只想再多看看。 她玩心一起,缠着玉英和檀蕊,直说要坐船。 “昭容肚子不饿吗?”檀蕊到底年纪小些,眨了眨眼,揉起了自己的肚子,“奴婢可是饿坏了呢。” 她和玉英一样都是穷苦人家出生,从小就被莫家买下,分派去了莫渝身边。 三人可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玉英比莫渝要年长些,做事稳妥。檀蕊最小,比莫渝还要小两岁,性子更活泼些,人也机灵。 眼下就她们两人陪着莫渝,说话间自然也少了些规矩。 莫渝听她这一说,才觉得腹内空虚,笑道:“也是呢,那就先回宫去吧,等明日再来。” 这宫中好是好,就是一天只在巳时和申时吃两顿饭,其他时候就靠吃点心充饥,她是该觉得饿了。 莫渝转身往猗兰殿回去,忽然听到一段音乐旋律在耳畔响起。 这旋律居然还有些朗朗上口,就像是那种风花雪月缠绵悱恻虐生虐死的狗血大剧里会用到的。 “这音乐是怎么回事?”莫渝脱口而出。 “昭容听到了什么?”玉英往周遭看了看,哪有什么乐声。 不会是撞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吧? 她搓了搓手臂,觉得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没有没有 4. 晚膳 [] 椒房殿外,赵皇后带着皇长子李秉坤候在殿外接驾。 李怀璟下了步辇,走到皇后身边,将她轻轻扶起:“皇后不必行此大礼,朕想着今日来看看你。” “皇上惦记妾身,妾身心里很欢喜。”赵皇后感动地说道,“妾身已命人准备了皇上爱吃的几道菜,还请皇上快进殿吧。” 李怀璟点点头,又看向李秉坤,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坤儿,父皇看你最近又长高了。” 赵皇后在一旁忙道:“坤儿想早点长高长大,好为皇上分忧呢。” 李怀璟但笑不语,走进椒房殿。 众宫女端来晚膳,赵皇后亲自布菜,一边对李怀璟笑道:“皇上,妾身特意做了几道新菜,皇上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朕许久未尝皇后的手艺了。”李怀璟似是很感兴趣,眼睛往桌上一扫,见有炒羊肉丝、五香卤排骨、干烧桂鱼,还有碗香酥丸子汤。 他略皱皱眉,沉吟道:“朕这两日心情不佳,不太想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可有清淡些的?” “是妾身思虑不周,妾身想着皇上这几日没怎么好好用膳,所以就做了这些菜。”赵皇后一愣,尴尬地笑道,“既然皇上不爱吃,妾身即刻命他们撤下去再做好的来。” 说完,她正欲吩咐素问撤换菜品,就被李怀璟喊住了。 “不必了,如此岂不是浪费了吗?”李怀璟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尝过一口便放下了。 赵皇后忙又亲自舀了碗汤递过去。 李怀璟喝了一小口,便要巾帕来拭嘴。 赵皇后暗自叹了口气,也没办法,只好对他满怀歉意地说道:“皇上进得不香,妾身真是罪过。” “罢了,你也不是有意的。”李怀璟将巾帕随意丢在一旁,“只是朕没胃口,搅了皇后的兴致。” 他旋即朝身边的皇长子问道:“坤儿,最近读书可用功?师傅们教的都学会了吗?” “儿臣有用功念书,师傅们教的也都学会了。”李秉坤怯声应道,“母后也常督促儿臣,教导儿臣用心读书,好为父皇分忧。” 李怀璟对他颇有耐心地说道:“你年纪还小,分忧倒不必,眼下只需把书念好才是最要紧的,余者都是次要的。朕近日因你三弟之事痛心不已,有时会对你疏于管教,你可要严于律己,不要贪玩。”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李秉坤低头答道。 李怀璟望了眼殿外,对赵皇后道:“时辰不早了,皇后操劳辛苦,与坤儿好好用膳吧。” “皇上要走吗?”赵皇后有些着急起来。 虽说她自生育后便落了病根,这些年来都不见好,再没有被皇上临幸过,可皇上如今竟连一刻都不愿在椒房殿多留了。 “嗯。”李怀璟站起身来,“哦,这汤不错,等下让汪华端到紫宸殿来吧。” “妾身知道了。” 李怀璟抬脚走出椒房殿,留下满眼失望与委屈的赵皇后。 李秉坤轻轻拉着她的衣角安慰道:“母后,父皇走了,儿臣陪母后用膳也是一样的。” “好,母后和你一起用膳。”赵皇后看着满桌几乎未动的饭菜,语带哽咽,“坤儿多吃些,健健康康地长大成才。” 李怀璟出了椒房殿,似是完成任务般长长地吐了口气,转头对汪华道:“汪华,去披香殿。” “皇上,您就这么出来了,皇后娘娘恐怕会有埋怨的。”汪华有些担忧地说道。 李怀璟极为不满地瞥着他,斥道:“糊涂东西,竟敢管到朕头上来了。朕让你摆驾披香殿,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是奴婢的不是。”汪华忙点头哈腰地认错。 李怀璟来到披香殿时,特地没让人通报,进门见周淑妃和皇次子李秉墉正在用膳,笑着说道:“好啊,朕没来,你们到先吃上了。” 周淑妃忙放下碗筷跪拜道:“妾身不知皇上要来,竟未接驾,实在有罪。瑞珠,还不快再添一套餐具。” 瑞珠匆忙摆了餐具,李怀璟坐下后,让周淑妃赶紧起身。 “柔仪,快别跪着了,起来用膳。朕今晚还没怎么吃东西呢,来你这儿倒有些饿了。” 周淑妃满面笑容地看着李怀璟,抿嘴笑道:“瞧皇上说的,难道皇后娘娘没让皇上吃饱吗?” 李怀璟看着眼前的菜肴,疑惑道:“柔仪和墉儿怎么吃得如此清淡,难道要为宫中省钱粮吗?” “父皇,母妃是特意这样做的。”李秉墉脆生生替周淑妃回答,“三弟早殇,母妃心里难过,所以要小厨房做些清淡的小菜。” “柔仪,还是你懂朕的心思。”李怀璟听了这话,鼻子微微发酸,“朕一想到堉儿,心里就难过,这两日竟饮食俱废。” “皇上。”周淑妃柔声劝道,“妾身在皇上面前不敢妄言什么,但皇上正值当年,宫中的嫔妃们也都年轻,皇上定会还有更多的子嗣。皇上思念三皇子,虽是慈父情怀,但到底是一国之君,保重龙体要紧。这道荠菜汤的口味清淡,皇上不妨尝尝?” “淑妃果真体贴。”李怀璟依着她尝了口汤。 一同进完晚膳后,二皇子被奶娘带了回去。 “朕觉得墉儿这孩子天资聪慧,像你,也像朕。”李怀璟对周淑妃说道,“朕问过墉儿的师傅,说他看书一目十行,对答从善如流,这是因你悉心教导之故。” “妾身不敢当。”周淑妃谦虚地应道。 “朕想着,等再过几年立墉儿为太子,朕也好放心。”李怀璟放低了声音,有些随意地说出这话。 周淑妃惊喜地抬眸看向他:“皇上此话当真?” “朕与你自幼 5. 接驾 [] 皇帝几人在那边说着话,莫渝这边也用完了晚膳,入夜后没什么事做,便拉着玉英和檀蕊打听后宫中的情况。 “昭容兴致倒好,想知道宫里新近发生的事,该问小夏子去,他的消息最灵通了。”檀蕊笑嘻嘻地说道。 昭容今日开朗许多,在后宫里能有这样的改变,算是桩好事,所以玉英和檀蕊这两个丫鬟也是乐见其成。 夏守义是莫渝原主刚入宫时就分配来猗兰殿服侍的内侍,年龄大概二十出头,入宫倒是有七八年了。 他去年冬季感染风寒引发肺痈,幸得原主派人照拂,又请太医为他诊治,这才能痊愈。 宦者与宫女有些不同,通常不是官奴就出身贫苦才会选择当阉人,是以夏守义因此事感恩在心,人如其名,对莫渝很是忠诚。 “没想到啊,他看着老老实实的,居然有这种天赋?”莫渝发出感慨。 看来自己在后宫中的生活不会太过无聊了。 就在她考虑着让夏守义来担任她这后宫吃瓜小队的小队长时,脑海中又响起“叮”的一声: 【任务提醒:主线进度增加,目前总进度十分之一。】 莫渝算了算,这时辰大约皇帝已在周淑妃那儿用完膳,留宿披香殿了。 从早上到现在一天都不到,就过了开头的这么一小段剧情,主线进度居然就到十分之一了。 【看来这书的篇幅不长嘛,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去了?】 系统却没回答她,反而再次响起了那段听着耳熟的音乐旋律。 【又怎么了?】莫渝苦恼地发出抱怨。 这段旋律已经在她脑海中盘旋一整晚了! 系统则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这是附送的系统增值服务功能。】 这是什么来电铃声吗? 莫渝无语了好一阵子,恶狠狠地对系统下达指令:【退订!】 【系统增值服务功能退订成功。】 什么鬼,居然真的能退订? 莫渝此刻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 系统冒出这句话之后,又没了动静。 此时,刚被她们聊到的太监夏守义匆匆进来通报道:“皇上摆驾猗兰殿,正往这边来,昭容快准备接驾吧。” 莫渝傻眼了。 这狗皇帝不是应该在披香殿和周淑妃待在一块儿的吗,再不济也该去陪着皇后才对,怎么跑她这里来了? 真是让人不得清闲! 玉英和檀蕊相视一笑。 她们两人知道莫渝的心意,但既已入了后宫,就必须去抓住圣心,不得宠的妃子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皇帝今晚竟要来猗兰殿,说明昭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恐不在皇后与淑妃之下。 自家主子承蒙圣恩,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在这宫里也能跟着风光一把。 莫渝看着玉英和檀蕊开始忙碌起来,也不知道接驾要准备些什么,木然地呆坐着。 还没等檀蕊给她换身更鲜亮出挑的衣裳,就听外头传来通报声。 莫渝被玉英拉着起身,到殿门外候着,就见傍晚在太液池畔隔着老远看到的那位身着柘黄袍服的男人,在宫门口下了轿辇,被一队提着灯笼的侍卫拥护着,朝自己走来。 玉英见她傻愣着,在她身后轻轻地咳了一声。 “皇上万福金安。”莫渝回过神来,依着规矩下拜行了个万福礼。 “起来吧。”李怀璟步上殿前台阶,抬手虚扶,让她起身。 莫渝趁着起身的时候,偷偷朝他瞥了一眼。 这狗皇帝居然这么年轻的吗? 而且,长得有点好看,说话声音很好听,身材好像也不错…… 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完美戳中她所有喜好的样子。 李怀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进了殿内。 莫渝舔舔唇,抬脚跟了过去,猗兰殿的那几个宫女丫鬟很识趣地留在了外头。 猗兰殿实际有一正殿,东西两个侧殿以及若干耳室,拐过侧殿回廊往主殿后走,还有个小花园。 偌大的宫室只住着莫渝一位嫔妃,这点让她很是满意。 正殿按功能划分被隔成了几间。 中堂摆着一只精致典雅的白瓷博山炉,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字画,下设一套紫檀木宝座,座上铺着软垫。 左边是卧房,被饰有璎珞串珠的茜纱帘幔遮着,里间的梳妆台与一张雕饰华美的千工拔步床隐约可见,再往里则是八扇木雕绢裱的屏风,隔出一块独立空间。 右侧是个暖阁,用隔扇围了,次间内放木桌圆凳,是日常用膳之处。 再往里进的右梢间,则独具一格地设了个小书房。 绕过作为隔断使用的博古架,就能看见房中东侧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有笔墨纸砚等物。 桌后靠墙是一排书架,其上整整齐齐地放满了各类书籍。 书架北侧的窗边挂有一幅画,画下是张翘头案桌,搁着花瓶。时值春夏之交,瓶中插着蕙兰,芳香盈室。 小书房靠南侧的轩窗下则安着一张软榻,摆了几只绣着四季花卉的织金缎面隐囊靠枕。 软榻中间设小几,几上放着本书册,另有一只玲珑小巧的错金香炉,因这满室花香而暂时没了用武之地。 自见到这皇帝起,莫渝就一直在呼叫系统,然而未得到回应,就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她刚才应该退订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增值服务功能,没退订整个系统吧? 这系统怎么总是掉线,这皇宫里的信号未免也太差了些。 李怀璟很是自来熟地直接往小书房里走,指着那张长桌对汪华道:“放这儿就行,你退下吧。” 莫渝看跟着皇帝进来的那个体形微胖的太监,将捧着的一叠折子搁在长桌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小书房里只留下她和皇帝二人,让她不禁手足无措起来。 李怀璟自己坐在了桌前,随手取过置于最顶上的一本奏折,又见莫渝一直站着,朝那软榻偏了下头:“坐。” “哦。”莫渝愣愣地应了一声,随后才道,“妾身在这里,怕会打扰皇上。” 这狗皇帝今天是抽了什么风,大晚上的不在别的嫔妃那边睡觉,跑这里来处理政事,还要她坐在边上陪着…… 她想去睡觉啊! “昭容还是与朕如此生分。”李怀璟不以为意地笑道。 “妾身不敢。”莫渝只能老老实实地听话,坐在一旁,“只是今日十五,皇上按理该去皇后娘娘那儿才是。” 皇帝不说,她也不敢提及三皇子的事,只能拿皇后出来当挡箭牌。 “朕去过了。” 莫渝无话可说,这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她以往认识的男性不是自家亲戚就是上学念书时的同学,或是毕业工作后的同事,包括前男友,大家都是普通人,从未和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接触过。 更何况眼前这位可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莫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才对,一时接不上话。 李怀璟并不怪罪她,看着她道:“你可是倦了?” “没有!”莫渝瞬间被吓得一个激灵,然后意识到自己这声喊得有些响,才放轻了声音道,“妾身还不困。” 她知道他是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但不确定要是自己睡过去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莫渝考虑了一下,唤了声玉英,吩咐她去沏茶来,甚至还悄声补上一句:“给我的那份越浓越好。” 穿到书中当炮灰配角也就算了,眼下居然沦落到这般要和狗皇帝比谁更能熬夜的地步。 她是做错了什么要遭这种罪? 玉英很快就回来了,莫渝乖巧地将茶盏递到皇帝面前:“皇上日夜辛劳,喝 6. 难眠 [] 莫渝瞥见李怀璟微皱着眉忙他自己的事去了,未再继续和她说什么,稍稍松了口气。 她没搞错的话,这书的设定里没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所以李怀璟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真的就只是凑巧而已。 读心术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存在嘛。 她没别的事做,倒也不敢再胡思乱想,又怕发起呆来直接睡过去,正巧瞧见那几上放着本书,便拿来翻了几页,打算聊以消遣。 那是本记载宣朝地理风物的书籍,没有配图,虽说她是自带繁简转换的技能,但满篇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看起来也够吃力的。 莫渝拿出当年备考的劲,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或许是刚穿书仍未完全适应,尽管灌下了好几杯发苦的浓茶,到了亥末子初时,莫渝就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捧着书册坐那儿一个劲地点头。 李怀璟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抬眸就见她倚着隐囊,半趴在软榻的那张小几上,埋头睡得正香。 那书被她丢在一旁,倒是看了大半本的样子。 李怀璟起身走至榻前,静静地看着她好一阵,心情有些复杂。 和莫渝所想的相反,虽说原本是没有乱力怪神的玄幻要素,但她都能穿书,李怀璟又何尝不是? 不过,李怀璟并非穿书,而是重生之人。 他仍记得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也记得最后赶回来救他的是眼前这位,假死离宫和人私奔给他戴了绿帽的莫渝,莫昭容。 只可惜,众叛亲离的他在国破之时早已饮下鸩酒,还是没能活下去。 更可笑的是,他甚至至死都不知道,背叛者究竟是谁。 不幸中的万幸,他的意识在死后陷入一处奇妙之境,而在那地方有个名为“系统”的家伙找上了他,说是能赋予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李怀璟答应了。 上辈子的李怀璟在阖眼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人,便是他原以为早已离世的莫渝。 当叛军攻占京城时,其父安西将军莫青锋仍远在边关,因莫渝假死离宫之故迟迟未能率军回援,这才导致皇宫陷落。 若是莫渝还在,莫青锋向来忠心耿耿又护女心切,定不会放任大宣落入逆贼之手。 所以,当李怀璟从噩梦中苏醒,发现回到了诸多悲剧即将发生前的这天时,经历过生死而不想重蹈覆辙的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让莫渝不再离自己而去。 这也是那个所谓“系统”的家伙所言,声称要将莫渝对他的好感度加满至一百,才能彻底留住她,此乃天道要他完成的任务之一。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这么做。 似乎是为了方便他留住莫渝,在踏入这猗兰殿的时候,李怀璟就发现莫渝的头顶上多出了个数字,现在显示为零,而且自己还能听到她的部分心声。 仅凭他听到的,就险些让他控制不住脾气。 这女人,竟敢在心里偷骂他是狗皇帝,还不止一次!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真是令人无语。 李怀璟开始怀疑起来。 重生后所遇到的,还是他上辈子认识的那个莫渝吗? 他低低地唤了莫渝两声以作试探,可沉睡中的莫渝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只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罢了。”李怀璟发出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动作轻巧地将她打横抱起送去了卧房,好让她能睡得更安稳些。 这番动作并未惊动留守在殿外之人,至于李怀璟自己,则还是回到小书房,想在那软榻上将就一宿。 只是他闭上眼,就仿佛又看见了死前皇宫中发生的那种种惨况,难以入眠,索性拿起莫渝丢在榻上的那本书,接着她没看完部分继续翻下去,以打发这余下的漫漫长夜。 待到五更,东方未明,考虑了一整晚的李怀璟将书放回书架,去左间卧房又看了看莫渝。 她倒自在得很,睡得如此香甜,闭着眼睛毫无防备。 李怀璟突然觉得有点嫉妒她,却不忍把她叫醒,下定决心后自己去唤汪华来为他更衣。 临去上朝前,他还特地吩咐了猗兰殿的那几个宫女内侍,不要去打扰莫渝。 这皇宫中彻夜未眠的,并非只有皇帝李怀璟一人。 周淑妃一大早就让瑞珠替她更衣梳妆,又唤来她宫中的管事太监问道:“李德利,增成殿上下打点得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李德利躬身回答,“增成殿的管事太监已换成了奴婢的徒弟魏成。被派去田美人身边的宫女绣心,与娘娘身边的映珍乃是同乡。如今这增成殿,可谓是尽握在娘娘手里。” “你办得不错。”周淑妃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嘴角勾起浅浅一笑,“皇后可有再去过增成殿?” “未再去过。” 周淑妃追问道:“其他人呢?” “也都不曾去探望过。” “田美人是皇后的心腹,可惜,三皇子夭殇,她便失了依靠,也难怪皇后痛心之余不愿去见她。这宫里就是这样,丧子失势,若想要再爬起来,且看她能否重获皇上圣心了。”周淑妃摇了摇头,又问道,“昨夜皇上可是歇在紫宸殿了?” < 7. 宫斗 [] 莫渝这次去得也还算早,到椒房殿时,又见到了那位容貌独、别具风情的元婕妤。 而三皇子的生母田美人这次也来了,莫渝到的时候,她和元婕妤正互相说着客套话。 莫渝在她们两人来向自己问安的时候,细细打量了下田美人。 田美人闺名望舒,姿容甚美,肤如白瓷,在晨曦下看着简直就在发光。 和莫渝的容貌给人的感觉相反,田美人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长相。 前两日的意外悲剧对田美人影响甚大,哭红的眼眶尚未完全消肿,更显得她柔柔弱弱,像是个风一吹就要倒的美人灯。 三人互相寒暄几句,皇后便来了。 众嫔妃问完安,周淑妃才姗姗来迟地进了椒房殿,向赵皇后跪拜行礼:“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赵皇后点头道:“妹妹免礼,赐座。” “谢皇后娘娘。”周淑妃谢恩落座。 莫渝朝她看了过去,同样也是初次见到的面容。 周淑妃身穿大红石榴裙,发髻间簪着七尾凤凰金步摇,长着一张鹅蛋脸,长眉凤眼,肌肤盈润,体态微丰,说话时脸颊上便会显出两个酒窝,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模样。 莫渝收回目光,轻啧了几声。 这周淑妃看着为人和善,虽觊觎后位,但对赵皇后依旧礼仪周到。 名门望族里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不过如是。 就这通身的气派,完全不输给赵皇后,也难怪周淑妃能成这小说前中期的第一女主。 又听周淑妃带着歉意,柔声笑语道:“妾身今日请安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淑妃这两日在忙着处理增成殿的事,本宫又怎么会怪罪呢?”皇后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周淑妃见田美人就坐在她身侧,便关切地问道:“瞧妹妹这气色,本宫命人送去的补品可有收到?” “多谢淑妃娘娘惦记。”田美人略笑了笑,“妾身已经收到了。” “后宫姐妹众多,彼此体贴照顾是应该的。”赵皇后笑着环顾四周,“田美人这两日心情不佳,也该多走动走动,不然会闷坏的。” 元婕妤原就嘴快,此刻巧笑道:“皇后娘娘端庄,淑妃娘娘贤惠。皇上有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在侧,真可谓齐人之福啊。” 赵皇后一听此话,顿时面有不豫之色。 “元妹妹此言差矣。”周淑妃将她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妹妹年轻貌美,远在本宫之上,该是本宫觉得惭愧才是。” 听到此处,莫渝回忆了下。 她这身体的原主是去年九月入宫的,等过了今年生辰便有十八岁了。 她们这几人中,赵皇后的年龄最大,好像比李怀璟还要年长一岁,然后便是身为皇帝表妹的周淑妃,也有二十多岁。 田美人入后宫时正值二八年华,如今已至双十之年。 今年元宵过后才被封了位分的元婕妤,比莫渝小几个月,算是同岁。她是众嫔妃中年纪最小的,确实是后宫里最配得上被称作年轻貌美的人。 莫渝正想着,其他嫔妃也没接周淑妃的话,听她继续说下去。 “说到这儿,虽然有我等姐妹侍奉皇上,但皇上的子嗣到底还是太少。妾身想着,不妨再往后宫中添几位妹妹,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若要采选秀女入宫,未免铺张浪费,朝中大臣又要进言了。”赵皇后把这难题给抛了回去,“这该如何是好?” 周淑妃却早有对策,笑道:“妾身以为,朝中诸位大臣会对此有所非议,不外乎是羡慕别家的女儿可以进宫承蒙圣眷,左不过啰嗦几句罢了。若想堵住这帮人的嘴,大可在朝中那些德高望重、品行端正的大臣家中挑选贵女。如此,想来他们也就不敢多言了。” “妹妹所言甚是。”赵皇后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只是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透的?此事还需皇上答应才可,妹妹这般可不要白费了工夫。” 周淑妃起身施礼道:“妾身正想禀告皇后娘娘,皇上已然答应了妾身,将此事交予妾身操办。妾身自知才疏学浅,不及众位姐妹,也未曾操办过采选之事,还请皇后娘娘做主才是。” “既然皇上答应了,还让你去处置此事,妹妹就尽心办吧。”赵皇后低叹一声,“更何况经你手办的事也有不少了,本宫怎敢拂了皇上的面子?” “妾身万万不敢。”赵皇后的话音未落,周淑妃便急匆匆地请罪道,“皇后娘娘这样说,就是在责怪妾身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莫渝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看戏看得正起劲。 这身临其境的宫斗戏码果然有点意思。 选秀女这事,周淑妃早已和李怀璟提过,也得了应允,还非得来问赵皇后的意见。 她口口声声说着要赵皇后做主,实则仍是借着皇帝的名头,在炫耀这后宫中的实权尽数掌握在她的手中。 眼瞧着赵皇后的脸又白了几分,不知她该如何收场时,系统突然出声发出提示。 【宿主,轮到你说台词了,得帮周淑妃说话。】 莫渝这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被系统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急忙轻咳一声,下拜道:“淑妃这也是为了国本,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本宫不过是说说而已,都起来吧。”赵皇后这才抬手让她们起身,眼眸微敛,“是本宫这几日身子不争气,不然也不会让妹妹如此辛劳了。本宫身边的冯姑姑倒是对宫中这类事务颇为了解,不如让她来帮淑妃操持吧,这样妹妹也不用担心做得不够好了。” 这下轮到周淑妃变了脸色,却并未显露出来,道:“既是如此,此事就不必劳烦娘娘了,娘娘的凤体安康是最重要的,您身边的人更应该好好照顾您才是。妾身也盼着娘娘的身子早日康复,重掌后宫,好替皇上分忧。” “借妹妹吉言。”赵皇后也不在此事上纠缠,“妹妹尽心去做,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本宫便是。” “妾身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周淑妃客客气气地应声道。 众人又闲聊一阵,念着赵皇后凤体欠安,等她发话后便都告退了。 【支线任务:准备采选事宜,已完成。】 【支线任务:假死离宫,已完成四分之一。】 【任务二:周柔仪结局,已完成三分之一。】 在系统连弹三条 8. 谋划 [] 下了早朝,李怀璟在紫宸殿内单独召见中书令吴宽。 “朕见最近上奏的折子里提及北方永平、洛安两地米价过高,百姓们苦不堪言。”李怀璟将几本奏折归为一类,叠放在一起。 吴宰相答道:“确有此事。北方一些地区今年春季无雨,出现旱象,粮食收成减少过半,所以米价抬高了五倍有余。商人们见有利可图便不肯降价。百姓们家中无粮,竟有弃家出逃的,乱象丛生。” 李怀璟皱起眉头道:“为何不像往年那样,开仓放粮,派官吏赈灾?” “皇上,臣以为开仓放粮虽救得了一时,但仍不能从根源上改变永平、洛安的状况。” “你说的有理,但眼下先稳定事态要紧。今年春旱乃是天意,但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米价,便是人祸无疑。”李怀璟的指尖轻点了几下桌面,“这样吧,命人抓几个奸商就地正法,另寻得力的大臣前往江淮陵郡,筹集二十万石粮食,沿运河进京,补充永平和洛安两地的米市。派往陵郡的官员,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吴宽沉思良久,答道:“臣以为,或可派大理寺卿鲍国忠前去筹粮。” 李怀璟听他提到此人,略微有些走神。 他重生后对上一世的记忆其实并不完整,但这件事他还是记得的,和上一世并无区别,而且知道那鲍国忠将运粮之事办得极为妥当。 此刻,他不过是装模作样地略一沉吟:“大理寺卿?嗯,大理寺主管诉讼案件,自当秉公办事,绝不徇私枉法。也好,这二十万石粮食不是件小事,是得派个既能干又办事公允的人去。你替朕拟一道旨,任大理寺少卿鲍国忠为江淮转运使,即刻动身前往陵郡,三个月内必须筹集二十万石米粮运回京城,一粒米都不能少,否则革职查办。” 吴宽又应声道:“臣领旨。” “同时命户部减免永平、洛安两地百姓三个月的税赋。朕的旨意即刻下达,让户部尚书邓绥之准备妥当吧。此事要尽快办好,不得有误。” “皇上仁德,臣替永平与洛安的百姓谢过皇上。”吴宽当下便对李怀璟躬身行礼。 “百姓之苦就是朕的过失,实在是心中有愧。”李怀璟叹道,“吴中书你们要多替朕想想,看还有什么是朕没有办好的,没有做到的。否则,朕如何对得起天下的百姓和先帝的重托?” 可惜他重生的时机没能再早一些,没能做好应对措施,以致众多百姓逃难他乡。 转念间,他又想到了莫渝,不知不觉中竟悄悄露出笑意。 这莫昭容小时跟着莫将军在边关长大,不似寻常女子,对不少事颇有见解,是以他最爱找她聊天。 若她知道此事,又会有什么办法呢? 吴宽觑见李怀璟这副模样,想着皇帝虽然年轻,但行事素来杀伐果断,现下笑得这般自信,此事定能妥善解决。 御花园中,周淑妃同莫渝聊完话,目送她带着宫女离开后,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就隐了下去。 “娘娘,回宫吧?”瑞珠过来搀她,看她心事重重,不由得嘴快道,“依奴婢看,娘娘何必对她那么好?” 周淑妃却只是朝她微微一笑:“莫昭容是个有福的,本宫若得她助力,手中这掌管六宫的权力便能更稳。” “但奴婢方才听昭容说话模棱两可的,似乎并没有协助娘娘的意思。”瑞珠还是有些着急。 “她此时未答应不打紧,迟早会有求助本宫的时候。”周淑妃意味深长地说道,又笑了起来,“三皇子出了那样的事,皇上也不多去陪陪田美人,反倒夜宿猗兰殿。田美人若想再生个皇子复宠,那也得看皇上的心意。” “娘娘说的正是呢。”瑞珠也跟着笑道。 这日午后,赵皇后在椒房殿内摆弄着新近调配好的胭脂水粉。 她那贴身宫女素问讨好道:“娘娘,这是东海进贡的珍珠,将它研磨成粉敷脸可以美白。这是新做的桃花粉,能使肌肤细腻润滑,且有桃花的香气,甚是好闻,而且只稍用一点就足以。” “不错。”赵皇后打开盒子闻了闻,夸赞一声,又看向坐在身旁的田美人,“田美人,你觉得本宫这里的胭脂水粉如何?” “娘娘这里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田美人陪笑道。 “你眼光倒是不错。”赵皇后笑了,合上粉盒搁在一旁,“本宫以为你失了秉堉就无心于这些了,瞧你这身打扮,也比往日要素了许多。难怪皇上这几日未再去过你那儿,恐怕这增成殿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冷宫了。” 田美人敛目垂泪道:“是妾身的不是,让娘娘费心了。只是三皇子无福,妾身心里实在难过,他可是妾身唯一的骨肉啊。” “再难过,秉堉也不会活过来了。”赵皇后觑了她一眼,冷声道,“宫里很快就会有新人进来,难道你还要继续自甘堕落下去吗?这两日,皇上只在猗兰殿留宿过一回,你就没有法子请皇上去你的增成殿?” “娘娘,妾身知错。”田美人慌忙下拜,“妾身定会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尽早地好好侍奉皇上。” “你明白就好。”赵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你绝不能失了皇上对你的宠爱,否则就是本宫也帮不了你。后宫之中原应设四妃,而今皇上只立了一位淑妃,本宫本来还想向皇上保荐你成为四妃之一,可惜秉堉之事让你错过了这次机会。但本宫能向你保证,只要你能复宠,再诞下皇子,本宫一定请皇上封你为妃。到时候,你父亲就不再只是个小小的,有名无实的康乐伯了。” 田美人跪谢道:“妾身谢皇后娘娘大恩。妾身定会不惜 9. 品茶 [] 数日后,大理寺卿鲍国忠接到圣旨,即刻准备出发前往陵郡。 鲍府的管家满眼堆笑道:“老爷去陵郡筹粮,倒是件美差啊。” “你懂什么?”鲍国忠瞪他一眼,“筹粮是件大事,若办砸了,我这颗脑袋也就别想要了。所以,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对了,陵郡那边都打点好了吗?” “老爷放心,陵郡刺史崔亮得了消息,都已经先行准备好了。”管家恭声道,“老爷此去一定能带着米粮回京。” “嗯,事办得不错。替我转告崔亮,就说本官欠他一份人情,日后定有所报。”鲍国忠满意地点点头,“还有,娇娇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管家忙不迭地应道:“三小姐的嫁妆都置办妥当了,等婚礼那天,三小姐一定是风风光光地嫁进国公府。” “我这三个女儿里,娇娇的年龄最小,也是我最疼爱的那个。”鲍国忠笑着捋了捋颏下蓄着的山羊胡子,“能和梁国府的公子结亲,也是我们鲍家的福气,相信这会是娇娇的好归宿的。” “老爷说得是。”管家先是赞同,后又迟疑道,“可这梁国公上了岁数,又没什么功劳,不过是蒙受荫庇,承袭了祖宗传下的爵位,日后在朝中恐怕是不能帮老爷什么忙。” “你可别小看梁国公。他虽没功劳,但到底还是皇上的表舅。”鲍国忠摇头道,“想当年太祖皇帝打江山时,跟在他身边的人多了去了,论功行赏被封爵的还有好几个国公,到了今日,也就剩下梁国府一直子嗣相继、绵延不息。你道这是为何?” 管家哈着腰道:“小的愚笨,实在不知。” “除了李、周两家互为姻亲之外,还有周家世代的梁国公颇懂得识时务。”鲍国忠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然,我怎么会去攀上这门亲事?” “老爷说得对。”管家反应过来,“当朝这周淑妃便是梁国公之女,听闻颇得皇上宠爱。如今咱们鲍家与周家结为亲家,想来周淑妃也会在皇上耳边,多为老爷美言几句的。” “光有周淑妃有何用?”鲍国忠嗤笑道,“别忘了,她姓周我姓鲍。更何况,她还有个皇子。” 被他们提及的周淑妃用过晚膳,倚着隐囊在灯烛下看书。 瑞珠从内侍那儿得了消息,过来悄声说道:“娘娘,方才田美人带着补汤去求见皇上,皇上留她在紫宸殿一同用膳了。以前除了娘娘,谁也没在紫宸殿陪皇上用过膳啊。” 周淑妃懒懒的,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半晌才道:“她失了皇子,皇上心里也过意不去,这点恩惠也算是稍稍弥补一下。再说了,不就是留她用膳么,吃顿饭又不能再为皇上生个皇子。” “娘娘说得是。”瑞珠闭口不言此事了。 周淑妃放下书,揉了揉额角:“听说今年北方多地干旱,收成不好,永宁、洛安的米价比平时贵了三倍有余,就连京城辉安也受到了影响。皇上命人去陵郡筹集粮食,你有打听到是派谁去吗?” “听说是大理寺卿鲍国忠。” “鲍国忠?”周淑妃疑惑道,“怎么派了他去?” 瑞珠道:“这位鲍大人不是和娘娘要成为亲家了吗?皇上派他去,也是信任娘娘。” “也是,本宫的二弟要娶他的小女儿,两家马上就要成亲家了。”周淑妃蹙了蹙眉,“只是本宫觉得这鲍国忠办事虽是谨慎稳当,但总有些刻意逢迎之感。本宫虽有些不太赞同二弟娶他的女儿,但父亲执意如此,本宫也无话可劝。” “兴许梁国公是想拉拢他,好稳固娘娘在宫中的地位。” “本宫贵为淑妃,到底不是皇后。”周淑妃看着灯烛明明灭灭,幽幽地长叹一声,“再怎么得宠,终究也是妃妾身。” “都怪奴婢笨嘴拙舌,惹娘娘不悦,请娘娘降罪。”瑞珠急匆匆地请罪道。 “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本宫有命无运,只晚了那么几日,却什么都迟了。”周淑妃剪去多余的烛芯,让灯火燃得更明亮了些。 莫渝在这几日里没被系统分派必须完成的任务,过得甚是滋润,时常带着玉英和檀蕊在猗兰殿的小厨房,变着花样地研究美食做法,小有所成。 而玉英和檀蕊则带着她,差不多将整个皇宫都逛了一圈。 莫渝已经在脑内拟出了好几条逃跑离宫的路线,就等着什么时候实践一下,试试可行性,等到了那天才不会慌乱误事。 李怀璟在那晚之后似乎是忙于处理朝政,连后宫都没进过,更不用说来她这猗兰殿了。 听那忠实履行吃瓜小队队长职务的夏守义说,就只有田美人昨晚带着补汤去紫宸殿求见过,李怀璟许是心疼她新近丧子,留她共进晚膳,关心了几句。 这情况同样有些反常,因为照原本的剧情来看,李怀璟应该会让田美人留宿紫宸殿,说什么盼着她再生一个皇子。 但实际上李怀璟当夜并未临幸田美人。 莫渝想,这可能是因为她穿书对一些事件细节有造成影响,就像那晚李怀璟莫名其妙跑她这里来一样。 不过,李怀璟没再来找莫渝聊天,让她暂时松了口气。 说实话,那晚和李怀璟这么相处下来,虽然什么都没发生是很好,但也挺尴尬的。 这几天闲来无事,莫渝揪住系统细细问了一堆事。 总结下来,这系统只是辅助她完成任务的,若她原本写了某段情节,系统便能给予更为详细的提示,要是没有,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最坑的是,她完成任务并不会有什么奖励,也没有什么可供兑换的积分,要是过于偏离给出的情节节点,或是最后没能完成结局,反而会受到惩罚。 不过,反正就是按着原本的设定来推进剧情,莫渝对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家这事拥有充足的自信。 这些天,莫渝只是每日清晨傍晚去猗兰殿给赵皇后请安,和以前上班打卡也差不了多少。 就她这在后宫里摸鱼划水混日子的模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升职加薪。 转日晨间,妃嫔们一如既往地去向皇后请安。 椒房殿外,周淑妃下了辇轿,看见田美人带着宫女走过来。 田美人和绣心正说笑着,冷不丁地瞧见了周淑妃,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淑妃娘娘今日来得好早。” 周淑妃不动声色地说道:“并非本宫到得早,而是田美人来得迟了。” “妾身的增成殿离椒房殿有些远,每日都要提早起来。谁想,昨晚皇上说妾身最近休息不好,偏让妾身多睡一会儿,这才来得比淑妃娘娘迟了。”田美人露出副为难的表情。 “这倒是,皇上心疼妹妹,旁人是比不得了。”周淑妃微微一笑,进了椒房殿。 田美人住了口,默不作声地跟了进去。 赵皇后见众人都到 10. 药渣 [] 田美人看向周淑妃道:“说到茶,淑妃娘娘那披香殿里的好茶,恐怕是旁人都比不了的。每次有新茶进贡,除了皇后娘娘,皇上还要独赏一份给淑妃娘娘送去尝鲜呢。” “其实茶叶算得了什么呢?田美人若是喜欢,尽可以去向皇上要。”周淑妃品着茶,听此话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说道,“如今皇上疼爱妹妹之心,合宫皆知,都说黄金万两也难买佳人一笑,更何况是妹妹?” 又开始了,这宫斗戏又开始了! 莫渝端着茶盏,在一旁喝茶看戏,只可惜没有瓜子磕。 “淑妃姐姐说笑了,我怎敢和淑妃姐姐相比。”田美人不甘示弱地还击道,“淑妃姐姐才是皇上的挚爱。” 此话一出,周淑妃掩嘴一笑:“田美人,你这话说的,将皇后娘娘置于何地?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那才是皇上真正的心头挚爱。” 田美人自觉失言,张了张嘴,偷偷朝赵皇后看了一眼。 赵皇后微微皱了下眉,没有说什么。 莫渝看着她们几人,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身为宫斗背景板的李怀璟都不怎么进后宫了,她们居然还能斗得这么起劲。 也是,皇帝不进后宫,这妃嫔们可不就闲得只能斗嘴了嘛。 几回合交锋下来,茶也喝得差不多了,赵皇后因心里不痛快,早早命众人散去。 莫渝在出椒房殿的时候才发现元婕妤没来,便问周淑妃道:“今日怎么没瞧见元婕妤?她前几日就说身子不舒服,莫不是病了?” “今早听说她昨日夜里贪凉着了风寒,谁知半夜发起高烧,今天应该一早就派人过来说不能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周淑妃无奈道,“等会儿本宫还得去瞧瞧她,妹妹可要一同去?” 【宿主,请拒绝她。】 莫渝本想答应,却被系统阻止,回神后带着歉意道:“淑妃娘娘邀请,本不该推辞,奈何皇上要妾身今日陪他去校场练习骑射,所以还请淑妃娘娘恕罪。” 她这话倒不是托词。 在清静了几天后,李怀璟昨夜就让他身边的太监汪华传了口谕来,命她今日午时去紫宸殿找他,再一起去校场那边。 “是了,你是将门之女,自然得了令尊的本领。”周淑妃没怎么在意地笑了笑,“去年秋猎,皇上就是看到你英姿飒爽、骑射过人,这才让你进宫,封为昭容。” 莫渝暗想,那原主也真够倒霉的,就跟着回京述职的父亲去了一次猎场,结果就被李怀璟给一眼看中,选入宫中,害她不得不和那位青梅竹马的小情郎分离。 “也好,妹妹去陪皇上要紧,本宫就不便请你了,得闲再来披香殿坐坐吧。”周淑妃并不多做挽留,“对了,妹妹要去校场,记得别从三清殿那儿过。” “好。”莫渝施礼称谢,先回猗兰殿去。 她还没吃早饭呢,总不能饿着肚子去见狗皇帝吧? 周淑妃回到披香殿,用过膳便去了东侧殿元婕妤的住所锦瑟居。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成这个样子?”她坐在元婕妤的床榻前,看她病得唇色都发白了,关心地问道,“瞧你脸色不好,可服过药了?” “多谢娘娘关怀,妾身已经服过药了,太医说休息几日就能好。”元婕妤躺在床榻上,勉强笑着答道。 “那就好,你病了就多休息。”周淑妃点点头,“这时节天还没大热,切勿再贪凉了。” “是。”元婕妤掩嘴咳了两声,应道,“妾身这生了病,才知道身体好有多重要。” “你这话说得对。等你病好了,皇上还等着瞧你跳舞呢。”周淑妃取了手绢,轻按着她的额头,给她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本宫就不劳妹妹费神说话了,你好好休息,本宫改日再来看你。” “恕妾身不能起身相送。” “不用。”周淑妃轻柔地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后,起身由瑞珠陪着走了。 刚出了锦瑟居的门,还没进披香殿主殿,周淑妃身边另一位宫女映珍就过来和她说道:“娘娘,奴婢适才在后面看到元婕妤的宫女翡衣……” 周淑妃朝她使了个眼色,悄声道:“回去再说。” 映珍忙噤了声。 等回到主殿,周淑妃遣走了其他宫婢,只留下映珍和瑞珠两人,才道:“你看见那翡衣怎么了?” “奴婢见她端着药壶鬼鬼祟祟的,便悄悄跟着,看到她往殿后的树下倒了药。”映珍回话道,“奴婢看她走后,用手绢包了一点药渣。” 她边说边将那包药渣呈给了周淑妃。 “你说翡衣倒药的时候神色可疑,难道是元婕妤的药有什么不妥吗?”周淑妃朝瑞珠看去,“瑞珠,你知道些药性,过来看看。” 瑞珠看过后摇了摇头,道:“具体是用了些什么药材,奴婢凭这点药渣辨认不全,不能确定,只是这药似乎不太像是治风寒的药。” 周淑妃细思片刻,又对映珍道:“映珍,你明日出宫一趟,替本宫送些礼物给我弟弟维汉,祝他新婚之喜。顺便拿这包药渣,到宫外去寻个郎中看看,问清究竟是治疗何种病症的药。” “是。”映珍从瑞珠那儿接过手绢,领命先行退下了。 瑞珠为周淑妃封上茶水,奇怪道:“娘娘,为何不直接请个太医来问问呢?” “若不是治风寒的方子,那元婕妤这病必有蹊跷。”周淑妃颇有耐心地给自己的丫鬟解释,“元婕妤吃的这付药的药方,自然是宫中太医开的,当然不能去问他们。此事要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本宫还怎么知道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 瑞珠恍然大悟:“娘娘英明。” “本宫从小就在太后跟前养大,对这宫里的事也算是瞧得透透的了。”周淑妃淡淡一笑,“你跟在本宫身边的时日不短,不也长了不少本事?” “奴婢哪能及娘娘的万分之一呢?”瑞如谦虚道,“奴婢能长随娘娘身边,为娘娘分忧,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你性子温顺敦厚,映珍聪明伶俐,各有各的好处,况且你跟着本宫的时日更久,本宫心里明白。”周淑妃喝着茶,又看起前几日没看完的那册书。 且说莫渝这边,她用过早膳后为了消食,离约定的时辰又还早,便没让 11. 装病 [] “陪着三皇子?”莫渝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她实在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但真要计较起来,也确实该有这么回事。 三皇子李秉堉失足跌落假山,因撞到头部而不治身亡。皇帝李怀璟震怒,当时就下令处死负责照顾三皇子的宫女和内侍,而增成殿上下的其余奴仆则全部收监,交由周淑妃全权处置。 周淑妃应该是趁此机会,将田美人宫中上下都换成了自己的人手。 至于剩下的这些增成殿的宫婢,今日也难逃一死。 莫渝思及此处,实在是想救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可心急起来后,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能找什么理由来阻止。 这部分的情节在原文中并没有提及,系统也未给予提示, 在她还没开口时,有两个内侍得了郑德利的指示,将那过来向莫渝求救的宫女给钳制住了。 “昭容,救救奴婢!奴婢是无辜的啊!”那名宫女向莫渝伸出手,在半空中挥舞着,却还是被拖走了。 “莫昭容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吧。”郑德利毫不留情地又向那两名内侍比了个手势,“您身份高贵,可见不得这些。” 莫渝欲要说些什么,就听那宫女的求救声戛然而止。 此时那些哭声亦是纷纷变成了惨叫痛呼,随后又渐渐熄落下去。 大多数人不愿就死,郑德利奉了周淑妃的命令,刚才就让那些负责督管此事的内侍们直接动手了。 莫渝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睁睁地看见那宫女被活活绞杀在自己面前。 檀蕊拉着莫渝的衣袖急急地说道:“昭容,我们还是快走吧。” 莫渝从来就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好。” 玉英扶着莫渝出了三清殿,才听她颤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这样是不对的……” 大宣早已取消了活人殉葬,改为用器皿与牲口陪葬。这些人大多与三皇子之死无关,仅仅是因周淑妃想要扫除障碍而枉送了性命。 是了,这是在古代后宫,她上面还有周淑妃和皇后,再往上又有皇帝,皆是在这个世界里能主宰他人生死的角色。 就算是现实世界的历史,那后宫争斗比这还要残忍的比比皆是。 她身在局中,恐怕日后还有许多无法干涉之事。 而且就已知的众人结局来看,她也无法救下这个世界中所有人的性命,甚至为了维护原设结局,还要亲手将一些人推向末路。 莫渝打了个冷颤,无法再细思下去。 “昭容今日还是别去猎场了。”玉英见她和檀蕊都被吓得不轻,柔声安抚道。 莫渝愣愣地跟着她回到漪澜殿。 夏守义见她们回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向来找他的玉英打听道:“昭容不是要去猎场陪皇上练习骑射吗,怎么回来了?檀蕊姑娘也是,怎么都像丢了魂似的?” “就别问这事了。”玉英担忧莫渝受了惊吓,让他不许再提今日之事,“你快些去猎场那儿找汪公公,就说昭容今日身体不适,请他向皇上回禀一声。” “好。”夏守义应过一声后即刻走了。 他虽说是因为消息灵通,被莫渝封了个后宫吃瓜小队队长的头衔,但绝对保持着职业操守。 有些瓜能吃,有些瓜则不能,自己主子的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莫渝在三清殿见过那般惨况后一直闷闷不乐,这日早早地就歇下了,做了一整宿的噩梦,醒来后只觉得累,竟发起了高烧。 玉英和檀蕊可急坏了,忙让夏守义去请太医来看。 太医诊过后,说莫渝是受惊心悸,精神过于紧张才会得病,开了疏散清热与宁心安神的药,让两个丫鬟先给她服用着。 李怀璟知道莫渝得病之事后,过来看望过一次,见她睡得昏昏沉沉的,也没叫醒她,顺道免了她这些时日晨昏定省。 莫渝其实就是那天被殉葬的场面给吓懵了,吃过药躺了两天,也就痊愈了。 她听说李怀璟来过猗兰殿探病,很是感动,并决定继续装病。 虽然莫渝在这养病的两天里想得很明白,但她还是会觉得害怕,并且首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尽管是不太可能实现的事,但她还是想减少与李怀璟的接触,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宫斗的老套路——装病避宠。 这是莫渝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这样做就能晚一些被卷入后宫残酷的争斗中。 好在那位负责给莫渝看病调理的太医华贺是莫家旧识,细细算来,还是她的远房舅公。 在莫渝奉旨入宫时,华太医就答应过莫青 12. 婕妤 [] 披香殿内,周淑妃坐于案前习字。 她的字迹娟秀流畅,如她表现出来的性子一般淡泊宁静。 瑞珠进了屋,匆匆走到周淑妃身旁,悄悄耳语道:“娘娘,映珍回来了。” 周淑妃写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点点头,瑞珠便去带映珍来回见。 瑞珠心思细腻地顺便打了一盆水来。 周淑妃洗过手用巾帕擦拭干净,又坐在软榻上,端起茶盏悠悠地品了口,才问映珍道:“礼都送到了吗?维汉可有说些什么?” 映珍一五一十地回禀道:“奴婢将礼物送到府里,公子见了很是喜欢,没说别的什么。不过梁国公说,让公子和新娶的夫人过段时日来宫中拜访娘娘。” “他喜欢就好。”周淑妃笑了起来,“对了,本宫让你办的另一件事,都打听清楚了吗?” 映珍从怀中拿出一张折起的纸递给周淑妃。 周淑妃展开纸,原来是张药方。 “奴婢把那包药渣拿去请郎中瞧了瞧。”映珍继续说道,“那郎中倒是医术高明,只瞧了一会儿,便将这些药材的名字写出来交给了奴婢。” “苍术、厚朴、芒硝、甘草、陈皮、大黄、天南星、半夏、附子……”周淑妃轻声念着那张方子上的药材名,突然醒悟道,“映珍,这药方郎中怎么说?” “郎中说,这些药材虽有燥湿清热之效,却也是个破气破血的方子。”映珍答道,“那郎中本来还问奴婢怎么拿着堕胎药的药渣,奴婢只好给了他许多银子,让他不许声张出去。” “果然如此……”周淑妃缓缓地点了下头,“怪不得元婕妤的面色如此苍白,原来是血气不足。” 瑞珠吃惊道:“娘娘,难道有人暗害元婕妤?” 这事出在披香殿中,若被旁人得知,定会连累周淑妃,她不得不担心。 “此事蹊跷,如果真有人敢在本宫这披香殿暗害元婕妤,那么元婕妤和她身边的人应该早就知道她是小产,并非风寒。”周淑妃摆手道,“可元婕妤并没有说明此事,就连她那儿的宫女、内侍都不知情,这怎么可能?” 元婕妤没有生育经验,但她身边的宫女们在宫中待的时日不短,不可能不清楚,更何况还有太医来诊过。 所以元婕妤小产,绝非有人故意加害。 “这么说来,那就是元婕妤自己不想要孩子了?”瑞珠只觉得奇怪,“这也不可能啊?”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周淑妃蹙着眉头说道,“元婕妤假称得了风寒,实则偷偷服药堕胎,还买通太医隐瞒此事,难道她真的不想要孩子?朝廷上下谁都知道皇上子嗣不多,之前三皇子夭殇,就剩下两个皇子。她若能在这个时候生下一子半女,在后宫中的地位岂不是更加稳固?况且她又是异族女子出身……可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会不会是元婕妤这一胎本就不妥,所以只好忍痛先打掉这个孩子?”映珍揣测道。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本宫还是怀疑。”周淑妃又抿了口茶,“元婕妤乃是罪臣之女,她的父兄皆在五年前因起兵造反被诛,皇上仁慈,免了元家女眷的死罪,只将她们没入掖庭。因元婕妤生得美,又擅跳胡旋舞,在今年元宵宴上献舞,得到皇上垂青。” 只不过元婕妤到底是罪臣之女,皇上那天又喝醉了酒,就仅是在那时临幸过她一回,没想到居然一举有孕。 “莫不是元婕妤心有怨恨,不想为皇上生儿育女?”映珍又猜想起来,“可皇上待她不薄,不仅没治她的罪,还封了婕妤。就算她心有怨恨,身为皇上的女人,又怎能私自谋害皇嗣?” 瑞珠问道:“娘娘,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 “暂时先不要说出去。”周淑妃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了,为元婕妤诊治的太医是谁?” “是太医局的姚太医。”映珍早就将与此相关的事都一并调查清楚了,“听说和元婕妤的娘家曾是世交,不过为人胆小,并未参与当年造反之事,所以才未被治罪。” “你说他胆小,依本宫看,他胆子可大得很,竟敢谋害皇嗣,真是罪不容赦。”周淑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么大的事,若有什么闪失,足以让他们掉脑袋了。那姚太医最擅长治疗何种疾病?” 映珍道:“姚太医的医术在宫里倒是有些口碑,不过应该是最擅千金妇科的。” “是吗?听说田美人最近正发愁如何调养身体,以便早日怀上龙种。既然有这样好的太医,应该好好推荐给田美人才是。”周淑妃微微笑道,“不过,这事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近日总不爱到后宫来。”映珍附和着点头,“上次虽是见了田美人,却也没临幸她,许是就此失宠了也未可知。” 末了,周淑妃又吩咐瑞珠道:“你明日送些滋补药品给元婕妤,让她好好补补身子。” “娘娘不打算处置元婕妤吗?”瑞珠又有些不明白了,“为何还要给她送补品呢?” 周淑妃笑着摇头:“为何要处置?她不要孩子,倒省了本 13. 祈福 [] 李怀璟午后在紫宸殿中批阅完奏折,正准备歇会儿,就听汪华传报皇后过来请安,点头允了。 赵皇后入内笑吟吟对他道:“皇上近日忙于处理朝政,妾身知道皇上最近没什么胃口,所以特带来几盘点心。请皇上稍稍尝些,以免食欲不振,伤了圣体。” “皇后有心了。”李怀璟客气道。 赵皇后抿嘴一笑,示意跟着她同来的宫女素问打开食盒,对他笑道:“皇上,这是妾身亲手做的芸豆卷和马蹄糕,皇上尝尝吧。” 李怀璟随手拿起一个芸豆卷吃了,赞道:“嗯,不错。朕这几天想着百姓困苦,实在是食不甘味。” “皇上心系百姓,是百姓们的福气。”赵皇后顺着他的话意道,“更何况,皇上不是已经派人去陵郡筹粮进京,以抑粮价了吗?相信这事很快就会平息下去的。” “治标不治本。”李怀璟苦笑道,“这粮食问题的关键在于农耕,而农耕的根本就是水。一些地方至今久旱无雨,就算再耕种弥补,缺水灌溉,禾苗早晚都得枯死。” “皇上切莫心急。”赵皇后想了想,“依妾身看,不如去请得道之人开坛祈雨,说不定此事能成,也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李怀璟沉吟半晌,显然是在回忆前世听过的同样的话语,最后还是点头道:“皇后所言不错,这祈雨是件大事,后宫中也要诚心。就由你领着后宫众人去三清殿向神明进香祈福,保佑百姓五谷丰登、衣食无忧。” “妾身遵旨。”赵皇后笑着应下了,“皇上如此诚心,神明看在眼里,必然有求必应。” “对了。”李怀璟又道,“莫昭容尚在病中,祈福之事让她不必去了。” “是,妾身知道。” 待赵皇后走后,李怀璟轻按着眉心陷入沉思。 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病了? 莫渝向来身体健康,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就没见过她生病的样子。 所以上一世里,莫渝暴病身亡时,李怀璟疑心过一阵。 然而那时候的记忆,不知为何早已变得模糊,只有临死前的那段画面才格外清晰,他也是直到最后才发现莫渝是假死。 若说她是被增成殿众人殉葬之事给吓到了,倒是情有可原。 但李怀璟知道,莫渝自幼随莫将军在边关长大,听说她尚未及笄时便以奇策助父兄破过外敌。 虽不知此事真假,可他在前世临死前,是亲眼见过她率军厮杀的模样的。 就这样一位颇有胆识的女子,竟会被吓到发烧,以至于卧病不起? 李秉堉夭殇,李怀璟在前世就经历过一回,说他不近人情也好,重生后仅是为不及拯救他的孩子而遗憾懊悔,悲伤之感却被冲淡了不少。 他知道周淑妃是如何处置那些宫婢的,今生也并未阻止,毕竟这处置的方法从大宣律法上来看还算合理,只是过于严苛了些。 而且不该让其他妃嫔看到那样的场面,他已经就这事重罚过那几个内侍了。 然而在上一世里,莫渝那天的确陪自己在校场练习骑射权作散心,并没有什么异状,也没有遇到三清殿内的那桩事。 他也由此发现,这一世虽然不少事件发展的轨迹与前世相同,但不少细节做出了改变。 尽管眼下还看不出来对未来会产生什么影响,但若是能把握住机会的话,这一世他或许可以不用再经历那个饮鸩自尽的结局。 首先还是得依照那个系统所言,让莫渝不再离他而去,所以李怀璟这段时日一直在想,该如何更接近她。 在莫渝称病后,李怀璟去看过她两次。 第一次去的时候,莫渝因高烧昏睡,没醒。 第二次就在昨天,结果她说什么自己尚在病中,怕病气会影响他,居然将他拒之殿外。 这女人,拒绝侍寝也就罢了,反正当初召她入宫,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控制她父亲莫青锋手中的兵权,与她聊天倒是更有意思些。 如今她竟愈发胆大妄为,连猗兰殿的大门都不让他进了。 李怀璟被莫渝给气乐了。 自继位后,向来就只有别人来讨好他的。 李怀璟还是头一回对某个女人如此上心,谁料莫渝竟敢如此不给他面子。 他不清楚,是否因为重生后,有了可以读懂她部分内心想法的能力,才算是真正了解她的本性。 不然,怎么就她一人给他的感觉,会和前世全然不同? 莫渝自从被免了请安,几乎每天都是躺到日上三竿才起。 转日近午时分,她用完已经迟了的早膳,又一边看着书,一边与玉英和檀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次的话题也是夏守义刚打探来的,关于今日众妃嫔去给皇后请安时发生的事。 过几天就是端午,皇后决定和众妃嫔自明日起到三清殿进香,祈福三日,祭天祈雨,保佑大宣国运昌盛。 “封建迷信要不得。”莫渝对此作出评价。 “元婕妤病愈了,也得去祈福。不过,听是皇上的意思,昭容因病不用去了。”玉英没听清她在嘀咕的话,笑道,“咱们正好能自个儿在猗兰殿过端午。” 她和檀蕊都知道莫渝其实是在装病,皇上还来探望过两次。 虽然是婉拒了,但见莫渝这几日过得自在,她们便没说什么,只要自家昭容开心就好。 檀蕊苦着脸道:“听小夏子说,皇后娘娘命御膳房戒了荤腥,整个后宫都要斋戒一个月呢,还说要节省开支,用以开设粥厂,赈济那些正在忍饥挨饿的灾民。” “那也是应该的。”莫渝没经历过却也听说过以前发生过的事,那会儿饿到啃树皮吃土的都有。 古代闹饥荒的时候,还有惨到易子而食的,更不用说因此造成的流民会引发多少问题。 不过,她知道书里的这段剧情,端午过后,不日便会有一场雨,而因旱灾导致缺粮的事,等到六月初就可以得到妥善解决了。 所以她尽管担心,却不着急。 “放心吧。”莫渝见檀蕊还是怏怏不乐的,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有我在,不会饿着你们的。” 这天周淑妃回到披香殿,瑞珠递茶给她时埋怨道:“皇后突然要后宫众人去祈福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后宫全戒了荤腥,天天净吃些素食。” “皇后娘娘如此体恤天下苍生,是百姓们的福气。”周淑妃付之一笑,“她这样做,不过是想让皇上觉得她贤良,就连朝中大臣乃至天下百姓,都会因此称赞她。真是好本事。” “可这一个月要怎么吃啊?”瑞珠依然气结道,“斋戒一月,恐怕都会是些冷饭冷菜。 14. 柳玉 [] 仅是支取些糯米和豆沙之类的米粮,况且又是莫昭容派来的宫女,尚食局的人自然不敢刁难。 需要的食材不多,又等着今天就用,檀蕊就没让人送去猗兰殿,直接将一袋糯米和一包豆沙塞到被她拉来帮忙的夏守义手中。 两人带着食材往回走,行至离猗兰殿还隔着几道宫墙的夹道时,远远就瞧见一队人抬着轿辇往这边跑。 “檀蕊姑娘,快避避。”夏守义双手拿满了东西,只能出言提醒。 两个人躲到一旁让开路后,就见那队人停也不停地朝披香殿的方向去了。 “那轿上的好像是元婕妤,她这是怎么了?”檀蕊止不住好奇地往那边张望着。 “许是祈福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夏守义猜测道,“我们先回去,昭容还等着吃粽子呢,之后我再打听打听。” “那你现在就去吧。”檀蕊这几日在莫渝的影响下,觉得吃瓜和吃粽子一样重要,从他手中抢过食材抱在自己怀里,“这些东西不多,我自己拿回去就行了。” 夏守义没奈何,只好听她的话打探消息去。 锦瑟居乱作一团,太医守在元婕妤的床边为她看诊。 赵皇后看着元婕妤苍白的脸,心里有几分懊悔之意。 田美人劝道:“娘娘不必着急,有太医在,元婕妤会没事的。” “唉,但愿如此。”赵皇后长叹一声。 这时李怀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入了锦瑟居就直接去往卧房,看了眼尚在昏迷中的元婕妤,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婕妤只是暂时晕了过去,不碍事的,皇上切勿心急。”赵皇后忙说道。 “不碍事怎么会昏迷不醒?”李怀璟斥道,“太医呢,元婕妤究竟是怎么了?” 其中一位太医急忙跪下答道:“婕妤气血不足,加之这几日身体劳乏,故而晕倒,休息几日便可康复了。” “气血不足?”李怀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来是皇后娘娘命后宫众人斋戒,加之大家又连着在三清殿祈福三日,元婕妤身子娇弱,所以才会气血不足。”周淑妃适时地出声道。 李怀璟向她看去一眼。 今日之事在前世发生过,周淑妃宫中的李德利来找他时,所用的措辞也一模一样。 他考虑是否该不再依着前世的做法继续下去,但最后还是来了。 毕竟这起事件,对于权衡后宫,尤其是赵青云与周柔仪这两人,会起到重要作用。 “明知她身体不适,这祈福也不应该让她去。”李怀璟决定和以前一样顺着周淑妃的心意,又盯着赵皇后责备道,“元婕妤的斋戒也免了吧。” 赵皇后连忙应道:“是妾身考虑不周。” “朕看你们个个都是面有菜色,精神都不怎么好。”李怀璟扫视过众嫔妃的脸,叹道,“后宫是斋戒一个月,没让你们全都清减节食。莫昭容还未痊愈,元婕妤又晕倒了,这一个个的都病了,还得请太医来诊治。耗费精神不说,银两花费是一点没减,反而多添开销。” “妾身有罪。”赵皇后眼泛泪光,只觉得委屈。 “皇上虽然心疼元妹妹,但也不要太过苛责皇后娘娘。”周淑妃此时又语气和缓地说道,“毕竟皇后娘娘是希望能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理解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那太医也道:“若要让婕妤早些清醒过来,施针即可。” “朕也不是责怪皇后。”李怀璟见状,放缓了语气,“只是凡事都该考虑周全,更何况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更应如此。往后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是,妾身遵旨。”赵皇后眼角噙泪,忍着哭腔说道。 此时,夏守义已打听完元婕妤之事,刚回到猗兰殿就被莫渝投喂了一只刚煮好的豆沙粽,还有点烫手。 昭容原本就待他们这些下人很好,近段时日更是愈发平易近人,半点主子的架子都没了。 虽然这样也很好,但他知道,在后宫里有时候必须得狠一些。 不过,莫渝只在猗兰殿里对他们几个亲信才这样,见其他人的时候还是会装装样子的,这倒是让人放心。 这次做的豆沙粽里还加了点红枣,不过包得偏小些,玲珑可爱,正好能当点心吃。 “小夏子,听檀蕊说,元婕妤出事了?”莫渝毫无端庄气质可言地边吃着豆沙粽边问他。 她吃的这只粽子是自己亲手包的。 第一次包粽子,绳子没绑紧,漏了不少米出来,煮完后看上去丑丑的。 莫渝嫌丢脸,也不好给别人吃,就自己解决了,好在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你可打听到是怎么回事了吗?”知道这段剧情发展的莫渝,显然也是明知故问,但就是觉得听夏守义说起来会更有意思。 夏守义便将元婕妤在祈福时晕倒,至今尚未清醒的事说了。 “元婕妤本就身体不适,还逞强陪着斋戒,哪能不出事呢?”莫渝轻摇着头,“淑妃是不是又拿这事做文章,对付皇后娘娘了?” 夏守义点头道:“祈福与斋戒之事,原本就都是皇后娘娘的主意。眼下元婕妤被饿晕,皇上为此责怪皇后娘娘。不过,淑妃倒是还帮皇后娘娘说了几句好话,帮她开脱来着。” 莫渝露出个“我就知道”的表情,笑道:“可这也是因为淑妃先说是皇后要后宫众人斋戒,又连着三日跪在三清殿祈福,所以元婕妤才气血不足晕倒的。那皇上能不对皇后生气吗?” “昭容怎么知道元婕妤是气血不足?”夏守义奇怪道。 他刚才只说了元婕妤是被饿晕的,没提太医说她是因气血不足才会如此。 “猜的。”莫渝自知失言,只好故弄玄虚地神秘一笑,“我还猜……后宫众妃诚心祈福,皇上又如此心系百姓,上苍有眼,不日便会降下甘霖,化解这场危机。” 檀蕊笑嘻嘻地打趣道:“昭容什么时候会算命了,不如帮奴婢们也算算?” “好啊。”莫渝也不拒绝,眼睛一转,瞧见在 15. 红菱 [] 陵郡码头,陵郡刺史崔亮率众官员排成一排,准备好仪仗,来迎接江淮转运使鲍国忠。 待船队停靠在码头后,鲍国忠下了船,崔亮忙迎上前来道:“鲍大人,您可来了。下官得了信,率衙署众人来这码头迎接您,都等了三天了,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崔大人,本官的文书里不是写得很清楚吗,你何必在码头苦等?”鲍国忠呵呵笑道。 “大人说得是。只是下官盼大人心切,想早日能迎大人来陵郡。”崔亮觍着脸谄媚道,“大人,下官在府中已摆了酒宴,还请大人移步。” “哎呀,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本官是来筹粮的,不是来吃喝玩乐的。”鲍国忠摆着手道,“这二十万石粮食可是稳定永平和洛安两地的救命粮食,崔大人身在陵郡这样的富贵繁华之地,想来是很难体会圣上的焦灼之情了。” “是是是,下官失察了。”崔亮连连称是。 鲍国忠却笑了笑,随即说道:“不过,既然崔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又如此盛情相邀,本官也不好推辞啊。” 崔亮喜出望外道:“多谢大人赏光。” 陵郡刺史府的晚宴上,崔亮单独与鲍国忠饮酒用膳。 崔亮向他敬酒,笑道:“下官能在陵郡一直太太平平的,多亏了鲍大人照拂,还望鲍大人能在皇上跟前,多为下官美言几句。” “你啊。”鲍国忠指着他笑道,“在陵郡做官做得好好的,何苦还要去趟京城的浑水?在辉安做官有什么好的,总是提心吊胆怕做错事,反不及你在陵郡逍遥自在。” 崔亮赔笑几声。 又听鲍国忠道:“这二十万石粮食也多亏了你,不然本官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限内筹粮交差?本官之前也说过,既是承了崔老弟的情,来日定当报答。” “下官多谢鲍大人。”崔亮听他这话,道是有戏,忙为他续了杯酒,“鲍大人,请。” 鲍国忠接过酒,一饮而尽,赞道:“这酒入口醇厚绵长,嗯,好酒啊!” “这酒是埋了三十年的江南女儿红。”崔亮介绍道,“今日得大人赏光赴宴,才将它启封,好用它来为大人洗尘。下官这也是沾了鲍大人的光啊。” 鲍国忠但笑不语,随即借此换了个话题:“说到这女儿红,都言江南出美人,崔大人知道这江南的美人都在哪儿吗?” “莫非是大人想要再纳几个美人进府?”崔亮好奇地问道,心里开始筹谋起之后要送多少个美人去鲍国忠府上。 鲍国忠放下酒杯,捋着胡子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江南的确有美人。”崔亮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下官听闻陵郡那筑沄河上有八大名妓最为出名,分别是红菱、眠月、玉君、倩娘、锦瑟、流苏、紫兰、秀珠。” 崔亮这般一一介绍起来,鲍国忠饮着酒,并未打断他。 听崔亮继续说道:“其中那位红菱姑娘,更是这八人之首。不过她脾性古怪,从不轻易见人,就算是给客人们弹琴唱曲,也得是挑她自己看得上眼的。听说有人为了亲眼看她一舞,抛掷千金却仍然无缘得见。” 鲍国忠眯了眯眼:“如此,本官倒有些兴趣了,看来得前去欣赏一番才是。” “大人何必亲自去呢?”崔亮赶紧讨好道,“既然是大人要看,下官这就差人去请便是。” “你方才说她是个有脾气的姑娘,想必是个不俗之人。”鲍国忠放下酒杯,摆了摆手,“既然想要欣赏佳人弹琴唱曲,轻歌曼舞,那就该真心相待。本官现下亲自前去拜访,方显尊重姑娘。” “是。”崔亮笑着点头,“不过下官身为陵郡刺史,这……不太方便陪大人同去。” “无妨。”鲍国忠本就没打算与他一起去找人。 醉红馆坐落在筑沄河畔,是陵郡城里最有名的乐坊妓馆。 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行商,以及本地豪族,常留宿于此,故而热闹非常。 红菱倚坐在临水的轩窗前,纷杂的乐声与说笑声飘入耳中。 清冷的月光洒在粼粼河水上,与这片烟花繁花之地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她抬头望着窗外明月,心里不禁感叹,就听见老鸨在房外催促。 “红菱,快出来吧。金陵首富苏公子今日亲自点了你的那支《锁南枝》,就等着你出来唱了。” 红菱拭去眼角泪珠,稳定情绪后说道:“妈妈,我准备一下就来。” “好,那你快点。”老鸨这才放心笑道。 红菱低叹一声,稍稍整理完衣裙,抱起琵琶步下小楼。 人人都说她心气高,可再高她也不是良家女子,落入这红尘之中,身不由己。 那位苏公子见了红菱,看她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下半张脸以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潋滟杏眸,勾着他不由得丢了魂,当下大喜道:“今日总算有缘得见红菱姑娘,快请唱首曲子吧。” “是。”红菱勉强笑道。 她手抱琵琶轻拢慢捻,低低地弹了个调,娇声吟唱起来。 “……初相会,可意娇,月貌花容,风尘中最少。瘦腰脚一捻堪描,俏心肠百事难学。恨只恨与他相逢不早。常只愿席上樽前,浅斟低唱相偎抱……” 但见那苏公子听得如痴如醉,连酒都顾不上喝了。 一曲唱毕,红菱起身欲请辞。 苏公子忙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不怀好意地笑道:“红菱姑娘,我为了听你唱首曲子,可花了足足一百两银子,你怎么就走了?” “苏公子,红菱自知身份轻贱,却也是卖艺不卖身的。”红菱冷冷地笑道,手挣了两挣,“况且奴家已经为苏公子唱了一曲,算是答谢。公子若没有别的吩咐,红菱要休息了。” 可惜她露在外头的那双杏眸只显得她清纯稚嫩,虽勾人怜爱,却没什么威慑力。 “红菱姑娘,你若陪我一夜,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会为你赎身。”苏公子拦着她不放,“你若做了我的侍妾身,绝对比你在这醉红馆里卖笑要过得好。” 红菱一时挣脱不得,情急之下只好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斥道:“苏公子请自重。红菱虽是卖唱的歌女,但也有尊严,绝不会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就自轻自贱答应了公子的无理要求。公子听完了曲子,还请回吧!” “你若依了我,何止这一百两的好处,往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苏公子仍旧不依不饶地强行将她抱在怀中,欲行那非礼之事。 醉红馆那老鸨就陪在一旁,在重金的诱惑下也不敢阻拦。 红菱奋力反抗,原本抱在怀 16. 荔枝 [] 摸鱼的闲暇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端午过后,转眼就到了五月下旬,不出莫渝所料,北方各地果然下了场大雨。 许是太久未曾降下甘霖,这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才淅淅沥沥地停了。 北方的旱情因这场降雨总算得以缓解,连带着皇帝李怀璟的心情好转起来。朝堂上那些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错而被降罪的官员们,也跟着松了口气。 至于莫渝身边的玉英、檀蕊以及夏守义这三人,看她的眼神竟愈发变得崇拜起来。 “昭容此前所言果然灵验。”檀蕊私下和玉英闲聊时说到之前的事,“看来玉英姐姐的好事也将近了呢。” “你这丫头,就会嚼舌胡说。”玉英听她又提这事,红着脸就要去捏她的嘴。 “你怎么又急了?”檀蕊笑着躲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定是有喜欢的人了,是也不是?” 玉英沉默着不说话了。 “好姐姐,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对别人说。”檀蕊抱住了她的手臂撒起娇来。 玉英想了想,凑在她耳边轻声报出个名字。 “居然是他……唔!”檀蕊露出惊讶的表情,刚说了半句就被玉英捂住了嘴。 “别喊这么大声。”玉英朝她“嘘”了一声,心虚地往身周望了望,幸好这时候也就她们两个在这里煮水烹茶。 檀蕊用力地点了点头,才被她放开,喘了口气道:“可这样一来,昭容岂不是会……” “不会的,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对方根本不知道。反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早就死心了。昭容之前就是乱猜的,做不得真。”玉英打断了她的话,“倒是昭容,也不知还能不能有机会了。” 檀蕊见玉英如此,也不再提她的事了,托着腮道:“虽然皇上也算不错,自入宫后又没什么人欺负我们,但昭容总是不开心,两个月前开始才好一些。”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又看向玉英道:“可能世间之事就是这样不能十全十美的吧?” “你呀,想着这些做什么?”玉英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这水烧沸了,等下你端茶去给昭容吧。” “好啊。”檀蕊不是爱考虑还未发生之事的性格,很快就将方才的对话丢到脑后去了。 这日午后,有内侍前来向李怀璟禀告事务。 “启禀皇上。健州进贡鲜荔枝,扣去路上损耗的,共吊交三十六颗,不比往年有九十之数。已先拿了十个入宫供神,其余的随晚膳后呈进,进给皇上的也有十个。特来请皇上的旨意,余下的荔枝该如何分给各宫?” 今年自开春以来,各地的气候都不是太好,北方收不上粮,南方的果树也都减产了。 这三十六颗荔枝还是一路拿冰块镇着,用快马送入京城的,极为难得。 供给神明的与皇帝这边的分完后,就只剩了十六颗,定是不能照往年那样均分给各宫妃嫔了。 “这种事还要来问朕吗?”李怀璟想都没怎么想,一一分配道,“皇后贵为中宫,该有五颗。淑妃三颗,元婕妤两颗,田美人两颗。嗯,莫昭容尚在病中,喜吃新鲜蔬果,这余下的就都给她吧。没分到荔枝的妃嫔那边,就给她们送些其他水果去。” “奴婢遵旨。”内侍领命退下了。 李怀璟这些天虽未曾再去过猗兰殿那边找莫渝,却在之前听她那儿的宫女提到她想吃新鲜水果的事。 荔枝只在岭南一带种植最多,在北方没办法种活,也就在宫里能吃到。 李怀璟想着莫渝自幼跟着莫将军在西疆威城长大,应该是没吃过这鲜荔枝的,如今趁这机会借花献佛,还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对自己产生些好感。 他思忖片刻,唤来汪华,道:“今日有鲜荔枝进贡宫中,等晚膳后你把朕的那份送去莫昭容那儿,就说是朕赏赐的。” “是。”汪华虽觉奇怪,但皇帝喜欢莫昭容也没什么不对,就未多嘴。 “对了,这事别让其他人给知道了,你悄悄地送去。”李怀璟叮嘱道。 他自幼生长在这宫中,直至十五岁受封为王,迁至王府居住,当然是知道这些后宫中的女人为情或为权,争风吃醋起来会有多厉害。 “皇上可真关心莫昭容。”汪华意有所指地笑道,“想必莫昭容定会感念圣恩的。” “贫嘴。”李怀璟笑骂一声。 莫渝用过晚膳,就见尚食局的宫女来送荔枝,说是皇上赏赐各宫的。 送来的荔枝用铜碗装着,上面加了个盖子。 待那宫女走后,莫渝揭了碗盖,见四颗荔枝埋在碎冰块里,外皮的红色都有些褪了,微微发褐。 到底是古代,交通不便,这些荔枝能送到京中未坏,就已是难得了。 莫渝刚才也没想着要问那宫女,所以不知道其他妃嫔那儿各自都分到了多少,想来应该也是不多的。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她今日也算是能体验下那唐朝杨贵妃的滋味了。 “玉英,檀蕊,还有小夏子。”莫渝自己先剥开一颗荔枝吃了,倒是清甜爽口,笑着招呼那三人道,“这三颗荔枝,你们一人一颗正好。” 她想得很单纯,好东西就是该和亲近之人一起分享的。 那三人闻言,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荔枝珍贵,昭容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夏守义忙不迭地辞谢道。 “就当是我赏给你们的。”莫渝只好换了个说法,“反正我又不是没吃过……呃,我是说,刚才那颗尝过就够了。”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原主在安西地界长大,去年入宫时又早已过了荔枝成熟的季节,可说是见都不曾见过,连忙改了口。 那三人正要再推让,却听外头传报说皇上身边的太监汪华来了。 歪在软榻上的莫渝赶紧整理了下仪容,端端正正地坐着请汪华进来,问道:“汪公公今日怎么来了?” “奴婢奉了皇上的旨意送东西来。”汪华笑扫了眼放在桌上的铜盘,笑眯眯地说道,将带来的食盒递给玉英,“昭容娘娘这几日身上如何,病可大好了?” 莫渝喝药称病后没再见过李怀璟。 老实说,她已经差不多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莫渝巴不得李怀璟也把自己遗忘在这后宫一角,等到假死离宫之时可就方便许多了。 可是这狗皇帝今日怎么又想起她来了? “还是老样子,那药一日都不得停。”莫渝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露出腼腆的笑容,看向玉英手中刚被打开的食盒,见里面竟是 17. 暑热 [] 宣政殿早朝,李怀璟看着递上来的奏折大喜过望,对阶下的众大臣说道:“鲍国忠已将从陵郡筹来的二十万石粮食安全押运回京,真是可喜可贺。这鲍国忠业已回朝了吗?” 鲍国忠急忙站出来奏道:“臣在。” 李怀璟满意地点了点头:“鲍卿实乃栋梁之材,朕免去你江淮转运使一职,复为大理寺卿。朕还要赏你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跟着前世选择的路线走,果然是依旧能将此事办成的,百姓之苦不日可解。 鲍国忠下跪叩首道:“臣,谢主隆恩。” 李怀璟见今日没有其他要事启奏,便让汪华宣布退朝。 鲍国忠回府后,便去西厢房找红菱,一进门,便瞧见她坐在镜前簪花。 “语知长得如此美貌,连发间的鲜花都不敢与你争艳了。” 来到鲍府后,红菱就已改回了原本的姓名,张语知。 说是原名,也不过是鲍国忠多年前救下她时给起的。 真正的名字,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大人说笑了。”张语知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这里怎么样,可还住得惯?”鲍国忠扫视过屋内陈设,“身边的人伺候得如何?” “挺好的。”张语知点点头。 鲍国忠满意地笑了一下,旋即拍了拍手,唤来等在外面的人。 一名五十来岁模样的妇人进了屋内。 鲍国忠指着她对张语知介绍道:“这是曹姑姑,之前是伺候夫人的,我把她带过来,往后就专门伺候你了。” “如此,夫人岂不是会怪罪语知?”张语知有些担心。 “你大可放心。”鲍国忠笑道,“你别小看曹姑姑,她原先是先帝身边那位沈贵妃的乳母,沈贵妃薨逝后仍一直留在宫中服侍皇上,数月前才被遣出宫外,被我请来鲍府。你以后是要进宫的,就由她来教导你,免得你入了宫不知规矩做错了事。” 张语知一愣,追问道:“大人,这是要让语知进宫当宫女吗?” “当然不是。”鲍国忠朗声笑道,“听说宫中又快要采选秀女了,我是要收你为义女,好让你进宫做皇上的女人。” “可是语知不愿意。”张语知急切地说道,“语知不想再离开大人了。” “语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不帮我这个忙,我今后的路只会更难走。”鲍国忠安抚道,露出无奈的神情,“你的心思我明白,可眼下你必须把这些丢开。进宫服侍皇上,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也只有你能帮我。” 张语知轻咬下唇,不说话了。 鲍国忠对她继续道:“语知,我知道你一时间想不明白,可你放心,有我在,你绝不会出事。无论如何,我会保证你一辈子锦衣玉食。” “语知只怕自己反而会误了大人的要事。”张语知哽咽着说道。 “怎么会?”鲍国忠摸了摸她的发顶,“我的语知不仅貌美,而且聪慧过人,我相信你。” 张语知看着鲍国忠,沉默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鲍国忠舒了口气,道:“这位曹姑姑会好好教你的,你不用怕。” 张语知忍着泪意,起身向曹姆行礼:“曹妈妈好。” “老身如何担得起姑娘的礼?”曹姆谦虚道,“老身进了门一瞧见姑娘,就知道姑娘福分不浅,有贵人之相。” “曹妈妈言过了。”张语知勉强一笑。 曹姆微笑道:“既然姑娘要入宫,就得先学会宫里的规矩,通晓人情世故,不然这宫里的路可不好走。” “这话不错。”鲍国忠又叮嘱起来,“语知,你好好跟着曹姑姑学,她最清楚宫里的事。” 他的女儿鲍娇娇嫁与梁国府的公子周维汉,前些天他们两人一起入宫去拜见了周淑妃,从周淑妃那儿得知了要采选新人入宫的事。 鲍国忠去陵郡找回张语知,本就是为了送她入宫,这正中他的下怀。 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便显得太过刻意了。 眼下得等待良机,若能恰到好处地将张语知送入宫中,对他日后行事大有裨益。 过完夏至便到了六月,还未到小暑,天气就变得愈发炎热起来。 这日,田美人居然到猗兰殿来拜访莫渝,说是来探病的。 莫渝装了这两个多月的病,无非是为了躲着李怀璟,倒不好拒绝其他妃嫔来找她,再说这田美人也是个关键人物。 她又正好觉得待在后宫只摸鱼不干正事,其实也挺无聊的。 毕竟只有忙里偷闲才能叫做真正有乐趣的摸鱼,她这就光是闲着了。 所以莫渝就称太医说她已能去各处走动了,约着田美人一起去御花园中散散心。 “这大热天的,皇上怎么还没预备着去甘泉宫避暑?”两人坐在凉亭中歇脚,田美人执扇轻摇,又取了丝帕,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莫渝笑着同她闲聊道:“皇上为国事烦忧,自然没有这心思了。” “不是说从陵郡运来的米粮都已经运抵京城了吗?”田美人叹了口气,“等把这些米粮分下去,这粮价下跌,皇上何须如此烦忧?” “皇上操心国家大事,岂是我们能知道的。”莫渝对此不置可否,想的却是狗皇帝在烦恼什么与她何干。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周淑妃也来到凉亭前,瑞珠在她身后打着伞遮阳。 “大热天的,两位妹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周淑妃笑着对她们说道,“看来,莫昭容这是已经病愈了?” “太医说妾身虽未痊愈,但可以逐渐多走动走动了。”莫渝随口说着谎,“本来得的就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偶尔会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罢了。” “小病也不容忽视啊。”周淑妃又关心地说了一句,“这外边日头正毒,两位妹妹不如到本宫的披香殿坐坐,喝杯茶,也好消消暑气。” “既然是淑妃娘娘邀请,妾身也不好推辞。”田美人笑着说道。 莫渝跟着点头:“也好,妾身们就去淑妃娘娘宫中讨碗茶吃了。” 三人到了披香殿,周淑妃请莫渝和田美人入座,吩咐映珍看茶。 不一会儿烹煎好的茶汤就端了上来,周淑妃笑道:“是之前上来的阳羡茶,这个时节喝着倒也不错。” 田美人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清香。” “是啊,本宫记得还有首诗说的是这阳羡茶。”周淑妃吃着茶,朝莫渝看去。 莫渝倒是知道那首诗的,当即开口道:“妾身记得那诗说道‘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正是,莫昭容可真是博闻强识。”周淑妃像是在特意考问她似的,“两位妹妹若是喜欢,本宫这里还有些,你们尽管带回去。” “适才刚和田美人说起今天天热,皇上还没打算去甘泉宫避暑。”莫渝放下茶碗,“既然有了娘娘的好茶,便可消暑了。” “不过是茶而已。”周淑妃笑了笑,“妹妹这话倒是提醒了本宫,今夏炎热,甘泉宫那儿早就打点着了。” “妾身们却不知皇上如何打算?”田美人问 18. 戏水 [] 三人闲坐叙了会儿话,等一盏茶品完后,莫渝和田美人起身告辞。 瑞珠过来收拾茶具,听周淑妃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几个月,皇上没宿在后宫过吧?” 瑞珠正要开口称是,又听她叹道:“皇上虽然不曾留宿后宫,但莫昭容和元婕妤久病不愈,皇上难免上心,田美人待皇上又肯花心思,她们几人可以说是把皇上的恩宠全分去了。瑞珠,你觉得本宫是不是有些容颜不复当年了?” “哪里的话?”瑞珠忙走到她身边宽慰道,“娘娘容颜依旧,皇上的心也定然是一直在娘娘的身上。” “本宫知道,可元婕妤不想要孩子,田美人虽曾有过生育,但皇子夭殇毕竟伤心,能不能再生育也很难说。那莫昭容颇得皇上喜欢,却打定了主意不肯侍寝。”周淑妃苦笑起来,“后宫雨露均沾,方能显得皇上不偏不倚,之前就一直说要选几个好的服侍皇上,这事准备得如何了?” “奴婢明白,之前就已经照娘娘说的吩咐下去,让人开始筹办着了。”瑞珠汇报着进度。 周淑妃颔首道:“让他们都好好办,皇上是该见些新面孔了。” 莫渝和田美人道别分开后却没回猗兰殿,好不容易出来透气,就带着玉英和檀蕊两个丫鬟继续去逛园子。 玉英扶着她,檀蕊在旁边撑着一把大伞遮阳,三人行至太液池边某处,莫渝认出之前就是在这里初次见到李怀璟的。 此处绿树繁茂,是个天然的阴凉地。 几步外的近岸处是片浅池,池中栽种着亭亭莲荷,粉白莲花如少女般羞涩地从碧叶中探出头来,有几尾红鲤游行在荷叶间,煞是好看。 莫渝见那浅池最深的地方也就及腰深,头顶日光正盛,四下里没见有什么人,一时兴起就要下去玩水。 玉英和檀蕊拦不住她,见她兴致勃勃地脱下鞋袜,提着裙摆就直接往浅池里走。 靠近岸边的水才淹至脚踝,莫渝踩了会儿水,抬眸瞧见玉英和檀蕊两人站在岸边看着自己,笑着要伸手去拉她们两个:“你们别光看着啊,也来陪我玩会儿。” 玉英和檀蕊忙往后面退开几步。 “昭容,水里的石头湿滑,小心摔着。”玉英虽是躲过了她要来拉自己一起下水的手,但又不免担忧,“况且昭容不熟水性,还是快些上来吧。” “才不要呢。这水这么浅,不会有事的。”莫渝难得任性一回,见她们不肯陪着一起玩,弯腰撩起池水就往她们两人身上泼。 檀蕊惊呼一声,没能躲开,被池水淋湿了衣服。 她本就年纪小,玩心最重,见状便按捺不住,蹲在池边没大没小地撩水回泼。 莫渝就站在水中,最占优势,结果又“误伤”了好端端站在一旁兀自担心的玉英。 浅池边,她们三人的嬉笑玩闹声顿时响成一片。 林才人在这时候正巧往这边来,听到笑闹声,皱了皱眉。 她是听说皇上在处理完政事后常往太液池边的这条路来散心,便想提前在这儿等着,以期制造一场偶遇。 刚过正午,暑气最盛,林才人又是为了见皇上而盛装打扮,难免觉得炎热非常,便往这绿荫下来。 却见水中站着一位打扮素雅的翠衣女子,将裙摆系在腰间,手里抓着一尾红鲤向岸上的两个宫女笑道:“快看我抓到了什么!” 烈阳映在池水上,金芒晃得人眼花,翠衣女子又背着光,林才人一时看不清她的相貌,没认出是谁。 她本就因这燥热的天气心烦着,当下提声斥道:“哪里的宫女,敢在宫中喧哗?” “呃?”笑得正开心的莫渝被突然打断,抓着红鲤的手一松。 那尾红鲤猛地摆尾,甩了她一脸的水后,哧溜一下滑了出去,消失在连成一片的荷叶底下。 莫渝被这鱼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跌在水里,忙稳住身子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抬头看向岸边,见来的是林才人。 【来了。】 自从她装病避宠后,就没主动响起过的那个少年音,突然有了反应。 什么东西来了? 系统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莫渝有些发懵,站在那儿也没说话。 玉英和檀蕊两人没留神身后,亦是被突然出现的林才人给惊到了,莫渝没开口,她们也一时不敢吭声。 跟在林才人身旁的宫女阿袖先认出了莫渝,拉了拉林才人的衣袖,低声急道:“才人,那、那好像是莫昭容。” 林才人这才看清自己刚才呵斥的宫女竟是莫昭容,心里顿时没了底气,赶忙就要向她行礼:“妾身给昭容娘娘请安。” 莫渝正要叫她起身,就见她身后的小径走出一道柘黄的身影。 “大热天的,怎么都站在日头底下,就不怕中暑?”李怀璟今日到这儿来没坐轿辇,侍卫都被留在后面,身边只有汪华跟着随侍。 他看着这些人,话语中隐着笑意。 莫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系统指的是狗皇帝来了,站在水里不好下拜,尴尬地提着裙摆施礼道:“妾身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岸边那林才人也急忙转身拜见皇帝:“妾身给皇上请安。” “你是……”不管是前世还是现世,李怀璟对林才人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的后宫里有过这么个妃嫔吗? 林才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能见皇上一面,此时便摆出一副少女怀春的娇羞姿态,俏生生地应答道:“妾身才人林氏,三月时被皇后娘娘看中,特地采选入宫侍奉皇上。方才见昭容姐姐在这里玩水,特意过来请安,不期能遇见皇上。” 李怀璟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只“嗯”了一声,看莫渝没什么异状,便朝林才人挥了挥手:“你且退下吧。” “是,妾身告退。”林才人还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为自己辩解脱罪,不料皇上并未注意到刚发生的事,当即捂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赶紧走远了。 待林才人走后,李怀璟踱到池边,看着仍傻站在水中的莫渝,轻笑道:“看来你的病是已经痊愈了。” “是……多谢皇上关心。”莫渝只好这么说。 早知道就不贪玩了,被他当场抓包,这病是彻底装不下去了。 李怀璟看她满脸窘迫的样子,嘴角笑意更甚:“打算在水里待到几时?还不快上来。” 莫渝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往等 19. 避暑 [] 是日清晨,暑气还未上升,銮驾、仪仗、卤簿在丹凤门外整装待发。 太监汪华见俱已准备妥当,便去向李怀璟请旨:“皇上,时辰已到,可否出发?” 坐在銮舆中的李怀璟点点头。 汪华忙提声拉长了调子喊道:“吉时已到,摆驾甘泉宫——” 仪仗缓缓而动,李怀璟的銮舆后边跟着赵皇后的凤辇,再往后则是妃嫔们所乘的马车,随侍的内侍和宫女们跟着马车步行,两旁又有皇家禁卫骑马同行以作保护。 莫渝在穿书来到大宣后已有三四个月了,却从未能离开这座皇宫。 此时她坐在晃动的马车上,挑开车帘一角,见道路两旁皆有帷幔遮蔽,许是防百姓误窥内宫嫔妃及其他女眷的容颜。 莫渝看不到她所好奇的这个朝代的市井生活,略觉无趣,又看两侧那些身姿挺拔的禁卫骑着高头大马,心生羡慕。 一个人坐马车好生没劲,她也想骑马。 跟在马车边的玉英加快了些步伐,凑到马车的窗前,对露出小半张脸的莫渝轻声道:“昭容且歇歇,离甘泉宫还有段路呢。” “好。”话是这么说,但莫渝在打了个哈欠后,还是忍不住继续打量沿途的风景。 因顾及那些步行跟随的侍从,车队的行进速度并不快,缓缓行了百余里,方出城西金光门,往通往甘泉宫的那条路上去。 李怀璟拂开銮舆的幔帘,问那跟着马车走的太监汪华道:“甘泉宫那儿准备得如何?” 汪华走得气喘吁吁的,一边回话道:“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了,皇上只管放心住下。” 李怀璟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禁笑道:“汪华,你体胖怕热,何不骑马代步?” “这怎么行呢?”汪华恭恭敬敬地回话,“能随行御驾是奴婢的福气,如此才能及时伺候皇上啊。” “好你个汪华,可真是愈发油嘴滑舌了。”李怀璟笑了一声,将车帘放了下来。 到了午后,一行人才到达甘泉宫。 此次御驾甘泉宫避暑,并非所有妃嫔都能同行,也就带了包括莫渝在内的那几位有名有姓的主要人物。 像林才人那样的,就只能留在京城的宫中守着。 虽是来避暑休养,但皇帝仍须处理政务。依着往年的老规矩,每日奏议定在甘泉宫的前殿,官员们单独朝见则在紫殿。 李怀璟居泰时殿,皇后携皇长子居明光宫,淑妃携二皇子居高光宫,元婕妤居延寿馆,田美人居招仙阁。 至于莫渝,则是在李怀璟的特意安排下,住进了离泰时殿最近的益寿馆。 莫渝进了益寿馆,就见屋中摆着两个七轮扇,若命人摇动便可生风降温,用于避暑。 夏守义去安置带来的行李了,屋中这会儿除了陪着她的玉英和檀蕊,其他侍从皆候在屋外。 莫渝见没有旁人,直接往铺着水纹凉簟的床上一趴,这才稍觉凉快。 电扇,空调,冰棍,雪糕,没有你们可怎么办啊! 本就怕热的莫渝在心中哀叹,古代人是怎么在这大热天里活下来的? 【任务提醒:主线进度增加,目前总进度五分之一。】 【支线任务:甘泉宫避暑,已完成。】 系统突然弹出任务进度提示。 【哟,你还会算约分呢?】 莫渝揶揄着系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对,这都过去三四个月了,发生这么多事,怎么才往上加主线进度?】 系统不徐不疾地给予回应:【宿主此前装病偏离了主线,现已修正。】 莫渝无话可说。 想想也是,原文只有十来章,如今不知道被她这一通摸鱼操作,给摸出了多少无关主线的剧情来。 这几个月来她虽说是轻松许多,但这样发展下去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大结局了。 而到不了大结局,莫渝也没法回到现实世界。 她询问系统:【既然能减缓进度增长速度,那反过来是不是也可以加速剧情发展?】 【是,关于主线剧情的具体发展速度,请宿主自行调控。】 系统说完这句又暂时没了动静。 李怀璟在泰时殿安顿下来后,汪华立马差宫女为他送上一碗酥山。 “这是尚食局那边新做的?”李怀璟舀了一勺尝了口,感觉不错。 “是,这酥山皇上吃着也好消消暑气。”汪华笑着说道。 “嗯,那儿还有吗?”李怀璟又吃了一大口。 汪华道:“有。只是此物冰凉不宜多食,恐有伤脾胃。” “让尚食局的人也给莫昭容那边送一碗去。”李怀璟倒不是自己想吃,吩咐道,“她怕热,吃这个正好。” 上次给莫渝送去荔枝,结果她就只是让汪华代谢,后来就彻底没再提过那件事了,亏他还有所期待。 想见她一面还真难。 这次必须让她来找自己当面道谢才行。 “是,奴婢这就去办。”汪华一听又是送去给莫渝的,连忙应道。 莫渝这边收拾完东西差不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玉英去准备传膳。 夏守义进屋通报道:“昭容,汪公公求见。” 狗皇帝又有什么事了? 莫渝愣了愣,口中仍道:“快请他进来。” 汪华进来后向她行礼道:“昭容万安。奴婢奉皇上之命,特来瞧瞧益寿馆这边可有缺什么,也好叫内侍省派人来添补上。” “多谢皇上关怀,妾身这里不缺什么。”莫渝依旧有些莫名其妙。 狗皇帝是没事做了吗,这么关心她干什么? “那就好。”汪华笑道,递上一个食盒,“皇上还命尚食局备了酥山,给昭容送来尝尝。” 酥山? 莫渝乍听这陌生的说法,有点没反应过来,待揭了食盒盖子一看,见那酥山底下是冰沙,上面淋着酥油,塑成了山峦的模样,散发着丝丝凉气。 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奶油冰淇淋吗! 可是好像不太对劲,这碗酥山原本应该是送去给周淑妃的才对,怎么又送她这边来了? 莫渝警觉起来,上次是荔枝,现在是酥山,狗皇帝在对她用美食攻势? 她才没那么好骗呢。 莫渝想着大概是自作多情了,又对汪华道:“劳烦汪公公回去替妾身谢过皇上。” “奴婢想,皇上应该更希望看到昭容。”汪华这次却没答应。 果然还是逃不过去。 莫渝不露痕迹地轻叹一声,道:“那请汪公公和皇上说一声,妾身晚膳后会去泰时殿请安。” “奴婢明白。”汪华 20. 子嗣 [] 李怀璟看莫渝笑了,变得没那么局促,稍觉宽慰。 除却带她一起在校场练习骑射权作放松身心的时候,他还真没怎么见莫渝笑过。 李怀璟正想再说些什么,听汪华传报说周淑妃带着二皇子与庆宁公主来请安,便让她进来了。 周淑妃领着二皇子李秉墉进了泰时殿,先向李怀璟请安。 “妾身请淑妃娘娘安。”莫渝没忘了礼数,赶紧起身对她施礼。 周淑妃看见莫渝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微笑道:“原来昭容妹妹也在。” 这倒是在莫渝的意料之中,只不过那碗酥山没送到周淑妃那里去,可她总归还是会带着两个孩子来给皇上请安的。 “秉墉请昭容娘娘安。”那二皇子向莫渝行了晚辈礼,嘴倒是挺甜的。 一同过来的庆宁公主李秋妍也跟着怯生生地行礼请安。 莫渝还是初次见到周淑妃的这两个孩子,见他们长得可爱又有礼貌,心生欢喜。 李怀璟向二皇子招了下手,笑道:“墉儿,到父皇这里来。” 周淑妃在李秉墉背后轻轻地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这二皇子到底还是个小孩,受到鼓舞后笑着扑进李怀璟怀中,高兴地喊道:“父皇。” 李怀璟将二皇子抱起,逗着他玩。 庆宁公主有些羡慕地站在边上看着,却被李怀璟发现了,起身将她也高高抱起。 庆宁公主咯咯地笑了起来,很是招人疼爱。 莫渝给周淑妃让了座,李怀璟也没让她退下,只好站在一旁作陪。 她偷偷地往李怀璟瞥去一眼。 好好的皇帝,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而且还是儿女双全。 不过莫渝心里明白,李怀璟对后宫中的诸位妃嫔全都没有给予过真心。 此时的鲍府中,张语知正在接受曹姆的教导。 “行礼时头要低点,手往里,对。”曹姆语气温和地指导着张语知,笑着为她递上一盏茶,“天晚了,姑娘该用膳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张语知淡淡一笑,接过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道:“曹妈妈在宫里的时日不短,想必知晓不少事。往后我要进宫了,总该知道些后宫娘娘们的脾性,也好应对。” “这是自然,就是姑娘不提,老身也会和姑娘说的。”曹姆对张语知很是满意,果然如鲍国忠所言那般,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慧人,“当今圣上的后宫中佳丽虽多,但最重要、最得宠的也不过那几个。 “这皇后娘娘自然不得不说。她是南诏国送来的和亲公主,被指婚给当年还是王爷的皇上的事,想必姑娘也是知道的。” 张语知点了点头。 曹姆又道:“皇后育有皇长子,不过,圣上对皇后多是以礼相待。若说恩宠,那宫中的淑妃娘娘才是最受皇上器重的。虽说是淑妃,实则掌握着后宫大权。” “是那位淑妃周氏吗?”张语知问道,“听说她是皇上的表妹,原本是要做皇后的?” “正是如此。说起来,老身对淑妃也是最为熟悉的。”曹姆叹了一口气,“淑妃娘娘是梁国公之女,而昭圣太后的母亲荣国夫人则是梁国公的亲姑姑。又因淑妃娘娘的生母早逝,太后格外疼惜她,十岁便入宫跟在太后身边了。 “有着这层关系在,当时的前朝后宫,莫不认为周淑妃已是内定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谁知那年南诏叛乱,为两国长久和平,先帝接受了和亲,将南诏公主指婚给了圣上。 “而淑妃娘娘也是在那时被太后指给圣上,与那位南诏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皇后赵氏,同日入府,同为侧妃。” “同为侧妃?”张语知略略惊讶,“而且我记得皇上在当时……并非太子……” “姑娘。”曹姆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这话可不能多说。” 张语知当即噤声,听她继续介绍下去。 “圣上登基后,后位空悬两年,直到后来两女双双有孕,南诏公主又先生下皇长子,这才立她为后,而梁国公之女只能屈居淑妃之位了。” 张语知抿了抿嘴,道:“那周淑妃岂不是会深恨皇后?” 曹姆却摇了摇头:“说来到底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淑妃娘娘深明大义,自从皇后入主中宫,那每日的晨昏定省是一次不落,对待皇后是极恭敬的。况且太后在当初封后之时下过懿旨,要求圣上虽尊南诏公主为后,但要让淑妃娘娘协理六宫。 “这一来是防止身为南诏人的皇后独掌后宫,不利于大宣,二来则是为了保全淑妃娘娘和梁国府。” 张语知叹道:“难怪淑妃如此厉害了。” “至于淑妃之下,便是莫昭容。”曹姆笑着道,“不过这莫昭容的脾气有些古怪,听闻在她刚入宫那阵子就一直拒绝皇上召幸。” “啊?那皇上岂不治她的罪?”世间竟有这般女子,张语知对此感到讶异。 曹姆道:“皇上非但没治莫昭容的罪,反而对她愈发关心。毕竟莫昭容的父亲是大宣安西将军,战功赫赫,颇得皇上重用。” “这么说,她也是名门之后了。”张语知暗自琢磨着。 她在醉红馆里可见得多了,这莫昭容的行为,何尝不是种欲拒还迎呢? “正是。”曹姆又道,“莫昭容之下,则是元婕妤和田美人。元婕妤本是罪臣之女,没入掖庭后,因在元宵宴上献舞得圣上宠幸。至于田美人,原本是尚服局的绣女,谁料在万寿节那日献上亲手绣成的长一丈宽四尺的锦绣山河图,圣上龙心大悦因此临幸了她。田美人过了一年便生下皇子,可惜前段时日皇子意外夭殇了。” 张语知问道:“这么说,如今只剩下一位皇子了?” “当然不是。”曹姆摇头道,“皇上有三位皇子,皇长子就是方才所说,由皇后娘娘所出。皇次子是周淑妃生下的,只比皇长子晚生几日。淑妃还生有庆宁公主,可谓儿女双全了。至于夭殇的,乃是皇三子,姑娘已经知道了。” “如此看来,皇上子嗣并不多,所以宫中才会采选女子进宫,为的就是绵延皇家子嗣吧?”张语知倒是明白鲍国忠为何要送她入宫。 “宫中女子不论是皇后,还是其他妃嫔,无一不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其真心真情又能有几分呢?”曹姆回忆起往事,语带叹惋,“老身原本伺候的是先帝最为宠爱的沈贵妃。可贵妃娘娘福薄,没能为先帝诞育子嗣。先帝驾崩后,沈贵妃奉太后之命,为先帝殉葬,老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步入墓室。 “这就是后宫女子的命,就算只是诞下公主,那也是好的。若没有子嗣,虽 21. 寒暄 [] 且看周淑妃起身坐到了李怀璟身边,拿起宫扇轻轻摇着,柔声笑道:“皇上近来连日辛劳,既然来甘泉宫避暑,不妨多住些日子。” “甘泉宫就建在骊山脚下,清凉幽静,确实是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方,朕也希望能多住些日子,好排解烦闷。”李怀璟说这话时往莫渝看去,“莫昭容也这么觉得吧?” 狗皇帝怎么偏在这时候想到她了,就当她是个透明人不好吗? 莫渝又开始在心中疯狂吐槽,嘴里却说道:“烈日炎炎,人心烦闷也是常事。妾身想,朝中还有大臣们在旁辅佐,皇上大可放心,也不必急着回辉安。” “此前因旱情一直焦心,你又病着,如今总算都好了,朕是该松口气了。”李怀璟朝她笑道,想来握她的手。 只不过莫渝看见了他那微小的举动,抢先一步将手放到身后,躲了开去。 不是说他无情的吗,怎么看着又像是个会处处留情的狗皇帝? 周淑妃大概是没看见这两人的动作,开口又说道:“妾身想着,等回到辉安便引荐几名贵族女子给皇上。皇上挑几个喜欢的留在身边,也好绵延子嗣。” 李怀璟皱了皱眉,道:“已有人选了?” “尚在挑选中。”周淑妃见他面有不虞之色,便又佯嗔道,“皇上是信不过妾身的眼光吗?” “没有。”李怀璟立刻反驳,“既然还在挑选,那就等回辉安后再说吧。” 莫渝看他这副模样,突然想到了以前拒绝催婚催生的自己,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莫昭容才刚病愈,陪了朕这许久,想来也累了。”李怀璟显然是听到了她那略带揶揄意味的笑声,微恼道,“天色已晚,都回去歇着吧。” “是,妾身告退。”莫渝想都没想地赶紧应声退出泰时殿。 她感觉自己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李怀璟和周淑妃演对手戏。 还不如不来呢! 莫渝叫上等在外面的檀蕊,没什么好心情地往她住的益寿馆走回去。 檀蕊来时还以为莫渝今晚会留宿泰时殿,结果就见周淑妃带着二皇子和庆宁公主来了,然后没过多久莫渝就走了出来,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昭容,奴婢来之前命人做了冰糖莲子汤,用冰镇着呢。”檀蕊知道她爱吃,便这般说着想让她心情好转,“回去正好饮上一碗,可好?” 莫渝也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笑着点了点头,又听周淑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昭容妹妹走得好快。”周淑妃叫住了她。 莫渝回身先行了一礼,见她让乳母把二皇子和庆宁公主先带走了,这才问道:“淑妃娘娘是有什么事要与妾身说吗?” 周淑妃正要和她说话,就看到赵皇后领着大皇子往泰时殿这边来。 见面后免不了要寒暄一番,周淑妃只得向前几步,施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莫渝也跟着上前给赵皇后请安。 “妹妹们也都来了。”赵皇后朝两人微微一笑。 随赵皇后同来的大皇子李秉坤,也向周淑妃和莫渝二人请安。 莫渝见他的模样,大概是自幼多病,体质较弱,显得比二皇子要瘦小些,但看上去精神不错。 这次过来倒是也有收获,能把这几个皇子公主都给见一遍,省得以后认不出来。 周淑妃对大皇子报之一笑:“几日不见坤儿,似乎又长高了些。” “本宫要进去给皇上请安了。”赵皇后客气地说道,“淑妃,莫昭容,时辰不早,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两人齐声应道。 待赵皇后和大皇子进了泰时殿后,周淑妃朝莫渝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和她一起走在路上。 “方才本宫说的采选贵族女子入宫之事,妹妹可有什么看法?”周淑妃问道。 莫渝想着,若要维持原剧情结局,就必须让那位真女主张语知入宫。 而且为了加速任务通关,李怀璟越快见到张语知越好。 “妾身觉得娘娘说得不错,只是这人选或许可以再放宽些?”莫渝见她在这事上依然没什么进展,便提示道,“妾身听闻江南多美女,似水柔情,定能侍奉好皇上。淑妃娘娘或许可以遣人去趟江南,在民间采选几名卓越女子入宫也未尝不可。” “就只怕劳民伤财,堵不住那些大臣们的悠悠之口。”周淑妃凝眉道。 莫渝道:“其实也不用派人去民间找,皇上之前遣大理寺卿鲍大人去陵郡筹运米粮回京,妾身听说,鲍大人带了一名年轻姑娘回来,像养女儿似的养在府里。说不定,鲍大人就是要把她献给皇上的呢。” “是吗?”周淑妃若有所思地反问一声,“本宫命人先去打听一二,此事还需慎重。” 她之前也从自己的弟弟那儿听说过这件事,鲍国忠确实有向皇上献女的想法。 既是鲍国忠献女,那些大臣们想必也不会多言。 她那亲弟弟娶了鲍国忠的小女儿,如今两家结了姻亲,若那名女子确实优秀,入宫后倒免了再去拉拢的工夫。 而且那女子大抵是出身寒微,就算背后有鲍国忠撑腰,鲍府也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对父亲是梁国公的她构不成威胁。 “这是自然。”莫渝只是提供了一条消息,具体要如何还得由周淑妃定夺。 周淑妃叫住莫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而已,而莫渝所说的话又与她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很是满意。 “那本宫就先回去了,妹妹好走。”周淑妃说完,带着她的丫鬟和内侍们往另一条路走了。 一路回到高光宫,周淑妃唤李德利上前来:“你去打听着,皇后突然带着大皇子去给皇上请安,是因为什么事?怎么本宫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来了。” 李德利道:“娘娘何须担心,想来这几个月皇后娘娘没见过皇上,所以凑巧也来向皇上请安。” “要不是因为大皇子……皇上再怎么不待见她,总要因为皇子的缘故,不得不和她聊上几句。”周淑妃皱着眉头道,“还有那莫昭容,比本宫先去了泰时殿,难道是被皇上召去的?皇上这几个月未进后宫,怎会想到要召她去?” 李德利领命道:“奴婢这就去打听清楚了再回禀娘娘。” 周淑妃等他走后,入内室坐到了梳妆台前,将发髻散开。 瑞珠过来为她梳发,劝道:“时辰不早了,这一路鞍马劳顿的,娘 22. 喜讯 [] 系统没对她这话做出回应。 莫渝哀叹起来:【早知道就不写什么后宫了。狗皇帝有那么多妃子,儿女双全,我和他发展感情,岂不是成插足的第三者了?】 系统提醒她:【宿主也是妃子之一,顶多算是维护夫妻感情。】 莫渝听系统像是一直在撮合她和李怀璟的样子,冷哼一声:【谁和他是夫妻了?皇后才是他正妻呢。】 李怀璟在原主入宫后,召幸她的当晚,见过她摔碎茶盏,将碎片对准她自己的脖子。 幸好是及时拦下了,但从那以后,他再见原主时就只是喝茶畅谈,有些投鼠忌器了。 比起皇帝与后妃这层表面上的关系,或许用精神层面的朋友来形容他们会比较恰当。 不过这么看起来,狗皇帝人还不错? 原主以自戕的方式进行要挟,李怀璟非但没治她犯上之罪,反而帮她把这事给瞒了下来,对外只说是她不慎跌碎只茶盏。 系统问莫渝:【如果说,自从宿主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没再召幸过后妃,宿主会接受他吗?】 莫渝疑惑:【狗皇帝不会是不行吧?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妃子,这他居然能忍得住?】 系统无语了。 莫渝见它没回应,就独自认真考虑了好一会儿,久到快要睡过去了。 皇帝和某个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历史上倒也是有的,只不过很少见。 大宣毕竟是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是种普遍现象,就像原主的父亲莫青锋与她的生母蔡安荣恩爱非常,家中也照样有吴氏、薛氏两位侧室夫人,一则是为繁衍子嗣,二则也可帮忙分担家务。 李怀璟身为皇帝,就算他不愿意,那些大臣也会要求他繁衍子嗣,延续皇家血脉。 更不用说宫中的规矩,估计早在当皇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和不知哪个教导房事的宫女行过房了。 何况这部小说的设定,莫渝这身体的原主入宫时就已经迟了,李怀璟在数年前就早已注定不可能仍保持着纯洁之身了。 莫渝对这方面的要求并不是特别严苛。 她在感情方面并非一张白纸,曾经是有和人交往过的。 在穿书来大宣的一年前,莫渝和对方结束了自大学时期开始的五年恋爱长跑,双方带着遗憾和平分手。 对方就此成了她的前男友。 穿书的时候,她算是才从上段感情里走出来没多久。 反正再怎么样都是非双洁了,她和狗皇帝在这方面倒挺搭。 况且,莫渝一直觉得男女之间的关系,可以是不念前尘、不问后果,只遵循当下本心的。 只要在感情存续期间不做出对不起对方的行为,就不能算是出轨吧。 若真要和李怀璟展感情,只要他在两人交往期间不再召幸其他妃嫔,那对她来说大概是可以接受的。 只不过照着剧情发展,就算她没有私奔离宫,和李怀璟也注定是无法一生一世走下去的。 系统以为莫渝想着心事睡着了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狗皇帝召原主入宫,不过是为了将戍守边疆的莫家的兵权掌控在自己手里。本就是个无情的帝王家,又怎么会动情?】 系统问她:【若他对你动情了呢。】 莫渝嗤笑道:【那他能为了我遣散后宫吗?不能就拉倒,最后我还不是得离宫。再说,等到大结局之后,我就回现实世界去了,就算动了感情,又能怎么样呢?】 【宿主已经喜欢上他了?】 系统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我才没有!谁先动心谁是狗好吗!】 莫渝情绪激烈地反驳了一句,拒绝再想这事。 虽然知道没什么用,她还是拉起蚕丝凉被盖住了耳朵,强迫自己入睡。 李怀璟在泰时殿内准备就寝,连打三个喷嚏。 唬得汪华忙关切道:“皇上可是觉得凉了?夜间要把这冰鉴撤下去吗?” “不必。”李怀璟也是莫名其妙。 汪华松了口气,道:“再过几日就是万寿节,往年都是在启明宫里设宴,今年又多了几位妃嫔,皇上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下去操办的?” 李怀璟对此不甚在意,随口嘱咐道:“又不是什么整岁的大寿,旱灾缺粮的危情也才刚解除,简单办个宴就行,不必铺张。” 到了六月二十日,李怀璟生辰当天,京中官员依例休沐三日。 甘泉宫中于通天台设宴,众妃嫔聚在一起为李怀璟祝寿。 这场寿宴依着李怀璟的心意,办得较为简单,几个妃嫔就是边看教坊歌舞边互相应酬。 莫渝没把精力浪费在说那些没营养的场面话上,向李怀璟贺喜过后,就甩开腮帮子直接开吃。 这宫中御厨真是厉害,怎么每样菜都能做得合她的口味呢? 寿宴上无事发生,结束后李怀璟回了泰时殿,莫渝则被赵皇后给唤去她那明光宫,田美人也随着一起去了。 到了明光宫,赵皇后便赐席让莫渝和田美人入座。 谈笑间,赵皇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莫渝和田美人道:“自从来了这甘泉宫,皇上就一直待在泰时殿,更无一位妃嫔得到召幸。你们的相貌都不错,也该多在皇上身上留心才是。” 就这么一两句话直接切入正题了,皇后的行事风格果然比周淑妃要干脆利落。 莫渝暗自想着,笑道:“皇上操劳国事,妾身们也不便去打扰。” “本宫看你就是尊活菩萨,清高惯了,看谁都是一个样子。”赵皇后冷声道,“听闻淑妃操办采选一事有了些眉目,等新人入宫,照你这样下去,在宫里哪还能有立足之地?” 田美人掩袖低笑道:“只怕昭容姐姐的心思都在刀剑兵法上,哪里还会想着去争宠。” 唉,皇后特意把她叫过来,就是为了数落她的吗? 莫渝不想继续聊这种事,索性起身道:“皇后娘娘,妾身想起还未能看完皇上赐给妾身的兵书,想先行告退。”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皇上御赐的兵书,只不过田美人说她喜欢刀剑兵法,她就顺着找了这么个借口。 赵皇后轻摇了下头,朝她摆了摆手:“好,你去吧。” 管她用的借口烂不烂呢,只要好用就行。 莫渝转身就走了。 赵皇后所住的地方总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不是花草瓜果的,想来应该是她日常摆弄的那些胭脂水粉与香料所散发出来的气味,都混合在一起。 莫渝分辨不出那些香料,只知道一点,皇后娘娘身边不宜久留。 待她走后,田美人那张娇柔白皙的脸上露出讥笑:“果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娘娘何必与她说那么多话,费这半天劲,她还是个不开窍的。” “倒是本宫抬举她了。”赵皇后也笑了,“有心想让她承宠,却不想她竟不能明白本宫的栽培之意,可惜了。” 莫渝是知道这两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的,不过没放在心上。 她离了明光宫,还没走出多远,就遇见大皇子李秉坤领着照顾他的乳母往这边来,笑着喊住他:“大皇子是去了哪里?” “昭容娘娘。”李秉坤朝她怯怯地笑了笑。“儿臣刚从泰时殿请安回来,父皇今日高兴,就留儿臣多待了一会儿。” 狗皇帝应该不是在为自己今天过生日而感到高兴吧? 莫渝好奇道:“皇上还为何事而高兴?” “父皇刚才接到辉安来的快马奏报,说是西北那边打了个大胜仗。”李秉坤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道,“父皇还说,等安西将军回京述职的时候,要安排庆功宴席呢。” 莫渝 23. 家人 [] 李怀璟见她那满脸激动的模样,哭笑不得道:“你怎么高兴成这样?朕听闻莫将军为官清廉,但莫家应该没那么穷吧?” “呃……不是……”莫渝自觉是喜形于色得有点过分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李怀璟见她苦恼,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朝她点了下头,道:“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妾身告退。”莫渝愣愣地应声道,从泰时殿退了出来,只是嘴角仍是止不住地上扬,彰显着她的好心情。 莫渝之前就考虑过,以后要是离宫,那也得有钱傍身才行。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给她的月例银子,除去打赏给宫女内侍们的,以及采买日常所需的食物与生活必需品的那部分,剩下的全被她存了起来,好为将来打算。 还有几匹绫罗绸缎,出宫时也不能直接带走,就被莫渝交给擅长女红的玉英,请她帮忙做了几身衣裙和一些小玩意儿。 李怀璟给她涨了月例,让她的小金库又充实了些。 莫渝刚才就差点脱口而出一声“谢谢老板”,还好忍住了。 等莫渝走后,李怀璟自顾自地叹道:“自她入宫这几个月来,对朕总是不咸不淡的,就只有今天听说她父亲要回辉安,这才与朕多说两句话,出于真心的多笑了一笑。” 汪华听到后,为他递上一杯清茶:“莫昭容对旁人素来就是这个样子。皇上对莫昭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假以时日定能让她心回意转。” “你不懂,只怕她还一直在气朕下旨命她入宫。”李怀璟摇头叹道,“天不拘兮地不羁,自幼随父在边关长大的她,或许更适合那片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在宫里被这些繁文缛节的规矩拘束着。” 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是如明镜一般,清楚得很。 莫渝刚才那藏都藏不住的喜悦,一为能见到她的父亲与兄长,二为给她涨了月例。 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反正和他本身绝无关系。 “皇上何必长吁短叹。”汪华则对莫渝的行为表示觉得奇怪,道,“奴婢觉得,能得到皇上宠幸已是极大的福气,怎么会有人不珍惜呢?” “你这家伙,说起话来惯会溜须拍马。”李怀璟朝他看去一眼,“朕以后还真得治治你这张嘴。” “皇上若愿治奴婢的这张嘴,那可真是给了这张嘴好大的体面。”汪华赔笑道,“奴婢自然是极为愿意的。” 李怀璟呵呵一笑,将刚写好的那道圣旨交给他,道:“你去让人把朕的旨意传给莫将军,请他即刻回京。” “奴婢遵旨。”汪华躬身接过圣旨。 “半个月后起驾回宫,要准备得周全些,朕不想惊扰沿途的百姓。”李怀璟又吩咐道,“另外,让宫里早早预备着莫将军回京的事宜。那庆功宴席要大张旗鼓地办,朕要让满朝文武都看到莫青锋是我大宣的福将,更是朕的爱将。” 汪华应道:“奴婢明白。” 他也知道,这是想让莫将军日后能为皇上更尽心地驻守边关,保家卫国。 大宣难得有如此威猛善战的大将,皇上能得莫家,江山亦可无忧矣。 又过半月有余,李怀璟带着诸位妃嫔起驾回宫。 虽说是有“七月流火”这么个词,但今年的气候自打年初起就有些反常,进入七月,只变得愈发炎热。 莫渝怕热,回到猗兰殿后,见那空着不住人的西侧殿外有几棵大树遮阴,稍稍凉快些,便让人收拾打扫出来用作起居饮食,暂时挪去了那边住着。 到了七月廿二,莫渝的父亲,安西大都护兼检校镇军大将军莫青锋,与她的大哥,定远将军莫黎,一同回京述职,随行的还有部分在莫青锋麾下的其他牙将。 李怀璟在含元殿摆下庆功宴,宴请群臣,对莫青锋与莫黎等将领大行封赏,不在话下。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怀璟命人先去通知莫渝,让她到含元殿右侧的栖凤阁等着见她的父亲与兄长。 今日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莫渝,在猗兰殿得到消息,突然觉得忐忑不安起来。 一方面,原主与她的家人们感情深厚,莫渝就怕被父亲与兄长一眼认出她并非原主。 不过,她来大宣已有三四个月,起初还有些装模作样的,后来索性就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行事了。 连玉英和檀蕊这两个贴身丫鬟,都一直没能发现她已经不是原主了,或许没那么容易被察觉到不同。 另一方面,那小说的原文就是在发展到这个部分时中断的,莫渝只知道部分存在于大纲中设定好了的简单情节,和每个人往后的大致结局,中间的剧情细节与发展过程,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无法预料的未来。 这是她在当年留下没填的坑,就连系统也帮不了她。 莫渝再次整理了下穿着的衣裙。 在玉英与檀蕊二人的巧手装扮下,她今日打扮得比往常要隆重不少,衬出她那份雍容妩媚的风情来。 胸前束着朱色石榴裙,裙摆曳地,外罩一件偏黄色的轻纱衫,手臂挽着条墨绿薄纱罗披帛。 披帛自肩背披搭下来,其上用彩线绣有金红双色的花枝,与裙子相呼应。 高高束起的飞仙髻上也插了好几枝金玉发簪与步摇。走动时,步摇垂下的珠链轻轻晃动着,平添灵动之感。 确认过没什么不妥后,莫渝在玉英和檀蕊的陪同下,乘着步辇往紫宸殿去等候与家人会面。 也没等多久,莫渝在栖凤阁内隔着一道帐帘帷幔,就见楼阁下一队人往这边过来。 李怀璟行在前边,一位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跟在其后。 中年男人身形魁梧挺拔,相貌英武,眸光炯炯有神,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再往后则是名同样穿着紫袍的年轻男子,和那中年男人的相貌有点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那股浩然正气。 莫渝当即就认出这两位就是她的父亲与大哥。 她因为好奇,往那两人身后多瞧了一眼,几步开外还跟着几个武将,但不知道是什么官衔。 其中有一位穿着浅啡色袍服的官员,和她的大哥年龄相仿,皆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那男人的容貌并不出众,只能说长得还算周正,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英气,但和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帝王气势的李怀璟比起来,就更是相形见绌了。 但莫渝只朝那边看去一眼,便看呆了。 原因无他,这个男人的长相,竟和她那位前男友几乎一模一样! 这应该就是那位与原主青梅竹马的游骑将军卫淳了。 李怀璟看见莫渝在栖凤阁内,但没过去,大概是不想打扰他们一家团聚。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挥手让后面那几个武官先行退下 24. 夜话 [] “圣上天恩浩荡,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其万一,唯有朝乾夕惕、忠君报国而已。”莫青锋恭敬地回道,“昭容娘娘勿以臣下夫妇为念,更应恭谨待上,方不负圣上隆恩。” 莫渝想,她这父亲果然是一代儒将,说起话来也这么文绉绉的。 “女儿时刻铭记在心。”莫渝应道,“父亲也该珍重身体才是。” 莫青锋的这番叮嘱,她是听进去了,但做不做就是另一码事了。 与莫渝同出一母的亲大哥莫黎此时说道:“臣自当照顾好父亲,请娘娘尽可放心。” 莫渝与父亲和兄长又叙谈了一会儿,问了些其他几个哥哥和姐姐的具体情况。 就见有一内侍过来启禀道:“已至酉正初刻,请昭容娘娘起驾回宫。” 莫渝虽是初次见到在这个世界中的家人,此时却已生出不舍之情,又无可奈何,只得与父兄惜别。 那两人离开后,莫渝暂时留着没走,凭窗眺望宫外那条御街,见夕阳为整条长街披上余晖。 还没等她继续多想下去,内侍又道:“皇上今日会宿在猗兰殿,还请昭容快些做好准备。” 莫渝闻言一怔,收回视线道:“知道了。” 听说狗皇帝几个月都没进后宫,今天却又要来她这里,果真就是因为她父兄的关系吧? 莫渝回到猗兰殿的西侧殿,刚换完一身衣服,还没来得及吃上已经迟了些时候的晚膳,外头就传来一声拖长了调子的“皇上驾到”。 莫渝苦着一张脸,去到门口接驾。 李怀璟也换了身便服,倒显得愈发潇洒,叫她起身后一起进了侧殿。 汪华被留在殿外听候差遣。 李怀璟这次没再带着什么奏折来,看来最近的国事不多,或者应该是比较容易处理的。 “皇上用过膳了吗,要不要妾身让小厨房再安排些?”莫渝见状觉得可惜,李怀璟还不如直接去她那小书房批阅奏折呢。 李怀璟见那张饭桌上摆着几盘时令小菜,看着倒是清爽,色香味俱全。 “再陪你用些也无妨。”他直接在桌前坐下了。 莫渝只好让檀蕊再去添副碗筷来。 “以前只道淑妃那边的小厨房不错,没想到你这儿的更胜一筹。”虽然用过晚膳了,但李怀璟觉得莫渝这边的菜挺合他口味的,不由得又多吃了些,每样都尝了一遍。 他吃得倒是满意,莫渝却觉得别扭极了。 系统在这时候又召唤不出来了,莫渝紧张得更是食不知味,匆匆用完这顿饭,都不知道刚才究竟吃了些什么。 狗皇帝这么早来干什么?吃顿饭都不让人安心。 抱怨归抱怨,莫渝感觉李怀璟还算是容易应付的。 夏日炎炎,油腻腻的东西吃不下去,她为了换口味而吩咐下去做的几道家常小菜,李怀璟身为皇帝,居然也能吃得这么香。 饭毕漱完口,莫渝刚被父亲叮嘱过要好好侍奉皇上,不能真晾着李怀璟不管,便问他要不要吃些水果,或是喝杯茶。 李怀璟点了下头。 莫渝让玉英帮自己端茶来。 是她前些天闲着无聊跑去小厨房,和那几个厨娘一起琢磨出来的,现实世界中的芋泥奶茶的仿制品。 奶茶是现成的,不过是往煮好的茶里加上奶酥,杯底铺上一层芋泥,又加了些软糯又富有嚼劲的芋圆,味道很是醇香浓厚。 玉英很快就端上两杯冰镇过的奶茶。 奶茶用水晶杯装着,杯子的外壁上还挂着水珠。 “皇上,这是妾身最近尝试着做的奶茶,要不要尝尝?”莫渝亲手将其中一杯端给了李怀璟。 李怀璟当然没跟她客气,接过后就喝下一口,满嘴香甜的气息。 “好甜。”李怀璟作出评价。 莫渝才不管他喜不喜欢,自顾自地一口气喝下半杯。 夏天来上这么一杯冰奶茶,就是爽! 又见李怀璟只喝了一口,莫渝以为他不爱甜食,刚想说让玉英给他换杯清茶来,结果就见他端起杯子连喝好几口。 一大杯奶茶很快就见底了。 “皇上原来喜欢吃甜的。”莫渝看他将那些芋圆都一个不剩地吃完了,应该是对这奶茶很满意。 “嗯,还行。”李怀璟不太想承认这点。 吃饱喝足,他起身出了门,去往正殿那边的小书房。 莫渝还没搞明白李怀璟今晚来她这里是为了什么,捧着还没喝完的奶茶,愣愣地坐在那儿没动。 玉英见她傻乎乎地坐在原地,忙叫丫鬟过去收拾桌子,自己趁着这时候顺带提醒她一声。 莫渝如今还是不想独自和李怀璟共处一室,用求助的眼神回望过去。 玉英摆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和檀蕊一起退出去了。 这两个丫鬟真是太没义气了! 莫渝只好硬着头皮,独自跟进书房,然后就撞见了让她心跳骤然失速的一幕。 李怀璟在她这里向来挺随意的,此时站在书桌前,正低头翻看着摆在桌上的一沓纸张。 莫渝看着他手里的几张纸眼熟,想起那上面是她自己为了打发时间而写的狗血言情文,之前也不知道李怀璟会来,就一直搁在那儿忘记收起来了。 后宫里的娱乐活动不少,作为消遣的话本子在宫女内侍们之间还挺流行的。 而且,这些话本中的故事多是些讲男欢女爱的,在宫里算是禁书一类。 偷偷摸摸地看这些禁书,刺激程度翻倍,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不过大多数的宫女和内侍们不识字,便只能花些小钱,请识字的人和说书一样讲给他们听。 莫渝之前就从檀蕊那儿看过几本,虽说还行,但大抵就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从古至今不外如是,和她以前看过的狗血文和电视剧什么的比起来,普通了那么一些。 所以她打算写点儿话本小说,让夏守义往后宫里传播推广下,好赚点快外。 李怀璟看的那张纸上,正好是她拟的几个书名和情节大纲。 她起的书名挺直白的,也不管这里的人明不明白,就叫什么《风流公主俏将军》《霸道侯女的裙下臣》《绿茶宠妃和傲娇皇帝HE了》之类的。 莫渝见李怀璟越看下去眉头就皱得越来越紧,面露窘态。 怎么办,现在就逃离皇宫还来不来得及? “你这写的是什么?”李怀璟听见莫渝过来的脚步声,指着翻到的那页上的字问她。 “这是……”莫渝看去一眼,顿觉汗颜。 她写这些的时候还没完全继承原主的记忆,所以写的都是简体字,还夹杂着英文缩写。 而且莫渝 25. 起誓 [] 莫渝将写完的那张宣纸揭开放在一旁,刚拿笔舔墨正要再写,听李怀璟忽然冒出这么句话,惊惶地抬眸往他看去。 手中的毛笔空悬在纸上,墨水滴落,“啪嗒”一声轻响,染出个黑点。 李怀璟合上书放在一旁,看着她正色道:“朕可以保你在后宫之中无忧,你也可以保持现状,无需像别人那样刻意讨好朕。但,你,还有莫家,不要背叛朕。” 莫渝在栖凤阁与家人见面时,他未入内,只隔着那层帘帐看了一眼。 但他就是知道,莫渝在那时候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而这种不正常,不是莫渝见到她的父亲与兄长所产生的激动之情,是因为她看见了当时就跟在后面的游骑将军。 李怀璟所拥有的前世记忆,在从甘泉宫回来后就彻底模糊不清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前世莫渝突然染病离宫,就是与这个叫卫淳的男人有关。 卫淳的官职不算高,又是下属于莫青锋的牙将,李怀璟两世都与他没太多直接的交流。 但不想再重蹈覆辙的李怀璟于此刻决定,要将卫淳当做敌人一样防备着。 莫渝不知道李怀璟内心的想法,听他说出那样的话来,只觉心悸。 难不成她的那个秘密离宫的计划,已经被他察觉到了? 不应该啊…… 莫渝瞥见李怀璟一直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忙搁下笔,行至他身前跪下道:“皇上何出此言?莫家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妾身也绝不会背叛皇上。” 这事牵扯到整个莫家,就算她要离宫,也不能连累到家人。 莫渝在选择接受与继承原主的身份后,就决定要好好对待这个世界中的家人们,至少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得罪皇帝而获罪。 李怀璟没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看了她好一阵,似乎在确认她这话有几分真意。 屋内的气氛凝重起来,莫渝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他会再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不料,半晌过后,李怀璟低声笑了起来,将手伸向跪在身前的莫渝。 “莫渝,是个好名字。”他将莫渝轻轻扶起后便松开了手,“但愿你不会辜负此名。” “妾身发誓,绝不辜负。”莫渝被惊出一身冷汗,急切地表起了忠心。 先度过眼前的危机,至于以后要离宫的事,就留到以后再操心吧。 “好。”李怀璟听莫渝起誓,大概得到了暂时的满足,随即又提到她的父亲,“你父亲这次立了大功,朕虽已赏赐了他,但仍觉得钱财之物不足以表达朕对他的重视。朕想着,不如封他为王,你觉得如何?” 是不是当上皇帝之后都会这样啊?狗皇帝的疑心病未免也太重了些。 莫渝一听就知道,李怀璟这还是想通过她试探她的父亲,乃至整个莫家的心意。 “家父戍守边关虽有建树,但食君俸禄,担君之忧,这仅是为人臣者的职责所在。”她又想下跪回话,但被李怀璟拦住了,只好作罢,婉拒道,“妾身知道皇上看重家父,很是高兴。但皇上若因此就封家父为异姓王,只怕会引来非议。” 她在现实世界也是读过史书的。 家天下的观念深入皇家骨髓,分封异姓王就等同于将皇帝的私产分给外人。 自古以来的皇帝们在封异姓王时慎之又慎,是以历代被封为异姓王的人本就不多,有好下场的更少。 封王、督军、加九锡,传说中谋权篡位三件套。 莫青锋本就手握兵权,若是被封了王,以后再立功加九锡礼……这狗皇帝不是胆子太大就是脑子有问题。 “既然如此,那就只给你父亲和大哥升品吧,再封你的母亲为三品诰命夫人。”李怀璟果然是为了试探她,没执着于封王这件事,“对了,你还有个二哥也在朝中做官,朕也会留意的。” 这事就这么被定下了,莫青锋任安西节度使,升辅国大将军,莫黎升为忠武将军,莫渝的母亲蔡氏封为三等淑人。 莫渝知道这是她对李怀璟起了誓的缘故,莫家才能继续得到信任。 八个字,让狗皇帝为她的家人们加官晋爵。 尽管狗皇帝的这番话也有要挟的成分。 “你那字练得如何了?”李怀璟处理完这桩心事,忽又转了个话题。 “呃……”莫渝一时语塞。 狗皇帝刚说完那堆吓人的话,居然还有心情来问她的练字成果? “妾身这就拿给皇上过目。”莫渝返身去取写满了她名字的那张纸,像个被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那样,脸上堆笑,心情复杂地用双手递给李怀璟。 “这几个字写得倒是不错。”李怀璟看过后给予评价。 莫渝心怀希望地问道:“那妾身每天的十张字是不是可以……” “明天申时让人送到朕的紫宸殿来。”李怀璟直接否决。 “是。”莫渝欲哭无泪地应道。 她现在好想捶爆狗皇帝的狗头! 李怀璟再度留宿猗兰殿的事,隔日就被周淑妃知道了。 “皇上数月未召幸后宫妃嫔,就连田美人丧子,元婕妤病成那样,都留不住皇上。”周淑妃自发髻拔下一支金簪挑着灯花,“莫昭容倒是好手段,竟能两次请皇上留宿她的宫中。” “莫昭容虽能留住皇上,却又不愿承宠。”瑞珠在她身后为她捏肩,一边说道,“威胁不到娘娘。” “这倒也是。”周淑妃轻轻一笑,放下簪子,准备继续看起书,“谁让她有个好父亲、好哥哥呢,旁人自然是比不了的。” 她已经探问妥当了,现住在鲍府的那名歌女已被鲍国忠收作义女,凭借鲍家的人脉,在京城的贵女之中也有了些名头。 只不过莫家如今风头正盛,皇上对莫渝又是青眼有加,献女入宫所能起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所以周淑妃如今和鲍国忠一样在等待着时机。 瑞珠心思细腻地立马给她沏了杯茶,道:“再过半月便是中秋了,今年的中秋宫宴,娘娘要如何操办?” 赵皇后体弱不宜操劳,所以往年这些事都是交由周淑妃操持。 “左不过和往年一样,就是今年又添了些妃嫔,多安排几个席位便是。”周淑妃思索片刻,书也不打算看了,道,“瑞珠,去取本宫的琴来。” 瑞珠问道:“夜已深了,娘娘现下是要弹琴吗?” “多日不弹,手都生了。”周淑妃语带哀怨地笑道,“皇上定会在宫宴上听本宫弹琴,到时若是弹错,那可就丢脸了。” 到了八月半这天,天才逐渐开始转凉,有了几分秋意。 朝中休沐三日,汪华一早就奉命到各宫宣旨,让众嫔妃在晚间去秋晖堂随驾同乐。 过了酉时,夜幕深沉,天朗气清,满月高悬苍穹洒下清辉。 莫渝等人随赵皇后提前到了秋晖堂中,等待圣驾。 秋 26. 宫宴 [] 众人又赏过一支乐舞,负责操办宫宴的周淑妃开始执行她的计划,起身笑道:“今年宫中又多了几个妹妹,俱是才貌双全,眼下齐聚一堂,不如去折枝金桂来击鼓传花,好让众姐妹们在皇上面前一展身手。皇上觉得这主意如何?” 周淑妃今日参加中秋宫宴,也是盛装打扮过的,发间依旧簪着那支七尾凤凰金步摇,被珠光宝气一映,竟显得比赵皇后还要雍容华贵。 好像有戏可看,莫渝饶有兴致地往坐在对面的周淑妃看了过去。 李怀璟笑道:“只是柔仪你也不准逃了去。” 狗皇帝和她一样,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莫渝这般想着,喝了一口手边的那杯桂花酒。 “这是自然。”周淑妃嫣然一笑,又朝在座的妃嫔们说道,“想来诸位妹妹皆有擅长的才艺,却怕有些不太方便在此展示,或是演重复了影响众姐妹感情,也未免无趣。不如着人拟了才艺写在纸条上,等花枝传到谁手里,谁就抓阄行令。” “如此甚好。”李怀璟点点头,示意她就这么办。 于是周淑妃便让瑞珠写了纸条放在一只青瓷罐内,又命映珍击鼓,好让众人传递桂花枝,由瑞珠代为抓阄,按照签纸上写着的项目来表演才艺。 签纸上做了记号,瑞珠每每抽到的皆是那位妃子擅长的项目。 各宫妃嫔为得皇上圣心,纷纷献艺,各显其能。 莫渝除了感叹一声“厉害”以外,竟想不出要怎么来形容眼前这几出表演。 怪不得皇帝要纳妃呢,看着这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登台献艺,只为讨好自己,天底下有谁能不动心? 一通鼓罢,轮到那林才人,签纸上写着的竟是煎茶。 大宣民间说的吃茶便以此为主,将预先制备好的茶饼碾成茶粉,取适量放入茶盏,注入沸水,调成粘稠的浓膏状茶汤,接近粥的状态。 林才人的动作优雅至极,最后用银勺往茶中加了一小撮盐调味,将茶汤在翠色琉璃盏中搅出沫来,茶末上浮形成粥面,细看沫饽竟是均匀散落的花瓣模样。 “请皇上吃茶。”她高高兴兴地端着琉璃盏,双手将茶粥奉给李怀璟。 这煎茶的技艺是她入宫前特意学过的,绝不会出差池。 莫渝见李怀璟难以拒绝地接过茶盏,勉为其难地浅尝一口。 “嗯,林才人这茶不错。”李怀璟说完后就将这盏茶搁到了一边,未再动过。 莫渝看了只想摇头。 狗皇帝的口味刁钻得很,更喜欢微苦回甘的清茶,要不然就是偏甜的奶茶,此事恐怕没什么人知道,林才人这回是吃力不讨好了。 林才人却不这么想,心里正高兴着呢。 皇帝还记得我叫什么,他心里一定有我! 宫中前阵子开始流行的那个话本子里,外冷内热的皇帝和那位宠妃,就是这样从一件小事开始互相倾心的。 林才人喜滋滋地回去落座后,对她的宫女阿袖小声问道:“你说的那件事,都已经准备好了?” “放心吧,才人。”阿袖弯腰凑在她耳边道,“待会儿就能见分晓了。” “好。”林才人忍不住嘴角上扬,忙举杯喝了口酒做掩饰。 等到后一位才人吟了篇短赋,又是一轮击鼓,桂枝停在田美人手中,正要抓阄,却被周淑妃的话给打断了。 “本宫想着宫中许久没见胡旋舞,方才又和元婕妤提到此舞,不如就由元婕妤先跳支胡旋舞助兴,如何?” 这就有点多此一问了,毕竟都是给皇上看的,击鼓传花不过是个由头。 元婕妤自今年元宵宫宴献舞被皇上纳入后宫起,就未再跳过舞了。 周淑妃这话指明了是要让她去争宠。 如今虽能再用此法以娱皇上,却与那些舞女有何区别? 元婕妤心中悲哀,不敢表达出来,只笑道:“这有何难?待妾身先下去更衣,好为皇上助兴。” “好,你的胡旋舞乃是一绝,朕今日是要大饱眼福了。”李怀璟笑道。 只不过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往莫渝那儿看的,就好像是在邀请她与自己同赏这精妙的舞蹈一般。 莫渝正吃着菜,骤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抬眸一瞧,果然是李怀璟。 狗皇帝当众这么盯着她看,是生怕没给她在后宫里树敌吗? 她能感觉得到,身周的几个妃子也都在静悄悄地窥视着她。 如果她们眼中那些羡慕的目光能化作实体,莫渝怕是要被射成刺猬了。 莫渝被搞得如芒在背,菜也吃不下了,郁闷地端起酒杯,给李怀璟表演了个一口闷。 没过多久,元婕妤换完了舞衣回到秋晖堂中。 只见她头戴插着彩羽的胡帽,脸用红纱蒙着,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眼睛,身穿五色绣罗,柳腰上系着银腰带,更显身姿婀娜,手挽一条彩索,上面缀有金铃。 乐师拨动琵琶,鼓声轻响,元婕妤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向厅堂正中。 伴随着欢快的弦鼓乐声,元婕妤时而挥动双臂,时而扭动腰肢,跟着节奏步法灵活地跳动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时不时望向李怀璟。 李怀璟欣赏舞蹈,举着手中的酒杯向她示意。 元婕妤粲然一笑,加速舞步旋转起来,彩索上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铃铃作响。 乐声节奏愈加欢快,元婕妤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彩索飘逸宛如下凡仙女,裙摆也因急速旋转而成了圆弧。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莫渝看得入神,又想到了这首诗,感慨万分。 众人莫不如痴如醉,拊掌叫绝。 待琵琶和鼓声一停,元婕妤稳稳地站立在中央,额角微微沁出汗珠,仍笑着向李怀璟施礼道:“皇上,妾身舞毕。” 李怀璟朗声道:“婕妤的胡旋舞果然天下绝伦。莫昭容以往久居西疆,可有见过哪位舞者能与之相较?” 狗皇帝干什么老是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来啊? 莫渝心中不满,脸上却露出笑容:“精彩,甚是精彩!妾身也没有见过如元婕妤这般精彩绝伦的舞蹈。” 元婕妤的胡旋舞着实好看,她多夸两句也无妨。 周淑妃也拍手笑道:“元婕妤虽是大病初愈,可这舞姿竟一点也看不出来。皇上,元婕妤今日让众姐妹们大开眼界,理当有赏。” 李怀璟听她为元婕妤讨赏,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桂花酒赐予元婕妤。 元婕妤谢了恩,举杯一饮而尽,复又下去更衣。 此时,田美人款款起身,也不抓阄抽签了,只说道:“元婕妤此舞甚妙,但妾身心中略有不服,愿就着这满堂金桂,作画一幅,献给皇上” “若只有田妹妹研墨作画,看着或许会略有些无趣。”周淑妃也起身向李怀璟禀道,“宫中教坊的丝竹管弦方才又听了许久,这会儿也都该腻了,不如由妾身抚琴一曲,以做应和,好为田妹妹助兴。” “你倒会取巧。”李怀璟轻笑道,自是允了。 田美人知道这是要抢她的风头,但皇上点了头,周淑妃也已经命她的宫女映珍去取琴了,无法反驳,只好走到厅堂正中,让人取来笔墨,铺开画纸。 她看着秋晖堂外那片月下金桂,略一沉思,提笔就开始画了起来。 而周淑妃则洗了手,等琴取来后就端坐在一旁,纤纤素手拨弄着琴弦。 她弹的是一曲《秋水》,正与今日中秋之景相合。 只不过这两人,一个在安静地画画,一个演奏的琴曲动听,却是婉转悠长的调子。 莫渝看着听着,居然有点困了。 这也怪她从刚才起就喝了不少酒。 今日的中秋晚宴上,众人饮用的皆是桂花酒,以应中秋之景。桂花酒味香甜,莫渝喝着感觉和那些低酒精度的果酒差不多。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莫渝都自诩酒量不错,刚才一边看着表演一边吃吃喝喝 27. 诬陷 [] 周淑妃见莫渝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便让瑞珠取来她手里捏着的签纸,看过后笑道:“昭容妹妹入宫快一年了,本宫也还未能有幸听得妹妹一展歌喉呢。” 莫渝还未答话,那林才人先说道:“妾身曾听闻莫家子女个个不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来昭容姐姐也是身怀绝技,何不展示一二,好让皇上和诸位姐妹一饱耳福。” 这又是哪里的小道消息啊?说什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根本什么都不会啊! 琴首先就不用说了。棋,是指五子棋还是飞行棋?书,就凭她那手还没练出来的狗爬字?至于画,呵呵,如果画火柴人也算会画画的话。 莫渝觉得自己今天是要社死了。 大宣时下风行的舞乐歌曲和现代的相差甚远,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在古代唱首流行歌,就能收获一堆溢美之辞的情况。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她唱歌就从来没在调上过,只要开口就注定是当众丢脸。 “妾身可以换个才艺表演吗?”莫渝笑着问道,想着要是能换成舞剑什么的,倒是还能应付。 “林才人适才刚给皇上奉茶,昭容妹妹可要手下留情。”周淑妃打趣道。 同样坐在对面的田美人在一旁笑道:“莫昭容最擅骑射,只不过在这里不方便,在宴席上舞刀弄剑的又像什么样子?” 莫渝脸上的笑容一僵。 完了,她最有把握的两项都被否掉了。 林才人见莫渝许久未动,掩嘴笑起来,撺掇道:“昭容姐姐,可别扫了大家的兴致啊。” “是啊,莫昭容,也不拘唱些什么。”大概是见莫渝平日里和周淑妃走得较近些,赵皇后这时竟也没帮她说话。 “可妾身实在是不会唱歌……”莫渝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向李怀璟投去求救的目光。 她倒是有心唱歌,就怕在场众人无福消受啊。 谁知李怀璟刚才看她一直在那边只顾自己吃吃喝喝,心中有些不悦,只想给她找点事做。 所以他不仅没帮忙,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莫渝道:“朕也未曾听莫昭容唱过什么歌,倒想听一听。莫昭容,你随便唱些什么即可。” 狗皇帝,你给我等着! 莫渝暗暗发誓,以后定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她见在场众人竟没有一个帮她的,只好起身,磨磨蹭蹭地去到堂中那片空出的场地,瞥了眼坐在主位的李怀璟。 丢脸就丢脸吧,这辈子很快就能过去了…… 这话倒没错,按原设剧情,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早已假死离宫了,然后到十一二月,大宣也该亡了。 在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到那时也就结束了。 莫渝深吸一口气,张口欲唱。 恰好在这个时候,元婕妤总算换完衣服回来了,身后比去时多跟了一位宫女。 莫渝差点被自己呛到,往那边看去,见跟在元婕妤身后的那位宫女虽一直低着头,瞧着却有些眼熟。 赵皇后先问道:“元婕妤怎么去了这么久?” “妾身在秋晖堂外见到这宫女形迹可疑,便多问了几句,是以耽搁了些时候。”元婕妤说着,又让那宫女上前,“这宫女自称是猗兰殿的人,说是有事要找莫昭容才过来的。” 那宫女当即上前跪倒在地,却不是来找莫渝的,声音发颤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奴婢有事要禀。” 她的头微微抬起来了些,莫渝这才看清,是猗兰殿内一名负责洒扫的宫女。 这宫女名叫善儿,只在外面伺候,没进过屋。 猗兰殿共有宫女内侍二十六人,除了小厨房六人,莫渝平日里接触的人差不多只有玉英、檀蕊这两个贴身丫鬟,还有她宫里的管事太监夏守义,见善儿突然过来,称有事要禀报给皇上和赵皇后,心知反常。 “你叫什么名字,有何事要禀?”赵皇后朝李怀璟看了眼,见他并不发话,便自己问那宫女道,“中秋宫宴兴致正浓,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惊扰圣驾,你该当何罪?” “回皇后娘娘,奴婢名叫善儿,是猗兰殿的洒扫宫女。”善儿脸色苍白地回话道,“奴婢要禀的是……莫昭容娘娘在,在宫里行厌胜之术。” 此言一出,原本仍有闲谈声的秋晖堂内瞬间安静了一阵,随后便响起更热烈的议论声。 莫昭容用厌胜之术是要害谁?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莫渝一怔,急忙前出跪下道:“妾身并没有做过什么厌胜之术,请皇上、皇后娘娘明察。” 她这分明是被人给诬陷了。 可诬陷她的人会是谁,莫渝一时却想不到。 在这后宫里她要应付的人,明里暗里保底也有一只手的数了,不算少。 此事关系重大,旁人没敢出声,林才人却突然说道:“依妾身看,昭容姐姐自四月起就一直抱恙在身,至七月又突然好了,怕不是撞邪了才行出这用厌胜之术的事来。” 这话听在莫渝耳中,觉得她颇有种故作惊恐的样子。 看来要害自己的,大概就是这林才人了。 “妾身那日受到惊吓,所以才突发疾病,本就有逐渐好转,只是为防意外才不常出猗兰殿走动。”莫渝语气平稳地解释道,顺带还夸了下李怀璟,“那日,妾身受邀去淑妃娘娘宫中吃茶,回来途中偶遇皇上。皇上福泽齐天,妾身沾了这福气,就算病再怎么严重,也该痊愈了。” “这倒也是。”周淑妃嫣然笑道,“邪不压正,皇上的龙气定能制住这邪气,哪还有什么撞邪一说?” 赵皇后眼看着众人议论纷纷,提声对善儿道:“你是如何得知莫昭容在行厌胜之术的?” 善儿应道:“奴婢一个月前在猗兰殿守夜的时候,看见昭容娘娘在寝殿里往一只人偶的身上扎针,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但是奴婢没听清。” 其他妃嫔听她这般说,瞬间又盯住了莫渝。 难怪这几个月来皇上没召幸过其他妃子,唯独留宿在猗兰殿两次,原来是她行了厌胜之术。 “你这话可有实据?”赵皇后蹙着眉,又问道。 “有。”善儿低着头不敢乱看,“那个人偶就藏在昭容娘娘的枕头底下。” “既是如此,那就派人去搜一搜便是。”赵皇后凝眉道。 莫渝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28. 证明 [] “莫昭容,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就快些说吧。”周淑妃同样不想莫渝在由她操持的中秋晚宴上出事,关心道,“是非曲直,相信皇后娘娘自有定夺,不会凭空污人清白的。” “是,妾身要说的证据,就在这奴婢方才所说的话里。”莫渝侧目往跪在一旁的善儿瞥去。 善儿听她这话,心里发慌,也想不到自己那句话里有漏洞,额角冒出冷汗。 “这奴婢方才说,一个月前看见妾身在寝殿往人偶上扎针。”莫渝冷冷一笑,“可那时候天气尚还炎热,妾身素来有些怕热,便挪去了西侧殿暂住,直到前日才搬回寝殿。她又如何能在一个月前看到妾身在寝殿呢?” 善儿紧张地说道:“方才是奴婢一时心急给说错了,但这人偶的确被搜到了,而且所用的布料就只有昭容娘娘的宫里才有,奴婢没有说谎。” “你并非在本宫跟前服侍的,记错倒也可能。”莫渝继续问她,“可你既然只是个在外头服侍的洒扫丫鬟,又为何知道这人偶被藏在本宫的枕下?” “就是那天晚上,奴婢在殿外透过纱窗瞧见的。”善儿立马应道,显然这是真话。 “罢了,这人偶被搜到了也好。”莫渝抬起手,指向已被移交给汪华暂时拿着的那只人偶,道,“妾身要为自己辩解的第二个证据,就在这只人偶身上。” 众人听她这话又看向那只人偶,却看不出个究竟,只好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莫渝露出个自信的笑容:“妾身方才看见那上面所写的字,并非妾身的字迹。” 林才人急了:“这怎么可能?” “若本宫没记错的话,林才人应该并未见过本宫所写的字。”莫渝略皱了皱眉,问她道,“宫中其他姐妹们应该也都没有见过吧?” 这林才人是不是太笨了点?三番五次地跳出来,这事要不是她指使的就怪了。 莫渝入宫不到一年,平时也不怎么会主动与其他妃嫔来往,在她的记忆中,应该没有人见过原主的字。 虽说这人偶上的字和原主以前的字迹确实相似,那也肯定是别人最近仿写出来的。 除去她之前那手奇烂的毛笔字,就算是她现在的字,那也是照着李怀璟所写的去练的,还没完全练好,和原主的迥然不同。 林才人被莫渝反问的话给噎住了,看到身边其他几位妃嫔也在点头,又偷偷望了眼李怀璟,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这才壮着胆子说道:“妾身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没见过,那又该如何证明这人偶上的字不是莫昭容所写的呢?” 但这怎么可能,阿袖明明说那是善儿模仿莫昭容的笔迹写出来的,想来只要拿去比对,一定就能定莫昭容的罪。 “朕可以证明。”坐在主位上的李怀璟突然抛出一句话来。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仍在议论的妃嫔们闭嘴。 呜呜呜呜呜,狗皇帝终于开口帮她说话了。 莫渝还在想该怎么去解释这字迹,有些感激地朝唯一见过她那□□爬字的李怀璟看去。 李怀璟开了口,赵皇后也当即反应过来,对那名唤善儿的宫女斥道:“真相已明,你还不认罪?” 善儿跪在地上,浑身打颤,眼睛下意识地就往林才人身边的宫女阿袖瞟去。 阿袖眼神闪烁了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立马就被莫渝发现了,又见那林才人满脸不安地瞪着善儿,心下了然。 “皇后娘娘,妾身已自证清白了。”莫渝向赵皇后施了一礼,徐徐地说道,“妾身自认对妾身那猗兰殿中的人都还算不错,这丫鬟却如此构陷妾身,想来定是受人挑唆,还请皇后娘娘明察秋毫。” 赵皇后点点头,问善儿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快些从实招来。” 善儿连连磕头道:“奴婢不是真想陷害昭容娘娘的,可若是奴婢不这样做,奴婢的家人性命难保。” “你犯下诬陷宫妃的罪行,同样会连累家人。”赵皇后沉声道。 善儿一听这话,顿时一愣,随即把头磕得更厉害了,哭道:“奴婢罪该万死,只求娘娘饶过奴婢的家人。” 莫渝见善儿如此,安慰道:“善儿,只要你把指使你这么做的人说了,你的家人的性命必会无虞。” 善儿得了她的保证,这才放心,低泣着说道:“昭容娘娘随皇上与皇后娘娘去甘泉宫避暑的时候,林才人身边的宫女阿袖来找过奴婢。奴婢以前与她是有些交情,便一时听信谗言。而且她又威胁奴婢,说林才人的父亲是京县丞,若奴婢把这事给说出去,奴婢的家人就会被治罪杀头。” 林才人一听情况不妙,身子发软,坐不住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道:“皇上,妾身冤枉啊!妾身不认识这个善儿,定是阿袖自作主张,和妾身没有关系!” 阿袖也跟着跪下,却极为镇定。 她知道这事败露,今日必死无疑。 所以,倒不如趁机把从小就苛待自己的林才人给拉下来,陪她一起死。 阿袖看向赵皇后说道:“是林才人吩咐奴婢这么做的,她嫉恨莫昭容深受皇上宠爱,便让奴婢去买通猗兰殿的宫女。” 林才人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愈发慌张地向前跪行几步:“这奴婢一派胡言,请皇上与皇后娘娘明察!” 这阿袖性子乖巧,从小到大都是任由她打骂的,今日居然胆敢背叛她,难道就不怕死吗? 阿袖却笑道:“奴婢当时给过善儿一支发簪作为信物,那发簪便是林才人的。” “请皇上与皇后娘娘过目。”善儿在这时候从她的发间拔下一支银簪呈了上去。 林才人一见那支银簪便知道全完了,顿时失了神志,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向李怀璟求饶:“是妾身一时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种糊涂事来,妾身知错了,求皇上开恩!” 她边说边磕着头,发钗因她的动作而松脱,头发披散下来,全然不复往昔那文弱的模样。 莫渝暗自感叹,系统当日说林才人是底层炮灰,原来是这么个炮灰法,倒是有些可怜。 都怪狗皇帝之前纳了那么多妃子,放在宫里又不召幸她们,还总跑猗兰殿来。 这下好了,别的妃子吃醋吃成这样,这不是害人吗? 李怀璟从刚才起 29. 出宫 [] 莫渝这一路上还在想着今晚宫宴发生的事。 林才人被贬的缘由,诬陷她是其次,林父身为京县令越权行事才是主因。而且周淑妃的协理六宫之权被收回,明着看是赵皇后借机行事,但决定权实则还是在李怀璟手中。 狗皇帝真是好算计。 晚风徐徐,很是舒适,她便特意吩咐下去走得慢些,顺路赏月散心。 等回到猗兰殿,已过子时,如玉盘般的圆月升至中天,莫渝下了轿辇,就着月光看见殿前跪着几排人,被这阵势给吓了一跳。 她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就见皇上身边的太监汪华守在寝殿外。 “汪公公怎么来了?”莫渝走上前去和他打了声招呼,“这是……” “皇上在里头等着莫昭容呢。”汪华对她恭敬地说道,又稍稍压低了声音,“莫昭容今晚宴席上所受的委屈,也是因这些下人们玩忽职守,皇上刚才来的时候,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多谢汪公公相告。”莫渝道了声谢,将玉英和檀蕊留在外面,自己往寝殿内走了进去。 她心里是有些内疚的,本想着趁着中秋佳节能给自己这宫里的下人们放个假,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反而害了他们。 这狗皇帝也真是的,该罚的人都已经罚过了,又跑来她这边惩罚她的人做什么? 况且今晚的事,她自己被人构陷都没怎么生气,狗皇帝又有什么好气的? 莫渝默默抱怨着,进了右梢间的小书房。 换了一身便装的李怀璟果然坐在那张书桌前,翻看着桌上一叠她在这段时日里练的字。 “皇上怎么来了?”莫渝见状,忙走上前去。 看他现在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哪里像是刚动怒过的人了? 李怀璟将那叠纸搁在一旁,看向她道:“今日中秋宴上你受了委屈,朕来看看你。” “妾身问心无愧,不觉得有多委屈。”莫渝笑了笑,对此倒是挺坦荡的。 她没做的事就是没做,被人诬陷也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那便好。”李怀璟只觉她笑得好看,并无半分伤心失意之色,也没见她如何伤心委屈,心里居然还有些失落起来,又指了下被他放在桌上的布偶,“这布偶既是你做来玩的,朕也顺道带来还你。只是这布偶难免引起误会,还是别再拿出来为好。” “是,妾身多谢皇上。”这棉花娃娃还能还回来就已经不错了,莫渝有点感动,又斟酌了下遣词,对他说道,“不过,妾身还有一事,想请皇上开恩。” 李怀璟很是大度地点了下头:“说吧。” “皇上能不能不要处罚妾身宫中的下人们了?”莫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并没有发现他露出什么不愉快的表情,这才没那么紧张,“妾身本想着今日中秋,便给他们放了假,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眼下皇上罚也罚过了,总不能让他们在外头跪上一宿吧?” “这么说,朕该罚的人是你了?”李怀璟略挑了挑眉。 “呃……因妾身之故,反而让他们受罚的话,到时候他们又该埋怨妾身了。如果皇上觉得妾身该罚,那妾身甘愿领罚。”莫渝说完又想跪下,却被李怀璟给扶住了。 “他们敢?”李怀璟笑了几声,却唤进汪华来,让他去让外面跪着的那些内侍宫女们不必再罚跪了。 他甚至特地吩咐了一句,让汪华和他们说这是莫昭容特意求的情。 夜色已深,披香殿内灯火通明,周淑妃却一直没能等来皇上要摆驾披香殿的传报。 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太监郑德利此时也回来了。 “回禀娘娘,皇上今晚许又是要留宿猗兰殿了。”郑德利低着头,生怕周淑妃生气。 周淑妃却语气平淡地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随后她便坐到了梳妆镜前,唤瑞珠来为她梳发更衣。 瑞珠却知道周淑妃此时心里一定不痛快,边为她从发间拆下金簪珠钗放进妆台的小抽屉里收好,边劝道:“娘娘莫要生气,那莫昭容今日宫宴上受了委屈,想必皇上是要去瞧瞧她的。” “本宫哪里生气了?”周淑妃对镜自顾,柔声细语地说道,“只是本宫在想,为何又是莫昭容?” 自四月起,她多次想让李怀璟来披香殿,想尽办法却依然留不住他。 她也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李怀璟就再也不曾召幸过后宫妃嫔,来披香殿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这种变化出现莫渝入宫前,但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周淑妃想着,这几个月来,每次当她想让李怀璟留宿自己的寝殿时,就总撞上莫渝。 可她又瞧不出莫渝是有意为之。 今晚的中秋宴,周淑妃特意请众妃抓阄献艺,无非就是为了让李怀璟能再看上哪个妃子,也好分宠。 听闻那林才人也擅茶艺,她还特地作此安排,谁料林才人竟如此不争气,居然还做出那诬陷宫妃之事来,害她也被无端牵连。 但这事只可能是林才人因嫉妒才干出来的,不可能是莫渝预先安排的。 莫渝能顺利自证清白,除去她有些机智,最关键的是当时李怀璟帮她说了句话。 宫妃们皆未见过莫渝的字,可李怀璟却出言帮她开脱,这两人的关系恐怕要比她所认为的还要深厚。 不过,周淑妃是知道的,李怀璟初次临幸莫昭容的那晚,猗兰殿摔碎了一只茶盏,除了那两个当事人外,谁也不知究竟发生过什么。 莫渝在之前又亲口和她说过,入宫这几个月以来就一直不曾被临幸过。 李怀璟召她入宫,无非就是要得到莫家,尤其是她的父亲安西将军的助力,其余的并不重要。 只不过,周淑妃现在心里有些发慌。 以前后宫中不论得宠的是谁,李怀璟仍一直将后宫事宜交由周淑妃处理,这也是她向来自信李怀璟将她看得极为重要的原因。 可在中秋宴上,因莫昭容被人诬陷在宫中行厌胜之术,皇上竟将她的协理六宫之权给收回了,也没说要什么时候还给她。 但愿这件事不会对皇上立她的墉儿为太子造成影响。 瑞珠怔了怔,不知该怎么回答周淑妃的问题。 周淑妃却自己取下了那支九尾凤凰金步摇,轻轻地抚摸着凤头:“连本宫都想不明白,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莫渝陪着李怀璟在小书房里坐了会儿。 她今晚喝了不少酒,便趁着他低头看书没注意这边的时候,偷偷地打了个哈欠。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困,酒劲也早就在回来的路上被晚风吹散了,主要是这会儿光是坐着什么都不做,挺 30. 约会 [] 过了好一会儿,莫渝换好衣服回来,李怀璟见她还将发髻改了个样式,去掉了珠钗,只用五彩丝带装饰,清清爽爽的,倒衬出些小女儿家的娇俏来。 也幸好莫渝之前完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不然仅凭她自己根本不会弄这些。 李怀璟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莫渝越过自己身边,走到小书房中那张软榻挨着的窗子前,将窗给打开了。 然后她搬了张小凳搁在榻边,对李怀璟说道:“那就委屈皇上陪妾身从这儿走了。” 这窗是在猗兰殿正殿宫室的东侧,外边紧挨着一条抄手游廊,再过去些就是东侧殿。 东侧殿本就无人住着,很少有人往这边走,那些内侍宫女大多是守在殿前,不会注意到他们。 为防万一,莫渝索性把屋中的灯烛都熄了,表明他们两个已经歇下了,免得有人进来打扰,撞破他们偷溜出宫的这件事。 李怀璟出身宫中,从来都没干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事,也觉得新鲜,当下也不说什么,跟着她踩着软榻边的小凳,从那扇窗子翻了出去。 两人沿着游廊往殿后走了一段路,便到了猗兰殿后面的小花园。 这小花园北侧沿着宫墙种有几棵树,其中有棵歪脖子树就贴着铺有琉璃瓦的宫墙长着,莫渝朝李怀璟笑了笑,两三下就爬上了树,又借着延伸出去的枝丫翻过了高高的宫墙。 李怀璟闷声不响地跟着莫渝照做。 出了猗兰殿,莫渝又带着李怀璟专挑小路一路往东边走,在躲过了几队宫中巡夜的侍卫后,来到一处位置偏僻的宫墙下。 “就是这里了。”莫渝指着墙根处一个恰好可供单人半趴着钻过去的破洞,回头去看李怀璟。 这是她之前为离宫而事先考察过的逃生路线之一,就是一直没能真正试过。 只不过为了她这次出宫,这条路以后是不能用了。 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 见李怀璟默默地盯着自己,莫渝又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听狗皇帝说要带自己出宫,她在兴头上竟有些得意忘形了,这下可好,大概是惹他生气了…… 莫渝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工作过几年的人,穿书后不知是不是在无意中被原主的思维模式给影响了,居然能做出这种幼稚的事来。 不过,她本身就是这个样子。小时候总觉得等长到二三十岁就能成为成熟的大人了,但实际上心智年龄仍停留在以前,在十七岁与十八岁之间循环。 李怀璟此时却是在想,等明日一定要让人把猗兰殿的那些树全给砍了。 还有,这宫中禁卫也太过懈怠了,也得下令命他们就沿着这宫墙,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再不能让人这般随意出入了。 他突然笑了一声,这莫昭容,刚才带着他翻窗爬墙也就罢了…… “你居然让朕,堂堂的大宣皇帝,跟着你钻狗洞?”李怀璟被她给气乐了,“谁给你的胆?” 事到如今,莫渝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刚才答应妾身,要带妾身出宫的,妾身就只想得出这个避人耳目的法子。这里的宫墙又太高了,妾身上不去。” 李怀璟冷哼一声。 他就不该提带她出宫这事,这狗洞等回来后也必须叫人给填上! “走吧。”李怀璟心里虽这么想,但还是准备跟莫渝就从这里走。 莫渝愣了愣,这才率先矮着身子从那破洞钻了出去 狗皇帝是真的脾气好,这样都没对她发火。 就像今晚中秋宴上林才人和那两个宫女设局陷害她,李怀璟也只是将林才人打入冷宫,那两个宫女亦是被免了死罪。 看来她以前觉得狗皇帝是暴君,可能对他有不小的误会。 等出了皇宫,就轮到李怀璟带路了,在他以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对这一带挺熟悉的。 从启明宫东侧一路向南走,穿过四个路口,就是辉安城兴隆坊中的东市。 恰逢中秋佳节,辉安城中不设宵禁,街市内喧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欲与明月争辉。 莫渝头一回来东市,看什么都新鲜,忍不住地左右张望,觉得那些小摊上摆出来卖的货品是这也好看,那也漂亮。 她都想要。 莫渝轻叹一声,早知道就带些银两在身上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能买些纪念品回宫也好啊。 她和李怀璟两人都穿着便服,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别人也认不出他们的身份,顶多当成是哪家的年轻公子和小姐约着出来逛街。 不过莫渝对此持怀疑态度,就李怀璟这长相与气质,哪怕是穿成乞丐那样,也能让人觉得他身份高贵。 李怀璟见莫渝兴致如此之高,便问了一声:“你是第一次来东市?” “是啊。”莫渝往他瞥去,差点就朝他翻了个白眼。 原主出生江南,七八岁时随父亲入京,十岁又被双亲带去安西威城,一直就没回来过。而且她去西疆后生过一场重病,自此便记不清小时候的经历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她刚回到京城没几天,哪里都还没来得及逛的时候,就一道圣旨将她召入宫中。 李怀璟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问道:“你这是在怪……我了?” 街上有不少人,以防万一,他便换了个自称,“朕”这个字说久了,改起口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奴家不敢。”莫渝现在是未婚少女的打扮,也跟着改了自称。 李怀璟也知道自己当初召莫渝入宫是有些过于强行和仓促了,无奈地笑了笑。 前方不知是有什么热闹可瞧,街上的人忽然往这边涌了过来。 莫渝被人撞了个踉跄,站稳后回头再看时,对方早就不见了踪影。 撞到人了也不道歉,什么素质嘛。 莫渝暗自抱怨,又抬头看向李怀璟,想问到底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看狗皇帝这样子,肯定和她一样出宫不带钱,这里人又这么多,只逛街的话也太没意思了点。 不料,李怀璟却伸手过来,直接牵住了她的手:“人多,小心些。” 莫渝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当场就愣住了,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城东走去。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莫渝其实已经接受现状了,等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宣告终结。 所以就算是狗皇帝非要临幸她,她也可以权当做被狗给咬了。 反正大家都算是成年人,在这种事上各取所需未尝不可。 但是牵手就不一样了,这又不能解决什么生理上的需求,更像是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而且最让莫渝惶恐的是,她并不排斥和李怀璟牵手,甚至还感受到了些许……心安理得,似乎本应如此。 这算什么啊! 李怀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似乎是常年握剑持弓的缘故,指尖与掌心皆有薄薄的茧子,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但很温暖。 莫渝一时默 31. 许愿 [] 虽说李怀璟命其余人不要跟来,但依旧留了些守在月辉楼下,以供随时差遣。 有个内侍很快就将祈天灯和香烛等物一并送上楼来,又低着头退下了。 “皇上也放灯为天下苍生祈福吧。”莫渝边说着边将其中一盏祈天灯递给李怀璟。 她给出的这理由冠冕堂皇,李怀璟无法拒绝。 “好。”李怀璟从她手中接过灯,取烛火点燃灯笼底部横架上缠着的油布团,稍过片刻后松手将它放飞出去。 莫渝跟着照做,不过她比较贪心,生怕一盏灯只够满足她一个心愿,便一连放了三盏灯。 数盏祈天灯前后相随飞出月辉楼,被晚风吹着摇摇晃晃地飘出很远,直至化作天际的星火。 莫渝的视线也随着祈天灯升腾而起,见点点灯火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忙闭上眼睛默默许愿。 李怀璟偏过头去见她闭着眼,侧颜温柔恬静,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连带着睫毛轻颤,心中竟生出一股怜爱之意。 莫渝许完愿,刚睁开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到李怀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狗皇帝这又是怎么了? 李怀璟问她:“放这么些灯出去,是许了什么愿?” “妾身一愿皇上万寿无疆,江山永存,二愿家人福泰安康,万事胜意。”莫渝笑吟吟地说道,临了还对他卖了个关子,“第三个愿望是妾身的私事,不能告诉皇上。” 她的第三个愿望,无非就是希望能顺利完成那两个主线任务,好早点回家去。 莫渝一想到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就有些伤感,但又不想表露出来,只微敛下眼眸。 李怀璟看她忽喜忽悲,一颗心也不知怎么的,在胸腔里起起落落。 “这么神秘?”李怀璟先是一笑,忽又正色道,“莫渝,你究竟是什么人?” 就这几次相处下来,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莫渝,不是他前世所认识的那位莫昭容。 莫渝顿觉一阵心惊,假装没听到他这后半句话,反问道:“皇上方才又许了什么愿?” 李怀璟听她转移话题,心知她必不会就这样回答自己,倒也不急于一时,便顺着她的话说道:“自然是如你所说,为天下苍生祈福,愿我大宣国泰民安。” 只不过他想着,莫渝也是这天下苍生中的一员。 “祈天灯飞得那么高那么远,皇上定能如愿以偿。”莫渝朝他一笑。 可她说这话,就只是在宽慰他和自己而已。 再过一年,大宣就不复存在了。 李怀璟不再多言,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倚栏赏月,不在话下。 他们这次出宫没在外面逗留太久,过了子时,便顺原路一起回猗兰殿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两个人都有些犯困,莫渝大发善心地把自己的床让给李怀璟,自己将就睡在小书房的软榻上。 然而第二天一早,莫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卧房的拔步床上,李怀璟不在。 今日还在那三天休沐期内,不用早朝,李怀璟大概是回他那紫宸殿去了。 莫渝见窗外天还没亮,翻身想睡个回笼觉,结果玉英和檀蕊就进屋来唤她起床。 可怜她自从去了甘泉宫后,就没法继续装病,还得每日去赵皇后那儿给她请安。 朝中官员都有假放,为什么她得全年无休? 莫渝哭丧着脸起身更衣梳妆,正要出发去椒房殿的时候,却突然有内侍过来传旨,说昨日中秋,皇上特许这两天妃嫔们不必去给皇后请安。 等传旨的内侍走后,莫渝就势往床榻上一趴,狠狠地锤了下枕头。 狗皇帝免了晨昏定省也不早点说,她都已经醒了,再睡不着了! 等用过早膳,莫渝去小书房继续写她的那话本。 这些话本册子被她收起放在书桌抽屉里,李怀璟倒还没有这么喜欢乱翻她收起来的东西,所以昨晚并没有发现。 莫渝现在写出来的字已经能看了,绝对不能被狗皇帝发现她在写的是什么。 这话本故事被她派夏守义往各宫的内侍宫女那儿一宣传推广,还真赚到了些碎银,全被存进她的一只带锁的紫檀木首饰盒里。 这盒子现在掂起来已有些分量,她准备到时候让夏守义出宫办差,去把零零碎碎的银子和铜币都换成整的。 正当她提笔要写的时候,又有内侍过来传话,只好把书册再塞回抽屉里去。 那个小内侍莫渝瞧着眼熟,像是跟着汪华一同伺候皇上的,但不知道他叫什么。 小内侍拜见她道:“昭容娘娘,皇上找您去紫宸殿陪侍。” 莫渝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对他点头道:“有劳你带路了。” 等到了紫宸殿外,莫渝就看见汪华候在殿外,总觉得气氛不对,上前问道:“汪公公为何不在殿内伺候皇上?” 汪华见她来,脸上竟露出欣慰的神情,只回道:“莫昭容来了,奴婢这就去回禀皇上,请昭容娘娘稍等。” 他说完就转身入了殿内,丝毫不给莫渝一点反应的时间。 汪华哪里敢说实话。 皇上今早从莫昭容那儿回来时心情还不错,谁知才批了几本奏折,那脸色就阴沉得像是要砍了谁的脑袋似的,吓得几个在紫宸殿里伺候的小内侍都不敢喘气。 汪华也没这个胆子去冒险,想着皇上近来最常提及莫昭容,便赶紧派人去请她来了。 他进了紫宸殿内,压低了嗓子对李怀璟通报道:“皇上,莫昭容来了,要不要召她进来?” 李怀璟疑惑地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看了眼汪华就明白过来。 “好你个汪华,居然敢假传圣意。”李怀璟呵呵一笑,没有拒绝,“叫她进来吧。” 汪华见他脸上阴霾尽退,心想这莫昭容果然是最得圣心的,忙退出去请莫渝进殿。 其实李怀璟也不是在生气,只是今日这些送上来的折子里,除去那些例行请安和国事相关的,竟有一半是进言向他提议采选以充后宫的。 这倒还则罢了,其中还有几个提到因昨日中秋宴林才人污蔑莫昭容,致使林家获罪的。 这几本奏折皆说他是过于宠幸莫昭容,有失偏颇。 李怀璟是在想,今日一早才刚正式传旨下去,命人革了林才人父亲的官职,递上这几本奏折的官吏居然都已经知道缘由了。 后宫与前朝之间如此消息灵通,到底是谁在传递这些事? 他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莫昭容,可昨晚他特意一直和她待在一起,没有传递消息的机会,而且看她的样子也不像。 另一个则是周淑妃。梁国公在京城的人脉颇广,上下打点疏通肯定是有的,披香殿的太监郑德利又经常领了牌子出宫采办,这传递渠道大概就这么来的。 这些以往皆在李怀璟掌控范围内,故而一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看来是有些失控。 紫宸殿是皇帝的正寝,也是当做御书房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莫渝以前从未来过这里,此时得到准许,便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刚跨过门槛,她就被屋内的装潢给震惊到了。 放眼望去,用作召见臣子内阁议事的前堂正厅内一片金光灿灿,只怕全是用黄金做的装饰。 要不说那些有钱人喜欢用金子打造家具什么的呢,俗不俗的先不说,这么看着确实大气,有 32. 陪侍 []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莫渝辩解道,“可家母说妾身是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妾身怕以后因不懂礼数而得罪了皇上,也好先给自己求个保命符嘛。” “你若要得罪朕,也早就在入宫那时候得罪完了,哪还轮得到以后?”李怀璟哂笑一声,“放心,朕不会罚你,也不会将你逐出宫外的。” 这女人,当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李怀璟昨晚听系统的话由着莫渝那样,还陪她出宫……他们连手都牵了,莫渝没有拒绝。 以前他们两人虽说能同在一室坐着,但也绝对是和平共处、互不侵犯,莫渝一直对他保持着安全距离,碰都碰不得。 说实话,李怀璟是感觉莫渝对自己亲近不少,也会对他展露笑容了。 他以为这就可以让莫渝收收心,不会总想着要离宫的事。 结果,她还是想离开这座皇宫,想离他而去。 李怀璟不免有些灰心。 莫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对他一笑:“既然皇上不怪罪妾身,那妾身就放心了,多谢皇上。” 这狗皇帝简直像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果然没那么好骗,还差点被他给绕进去了。 一时间两人无话,李怀璟继续看着剩下的奏折,只想早点把这些日常政务给处理完。 莫渝垂眸偷觑着他的侧脸,又走神了。 狗皇帝好像挺忙的,每次见他不是在批阅奏折就是在处理公事,极少能有闲暇。 她又看向桌上那堆垒得和座小山似的折子,不禁感慨。 皇帝这职业看着挺风光,倒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小心容易过劳死。 李怀璟早就发现莫渝一直在往自己这边看了,趁着将批过的奏折按分类放到边上的时候,抬眸问她道:“想看奏折?” “不是,呃……妾身就是好奇。”莫渝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还是不怎么样,就偷瞄了那么一下都能被他抓个正着。 “也没什么,大多是些寻常的请安折子罢了。”李怀璟随手拿过一本递给莫渝看。 莫渝只好双手接过,翻看了一下,见是个名叫崔亮的陵郡刺史写的奏安折。 她看这落款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她以前写了的这部分里出现过的配角。 这本奏安折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仔细一看,开头是一两件芝麻蒜皮的小事,剩下的全是溜须拍马。 彩虹屁吹得那叫一个溜啊,一套一套的,遣词用句绝无重复。 莫渝自愧不如。 都说当今圣上勤政,勤的就是这种玩意儿? 狗皇帝也真是有够厉害的,每天都得看这一大堆没什么实际价值的东西,看完了还得批红点赞,要她早就没这耐心了。 “再看看这本。”李怀璟看她隐隐露出不耐的神情,又挑了本奏折放到她面前。 莫渝丢开了那本拍马屁的折子,刚从他手里接过,却见这本奏折是放在一个特制的皮匣中的,封皮的颜色也不同,应该是本重要的密折。 狗皇帝又在挖坑让她跳了,这是她能看的? 莫渝捧着密折,看向李怀璟,发出无声的质问。 李怀璟却朝她颔首道:“看吧。” 莫渝迟疑了一下,这才翻开看了。 这奏事密折里写的是几个月前北方因旱情而导致粮价飞涨之事,原来是有那永平知府在其中掺了一脚,官商勾结,克扣钱粮,贪赃枉法,如今已将他收监待审。 此案涉及人数颇多,有不少朝中官员都被牵扯在内,这一层层查下去还是有些难度的。 李怀璟见她看完了,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道:“你可有什么办法能惩治这些贪官污吏?” “妾身不敢妄议朝政。”莫渝当然不敢多说,急忙把密折放下了。 “你以前不是让朕广开言路,不必拘于朝堂之上,如今怎么反倒畏缩了?”李怀璟笑道,“有什么就说吧,朕赦你无罪便是。” 原主怎么还说过这种话? 莫渝欲哭无泪,顶着他审视般的目光,故作平静地说道:“妾身想,若要杜绝此事是有些难度。虽有科举选贤任能,又有刺史监察,但只要获利够多,就算严刑重罚,也会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行那贪赃枉法之事的。” “嗯,你说得有理。”李怀璟凝眉沉吟,“刑罚不足以畏其意,杀戮不足以服其心,看来是要改制了……” “妾身以为,需要改变下官员的任职考核制度。”莫渝听他话里有这个意思,索性顺着往下说,“就算是个清官,长期在一个地方任职也容易没有作为,和当地的关系网混熟了,更是会麻木起来。要升官还得讨好他的上级,打通关系便需要钱财,没有了就只好一层层往下搜刮,怎能不贪?” 在古代当官吏感觉和现实世界中的公务员差不多,只不过吏是由官养着,升迁全靠官,而在外任职的官员想要入朝为官,也需得京官保荐,这便给了那些贪官们机会。 李怀璟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所以可以像武官那样,让官员们轮换各地任职,以免他们长期停留在一个地方以致结党营私。同时引入考评制度,在地方任期间表现优秀的可以升任,不好的就降职。” “如今设有刺史一职,便是监督地方的,又有吏部御史等负责考评,但还是会出现官官相护的情况。”李怀璟在考虑她提出的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看来得新设立一个专职此事的部门,由朕亲自挑选人员负责此事。” “当然得是皇上极为信任的人才行。”莫渝表示肯定,“而且皇上也可以微服私访,去民间各地察看实际情况以做定夺。” 这应该算是让他这个皇帝去下基层? 不过莫渝没考过公务员,她一直自认不是这块料,这些就是以前学政治、历史的时候看过的,眼下说来给李怀璟提供参考。 贪污腐败是自古就有的问题,这种需要审时度势做出决策的大事,有李怀璟和朝中那些大臣们负责操心就足够了。 对于莫渝来说这里算是古代,能有些超越时代的想法,并不代表她比这里的人要聪明,这些古人们身居高位、安邦定国,那绝对是比她要厉害许多的,更不用说是坐在皇位上的李怀璟了。 李怀璟把她这些话给听进去了,又道:“今年北方大旱,朕想着,不能每次遇到这些天灾就只能向各地抽调米粮,除了让户部增设粮仓,要是能有什么办法种出更为耐旱的庄稼就好了。” 莫渝腹诽起来,狗皇帝今天到底要问她多少事,这大宣就没个农业部门的吗? 朝廷的那些大臣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妾身之前看书时,见那书中记载,西域的云墨有种稻谷极为耐旱,或许可以派商人去向他们购换些稻种回来试种看看。” 这是莫渝在刚穿书过来的那晚,李怀璟跑来猗兰殿批阅奏折,她随手拿的那本介绍宣朝地理风物的书上写着的。 她那天晚上看地理书看得直犯困,没想到还是看进去了一些。 李怀璟那晚也看过那本书,这段记载刚好就在她摊开的那页上,听她这么说就想起来了,道:“但那种稻米的产量不高,而且口感似乎不好。” “那就让人把那些稻种,和产量高、口感好的品种,混着种植培育试试?”莫渝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就像是培育牡丹的不同品种一样。” 如果能成功培育出耐旱、产量高、好吃的杂交水稻来,那可是造福大宣百姓的好事。 不过她也就只知道个简单的原理,实践起来必有诸多难处,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李怀璟眼前一亮,今日与莫渝这番交谈更是解决了困扰多时的问题,对她愈发欣赏:“你虽身在宫闱 33. 观星 [] 九月,正是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的好时节。 大宣虽不轻文却也向来重武,有在每年九月举行秋猎的传统。 康山位于辉安城南郊,属于苍岭山脉的一处支脉。每逢金秋时节,禁军便会将整片山林围住,以供大宣皇帝在此狩猎游幸。 除去诸位武将,文官中有那擅长骑射之人也一并随同前往,其中也有不少有爵位的官家子弟,以及几位王爷。 大宣尚武之风不分男女,因此有部分妃嫔、宫女与官员的女眷,也会参加这场狩猎活动。 护林的官员们会在秋猎开始前,提早清除山林中的毒蛇毒虫之类,以免伤到皇帝与随行之人。 伴驾之人甚多,队伍浩浩荡荡,行在前头的人已到了猎场,跟在后头的一众女眷才刚出城门。 莫渝坐在马车里,跟着车队,在傍晚时分行至辉安西郊的康山脚下。 层层叠叠的秋叶将山色染得五彩斑斓,山脚处是一大片草甸,地势平坦。 早已有人将帐篷等物一应备妥,众官员列队迎接完圣驾,又各自准备秋猎事宜去了。 莫渝并非初次来康山,原主去年自西域边关回京恰逢金秋,就随着父亲和兄长一起来过,结果在射猎时被李怀璟一眼相中,这才奉召进宫当了昭容。 狗皇帝也真是的,见着个好的就往后宫里塞,最可气的是,他塞完就不管了。 莫渝一边腹诽着李怀璟,一边与其他几位随扈的妃嫔往各自的营帐去休息。 李怀璟本来是想召她与自己共乘銮舆的,但莫渝觉得这样太过惹人注目,谢恩后婉拒了。 光是一个林才人就已经够了,她才不想让自己变成后宫妃嫔们的靶子。 秋猎总共举行三天,眼下天色已晚,明日才正式开猎。 妃嫔中除了莫渝,同来的还有周淑妃和元婕妤。田美人不擅武艺,向来是不参加的。赵皇后前两日忽犯咳疾,无缘参加这次秋猎。 不过那两位尚还年幼的皇子却是都来了,皆被安排在周淑妃那儿照顾。 虽然赵皇后与周淑妃时常明争暗斗的,但两位皇子却很是融洽,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安西将军莫青锋在八月就已经被派回西域戍边了,但莫渝的大哥莫黎暂时留在京中,此番是与她的二哥莫栩一起来的。 至于原主的那位竹马,游骑将军卫淳,同样来参加了。 莫渝用过晚膳,闲来无事,带着两个丫鬟出帐散步。 夏守义会些功夫,跟在她们三人身后随侍,也承担了些守卫的职责。 但真要计较起来,莫渝才是他们这几个人里身手最好的。 秋猎名为打猎,但实际上带有练兵演习的意思,所以这次随同护卫的除六千禁军外,另有一支两千甲士的队伍随行,共有上万人在这片草甸中安营扎寨。 专属李怀璟的明黄色皇帐位于正中央,莫渝她们这些宫中妃嫔的寝帐就在皇帐周围,外面围了圈栅栏,由禁军在外守卫,以示这边是禁地。 栅栏外面则散布着几位王爷以及众臣与将士们的营帐,莫渝举目望去,见那些帐篷漫无边际地连成一片,很是壮观。 外层的守备比中心地带要松散不少,来的又都是非富即贵之人,甚至有不少商贩沿着猎场外面的围栏摆摊叫卖。 入夜后,营内各处点起篝火,有不少贵胄子弟或是将士们围着篝火饮酒闲谈,还有唱歌跳舞的,比皇帐这边要热闹许多。 莫渝不知道自己那两位兄长的营帐是在哪边,这外面又有那么多禁军守着,也别想能跑出去找人,只好作罢。 逛了一圈,莫渝又回到自己的寝帐前。 此时已过戌时,她想着明日能参加狩猎的事,这会儿正精神着,一点都不困。 反正这外面额守卫这么多,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莫渝索性让玉英他们先回帐内,自己坐在帐外的草地上欣赏夜间的山林美景。 却见周淑妃带着两位皇子往皇帐行去,想是去给李怀璟请安的。 待周淑妃等人进了皇帐,过不多时,就听悠悠琴声从帐中飘出。 狗皇帝可真是好兴致,大晚上的听美人抚琴。 莫渝托腮听着琴声,看那一弯弦月挂在东南方天际,漫天繁星闪烁。 秋风如水,凉凉地扑在身上,今夜万里无云,看来明天会是个适合狩猎的好天气。 莫渝好久都没见过这样纯粹的星空了,琴声袅袅,自远处传来的众人喧嚣声也变得模糊起来,不由得触景生情。 系统之前告诉她,现实世界中的时间在她穿书后是相对停滞的,可来大宣的这四个多月,对她来说已经不短了。 她想家了,现实世界的那个家。 琴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又过了一阵,两位皇子由内侍陪着,回东侧周淑妃的营帐去歇息了。 皇帐内的灯火也暗了几分,周淑妃却没从里面出来,许是留下侍寝了。 系统还说什么自从她穿书后,狗皇帝就没再召幸过后妃,结果还不是没忍住? 不过,莫渝现在也没资格去埋怨皇帝临幸其他妃嫔就是了。 莫渝撇撇嘴,嗤笑一声,挪开了看着那顶皇帐的视线,继续仰望星空,忽地瞧见弯月的下方有颗发红的亮星,在夜幕中尤为显眼。 她不是很了解什么星象,猜测这大概是什么火星合月的现象,只是觉得好看,想叫已经先入营帐去的玉英和檀蕊她们出来,一起看看那颗赤星。 李怀璟的声音突然从她身侧传来:“你怎么还没去歇息,不怕明日起不来?” 莫渝一惊,直接跳起身来:“妾身参见皇上!” 狗皇帝怎么走路不出声……不是,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皇帐里和周淑妃在一起吗? “皇上怎么来妾身这儿了?”莫渝看看依旧灯火昏黄的皇帐,又看看就站在自己眼前的李怀璟,怎么也想不明白。 “周淑妃方才带着坤儿和墉儿来给朕请安,朕见他们兄弟和睦,甚是欣慰。”李怀璟直接主动交代刚才的事,“朕想着已有数月不曾召幸她,便将她留下了。” “哦……”莫渝闷闷地应了一声,秋风吹得她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李怀璟看她这副模样,心道:那系统此前告诉朕的似乎不假,她明明是在意朕的,嘴上又总不肯说,果然是口是心非得很。 “朕让汪华在朕的帐内点了思情香。”他略微压低了声音,如此说道。 莫渝愣愣地问道:“那思情香……是用来做什么的?” 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药香。 李怀璟道:“多加了几味特殊香药,助眠用的。但朕想着明日围猎之事,倒有些睡不着,让淑妃自行歇下后便出来透透气。” 他的意思是,他是用这香让周淑妃自己睡过去了,根本就没碰她。 那个系统在此前去甘泉宫避暑的时候,给他列了几条事项,说是按这些做就能让莫渝产生留在他身边的念头。 遣散后宫是不太现实的,他就只能做到不再临幸其他妃嫔而已。 幸好他本身就是个勤于政事不常进后宫的皇帝,执行起来没太大难度。 只不过上个月出了林才人出于嫉妒陷害莫渝的事,李怀璟想着,还是得做些表面功夫,至少看上去能像是他雨露均沾那样,以护莫渝在后宫中的周全。 所以他才命尚药局的人做了这思情香,不仅有催眠的效果,还能让人做一场似假还真的风月之梦。 李怀璟早已服过解药,所以此香对他起不了作用。 只是身为皇帝却用这种手段对付后妃们,这周围又有不少禁卫守着,他实在难以启齿,不好明说 莫渝听了这话,神情古怪地看着李怀璟。 这意思是他没和周淑妃怎么样? 狗皇帝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放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不碰,反倒跑出来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