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对流[青梅竹马]》 1. 斗指西南,阴阳开始轮变 [] 立秋,斗指西南,阴阳要开始轮变。 节气里虽带个秋字,盛夏的暑热却未消,还是八月初,学生暑假才过了一半。 南方连日的骄阳烘得人发晕,秦七襄拖着沉重的32寸行李箱,挤进地铁。 车厢冷气打得很低,门一合,人立刻凉下来。 秦七襄换手从兜里掏出震动的手机,接起。 “妈,我下午到家。哎呀,一群小孩操心得我天天掉头发,累了一学期,暑假我还不能出去玩了?我都工作了又不是小孩。” 话筒里震耳欲聋的怒吼引得周围人侧目,她将手机拉远,皱着眉冷静瞎扯道:“我爬雪山报了团,你别担心!” 说完挂上电话,嚼着嘴里的口香糖,翻出自己在藏区拍的照片。 屏幕中,黑夜淡远,绚烂银河垂落入皑皑雪山,像是瀑布倒悬。 “啪嗒”一声,口香糖泡泡破裂,身旁男人到站起身,她顺势坐了下去。 自她考入大学,远离父母管辖,总会趁着假期去各地拍摄天象,从星空到风云,慢慢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天象摄影师。 大学毕业后,她在南方某市任了两年初中教师,离家上千公里,彻底放飞自我。 一赶上暑假,立马提上拍摄装备独自向祖国西南部的雪山飞去。 报团旅行?不可能的。 旅行团不会让游客夜间逗留在海拔六千米以上的无人雪山。 但她此行只为拍摄七月最美天象,银河落九天。 银河四季轮转,最合适的拍摄时间转瞬即逝,没有同好,她便独自上山。 独行露营对天象摄影师而言相当寻常,她经验丰富,只是不能让老妈知晓。 此行出的图非常漂亮,若投给国际天文摄影展,或许能拿个奖项,这几乎是对一名天象摄影师辛苦工作的最高肯定。 结束了几乎不眠不休的雪山之旅回到住处,她疲惫地瘫了一周,收完学生线上提交的暑期报告后,在母亲的连环催促下,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回家报个平安。 脱掉上山的棉衣棉裤,换上吊带短裙,她去赶回家的班车。 叮咚地铁到站,早间新闻已播到三日后将迎来一场英仙座流星雨,她拖着行李箱快步向站外挤去。 手机响个不停,候车时她津津有味看起了那些消息。 界面背景是流转的银河,不是夏夜爬上天空的那种,而是模拟图里有着四条旋臂,正在自转的银盘。 这是一个小众APP,主要是分享各种星空摄影和观星参数,平台里拉起社交群,天南地北的追星族都爱在这里分享心得体会。 群友追的明星各有不同,不是深空天体就是系内行星,总之不是线上那些会喘气的人。 秦七襄看完他们的群聊,无非在说三日后的英仙座流星雨,一个个已经摩拳擦掌,势要拍出最美的图。 北半球三大流星雨,年年都有,英仙座ZHR估计值90,比起12月份的双子座流星雨、1月份的象限仪座流星雨的120,略微少一些。 但它恰逢八月,暑气未消,适合露营,又加之今年赶上新月,不受月光干扰,观测效果是这几年最佳。 况且年前一颗彗星解体后的残留物正好同期经过,届时ZHR监测值应当会大幅上升。 总结就是,本次流星雨条件难得,备受瞩目,连早间新闻都在播送。 网上很多人都在叫着要去看本次流星雨大爆发,但这爆发对追星人而言却不算好事。 他们拍摄的流星雨可以为天文研究提供相关数据,但需要手动剔除野流星的影响。 野流星即是不属于英仙座流星雨母体彗星的流星碎片,那颗解体的彗星残留物掠过地球大气时都得算是野流星。 对普通观赏者而言只要是流星就好,但对她而言,这些野流星会对后期处理带来不小的麻烦。 这不算事,她进入这行后遇到的麻烦远不止这点,能在家里处理的都不算是麻烦。 真正的麻烦是雪山上的严寒、狼群以及无法预测的天气。 她嚼着口香糖,在群里一阵输出,消息很快淹没在泛滥的文字里。 吐掉口香糖,她捧着手机斟酌着打下几行字,私聊了群管理员Lucas,大意是问对方有没有拍摄计划,准备选带哪个镜头。 Lucas不爱发言,只会时不时在平台公开分享拍摄经验和天文界最新消息。 她刚入门天象摄影的时候,一直用他的帖子学习。当年她莽撞得很,遇到疑难杂症直接去私信对方求教。 对方好脾气地给了详解,随着后续经验增加,她才意识到自己最初的问题有多小白。 接着发现对方给的详解其实是写给小白的模板,让她羞耻不已。 但大神性子亲和,很好地缓解了她的尴尬。一来二去,她慢慢同大神熟悉起来,可惜对方有些高冷,不怎么聊到私生活,她只通过对方获奖图片里那些星座的位置,判断出大神应该生活在北美。 约莫是美东地区。 检票,进站,车窗外景色飞逝,日头渐斜。 踩着橘色的黄昏,秦七襄终于拖着行李箱到家。 楼下几人在闲聊,地上积了一滩水,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洪涝。她轻巧地拖着箱子绕开人,从侧门溜进去。 出了电梯,家门虚掩,腹诽着自己回家,老妈都不来接她。 她刚到站时又接到老妈的怒吼电话:“你不是上班不是小孩了?自己打车回来吧。” 她上午不过是随口胡扯,徐女士也就是老妈,可真是记仇。 愤愤地用力推开门,大叫一声:“本大王回来啦,还不……”话音被齿尖咬断,还好没咬着舌头。 屋里站着一道颀长身影。 不算瘦削,手臂肌肉充血,挂着晶莹汗滴,像是刚打完球。 西斜的落日挂在窗外,构成了一框风景油画。画外流下淡金色的油彩,混着点朱红泼满地,搅和成一团混乱繁杂的心情。 身影转头,面对她,露出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这张脸曾萦绕着她整个少女时光,陌生是这张脸已有四年未见。 是住自小她对门的邻居哥哥。 她难得地沉默在原地。 母亲从小房间出来:“呦,秦大王回来啦?想吃啥?我跟你蔡阿姨去超市一趟。” 她还没应声,老妈就推着邻居蔡阿姨向外走去:“收拾下你房间,想吃的都发消息跟我讲。” 说完,带上门,屋里只剩两道呼吸声。 她 2. 人在饭桌,混沌蝴蝶效应 [] 浴室内蒸腾着雪白水汽,周倬从白雾中看见玻璃门外摇曳着模糊的窈窕黑影。 关水,他裹上浴巾开门,她斜倚在门外。 他摘了眼镜,双眸盛满碎星,发梢滴落的水滴流过下颌,砸地。被热水浸过的皮肤微粉,肌肉线条干净。 这些年是有在认真锻炼保养,秦七襄暗自品评了一番,倚着门框望进他的眼里。 对视超过15秒就会产生一种类似于喜欢的情绪。 她调整了下姿势,腰肢扭成夸张的状态,让自己显得更令人心动。 动作越拧巴,在人眼中越美。 这是以前舞蹈老师的经典名言。 三秒之后,周倬开口:“生理期?” ??! 什么鬼? 她低头一看,手搭在腰腹上,从某种视角而言像是肚子疼。 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已跨步出门,远去的背影正在擦着发梢的水。 秦七襄握拳对着背影虚空砸了几拳,倚着门板叹息。 浴室残留的热气蒸得脸颊微红,她甩了甩头。 算了,这次放过他,机会总有。要是没有,她也不亏,毕竟以后还要在一张桌上吃饭。 善于游走花丛的秦大王是不会尴尬的,他就不好说了。 真是一心为他考虑的好大王。 抬头,发现周倬的衣服还整齐地叠在摆放区,像一个个豆腐块,免不了一阵暗笑。 脱了衣服洗澡,让他裹着浴巾在外面慢慢等吧,就当小惩大诫,谁让他这么不通情理,还说她是生理期。 洗完澡,吹完头,秦七襄踏着闲适的步子出来,准备欣赏一下他窘迫的状态。 谁知周倬已穿戴齐整,坐在沙发上安静玩着手机。 ???哪来的衣服? 秦七襄恍然大悟,他住对门,应该是回自己家拿的。 所以巷陌传说中的周倬竟然裹着浴巾,穿越楼道回家换衣服吗? 要是能把这场景给邻里街坊看一看,那必然吵翻天。 但是,究竟为什么他回家换了衣服,还会出现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她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刚坐下面前就递来了一杯水。 喝了一口,热的。 混着枸杞、桂圆、红枣、生姜和红糖的气味扑面而来,这么热的天,她怀疑自己这杯喝完能流鼻血。 “谢谢,但我不是生理期。” 周倬抬头,无框眼镜下有一瞬间愣神。 “那你……” 又立刻恢复了平静:“嗯。”给她剥了个火龙果。 …… 秦七襄磨牙,你完蛋了。 直到坐在桌前看着堪比满汉全席的丰盛大餐,她才知道为什么周倬还在她家。 这是一场接风洗尘宴。 主角不是她。 是周倬。 他在国外呆了五年,刚刚结业回国,徐女士比他母亲蔡阿姨还上心,跑前跑后给他做大餐,接风洗尘。 可怜的大王只能在一旁蹭上一桌。 越想越伤心,这饭她不吃了。 刚拍下筷子,周倬便举起果汁拉着她站起,她茫然地站在灯光下,听着身旁清越好听的声音。 “谢谢伯母为了我和襄襄这么辛劳,出门在外我们两人常念父母,今日同归,以水代酒,只表心意。” 这话让她顺心,徐女士也顺心,桌上的人都顺心。 囫囵跟着敬了杯果汁,秦七襄又觉着本次满汉全席也算是为她和他同设的,这才满意地拾起筷子继续吃。 席间,父母闲聊,她同面前的鸡腿斗争,戳了半天,才夹起来,碗里忽然搁下了几只剥好的虾。 她对着周倬点头,听见老妈又提到他的名字。还未对上他的星眸,他就转过头,给她留了一道英挺侧颜。 “最近在洽谈合作,准备之后去南方那座城市发展。” “襄襄也在那边工作,你们刚好有个照应。” “嗯,最近在联系找房。” 听着他和老妈的对话,她才大约弄懂他拉了一个四人小团队恰好在她工作的城市创业,主要做大数据下的气象智慧算法。踩着现今人工智能的风口,通过一些模糊数学,解决长期困扰学界的预报难题。 天气系统是一种混沌系统,很有名的蝴蝶效应理论,就是美国大气物理学家爱德华·洛伦兹为解释大气模型中的混沌现象所提出的。 随着近年来大气物理模型越来越复杂化,传统数值预报的精度提升缓慢,这几年学界有一些人提出可以借着人工智能技术另辟蹊径。 周倬现在做的便是这样的尝试,根据历年气象大数据让AI学习天气系统演变特征,将全球大气环境嵌入计算机神经网络,进行传统方法与人工智能的结合,得到更快更精准的结果。 未来能够在农业生产、水文地质、城市规划、应急减灾、环境保护、新能源建设等领域得到一系列应用。 秦七襄听着他们在桌上谈这些专业话题,无聊地吃着虾。他们这栋楼实际上是某方向上军用气象单位的家属楼,坐在桌上的除了她,都至少算得上半个专业人士。 满桌飞的那些术语,听得她直头大。唯一与自己有关的就是老妈嘱托她接下来别只顾着自己玩,要带着周倬熟悉那座城市。 家属楼的住户都在此住了十几年,整个院里的孩子到处串门,谁都算得上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彼此间熟悉得很。 谁到谁的城市,都得打个招呼,东道主会尽宾主之宜,老妈的要求实在稀松平常。 就是席间再少些公式就好了,她想放下筷子开溜,碗里的虾肉却越来越多。 她暗暗伸筷,夹住了周倬投喂动作,瞪了他一眼。他一脸淡然地收回筷子,将晶莹的虾肉放进嘴里,给她加了杯果汁。 行,这餐桌是溜不下去了。 老妈还在嘚嘚嘚个不停,听意思是他可以加入气象的研究部门,最近上级单位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开了几个项目。 周倬笑着说,在内在外都是一样做贡献,最近新出的那台超级计算机他很感兴趣,正在申请项目使用。 秦七襄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稍微能听懂的一个词:“哪台超算?我们学校那台吗?” 前段时间,她母校刚公布了一台超算研制成功,用了新的模式,将运算速度推进了不少。 周倬点头,她不免提起自己有个学长好友在那个项目组当助手,开完发布会之后那人跟着组里全国巡讲,到她工作的城市还请她吃了顿饭,说不定能帮周倬哥联系一下。 周倬斯文地剥完虾,摘下一次性手套:“不用了,手续快走完了。”说完蘸了满满的辣椒酱,塞进她碗里。 老妈笑她整天只记得吃。 她瞪着碗里红通通的辣酱,在餐桌下暗暗抬腿,踢了他一脚。 老妈没发现桌下的风起云涌,笑眯眯问着她那学长外貌周不周正。 她含糊应 3. 猎户三星,可辨参商西东 [] 刚走出房门,只见周倬和老妈推拉了半天的碗筷收拾权,她盘算了一下现在厨房至少要挤进去三个人,自己就不凑热闹了。 蹑手蹑脚地想要溜出门,被老妈唤住:“等会儿,大晚上的往哪儿去?” 立马搬出宋崇朝这个救星,多年不见约了压马路。 老妈狐疑地看着她:“你俩压马路还特意化了妆?” 秦七襄用力点头,撞见周倬漆黑的目光,眼镜玻璃上的反光闪动,掩住了她最喜欢的眸中星辰。 她扯了扯短裙下摆,想着今天下午的失败是不是因为她忘了好好收拾一番。 老妈趁着间隙夺过了周倬手中的碗筷,将他推去了一边,往厨房进的时候送了她一句:“带上垃圾,早点回来。” “哦!”秦七襄高声回应,走到垃圾桶旁,看着自己刚贴上的精致美甲,犯了难。 周倬走过身边,带起一阵暖风,熏得人醉。他弯腰拎起垃圾袋,目光落在她身上:“走吧,我送你。” 她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那15秒对视效应,手指微动,差点想摘下他的眼镜,再试一次。 厨房里老妈的歌声唤醒了她的神思,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出了门。 直到坐进他车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去酒吧,带着个开车的人过去当司机吗? 垂头开始解安全带,精致的长美甲限制了动作的发挥,卡扣按不进去,周倬的手按在了她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吃饭时那种让人骨头发软的温度再次袭来,她像是被烫了,迅猛抽回手。 他手指顺势向上,调整了下她的安全带:“哪儿不舒服?” “你不用送,我自己去。” “你们约在哪儿?” 报了个地点,听见车门咔哒一声,落了锁。周倬挂档,白皙手背上浮起青筋,汽车平稳启动。 车窗玻璃上光景流动,她倚着柔软座椅:“你又不喝酒,专门来当司机吗?” “可以。” “嗯?” 汽车停下,在等红灯。周倬转头和她对视,面露笑容:“我也很久没见崇朝了。”红灯数字在眼镜上跳动,亮晶晶的,给他敷上了一层模糊光景。 秦七襄盯着他看,感觉这几年他骨相变得更好了。 “上次见他,还是四年前,你带他和我一起吃饭。” 秦七襄瞳孔放大,终于想起了四年前,那件每每想起都要脚趾扣出地宫给自己钻的事。 当年她为了掩盖表白被拒的尴尬,对他说,周倬哥给你介绍一下,崇朝现在是我男友。 还未及打开回忆的门,周倬伸出右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秦七襄瞳仁追着向上,只觉痒痒的,热度还未传来,他已迫使她转头面向红绿灯。 “怕你俩续起旧情,醉得找不着回家的路,我送你们。” 手放回方向盘,踩油门,汽车飞射出去。 她摔进座椅里,愤愤地说:“那你在停车场坐等吗?” “想得美你。” “那你还想上桌看着大家喝酒,你喝水啊?” “给我叫杯牛奶,账记崇朝头上。” “可以啊,哈哈,全场崇朝买单,周大司机。” 额角被他抽空弹了一下,她捂着痛处瞪他。 周倬面不改色地开车:“你去哪儿露营?” “不告诉你。”她调整车载空调的风力,对着他猛吹。 秦七襄想着,本大王揍遍家属院无敌手,你个混蛋,开车不能动你,还真治不了你了? “你约了哪个朋友?崇朝吗?徐姨让我问一下。” “不是,就那么一二三四五个你们不认识的人吧。” “去做什么?” “你查户口啊?” “你的户口我不需要查吧。”他投了个眼神过来,“你在这里还有我们不认识的朋友?” “周倬!当然有好多好多……”脸颊被他捏住,再不能发声。 灼热的温度沿着脸蔓延,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迫使她抬头,向他那侧靠近了两分,他垂下头来。 秦七襄看着周倬清俊的脸在眼前放大,眼里只剩他掩在光影下的眼睛,呼吸声清晰地落进她耳朵里。 她体温渐渐上升,狭窄的车厢似乎被隔成了另一个世界。 周倬薄唇轻启:“徐姨担心你单独外出会遇到危险,虽然说是朋友,也不知是不是知根知底。露营烤个肉,喝个酒,你那点酒量,万一夜里醉倒在外面,别吓着她。” 她开口,脸还被紧捏着,声线破碎的只剩啊呜啊呜的声音。 周倬笑了一下,捏了捏,又放开了她:“不是一定要处处限制你,毕竟你早已成年了,但家里人会担心,讲清楚比较好。” 她揉了揉脸:“没有人,我准备去拍英仙座流星雨。” “一个人?” “对,我很有露营经验的,拍过很多次星空了,这次准备去水库,那边光污染小。” “你一个人不行。” “我怎么不行?我都试过好几次了,经验丰富。” 他看了她一眼,面容有点冷:“我是说不可以,徐姨不会同意。” “不告诉她,说我有朋友陪着就好,哥,你这次就帮我哄一哄我妈呗。” 汽车驶入停车场,自动泊车。 周倬沉默了一瞬,她拉着他的手臂轻摇。 周倬开口,声线有些轻,含着笑意:“你也就求我的时候才会讨饶。” “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确实可以。” 她还未来得及得意,周倬话音继续:“带我一起。” 车已停稳,他开门,下车。 她还处在凌乱中,对方绕到她这侧,替她打开车门。 周倬伸手,一脸坦然地问她:“怎么了?还要我恭请女王下车?” 她搭上他的手,踏出车门:“你有露营的装备吗?想蹭我的?我只有单人睡袋。” 周倬:“真要准备的话,三天也够了吧。” “我可不帮你准备,不过……”她转念一想,届时她要带的东西不少,有个壮劳力替她提装备似乎也不错,便又笑说,“哥你主动报销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东拼西凑一下的。” 脑袋被敲了一下,周倬笑说:“不用,你准备带什么镜头?” 她大概报了一下,周倬却同她聊起了配置,从镜头聊到赤道仪,她忽然意识到:“你平时也追星吗?” “嗯,之前在那边加了个业余圈子,有时候会和他们一起去。” 路上彩色的霓虹灯闪烁,光点落进眼里,一片迷离,她遥望天空,只能看见几颗寥落的星,连北斗七星都被城市的光污染掩得不那么清楚。 往下是“W”型的仙后座,虽然几乎看不见,但凭着感觉依旧勉强能找得到。 视角往东转一点,稍近地的方向即为英仙座,但亮星被高楼完全遮挡。 若是放在十几年前,城市的高楼还没这么多,夜晚也没这么亮的时候,就能看见满天繁星。 那时,冬霜渐落,家长们都已熟睡,她和周倬裹着同一条厚绒毯躲在窗前,她会窝进他温暖的怀里,顺着他的指引去寻找星座。 冬季南方天空中最好认的自然是猎户座那排成直线的 4. 酒色如霞,思念鱼沉雁杳 [] 音乐的鼓点砸着人的鼓膜,摇动的艳丽光影在曼妙身姿上流转,秦七襄几杯下肚,不自觉地跟着节奏律动。 急促的脆响声,她将骰盅摇成一朵花。啪,拍在桌前,同宋崇朝赌酒。 打开,又输,她抢过一杯橘色的酒,酒液在透明的杯中摇动,气泡咕咕,像是傍晚的云。 仰头欲饮,后颈传来柔软温凉,有人捏上来。她转头去看,人影模糊于橘色云雾,她推开阻碍,叫道:“干什么呀?” “襄襄,你喝太多了。” “宋小狗!你心尖比韩男的唧唧还小。” 两颊被掐住,她听见耳边危险的声音:“别乱说话。” 身旁笑声不断,她眯眼去看,宋崇朝面目狰狞,几乎要扑上来咬她。 好你个宋小狗,说你一句还敢生气。 立刻起身,跌跌撞撞要扑过去动手,让他知晓究竟谁才是真大王。 有人笑得弯腰直拍宋崇朝,秦七襄一扑过来,那人立马推开宋崇朝起身避开,贱兮兮地叫了声:“小狗~~哦~” 宋崇朝被这一推一扑撞得眼冒金星,推开她站起身叫道:“哥是北方草原上一匹狼,你才是小狗,只会发疯的二哈。” 话音未完,手臂被扯住,她张口咬了上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直跺脚,连酒也醒了几分,想要揍她一顿,从魔爪中逃离。 秦七襄被拉起,脸颊被捏,强行吐开了咬人的嘴,跌进了另一个怀抱。 清淡的香气浮动在鼻间,她蹭了蹭直叫,好香,宋小狗偷藏了什么好东西。 怀抱绷直,手臂收紧,似乎是有人想同她比抱摔。 她抬头对着对方下巴张口就咬,后脑勺被扶上,脸撞进结实的胸膛。 宋崇朝抱着手臂指着她闹:“周哥,你看看她,她咬我,她又欺负我。” 周倬扶着她坐回卡座,将她按在座位上,端起面前的牛奶喂了她几口,免得明天酒醒叫着胃疼。 对方并不肯乖乖配合,双手乱挥着叫,啊有毒,宋小狗你总想谋害朕。 双手被抓住,按紧在沙发上,她听见有人在唤她,却听不清在说什么。歪着头使劲眨眼看,雾般的虚影重叠成璀璨的星辰,伸头欲亲。 周倬避开,她的唇从耳畔轻轻擦过,留下一点柔软清凉。他手指不自觉捏紧她乱动的手,她试图挣扎抽出,在他掌心留下一阵痒意。 微哑的嗓音落下:“襄襄,五年了,你酒品还是这么差。” 秦七襄顿时卸了力,头搭上他的肩,安静下来。 他再次端起牛奶喂她,她扭开了头,埋进缝隙,周倬听见极轻极轻的一声:“你真讨厌。” 他垂眸,握杯的手颤了一下:“嗯,先把牛奶喝了。” 那边宋崇朝又有几杯下肚,开始抱着头哼歌。 周倬放下喝完的牛奶杯,才听清宋崇朝在唱什么。 “湘湘,湘湘,‘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 湘湘‘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湘湘你知道吗?‘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我爱你……’” 他唱着唱着,眼泪掉下来抱头痛哭,只剩下嘴里不断喊着的“湘湘”两字,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目光。 宋崇朝身旁的好友使劲捶着他:“小狗,别哭了,你们都分手多久了,你开情歌演唱会啊。” 周倬舔了舔后槽牙,身旁襄襄睡得正熟,对面宋崇朝还在为她哭唱情歌。 再待不下去一秒,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他喝醉了吗?” “好像醉得不清。” “回去吧,我送你们。”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宋崇朝扔进车里,周倬扶着秦七襄坐进副驾,替她系上安全带。 听着她沉静的呼吸声,微醺的热气扑在颈间,他也跟着醉,插销太滑,按了半天。 退出时,她睁着眼在看他,他手指从她鼻尖旁滑过,将触未触,轻得像烟,她扭开了头。 收回手,揉过她的头,挂档,启动。 宋崇朝仍在哭嚎,周倬抬眼,后视镜里的他倒在后排乱滚,嘴里还唤着襄襄。 加速,车厢一晃,宋崇朝磕上车门,呜呜哀嚎。身旁的好友扶着他忙说:“周哥慢点,他酒喝多了,别吐你车里。” 周倬眼神凉凉地飘过去,嗯了一声。 到站,停车,他同旁人一起将宋扶下车,在灯火阑珊中,目送两人离去,手指轻轻敲着车门。 吹了会夜风,周倬才回到车上,驶入楼下停车场,解开身旁人的安全带,细细的呼吸声往下落,直落进他耳朵里,像蚕蛹钻进鼓膜,在大脑里长出一只蝶。 露天停车场未装路灯,远处楼栋灯火浮动,满天星辉盈满天窗。身旁的人闭着眼,睫毛轻颤,睡得香甜。 他收回开车门的手,调整车载空调的出风口,气流吹上前挡玻璃又折返,从脸畔经过时,沾染了玻璃外的热,没那么凉。他从后排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车里熄了灯,他感觉自己像是蛰伏在旷野里。 她轻吟了一声,翻向车门那侧,外套向下滑,露出纤细的吊带和分明的锁骨。 周倬掖住外套两脚,重新替她盖好,掩住了裸露在外的大片细腻皮肤。 她出门前特意换了去酒吧的衣服,低胸露背吊带加短裙,分外大胆。 为了见宋崇朝吗? 像徐姨说的那样特意化了个妆? 周倬凝视着落在她脸上的寥落光影,光点沾上她湿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细微的呼呼声,像只酣睡小猫。 心忽然跳得飞快,伸手轻轻拭去了她唇上沾的酒液,弹润的触感让人心悸,拇指碾了一下唇角,湿润热气扑上指尖,他似乎被灼了一下,迅速收回手,转开头,拇指来回碾着食指,碾开粘腻湿意。 喉结滚动,直视前方黑暗,手指搭上方向盘,轻轻敲击,声似马蹄,阵阵催得人心烦意乱。 周倬想起,四年前的那夜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开着车独自夜行在回家的高速上,满天星光落满车窗,他心情糟乱,只得临停进服务区,坐在车里,一夜到天明。 那要追溯到他在美读书的第一年,许多事情忙忙乱乱折腾了他一年,从生活到学业全都要一个人搞定。社区警察不怎么管事,街上时不时还有游行,谨防零元购。 他刚来的时候,秦七襄还会给他发些消息,隔着时差,他们同时在线的时间只有早上那两个小时。他总在赶去学校的路上同她说上两句,街边混着难闻叶子味的流浪汉从他身边经过。 这样的联系断断续续了几个月,在某天清晨戛然而止。 没有一点征兆,他曾反复翻看过记录,白绿相间的消息从未显示出任何的逾距与矛盾,那些清清淡淡的闲聊断在了最后一句清清淡淡的问候上。 他知道,十三个小时时差意味着,他所有的活动时间里她都在深夜中熟睡,而当他忙碌了一天倒床就着时,她开始醒来。 他们之间的消息,往往隔上十个小时才有后文,加上时常网络不好,两人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自说自话。 年底,他终于 5. 夏日飘雪,回忆常如清雾 [] 咚咚咚—— 房门被砸的发出巨响。 秦七襄揉了揉眼,醒来,门外是老妈叫她起床的怒吼声。 她应了声:“马上!”揉着宿醉的头,拉开窗帘。 窗外灼眼的阳光刺激得瞳孔收缩,她再次摔进床里,成大字型躺着,大脑像生锈的齿轮,一顿一顿地转动,逐渐想起昨晚的事来。 似乎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到家之后,迷迷糊糊被周倬送了回来。 他和自己说什么来着,记忆里只剩下一点光影,声音都忘了,好像答应了他什么事。 门外老妈的叫声又起,她浑身一震,立马翻身爬起,溜去洗漱。 直到神清气爽地走出卫生间,老妈还在桌上等她,目光仿佛能杀人。 大热天的,老爹被邀请去某个城市授课讲解台风灾害知识,下周才能回家。家里就她和老妈两人,免不了要遭老妈毒手。 老妈不爱做饭,这两日天热,开着凉霸炒菜她也嫌冒汗,攒了一肚子火气,吃完饭把碗一摔,让秦七襄去刷碗。 老爹不在家,脏活累活大王还得分担。 清澈的水流冲干净了碗,大王分外悲伤地立刻下单了一个洗碗机,从此告别洗碗家务活。 折腾到下午,手机消息响起,她迅速划开屏幕。 还以为是大神回了她消息,结果对方一晚上安静地像是死了,倒是周倬叫她出门一起挑露营装备。 她终于想起来昨晚答应了他什么,带他一起去看后天的英仙座流星雨。 行吧,带上一个壮劳力去提装备,但是帐篷休想蹭她的。 午后阳光肆意,无孔不入。她打着阳伞跟着周倬走在街边,头顶盖着一片阴影,阳光却被地面反射,热烘烘地从下向上烘烤,像是要撕下她一层皮。 躲进一家商场,冷气扑进鼻,呛出了两个喷嚏。 周倬指了指坐落在隔壁的甜品店,询问要不要来两根甜筒。 “不要,要冰沙。” 捧着青绿色的冰沙,清甜冰凉,指尖被碗身凝出的水珠浸透,冰得彻骨,秦七襄跟着他上楼,吐槽他走了半天,也不知来买什么。 周倬看了眼扶梯,商场天顶的大玻璃折射着炫目的阳光,像是圣光倾泻而下,耳边回荡着轻扬的钢琴声。 “楼上有一家旅行用品店,去挑个帐篷。” 秦七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圣光将他笼罩,刻画出明亮骨相,她一时语塞,嘴唇发干,舔了舔,浸透指尖的冰凉水珠落下,砸上她脚背。 她被冰出一个哆嗦:“你想要什么样的?单人的就行了吧。” “大一些的。” 当店名映入眼帘,她眼中泛起亮光,是一家知名的品牌店铺,她看上他们家的新款很久了,奈何囊中羞涩,只得哄着自己说一个人用不上太大的帐篷。 当他挑完一堆配置,顺便给她升级了一些装备后,她感受到了一种财大气粗的美感。 只是,她拉住他付款的手,拖到一边:“哥,咱们要带的东西太多了,你知道我的望远镜、脚架、赤道仪、电源……会占多少空间吗?你那个帐篷,一室一厅的,光塞进后备箱,就不剩什么空间了,换个小点的呢。” “我知道,换个大点的车就好。” “那也放不下啊。” “你不是拍流星雨吗?又不是深空,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我也有帐篷啊,椅子啊,充气床啊。” “……” 他看了眼挑好的装备,扬头示意了一下,她还未领会他的意思。 周倬轻笑:“那不是吗?” 她才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不分你我,都用他的新装备是吧。 经历了零点零一秒的挣扎后,她点了头:“有点道理。” “是很有道理,傻不傻。” 秦七襄立刻将冰得手指发寒的冰沙拍进他掌心:“你拿着。” 指尖清凉的水珠流进他掌心,冰凉沁骨,他下意识捏了下,碗身凹了进去,留下一道指印。 虽然光滑,却不像皮肤,和牵手时的触感更不相同。 他掏出一张纸替她擦干手上的水,拉着她回去付款。 拖着一堆装备塞进车里,她才放松下来,伸了伸懒腰,手搭上车门:“你这几天没事干?” 周倬直起身,轻巧地合上后备箱:“还好,在等审批,晚上想吃什么?” 洗碗机还没到,她不想回家刷碗,又一次经历了零点零一秒的挣扎,决定去吃馋了很久的那家店。 她坐在干净整洁的店铺里,等着老板娘上菜。冰沙已经吃腻了,化成了半碗青绿色的冰水,果肉配料沉在水底,她用勺子搅动出点点气泡。 撑着头无聊地发出些不明意义的音符,周倬仔细听才听出她似乎在哼歌。 歌声轻得像清晨的林雾,缥缥缈缈,似有若无。 他慢慢捕捉,终于听清一句:“We''reswimminginthefrozensky.” 他想起,这是童年那部经典卡通动画《雪人》的主题曲《WalkingintheAir》 在他们很小很小还是两个小不点的时候,大人们在客厅里聊天,他们两人缩在房间的床上,她靠着他的肩,一起看这部短暂的小动画。 光盘在老式的DVD播放机里转圈,电视机嗡鸣着发烫,雪人画面在不断循环。 轻灵如冰雪一般的歌声飘进耳朵,房间的温度随之降低,似乎也飘起雪来,雪意在大脑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 只待成年后的不经意间,再次从唇边飘出,将人拖回似乎飘着雪的夏日午后。 老板娘这时端上了两碗面,热气腾腾的,水煮蛋切开两半在面汤中沉浮。 她用勺子将黄白相间的煮蛋压进汤里,浓醇的汤汁浸入汤勺,她先尝了口汤。 鲜香的味道缭绕着大脑,舌尖被烫得发麻,不由得吐出舌头吹了吹,眼角腾起泪花。 周倬握拳掩笑,被她一瞪立马收敛了笑意:“刚上的,放一放再吃。” 她用手在嘴畔扇了扇,转头环视了店内装修,感叹这家店这么多年还在,门面也扩大了许多。 当年她高中学业繁忙的时候,每周最大的期盼就是和闺蜜去吃点好的。 从家门口的米线小铺吃到港餐茶厅,但最喜欢的是这家店。 时隔多年,店面变了,但熟悉的味道没变,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美味。 有时候,人们常说记忆会将事物美化,念念不忘的一碗人间至味也可能只是菠菜豆腐汤。 “我这人口味淡,在我眼中的人间至味确实是菠菜豆腐汤。” 周倬理所当然地接上她的感慨,将她乱飞的神思拉回。 她才想起,周倬从小性子就比较寡淡,从未展现出对某样事物的巨大兴趣,平日里看书一坐就是一天。 她过去在和宋崇朝疯跑上一圈又一圈,滚上一身泥被母亲拎着耳朵从楼下经过时,抬起头,往往会撞上他正坐在阳台藤椅里看书。 无论是阳光明媚,还是阴云欲雨,他总是清淡地坐在那里,翻阅着雪白书页。 他和她这种口味喜好一时一变,兴之所至,随时会说走就走,尝遍世上一切趣事的人完全不同。 不免问道:“周倬哥,这些年你都没有遇到过一个令你心动的女生吗?” 周倬看着她的眼睛:“有。” “那一定没谈过恋爱,暗恋无果。” 他眼中闪烁着细碎的星光,露出一种颇感兴趣的表情,一抹笑轻飘飘地从唇角掠过,像是一道转瞬即逝的流星。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