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幼崽说明书》 1. 第 1 章 [] 司明月正处于恐惧的边缘。 漆黑的夜里唯有残存的篝火的光,被腥风和恶臭熏得支离破碎,又被凌乱惊惶的脚步踩踏,星点余烬濒死般在长夜中明灭,照亮了一地横死的残破尸身,又被他们流出的鲜血湮灭。 夜,复归于黑暗。 她最后一个侍卫的喘息声犹如被拉扯压扁的破风箱,他的长剑也反射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侍卫的铠甲被血渍浸湿,半只胳膊已然断去,截面似乎是被什么野兽啃噬,露出了森森的血肉和骨渣。 “公主……跑……快跑!”他向自己绝望地喊。 司明月握着九洲杖,杖头流光的宝石映出了她惊恐的眼眸。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往哪里跑……我们跑不掉了……” 侍卫没有回答。 他重重地扑向地面,胸口破开了一个血洞。一株被浸红的藤蔓妖异地从他腔子里抽出,卷着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扑通。 司明月的心脏也在这样跳着,她浑身的血冰凉了。 藤蔓向后收缩,她又听到了一些窸窣咔嚓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妖树在吞吃那颗心。 它已经这样吃了几十颗人心。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吗?她攥着九洲杖的手已经发白,蜷缩的土洞又小又浅,连她的半个身子都挡不住。 她的意识开始混沌起来,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呢? 他们明明,只是在森林边缘点了一堆篝火而已,半刻之前,仆从、侍卫、丫鬟们的脸上,还都带着对未来满满的憧憬。 “不知这化外的天地,和中洲有什么不同?你们说,真的有温柔多情的牡丹和狐妖吗?” 他们快活地交谈着、打趣着,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 她孤独地缩着,盯着侍卫那只尚想要茫然伸出的手。 天边如雷惊震,响起了一声长啸,她分辨不出这个声音。宫里的百兽园里,没有任何一种珍禽异兽能发出这样锐利悚人心魄的尖啸。 接着,半边天色映得通红,森林黢黢的树尖被映出了密密麻麻的轮廓。有一些不安分的黑影在其间挪动,像乳娘故事里的可怕山神。 她浑浑噩噩地想,我快死了,才会在夜里看见凤凰。 那凤凰真大啊,它展开双翼,便如负长夜,河水、溪石、林草、树芽都披染了一层不祥的深红,她紧闭上了眼,不敢再看那些鲜血一样的颜色。 手心中的九洲杖愈发地躁动。她甚至感到了它温热的杖身,那宝石的层叠流光也愈发鲜明。 九洲杖是祖庙的神物。 她即将动身时,母后将此物交在她手上,神色是从来也没有过的郑重,对她道:“这是千万代先祖传下的至宝,它能证明你司氏的血统,有了它,你们也才能离开中洲,到达化外。” 他们将天地以外的世界,都叫做“化外”,但化外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一个人能知道。 直到天地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之前,司明月一直以为,化外、九洲杖、先祖的契约,不过是骗小孩的故事罢了。 她紧闭着眼,拿着权杖的手在颤抖。 外头是什么骚动?长啸搅得她脑袋快要炸了,脚下的土地仿佛都震动了起来,发出狂吼,似乎在驱赶不识相的闯入者。 她孤身一人,缩在可怕的夜里,听着妖兽嘶吼,恐惧的眼泪在眼底打转,沾上了紧紧覆盖的羽睫上。 忽似天旋地转,她感受不到任何声音了。 九洲杖蓦地开始发烫,一阵懒散的脚步走了过来,在她跟前站定,愈浓的腥臭伴着血气凝滞在身边,一道同样懒散的少年声音略带恶意地响起:“咦?哪儿来的天人幼崽?” 她几乎握不住灼烫的权杖,猛地睁眼,一个红色的身影几乎抵着她的鼻尖与她对视。她只看见了一双妖异的红瞳,流光溢彩,那里映着她狼狈的倒影,呆怔地把自己蜷缩得更小。 一个男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少年。 他生得比司明月见过的任何一个王孙公子都要俊美,但当他用白皙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时,司明月恐惧得手脚发僵,眼泪克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那刺目鲜红的长发,和血红尖锐的眼瞳,以及沾染上的树妖浓烈的腥臭和人类残破尸身的血气,她再蠢也不会把他当做同类。 那火红的妖怪——司明月在心底这么称呼他——眨了眨眼,竟褪去了血红的眸色,恢复了星夜一般的黑。他眨了眨眼,好奇地用拇指拭了拭她湿润的眼泪,放到鼻尖嗅了嗅,露出了些微迷惑的神色,又轻舔了一口。 “这是什么?”他问:“你是鲛人?” 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结论,“这不是鲛珠,是咸水。” 他又对着她的脸嗅了一会,似乎实在很喜欢这个味道,竟伸出舌尖,从下至上,把她脸颊上的泪一点一点,全都卷进了口里。 温热微湿的舌每一次游移,都带来了一阵濒死的战栗,她想往后逃,却惹来了侵入者的不满。他半跪着身子,一只沾了毒液的手按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撑在其后,将她抵得无处可逃。 她单薄的身子在颤抖,眼眸也在轻颤,清楚地感觉到那东西正贪婪地舔舐吮吸着她,连对方肆无忌惮的呼吸都喷洒在她脸上。 她想反抗,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一根手指,连身体也可耻地软了下去,颤颤巍巍的眼眸里流出了更多的泪来,引得他一声低笑,似乎有些意外之喜。 恐惧在叫嚣,快逃、快逃! 司明月嘶哑惊悚的声音也似破碎了一般,“救……救命……” ---------- 她蓦地惊醒。 原来是个梦。司明月躺在冰凉坚硬的水晶床上,心脏依旧怦怦直跳,梦中那股浓得搅不开的恐惧仍如跗骨之蛆,纠缠在她心中。 她终于轻轻地喘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是梦而已。 等等,坚硬?冰凉?透明的床? “你醒了?” 突然有个声音极近地传来,即使很好听,却还是吓了她一跳。她一转头,发现身边坐着个陌生的男子。 他极是俊朗温雅,天庭饱满,眉目间有一份从容,肩背的线条也端正如松,是宫中最崇尚的君子气度。司明月的父皇便是这样。 这样的气质,让她松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又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蓬莱学宫。你遭遇了树妖灵暴。”对方道:“浮霄恰好在那附近巡视,便把你带了回来。” “浮……霄?”她不确定他说的是谁,而记忆如潮水一样,悉数涌回了脑海里。 她捂着额想坐起来,大片大片的恐惧又像毒雾一样蔓延开来,让她窒息得无以复加。 那不是梦! 他们真的在森林边遇袭了! 出发时共有五百人,其中绝大部分在穿越裂隙时 2. 第 2 章 [] 高大的、饰满水晶宝石的门被推了开,一个美貌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身量奇高,肤色微黑,斑斓的衣裳布料十分少,只遮住了几处重点部位,颈、腰、臂初皆饰以鲜花兽牙,两条修长光滑的腿上肌肉线条分明,十分健壮。她臀下伸出了一条细细绒绒的豹尾,正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卷曲摇甩着。 “瑶君。”长昭见了他,点头致意。 豹妖瑶君手里捧着鲜花羽饰、水晶木屐和一些花蜜,看了看昏睡的司明月,说:“她还没醒?” “醒了,又昏了。”他站起身,检查了一下那些东西,发现里头没有法衣。 他顿了顿,躬身抚摸上了水晶床上的司明月。 她的身体小巧玲珑,无论是哪里,都是柔软温热的,有着寻常幼童不常有的起伏曲线。长昭对此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继续摸下去,直起身子,问道:“其他师长们都知道了吗?” “都通知了。”瑶君坐在刚才他的凳子上,手托着腮,盯着司明月看,不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心驰意迷的笑:“原来天人族的幼崽是这个样子?真惹人怜爱啊……” 她看着长昭摸来摸去的动作,也有点跃跃欲试,却被他一个眼神浇灭了蠢蠢欲动的心思,拉下脸嘁了一声,“你们天人族都是些老古董。” “这次的灵解波及范围太广,我得亲自去巡察,顺便回族中问问,长者们是否有私下知道司明月之事的。” 瑶君在他提到“司明月”之名时,挑了挑眉,继而笑眯眯开口,“你走了,我来照顾她,嗯?” “你知道这不可能。”长昭无情打断了她的幻想,“陆地妖族都不可能。你们再过两个月就是情热期,根本没法照顾她。” 这也是他让瑶君通知蓬莱学宫其他师长的原因。 他得在自己走前,为司明月选定一个合适的看顾者。 蓬莱学宫的学生和师长中,有一多半是陆地妖族,其余为翼族和水族,排除掉陆地妖族,水族也不行,他们生活在水里,不可能照顾她; 同样的,翼族的生活环境也不适合司明月。 天人族倒是可以,但问题是,整个蓬莱学宫,只有他一个天人。 瑶君却不像他那样顾忌众多,她撇撇嘴,提了个建议,“我有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在他微有所思的神色中,她说出了那个名字:“姬肆辛——那个年年被罚停阶的、行事风格很……狂野的水族。” 余下的话就不必再说出口。姬肆辛是个令人头疼的学生,但他也是少数习惯在陆地行走的水族之一——他的原身是海龙族。 他没有情热期,生活在陆地,虽然在学习上不大靠谱,却有着不输于年轻师长的强大,另外很稳定,不会三百年一到就毕业走人——因为过于随心所欲,届届犯规停阶。 这样的条件简直是照顾幼崽的绝佳人选。 于是,在司明月无知无觉时,她的看顾者人选已经定下了。 ----------- 司明月又被冻醒了。 她已经不像上一回那么眩晕,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个人。她下意识就往那人脚下看去。 眯着眼,她怕自己再看到一条蛇尾。 还好,是两只脚。 她心口一松,然后向上看去。 古老中洲陈国的小公主觉得很辣,辣眼睛。 他穿了一条宽松的长裤,背对着自己的腰线完全显露出来,微褐的皮肤下肌肉线条紧绷,块块隆起的幅度充满了力量的美感,肩也很宽,坚韧如铜铁,充满野兽一般的爆发力。 宽肩窄腰,没有一丝赘肉。 “你醒了?” 在她瞠目结舌的紫涨面色下,他来到了她眼前。 铜色的躯体顶着她的眼睛,嗡嗡地晃起来。一瞬间,司明月似乎连手脚的冰寒都顾不上了。 她猛地闭上了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姬肆辛说了半天,发现这个小家伙并没有在听,甚至很拒绝地紧闭了双眼。于是他戳了戳她柔软的面颊,奇怪地自言自语,“是还没醒么……” 闭上了眼,司明月才感觉到手脚、身下的寒冷,好像是坐在一块冰上,她冻得恍惚,打了个哆嗦,不由又睁开眼。 什么好像,就是啊……她身子下好大一块冰,还散发着丝丝寒气呢。 救命,屁股好冷。 她慌不迭从寒冰上跳了下来。 那人扶住她,竟然掐着她的腰窝,把她抱了起来! “我叫姬肆辛,以后就是你的看顾者了,我可是很温柔的哦!”他爽朗地大笑。 司明月吓得快哭了。 什么怪力巨无霸啊! 姬肆辛把手脚乱蹬的她挪了个地方,放在一张凳子上,稍微挽救了一点她被冻得梆硬的尊臀,然后致歉,“先委屈你一下,役兽送来的水不多,只够我给你做一张冰床,等再送来一些,我再做个冰凳给你。” 他把她安放好,顺势蹲了下来,这才稍稍矮一点,司明月一低头,便看见他浅蓝的炸毛短发,乱蓬蓬的有一种未加雕饰的野性美。 她努力让目光不要落在那两点红果子上,严肃着小脸请求,“你能把衣服穿上吗?” 他闻言一愣,接着站起身,在她面前舒展身体,腰部以下单薄的裤子勾勒出一团鼓囊囊的阴影,就距离她两寸不到。 姬肆辛低头看看,然后挠挠那头蓝毛,“我穿了啊。” 司明月:“……” 她努力把自己往后仰一点、再仰一点。 为今之计,只好说正事了。 于是她问:“是你们救了我吗?刚才的那个蛇尾妖……人,唔,恩人,他是谁?我的九洲杖呢?” 她说话的时候,红润润的嘴唇微微张阖,脸颊饱满莹润的线条一动一动,还眨巴着那双乌圆澄澈的黑眸,每一次眨动,上下卷翘的睫毛便相互亲吻一次。 这一句话,她一共眨了五次眼。姬肆辛在心里默默地算着,为幼崽的稚嫩和可爱而心惊肉跳。 真的太太太太太诱人了,想摸,想掐,想揉。 他一边露出刻意对镜子练习过的温柔微笑,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眼底透着灼灼的狂热。 司明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这位不穿上衣的茱萸大哥的眼神真的好渗人啊…… “这样吧,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们天人幼崽是不是都很爱玩游戏?”他放缓语调,诱哄道:“我回答你一个问题,然后我们玩一个捏脸游戏,好不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 姬肆辛把她的沉默当做同意,挑了挑眉,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你遇上了树妖灵暴,还好那只翼妖发现了你,就把你带回来了。” 司明月:“灵暴?翼妖?” 左脸上被掐了一把。 罪魁祸首搓了搓手指,摩挲略微粗糙的指腹,感受那一下嫩得不可思议的美好,然后笑嘻嘻回答:“你还小,没听过灵暴也正常,大妖吸收天地灵气,一旦陨落,灵气外泄,就会造成最可怕的灾难,这就 3. 第 3 章 [] “真可爱……”他爱不释手地又蹭了几下,在她脚心里含含糊糊地说。 然后发现,幼崽本来就圆润的黑眸又湿了几层,好像噙着水雾一般,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司·被挠脚心即抓住命门的·明月另半边身子也软了,只得面红耳赤、含泪点点地、屈辱地任他摆布,穿上了那双冰冰凉凉的水晶鞋。 水晶鞋!? 她逃命似的从他手里把脚抽出来,又不可置信地蹬着那双虽然好看但并无卵用的梆硬的鞋,在地上踩了踩,海蓝晶面的砖立刻发出了清脆的哒哒声响。 要命,这鞋还是木屐的造型,鞋底子足有两寸高。 这走在路上,她还能有命? “有没有别的鞋?”她忍气吞声,缩着脚,生怕他再兴致大发拉起另一只脚狂蹭,皱着浅秀的眉,“我恐怕……穿不了这个。” 姬肆辛却对着它们欣赏了一会儿,觉得又合脚又好看,闻言问:“你不喜欢?这可是你们天人幼崽最喜欢的水晶琉璃。” 也是瑶君副师长加急定制的特小尺寸,寻常幼崽的脚得比她大出一半。 想着刚才她把脚丫子送给自己香香的可爱模样,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甚至有点想把另一只脚架在脸上狂吸。 但是幼崽对他似乎开始警惕了,并且一直皱着眉头,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微微仰头,夜空下星海一样深邃的眼眸观察着她,英挺的眉眼里似乎有一丝困惑。就在司明月在他的盯视下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时候,他突然挠了挠淡蓝的短发,站起了身。 这一下,司明月就得高高地昂着头仰视他了。 她发现,这个看着还有一丝少年气的极年轻的男人,站直身子时足有九尺,这恐怖的高度,恐怕她以儒雅修长闻名的父皇站在跟前,也只到他的脖子而已。 自己在他跟前,更是又瘦又小,卑微瑟缩得不像话。 他背对着她,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但全被那副孔武流畅的肌肉所阻挡,她什么也看不见。 姬肆辛一边看,似乎还一边念叨:“……绝大部分喜欢水晶、玉石、琉璃、宝石;没问题啊,难道她就是那种极少数?极少数喜欢……这里,喜欢冰晶。” 然后他恍然地回过头,侧身的一瞬间,司明月看到了一本被他搁在桌面的小簿子。 那上面的名字是古篆文,写的是《天人幼崽抚育手册》。 天人她不懂,幼崽她懂。 司明月低头看看自己纯粹无误的十六岁的身体,该瘦的地方瘦、该凸的地方……不客气说,比寻常十六岁还凸一点,哪里符合“幼崽”的标准? 她一度深深地怀疑起这个世界来。 乳娘曾告诫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妖族的寿命都很漫长,活上千八百年的比比皆是,万年的大妖也不罕见。但这样长的时间里,他们却只增长力气、灵力和体型,脑子是不长的。人类虽然弱小,但心计和智慧却不是妖类能比的,比如万年前人类先祖与九洲大妖们签订的那张契约,不就谁也没看出其中的奥秘么?” 想到乳娘,她的脑子忽然开始有些混沌起来。 她摇摇头,将那位慈爱而寻常的妇人的脸孔遗忘,又看见姬肆辛朝自己走来时,那样满脸自信的风发,有些无语。 “来了。”他说。 谁来了? 她追随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只见宽广的大门似有所感应,缓慢向两旁分开,两只带着嚼子的狮虎兽雄赳赳气昂昂奔了进来,身后还拖着一只青绿的大鼎,鼎身沉重加盖,非有千钧之力恐怕移动不得。 她瞠目结舌,一时间甚至忘记了面对猛兽的恐惧。 那两只狮虎兽似乎非常驯服,进了门后速度就降了下来,整齐步调,来到了姬肆辛跟前,然后乖觉地伏了下来,长尾甩在身后,足有司明月的手臂粗细。 它们深棕的兽瞳盯着司明月,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其中一只甚至伸爪,用和石头差不多硬的肉垫轻轻挠了她的小腿肚一下。 当然爪子是缩回去的,并没有伤害到她。但她还是吓了一跳,从凳子上蹦了下来,躲到了姬肆辛身后。 噢,她的脚! 司明月的脸痛得有些扭曲。 水晶鞋真的不是谁都有那个福气去穿的,她小脚趾的指甲差点被硌翻过来。 一把抓住姬肆辛,却因为他一身腱子肉无处落点,猛一下拽住了他的裤子。她往下一摔,微长的指甲不仅狠狠地划过了他的皮肉,还把那截裤腰拽了下去。 对方手疾眼快地一手抓住自己的裤子,没让它被一撸到底,另一只手抄到后面,擒着她的胳膊,把她稳住了。 然后他转过头,冲她挤挤眼睛,“虽然有时候我确实不爱穿裤子,但现在不行。” 他放开羞愤得想一头撞墙的司明月,继续把她抱了起来,轻柔地安放回凳子,又告诫狮虎兽:“后退一些,她害怕你们。” 狮虎兽依然往后挪动了,兽瞳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委屈巴巴。 她眼睁睁看他把鼎上的牵绳解下,挥手让狮虎兽离开了,目光不由自主向下,落在他的有着腹肌的腰侧,发现那里光滑一片,完全没有被她尖利指甲划伤的痕迹。 姬肆辛没有注意她的自我怀疑,将鼎盖揭开,点点头,“没有杂质,很好。” 司明月结结巴巴说:“刚才、刚才那两只……狮虎兽真听话啊!” 她的脚趾在鞋里水土不服,显然很想把水晶鞋脱下来,但十几年的礼仪教育让她不可能光着脚落地,只能委委屈屈地继续穿着。 “它们是役兽,不是没有心智的野兽,你不用害怕。”他说着,目光比量着她脚的尺寸,手心朝上,竟将鼎中盛放的清水在掌心聚拢了一团,随即逐渐变幻成鞋的模样。 凝水成冰,那是一双和寒冰床一模一样材质的晶莹剔透的冰晶鞋。 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冰块永冻,不会融化成水,她望着他拎着冰晶鞋、满意地回过身的模样,惊恐地想:但那也是用冰块做的啊! ——比水晶鞋更不可思议、更令人惊悚。 他笑容满面地蹲下身,拿起她的脚。 “不、不用了!不用了!”司明月大叫,“水晶鞋就很好,我喜欢水晶鞋!” 她已经感觉到冰块传来的丝丝寒意了好吗! 姬肆辛困惑地停下动作,看着她脸上胡乱的表情,似乎在分辨她到底爱好什么。 她的表情都快扭曲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可信度,甚至不惜站起来,穿着那双硌死人不偿命的水晶木屐,哒哒哒在他身边来回走了两圈。 然后痛苦地挤出几个字:“我、真、的、很、喜、欢!” 他这才释然,总结了一句:“原来你还是绝大多数。” 接着他用鼎里剩余的水,龙吸在两手心,在她绝望的目光下,做出了一把凳子。 “来吧,”他微笑,“我们把那张寒酸的木凳换掉。” “……” 当司明月终于穿上了一件看起来“正 4. 第 4 章 [] 勉强吃了个半饱的司明月在被带回了寝居后,仍然觉得嘴巴里齁得慌。 #一连干掉两杯蜂蜜,谁都会齁得慌。 回程的路上,寒风渐渐刮起来了。法衣很温暖,但她的脸被冷风吹得有点红,于是用手贴着脸颊保暖。 “今夜的月华很好,有一点凶性,你跟我去吸收?”姬肆辛忽然问。 事实上现在是冬季。 “不,”她果断拒绝,捂着干冷的脸,“我不去,我要睡觉。” 他摊了摊手,“那好吧,我也不去了。” 他比他高好几个头,司明月得抬起头来看他。她看到他脸上带着一惯的散漫的笑意,但在俯首下望时,眼眸中倒映出她清晰的胭脂红的身影,这时候他就多了一丝认真。 这时候的姬肆辛,是非常英俊的——应该说,就容貌而言,他超过了她在御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朝臣和侍卫。 要知道,殿上选拔的人才,在相貌方面都是一等一杰出的。 如果他能去陈国,肯定会被父皇选为一品带刀侍卫。 司明月正胡思乱想,突然身体腾空,被抱了起来。 她满脸羞红地看着那个仗着力气胡作非为的男人,再一次近距离身体接触,两条腿还被他一边一个,拨到了自己腰间,显然是要她像孩子一样环着她的腰,而他的两只大手则托住了她的屁股。 司明月两条细腿蹬了蹬,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只得两只手撑住他的脖颈和肩膀,那里也隆起了结实的肌肉。她小声尖叫:“放我下来!你干什么!” 姬肆辛不止没放她下来,还把她抱得紧了一点。他的身躯高大健壮,抱住她,简直要将她密不透风地按在怀里。 “姚氏族人什么也不教你吗?”他难得有了些不太满意的神色,似乎是在嫌弃她的长辈的失职,牢牢地将她抱在怀中,滚热的温度就隔着胭脂法衣向她的皮肤传递。一会儿,她的身体也似乎被烤得热了,但很难说是不是羞的。他说:“连最基本的御寒术都不会,还放你一个人出来,是想冻死你?” 司明月一怔。 她的脸和他持平,正好能看见他嫌弃中略带无奈的表情。为了让她凑得更紧一些,好抵挡寒风,那双大掌又把她往上托了托,还顺便像拍孩子那样拍了拍她的背。 她已经瞥见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朝自己这里看过来的情景,真是既诡异又尴尬。 “放我下来!”她面色涨红,难得低声下气和他商量:“我已经不是幼崽了!” 姬肆辛扬着音调“嗯”了一声,“你多大了?” “十六。” 他一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旁边却有人——妖哈哈大笑起来。 妖类的听力一向都很敏锐,所以走在两旁的妖们都听到了她的话。他们统统露出了和姬肆辛一样难以置信的表情,有的就向他们这里而来,想看看“十六岁的幼崽”到底长什么样。 姬肆辛抱着她,眼露凶光,“滚!” 他一瞬间散发的强大灵压让他们立时纷纷退避。 一直到了寝居,他的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司明月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脖颈中。这样他们就都看不见自己的脸了。 曾经哪位机灵的宫人说的来着,如果你的裙子散了,而你又没法把它们穿上,那么捂腿不如捂脸。 #只要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永远不会丢脸。 如今的司明月也是这种鸵鸟心态。她感觉到姬肆辛抱着她一路回到寒冰床,连忙摆手表示只要站着就可以,于是在他面前,努力微笑着站直了身子。 ——她穿水晶木屐已经有了一点心得了。 姬肆辛盯着他,问:“你真的十六岁?” 一说到这个,她当然要努力表现自己的成熟。未免以后动不动被他当孩子来抱,她以一种最优雅得体的、十分有娴雅温柔的语气回答:“当然,我已经十六岁,不是幼崽了。” 很久以后,当司明月再次回想起这句话,她才知道,为什么当时姬肆辛露出了震惊纠结、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就仿佛有个孩子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我3岁了,我已经长大了! 因为妖类的成年期,通常是三百岁——某些特殊的族群还要更长。 “好吧,你才十六岁。”他叹了口气,仿佛在遮掩某种情绪,向她笑了笑,“反正我是你的看顾者,我们时间还很长。” 晚上,姬肆辛果然履行诺言,没有去吸收月华,而是待在寝居陪着她。 司明月感到有些疲惫,她明显感到周围黑了下来,寝居里各处点缀的夜明珠幽幽地开始散发光晕。这些夜明珠都是新装上去的,因为《抚育手册》上有写,天人幼崽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这也是歪打正着,如果没有他们散发幽光,司明月恐怕什么也看不见。 她推窗看了一会月亮。 化外之地的月亮比中洲的要大,看起来也更圆——后来她才知道,月亮是时时刻刻都这么圆的,并没有盈缺之分。 似乎有海浪拍打石礁的声音哗哗传来。 白天出门时,她就发现,姬肆辛的寝居坐落在一座海岸的石崖上。石崖并不太高,但很孤僻,并没有其他任何邻居。 她对这个世界的环境、法则一无所知,在这样的夜里,才茫然地感到了一点孤独。 身边的姬肆辛陪着她,也倚着窗,一同望月。 对妖族来说,月亮是没有温柔、皎洁的意象的,唯有原始和凶悍的内核。它源源不断地散发光华,而只要沐浴在月华中,妖体内的灵气就会不断增长——这不受控制,就像人必须要呼吸一样。 所以对于月亮,妖族怀着既崇敬又畏惧的态度。 她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趴在窗台上,手臂和脸一样嫩白小巧,又披了些星月的光辉,转过头来,凝望着姬肆辛,“跟我说一说这里吧,蓬莱学宫、化……九洲、你们的族群。” 乳娘的警戒又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响起: “妖以人为食,对他们来说,人类是最好的补品;我的小公主,您是一只小羊羔,当混入狼群,千万要披好狼皮,不能被他们发现人类的身份,否则,这一趟旅程,您有去无回,我们还会失落九洲杖。人类,便再没有第三次希望了,而我们妖族,也将走向衰亡。” 此时,她 5. 第 5 章 [] 窗外凶月灵涌,海崖拍浪,窗内偌大寒冰床上蜷缩着虾米一样的少女,连条被褥也没有,就这么沉沉睡着,长发如墨散开,凌乱地缠绕在嫣红的法衣周围,莲萼未绽的脸才比男人的巴掌大不了一点。即使身处温暖,她睡得似乎也并不安稳,伸手轻抓了抓,想要抓着什么牢靠的东西,最终却失败了,因为寒冰床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姬肆辛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她。 他来的时候悄声无息,紧锁的房门对他来说仿若无物,就这么站在她的床头。 若是沉睡中的幼崽此时醒来,一定会被这样的不速而来吓得尖叫。 但她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所以他就能一直这样深深地凝望着她。 十六岁。 他在心里叹息,真的太小了。 如果要等,还要等上多少年呢? 睡梦中的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他晦暗复杂的视线,咕哝了一声什么,仍紧闭着双眼,翻了个身子,继续睡了。 法衣下透出了她单薄略显伶仃的脊背,有些惹人怜爱的瑟缩意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从她身体的热度里散发,被他敏锐地捕捉住。 甜津津的,花蜜一样,带着惑人心智的痴缠,萦绕在周遭,又被无形的风吹散,无法聚拢更多。 妖族会通过气味辨认对方的身份,姬肆辛也不例外。 他起初有些疑惑,因为天人与妖族有所分别,并不会散发气味。但鼻端这缕甜香的的确确是从她体内发出的,它似乎能勾动他灵魂最深处的渴望,让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白天的时候这气息也存在着,但很淡,似乎她心绪宁静时,才会浓醇一些。 他沉沉地想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抚摸上了她清瘦的脊骨。 寒冰床上的司明月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在梦里躲避什么令她烦恼的东西。姬肆辛坐在床边,轻轻安抚着她的背,同时感受手下温软到不可思议的身体。 她安静了下来,那股甜香也浓烈了一些,几乎是一点点攀附上他。他深深吸了一口,觉得有些沉醉,心头的古怪和疑惑却挥之不去,最后克制住自己,站起身,不再触碰,摒绝那股温柔的气息,离她而去。 ----------- 司明月开始了她忙碌充实的新生活。 早上起来,姬肆辛便来到她的房间,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今天我带你去一阶水域听课,那里有师长会教授历史、术符和妖族百科;课程到下午就会结束,然后我来接你。” 她正没精打采地舀他带来的花蜜吃,闻言问:“一阶水域是什么?” “就是水族学习一阶课程的地方。”他回答:“你来得正巧,五个月前新生入学,现在课程进度还不多,你去了应该能听得懂。” 她很矜持地一边小口吃一边听,然后点点头。 吃完了,把小玉碗还给他。不得不说,这里的花蜜和露水味道不赖,而且也能填饱肚子。 但她还是觉得嘴巴里空落落的,缺点滋味。 正咂摸着,忽然姬肆辛的手指伸过来,在她唇角抹了一把,将一丁点蜜渍抹掉,手指也擦过了她柔嫩的唇,令她猝不及防。 然后,在她的惊愕目光下,他很自然地将指间那一点蜜卷进了口中,眉头微微舒展,似乎品尝到了蜜的清甜。 “走吧。”他说。 司明月心跳漏了一拍,看他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的样子,又有些懊恼。 脸颊一点点红了,她抿抿唇,似乎唇上还残留着他手指坚硬的触觉,像铁一样碾过。 他怎么老是动手动脚的啊! 她气鼓鼓地盯着他,却见他没有一点自觉,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评价:“很甜,怪不得你喜欢。” “你不准动手动脚!”她红着脸,简直没法直视他的眼睛。 “好的。”姬肆辛回答。 他舔完了蜜,回味着那股和她的气息一样清甜的滋味,长腿一迈,两三步就走到了她跟前,微微俯下身—— 她机警地往后一跳。 “啧。”他有些失望,才一天,小家伙就变得警觉了,“哥哥抱着去不好吗?” 正闹着,忽然他停下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直起身体,微微皱眉,“有个麻烦的家伙来了。” 司明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却在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寝居高大的门两旁分开,迎着阴沉的日光,外头站着个人,准确地说,是个少年。 那抹张扬恣意的鲜红刺痛了她的双眼。 少年的衣和发都是红的,火一样仿佛在赫赫地燃烧,马尾高挑,连束发都是一根凤凰尾羽。他看过来,一眼就盯在了司明月身上。 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前夜冲天的火光和血腥噩梦之中。 他残存唇边的笑意,还品尝着她泪水的咸;现在却像甩不脱的梦魇一样,竟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司明月手脚都冰凉了,木木地不知动弹,仿佛被下了逃不脱的禁制。姬肆辛却不是很客气,连迎接也没有,径直问:“有事?” 他们似乎认识。 这也正常,都是蓬莱学宫的妖,搞不好还是同窗。 她的眼神游移在两人之间,身子有些紧绷,少年的目光便从她身上转移,反客为主地走了进来。他的脚步落在蓝晶的地砖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我来送她上学。”他说。 身旁的姬肆辛却一口回绝,并且站起了身,在她跟前,遮挡了少年的视线,“浮霄,我是她的看顾者。” 浮霄。 司明月回忆着这个名字,就想起了长昭师长的话——浮霄恰好在那附近巡视,便把你带了回来。 这么说,那晚见到的少年,真的是他? 浮霄轻挑出一丝笑容,或许是他的相貌太夺目,有种艳绝的侵略性的美,所以司明月总觉得他的笑中透着一股凶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吃入腹。 她像依赖母亲的雏鸟一样,悄悄地在后面拉住了姬肆辛的胳膊。 上个学堂而已,也不用抢着送吧。 “我不在乎她的看顾者是谁,这是瑶君副师长的任务。”浮霄说:“水族和陆地妖族向来隔绝,你怎么送她上学?还是说,你要把她送进水域?” 他们现在说的话,司明月就听不懂了了。但显然 6. 第 6 章 [] 浮霄一如既往地走在蓬莱学宫宽广的路上。他已经是五阶的妖,再升一阶,就可以晋入大妖的行列,从学宫离开,因此除了实力强于他的某些师长,其他的妖类看到他,都会纷纷避让。 至于他们不大敢上前搭话,那是因为他的脾气公认不太好。 但今天不一样,他似乎有些笑意,那双深不见底的浓黑的凤眸里,闪动着愉悦的光芒。他走出了一段路,回头,似乎在凝望某个地方,慢慢地,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就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得能夹住冰川的皱眉,又冷又烦。 “你磨磨蹭蹭什么?” 后头小小怂怂的司明月,听到这声不耐烦的催促,脖子就缩得更厉害了。 她真的很努力在摆正仪态,同时也清楚地知道,此时这副冻鹌鹑一样小家子气的模样,要是换在宫里,被教规矩的姑姑看到,一定会加以训斥的。但她忍不住,她不敢。 周围跟着许多指指点点的妖怪,他们长得千奇百怪,并不都是可可爱爱的,有一些“人”嘴上长着虫子一样的口器;有一些的复眼占据了脸型的一半;还有一些,拖着长长的腹部——对,腹部,因为他们是半人半虫。 这些生物,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规定:不管多奇怪,只要有一部分像人,模样就过关了。 比如说跟得最近的这个,它生着六只长长的手臂,从脖颈以下到腰部以上,密密麻麻地竖行排列着;而它脸上又比一般人多了两双眼睛,这样一来,它们就显得很拥挤,最小的一只,甚至挂在了一侧脸颊,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了一样。 这个精怪的几只眼珠咕噜噜转动,伸出其中的一对手臂,想来抓住她。 司明月学到了一个新的词——掉san。 “噫!多目今天这个样子也太掉san了!”有个长相稍微齐整一点的螳螂妖舞动着自己两只大大的翠绿镰刀,用尖尖细细的声音嫌弃,“他难道不知道,许多天人幼崽都很害怕昆虫吗?” 何止害怕,司明月的san值已经快要跌破新低了。她努力克制住即将从喉咙中迸发的尖叫,让自己的脚步再快一点。 “哦呵呵呵……太小了,给我当口粮都不够呢!”六臂六眼的多目差一点就抓住了幼崽的一只脚踝,遗憾地说:“开玩笑啦,虽然我的先祖吃过天人,但我怎么可能吃人呢?我又不想犯罪。” “又吹,你那先祖吃的是人类,不是天人!”螳螂妖凉丝丝地拆台,“而你,我的朋友,你只能想屁吃。” 吃人吗? 更可怕了啊! 司明月在心底呜呜呜地哭泣,迈着两条绵软的小短腿——跟螳螂妖胸膛下全是腿比起来,她确实很短——努力再跟上浮霄一点。 好在前头快看不见身影的红色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似乎在惊讶为什么她如此之慢。 他不耐的神色看在所有妖的眼里,他们像司明月害怕他们一样害怕着浮霄,但他们又很想讨好他。 昆虫纲妖族的热议声就压小了一点,开始互相窃窃私语,“原来这个天人幼崽是在他的庇护下么?” “我听说水族的姬肆辛才是她的看顾者啊!” “难道师长为她指派了两个看顾者?” “怎么可能,难道你不知道姬肆辛和浮霄互相看不惯吗?” 司明月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恐惧之外,也有点疑惑:怎么一天之内,“天人幼崽”的消息就传遍蓬莱学宫了吗? 还有,姬肆辛和浮霄互相看不惯是怎么回事? 她回想起刚才在海崖寝居,那两个人无形的剑拔弩张的架势。还没想明白,忽然身体一空,她竟然被一柄翠绿镰刀拦腰夹住! 夹住她的正是刚才的螳螂妖。它……她似乎是位女性,腰臀饱满,穿着仅能遮住这两处的深翠衣裳,然而露出的皮肤也是碧翠的,唯有头颅是完整的人类,模样还挺好看。她小心翼翼地用两米八的大镰刀夹着司明月,长腿迈开,以风一样的速度,向前跑出了一段。 打横躺在锋利镰刀里的司明月:“……” 谁来救救她! 好在螳螂姐姐很快就将她放了下来,看着呆滞僵硬的幼崽,还温柔贴心地用镰刀替她把被风吹乱的长发从脸前拨弄到耳后,结果幼崽的发丝太软,她一个没控制好力道,把她的长发割断了一缕。 她很尴尬地握着那缕断发,向浮霄谢罪:“请您恕罪,我只是想带着幼崽快些前来。” 然后不等浮霄开口,一溜烟跑了回去。 司明月惊恐地突然开始喘气。她做梦似的摸着自己纤细的腰,满脑子都是两米八的镰刀刃,说话都带了哭腔:“我断了吗、腰断了吗……” 浮霄像看废物似的看着她。 “天人幼崽都是你这个样子?”他忍不住开口,话音里都透着嫌弃:“连只螳螂都怕?” “螳螂我是不怕的……”但有着两米身高、两米八大刀的螳螂谁都会怕吧! 她突然很想扭头回去,哪怕和姬肆辛待在一块儿,也比在利刃下求生的好。 伤感总是突如其来。她想到了姬肆辛虽然莽莽撞撞,但至少对她很好,不会左脸写着“没用”、右脸写着“废物”地看着她。 有一瞬间,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她的母后,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慈爱、宽仁,虽贵为皇后,却坚持亲自养育女儿,不仅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也获得了父皇和祖奶奶的尊重和爱护。 同时她也想到了三个哥哥。他们虽然不是母后所出,但每一个人都很疼爱自己,每当有好吃的、好玩的,总要留给她一份。 她从小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受所有人疼爱的环境里,甚至从来没有一个人对自己露出过哪怕稍微不满的眼神。 而眼前这个妖怪少年,因为她走得慢了一点、害怕螳螂妖的镰刀,就对她满心满脸的不耐。她无法处理这样的情绪。 妖们像潮水碰上了礁石,纷纷从他们身边绕道走开,那些窃窃私语还在继续着,司明月哪怕捂住耳朵,也能听见其中的几个关键词: “弱小”、“可怜”、“欺负”…… 她被包围在这种众目睽睽的羞辱之 7. 第 7 章 [] 浮霄并没有跟她一起上课。他只是把她送到了一块开敞的草地,便离开了,临走时留下话,“课上完了别乱跑,等我来接你。” 满目的绿意和草地的绵软、视野的开阔让她突如其来地神清气爽,连他的话也忘记了听,只顾赞叹这处微微起伏的山坡上明媚的阳光、娇艳的花朵和翩跹飞舞的蝴蝶。 不知何处还传来了淙淙的流水声,让她简直仿佛回到了曾经和哥哥们一起策马的郊外。 猛地自己的脸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幻梦一下子被打碎,她又回到了这个满是妖怪的世界,眼前是冷着脸、皱着眉的红发美少年。 “听到了没有?”他不耐。 “啊?”她茫然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哦……我不乱跑,等你。” 浮霄这才满意了一点,收回手,指腹仍残留一丝温软细腻的触感。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环视了一圈四周,每一个被他看到的妖都把头低了下去。再看回幼崽,她正微眨着纯澈的杏圆的眼看着他。 这么一对比,他忽然就觉得她有点顺眼,连带着对“废物”的嫌弃也淡了一些,于是向她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被灵压威胁的妖们这才陆续抬起头来,有的甚至长舒了一口气:“太可怕了,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强的灵压的?” “要说强,那个幼崽更强好吗!她刚才好像都没反应!”一个长耳短尾的兔娘拍拍胸脯。 司明月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话,同时有些疑惑,她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吗? “喂!” 她独自抱膝坐在草地一角,和众妖离了一段距离,忽然听到一声唤。 很清楚,也很不客气。她回过头,发现所有妖都看着自己。严格来说,她不算是他们的同窗,顶多算是一个旁听的幼崽或者插班生。 在这种环境下,欺生简直不要太正常。 司明月还在庆幸没有被分到全都是复眼口器、鞘翅肢结的昆虫纲班级时,这群妖里就有一位先出头了。 实际上,刚才她就一直在偷偷盯着她和浮霄,只是摄于灵压,不敢上前而已。现在浮霄走了,只留下这个看起来又弱小又废柴的幼崽,她自然头一个就忍不住走了过来。 许多兽类的耳朵,单独看时并不大好区分。司明月这一路来也发现,凡是四脚兽类,通常的人形态就是躯体和脸化为人形,至于耳朵、手爪、脚掌、尾巴之类的“零部件”,大多还是原形态。 比如这位,只看相貌的话,是非常娇俏的少女,雪白的长发柔顺披散,在发梢编出了几个五彩的绳结,头顶上冒出了一双同样白雪似的的毛茸茸尖耳,尾巴也是纯白的,有些蓬松,看起来非常漂亮。 但她比司明月高一个头,也壮实许多,雪白却繁复的叮叮当当的衣饰下,臂膀和腰肢都蕴含着结实的肌肉力量,和司明月这种弱鸡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刚才就是她很不客气地叫唤。司明月看她气势汹汹的模样,谨慎地点了点头,“请问您贵姓?” 白耳少女一怔,没懂,便直接忽略她的问候,叉起腰站在她面前,一双翠绿的妙目很不友善地盯着她,“你就是新来的幼崽?” 司明月点点头,“你是谁?” 对方语气中的恶意伴随着苛刻审视的视线,一齐向她压来。 对方自报家门:“我是白狐族长的妹妹,涂山素!” “涂山氏?”她有点意外。 上古传说中贤王大禹娶了涂山氏的狐女,这个涂山氏,难道就是她口中的“涂山”姓氏?上古时期的中洲,难道和化外是相连的? “这么说的话,涂山公主有着非常古老的血统呢!”不管怎么样,给对方戴高帽子总是没错的。 果然,涂山素看起来很受用。 “你虽然很弱,但眼力不差。没错,我就是涂山氏的后代。”她眉目中是不加遮掩的自得,转而又哼了一声,“你呢?听说你是个天人族的幼崽,长昭师长已经为你指派了看顾者,你为什么又和浮霄在一起?” 司明月带着最无懈可击的完美礼节性微笑,从这句话里分析出了几条信息: 一、中洲和化外至少在久远的某一时期,是可以互通有无的; 二、这位涂山公主看起来像是个刺头,在学堂的地位挺高; 三、她似乎特别关心浮霄。 她想好对答的话,刚要张口,涂山素的下一句命令就接连而来:“我警告你,你不准接近浮霄!” 好吧,第三条改一下:她心仪浮霄。 再加一个第四条:涂山公主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宫廷的交往和闲聊中,谁都不会一下子将底牌全抖落出来,除非她想以最麻利的速度滚出贵族的社交圈。 她点点头,反问道:“所以,我该遵守长昭师长的安排,对吗?” “是的!” “那么当长昭师长不在的时候,我是不是该遵守瑶君副师长的安排呢?” “是的!” “那好,涂山公主,我无意接近浮霄,但瑶君副师长命令他接送我。”她杏圆的黑眸里笑意不变,看起来非常温柔可爱,“我是不是也只能遵守呢?” 涂山素瞪着眼,有些气鼓鼓却不知该怎么回应。 “当然了,公主有着最古老纯正的涂山氏血统,您的话必然也蕴含了高深的智慧,这是我这个幼崽所无法企及的。”司明月又开始戴高帽,“所以我将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远离浮霄,在不违背瑶君副师长的命令的同时,也顾及您的心情。” 完美的礼节答对。 谁让她弱呢,辞令都是为弱者准备的,真正的强者从来不需要多费口舌。 涂山素已经被绕晕了。她从这些拗口冗长的话里,似乎感受到了幼崽的顺从。 顺从不该只用“好的”两个字来回答吗? 但是她被吹捧得有些飘飘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似乎的确很有智慧。这个幼崽看起来也并没有威胁。 于是她缓和了神色,把那种满含敌意的表情去掉了,但脸上还是很骄纵倨傲,把她的两个小跟班——一只黄鼠狼和一只刺猬叫了过来,指着司明月:“你们觉得,她是不是已经臣服于我了?” 两个圆耳的少女用同样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遍幼崽,然后齐声回答:“是的!” 司明月:“……” 涂山素很满意;涂山素战略上藐视了敌人、战术上也藐视了敌人;涂山素带着对假想敌的胜利的高昂情绪,走了。 司明月还是觉得很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