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自重臣不孕》 1. 初见顾衡 [] 顾星澜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影影绰绰间听见什么人像个破锣一样,在他耳边吵嚷,听得他心头火冒。 他烦躁的眉头紧蹙,心下腹诽:“何人胆敢在此喧哗?活腻了?十三呢?又跑哪玩去了?” 接着,耳边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他倏地睁开眼眸,刺目的白光蓦地散去,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拧着他的耳朵,神色不奈,咬牙切齿的嚷道:“起来,装什么死呢,那钱都被你舅舅输光了,你不去也得去。” 不对,这不是镇北王府。 顾星澜阴鸷的盯着眼前的妇人,一脚踹向对方腿骨,妇人出乎意料的被踹了个趔趄,神情一怔,“嗷”的一声冲了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掌风呼啸而至,顾星澜神情闲适的往后轻挪半步,不料算错了。 “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粉嫩的小脸上,新鲜出炉一道红艳艳的巴掌印。 顾星澜瞳孔倏地放大,不敢置信的垂眸看向他二尺长的小短腿,不对? 他又扫向稚嫩的小手,指尖轻微的动了两下,这是他的手? 顾星澜有点蒙,这太玄幻?出乎了他的认知。须臾间,他终于想起件要命的事。 “我不是被皇兄一杯毒酒鸩杀了吗?我为什么还活着?现在这怎么回事?” 顾星澜疲惫的合上眼眸,脑中浮现顾征道貌岸然的脸,顾征阴鸷的看着他。 【别怪朕啊……皇弟,你四十万雄兵在手,镇北王不死,朕不放心啊!】 画面蓦地一转,一阵天旋地转间,他“噗”的呕出一口黑血,“嘭”的一声倒在金銮殿上。 那时他在想什么?哦,他在想:【这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给我的赏赐啊!我送兄长登皇位,兄长送我下黄泉?呵呵……真是讽刺啊!】 他躺在金銮殿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一种强烈的怨念油然而生:【顾征,我要取你的狗命……】 须臾间,顾星澜再次睁眼,眼底一片猩红,眼眸中带着浓浓的愤恨与不甘。 耳边却响起妇人的咒骂声:“丧门星,你还敢躲,还敢还手,真是反了你了……” 妇人在那一顿连嚎带骂,顾星澜却半点没听进去,这会他脑子里嗡的一下,万千记忆一股脑挤进颅内,冲撞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嘶……”头好疼,顾星澜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 这时,门外踉踉跄跄晃进来一个酒鬼,此人一身熏人的酒气,脚步虚浮的晃至屋中。 来人用他那喝麻了的舌头,口齿不清的冲那妇人骂骂咧咧的道:“你这婆娘……下手有点数,把她打死了,你去给晋王府赔银子?” 妇人瞥了眼酒鬼,一脸的嫌弃,也顾不打骂顾星澜了,嗤笑道:“哼……这丫头命贱着呢,哪里打两下就能死了?分明就是装的。” 顾星澜脑中的疼痛终于缓了过去,正好听到这么一句。 等等,那妇人刚刚说什么?丫头?谁是丫头?顾星澜抬眸扫向屋中三人,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顾星澜手忙脚乱的往裆下一抓,手中空空,什么也没有,镇北王如遭雷劈,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堂堂镇北王顾星澜?风流倜傥,俊美无俦,竟落魄至此? 本以为上天垂怜他,不想他枉死,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现在这算什么?上天收的利息吗? 顾星澜脸上一片灰稿,心如死灰的躺平,要不还是让他死了算了。 妇人看着顾星澜奇怪的动作,不以为意的用脚尖戳了戳他,见他脸色惨白,除了刚刚她扇的那块巴掌印,竟是再无血色。 妇人心中咯噔一下,偷着瞥了眼酒鬼,微垂眼眸犟嘴道:“我可没想打死她,我就是想让她起来收拾收拾去顶他哥给晋王府交差。” 酒鬼晃到顾星澜身前,一把扯起顾星澜。 顾星澜倏地睁开眼眸,像看死人似的盯着酒鬼。 酒鬼莫名的打了个寒战,邪门了,他眯着眼觑了半晌顾星澜,只见他除了脸色不好看点,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便抻着他那履不直的舌头假模假式的说:“芝芝啊,你也别怪你舅,要怪就怪你哥,早不死晚不死的,非得这个时候死,那晋王府是那么好得罪的。” 自称舅舅的酒鬼见顾星澜不言,又换了个口气说:“只要你不被人发现是女娘,撑个十天半月的,找个理由被那小爷赶出来,这事就算过了,大家都能活,成吗?” 顾星澜听着酒鬼颠三倒四的话一怔,什么晋王?皇叔不是早死了吗? 妇人见顾星澜终于有了点反应,才松了一口气,转脸就听顾星澜道:“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谁?”一声稚嫩的童音出口,顾星澜蹙了蹙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得,这回不装死了,又改装傻了。 “现在是寿德三十年,当今陛下是寿德帝,你想干嘛?少跟我这发癫,死你也得给我死晋王府里头。” 妇人不耐烦的白了顾星澜一眼,想跟她这充愣,做梦吧。 顾星澜没空理她,寿德?他记得他那皇兄登基的时候定的就是这寿德二字,细算下来,如今都过三十年了吗? 那这晋王八成是他哪个侄子?顾星澜略一思索,混蛋寿德帝都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死? 不行,不但不能死,他还得好好活着报仇。 思绪理定后,只要能活着,能报仇,唉……女的就女的吧,老天让他顾星澜重活一回,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哪能事事都如意?总有那么一两样差强人意吧。 顾星澜扑棱着爬了起来,开始打量这间屋子和眼前二人。 破旧的偏房里除了架破木床,可以算是家徒四壁了,深秋的凉风吹着残破的窗纸,“噗噗”的灌入昏暗潮湿的屋子,男的醉醺醺的神色恍惚,妇人也一脸的刻薄。 眼前这两人,正是这个身体的舅舅林生与舅母林氏。 沈芝,今年十岁,有个双胞胎哥哥-沈星澜,父亲是个穷秀才,在陪妻子回云颠探亲时,被土匪截杀。 爹娘将两兄妹藏于一处猎人挖的陷井中,将歹人引走,才拼死保下两兄妹。 爹娘死后,沈芝和沈星澜便转回京来投奔舅舅。 林生曾经也是个童生,只是多年没考上秀才,渐渐便染上的赌瘾,欠了一屁|股赌债,林生说要卖了沈芝,要挟沈星澜,沈星澜没法,只能被林生送入牙行。 晋王二公子扮成小厮偷溜出府玩,被歹人骗到牙行,这二公子也是聪明,及时发现不对,躲到茅房中,这才遇到沈星澜。 沈星澜听二公子说了原委,帮衬着打掩护,二公子这才逃出牙行,一回到府中,便带着管家又折回牙行将沈星澜买了出来,沈星澜从小跟着秀才爹识文断字,长得又好,便被二公子放在身边当书童。 沈星澜被买入王府当书童,便不能随意回家了,他求了二公子准回家再看眼妹妹,二公子想着这沈星澜怎么也算是帮了自己一把的,就好人做到底的准了。 不料沈星澜回家后,却一病不起,原是当初帮二公子逃跑时,被牙行打手当胸踹了一脚,踹断了肋骨,不到半日便死了。 卖身的钱早被林生输光了,又拿不出钱赔给晋王府,这两人才打起将双生子沈芝充成沈星澜,送进晋王府当书童的主意。 顾星澜理了理脑中的记忆和现在的形势,他现在只有十岁,还成了个女娘,怎么才能报仇?也许顺了眼前这两人的心思,女扮男装进晋王府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如今也不了解当今朝中的局势,那些曾经的部下现在估计也都老了,先去晋王府探探消息,再作筹谋吧。 晋王府二公子,他皇兄亲孙子啊,既然暂时还报不了仇,那就折腾折腾仇人的孙子也不错。 顾星澜整理好情绪,冲林生二人开口道:“行,我去。” 林氏听了这话,满意的扭着腰肢走了出去,片刻转回来将一套男童的衣服丢到他身上,冷声道:“自己换好,一会让你舅舅送你回去。” 2. 赐名顾星澜 [] 小厮把顾星澜领到一处偏房,甩给他两身深蓝色暗纹直裰,又撇双新鞋给他,不耐烦地说:“沈星澜,你自己穿吧,快着点啊,二公子等你回话呢。”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王府里这种捧高踩低的人多得是,正合他意,顾星澜随手拴好门,看着手中的细布直缀,算了,他现在是书童,这已经是能穿到的最好的了,他迅速的穿好衣衫,重新梳了梳发髻,见桌角有面小铜镜,便拿起来打量了一下现在的自己。 一身深蓝色的暗纹衣袍,虽不是蜀锦,却也是上好的细布了,腰间系着同色系的腰带,墨黑色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双漂亮的美眸配着一张鹅蛋脸,长得属于女子中极有英气的那一种,十岁的小姑娘身子还没开始发育,除了瘦弱了些,一身男装看着当真是温文尔雅的小书童。 顾星澜松了口气,除了身体是个姑娘,平时生活皆以男子身份示人,只要不和其他人同厕同浴,倒也与男子无异,还不算太坏,至少不用涂脂抹粉的,顾星澜做着自我洗|脑。 “嘭嘭嘭。”房门被人在外面不客气的砸了几下,同时传来小厮不耐烦的催促:“在里边干什么呢?好了没有啊,麻溜的,让二公子等烦了,再把你卖到牙行里去,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身文雅的顾星澜从门里走了出来:“对不住这位大哥,让你久等了,我才入府也不懂什么规矩,今后少不得你提点,这先给你赔个不是,大哥贵姓。” 少年温润有礼的话语听得小厮浑身舒坦,到底是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倒显得他有点欺人太甚。 小厮忙不好意思的说:“沈小兄弟客气,什么贵不贵姓的,我叫陈冬,长你几岁,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陈哥,以后在这府里,大家就互相照应。”这话听起来就客气多了。 顾星澜冲陈冬点了点头,笑着试探道:“这是自然,陈哥是家生子吧,以后星澜在二公子的身边出了差错,少不得陈哥帮衬,星澜在这里,就先谢过了。” 像陈冬这样的小厮,对二公子从外面买回来的书童自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书童是什么身份,那就相当于一等大丫鬟,是陪着公子读书习字之人。 像晋王府这样的人家,家生奴才要说没有能读书认字的,那纯属扯淡,但二公子却突然从外边买了个书童,这些府里原来的人哪儿能服气,所以一开始就甩脸子是给他下马威呢。 但这陈冬又提点他别惹二公子厌烦,这就是此人心善之处了,此等小人物,你要说他有多坏,也谈不上,不过是终日在底层待久了,染了些世俗之气罢了。 顾星澜一顿连消带打的,还暗示自己是二公子身边人,只要不是个傻的,以后做事自不会不长眼的来找他的麻烦。 也不是顾星澜有多看重这小厮,只是如果不把这些平日里常接触的小人物都收拾好了,终日和他们勾心斗角的,麻烦不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心神,有这陈冬带头,府里其他人自会和他和睦相处。 两人一路往庭院中去,陈冬是个没什么心机的,被顾星澜三两句陈大哥捧着,王府里有什么人,二公子平时都做些什么,身边有哪些人伺候,全都竹筒倒豆一股脑的说给顾星澜了。 这晋王顾文昊是顾征第八子,娶的是大盛朝左相次女李春,夫妻恩爱,膝下有两个儿子,世子顾宴,从小聪明睿智,文武双全,肖似其父,十五岁便被晋王送去军中历练,二公子便是这顾衡。 顾衡因早产从小体弱,文不成武不就的,惯会抱着晋王妃撒娇,王妃宠着瞒着,晋王不想夫妻生分,想着反正是次子,娇惯些也无妨,便由着了。 皇子皇孙们六岁便开蒙入文华宫听学,这顾衡硬是拖到八岁才去,去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稀里糊涂的混了两年,到现在连论语都背不下来,被顾文昊勒令关在府里温书,不背完四书不准出门,这才有了顾衡扮小厮偷偷出府的事。 顾星澜回到庭院中时,顾衡还是斜躺在椅子上,对着书本苦大仇深的,见顾星澜回来,眼睛一亮,一把丢开书本,冲他招了招手。 正午的阳光落在少年白皙的小脸上,深蓝暗纹的直缀被透过树荫的光晃着,泛着淡淡的波光,温文儒雅的少年冲顾衡微微一笑,双手交叠深深一礼:“多谢二公子赏赐。” 顾衡愣怔了一瞬:“嗯,那什么,沈……”二公子想了半晌,也没想起叫沈什么。 顾星澜忙接口道:“沈星澜。” “对,沈星澜,你这名不行,既然入府当了本公子的书童,便改个名字吧。”顾衡装模作样的说,好缓解刚刚的尴尬,他不是不知道这小子好看,要不就单单只是在牙行帮了他一把,他大可以多给点银子打发了就是,没必要收在身边当书童。 二公子这人有个毛病,喜欢看好看的,但凡近身伺候的,必须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要不随便你多有本事,也就放在院中做事,绝不会放在眼前,免得伤了他尊贵的眼睛。 顾星澜一听这话,便懂了,这是要摆做主子的谱了,行,他倒要听听,这孙子给他换个什么名,如果敢给他起个什么张三李四的,那从今往后,就别怪他当爷爷的不手下留情了。 顾衡盯着顾星澜想了半天,奈何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想不出比沈星澜更好的名字,只哂哂的开口道:“这沈姓不好,你即是我的书童,那二公子就给你个体面,准你随我姓,从今以后,你就叫顾星澜吧。” 小公子说完,还颇为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像是他想出了多好听的名字似的。 顾星澜一怔,深深的看了眼前的小公子一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看来重来一招,他终究还是顾星澜,“谢二公子赐名。” 顾衡重新歪回躺椅上,把书往顾星澜手里一丢:“二公子乏了,你念给二公子听。” 顾星澜忙接过书,翻到顾衡刚刚折到的那一页,朗声读了起来,十岁的小姑娘,嗓童清脆动听,再加上顾星澜上一世身为大盛朝的嫡皇子,从小文韬武略,样样拔尖,读起《论语》来,抑扬顿挫,自有雅韵。 3. 小鸟真的没了 [] “二公子,你在哪呢?王妃朝落锦轩来了。”大丫鬟锦绣焦急的在庭院里喊着。 顾星澜一听,心念斗转,把那根木枝往袖里又送了送,一把拽过顾衡,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手按下机括开关,“咔吱吱~”石壁又严丝合缝的挪了回来,竟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顾衡眨了眨黑亮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顾星澜,好像没睡醒似的。 “二公子想出去玩吗?”顾星澜警惕的盯着眼前梦梦憧憧的小少年,极具诱惑的问。 晋王妃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第一反应是杀了这小公子,杀人这种事,对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来说,真算不上什么大事,慈不掌兵,他顾星澜若是个心软的人,早死在战场上多少回了,但后来被顾征毒死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看着小少年清澈干净的双眸,顾星澜犹豫了,他上辈子虽杀人如麻,但也不会妄杀无辜,顾衡作为寿德帝的孙子,他一开始觉得杀了也没什么不妥,但看着这样一双眼睛,他的心顿了一瞬。 算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就当给重活一世的自己积个德吧。 顾衡一听这话,果真没有嚷嚷,只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本想如个厕,刚来府里找不到路,便想在假山后边方便方便,嗯,不小心按到那处,没想到这竟有条秘道。”小姑娘软糯又尴尬的声音听起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顾星澜顺嘴胡编:“少爷不是喜欢出去玩么,有了这条秘道,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府玩。” 十岁的孩子,平时被一府的人娇惯着长大,哪里会想到眼前同为孩子的顾星澜骗他,顾衡虽然聪明,但绝不会怀疑才入府的小书童有这心机手段。 “好,那咱们可谁都别说……也别告诉落锦轩的下人,他们都是母妃派来监视我的。”顾衡趴到顾星澜的肩膀上,在他耳边郑重的叮嘱道,微风吹过,还带着一丝孩童的香甜。 顾星澜暂时放松了紧绷的心神,顾衡主动隐瞒密道之事正和他意,顾星澜也趴到顾衡肩膀上说“放心,我都听二公子的,保证守口如瓶。”十足一个听话的跟班相。 说话间,锦绣的脚步越来越近,两人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锦绣,你乱嚷嚷什么,把二公子的尿都给吓回去了。”顾衡装出一副恼怒的模样,一边往屋内走,一边现学现用的接着顾星澜的话头儿编,顾星澜紧跟在顾衡后边。 锦绣一听二公子这是不高兴了,哪还敢再蹙这小祖宗的眉头,在旁边焦急的说:“王妃马上要到了,主子还是快看会书吧,一会再背不出来……” “背不出来什么?”不等锦绣话说完,晋王妃便领着一群丫鬟仆从呼啦啦的进了院子。 刚刚还焦急的锦绣这会儿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半声不敢言语。 顾衡见晋王妃来了,也不害怕,像小炮仗似的一下冲到晋王妃身上,一把抱住,“母妃。”十岁的孩子像这么黏母亲的比较少见了,顾星澜看着这样的顾衡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当年大抵他也是这样恣意的扑在母后怀里的吧。 “你个小皮猴,又惫懒了吧,少给我来这套,今天就是说破天也不行,《论语》十二章,来吧。”晋王妃李春一指戳向顾衡额头,皮笑肉不笑的说。 顾衡见没躲过去,只好不情不愿的背起《论语》来:“子曰,学而实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少年摇头晃脑的,本以为自己背不下来,不知不觉间,竟一字不差的背完了,他自己这会儿还没觉得,把全屋的人都听得愣在原地,晋王妃坐在主位上,端着丫鬟递过来的明前龙井,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小儿子。 顾衡见大家都不说话,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竟然把《论语》背下来了,天啊,这一下午的书,可算没白看。 晋王妃缓缓的放下手中的茶盏,长出了一口气,笑逐颜开的说:“衡儿这书背得不错,你们伺候的用心,都有赏。” 众人一听这话,个个眉开眼笑的,心里乐开了花,平时跟着二公子在读书一事上,不被罚都是好的,什么时候得过赏啊。 顾衡一听不乐意了,撅着小嘴抱怨道:“背书的明明是我,母妃不赏我,倒是去赏旁人。”少年眼神哀怨的看着晋王妃。 晋王妃冲顾衡招招手,少年别扭的上前,晋王妃拉着顾衡的手:“衡儿自是要赏的,说说想要什么?”她这会高兴,只要顾衡别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她都不会拒绝。 顾衡认真想了想,他最想出去玩,最不想读书,但如果这话说出口,少不得被母妃训,他就不明白了,反正家里有大哥顶着,大哥聪慧睿智,文武双全,他不学无术怎么了,又不用去考功名。 父王觉得他丢脸,可脸面能当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他要来也没用,想到这里,小小的少年一脸的愁苦,悻悻的开口道:“我还没想好,可否请母妃给儿子留着,等儿子想好了,再向母妃讨要。” 李春摸了摸顾衡的头,慈爱的道:“行,母妃给你留着。”转脸看到端正的站在厅中的顾星澜:“听说衡儿收了个书童,便是你吧?” 这少年长得实在太好,浓眉大眼,儒雅温润,站在厅中一眼便让人注意到他,虽说这是衡儿自己选的书童,但还是要考校考校的。 大户人家的书童,那可不是随便选的,书童除了要伺候主子的一应生活起居,还要负责人身安全,最好能文能武,这样便可以和主子切磋一二,省得主子一个人学习枯燥,万事行于主子前,主子一个眼神,就得知道干什么,还得都干好,一句话概之,就是主子的私人全能管家。 顾星澜举止端庄的上前,恭恭敬敬的给李春行了个大礼,脆生生的说:“小人顾星澜,见过晋王妃。” 晋王妃闻听这名一怔:“顾星澜?”这孩子怎么和那个人一个名字? “禀王妃,小人原名沈星澜,是二公子心善,给小人个体面,赐小人顾姓。”顾星澜不卑不亢的解释,这李春看着也就而立之年,他死的时候,估计李春也就是个孩子,不会对顾星澜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吧。 李春看着眼前的少年,端庄有礼,带着一股子儒雅之气,也许是她想错了,只是个巧和,这名还是她这不成器的儿子赐的,算了。 晋王妃便缓缓开口道:“都读过哪些书啊?” 顾星澜见李春要考校他,便知名字这事,算是过了:“禀王妃,小人四书五经都读过,诸子百家也读过一些。” “美之所在,虽污辱,世不能贱。”李春说完这一句看向顾星澜。 “恶之所在,虽高隆,世不能贵。”顾星澜接道。 “圣人不贵尺之壁而重寸之阴。” “时难得而易失也。” 两人一来一往,李春盯着顾星澜:“何解?” 顾星澜朗朗的道:“指圣人不珍视直径成尺 4. 临安街真好 [] 顾星澜黑着脸从茅房里出来,也不想装了,反正这会天黑,小少年也看不见,她沉下一口气,装作拘谨的开口:“二公子怎么来这腌臜地了,寻小的可是有事?” 顾衡一边拽着顾星澜往花园走,一边说:“趁着夜里没人,陪二公子去那密道瞅瞅,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出王府。” 顾星澜一听这话,懂了,这是找她来探险来了,“二公子出来,没被锦绣发现吗?” “放心吧,我说我要早点歇了,她们没怀疑,今个得了赏,都去吃酒去了。”顾衡说得还挺得意,像是自己多本事是的,也是,都能自己扮小厮溜出府了,可不是本事么。 两人一路向假山行去,竟没遇到半个人,看来真如顾衡所说,都去吃酒去了,当下人的,得了主子赏,晚上等主子歇了后一起找个乐子也是常有的事。 顾星澜再次按下假山后的开关,“咔吱吱”随着机括扭动的声音,石壁向后缓缓退去,顾星澜打头走进密道,顾衡紧跟在后边,三尺宽的密道里黑洞洞的,顾星澜掏出个火折子吹了两下,一豆烛光映在狭小的通道中,两个少年的身影被拉得细长,顾衡往顾星澜身边凑了凑,拉着顾星澜的袖子,“这密道凹凸不平,二公子怕你跌倒,扶着你点。” 这小子又怂嘴又硬,把顾星澜气笑了,她咬了咬牙,“哪能让二公子扶小的,该是小的扶二公子才是。”他拉过顾衡小小的手,牵在手中,还挺暖,两个小小少年举着火折子一前一后的走在蜿蜒密闭的通道里。 “星澜,你怕吗?”走了半晌,还不见出口,二公子声音颤颤的问。 顾星澜一听,小公子这是害怕了,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密闭漆黑的暗道里不害怕才不正常吧,她也装作害怕的样子颤着嗓音回道:“本来是害怕的,这不是有二公子吗,星澜便不怕了。” 顾衡一听这话,立马挺了挺小身板,装出一副小男子汉的模样拍了拍顾星澜:“不怕,有二公子呢。” 半个时辰后,密道中有风吹过,两人互看了一眼,这是总算要出密道了? 走过一个转角,便见到一处斑驳的石门,石门上长满青苔,顾星澜走到石门旁,装模作样的在石壁上随便按了几下,然后才向正确的那块突起的菱形开关按去,“咔吱吱”随着机括的响动,石门渐渐向两边移去。 顾星澜和顾衡钻出密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破败的庭院,一座二进的小院里杂草丛生,残破的窗棂上挂着几张蜘蛛网。 当年她搬进镇北王府时,谋士蔡荀劝她给自己留条后路,当时她不以为意,只由着蔡荀领着亲兵私下里修了这条密道,她记得这密道的出口是蔡荀的住处来着,如今都荒凉成这样了,想必蔡荀也不在了吧。 顾星澜朝内走向被虫蛀了一半的房门,抬手一推,木门吱呀呀的向后退去,屋里倒和院中不同,还尚算整洁,一张破木床上放着被子,屋正中放着一张桌案,两块席垫,一张翠竹山水屏风此刻倒在桌案旁,还破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洞,可能是被哪个老鼠咬的,靠墙角的一边放着一方供桌,桌上的灰还不算太厚,上面摆着一块牌位。 牌位上并无字,只刻了几枝柳叶,顾星澜看着牌子上的柳叶愣了一下,这是蔡荀刻的,难道蔡荀还活着? 当年她和蔡荀私下里闲来无事时,见蔡荀刻过物件,当时春风正好,杨柳扶堤的,蔡荀问要不要给她也雕个物件,她当时说什么来着,噢,她说给她雕座墓碑吧,上边也不用刻什么字,就刻几枝柳叶便好,省得死了被仇家找到鞭尸。 如今想来,蔡荀也不知道给没给她雕墓碑,但牌位她算是见着了,顾星澜惆然的想,对于她来说也就一闭眼一睁眼的事,但对于这些故人,是实打实的过了三十个年头,难得蔡荀还记得她,也不罔两人相交一场。 “星澜,你看什么呢?这有什么好看的,破破烂烂的,咱们去外面看看,这里是哪条街。” 顾衡见顾星澜出了密道没向外走却向这屋里走来,他也只好跟上,还以为有什么稀奇看,没想到就是个破破烂烂的屋子,顿觉无趣的便想走,奈何顾星澜好像还看上瘾了似的,他只好晃了晃两人拉在一手抱怨。 顾星澜被顾衡一拽才反应过来,这还有个二公子呢,小祖宗不好伺候,如果蔡荀没死,来过此处,以后总能遇到,她收敛心神:“好,我都听二公子的。” 二人推开油漆脱落的大门,往外探出一个头,便见外面是一条肃静的小街,街上只有三两个人走着,顾星澜牵着顾衡的手,走入街道上,转过街角,便看见不远处的北城门了。 “啊,怎么到城门边了,这也太远了吧,怪不得在密道里走那么久。”顾衡的高兴劲没了一半。 顾星澜知道这是北城门,当初蔡荀将宅子定在这里,就是怕她将来遇险,好脱身回北境,她牵着少年的手向临安街走去。 “小的当初入城时,也是从这北城门进的,二公子不怕,小的识得这段路,小的带二公子去临安街买好吃的如何?”顾星澜拉着顾衡边说边疯跑起来,清越的童声被吹入秋风中,断断续续的,但顾衡还是一字不落的听全了。 “那什么街的,吃的还能有府里的好吃?”顾衡气喘吁吁的,还不忘还嘴。 “那不一样,二公子,各有各的味道,但临安街的好些个吃的,定是二公子没吃过的。”顾星澜拍着胸脯保证。 两个十岁的少年疯跑起来,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临安街了。 临安街是北市有名的小吃街,大盛朝的京城‘上京城’分南城和北城两部分,南城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街道商铺也比较高档,北城是商人流民聚集之地,虽不高档但胜在热闹。 此刻临安街上灯火通明,铺子一家挨着一家,还有练摊儿的散户,街尽头好像还有杂耍艺人,吆喝声清亮,唱曲声绵长,叫好声如潮喝,面摊前伙计抻着拉面“啪叽”一声摔在面案上,震得案上的面粉弹起多高,锅里的水咕嘟嘟的沸着,声浪嘈杂生动,百姓熙熙攘攘生机蓬勃。 顾衡看见眼前的一切,一把拉着顾星澜冲到一处捏糖人的摊位前,二公子这会再也不嫌外面的东西没王府的好吃了。 其实顾衡上次出府压根没找到什么好玩的地方,就被人骗进牙行了,他之前出府都是跟着晋王妃的,王妃平日里去的多是南城的那些有名的正阳街什么的,哪有北城的临安街热闹。 顾衡盯着捏糖人的老伯,见老伯粗糙的双手几捏几捏,就捏出个神气的小老虎,把二公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公子可是要买糖人?这小老虎怎么样,活灵活现的,小公子也就这会儿来才有,刚刚几个小公子疯抢,都抢没了。”老伯天天在这练摊,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喜欢,越发卖力的鼓吹起来。 “行,这个本公子要了。”顾衡小手一伸,从老伯手里接过粮人便走,却被老伯一把拉住袖子,“唉,小公子,您还没给钱呢?” 斜方里伸出一只细白的小手,手中捏着三个铜钱,老伯一见到钱,立马松开了拉着顾衡的手,赶紧把钱收到自己腰包里。 “哼,本公子还能差你钱不成。”顾衡瞪了那老伯一眼,那老伯连忙赔着笑说:“对不住这位小公子,是小老儿不懂事,小老儿不懂事。” 顾衡见那老伯点头哈腰的一顿赔不是,才转身拉过顾星澜的手,一边舔着粮人,一边向其他摊位走去。 顾星澜瞥了眼顾衡,少年小脸通红还尴尬的强装镇定的模样,挺有意思,十岁的小孩还挺好玩,让人一眼就看得透的心机,不似成年人那般狡诈,真好啊。 顾衡凑到顾星澜耳边,低低的说:“嗯,那什么,本公子出来忘带钱了,回府就还你。”想了想又 5. 小猴子 [] 顾星澜卯时初便起了,作为北境军的主帅,卯时练武,辰时读书,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她现在忍辱负重的活着是为了复仇的,这破身板弱得跟小鸡似的。 之前被林氏扇的那两耳刮子就是教训,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先把体能锻炼上来,不然做什么事都是拖累。 落锦轩的后院极大,左边的后山是一池温泉,右边以前是一方宽敞的练武场,上辈子因她经常宿在这,特意找人修的。 现在被顾二拿来当蹴鞠场,虽然没有了兵器,但她现在要练的是体能,这地方正合适。 天还擦着黑,深秋的小风吹在顾星澜尖瘦的小脸上,为了活动方便,她只穿了层布衣,小小的身子像一只小猫一样,迎着第一缕朝阳,在无人的蹴鞠场一圈圈的跑着,口中呼哧呼哧的喷出浅淡的白雾。 半个时辰后她改跑为走,又走了半圈后才缓缓的停了下来,细密的汗珠浸满了粉嫩的脸颊。 顾星澜从旁边的枝上折了一截树枝,以枝为刀,直直扫了过去,劈、撩、扎、斩,一招一式,娴熟流畅,但因为腕上无力,比以前总是差了点枭首沙场、横扫千军的气势。 这套刀法是他在北境常年抗击狄戎人以百家刀法演变而来的,因北境长年风雪,故唤作风雪刀。 作为守疆将领,刀法要勒马扬威、过关斩将、横断沟壑、斩尽杀绝,要一力降十会,出手就要一刀毙命,这样才能在最大程度上让自己在疆场上活下来,所以武将的刀以重长为佳。 但现在她变成了个女娘,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娘,这力道上肯定不如从前了,也许她可以试着打一把稍微轻点的刀,让女子也能发挥出刀的威力。 对,得空她得出府去订制一把,现在顾二的小金库都在她身上放着,不用白不用。 ———— 顾衡穿戴齐整,坐在桌子边挑剔的使着锦绣给他布菜,二公子蹙着眉头抱怨:“这大早上的,怎么都是些油腻的,就没有清淡点的吗?” 他昨天和顾星澜出去吃多了,这会并不是很饿,看着满桌子的精致菜肴,用白玉箸一下下的戳着碗里的鸡肉。 锦绣掀开一碗海鲜汤,盛了一碗恭敬的端到顾衡手边,“二公子,这会都午时了,膳房之前备下的早点都冷了,这是……” “你想说二公子起晚了?”顾衡把玉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斜眼瞥了锦绣一眼。 一屋的丫鬟全都跪了下去,哆哆嗦嗦的缩成一团,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说一句话。 锦绣毕竟是王妃指过来的大丫鬟,也跟了顾衡两年,这会见顾衡不高兴了,知道这又是在耍少爷脾气,并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连忙赔着笑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会说话,惹二公子心烦了,二公子正是长个的年纪,多睡会儿本也是应当的。” 顾衡本也没生气,只是想找个由头少吃两口饭,这会见锦绣这样说,赶忙借坡下驴的说:“行了,都起来吧,公子吃多了,出去转转。”他起身理了理袍子,又说:“那个……那个顾星澜呢?” 这回可算是把名叫出来了,自己赐的名要是叫不出来,那不是丢人么。 几个小丫鬟见二公子没罚她们,都长出了口气,连忙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锦绣见这小祖宗是真的不想吃了,只能示意她们撤了碗筷。 “回二公子,顾星澜这会在书房等您呢,王妃派人传话,说您只要把四书都背下来,就准您出府。” 顾衡一听这话又苦起脸来,怎么又是背书啊,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但他这会儿才得了个小玩伴,又想见顾星澜,算了,先去书房吧,背书的事回头再想办法。 顾衡打头走在前面,锦绣和两个小丫鬟缀在后面,转身向书房走去。 顾星澜捧着本舆图坐在书房里看,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顾衡这书房里的书他没什么可看的,唯有这舆图倒是可以看上一看。 陈冬说二公子平时不会太早起,身边又有锦绣等一众丫鬟打理起居,暂时也用不上她。 但作为书童,还是应该一早便在书房候着,她在这书房从辰时坐到午时,一上午的时间,她把大盛朝全境的舆图都看完了,顾衡也没来。 这舆图整体变化不大,她最好还是要撺掇这顾二去晋王的书房,那里才有她要看的情报。 这要是在以前,以她的轻功,穿过晋王府隐在暗处的侍卫去书房那是小菜一碟,但现在身体受限,只能正大光明的进|去了,要想把现在的身体提升到行动不受阻,怎么也要一个月吧。 还好晋王府伙食都不错,只要她勤加锻炼,体能也许能上来得更快点。 顾星澜刚要关书,锦绣掀着帘子,顾衡打头便走了进来,顾星澜顺手把书放到桌案上,恭敬的深行一礼,“二公子好。” 顾衡冲顾星澜摆了摆说,转而对锦绣等人说:“你们几个都下去吧,本公子要读书了,这有顾星澜在就可以了。” “是,二公子。” 几个丫鬟恭敬的退了下去,顾星澜拿着四书依次放于桌案前,顾衡一看书就烦,原本昨天玩得高兴,看顾星澜也顺眼了点。 这会见顾星澜也催着他背书,马上沉着个脸,没好气的说:“你做什么,昨天不是会背论语了吗,今天二公子不背书啊。” 顾衡心里想着,“这顾星澜瘦得跟个小猴子似的,要是也想没事就像那些先生一样让我背书,我就把他赶出去……不行,他还能陪我玩玩呢,还是不能赶出府,那就扣他月例,让他知道教训。” 这会儿二公子早忘了他昨晚把一万多两的私房钱都交顾星澜手里了。 小公子心里正纠结着要怎么收拾这书童好,就听顾星澜说:“咱们今天不背书,小的给二公子讲故事,二公子天资聪慧,本就不用死背书,小的保证,二公子听了小的讲的故事,这几本书的其余三本,二公子定能张口就来。” 顾衡一听眼中一亮,还有这种好事,听几个故事就能对四书张口就来? 但不管这小猴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宫里的先生不是骂他顽劣就是训他愚笨,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聪慧,就冲这,他也愿意听这小猴子多说几句。 他往书案前一坐,“行,那你讲吧,要是讲得不好,本公子就罚你这个月一半的月钱。”顾衡像模像样的端坐在椅子上,摆着少爷的谱等着顾星澜的故事。 以顾星澜的学识拿捏个孩子还不跟玩似的,再说,昨日她观这顾二听她读了 6. 家法 [] 顾星澜手忙脚乱的给顾衡擦脸上的墨,却越擦越黑,她又低下身去给顾衡擦身上的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嘴角带着一抹笑,一边胡乱的蹭着一边装着哆哆嗦嗦的赔着错道:“对不起,二公子……对不起,小的不小心的,二公子,都是小的笨手笨脚,……不要赶小的出府,小的给您擦……” 门外的锦绣听见动静,忙掀帘而入,“二公子这是怎么……”没等说完,看到顾衡被顾星澜擦得花猫一样的小脸,“噗”的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衡一看锦绣这表情,就知道大概了,一把推开还在给他擦墨的顾星澜,气哼哼地说:“你起开,笨手笨脚的。”他匆忙转过身背对着人,“锦绣,你出去给本公子打盆水,再拿身衣服来,其他人都不许进来。” 顾星澜被顾衡一把推得摔倒在地,她顺势正好坐在那摊墨上,也蹭了一身的黑,再加上刚刚给顾衡擦墨,自己脸上也刮了几条黑,这会连忙装作害怕的样子,抖着瘦小的身子,小声喃喃道:“二公子不要卖了小的,不要卖了小的……” “是,二公子。”再怎么是落锦轩的大丫鬟,刚刚那下是没忍住,这会锦绣恭敬的转过身,准备去做二公子交代的事。 顾衡瞥了眼地上的顾星澜,见他也一身一脸的墨,这才消了口气,唤住掀帘的锦绣,“取两身衣服来,再多打一盆水。” “是。”锦绣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两盆温热的水和两身蜀锦华服便送了过来,锦绣心思通透又会办事,她只把水放到门边,两身衣服并鞋袜用布包着也放到门边,并没有进|去,只敲了敲门,照顾的小少年的狼狈与脸面。 顾衡用脚踢了踢还坐在地上的顾星澜,沉着脸开口:“还坐在地上做什么,不卖你,去把东西取过来,给本公子擦脸。” 顾星澜本是坐在地上装可怜,这会见顾二软了言语,便扑棱着起身,取过衣服和水,给顾衡仔细的擦洗起来,“多谢二公子原谅小的,小的是身子太弱了,又给二公子讲了一个时辰的故事,刚刚没拿稳,这才……” 她一边委屈的说着,一边用力的给顾衡蹭着小脸。 “嘶,你轻点,手这么重做什么,擦桌子呢?”顾衡这才想起,他是早午饭一起吃了的,可这小猴子可能还没吃午饭,就陪他在书房背了这么久的书,再加上这人本来身子也不好,算了。 “是,小的以前没给人擦过脸,这……这是第一次……”顾星澜报复够了,这才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装作可怜的红着眼圈赔着小心给顾衡擦脸。 这话没说错,她堂堂镇北王,谁敢用她擦脸,不想活了? 顾衡一听这话,也没再嫌弃了,这小猴子也是个秀才之子,以他的学识将来科考,必能高中,也不会上王府来给自己当书童。 顾星澜笨手笨脚的给二公子换上一身衣裳,又把自己擦洗干净。 顾衡冲她扬了扬下颚,“这身赏你了,赶紧换上陪我用午膳,饿着二公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顾星澜也没客气,她故意往那摊墨上坐就是想讹一身好衣服呢,这粗布衣穿着磨人,她上辈子什么时候穿过布衣啊。 “谢二公子赏,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吞吞吐吐的,你又不是女娘,说话别那么磨叽。” 顾衡小大人似的说着,完全没想到他这句话精准的又戳中了顾星澜的痛点。 顾星澜捏着稚嫩的小手,牙齿紧咬,“顾二,你行,既然你这么找茬,那可就别怪我了。”半晌才说:“只是摔坏了二公子的砚,这么好的砚可不好寻,可惜了。” 这小子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也是一个秀才的儿子能见过什么了不得的物件,顾衡装作不在意的说:“这哪算难得啊,我父王书房里有二方端砚,那才难得呢,回头,我找父王讨一方过来。” 顾星澜一听这话,忙哆哆嗦嗦的说:“别,二公子,王爷要是知道是小的打坏了二公子的砚,小的会被卖出府的,就不能再陪二公子了。” 顾衡歪着他那小脑袋瓜一想,确实,这小猴子才进府不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机灵鬼儿眼珠子咕噜一转冲顾星澜招了招手,凑在顾星澜耳边小声说:“下午咱们到父王的书房偷一块,他书房还有一方鱼子纹的歌砚。” 顾星澜脑中闪过早上陈冬领她进书屋时,特别嘱咐过她话,“顾星澜,这书房里就这方歌砚最珍贵,那是王爷特意为二公子做的,总共才得了两块,王爷和二公子各一块,你可千万注意……” 顾星澜笑着点了点头,感激的小声回了一句:“好,谢二公子体恤。” —— “小猴子,看,二公子聪明吧?”顾衡从晋王书房的柜子里拿出一方几乎一模一样的歌砚向顾星澜炫耀,那得意的表情就像个开了屏的小孔雀,呲着一口小虎牙,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嗯。”顾星澜敷衍的点了两下头,往身后的书案上不经意的靠了一下,“哗啦”一摞码好的折子噼里啪啦的从桌案上掉了下来,吓了两人一跳。 顾衡双眼大睁的看着地上那堆折子,还不等他发火,小猴子就鹌鹑似蹲在地上一边捡一边呜咽道:“我不是故意的,二公子,我不是故意的,呜……” 顾星澜蹲在地上,略微缓慢的捡着,一目十行的看过那些折子的内容,喉咙间适时的发出几声呜咽。 晋王平时纵着顾衡,小公子偷溜进书房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被人发现了他们来偷歌砚,顾衡估计也是要被罚的,看着这毛手毛脚的小猴子,他不免生出一股子抱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挺聪明个人,手脚怎么这么笨啊。” 小公子虽嫌弃这小猴子,但人是他带来的,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能怎么办呢?二公子黑着脸蹲下来刚要帮把手。 书房外由远而近的传来踢踏的脚步声,顾星澜原本淡定的小脸倏地一变,两下把折子收好麻利的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一把扯过还愣在原地的顾衡向书房最里面那张小憩的床榻下钻去。 “嘘,有人来了。”两个小童在狭窄幽暗的床下面面相觑,还好他们身子不大,不然这三尺宽的床还真装不下。 顾衡被顾星澜紧张的这么一扯,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趴到地上了,他不明白,就算被他父王发现了又怎么样,还值得他真像个贼似人躲床下?但看着那瑟缩成一团的小猴子,算了,估计是把小东西吓坏了。 被吓坏的的顾星澜这会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吱呀”一声门响,一前一后进来两人,两人脚步都很轻浅,肯定是习武之人,后进门的人随有将门闩上。然后道:“王爷,震灾一事您不该接的,陛下多疑,您如今声望太过,不是什么好事。” “你的意思我懂,只是 7. 践诺 [] 晋王是真的发了狠心教训儿子的,没规矩不成方圆,难得这小子肯为了别人有担当一回,作为父亲,顾文昊说不欣慰是假的,身在皇家,哪来那么多的随心所欲,不过是步步小心,处处筹谋罢了。 但说上家法便是要动真格的,顾衡身子几道弯的跪在地上。 “噼、啪……噼、啪……”两尺长的竹杖一下下的抽打在少年单薄的背上,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微的闷哼,小少年紧紧的咬着牙,努力的瞪大双眼,尽数把将要呼出口的喊叫又咽了回去。 顾星澜杵在一边低垂着脑袋,紧缩着肩膀,随着竹杖的每次落下,肩膀都配合的抖动一下,像是那竹杖都抽在她身上似的。 她湿润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时不时看眼被打的顾衡,心中不免有一丝诧异,“这小子平日里好吃懒做,能歪着决不坐着的,一身的少爷脾气,啧!竟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她在这一刻倒是有几分看得起这熊孩子了,也许以后可以对他好点,顾星澜心中闪过这一丝念头。 十杖很快打完,平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这会青白着一张小脸,额上浮出一层薄汗,被顾星澜搀着站在晋王面前。 顾文昊居高临下的道:“疼吗?” 顾衡短促的喘了几声,才呲牙咧嘴的道:“疼。” “可知你为什么挨打?” 顾衡哆嗦着张开干涸的嘴皮,蔫搭搭的说:“我……我不该偷砚。”这是父王第一次打他,在此之前,顾衡从不觉得父王会对他动手,也许偷东西确实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怪他倒霉,下次绝不能再偷父王的东西,小小的顾二公子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 顾文昊高深莫测的开口:“错,再说。” 顾衡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他父王,再次踟蹰的开口:“我不该偷听父王讲话?”他不确定的又将目光落到顾文昊的下巴上,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便见顾文昊转身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饮了口侍卫递过来的茶,才悠悠的道:“是你不该被我发现,衡儿,可记住了?” 顾衡倏地抬眼看向顾文昊的眼眸,那威严的目光中没有半点闪烁,正直直的看着他,那眼中似乎还带了一丝笑意。 顾衡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竟是因为这个被揍的,小少爷先是眨了两下黑亮的眼眸,然后垂头丧气的“噢”了一声,在他父王的一声叹息中,像个被斗败的小公鸡似的,被顾星澜搀着神思不属的回了落锦轩。 顾文昊的做法十岁的顾衡不懂,但顾星澜是再明白不过了,晋王打顾衡不是因为顾衡不该来书房偷砚,而是不该被人发现。 许多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不留首尾,不然,就是顾衡现在的下场,今日是十仗家法,来日也许就是性命之忧。如果不给这小子长个教训,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 ———— “哎哟,你轻点,轻点,嘶……”顾衡此刻撅着小屁|股趴在大床上哀嚎,吭吭哧哧的在床上扭来扭去,以躲避锦绣那只擦药的手。 少年赤着上半身趴在床榻之上,白皙有肉的背上十道戒尺抽出来的红痕高高肿起,纵横交错,赫然入目,很是惨不忍睹。 大丫鬟锦绣一手拿着上好的金疮药,一手颤颤巍巍的往二公子背上的红紫色瘀青上涂去,锦绣紧蹙着眉盯着那片红痕,哽咽着说:“王爷也太心狠了,怎么就把您打成这样了呢?这要是王妃看到了,不定怎么心疼呢。” 说着说着,还红了眼圈,二公子平日里虽顽劣了些,可也从来不曾苛待过她们这些下人,锦绣照顾顾衡两年多,拿他当弟弟一样,自是心疼的。 顾星澜一反在晋王面前的瑟缩,脸色平淡的站在床榻边,就这点伤,说实在的,真的没有什么可拿来说嘴的,她从小到大哪次受的伤不比这重? 顾衡在晋王面前时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那叫一个有出息,铁骨铮铮小男子汉一枚啊,打碎了牙和血吞也不哼一声的气势,让她冷硬的心中难得的生出了一点愧疚。 没想到全是装的,这厮回到落锦轩后,英雄气概骤然烟消云散了个干净,哭爹喊娘的一路哀嚎到床上,听得顾星澜眼角直抽抽,恨不得拿块帕子把那张嘴塞住。 顾衡嚎着嚎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竟是疼得睡了过去,额上的汗珠时不时的又浸出一层,顾衡睡梦中,还紧蹙着眉,满脸的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顾星澜拿过床边的巾帕,轻轻的给顾二公子擦了擦汗,神色复杂的看着睡梦中的少年。 十杖的伤,顾二公子竟然养了半年,其间,晋王妃来看过顾衡几次,看着小儿子被打得红肿的后背,她并没有埋怨顾文昊,只是眼眶氤氲,什么也没有多说。 顾衡背上的伤其实十多天便好了,可是小公子娇气啊,一会儿说自己背疼,一会又嚷嚷胸口疼,拖拖拉拉的总说身子不爽利,说是他爹把他打出内伤了,拒绝上书院读书,晋王成日里出出进进,忙成一团,也没空看这个不成气的儿子。 王妃李春一开始还说教了几句,后来见顾衡竟把四书都背出来了,便由着他了,孩子还小,耍点小心思就耍点吧。 那日在书房里晋王和那位林大人的一番交谈,一语成谶,半年来朝堂的风向几经变换,也是,以寿德帝顾征多疑的性子,他自十六位兄弟中抢过那个位置,怎么可能容忍其他人比他这位帝王更有名望,哪怕对方是他儿子。 顾星澜半年多了解下来,这晋王颇有当年他皇叔的贤明之风范,竟是个文韬武略样样出色的,这样的儿子要是落在仁德的君王手里,那是再理想不过的继承人了,但在寿德帝这,这就是心里的一根刺啊。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轩窗照在窗岩的绿梅上,原本开过的枝丫被灿阳一照,不知何时再次抽出几芽新枝,几只燕雀叽叽喳喳的栖在枝上晒着太阳。 书房中,顾衡歪着身子唰唰写完了一篇大字,骄傲的举到顾星澜面前,“怎么样,星澜,二公子这字写得好看吧,哈哈……赏你了,不谢。” 顾星澜千恩万谢的捧过二公子的字,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眼角一抽,违心的恭维了两句,一转身,瞬间黑沉着一张脸:“好看个屁,我五岁时写的都比你强。” 朝堂风云莫测,晋王和王妃想是也感觉到了什么,越发的繁忙起来,更加没时间管束这个历来宠溺的幼子了。 顾星澜随意的将顾衡的字塞到袖中,转身便将污染她眼睛的垃圾丢进了水塘里,想来这晋王府也不是久留之地,她得早做打算了。 ———— 王都北城的夜里繁华依旧,空气中总有咿呀婉转的伶人唱着小曲儿,和挑着担的游郞嘹亮的叫卖声时不时的飘来,到处都是满满的烟火气。 东八胡同,一间简陋的木棚里,赤红的炉火滋啦啦的被风匣一抽,“噗”的蹿起老高,熊熊火光灼灼的燃烧着,暖红色的烈焰映在那打铁汉子赤膊的手臂上,显得越发刚毅。 三十出头的汉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抡起大大的铁锤哐当哐当的砸向手中的一把长刀,红红的光映照在汉子宽广的胸膛上,炽热的炉温灼得人生疼,但汉子却毫无所觉,依然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一十岁少年悄无声息的来到汉子身前,语气清冷的道:“老板,我来取刀。” 汉子一抬头,看见少年先是憨厚的一笑,露出与他一张红脸极不相称的一口白牙,“小公子来了,您的刀前两日便锻好了,您稍等。”汉子放下手中的铁锤,转身进了棚子,不多时,又捧着一个匣子走了出来。 汉子得意的拍了两下匣子,“小公子,这可是把好刀,您看看,包您家主人满意。” 说着将刀匣递到少年眼前。 那匣子连刀足有四十几斤,顾星澜轻松的接过匣子,打铁汉子有一丝诧异,但出于对客人的尊重,并没有出言打扰。顾星澜打开匣子,里面一把通体铮亮的精钢刀便显现在她眼 8. 出逃 [] 顾星澜随意的将刀往林氏身前盖着的被面上一抹,收刀入鞘,将身后的黑色斗篷帽子往头上一罩,将自己隐入漆黑的夜色中。 刚出院子,远处一打更的老汉扯着嗓子喊着,顾星澜足尖点地,蹭的一下跃到对面的巷子,转手向身后的墙上弹了一下。 “瞄……”那墙上蹲着的老猫不知被什么打到了屁|股,火急火燎的向旁边的院子蹿去。 打更的老汉骂骂咧咧了两句,继续敲着梆子巡街去了。 十岁的小姑娘隐在黑色斗篷下的嘴角一翘,足尖一点,身轻如燕的蹿上了比她还高一倍的墙垛,几番之后,从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走出,汇入熙熙攘攘的临安街。 平时喧闹的临安街今日却有所不同,街上的行人被兵士们分开,拦在街道两旁,一队八百多人全身配甲的兵士脚步整齐的由北向南而去,那兵甲的肩臂处,印着铁铸的禁字,竟是禁军? 禁军的中间,几个侍卫抬着一顶紫顶金花的软轿急步跑着,那软轿从顾星澜身前过时,一阵微风恰巧吹起了轿帘的一角,轿内之人一身朱红蟒袍,手中拿着一把拂尘,视线只及脖颈之下,轿帘又垂落了回来。 但这足以让顾星澜猜出,轿内之人正是寿德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徐进,在皇宫之中,能穿四爪蟒袍,身着红衣又手持拂尘的人,除了帝王身边的大总管,不作他想。 这徐进大晚上的,带着禁军出宫,这是要去哪? 顾星澜正思索着,便听面摊的妇人伸着脖子向前探看着那队浩浩荡荡的兵士,嘀咕道:“这些兵大晚上的是要干什么啊?” 旁边一身着讲究的蓝袍公子也觑着兵士前行的方向叹道:“可能又有哪位官爷倒霉了,这一个多月来,被查抄的官爷还少吗?” 和他一行的另一位青袍公子却愤慨的道:“哼,抄了也是活该,听说都是江淮水患贪墨的蛀虫,要是没有这些畜生把赈灾的银子吞了,江淮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蓝袍公子本想再说什么,就见那青袍公子又加了句“听说户部侍郎林春林大人都死了,林大人本是去督办赈灾的,就是碍了这些人的道,才被”青袍公子比画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蓝袍公子和那面摊老板娘一脸愕然。 顾星澜无心再听几人闲话,看禁军去的方向,像是朝着上京城的东南面去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糟了。”顾星澜快步向北城门而去。 等顾星澜十万火急的从密道回到落锦轩时,晋王府上下一阵兵荒马乱,里里外外都被监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丫鬟小厮都被监军赶到落锦轩庭院中。 可能是这座院子是王府里最大的,刚好能容纳下王府五百来号人,顾星澜借着斗篷与夜色的遮挡,悄无声息的从假山后探出头。 晋王顾文昊带着一大家子呼啦啦的跪在院中,王妃李春怀里拢着十岁的顾衡也跪在顾文昊的身边。 满王府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茫的跪了一地,兵士们挨个点着人头,然后走到禁军中郎将身旁说了几句什么。 就见那红衣中郞将走到徐进身旁,“禀徐总管,晋王府在册人员五百一十八人,除了一名才买进府中的小书童和在西境军中的世子顾宴,其余的五百一十六人都在这了。” 徐进,五十出头,身材微胖,半头的花发尽数拢在官帽里,长得一双眯眯眼,言未出口自带笑意,寿德帝身边总管太监,在顾征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在身边侍候,深得顾征信任,顾星澜犹记得她喝下顾征那杯毒酒的时候,就是这徐进捧的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刻顾星澜躲在暗处,帽兜下的一双眼紧紧的盯着一众禁军簇拥着的徐进,手指攥得咯咯作响。 徐进听了中郎将的话,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尖细着嗓子道:“哦?倒是个有福气的,一个小书童而已,无妨,至于世子爷,早在西境遇西黎主力,已葬身黄沙之中了。” 此话一出,原本跪在地上的顾文昊陡然激动挣扎起来,“你说什么,徐进,你给我说清楚,宴儿如何了?”一旁的士兵们这会儿可不管王爷不王爷的,扭着顾文昊的膀子,将人再次压到地上,顾文昊红着一双眼睛梗着脖子直直的盯着徐进。 晋王妃抱着顾衡瘫在地上,小小的顾二公子泪眼婆娑的看着李春,“娘……徐大伴说的是什么意思?哥哥出事了吗?” 李春没有回答小儿子的话,不住的搂着顾衡哭,半点没有相府千金,王府女主人的雍容与稳重了。 徐进掸了掸衣襟,从身旁的小太监手中拿过一张黄卷,高高举起,“晋王顾文昊接旨。” 说完也不待被按在地上的顾文昊应声,自顾自的将圣旨展开,趾高气扬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盛国皇八子,晋王顾文昊,贪墨江淮赈灾银,戕害户部侍郎林春林大人,罔顾百姓生死于不顾,私藏龙袍,私养兵士,意图谋反,今被查实,朕之痛也,喷不能平。兹赐晋王府全府连坐,一个不留。过往此后,余罪皆消。钦此!” 徐进念完先是叹了口气,看了眼被按在地上狼狈的晋王,然后眯着眼睛假模假式的说:“昊儿,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能做下如此糊涂之事,唉,事已至此,我代陛下送你们最后一程,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至此,全院的人总算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先后叫嚷着“不可能,我们王爷不可能贪墨赈灾银,我们王爷是好人,是不是弄错了?” “我们王爷与林春林大人相交甚好,怎么可能害林大人性命。” “王爷不可能造反,王爷素有贤名,怎会做那等忤逆不孝,天理不容之事。” 那几个说话的马上被禁军一刀下去,“噗”的血溅三尺,其余的人再不愤,也只有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瑟缩成一团。 顾文昊被禁军压着,勉力抬起脖子,先是凄苦的笑了两声,然后勃然大骂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呵呵……大伴问我有什么余愿?我的余愿就是父皇早日下来陪我,哈哈哈……” “大胆,大胆……”徐进抬着兰花指气得哆嗦的指着顾文昊,“快将这逆贼给我诛了。” 徐大总管一声令下,中郞将亲自操刀,“噗”的一声,凛冽的刀尖正直刺入顾文昊心口。“噗,嗬嗬……”顾文昊双目大睁,口喷鲜血,短促的抽搐了两下,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一代贤王,就这么狼狈的跪在地上被一刀捅死了。 “王爷。” “父王。” 晋王妃和顾衡同时凄厉的吼了出来,两人先后朝顾文昊扑去,徐进一摆手,院中所有的禁军齐齐举刀向落锦轩中的众人砍来。 凄惨的喊叫此起彼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一倒在禁军的钢刀之下,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院中的青石地面,那血太多,顺着青石沟壑缓缓的流到荷花池塘中,将那一池碧绿的水也染成了血红色。 中郞将再次挥刀扎向李春,“噗”的一声,李春倒在顾文昊的身边,她将丈夫揽进怀里,甜甜的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晋王,晋王妃先后毙命于中郞将刀下,这叫体面,那毕竟是皇子,岂能让无名之辈斩杀,至于其他人,就不劳中郞将动手了。 禁军杀人,又不是刽子手,自是不用斩首的,再加上顾文昊一家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虽说没能得着一杯毒酒,但抹脖子就太不像话了,所以中郞将才刀刺心脏。 一旁的禁军提着钢刀也向顾衡心口刺来,隐在假山后的顾星澜从旁边摸了一块小石子冲扎向顾衡心口的钢刀一弹。 原本要扎入心口的刀尖往左偏了一寸,“噗”的一声刺入肉里,十岁的顾二公子口中涌出一股殷红的血,染红了少年月白色的锦袍,顾衡小小一团直直的倒在晋王妃李春身旁,慢慢的合上了惊恐的眼眸,那挥刀的禁军一顿。 小厮陈冬出于生的本能,一把推开身前的人便往外跑,刚好从那禁军眼前过,禁军毫不迟疑的一刀划在陈冬的脖颈上,“嗬嗬……”陈冬喉间发出不成调的哽咽,瞪大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的倒了下去。 满院的人都在被砍杀,惨叫声撕心裂肺的传到他耳朵里,禁军半点也没有将那一丝的偏差放在心上了,那么小个孩子,即使没有正中心脏,想也是不能活的了,他没必要在这纠结,禁军抬脚走向旁边的锦绣。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杀”颤抖的求救来不及说完,戛然而止,十七八岁的少女也被一刀毙命,软软的身躯倒 9. 路引 [] 正午时分,东市熙熙攘攘的街道到处都是你来我往的商人,昨晚南城的半宿动静对这里倒是毫无影响。 街尾的面摊铺上坐着两个寒碜的泥腿子正咽着粗糙的饼子,就着一碗见底的面汤囫囵个吃着,“老板娘,再添点汤。”嘴唇肥厚的面老板极其自然的舀了瓢面汤加到那庄稼汉碗里,多一句话也没有,转身又去做手上的活计。 对面一家尚算不错的客栈里却几乎坐满了人,脑满肠肥的老行商,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甚至还有北大营的兵痞子,就连四海为家的江湖人偶尔也能看到几个,三教九流的人基本都在这了。 顾星澜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色布衣,手拄一个布裹着的细长棍子,非常低调地走进了热闹的客栈。 客栈的掌柜转脸扫了眼来人,见对方一脸菜色,衣着寒酸,继续翻着手中的账本,沟壑纵横的脸上不屑的一抽,“打间还是住店啊?” 顾星澜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往柜台上一拍,倾身道:“一间上房,顺便再劳烦掌柜的帮着办四张路引,两张去锦州,另外两张什么都不用写。” 老掌柜一顿,没看出对方竟是个有钱的主,他尴尬的笑了两下,放下手中的账本,但也没接那五两银子,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小公子说笑了,您要住店自是没问题,至于这路引,只怕小老儿无能为力呀。” 顾星澜了然,神色不变的又从怀里掏了五两钱子拍在上面,下颌一扬,“路引办好了再付你五两,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取。” 对方小小年纪,没想到竟是个行家,老掌柜眼珠一转,难不成他看走眼了?这少年竟是个侏儒?观对方言谈,确实不似孩童,这东城龙蛇混杂,什么人没有啊?倒也见怪不怪。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老掌柜心痒难耐,但终究没有直接上手,他觑着一脸稚气的顾星澜,试探的开口:“是小公子自用吗?” 顾星澜倏地抬眼扫向老掌柜,将用布裹着的长刀嘭的往地上一戳,那犀利的黑眸中带着一股子狠戾,老掌柜只觉一股子凉意兜头泼来,多年的经验让他明白,这小子邪得很,他悻悻然的耸了耸肩,将那十两银子尽数扫入匣中,转手丢了一把上房钥匙给顾星澜。 “小公子拿好,路引明个一准儿给你办好喽。”老掌柜挤着一张橘皮脸谄媚的赔笑道。 东城生意顶好的几家客栈,都能私底下给有需要的人代办路引,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至于价钱么,那自然是不菲的,毕竟衙门里的官爷也是要银子的,这钱也不是都到他们手里。 至于像顾星澜要的这几张路引,虽然比一般的难办,但价钱也更高,这些走江湖的,哪个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很少因为路引被别人查住,也就图个省事,这钱才能被他们挣到。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掌柜自认为自己是个胆大的人,在一番试探之下,爽快的接下了这单生意。 就这几张路引的挣头,抵得上他开几间上房的收入了,有钱不赚王八蛋。顾星澜将钥匙收入怀中,冲老掌柜点了点头,像来时一样,拄着她那布裹的棍子,在对方一片恭敬的目光中转身走了。 从客栈出来,顾星澜一路买了几张饼子和一些好带的吃食,转过一条街,又走进了另外一家生意不错的客栈,这家的掌柜是个中年人,倒没像之前的老掌柜谨慎,听了顾星澜的要求,麻利的收了银子,承诺明天就可以来取。 要是换个不舍得钱的,也许还能在价钱上扯皮两句,但二两银子一张的路引,顾星澜一下子就给了十五两,这妥妥的人傻钱多啊,上哪找这么好的买主?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在外办事,多八百个心眼都不为过,凡事多做几手准备已经成了顾星澜的习惯,不然上辈子她还用指望她皇兄的那杯毒酒,早不知道死在哪条阴沟里了。 去药铺又买了几包上好的伤药,内服外敷的都有,又置办了几身粗布衣裳,顾星澜这才大包小包的溜回北城的那处荒凉的宅子,密道出口的那座废弃的庭院。 推开斑驳破旧的大门,顾星澜隐约听见几声呜咽,她加快脚步,踏过一地的荒草,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那简陋的木床上,隆起一个小小的包,那包一抖一抖的,不时的还从里面传出两声啜泣。 听见开门声,木床上的被子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小包里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受伤的小兽一样,看见来人,一把掀开被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呜……呜呜……你去哪儿了?呜……你去哪儿嗝……嗝……”梨花带雨的顾二打着哭嗝抱怨着。 “我都把脸抹成这样了,真难为小少爷还能认出来。”顾星澜蹙了蹙眉,将手中的东西尽数放到那破旧的桌案上,走到顾衡身前,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她刚要收回手去给顾二煎药,却一把被顾衡抱住,可能是心口的伤还一阵阵的痛,顾衡抱得不是很紧,但也不容挣开。 小公子红肿着一双眼睛,一抽一抽的抬眼看着顾星澜,顾星澜头有些疼,但看少年那潮红的脸,想着这孩子昨晚才经历过那样一场浩劫,终是软下了一点为数不多的心,叹道:“小的去给公子买药了,公子发热了,得服药,还请公子松手,小的好去给公子煎药。” 两人昨晚上从密道里出来,天都快亮了,顾衡的伤势太重,不好挪动,顾星澜只能把他暂时安置在这间废弃的屋子里,才把小少爷背到床上,娇贵的二公子双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顾星澜和顾衡挤在一张床上囫囵睡了两个时辰,便强打着精神出去办事去了,上京城不是久留之地,还是早走为好。 她现在实在太小,又是个女娘,要是不想进宫当娘娘,她能办的事实在是没有,她需要一把刀,帮她劈开大盛乌烟瘴气的朝堂,原本她想着在晋王府慢慢长大,把顾衡培养成一把好用的刀,帮她扎向寿德帝那颗腐朽又肮脏的心脏。 不想半年不到晋王府全府惨遭屠戮,她连栖身的地方也没有了,老天爷还真是会跟她开玩笑啊。 但她是谁,镇北王顾星澜,尸山血海、刀枪剑戟里滚过来的,这还能难倒她?闹呢,不就是没有了好乘凉的大树吗?她再亲手打造一座更大的凉亭便是,老天爷既然让她救回了顾衡,那这把刀她便要定了。 真正的利刃必以仇铸,以血锻,原本她还迟疑顾衡不成器,不一定能成为一把好刀呢,没想到顾征直接就把人全家灭门了。 她要是不把顾衡锻成一把绝世利器,她都对不起顾征。 顾衡终于平复了情绪,轻轻松开抱着顾星澜的手,忐忑的开口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小小少年目光灼灼的盯着顾星澜,竟是在等对方的肯定。 带孩子是个累心的活,但顾星澜既然要这把刀,就必须受这份累,她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些,“小的是被公子买回来的,公子就是小的主子,小的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当然不会离开公子。” 顾衡听了顾星澜郑重其事的保证,渐渐放下心里的不安,可又有点觉得不对,但他太小了,还不明白人情世故,只迷茫的点了点头,任顾星澜把他按回被褥里。 顾星澜转身看到案几上摆着的无名牌位,讽刺的扯了下嘴角,心下腹诽:“别人重生拉风报仇,我重生反复的被仇人按在地上摩擦,行,看我顾星澜怎么给你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一切打不死她的,终将让她变得更强大。 煎药这种事,还真的是难不倒顾星澜,无他,因为她这副身子的阿娘是个苗女,也是个医女,沈星澜和沈芝是双生子,但凡双生,都难免要因为先天不足,从小体弱。 沈芝更是在出生时,就差点断了气,是她阿娘用苗疆密法,把她从小泡在药桶里才救回来的。 因为这个原因,她变成了一个药人,身子较一般人要畏寒些,所以才会被林氏刁难受凉后,一命呜呼的。但凡药人,血都是极其珍贵的,药人之血可解百毒,治百病,所以昨晚她才能救回顾衡。 爹娘为防有心人算计,不准她对任何人透露此事,现在父母哥哥皆不在了,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10. 蔡荀 [] 四十二年前,北境顺城一小客栈。 店小二客气的冲一位年轻公子点头哈腰道:“客官您用好了,诚惠,三百文。” 年轻公子一怔“多少?” 小二倏地脸色一变,但还是耐着性子重复道:“三百文,客官。” 年轻公子急道:“我只是要了几道简单的餐食,何以如此之贵?” 小二眉头一蹙,抬指往柜台后边的餐牌上一指,不耐的道:“客官,您点的菜,餐牌上可都清清楚楚的写着价钱呢,这价在北境算是很公道了,您要是吃不起,就别来啊,说得像我们宰客似的。” 年轻公子顺着小二指的方向一看,蓦地呆住了,确实没错,他点的菜是要三百文,邻桌三三两两的旅人七嘴八舌的开口。 “这位公子莫不是想吃霸王餐?” “吃饭给钱天经地义,怎么还不认了?” “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啧……” 年轻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袍子,一条松竹绣花的带子系在腰间,一头长若流水的头发上绑着一条同样青色的巾带,有双眉清目秀的眼眸,当真是逸群之才,可此时年轻公子在众人的言语下一脸的窘迫:“我也没说不给啊。” 店小二不客气的抬手一伸,示意对方给钱。 年轻公子在腰带中摸了两下,拿在手中数了数,放到小二手中,又尴尬的说:“我是打南边来的,不知道北边的时蔬这么贵,我这银钱短了一百文。” 小二市侩的颠了颠铜钱,正要出口讽刺,便见年轻公子从桌上的包裹里缓慢的掏出一幅卷轴。 “这位店小哥,您看,我这有一幅画,不知可否抵上这短缺?” 小二把二百文收入囊中,伸手就要拿画,年轻公子却迟疑的往后缩了一下,觑着小二不好惹的眼神才不舍的松开手。 两尺宽的卷轴徐徐展开,越拉越长,竟有五尺之长,一幅由南境至北境的千里江山图跃然纸上。画的竟是大盛朝的民生百态,人物灵动,栩栩如生。 店小二虽不懂画,但也觉得这画不错,值不值一百文他可看不出来,正要开口询问旁人,顾星澜带着手下从楼上拾阶而下,斜眼一瞟,便看到了这幅大作。 这家客栈本也没多大,两人在楼下的龃龉,他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顾星澜几步上前从小二手中接过画,小二转脸一看来人衣着,一声不吭的交出画卷,鹌鹑似的站到一边。 顾星澜展画仔细端详起来,画纸上的颜料还有些湿气,不似旧画干爽,他挑眉问道:“这是新作,你画的?” 年轻公子见来顾星澜一双漂亮的凤眼,面容俊逸,一身的深色暗纹劲装,崭新的官靴蹬于足下,身边还跟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通身的气派,便知来人身份不凡。 他打直脊背,恭敬却又不失文人傲骨的立在一边颔首道:“惭愧,正是鄙人拙作。” 顾星澜缓缓的将画作收起,郑重的双手递给年轻公子,然后一抬手,身边的十三会意的把钱袋递上,“这位公子的短你的钱,我代他给了。”他数也不数的将钱袋抛给小二。 观那钱袋的重量,估计有近千文,小二立马眉开眼笑的拿上钱袋子,直冲几人哈腰道谢,一溜烟的走了,仿佛被狗撵了,生怕这冤大头后悔似的。 年轻公子肉疼的看见小二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欲言又止。 顾星澜好看的凤眼上扬,抬手给年轻公子行了个天辑礼“鄙人顾星澜,得遇先生三生有幸,敢问先生高姓?不知可否请先生到我府中坐坐?” 年轻公子赶忙还以一礼,“不才蔡荀,姑苏太湖人士,初到北方,得遇顾公帮我解围,惭愧惭愧。” ———— 顾星澜站在院门外目光穿过坍塌的影壁看着坐在庭院中的蔡荀,只见对方发已半白,皱纹丛生的脸上满是怀念之色。她眼眶氤氲的跨过门槛,眼前一幕幕闪过初见蔡荀时的场景。 这人也真是个死心眼,当年不过是一饭之恩,就给她卖了十几年的命,还守了她的牌位三十年,给她留了一处家,叫她说什么好呢? 虎子走到院中的井边,看见吊在井上的水桶是湿的,一怔,“有人来过?”他不动声色的把水桶抛到井中,打了一桶水上来,转身准备开始打扫时,便见一个十岁左右的黑脸少年跨过院门向他们走来。 坐在石凳上的蔡荀也发现了顾星澜,但一个孩子,还不值得他大惊小怪,许是他久不回来,被流浪的乞儿占了这处房子,蔡荀也不戳破,只慈爱的递台阶道:“孩子,你可是找人?” 顾星澜没说话,径直走到蔡询身前,眼眶湿润的点了点头。 虎子见来人没有歹意,便继续转身去打扫院子。 蔡荀抬眼看着顾星澜笑道:“我久不归家,倒是怠慢了小客人。你看,我这院子实在不方便招待你……” 言外之意,不必多说,识趣的就赶紧走人吧,可顾星澜却是个不识趣的,她也不走,只直愣愣的杵在那,丢了魂似的直勾勾看着蔡荀,倒把蔡荀看不好意思了。 他无奈的看着这个古怪的少年道:“孩子,你可是有难处?你看我能帮你什么?” 顾星澜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失态来,她干涩的出声道:“我……我和哥哥路遇歹人,无处安身,意外发现此处宅院,以为是荒宅,不知是有主的,还望主人家勿怪。” 说话间,一个毛茸茸的头从里屋的轩窗下冒出来,一个同样十岁左右,脸色苍白的少年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向院中的顾星澜和老人。 蔡荀一听,明白了,和他估计的也差不多,两个孩子流落在外都不容易,他也不打算为难,“孩子,你叫什么?何方人士,又遇到了什么歹人?” 顾衡眨着黑亮的眼睛趴在窗下,听着两人对话,乖巧的没有插嘴。 现在的顾星澜只有十岁,而蔡荀已是耳顺之年,她要如何和对方说,她是三十年前死了的镇北王顾星澜?又要如何解释她现在的身体? 思虑再三,顾星澜开口道:“爷爷……我叫沈星澜。” 星澜两个字一出口,蔡荀倏地一怔,不由自主的呢喃道“星澜?” 顾星澜点头“嗯”了一声,向顾衡的方向招了招手,顾二公子机灵的走到她身边,“这是我哥沈衡,我阿爹是京城人士,阿娘是云颠人,阿爹阿娘本准备带我们回云颠探亲,怎料才出城就遇到山匪……爹娘为了救我们都被害了,哥哥也受了伤,嗯……我们实在是没法子,才暂住了您的屋子。” 顾星澜一边说还一边抽抽了几下,配合她眼眶的氤氲,这半年在晋王府把对付顾衡那套,和原主人身世原封不动的搬了出来,加上两小只现在的一脸惨相,竟是毫无破绽。 顾衡听见顾星澜擅自给自己改成了沈衡,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经历了灭门之祸,他现在只能相信顾星澜了,他嘴上虽然强硬,但他隐隐约约的明白,顾星澜好像比他聪明点,虽然他觉得承认这事比较丢脸,但事关两人性命,他愿意听顾星澜安排。 所以在顾星澜杜撰了他们的身世之后,小少爷还配合的挤出几滴眼泪。 城外盗匪横行之事,蔡荀倒是有所耳闻,现在的大盛风雨飘摇,天灾人祸不断,各州府周边多的是占山为王的匪人,他进城时还听说高高在上的那位还把晋王全府都给灭了。 如果当初是他主子登上那个位子,大盛如今定不会是现在这副 11. 思念 [] 政事堂金銮御座之上,耳顺之年的寿德帝顾征一身深褐色绣沧海龙腾常服,头戴镂空雕龙发冠,垂目看着手中的折子,天家威仪,让人不敢窥探。 左相李延,右相刘宽分别立于下首。 顾征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心烦的事,眉头微蹙,将手中的折子往桌案上一撂,道:“晋王的事都料理好了?” 左相李延先是一震,脸色有一丝不显的局促,右相刘宽则一脸坦然的站在原地,杵在一边伺候的徐进连忙躬身道:“回陛下,都好了,老奴亲自办的,晋王府全府伏诛。” 顾征出神的听着徐进的话,半天没言语,李延更在大气都不敢出,刘宽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面露一丝不显的不屑,徐进正要直起腰,顾征又道:“都是怎么送走的?” 徐进一怔,皇帝自己下的旨,莫不是又记不清了?但这种话,自是不能提的,能到他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徐进一脸谄媚的笑道:“回陛下,晋王深觉对不住陛下的厚爱,没有反抗,当场伏诛,后老奴按陛下的旨意,一把火全部烧了。” 顾征像是完全不知晓似的,疑惑的道:“烧了?” 徐进点头道:“是。” 顾征砰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似是不悦的斥责道:“好歹是朕的骨肉,怎么就一把火给烧了,不像话。” 帝王一怒,雷霆之威,李延、刘宽和徐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伏地请罪。李延是晋王妃李春的父亲,生怕皇帝迁怒于他,那头低得都和地面贴平了,叠在额下的手掌交叠处全是虚汗。 徐进额头上的冷汗也倏地冒了出来,皇帝这是后悔了?他身子弯得极低,颤抖着嗓子回道:“都是老奴的不是,会错了陛下的意,办砸了陛下交代的事。” 大总管眼珠子骨碌碌的直转,想在这进退维谷中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就听老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算了,不怪你,你们都起来吧。天家无父子,他做了那样的事,也怪不得朕,他能子不孝,但朕却不忍父不慈,着人把骨灰都收敛了,在城外找块风水宝地,按亲王礼葬了吧。” 李延和刘宽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瞬间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了,一声不吭的跪在原地。 徐进悄悄的长出了一口气道:“陛下仁慈,皇恩浩荡,老奴这就着人去办。” 顾征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似是乏了,冲几人摆了摆手。 几人起身后小步的往后蹭到门边,才转身退了出去。 ———— 春日阳光明媚,晋王妃李春一身藕荷色锦衣坐在花团锦簇的园子向顾衡张开双臂道:“衡儿,到母妃这来,让母妃抱抱。” 顾衡像个小炮仗似的冲到李春怀里,奶声奶气的笑道:“母妃,衡儿要吃糖。” 李春不客气的抬指戳了一下顾衡的额头,笑道:“小馋猫,天天吃糖,牙齿会坏掉的。” 顾衡不依,摇着李春的手臂晃,“不管不管,衡儿就要吃糖么,衡儿就要吃糖么……” 李春的身影在一晃一晃中“噗”的一口鲜血喷出,那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李春藕荷色的衣衫,那红衬在胸口,像大朵大朵的花,越开越艳,艳得荼蘼,然后像个花妖似的越来越大,将上一刻还笑着的晋王妃整个吞了进|去。 顾衡先是愣愣的看着李春吐血,然后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焦急的去抓他母妃的手,可他稚嫩的小手穿过眼前光怪陆离的画面,却并不能碰触到李春。 “母妃,衡儿不要吃糖了,衡儿不要吃糖了,呜……母妃,你回来……”他就这么无助又徒劳的无数次抓向虚空,眼睁睁的看着李春被那朵奇怪的花吞噬了。 顾衡整个人跌坐到地上,一阵的天旋地转,再抬头时,他已身在晋王的书房中了。 晋王顾文昊端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的冲他招招手道:“衡儿,过来,看父王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顾衡坐在书房的小榻上迷茫的看着周遭,没有花园,没有母妃,也没有吃人的花,只有父王在对他殷殷的招手,他怦怦乱跳的心瞬间找到了落点,不再摇摇欲坠,顾衡踉跄着扑到顾文昊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父王,呜……父王……呜呜……” 顾文昊手足无措的被小儿子抱着,他无奈又细心的擦去顾衡眼角的泪水,柔声道:“衡儿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哭得这么伤心?” 顾衡啜泣着哽咽道:“衡儿看见母妃吐血了,然后那血变成了一朵大花,一口把母妃吃了。呜……” 顾文昊耐心的听着小儿子天马行空的无稽之谈,不以为意的笑着摸了摸顾衡的头道:“净说孩子话,什么花能把人吃了?定是你刚刚做噩梦了。” 顾衡冷汗涔涔的回头看了看他刚刚坐着的榻,再回头看了看顾文昊,他父王一脸笑意的望着他,顾衡渐渐的好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嘿嘿……父王。” 目光扫过桌案上放着的一把缀着宝石的刀,他惊喜的问道:“这是父王送给衡儿的?” 说话间,顾衡手已握向那把通身流光溢彩的刀,那真是把漂亮的刀啊!刀鞘上缀着红蓝二色的宝石,异常的夺目。刀身只有两尺长,很适合小孩子使用。 顾文昊握着儿子的手,带着他一点点拉开刀刃,那刀只有一寸宽,很是轻薄,刀体通身雪亮,却并未开刃。 顾衡小脸垮了下来:“父王为什么没给我开刃呢?” 顾文昊用手指刮了下小儿子的鼻子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拿什么开刃的刀啊,等你像你哥一样,能舞出一套完整的刀法了,再给你开刃。” 顾衡收刀入鞘,虽有遗憾,但这是他得到的第一把刀,还是把真家伙,不似其他孩童得到的木刀,虽未开刃,也很是心满意足了。 他爱惜的反复抚摸着华美的刀鞘,血红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璀璨异常,那红光越来越红,越扩越大,在顾衡惊诧的目光中竟裹着那把刀变成了一条赤红的毒蛇。 “啊……”顾衡吓得一把丢掉手中的刀,毒蛇落地吐着长长的信子倏地扑到顾文昊身上,张起血盆大口。 “不要。”顾衡声嘶力竭的喊道,他挥起小小的拳头砸向毒蛇,拳头再次从蛇身上穿了过去。 顾衡只觉一股腥臭扫过,那蛇竟就这么将他的父王整个吞食了下去。顾衡冲上去便想把那大蛇撕开,整料扑了个空,一阵天旋地转间,他扑到了一个有点硌人的怀抱。 少年顾宴黑着脸嫌弃的抱着顾衡道:“顾二,你是不是又重了?” 顾衡晕头转向的看着烈阳下,一身铠甲的世子顾宴,下一刻,蓦地把他哥抱得死死的,一点不嫌弃对方身上冰冷的甲胄硌得慌。 “哥,呜……哥……呜呜……”小少爷嚎啕大哭,鼻涕眼泪一起流,半点没有往日里和他哥争宠的气势。 身高七尺,却并不壮硕的顾宴一把挣开顾衡,像提溜小鸡仔似的提着对方,满脸黑线的开口:“嚎什么嚎?哥是去西境戍边的,又不是去送死,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顾衡不管不顾的再次贴了上来,小手紧紧的抱着顾宴,打着哭嗝道:“嗝……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嗝……我不要你死。” 顾宴被他弟哭得莫名其妙,只好无奈的伸出手一下下拍着顾衡的背,少年嘶哑着变声期独有的嗓音道:“哥不死,衡儿不哭了,不哭了……” ———— “不哭了,不哭了……”顾星澜一下下轻轻的拂着顾衡小小的肩背,生怕拍疼了小公子。 从晋王府逃出来的当天晚上,顾衡整个人都烧得昏沉,也就没心思伤心难过了。经过了顾星澜两次的喂血喂药后,顾衡总算是清醒了,但随之而来的后劲,也像薪火残灰一样,见风就着,铺天盖地的将小小的顾衡席卷进思念的浪潮中。 蔡荀没让两个小少年挪地方,让虎子把另两间上房收拾了出来,自己住了过去。 顾星澜睡到半夜间,就听身边的顾衡不安的扭来扭去,口中不断的呢喃着,一会母妃,一会父王的,便知道顾衡这是梦魇了,她叹了口气,正想喊醒对方,顾衡一下子就扑到了她的怀里,梨花带雨的抱着她喊:“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顾衡如受伤的小兽一样小声的呜咽,也许是那句“我不要你死”触动了顾星澜,让她有一瞬间想到,如果有人在她死后,也能这样声嘶力竭的哭一哭她也挺好。 镇北王耐着性子轻轻的拂着顾衡的背,不太自然的哄道:“不哭了,不哭了。” 顾衡在顾星澜怀里啜泣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哭醒了,他泪眼婆娑的抬眸看着顾星澜,一开始有点局促,但也许是对方在这两日见过了他太多的不堪,顾二公子索性破罐子破摔的道:“星澜,你爹娘和妹妹死的时候,你也这么难过吗?” 顾星澜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天家无父子,父皇和母后死时,她没什么感觉,父皇儿子众多,她要不是皇后所出,估 12. 差错 [] 今日卯时,庞辉在府主睡得正酣,便被妾氏摇醒,正要发脾气,便见进宝领着两个小太监神气的杵在一旁道:“庞统领,义父着我来传一道皇上的口谕,接旨吧。” 庞辉赶忙咽回一肚子牢骚,起身两下穿好衣服跪在地上,就听进宝公公扯着细长的音道:“皇上说晋王能不孝,但朕却不忍父不慈,着人把骨灰都收敛了,在城外找块风水宝地,按亲王礼安葬。” 进宝说完后,意有所指的冲庞辉扬了扬下颌道:“庞统领,义父说,一事不烦二主,那天即是统领去的,那这次就还请统领走一趟吧,城南百里外,有座落霞山,宫里司天监的大人说,那块风水不错,就把晋王阖府的人都葬在那吧。” 庞辉伏地叩首道:“臣领旨。”垂下的脸上阴沉沉的,还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心中腹诽:“杀了儿子又来猫哭耗子这事,也就皇帝老儿才能说得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 南城晋王府中,一身红衣金甲,周身气派的中郞将庞辉不耐的冲一群手下嚷道:“都轻点搬,手重了,就连渣都不剩了。” 手下樊冲捏着鼻子抱怨道:“头儿,这都烧成渣了,分都不好分,怎么搬啊,谁这么缺德啊,还要咱们把尸体分开,这不是没事找抽吗?” 庞辉嘴角一抽道:“怎么搬,用手搬,麻溜给老子干活,这可是上边的意思,你要想脑袋搬家,就可劲的抱怨,改日坟头草两尺高的时候,别说老子没照顾你。” 樊冲一听这话,立马缩了缩脖子,尴尬的小声道:“头儿,我再也不乱说话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家里老的小的可都指着我呢。” 这人跟了庞辉好些年,除了有点脑子不好使外,还算听话,平时也都捧着他,当官的哪个不需要几个听话的狗腿子啊。 庞辉一脚踹向樊冲屁|股,骂道:“别他|妈废话,快着点,不然一会儿太阳顶上来了,这味儿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一群人人仰马翻的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是把一副副纠缠在一起的尸身都一一排放好,一张张白布盖过,满地都是焦灼腐朽的气味,场面那叫一个美妙,就甭提了。 胆小的都不敢看第二眼,樊冲一张张白布数过:“五百一十四,五百一十五……”他愣怔的看着最后一块白布,烦躁的抓了抓头:“草,又他|妈数错了。” 樊冲从最后一块白布往回数,过了半晌,数到第一块白布时:“五百一十五?”这个时候,这二百五总算明白也许不是他数错了。他牛眼瞪得洞大,焦急的走到庞辉身边,在庞辉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就见庞辉脸色霎时就不好了,他小声的冲樊冲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樊冲忐忑的说:“就小的数了,别人都还不知道。” 当日明明验过正身了,全府除了那个新入府的书童和在外从军的世子顾宴,整整五百一十六人,一个不少,全部伏诛。然后才一把火烧了的,庞辉还亲自在外守着所有门口,就算有没死的从里面跑出来,也断不会活着。 难道尸体自己长脚跑了不成?这话说都不信,庞辉左思又想,一阵风吹过一排排白布,有些没盖好的被吹得露出了里面残破不堪的尸身,竟是缺胳膊少腿的。 庞辉走向那些尸体,樊冲紧紧跟在身后,庞辉一张张掀开每张架子上盖着的遮尸布,满院的禁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的统领,也不好说话。 掀到最后一张,庞辉拿过当日晋王府的人名册子,又瞅了瞅,嘀咕道:“男女皆对得上,少了具孩童的尸体。” 樊冲接道:“府中孩童二十二人,只有二十一具,莫不是哪儿个小孩没死?” 要真是哪个小孩没死,从狗洞里爬了出去,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但那一定不能是晋王府的二公子顾衡,要是这小子,他庞辉就得完蛋。 “这最小的孩子才五岁,说不定早被烧化了,少一具也正常,未免多生事端,这事儿你不要声张,免得被上边说咱们办事不力。”庞辉顿了顿,又冲樊冲招了招手。 樊冲会意,往前凑了凑,庞辉贴着他的耳朵道:“晋王那小儿子是你动的手吧?确定人死了?” 被庞辉这么一问,樊冲想起那一刀的偏差,心里一突突,但强大的求生欲让他很镇定的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头儿放心,一刀直取心脏,绝对没出差错。” 庞辉总算放下了一半悬着的心,但谨慎起见,又道:“一会从其他尸身上分点出来,凑出半具残尸交差就成,这几天,你没事去城门那盯着点,你见过那孩子,以防万一,要是真没死,悄悄的把人解决了,明白吗?” 樊冲点头如捣蒜道:“好,这事交给我办,头儿放心。” 庞辉正要走时,就听池塘边的兄弟冲他喊道:“统领,这还有一具。” 樊冲和庞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急急向池塘走去,就见一小兄弟从池塘里拖出一具湿漉漉的孩童尸体,那尸体一身锦服,是个胸口被刺了一刀的少年,那少年大半个身子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其他地方也被池塘的水泡得发白,完全看不出个模样,唯有心口往下没太被烧完。 庞辉仔细端详着这具身躯发白的心口,用力的踹了樊冲一脚道:“狗|杂|种,这叫没差错?让你平时少喝两口猫尿,不然哪天脑袋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观那刀伤,估计樊冲一刀扎偏了,这小子没当场毙命,后来被火一烧,疼醒了,才趔趄着跑到池塘那边,这就能解释得通,顾衡的尸身为什么在池塘里了,要不是这小兄弟眼尖,他以后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樊冲老老实实的挨了这脚踹,欲言又止的想说,他那天没喝酒。但看庞辉那脸色,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终归这尸体是找到了,只要是死了就行。 这样他也不去提心吊胆的去守城门了,这么想想,被踹一脚就被踹一脚吧,反正他平时也没少挨头儿踹。 庞辉高兴的拍了拍那小兄弟的肩膀:“心够细,干得不错,叫什么?” 小兄弟腼腆的回道:“回统领,小的叫李通。” ———— 城北一二进小院中。 顾星澜昨个和顾衡聊得有点晚,今早辰时才起,她在厨房中遇到在做早饭的虎子。 虎子见顾星澜进来煎药,让出半个身子道:“沈小兄弟,你哥的伤好点了吗?” 顾星澜回道:“好多了,多谢虎子哥惦记。” 虎子把吃食端在托盘里,回头冲顾星澜道:“我煮得有多的,你和你哥一起来吃,这是先生的意思。” 顾星澜感激的冲虎子点点头道:“好,我把药煎上就来。” 一老一少,外加两个孩子,四个人整整齐齐的坐在那张瘸了腿的桌案前,那桌子缺了一角,此刻,被虎子尽力的压着,但还是时不时 13. 女装 [] 蔡荀一走,虎子尴尬的笑了一下,道:“呵呵,先生平时不这样,别介意啊,沈家兄弟,他近来心情不好。”虎子向那无字牌位扬了扬下颚又道:“那是先生的旧主,也是先生的朋友,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来祭奠这位的。” 顾衡看了眼那牌位疑惑道:“即是祭奠,为何牌位上无名字?” 虎子心无城府的道:“这,我也不清楚……”自打他跟了先生,每年都要陪先生回京祭奠那位,他只知道那位是先生的旧主,多年老友,其他的也不是很了解。 至于牌子上为何无字,自是有不便留名的原因吧,也就只有眼巴前这少年才能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先生不说,他便不问。 顾星澜放下手中的碗筷,问道:“虎子哥,你和先生会在京城逗留多久?” 虎子见两个孩子都吃完了,便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们一会便走了,这次回来本来还想再留几日的,但先生说,最近上京城不太平,还是早走为妙。” 要不是因为这,先生也不会指点这两个孩子去养济院,先生喜欢孩子,至少会多留这两兄弟些时日的。 顾衡诧异的道:“啊?这就走了吗?” 虎子点头道:“嗯,你们要是想多住几日也无妨,走时把门关好就行,只是这街面上不太平,你们两个孩子,还是早点去养济院的好。” 顾星澜问道:“先生此去何处?我和哥哥也准备离开此地,说不准,还可以同行一段。” 虎子抬眸看向顾星澜道:“你们也要出城?不去养济院了吗?” 顾星澜笑道:“不了,爹娘生前本就是要带我们回云颠的,虽然他们不在了,但我和哥哥还是想回去看看,左右我们在京城也没有亲人了,说不定南边还有一些远亲,如能找到,也能帮衬我们兄弟一二。” 顾衡接道:“星澜说得对,还未感谢先生和虎子哥的照拂。”顾衡说完,向虎子深行一礼,顾星澜也跟着顾衡向虎子一礼。 倒把虎子搞不好意思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谁冲他正儿八经的行过礼,此时虎子手足无措的杵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虎子局促的道:“那个,沈家兄弟,你们不用这么客气,我叫柴虎,也是被先生所救才追随先生左右的,先生平时也很乐善好施,帮你们也是遇上了,有这段缘分。”柴虎本就是个粗人,说出这段话,几乎挖空了他肚子里所有的墨水。 沈家兄弟模样周正,言谈有礼,还是秀才家的孩子,想也是饱读诗书之辈,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语言来接了。 想起之前沈家老二问的话,只好转移话题道:“我们先生平时四处游历,是没有固定去处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如果在一处住得舒心些,便会多住些时日。我们这次是才打北边回来,听先生言,再走也准备往南边去,与你们倒真是可以同行一段路的。” 听过柴虎的话,顾衡,顾星澜纷纷再行一礼道:“沈衡”“沈星澜”“以后还请虎子哥多多照顾。” 这怎么又行上礼了,柴虎心里说不出的累,他两步上前,搀起两个小少年道:“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和我家先生不同,是个粗人,往后同行,可不兴来不来就见礼的,我可受不了这个。” 言下之事,就是他单方面同意和他们同行了,顾星澜心里一喜,真是才有瞌睡就遇到枕头,她正想怎么把蔡荀拐走呢,这不机会就来了,管他是不是去一个目的地呢?只要先相处一段时日,以后的事,她可以从长计议。 大不了她不带着顾衡去云颠了,跟着蔡荀另找个地方也不是不行。 顾星澜笑着问柴虎道:“虎子哥,先生那里?” 柴虎一拍胸脯道:“沈二兄弟放心,先生那里我去帮你们说,先生仁厚,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蔡荀听了柴虎的回话,果然没有说什么便同意了,在看了顾星澜那一手刀术后,对两个小少年想独自回云颠这事,虽有意外,却也不是想不通。 没有爹娘的孩子注定要比旁人更早熟些,虽看着那沈家两兄弟长得并无半点相似,弟弟看起来倒更像哥哥些,有一般孩童没有的稳重,但人家不愿多说,蔡荀也不想多问,终归是萍水相逢,交浅言深罢了。 顾星澜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行囊,顾衡帮不上忙,只站在一边小声道:“星澜,我们真的要去云颠吗?” 顾衡从小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南宛猎场,皇家狩猎时他和父王母妃一起去的南宛,南苑在上京城东南,出城三十里便到了。他听母妃讲过,云颠好像是很远的地方,那里盛产茶,他们府上的喝的茶,有几种就是那里产的。 顾星澜却道:“我们不去云颠,我们去苏杭。” 顾衡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又问:“那你和柴虎说我们去……”顾星澜回头看向顾衡,二公子瞬间住嘴了,心中不免懊悔:“我们现在是逃犯,自是不能轻易和陌生人交代去处的,我怎么这么笨啊,这种事还要拿来烦星澜。” 小公子苦着一张脸,就差没把“我真蠢”三个字写脸上了,顾星澜叹了口气,她明白顾衡在想什么,但这么想也没错,出门在外,多几个心眼子总是好的,虽然她那么跟柴虎说纯属因为没有其他说辞了,只好就着身份的引子扯的谎。 但顾星澜并没有纠正的想法,她轻轻的拍了拍顾衡的肩道:“公子很聪明了,只是少了些阅历,不像我从小在外行走,这些事不必在意,以后慢慢就好了。” 孩子还小,不能一味的打击,何况顾二这才经历了灭门之祸,小公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适应过来,没有给她一哭二闹的,她已经很满足了。 顾衡信以为真的笑了笑,用力的点了点头道:“星澜,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让自己更强大的,我会成为你的依靠的。” “成为我的依靠吗?”顾星澜内心是不信的,在她被一母同胞的皇兄一怀毒酒鸩杀之后,她不会再将任何人当成依靠。越往上走,信任对那些手握权力的人而言,就是笑话。 蔡荀一边擦着无字牌,一边道:“虎子,沈家那孩子身上有伤,你去雇一驾马车回来。”他平时出门也是要雇车的,只是他和虎子两人都是走去车行雇了便走,这回和沈家兄弟一路,不好让那孩子带伤走动,便嘱咐道。 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虎子“诶”了一声,便要出门去雇车,刚一推开门,便见一辆蓝顶马车停在他家门前,车夫一身布衣,身材瘦小,一顶极大的草帽将整个脸都遮了起来。 柴虎一愣,虽然这车夫有点奇怪,但他这会有事,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说什么,车架停稳后,车夫将那顶大帽子往上一推,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柴虎正要错身离开,便听那车失道:“虎子哥,车我买好了,请先生出来吧。” 说话的人正是顾星澜,柴虎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惊讶的瞪大眼睛,围着顾星澜转道:“沈家老二,怎么是你?” 顾星澜浅浅一笑道:“我娘是苗女,我从小便会这些。出门在外,还是谨慎点好。” 柴虎虽然没明白出门和易容有什么关系,但这会儿他被小少年的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迷住了,反反复复的围着顾星澜看了两圈,才笑着道:“你小子真有才啊,这是怎么弄的啊?” 顾星澜也不说话,就这么凭他看,柴虎说完,一拍自己额头道:“瞧我这蠢的,这手艺都是不传之秘对吧?哥不问了,不问了……” 说完,转身便向屋内走去,蔡荀听了动静,先是推门走了出来。没走两步,另一个房间的门也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一身粉装,粉雕玉琢的小女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仔细一看,这不是顾衡么,“噗,哈哈哈……”柴虎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这位壮士不顾形象的笑成一只虾。 蔡荀站在原地却没笑,只是意味深长的来回看了几眼沈家两兄弟。 别说,小少爷长得白白嫩嫩的,长长的睫毛扑扇着黑亮的眼眸,这么一打扮,正正好一个娇俏漂亮的小姑娘,顾衡尴尬的扯着自己的衣襟道:“星澜,我……” 不待他把话说完,顾星澜意有所指的扫来一眼,小公子鹌鹑似的闭了嘴。 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两个时辰前,顾星澜从包裹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还有这身漂亮的女童衣裳。 顾二一头雾水的拿起那身粉衣道:“星澜,你买女童的衣服做什么呀?” 顾星澜头也不抬的忙着手上的活计,口中含混地说:“你穿。” 顾衡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顾星澜将脸上的面皮敷好,转头道:“给你穿的。” 顾 14. 告别 [] 敲车的守城兵士下颌仰得老高,一双三白眼不屑的微垂着扫了几人两眼道:“都一边站好,路引都拿出来,痛快点,检查完你们这一批,哥几个好下值,别耽误老子喝酒。” 他身边还跟了几个兵士,正在挨着个的检查前前后后这一排的等着过城门的百姓,几个人吆五喝六的,满脸的不耐烦。 可能是天空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让他们心烦,也可能是将要下值的焦躁,总之,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今个这几位军爷只怕不好说话。 前面的几人都懂事的将路引递出去的同时,还另外塞了一些银钱过去,多少不一,但都赔着小心,说着恭维的好话,生怕军爷们一个不好兴,今天个出不了城了。 而几个被恭维的军爷们则面无表情的直接将钱收入囊中,仿佛这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然后再敷衍的看看路引,没什么问题,便会不耐烦的赶人走了。 虎子将一行四人的路引递过去时,依样也向三白眼军士手中塞了二十文钱,那军士却没有如另外两个军士般直接收钱,而是拿在手里颠了几下,表情不屑的“嗤”了一声,也不说话,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看着柴虎。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虎子连忙又从腰带里摸出二十文塞到三白眼手中,憨厚的笑道:“军爷,我家先生身子不好,这阴天下雨的,还请军爷通融一二。” 蔡荀也适时的咳了几声,那三白眼又扫了眼几人的穿着,见他们虽有马车,也是最便宜的蓝顶车,衣着干净却也简单,一看就是一家子穷书生的样,便扫兴的将四十文铜钱全部收入囊中,随便看了两下路引便还给了柴虎。 “行了,赶紧走吧,好给后边的人让道儿。” 虎子麻利的收好路引,频频点头赔着笑道:“好咧,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蔡荀正要牵着两个小的上车,便听见一串“哒哒”的快马声踏着细雨急行而来,接着一声高喝传来。 “禁军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原本要出城的百姓因着突来的变故,又纷纷被城门口的兵士拦在了一边,几匹快马转眼便至城门前,一身甲胄,身形魁梧的禁军倏地从马上越了下来,“唰”的一声抽出佩刀,面容冷肃地站在百姓们身前,仿佛随时准备对哪个不听话的出刀。 这威慑力十足的几个杀才瞬间把一群人吓得鸦雀无声,如鹌鹑一样在原地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一不小心,便被这些禁军老爷给咔嚓了。 顾衡自打下了车,还时不时的偷瞄茶棚里坐着的左相夫人,满脑子的心不在焉,直到看见禁军从马上下来,才倏地变了脸色。 他一把抓住顾星澜,将对方的手攥的死紧,也不知是被细雨打湿的还是被冷汗浸湿的,顾星澜只觉得攥着她的小手冰冷中还带着一层湿润,微不可察轻微颤抖着,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将少年的心事暴露得彻彻底底。 顾衡今日出城,特意穿的是女童的衣裙,宽大的袖口将两人紧握着的手遮得严严实实,并不会被人窥探到半分,顾星澜反手握住小公子,安抚的轻拍了两下,用眼神示意对方冷静。 站在两人身后的蔡荀微眯着眼,看着倏地一脸苍白的顾衡,本想问问是不是这一番折腾,这孩子身上的伤又疼了?可看着怒目圆瞪的禁军,终是咽下了口中的话,再忍忍吧,过会儿出城就好了。 那貌似守城兵士中领头的三白眼这会儿点头哈腰的凑到禁军身前,谄媚的道:“这位兄弟,这是出了什么事啊?这么兴师动众的?” 三白眼自以为自己大小是个头头,主动示好禁军没什么不妥,岂料他把人家当兄弟,人家把他当赖皮,那人高马大的禁军双目一瞪,厉声呵斥道:“不该问的别问,做好你该做的事。” 三白眼闹了个没脸,面上讪讪的缩到一旁,再也不敢出声了,哪里还有半点跟百姓们耀武扬威的气势。整个一受气的小媳妇,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被拦在一旁的百姓们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仿佛看那几个禁军也顺了点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 不大一会儿,先是传来一阵“哐啷哐啷”的沉重车辙声,紧接着,两百来人的禁军护着一队棺椁车,浩浩荡荡的向南城门驶来。 队伍的两旁,还跟着看热闹不闲事大的百姓,再加上拉棺椁的车夫,一行人差不多近千人之众,由南向北延伸而去,密密麻麻的竟像看不到尽头。 原本坐在茶棚里张望的左相夫人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扶着旁边侍候的老妇的手,眼眶氤氲的望着那打头的几口棺椁,仿佛在看她那珍爱了多年的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装在了那口暗不见天日的四方匣子里。 眼泪终于不堪重负,蓦地从她的眼眶里簌簌落了下来,借着仆人的遮挡,左相夫人转过脸去,双肩抖动,尽情的哭了个痛快。 可她又恐错过了最后再看一眼的机会,又急急忙忙的转过脸来再次盯着那打头的几具棺椁,眼睛眨也不眨的,恨不能把所爱的心头肉最后的音容笑貌尽数刻于脑中。 打头的三十六个举幡人像模像样的引着魂幡,那幡上洋洋洒洒的写着诸如什么彩云随步起,逍遥上天宫啊什么的,虽每张幡上的话语用的不同,但意思大同小异,末了都相同的缀上晋王顾文昊的名讳。 这……这竟是晋王府那一府的人?顾星澜心中咯噔一下,左相夫人轻装简从,突兀的出现在南城门一简陋的小茶棚里,在这一刻一切都有了解释。 原本已经被她安拂下来的顾二公子这会赤红着一双眼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死死的盯着那一行五百一十六口棺椁,喉咙里几不可闻的传出几声呜咽。 还好那些车马过城声势浩大的,本也动静不小,便没人听见顾衡微小的啜泣声。 禁军中郎将庞辉骑着高头大马,领着樊冲和李通等一众兵士从城门走过。 小少爷死死的攥住顾星澜,她只觉得掌心一痛,估计是被顾衡的指尖掐破了。 樊冲从顾星澜和顾衡面前过时,看到顾衡那张漂亮的脸,倏地一顿,被后面跟上来的李通一撞,“嘶”了一声。 李通疑惑的问道:“樊哥,怎么了?” 顾星澜顺其自然的将顾衡揽进怀中,用肩膀挡住樊冲的目光,轻轻的拍了几下顾衡的背。她记得,当日好像就是这人刺的顾衡一刀,心中也不免打鼓,怎么点这么寸呢? 顾衡埋在顾星澜的怀里,腿肚子直打抽抽,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不光顾星澜记得,他也记得,那张狰狞的面孔,与修罗无异的脸,此刻正盯着他看。 他们能躲得过去吗?顾二公子心中默念:“父王,母妃,哥哥,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衡儿躲过这劫啊,衡儿不能死在这儿,这满府的仇还等着衡儿去讨呢。呜……” 樊冲又看了眼顾星澜怀中的顾衡,被氤氲的细雨一打,再加上顾星澜的遮挡,他没看真切,视线往下,竟是一身粉嫩的女装,樊冲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草,看错人了,没事了,走吧。” 想什么屁呢,晋王府那小子不是在前面的棺椁里装得好好的?难不成还能跑出来诈尸不成?他有那工夫想点什么不好,想点少被头骂两句不香吗? 靠。樊冲头也不回的向前方走去。 顾星澜不是个多温情的人,也实在不懂怎么去安慰一个孩子,她只是自然而然的觉得,也许此刻,顾衡需要她的肩膀靠一靠。一时便没有动,任小公子靠着。 她想得一点也没错,顾小 15. 人心 [] 因顾星澜他们要去南边,和送葬的禁军走的是一个方向,出城后,他们的马车便远远的缀在后面,也不靠近,免得惹是非。 城外的情况和城里倒不太一样,出城一里地左右,便可见三三两两的百姓驻足在官道两旁,一开始这些人还只是观望。 也不知是哪个大了胆子的,开始往前凑了两步跪下身去磕头哀悼,这像是打开了某种阀门,陆陆续续的百姓们争相效仿,纷纷跪于道路两旁,一边悲切的呜咽,一边磕头相送。 一开始禁军还会象征性的呵斥两句,百姓们见对方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痛不痒的,胆子便大了起来,这些人竟连成了一排排相送的队伍,向着晋王府的棺椁行着无声的注目礼。 樊冲打马凑到庞辉身边,冲夹道的百姓扬了扬下颌道:“头儿,不管吗?” 庞辉牵着缰绳目视前方道:“这么多百姓,怎么管?管不过来的,……我们本也不与晋王有仇,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樊冲还没想明白,便见庞辉又冲他勾了勾手指道:“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当英雄的,为此可以将身家性命于不顾,而有些人,就只是平平凡凡一庸人,怕死爱财爱权势,但也没必要在英雄蒙尘埋骨时做那落井的小人,你说是吧?” “啊?”樊冲一头的雾水,庞辉的话太高深,他是一点也听不懂啊?什么一会儿英雄,一会儿庸人的,还有那小人什么事?这跟眼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啊? 庞辉看他那蠢样,“嗤”笑了一声,走了。 一位身材瘦削的老人身披黑色的斗篷,隐在人群之中喃喃自语道:“一叶有时或许会障目,但眼睛多了,总有遮不过来的时候,他做过的好事,受他恩惠的百姓们都记着呢,您再怎么巧立名目,还能堵得住这天下幽幽人心?”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旁边的小厮看了眼他家主子,没插嘴。 那老者一身的素衣,眼眸幽深的目送着晋王府的棺椁,神情中有说不出的失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怆然。 顾星澜看着人群中的老者若有所思,便听蔡荀道:“那是右相刘宽刘大人,朝中少有的刚正之辈了,可惜是个迂忠的老顽固。” 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这会也看向人群中的刘宽,叹着气评价道。 顾星澜对这刘宽其实还是有点印象,她没死前,这刘宽好像还是个初入朝堂的五品翰林,原本一个小翰林并不值当她堂堂镇北王记上一记,奈何刘宽此人是个又臭又硬的脾气,整天把他皇兄气得半死,但因这人有才,又不得不用。 她三不五时的便能听到顾征在她面前骂上这人两句,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印象。 顾星澜收回视线看向蔡荀道:“先生为何同我说这些?” 蔡荀挑了挑眉道:“哦?我以为小友想知道这些,既然老朽会错了意,那便当我没说,小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说话间,刘宽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这一场细密无声的春雨里。 顾星澜一噎,正想怎么接好,便见蔡荀又指着另一段人群中两个深色锦服的中年人道:“左边高一点的那个是皇长子——齐王顾文稷,右边长得白面书生的那位是皇七子——赵王顾文疆。” 这两句话说完,蔡荀就不出声了,转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星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想让顾星澜求他。 “呃”她怎么忘了蔡荀还有这毛病了,蔡荀此人虽说爱随手助人,可也是个爱捉弄人的顽童,但凡让他逮住把柄,必要戏耍一番的。 齐王、赵王这两人,顾星澜在晋王府时已了解得差不多了,以她现在和蔡荀的关系,再深层次的问题,也不好贸然相问,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不好交浅言深。 顾星澜无所谓的道:“哦。” 蔡荀等了半天,除了一个哦字,什么也没等来,老先生急道:“没了?” 顾星澜点头道:“没了。” 蔡老先生活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噎过,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道:“你就不想知道点别的?” 顾星澜眨着懵懂的眼眸问道:“先生还有别的要说吗?”言下之意,爱说不说,想让她求,窗户都没有,更别说门。 蔡荀气得胡子一抖,把眼一闭,闷声道:“没有。”兀自靠着车厢上假寐去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星澜神情愉悦的弯了弯眉眼,心中叹道:“这人总算有点生气儿了,真好。”她这两日观着蔡荀一身死气沉沉的暮色,还时不时的刻上两声,很是为他担心。 顾二公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目光定定的追着前面的晋王府的棺椁看,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顾星澜轻轻的扶起少年道:“什么时候醒的?” 顾衡嘶哑着嗓子道:“刚刚。” 顾星澜从一旁拿过水囊递给顾二:“公子喝口水吧,路还长着呢。” 顾衡被她这句公子吓得一下回了魂,他还记得两人现在的身份是兄弟,往蔡荀的方向瞟了一眼,又看向顾星澜。 顾星澜只浅笑道:“无碍,先生是通透之人,恐怕早将你我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若不安好心,刚刚在城门处,就不会帮我们遮掩了。” 听顾星澜这么一说,顾衡才松了一口长气道:“先生高义,是我小人了。” 靠在车厢上的蔡荀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人睡着了,但他歪在车厢一边的嘴角却不经意的向上扯了一下。 站在人群中的齐王顾文稷却冷着张脸看着他旁边的赵王顾文疆道:“呦,这不老七吗?” 顾文疆却不似顾文稷的冷脸,反而笑意盈盈的冲对方点头道:“大哥。” “哼……”顾文稷翻了个白眼,道:“少跟我来这套,我可不是老八,我这可没什么便宜让你占。” 顾文疆嘴角一抽,那张斯文的脸上险些挂不住笑意,噎了好一会,才又道:“大哥何必如此针对我,兄弟一场,我不过是来送送八弟一家罢了。” 顾文稷不给面子的又冷哼了一声,道:“少把你那套用在我眼前,辣眼睛,你什么人,还用我给你好好扒扒,心里没点数吗?老八一家子的死,你在这当中出了多少力,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赵王身边的侍卫一听这话,立马“唰”的拔出佩刀,却被顾文疆一把按了回去。这话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早都撸袖子上了,不打个头破血流都不算完的那种。 可顾文疆毕竟不是一般人,这位是浸淫朝堂多年的笑面虎赵王。 经过了一开始的尴尬,赵王这会很能适应他这嘴巴臭的大哥了,他面上挂着虚伪的笑道:“大哥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八弟一家子出此之事,我也很是伤心啊,大哥就不觉得唇亡齿寒吗?与其有空在这里跟七弟我拌嘴,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你说呢?” 顾文稷一听这话,脸冷得不能再冷了,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顾文疆见顾文稷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他凑到齐王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江淮之事,大哥也有份,与其在这操心别人,不如把尾巴处理干净了,我是真心想和大哥合作,大哥不如就给七弟个面子?” 顾文稷这回没再呵斥对方,但脸色也称不上好看,他烦躁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顾文疆笑得邪魅,斑驳的树影打在他煞白的脸上,犹如地狱里的催命鬼一样,他抬手指了指前方行进的棺椁仪葬队,什么也没说,只高深的笑了笑,便领着侍卫走了。 齐王的侍卫道:“主子,真的要把那东西给他吗?” 顾文稷一改刚刚的暴躁,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给他又如何,反正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且让他高兴一阵子吧。” 侍卫看了眼主子,又看了眼那长长的送葬队伍,终是没再说话。 出了城五里后,便没有再跟随着的百姓了,又行了六十里,此时已至戌时三刻,众人行到了一处小镇,庞辉领着一众禁军在当街 16. 中毒 [] 柴虎被顾衡一瞪,不好意思的赶紧往回憋笑,半晌才缓过劲来道:“沈家公子,不好意思啊,一下子没忍住,抱歉抱歉。” 蔡荀看向小姑娘笑盈盈的道:“姐姐生病了,喉咙不舒服。”他指了指脖子,又道:“你可以带她先去休息吗?”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用同情的目光又看了顾衡一眼,便听祖母道:“春桃,带客人去正堂的两间屋子休息吧。” 春桃清脆的应了一声好,正准备领几位客人走时,老妇人又说:“客人可用过晚饭,农户人家,也没什么好吃食,如不嫌弃,老婆子为几位下碗面吧。” 庄户人家什么不多,就屋舍多,像他们这种在京郊附近的农家,起房子的时候都会多盖上那么两间,不但偶尔从远处来的亲戚可以住住,还可以留宿过路的行人,收点银钱贴补家用。 蔡荀应道:“那就有劳老姐姐了。” 老妇人虽看着五十出头,但估计比蔡荀还小,可蔡荀一介文人不事生产,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看着生生也就四十多岁,如若他唤将别人唤小了,倒显得不礼貌了。 那妇人佝偻着背,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客人客气了,老婆子这便去煮来,劳烦几位稍等。” 几人分别宿在了正堂的左右两间房中,蔡荀和柴虎住左边的一间,顾星澜和顾衡住右边的一间,简单放好行李后,老妇人便把四大碗阳春面端了过来。 正屋的中间便是一张饭桌,他们一路从上京城走来,半天都没有吃什么正经吃食,这会即使是顾星澜,也狼吞虎咽的嗦着碗里的面条,毫无形象可言。 老妇人领着春桃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笑道:“两个孩子都饿坏了吧,慢点吃,要是不够,锅里还有。” 这面虽是荞面做的,但老妇人的手艺却非常不错,一听这话,虎子笑道:“真的,那就劳烦小妹妹再帮哥哥添点。” 春桃也不闹,只是目光定定的盯着柴虎碗里的面汤,咽了咽口水,才走上前来接过虎子的碗,向灶房走去。 蔡荀年纪大了,吃了这一碗,便也不好再多食。 顾衡身上有伤,再加上白日里的一番折腾,又吃的是荞麦面,娇贵的小公子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碗,便不动了。 春桃给柴虎添了面后,坐到老妇人身边,大眼睛时不时的瞟向顾衡剩下的那半碗面。 这种荞麦面对顾星澜来说并不陌生,上辈子她在北境,遇上战时没有吃的,野菜也不是没吃过,这荞麦虽粗,却极管饱,再加上老妇人的手艺,已经是不错的吃食了,在场三人中,也唯有顾二公子是真的吃不惯罢了。 她放下碗筷冲春桃招招手,小姑娘见这个相貌平平的小哥哥唤她,立马像个小兔子似的两下蹦到顾星澜身前。 顾星澜从衣袖中摸出五百文钱,塞到春桃手中道:“这是我们几人的食宿钱,你去交给你祖母。”转脸又对那老妇道:“奶奶,还要借您家灶房使使,给我姐姐煎碗药,可使得?” 老妇人平时没少接待他们这样的客人,也没扭捏,大大方方的接过小孙女递过来的银钱,笑道:“使得使得,小公子这是说得哪里的话,灶房就在左前边那间,你自用去便是,不用同我老婆子客气。” 正在吃第二碗面的柴虎看到顾星澜掏钱,正要把碗放下抢着去付钱,就见坐他对面的蔡荀对他摇了摇头,虎子只好又继续吃起了他那碗又快要见底的面。 顾星澜搀着顾衡回屋后道:“公子,你先歇会,我先去把药煎了,一会儿就来给你换药。”顾衡胸口的伤,一天最少要换一次药,还要内服三次汤药,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找歇脚的地方的原因。 顾衡点头道:“好,你去吧。”说完便开始扯他身上那粉嫩嫩的衣裳,刚解了两颗扣子,便被顾星澜一把按住,他抬头看对方。 顾星澜冲他叹气道:“公子,你身上这套衣服,我只买了一件,可不能扯坏了,你可轻着点,这衣服明个还是要穿的。” 一听这话,二公子的小脸马上垮了下来:“啊,我明天还要穿啊?不是都出城了吗?” 那一脸的委屈劲,让人看了十分的不忍,顾星澜面上同情的露出为难的表情,心里别提多爽了:“让你穿一会儿女装你还不乐意了,我从玉树临风的风流俏公子一下子变成个姑娘,我说什么了么,一切为了报仇,都忍忍吧。” 顾星澜道:“公子,这里离京城也不远,咱们不能来时是个小姑娘,明个打这出去时就变成个小公子啊,会惹人怀疑的,一切还是安全为上,还请公子忍忍,等再走远些,公子便可不用再穿女装了。” 顾衡虽然别扭,可也懂一切以安全为上,二公子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任顾星澜帮他把衣裙脱好放至一旁。 顾星澜到灶房时,碰到了也出来煎药的柴虎:“虎子哥也给蔡先生煎药啊?” 虎子一回头,便看到顾星澜端了个药罐蹲在了他旁边,虎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对方腾了点地方。 “沈二兄弟,你看这马车也是你买的,刚刚你又抢着付食宿钱,这路还远着呢,我和先生两个大人,却处处占你们两个孩子的便宜,说出去不是臊我们脸么。你要是再这样,我和先生就不与你们同行了。” 顾星澜一边煎着药一边道:“你同我说这些,可是蔡先生的意思?” 虎子立马摇头道:“先生并没说什么,只是我素来了解先生为人,心知他也定是这么想的。” 顾星澜眯着眼睛在喉咙里喃喃道:“那可未必?你又不是你家先生。” “啊?你说什么?”那声音太小,柴虎没听清。 顾星澜笑道:“没什么,我说你家先生得的什么病啊?我从小和我阿娘学习医理,也略通一二,要是不嫌弃,可为蔡先生看看。” 柴虎闻言一愣,立马高兴的道:“沈二兄弟还懂医?那是再好不过了,不如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给先生送药吧,你顺便再给瞧瞧。” 要是别人说这话,虎子是一点也不会信的,一个十岁的少年,再是家学渊源,也不可能好得过医馆里的坐堂郎中。 但换作顾星澜的话,虎子却愿意信上几分,无他,就单凭少年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便值得人高看两眼,素来听闻苗医神奇,如果真能帮先生调理一二,也是好的。 顾星澜点头应好,她将药煎好后,便打了盆热水回屋给顾衡换胸口的药,经过了几天的精心护理,顾二的伤由内向外已在渐渐愈合,但再是小心,伤在心口,每次换药顾衡都不免疼得直哆嗦。 顾二公子扯着顾星澜的衣摆,簌簌的落下泪来,顾星澜感觉到衣摆上的小手,放轻了手上的动作,眼也不抬的问道:“疼?” 顾衡轻点了点头,见顾星澜正专心上药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顾星澜两下上完药,再一层层的帮二公子把伤口包好,边包边看着顾衡的眼眸道:“那便记住这份疼,来日,将这些原封不动的还给你的仇人,甚至让他比你更疼。” 顾衡用力的点了点头,末了,顾星澜在小少爷的头上随意的摸了两把,喂对方喝了药,又掖好被角,便随柴虎去了蔡荀那屋。 一进屋便见瘦削的一道剪影被一豆烛火映照在窗下,蔡荀拿着本书在灯下看着,见顾星澜和虎子一起进来,却半点也不诧异。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道:“小友来了。” 虎子高兴的开口道:“先生,沈二兄弟说他懂医,想为您看看。” 蔡荀一愣:“哦”,他想过顾星澜会来,却没想过会是这个理由:“那就劳烦小友帮我看看吧。” 顾星澜将指尖搭在蔡荀的脉上探了半天,越探眉头索得越深,按着原身沈芝从小跟着阿娘学习苗医,虽不如她阿娘那么医术了得,可也比一般的坐堂郎中高明不少。 可蔡荀的脉却不似一般病人,虽虚却不弱,又好像血脉中被什么压制着,让其流速不能自由,久而久之,人便会出现气血两虚,痨咳不止,渐渐便撒手人寰的地步。 蔡荀见顾星澜号了半天的脉,也不说话,只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嘴的,心下暗腹:“虎子糊涂,我一把年纪了怎么也跟着糊涂上了,这孩子不过是比一般人聪慧了些,怎么还指望上了,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想这么说,蔡荀打趣道:“莫不是小友学艺不精,瞧不出老夫这病?” 虎子在一旁看着,由一开始的满脸希冀到渐渐的没了笑容,此时一听先生这话才恍然大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他怎么就当真了呢,还领到先生跟前来,白白让几人都尴尬。 他讪讪的笑了两下,刚要说话,便见顾星澜收手言道:“先生这不是病。” “啊?”柴虎嘴巴张得老大,这沈二兄弟莫不是碍着面子,非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先生在多年前便陆陆续续乏力,咳嗽,前前后后看了不下百位郎中,这当中不乏一些有名气的名医,无一不是说先生年老体衰,得了血亏之症,到沈二兄弟 17. 拜师 [] 蔡荀颤抖着看着眼前的少年,过了好半天,才干涩的开口问道:“……你,你如何得知我是蔡荀?” 两人相处这几天,虎子从没透露过他的身份,只称他为蔡先生,还有他那几十年前的名号,多少年都不曾听人提起过了,为何眼前之人能一口叫出?又为何这少年说的话与当年他初遇主公时如出一辙? 还有名字,刀术?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吗? 顾星澜只镇定地看着蔡荀,还不待她开口,更听对方又道:“又为何知我是北境第一谋士?你可是……可是?” “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柴虎拿了一包药材回来。 他将当归往顾星澜手中一塞,高兴的笑道:“沈二兄弟,你看这些可行?先生的药可能配了?” 顾星澜原本烦躁的心一下子落了回来,她也没掉什么马甲啊,但观对方反应,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她正愁如何回蔡荀的话,柴虎就进来了。 正好缓解了现下的尴尬,顾星澜此时看柴虎怎么看怎么顺眼,拿着药材便往出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蔡荀。 被柴虎一打断,蔡荀也从激动中抽离了出来,再看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即便对方身世成谜,也许与晋王府有什么关联,但也绝不会是那个穷困潦倒还爱充面子的破烂镇北王。 那人如果真的活着,也该和自己年岁差不多,怎会是个小娃娃? 瞧着顾星澜看过来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说:“是老夫失礼了,还请小友见谅,你只是太似我的故友……你提的要求,我应了,明日便带你兄长拜师吧。” 蔡荀说完,侧过半面身子,将自己落寞的脸隐藏在阴影下,疲惫的冲顾星澜摆摆手。 “好,那就多谢先生。”顾星澜冲蔡荀点了点头,推开房门,脚步踏出一半,又回头道:“先生放心,我兄弟二人的身份虽不好对旁人说,但绝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我兄长定不会辱没了先生一世的清明。” 出城那一路,蔡荀定然看出他们与晋王府有关联,却并没有声张,反而帮着遮掩,那对方怕的便不是惹麻烦,而是怕将心怀歹念的蛇蝎之辈收入门下,养狼成患。 果然,蔡荀在光影里的身子一顿,然后“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看来是满意了顾星澜的回答。 虎子一头雾水的看看他家先生,又看看沈二兄弟,他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在先生将他支走,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 但他向来知道自己笨,有先生在,定不会出什么大事,见二人已达成某种共识,便一言不发的去给蔡荀铺床去了。 顾星澜去灶房用柴虎给的当归煮了两碗药汤,一碗自己喝了,背过身去在自己手腕正在愈合的伤口处又轻轻的割了一刀,鲜红的血滴滴答答的落进另一碗药汤里,氤氲成一条绯红的线,顾星澜搅了两下,端着加了料的药汤,给蔡荀送了去。 这回蔡荀并没有再问什么,痛快的喝了顾星澜给的药,便与虎子歇息了。 第二日,蔡荀果然好了很多,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活力,脸色也有了一丝红润,看来顾星澜没骗他,他果然是中毒了。 可这毒是如何中的呢?好像是自前些年,他再三拒绝了赵王的招揽,此后没多久,便身子越来越不济了,会是顾文疆吗? 赵王此人向来心机深沉歹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会对自己用毒,也没什么说不通。 “唉,到底是老了,没了以往的谨慎,不中用了。”蔡荀心中暗叹。 禁军当天晚上休整不久便再次起程了,这会儿早就交了差回家美美的钻被窝了。 顾星澜一行四人又吃了顿老妇人做的早饭,便要启程。 临走时,春桃雀跃的蹦到顾衡面前,仰着小脸脆生生的唤道:“仙女姐姐,我可以抱一下你吗?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姐姐,比里正家的樱桃姐还漂亮,我如果抱了你,全村的人都得羡慕我。” 小姑娘高兴的憧憬着被小伙伴羡慕的场景,咯咯笑了起来。 顾衡昨晚抱着顾星澜睡得不错,今天脸色也好了很多,白皙的小脸被春日的朝阳一照,卷翘的睫毛扑扇扑扇的遮着一双桃花眼,被粉红的裙装一衬,别提多好看了。 知道内情的几人有了昨天的尴尬,这会虽然没笑抽,但也是极力忍着。 顾二公子眉头紧拧不着痕迹的夹了眼春桃,心中腹诽:“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事啊?哪里就看出我是个女的了,瞎了不成?就这眼神,将来定找不到好婆家。”他刚想往旁边窜窜,便在顾星澜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委屈的顾星澜立马一顿,眼珠子一转,然后眉眼上扬出好看的弧度,向春桃伸开双手。 春桃见状,小炮仗似的扑上来一把抱住顾二公子,水灵的大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高兴的嚷嚷道:“我抱到仙女姐姐了,我抱到仙女姐姐了。” 站在院中的老妇人无奈的笑道:“小姐仁善,我家春桃给小姐添麻烦了。” 这句小姐叫的顾二公子嘴角直抽抽,手心攥得能拧死一只鸡。 看着像个木头桩子被春桃抱着的顾衡,顾星澜眼底的笑更深了,顾二公子不好开嘴,她便回道:“无妨的奶奶,相识便是缘分,春桃很率真,将来定是个惹人爱的姑娘。” 老妇人道:“那就借小公子吉言。” 这句小公子听得顾星澜心中一片舒坦,这才对么,她就该是个公子。 顾衡看顾星澜眼底的笑,也试着笑得真切些,下一瞬,顾二公子脸上的笑僵在原地,假得不能再假了。 “啵”春桃踮起脚尖在顾衡白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咯咯笑着跑出了院门高声嚷嚷道:“我要去告诉樱桃,我不但抱了仙女姐姐,我还亲了仙女姐姐一口,让她不给我抱,仙女姐姐比她可漂亮多了……” 老妇人从旁边抄了个扫把便追了出去,你这个皮猴,一天天的竟给我惹事,你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愣在原地石化的顾衡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他、他这是被一个野丫头亲了?岂有此理,这野丫头竟然敢亲他,她竟然敢亲他? 顾衡登时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噗……”虎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再次破防的笑了出来。 蔡荀碍于身份在那摆着,虽不好明目张胆的笑,也是憋得辛苦,只见他胸口一震一震的,可能是怕顾二公子冒火,果断的上车躲避。 一院子的鸡飞狗跳,人间烟火,莫不如是。 顾星澜看着小公子涨红的脸,虎子笑抽的腰,偷偷往车上钻的蔡荀,院外疯跑着的春桃,还有撵春桃的老妇人,这一场欢闹,身旁三两故友,把她从地狱拽回这人世间,真好。 她由衷的笑了起来,在这明媚的春日,严冬已经过去,春暖灿阳正好,一切都会好的。 顾衡像只河豚似的瞪向笑成只虾米的柴虎,虎子收到警告,终于收敛了笑意,紧紧的抿上唇,扭过头去不看顾衡,只肩膀还一下下的抖动。 再看顾星澜,便见平时稳重的少年此时也心情及舒畅的笑着,虽然易了容,还是能看出对方真的很开心,顾衡很轻的叹了口气,算了,他很少看到星澜真心的笑,以前他不懂,可自从家破人亡后,小公子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再看人时,心下不免琢磨成九道弯。 凡事都要想想别人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对他好,还是只是客气,虽然星澜对他很好,可他知道,星澜时常是不高兴的,仔细回想对方在他家的这半年,好像都没高兴过。 这 18. 成长 [] 五年后…… 姑苏城内,毗邻而建的屋舍重重叠叠,沿着街河蜿蜒连绵,高低参差,一座色彩淡雅的两层单门独户的民居内,湿润的夏风吹过正厅的花圃,在曲径回廊处打了个弯,转向水池假山处。 一池的青莲间,几条橙红色的锦鲤来回的穿梭于翠绿的莲叶间嬉戏。 “扑通”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砸入莲池之中,惊得原本悠闲嬉戏的锦鲤“哧溜”一下,就散了个干净。 “哗啦”一声,莲池中站起一个八尺多高的少年,那少年半挽长发,提着一把刀全身湿透,池水滴滴答答的顺着衣袖流了下来,满身狼狈。 但与之极不相衬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阳光打在湿漉漉的眼睫上,水珠被光一晃,要缀不辍的,闪着灼人的光,那漂亮的桃花眼往上一挑,看得人心都化了,那湿透了的衣衫紧贴在肌理分明的好身材上,更是让人血脉喷张。 这要是被隔壁柳姑娘看到了,那就能扶在他家院门上抬都抬不走。 顾星澜低头看了看自己七尺的身高,细瘦的胳膊腿,心中一酸,她那五尺的大长腿是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点,刚刚那一刀还是砍得太轻了,她那俊秀的小脸上满是嫌弃,漂亮的美眸一翻,小声嘟囔道:“也就那样吧,我上辈子也不比他差。” 只听一声咆哮从二楼的轩窗里传了出来:“沈星澜,你是不是皮痒了,又来霍霍我那一池莲,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 顾星澜身子一哆嗦,提起长刀三两下便翻过左边的院墙,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行至转弯处还哧溜了一下,“哐当”一声,好像是一个人滑坐在了地上,接着传来“哎呦”一声痛呼,那人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从池塘中爬出来的顾衡将刀放到石桌上,不顾自己一身的水,急忙向楼梯处走去。 “先生可摔着了?”顾衡一边搀起蔡荀,一边关心道。 蔡荀往顾衡身后看了看,顾星澜早跑得没影了,他气得胡子烂颤:“你就给他打掩护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俩那点小心思,你看看你们把我这池莲霍霍的,啊?就不能换个地方打?你们自己说说,这都是今年第几回了?” 顾衡心虚的瞟了眼蔡荀,心虚的道:“先生,都是学生不好,是我压坏了你的莲,与星澜无关。” 蔡荀一把拍开顾衡的手,气道:“哼……你什么样?他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哪里像他,你少替他遮掩,别以为他跑了就算了,这事没完,你回去和他说,让他抄五十遍道德经来给我,不然下回,别想进我的门。” 他腿脚麻利的走向那池宝贝青莲,半点没有摔过的样子,看着那一池子被压得东倒西歪的莲,气哼哼的加了句:“我还治不了他。” “呃……”顾衡默默的在心里给顾星澜点了一排蜡,心想:“兄弟,我真的尽力了,你自己保重。” 当然,虽然他是被动挨打的,但鉴于他还想为凶手遮掩,最终也喜提蔡先生五篇策论,还被要求明日就得交上来。 柴虎提着个篮子从门厅走了进来,看着顾衡一身的水,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热闹不闲事大的笑道:“又跑了?” 顾衡一脑门黑线的长出了口气,头无力的往旁边一歪,表示他也很无辜,被虎子拍了拍肩膀安慰了下。 柴虎也不用他回答,又问道:“晚上要在这用饭吗?” 顾衡刚想说不用,便听蹲在池塘边的蔡荀声如洪钟的吼道:“我这没饭给他吃,都给我滚,少在这碍我的眼。” 看来先生这次气狠了,虎子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然后提着一篮子菜向灶房走去。 顾衡提着刀走前,向先生行了一礼,但蔡荀背对着他,装没看见,仍蹲在池塘边哀悼他的青莲,锦鲤见风波过去,又调皮的从莲叶间探出头来,吐着泡泡和蔡荀大眼瞪小眼。 蔡荀看着那豆大的鱼眼,嫌弃的“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嫌弃鱼呢?还是嫌弃那两个他亲手带大的小王八蛋呢,气呼呼的一甩袖子,转身回二楼休息去了。 灶房里传来虎子愉悦的歌声和滋啦啦的烧菜声。 隔壁左间的院落里,扒在墙边的顾星澜轻巧的从丈高的墙头一跃而下,贴在墙脚听墙根,不多时,便见推门进来的顾二公子蔫搭搭的向她走来。 “星澜,都是我不好,没接住你的刀,要是我再强点,就不会掉到池塘里了,还害你被先生骂。”顾衡眼里满是抱歉,踟蹰的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 他看了看顾星澜的脸色,小心的又道:“要不,你那五十张道德经我帮你抄?”那小眼神里满是讨好。 顾星澜烦躁的摆摆手道:“确实是你无用,连十招都接不住,你说你也练了五年的刀了吧,怎么还这么菜呢?你在刀法要是像你的脑子一样该多好?” “……”对于为句指谪,顾衡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这是对他的嫌弃呢?还是夸奖呢?但他自动将其归类为后者。 顾衡自五年前在南下的船上拜蔡荀为师后,被老先生骂了个狗血喷头,自那以后顾二便像开了挂似的,不管多拗口的书,小公子读个几遍,便出口能诵,做起文章来那也是头头是道,还颇有灵气,不似一般学子那样匠气迂腐,对于治国策论,也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每每总让蔡荀眼前一亮。 这才放过了顾星澜给他设套这回事,也真正将顾衡当成了自己的弟子,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顾星澜并没有带着顾衡回云颠,而是同蔡先生一路,回了先生的老家姑苏,在临街不远处买下了这两处相邻的院子,一处给先生和柴虎住,一处顾衡和顾星澜住。 虎子一脸受惊的推拒不能收他们的院子,站在一旁的蔡荀却面色不变的吩咐虎子收下。 此后顾衡每日天不亮就随顾星澜起身学刀,用了早饭后,又去找蔡先生习文,第二年,顾衡便以蔡荀弟子沈衡的身份中了童生,两年后又中了秀才,当时这事还轰动了苏州城好一阵,那毕竟是十三岁的秀才啊。 如无意外,明年他就可以进京考举人了,真快啊,一晃五年就过去了。 当年那个背负着一身血仇,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身受重伤的狼狈少年,与他的小伙伴在逃亡的路上踽踽独行,小公子终于长大了,没人比他们两个更盼望长大。 长大对别人来说意味着身体的强大和自由,可对于他们来说,还意味着能与仇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资格。 顾衡看着眼前的顾星澜,手欠的比了比对方与他的身高差,顾星澜刚好到顾衡的眼眸处,他疑惑的问道:“星澜,你今年怎么都不长了?是不是最近吃太少了?” 这句话完美的戳中了顾星澜的雷点,这是她一生的痛,镇北王暴躁的拍开顾衡的手,心虚的道:“你懂个屁,我一天挣钱养家容易吗?外面那么多双嘴,哪个不用吃饭?这都是累矮的,累的,懂吗?” 此话一出,顾二公子羞愧的低下头,扯着顾星澜的衣袖轻声道:“都是我没用,对不起星澜,害得你这么累。” 顾星澜尴尬的将目光转向别处,不去看顾衡的眼,因为她说这话并不准确,比较心虚。 银钱其实大多数是顾二公子挣的,除了最开始到姑苏的半年,要靠她当赏金猎人赚钱外,后来都是靠顾衡出谋划策,在外组建商队挣钱的。 只是跑腿与出远门护卫商队的活都是顾星澜与柴虎在做。 顾星澜对赚钱一事上,实在是天赋有限,想着她以前养着整个北境军的时候,顾征经常凑不齐给她军饷,她就得拿出她看家的本事,去江湖上当个赏金杀手来贴补军用,想起来也真的是汗颜。 在她最穷时,甚至连死人的陪葬品都挖出来换银子,没法子啊?她得让跟着她的几十万大军吃饱肚子,不能让兄弟们跟她干着脑袋 19. 分房 [] 阿笙忙活完灶房的活计,正要来请两位公子用饭,便看见顾衡一身湿的从外面进来。阿笙疑惑道:“大公子怎的一身都打湿了?” 顾衡却问:“可是摆饭了?” 这明显是不想回答,阿笙也不多问,只道:“正是,我去给公子取身干净衣裳。”然后转身快步向顾星澜房间走去,生怕他主子着了凉。 罗笙和罗大爷是顾衡到了姑苏后买入府的,他们的情况特殊,身边不好用那些契约长工,便在牙行买了从江淮逃难出来的这一老一小,一院子的男子,倒也方便。 平日时,祖孙两个都是极勤快的人,虽然老的老,小的小,但却将府里打理得很是井井有条,二人感激两兄弟的活命之恩,很是忠心,从不过问不当问的。 顾衡几步走到顾星澜房间,便见阿笙杵在门外咚咚的敲门。 “大公子,二公子把门锁了,怎么叫都不开。”阿笙尴尬道。 顾衡无奈的笑道:“你不用管了,自行和你爷爷用饭去吧。”他们家星澜生着气呢,他不把人哄好,这人一准饿肚子。 阿笙看着顾衡一身的湿衣担忧的道:“那大公子这衣服?” 顾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敲起面前那扇门柔声道:“星澜?可还在生气,都是我不会说……” “嘭”的一声,一个硬物砸在地上,“滚……”房内传出一声咆哮,接着又是一片死寂。 阿笙缩了缩脖子,一看这架势,立马蹬蹬蹬的跑走了,啧啧啧,二公子这暴脾气,也就大公子受得了,也不知将来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和这位爷相处得来。 顾衡无奈的一挑眉,然后咳了两嗓子,柔弱的再次开口:“星澜,你能不能开门让我进来换身衣裳,我冷?” 屋里还是没有半点回应,顾衡再接再厉的道:“我真的冷,啊噴……我” “嘭”的一下,门倏地被打开,下一瞬,一身干净的衣衫被砸在顾衡脸上,“嘭”的一声,门又再次关上了。 从里面传出一声怒吼道:“拿着你的衣裳滚回你自己房间去,以后不准跟我睡一个房间。” 顾衡一怔,过了好半晌,才明白顾星澜真的生气了,就为了胸肌没他硬?至于吗? 二公子莫名其妙的被吼了一通,虽说很是委屈,但他并不打算和星澜分开睡,这么多年了,两人向来是同榻而眠,不抱着星澜,他总是睡不好的。 顾衡再接再厉的敲了两下门,道:“星澜……你没给我拿亵衣,你再开一下门儿。” 房内,顾星澜忍无可忍的再次从头上拉下被子,两步走到衣柜里,把属于顾衡的所有衣服一股脑的抓起,将其狠狠的砸在顾二公子身上,不耐的道:“再敲我的门,就把你的手打断。” 然后再次把门关上,岂料关到一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抵,“哎呦……”顾二公子那张绝美的脸此时邹成一团,龇牙咧嘴的道:“星澜,我夹到手了。” 在顾星澜的一顿中,顾衡成功的把自己挤了进来,顾二公子惨兮兮的举着红肿左手道:“星澜,都是我的错,我不会说话,你就别和我生气了,看在我被你打进水塘里,又夹了手的份上,行吗?” 少年黑亮的眼眸里闪着光,灼灼的看着顾星澜,大有对方不答应,他就哭给她看的架势。 心累,顾星澜看着这样一张脸,有点下不去手了,但再怎么心虚,气势上也不能弱,她眼眉一挑道:“你知道是你的错就好,以后再也不许提那些话了,懂吗?” 顾衡道:“哪句?” 顾星澜含糊道:“就那句?” 顾衡试探的道:“胸肌那句?” 顾星澜立马炸毛道:“闭嘴,知道你还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衡条件反射的将手举高,“嘶……”的一声,牵动的被夹的手,“星澜,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顾星澜见他那惨样,气也消了大半了,毕竟这事也不怪顾衡,只是对方刚好戳到她痛处。“快点把衣裳换了。” 顾衡举起红肿的手,委屈的看着顾星澜,那湿漉漉的眼睛像小兽一样。 顾星澜认命的出了口长气道:“过来。” 顾衡乖巧的走到顾星澜身前,心满意足的享受了顾星澜的换衣服务加包扎左手,可是才一换完,还是被顾星澜无情的一把推出了门外。 “你我都长大了,不方便再睡在一个房间了,你可明白?”顾星澜理直气壮的道。 顾衡一脸的蒙,“我们两男的,有什么不方便住一起的?” 隔着门板,传来顾星澜低沉的回答:“当然不方便,你就没有那什么的时候?” 顾衡还是不懂,“哪什么?” 顾星澜道:“你个呆子,男的早上会那什么,懂吗?” 顾衡老实道:“不懂?你说清楚,星澜,我真不懂?” 顾星澜咬牙切齿道:“晨勃,晨勃,懂了吗?靠……”心好累,有谁来告诉告诉她,为什么她要和顾衡隔着扇门讨论这个问题?天啊! 门外一片寂静,俊美的顾二公子一脸绯红的石化在当场,所以说,星澜现在都会晨勃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某处,无声的抱着一堆衣服尴尬的回了房间。 中途又吩咐阿笙给顾星澜端饭菜送去,他自己味同嚼蜡的吃了两口,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半天,才终于睡了过去。 这夜睡不好的不止顾衡,顾星澜也在房间折腾了半宿,她找出一身亵衣裁剪成长长的布条,再仔细的将自己的胸缠好,对着铜镜端详了半天,总觉得差点意思。 又从一个木匣中拿出她平时易容用的防皮,做了个小巧的假喉结贴在脖颈处,才总算满意的躺回榻上,睡到半夜,胸口被勒得喘不上气,又反复的滚了好半天。 “靠,女娘真不是人当的,这都什么事啊?”当了五年女娘的顾星澜继如厕外,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想死的心情。“顾征,你个老王八,都是你害的。”在无数次日常咒骂了寿德帝一通后,顾星澜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均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打了个照面,即使是这样也俊美依旧的两人面面相觑后,尴尬的都心照不宣的坐在饭桌上闷头吃饭。 阿笙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也不敢多话,摸了摸鼻子将目光转向窗外。 顾衡吃了几口,总觉得不自在,试探的开口道:“星澜?你昨天……” “别问。”顾星澜瞪了顾衡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用饭。 顾衡将一块羊肉放到顾星澜碗中,自己又吃了两口,又开口道:“星澜,你” 顾星澜把碗筷往桌上一拍,厉声道:“不是让你别问了吗?听不懂?” 顾衡无奈道:“我是想问你昨天,先生让你抄的道德经你抄了吗?” 一室的静默,只有窗外的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好像是在嘲讽顾星澜的愚蠢。 半晌,顾星澜泄气的端起没吃完的碗,闷声道:“没。” 顾衡一脸的果然如此, 20. 逛花楼 [] 暮色渐沉,大街小巷的花灯早已早早点亮,长长的山塘街到处都是灯山彩楼,灯楼高矮不一。 最高的竟有数丈,竟比城墙也不遑多让,那楼上少说也有百多盏花灯闪烁照耀,恍如银河倾倒,最高处被照得最亮的匾额处,遒劲的提着‘群芳楼’三个大字。 门口灯红柳绿下,站着一排排打扮得艳丽妖娆,搔首弄姿漂亮姑娘们,她们细着嗓子,使尽浑身解数的说着各种花言巧语,以期将过路的老爷公子们请到这繁华的楼里坐坐。 “刘老爷,您可好久都不曾来了,想死奴家了,快里面坐。”一位身材丰腴貌美的女子热情的搀着一个褐色锦衣,膀大腰圆,又满脸油腻的中年大叔向楼里走去。 刘老爷眯着眼睛很是受用的摸了一把女子圆润的臀,猥琐的笑道:“我的小心肝,老爷也想你,这不是家里的老太婆不好相与,我这不是一得空就来了吗?” 那被摸的女子也没不悦,反而还一脸的享受,笑得越发花枝招展的,看得刘老爷心痒难耐,两人一路火急火燎的向楼上走去,生怕走慢了,在大厅光众之下就擦出火来。 “许公子,您是不是把杜鹃忘了,这么久都没来找奴家。”身着玫红色衣裙的清瘦女子含羞带怯的看着一位锦服公子,那许公子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只笑着看她,也不说话。 杜鹃秒懂这货心里的花花肠子,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去挽对方的手臂,对方没有拒绝,杜鹃如黄莺般的嗓音再次传来:“公子,奴家特意为您新学了首曲子,就等着您来,好弹给公子听,公子可愿全了奴家的心愿?” 这回许公子总算赏脸的开了尊口,他用折扇挑起杜鹃的下颚,挑眉道:“特意为我学的?”那促狭的意味十足。 有些公子事来这种地方也不忘了摆他那一身清高的架子,总要那么像模像样的装上一番,好叫人知道,他虽来了花楼,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和一股人是不一样的,他为的是风雅,其他只是顺带,不能堕了他的名声。 杜鹃状似羞怯的点了点头,美眸时不时的往许公子身上瞥两眼,又移开,装得娇嗔含羞的样子极大的满足了许公子那高傲的脾性,有些人就好这口,她百试不爽。 许公子满意的道:“嗯,即是鹃儿特意为本公子学的,那便去你房间听上一听吧。”说完,许公子踱着方步,像只高傲的孔雀似的被杜鹃挽着也向楼上走去。 “呦……瞧瞧,这是哪来的两位俊俏公子啊,把奴家看得心都飞了,快里面坐,让妈妈我好生给两位找几位漂亮姑娘陪陪。” 一位身穿大红锦服,头饰华丽的三十出头的美妇看到顾星澜和顾衡,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妈妈我要是再年轻个几岁,定不舍得让旁的姑娘近二位公子的身,妈妈我呀,一准自己个伺候二位公子。” 这话听着旁边过路的两位熟客嘴角抽抽的哄笑道:“常妈妈,你行不行啊,别把两位小公子吓着了,哈哈哈……” 常妈妈扭着丰腴的腰肢骂道:“给老娘滚一边去,哪都有你这个泼皮耍嘴。”然后两步上前,便要去拉顾衡的手。 顾衡不着痕迹的向前快走两步,刚好从这位妈妈眼前错了过去。 常妈妈脸倏地一撂,她作为姑苏最大花楼的金牌妈妈,不说有多高的地位,还没哪个敢在这楼里不给她脸,要不是看这两位公子俊俏,她手底下大把的姑娘招揽生意,她犯得着自己亲自出马吗? 走在后面的顾星澜随意的将手在常妈妈眼前一晃,常妈妈那下拉的嘴角马上又一百八十度的上扬了回去,那速度,就跟变戏法似的。 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在她眼前一晃一晃的,谁跟银子过不去啊?那不是有病吗?常妈妈自然是没病的,她跟在顾星澜身旁笑道:“公子真是好气魄,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可有相熟的姑娘?” 那语气里,多了几分敬重,一个好看的人固然会让人心生好感,但一个有钱又好看的人,那一定让人又敬又爱。 顾星澜满意的将银子抛给老-鸨,道:“我们要见花魁荆如意,不知妈妈可方便?” 常妈妈往兜里揣银子的手一顿,想了想,到手的银子,怎么还可能从她包里飞出去,第一花楼的金牌老-鸨可不是白当的,她先将两人引到楼上的一个雅间内,又命两个小丫鬟给贵客沏了上好的茶。 这才面色为难的道:“这……这恐怕是不太方便,二位公子不如换位姑娘,我们楼里的白牡丹白姑娘也很有名,那小脸长得啊,能掐出水……” 顾衡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面上神色不辩,对旁边时不时偷瞄他的两个小丫头视若无睹。 顾星澜手指在茶杯的边沿反复摩擦着,不待对方说完,果断打断老-鸨的推销道:“如意姑娘可是不在?” 常妈妈支支吾吾道:“那……那倒不是。” 顾星澜又拿出一锭白银递到常妈妈眼前,说:“那就是如意姑娘今晚有客了?” 银子虽好,可这次常妈妈却没有伸手去接,她先前收了那锭银子,是以为可以推别的姑娘顶上,但眼前这二人却是非如意不可的架势,她便不好再收这钱了,拿钱不办事,是会砸主顾的,这是规矩。 常妈妈为难的道:“正是,二位公子来得不巧,这如意不是三天后就要正式挂牌接客了吗,这几日来听曲的就多了些。” 看在拿了对方银子的份上,常妈妈又往前凑了两步小声道:“一位京城来的贵客把如意这几天的场都包了,就等着如意姑娘挂牌呢,要不二位还是换个人吧,那位,真得罪不起。” “哦……”顾星澜还是把银子推到了常妈妈眼前,笑道:“妈妈,我们兄弟只是慕名前来见上一面,不会耽误太久的,要不妈妈通融通融?” 顾星澜漂亮的美目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常妈妈,那目光灼灼的,看得人心痒痒,再配上这么张俊美的脸,常妈妈心中一荡,老脸一红,她假模假式的咳了一声,将银子收入怀里。 常妈妈看了看房中的滴漏,时间还早,那位爷没那么早来,唉,谁让那么俊俏的小公子对她放电呢,她实在是受不住啊!就破一回例。 她一咬牙,豁出去的说:“公子即是只想见上一面,那倒也使得,只是这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不知公子还愿不愿意?” 顾衡不高兴的看着顾星澜对那老女人抛媚眼,但他又不敢耽误星澜的事,只能像只河豚似的坐在一边一口一口的喝着茶,竟两下就把一壶龙井喝完了。 他摇了摇空了的茶壶,递到常妈妈眼前,阴阳怪气的道:“劳烦妈妈再给添壶茶。” 常妈妈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茶壶,她还是头回看到来花楼还没等喝酒,就先把一壶茶喝光的,常妈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笑道:“好,我这就为公子添来。” 顾星澜这次痛快的喝了手中的茶,往桌子上一撂,笑道:“自是愿意,还请妈妈安排。” 常妈妈提着茶壶打包票道:“两位稍坐片刻,妈妈我这就去安排,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一准儿让二位公子见到如意。”说完,便领着两个丫鬟退了出去。 人一走,顾星澜便黑着脸道:“你又抽什么风?” 顾衡耷拉着脸,闷声闷气的道:“没抽风。” 顾星澜道:“没抽风你喝一壶茶?” 顾衡像个被嫌弃的小狗似的委屈道:“我就是渴了。” 顾星澜火冒三丈道:“你觉得我会信?” 顾衡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顾星澜,他小声辩解道:“真的就是渴了,想喝水。” 顾星澜看了眼四下,强压下心口的火,长出了口气道:“算了,就当你是渴了吧,一会见到那花魁,一切按计划行事,不许再给我出茬子,懂了吗?” 顾衡这回转过脸来,笑得一脸灿烂的看着顾星澜高兴的道:“好,你放心,我一准不给你添乱。” 顾星澜黑着一张脸道:“哼……我就多余带你来这,带虎子来什么时候这么多事,真是 21. 雍王 [] 顾衡得意的冲顾星澜笑道:“我这回做得没错吧?” “呃”顾星澜满脸黑线,她就想说这人是不是棒槌投胎,对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就不能委婉点,不是带了迷-药吗?为什么还要一手刀劈晕,这是对姑娘有仇吗? 这货以后还能有人喜欢吗?算了,那不是她该操的心。 顾星澜两步上前,将自己的衣衫和如意的衣衫对换,然后又拿出一张仿皮面具仔细的贴到如意脸上,将对方打扮成男子的模样对顾衡道:“你先搀她去隔壁,我办完事就来。” 顾衡眼也不眨的看着顾星澜愣在原地。 只见鹅黄轻纱若隐若现的遮着白皙纤瘦的身姿,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直垂在她肩背上,细腰上曼妙的系着橙色双环四合如意丝绦,上挂了个银丝线绣莲花香囊,脚上也换上了双女式云头绣鞋,那模样竟真的似个英气的女子。 平时看不出来,星澜竟瘦得和女子差不多了吗?还有,那绣鞋星澜是怎么穿进-去的?不对,来前虽知道星澜的计划,可他没想到星澜扮起花魁来是这么个模样? 顾衡恍惚的看着顾星澜,喉结不觉的滚动了两下,觉得很是梦幻。 顾星澜麻利的将头发绾了个女式发髻,将两支流苏簪插-进精致的云鬓里,自从五年前给顾衡扮女装不会绾发后,她特意精通了下这门手艺。 顾星澜纤长的手上拿着一对晃动的华美耳环,皱眉片刻后,放弃的将耳环丢到梳妆台上,这东西她带不上,没有耳洞,算了。 她从两鬓边梳了几缕碎发下来,将一张极薄的仿皮贴到自己脸上,几捏几画,便成了如意的模样,转身一看,顾衡还杵在那,顾星澜推了顾衡一把,道:“发什么癫的,快点出去,省得一会让人起疑。” 顾衡见顾星澜那张脸被遮上后,颇为遗憾的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酒往花魁身上一洒,转头对顾星澜道:“你自己小心,我就在隔壁。”然后搀着人走了出去。 门外的小厮见顾衡出来,正要开口,顾衡便将一锭银子举到对方眼前。 顾衡笑道:“这位小哥,我兄弟喝醉了,能不能在隔壁休息一下?” 这些青楼里的小厮平时油水少得可怜,哪里见过这么大锭银子,左右看了眼,四下无人,麻溜的将银子收入怀中,转手推开旁边一间空房道:“这位公子即是醉了,便在里间休息一下吧。” 想了想,又小声道:“一会如意姑娘有贵客来,还望公子不要喧哗。” 顾衡点头道:“自是,我兄弟醉酒很是听话,不会吵闹的,小哥放心。” 顾星澜见顾衡出去了,便扯下了脖颈上的假喉结,从颈后哑门穴拔出一根极细的针插入发间,又将身上绑着的束胸带解了下来,藏到床下,再对着铜镜打量了一下自己,除了身高比那花魁高些,其他毫无二致。 她坐在如意之前坐的位置,抬手拨弄起琴弦来,二十一弦古筝在顾星澜指下震颤起来,由高到低再转高,与如意情意绵绵的曲子不同,顾星澜的曲子音调高亢激烈,又急转直下,曲风大气蓬勃,听之让人热血沸腾。 门被再次推开,常妈妈赔着笑道:“潘三爷,如意等您好久了,您……” “嘘……”潘三爷示意对方噤声,一旁的侍卫将一张银票递给常妈妈。 那老-鸨笑盈盈的将银票接过,斜眼瞟了下上面的数额,登时笑意扩大,张着那殷红的嘴,半天没合上,又一手挡在口前冲那有钱老爷殷勤的点了点头。 潘三爷也不看她,抬步向里间而去。 侍卫却道:“一会儿又位沈大人来寻,妈妈直接带过来便是。” 常妈妈笑道:“大人放心,奴家省得。” 潘三爷越过山水屏风,站在珠帘前看着美人弹筝,拿着折扇一下下的敲着掌心,只听那曲子如珠玉落盘,叮叮咚咚,仿佛万人之巅,俯瞰众生,接着曲风一转,一道滑音接下,摇指跟上,那琴音骤然变得肃杀起来,又如金戈铁马冲杀于阵前。 琴声咔的一停,一室的寂静,过后好一会,让人久久不能回神,接着,一道清浅的琴音再次传来,如雨后彩虹,绚丽多彩,传山涧溪流,安人心神。 一阵喝彩声响起,“好……如意姑娘这琴奏得妙啊,如万人之巅睥睨众生的豪爽,又如千帆过尽,不过如是的洒脱。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啊。” 潘三爷迈着方步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只见来人一袭深紫色团云绣金锦长袍,黄金包蟒皮的腰间上挂满了鸡零狗碎的环佩与香囊,走动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墨黑色的头发上束着顶黄澄澄的足金发冠,笑眯眯的眼睛带出两条细纹,通身的气度让人不可小觑,看着差不多三十七八样子。 这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明晃晃的昭示了两个字——有钱。 顾星澜状似难为情的微偏了偏脸,在没人注意的一边,眼眸发亮的一笑,然后起身冲来人见了个万福礼道:“奴家荆如意,问三爷安。” 开口是再好听不过的女子嗓音,那声音不似一般小娘子娇柔绵软,却悠扬动听,犹如天籁般直触人心,让人陶醉不已。 潘三爷笑道:“如意姑娘不必如些多礼,遇到姑娘真是此生一大幸事。”他话没两句,直接走上来便要牵顾星澜的手,顾星澜巧妙的转身去拿茶杯。 这手是万不能让对方碰的,她手上全是练刀的茧子,一碰准露馅。 潘三爷也不恼,美人么,总是有那么几丝傲气的,他笑了笑,坐到桌旁,看着顾星澜给他沏茶。 顾星澜端着杯茶直直的举到潘三爷嘴边,对方挑眉,很是满意的就着顾星澜的手喝了杯中茶,桌案上的香炉里袅袅的升腾起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大胆又热烈。 潘三爷将手再次不安分的向顾星澜伸来,拦到她细瘦的腰肢上。 顾星澜这次没躲,竟直就着对方的手臂,坐到了潘三爷腿上,让对方一怔,颇感意外,她一只手却在潘三爷腰间的香囊上一晃,一道极细的银光闪过,那香囊便滑到了顾星澜脚下。 她悠悠的道:“三爷,不急这一时,三日后就是奴家的挂牌日,到时……”话未说尽,她别有深意的垂眸一笑。 然后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潘三爷,手指滑到对方心口处,状似调情的画着圈圈,另一边顾星澜袖中却滑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电光石火间,她便将香囊挂回了原来的腰带挂钩上。 顾星澜不着痕迹的抬起裙摆,将地上的香囊遮住。 潘三爷被美人撩得心痒难耐,他低下头便要去亲顾星澜的脸,顾星澜却直接从他腿上起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又讨巧的剥了颗葡萄送到对方眼前。 香腮没亲到,潘三爷有些遗憾,但他不急,他 22. 花魁如意 [] 顾星澜见顾衡走过屏风,才放心的解开衣衫,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裹胸布放在花魁床下了。 靠,真是人缺钱了办什么事都不顺,但想到今晚的收获,她又释然了。 顾星澜看了眼晕过去的荆如意,就地取材,随手将一块床幔扯了下来,将胸紧紧裹好,又重新贴好假喉结。 一顿忙活,总算是把她自己和花魁都各归各位了。 躺在床上的荆如意却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眸,顾星澜见状,便要去打晕她。 荆如意慌忙嘶哑的开口道:“姑娘救我。” 顾星澜眼眸倏地一沉,竟带上了一丝杀气向荆如意而来,荆如意心头大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公子救我,我是被人拐来的,公子救救我,你们要办什么事,我愿意帮忙,请公子一定救救……” 听到这花魁竟在一瞬之间便转变了称呼,还主动说愿意协助他们,顾星澜脚下一顿,却也没有心软,两步走到荆如意身前,不待对方说完,将一颗黑色的药丸扔到荆如意口中。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才出一半,便被顾星澜堵回了喉间。 她捂住如意的嘴,低声警告道:“不许叫,不许说话,你刚刚吃的是阎王愁,此毒发作浑身如被万蚁噬心,让人生不如死,但你乖乖听话,七日后,我自会把解药给你,听懂了就点点头。” 守在门边的顾衡听到动静,焦急的越过屏风,就看到顾星澜一手捂着荆如意,哑声警告对方。 他两步走到顾星澜身边,只见荆如意听了顾星澜的话,乖顺的点了点头,顾星澜慢慢的放开手,退到一边。 荆如意眼眸一扫,看到了旁边的顾衡,眼眸倏地大睁,美目中噼里啪啦的掉出豆大的泪珠来,她两步上前,便扑到顾衡脚边,哽咽道:“仙女姐姐,是你吗?是你来救春桃了吗?呜……” 顾衡一下子石化在当场,心中暗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什么仙女姐姐?什么春桃?这花魁莫不是让星澜吓傻了?” 顾星澜则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仿佛他在哪惹了什么不该惹的风流债。 荆如意仿佛像是知道顾星澜二人现下的情况,那几句呜咽之语说得极小声,也不闹,只无声的落泪,抱着顾衡的腿不撒手。 顾星澜调侃道:“你这是在哪儿惹的桃花啊?” 顾衡先是怨怪的夹了顾星澜一眼,然后蹲下身来,一把掰开荆如意的手,心累的道:“姑娘,你好好看看?我是男的,男的懂吗?不是你的什么仙女姐姐。” 如意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又偏头看了看顾星澜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心想:“这位公子不就是女子扮的吗?” 但看着顾星澜警告的眼神,她想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心中还是认定对方是她认识的那位姐姐。 在如意眼中,顾星澜是女子扮的,顾衡估计也是。 如意委屈的道:“姐姐不认识我了吗?五年前的春天,上京城南郊的柳家镇上,你和你弟弟,还有一位爷爷一位大哥来我家投宿,还是我给你们开的门。” 顾衡一听这话,瞬间想起他不堪又狼狈的那天,在那个简陋的小院里,是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姑娘,好像是叫什么春桃来着。 他再看眼前的荆如意,竟真的有几分当初小姑娘的影子,但让他承认这事是不可能的。 顾二公子搀起如意,无比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眸道:“如意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真不是,但如果你想逃出去,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顾星澜听了如意的话,也有一瞬的诧异,原来竟是故人。她接着顾衡的话问道:“看来你是被拐来的?” 如意见对方执意不认,又看了看顾衡的身高,惊吓之后,渐渐认清现实。 确实,哪有女子长这么高的,便惋惜的叹了口气道:“正是,小女本名柳春桃,三年前,在去上京城的路上被人拐走,再挣眼,便到了个群芳楼,常妈妈训练我们,明着是待我们名扬时,再将我们卖个好价钱。” 她顿了顿捞起两边的袖子,又道:“实际上,却是将我们培养成细作,安插-进各个官员府里,若是只当个花娘被卖了,也许还能有活路,但若是当了细作,怎会还有活路。” 顾星澜看着如意两条细白的手臂上,还有些快要消散的淤青,细看之下,还有一些极细小的针眼。她看清后,就尴尬的把眼眸转到别处。 在她心里,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所以她和顾衡打打闹闹的没什么,和雍王出于目的调调情也不算吃亏,但盯着个漂亮姑娘的手臂看算怎么回事。 顾衡见顾星澜耳廓微红的转过脸去,心中有点烦闷,他又看了看眼前的如意,不可否认,这姑娘确实漂亮,难不成星澜看上这花魁了?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顾星澜开口道:“你是说群芳楼培养细作安插-进各官员府中。” 如意点头道:“正是,我就是他们要安插-进雍王府的细作。” 顾星澜道:“你们的老板是谁?常妈妈吗?” 如意摇头道:“不是,常妈妈只是明面上的人,真正的老板从不露面,都是每个月派一个鬼面人来和常妈妈接触的。” 顾星澜道:“那像你们这样的青楼,你们老板在其他地方还有吗?” 如意摇头道:“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身份低,只是他们培养的最低级的探子,他们称我们为彩鹊,其他事,妈妈说,要在我进-入雍王府后才会告诉我。” 顾星澜轻笑了一下,原来不光是她们的楼里培养探子,其他的花楼也没干净到哪里去,不过是主子不同罢了。 如意凄美的苦笑道:“其实公子不必给我喂毒,我身上本就有楼里给的毒,如果不能成功混入雍王府,我本也是要死的。” 顾衡一愣,没想到当初欢脱的小姑娘这几年竟过得如此凄惨,他看向顾星澜道:“星澜,你能不能……” 不待顾衡说完,顾星澜抓过如意的手,将四指搭于脉上,半晌,开口道:“不是什么难解的毒,七月半而已,能解。” 一听这话,如意大大的眼眸倏地亮了起来,颤着问道:“公子没骗我?” 顾星澜松开如意的手道:“没骗你,我能解。” 如意“蹬”的一下跪到顾星澜脚下,泪眼汪汪的就要磕头,被顾星澜一把搀住,十五岁的小姑娘哽咽道:“公子要我做何事,请公子吩咐。只要能救我出去,如意愿为奴为婢,侍奉公子。” 顾星澜想了想,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很小的瓷瓶道:“这是逍遥露,你把它带在身边,如果顾文禛想亲近你,你就给他闻这个,不出一刻钟,他就会晕倒,再醒来,就会觉得自己和你已经逍遥快活过了。” 这世上还有这种奇药?如意接过好奇的就想打开,被顾星澜一把按住,“姑娘,这药劲极大,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如意后怕的将小瓷瓶仔细贴身收好,便听顾星澜又道:“一会还请如意姑娘回到自己房中与那雍王纠缠一会,吊一吊他,估计顾文禛之后的两天晚上都会来你这,我要你三日后挂牌当夜,将雍王留于你房中,用我给你的药,将他留至第二天辰时,能办到吗?” 如意虽不明白这两人所作为何,可她眼下也没更好的出路了,再加上顾衡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是她的一线生机,值得她拿命一试。 顾星澜走向桌旁倒了杯水,从袖中掏出一包小小的当归粉渗入其中,背着身拿出一根细针在自己指尖戳了一下,一滴鲜红的血滴入杯中,晃了晃,转身递给如意。 “喝了它,你的七日半就解了。” 如意看着杯中的药,半分不迟疑的接过仰头喝尽,一股微苦的药味冲刺着味蕾,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她原本因七月半快到临界期而闷痛的心口,瞬间一松,接着那松越扩越大,直至全身。 一股久违的畅快与轻松历经三年,再次回到了她的体内,如意原本忍回去的眼泪不听话的又跑了出来,她眼眶氤氲的看了看顾星澜,又看了看顾衡,这次真的开心的笑了起来,像是阴霾下久不露面的太阳花,终于迎来了她第一道久违的光。 顾星澜道:“刚刚喂你的阎王愁是假的,不过是吓你而已,真正的阎王愁在这。”她手中递过一枚朱红色药丸。 如意一噎,刚刚说好的不骗她呢? 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只听顾星澜又道:“这阎王愁服下后一个刻钟便会发作,发作时会有万蚁噬心之痛,你会吐血,痛至昏厥,呼吸暂停,呈假死状,请医者检验也查不出来,四日后你若想逃,便服下此药,之后被衙门派来的人收敛尸身,或是被群芳楼的人丢去乱葬岗,我会派人去救你,你可敢?”< 23. 千里追杀 [] 五个黑衣人将那朱衣青年团团围住。 打头的那个像看困兽一样看着被困的人,厉声道:“兄弟,看你也是条汉子,你主子对你就那么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不如你把东西交出来,改投我主子门下,你不但可以不用死,以你的武功,还能混个好前程,如何?” 那朱衣人嗬嗬的急喘着,也不说话,只是握紧手中的长剑,眼神警惕的扫向五个黑衣杀手。 “大哥,你和他废什么话,这人眼看就不行了,等擒了他,以兄弟们的手段,还怕问不出东西在哪?” “对啊大哥,二哥说的对,咱对他客气什么,这人一路杀了我们多少兄弟,我……” 为首的黑衣人一记眼刀扫来,那说话的小弟瞬间咽回了没说完的话,悻悻然的闭上嘴巴,等着被训。 只听他大哥高声呵斥道:“你个蠢货,你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 这话说的,前边那个插嘴的二哥也缩了缩脖子,闹了个没脸。黑衣大哥提着刀往前走了一步,那朱衣青年马上像受惊了的刺猬,长剑直指对方心口。 可颤动的剑尖却将他的情况暴露无遗,这人已经力竭,无力再战,只是在拿声势唬人而已。 黑衣大哥成竹在胸笑着又向前半步,道:“兄弟,你也听见了,你这是何必呢?我惜你是条好汉,才与你说这些,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当真不愿把东西交出来?” 朱衣青年在黑衣人周旋的空,得了片刻喘息,此时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他微喘着吐了口血唾沫,咬牙笑道:“顾文稷的狗也不过如此,要杀变杀,哪那么多废话。” 话落,不待那黑衣老大动手,他便一剑向对方刺去,那剑极快,转眼便至黑衣人心口,黑衣老大一怔,没想到这个只剩半口气的人还有这等爆发力。 但他们东西还没到手,又不能下死手,他刀身横挡,想要挡下这一击,再使个反手刀将人擒住。 可那剑却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竟直抽回,然后朱衣人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五人合围之间寻了个空隙直接跃入河中。 一块玄铁的牌子“叮”的一声砸到河边的石板上。 “扑通”一声入水的声音,水花溅起多高。五人上前纷纷向河里探出头去,只见那河中之水泛起大片大片的红晕,水花之下,却寻不到半点那朱衣青年的身影。 “草,这人真是个碴子,够狠,大哥,怎么办?”被唤二哥的杀手问道。 黑衣老大眼神倏地狠辣起来,只听黑布面巾下传来冷冷的命令道:“老二老三你们去上游堵,老四老五你们去下游拦,不行就杀了,我就不信这王八还能逃出我们手掌心。” “是。”五人瞬间分散行动,黑衣老大却没走,而是捡起青石板上那块掉落的铁牌看了看,月光下,那铁牌上影影绰绰刻了个北字。 躲在屋顶上的顾星澜看着几人的厮杀并没有想插手的心思,这年头,官府不作为,治安混乱,大晚上的一些人杀人越货,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当个热闹看看便算了。 直到那朱衣人提到顾文稷,她倒是有了点兴趣,这几个杀手的功夫都不弱,那朱衣人竟能以一抵五,也是个高手了。 顾星澜与顾衡四目相对间,两人了然一笑。 是什么东西能让齐王派这么多的高手追杀,也要拿到手呢?也许她可以截个和。 别人看不出,但顾星澜看得出那朱衣人还没到山穷水尽之境,他身上流的血虽多,可都不在致命处,只是看着吓人,所以顾星澜没动,想看看这人还有什么后手。 果然,片刻不到,朱衣人果断跳河,成功脱身。 可这黑衣老大也是个精明的,却懂得守株待兔,就等着朱衣人杀个回马枪。 看着黑衣老大手中的令牌,顾星澜神色倏地一变,没想到此人竟是北境而来。看来今天她不想出手,也必须出手了。 半盏茶的工夫,河下“哗啦”一声,一人湿漉漉的破水而出,扣着河道边的砖石缝,几下便爬了上来,手上还拿着他那把长剑。 一抬手,便看到站在原地等他的黑衣老大。 朱衣人咳了几声,又吐了一口血混水的液体,胸口破风箱似的呼啦呼啦的喘着,真是天要绝他吗? 他往地上沉沉的一坐,将剑哐当一下放在脚边,认命的眼睛一闭。 只觉一股劲风袭来,然后传来“嘭”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等了片刻,朱衣人倏地睁开眼眸,便见那黑衣老大捂着脖颈“嗬嗬”的在地上喘着。 血大股大股的从他五指间流出,怎么捂都捂不住。他惊恐的看着两步开外的两位容貌俊美的锦衣少年,仿佛像看地狱的罗刹恶鬼。 不一会,那黑衣老大不甘的蹬了两下腿,彻底不动了。 朱衣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知道自己这是遇到高手了,但他身上失血太多,又在河里泡了一遭,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全身无力,手都提不起一下。 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在他面前晃了两晃,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哐当”一声,朱衣人昏死了过去,身子倒在他的长剑上,给他本就破烂不堪的身躯又添了一道伤口。 “呃……”顾星澜看着那朱衣人欲言又止,心想:“兄弟,你可真会倒。” 她抽走黑衣老大手中的玄铁令牌,拿出巾帕擦了擦上面蹭到的血渍,看着上面熟悉的图案,北境天空的万里云朵,还是她当初亲手设计的。 顾星澜不自觉的摸了两下,才翻过另一边,北境军校尉几个字清晰的刻在铁牌上。 她回眸复杂的看了朱衣青年一眼,这人还是个校尉?大老远的,怎么会出现在姑苏? 顾衡踢了踢朱衣青年,道:“这人怎么办?” 顾星澜道:“带去别院。”她一手扯过黑衣老大的衣襟,像捞死狗一样,将对方拖到河边,然后一脚将对方踹进河里,又顺手缴了对方的刀。 顾衡将那朱衣青年扛在背上,两人脚步极快,几跃便闪进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 城郊一座很大的庄园中,虎子领着一众兵士在山坡上操练,漫山遍野的跑了两个时辰才收队回营,几个小头头围过来道:“柴头,晚上给哥几个添顿酒成吗?” 柴虎一脚踢过去,笑道:“添你奶奶的腿儿,你像我像酒吗?啊?一天天的都没操练够是吧,你是能打得过我了,还是能打过大公子或二公子了?看把你们能的,操练没本事,要酒喝倒有本事的很,要是那么闲,就再去较场上打几个回合。” 小头头们一哄而散,“头,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头,厨房的刘婶子活没干完,我去帮把手。” “头,武器库的军械还没规整完,我再去整理整理。” 一群十七八岁的小兔崽子各自找着五花八门的借口,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柴虎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少年,心中一阵感慨。 自从他们回了姑苏,沈家兄弟就陆陆续续的收留江淮水患后流落在外的灾民,他们先是将人留在商队里观察一阵子,好的便收入别院中培养,那些不成气的,便也给点银钱,打发到郊外让其自己开荒,谋个生路。 当初那些奄奄一息,饿得皮包骨头,恨不能易子而食的人才得以活了下来。 一晃五年过去了,这别院中竟有千人之众,这么多人要吃饭,光是商队和一 24. 抢钱 [] 朱衣人拿过令牌,很是珍惜的收入怀中,见顾星澜把他掀了个底掉,只笑道:“你们是谁的人?” 顾星澜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是和顾文稷有仇的人,其他的不方便说。” 朱衣人点了点头,又说:“公子既然不方便说,我也不问,既然落到公子手里,估计也没有我不开口的份,我聂军向来是个识实务的,能给口水喝吗?” 顾星澜冲柴虎点了点头,柴虎转身出去,不一会端了壶温热的水回来,给聂军倒了一杯。 聂军咕嘟咕嘟,两口便喝完了,又冲柴虎扬了扬杯子,又喝了一杯后,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公子的药果然是好药,这药在北境都没有。” 经过了这一阵儿喘息,聂军总算理好了思路。 再次开口道:“我是赵王顾文疆的人,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北境十三城,那都是赵王的封地,我是他手下一小小校尉,只因武艺还不错,被赵王派来羌城偷一样东西,一样可以让赵王缺胳膊断腿的东西。” “……” “五年前,江淮赈灾的账簿。” 此话一出,犹如一声惊雷,将屋中之人惊在原地,顾衡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声道:“那东西在哪?” 聂军半点不惧,身子往后一靠,道:“自是在一个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二位公子,我如果不把东西带回去,也是活不成的,左右都活不成,我为什么要说。” 顾衡收了刚刚的失态,别有深意的看了聂军一眼,“是吗?” 聂军常年走在刀尖上,对危险的预判相当准确,此时,他觉得这位一开始就温温和和的小公子恐怕比之前那位冷脸的小公子更难对付。 可不待他再说话,顾衡便对顾星澜几人道:“星澜,你们先出去吧,这聂军就是条泥鳅,滑不溜手得很,我来会会他。” 几人忙了大半夜,顾星澜也乏了,她打了个哈欠道:“那行,我去睡会,你下手有点数,别把人弄死了,这人我还有用。” 顾星澜领着柴虎和孙与姜刚出了门,顾衡便一把将床上的聂军提了起来,他漂亮的黑眸中泛着吃人的凶光,“嘭”的一声,将对方砸进一个奇怪的椅子中。 门外的孙与姜吓了一跳,转脸看向顾星澜道:“你确定大公子不会把人弄死?” 顾星澜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放心,他心里有数。”在孙与姜担忧的目光中,潇潇洒洒的走了。 柴虎摸了摸鼻子,也走了。 “噗……”聂军倏地吐出一口老血,他身上的伤太重了,顾衡下手又没个轻重,这是真不在乎他死活吗?他又不确定的。 顾衡近距离的像鹰隼一样观察起聂军来,一边看,一边说:“你剑术了得,应该是从小学起,师从名家,你口音是京城人士,却去北境从军,言语也不似一般军痞粗鲁,应该是读过书的。” 聂军一言不发,只坐在椅子上强作镇定。 顾衡一边说,一边将椅子上的暗扣给聂军绑上,将对方四肢都固定在椅子上。 “你容貌不错,以你的本事,若在京城,也能有一份不错的营生,你却甘为顾文疆的狗,只当一个区区校尉,确实有点太屈才了,若说你对顾文疆忠心罢,你又将他的把柄透露给我们,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聂军在顾衡的言语下,冷汗一层层的冒了出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顾衡从袖中抽出一条青色的巾帕,好心的给聂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股清浅的异香缓缓沁入聂军鼻腔,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只见顾衡倏地笑了起来,那笑潋滟绝美,像个要取人魂魄的艳鬼,“要么,你不是顾文疆的手下,想抛出他来遮掩你家主子,要么,你在顾文疆身边就是别有居心。” 聂军在恍惚中蓦地瞳孔大睁,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顾衡,染血的嘴唇却颤抖了起来。 顾衡又道:“不过没关系,这世间,比死还可怕的事,比比皆是,不如让我看看,你最怕什么。”话落间,顾衡邪魅的一笑,用力一推那椅子。 聂军就这样绑在椅子上原地转了起来,他眼前的景色在急速的变幻,他看见瓢泼大雨中,他义父戴着斗笠疏散江淮百姓,看着几十名黑衣人追着他和义父一路追杀,他和义父身中数刀,掉入江中,他奋力的去抓义父的手。 可凶猛的江水却将义父卷入更深的水底,直至在他眼前消失。 “不要,不要,义父……”聂军觉得他陷在江水里不能呼吸,他绝望的喊道:“林春……”快要溺毙之时,被兜头一杯凉水泼醒。 聂军浑身颤抖,脸色青白,像看地狱的恶魔一样看着眼前的顾衡,这人哪里是什么温柔公子,这就是恶魔。 恶魔开口道:“林春?你义父?” 聂军自觉着了顾衡的道,紧抿双唇,不再开口,顾衡却收起阴骘的眼神,变成一副温和公子的模样,顾衡将聂军手脚上的绑带都解开,又搀着他躺回床上。 这人就是个魔鬼,不但能洞悉人心,还能让他在此生之痛中反复轮回,他惊颤的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脸,一腔的绝望。 聂军在五年前的淮河江底没有绝望,在顾文疆身边九死一生时没有绝望,在被顾文稷的杀手千里追杀时也没有绝望,难道要在一个少年人手里绝望吗? 可是太痛苦了,一次次反复看着义父在他眼前死去,那太痛苦了,他承受不住,他该怎么办?要不就这样死在这里吧,也许死了就能解脱了。 可是心底又有一股不甘,他还没有报仇,他怎么能死?怎么能? “林军?” “林军……”不是幻听,聂军蓦地掀开被子,就看眼前的顾衡对着他笑,他心中大悸道:“天啊,这人真是魔鬼,竟然知道我叫林军。” 顾衡从袖中拿出一颗上好的伤药,那是星澜给他备的,他递到聂军眼前,又倒了杯水过去,温和的说:“林军哥哥不认识我了?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聂军傻眼了,这人又玩什么花样? 他愣怔的看了看顾衡递过来的药和水,又看了看顾衡的脸,经过了大半夜的折腾,此时已天光大亮,顾衡俊朗的脸在朝阳的映照下,清晰而明亮。 只那一双美目,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可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顾衡将药塞入聂军口中,把水递到他手里,说:“小时候,林伯伯来府里,你总会跟来,我还骑你脖颈摘桃子来着,想起来了吗?” “咳、咳咳……”聂军好一顿咳,差点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你、你、你……”半天也没你出个名堂,聂军拿着杯子揽过顾衡的肩膀,看了又看,久远的记忆透过时光的甬道,一点点向他走来,那阳光下斑驳的光影与眼前的眼重叠在一处。 似是不敢相信,聂军眼眶通红的道:“你是……衡哥?” 顾衡点了点头,聂军又哭又笑道:“你真的是衡哥?衡哥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铁骨铮铮的汉子,刀光剑影里都没流过眼泪,此时却吧嗒吧嗒的掉起了金豆子。 半晌,聂军才控制好情绪道:“我听说晋王府被安了谋反罪,还说是晋王贪墨了江淮赈灾银,杀了我义父,你们都死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说起往事,顾衡垂头缓了下情绪,再抬脸时,已能平静的道:“不提了,机缘巧合,九死一生,总归活下来了,你呢?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林伯伯……” 顾衡不忍再问,说起都是两人的痛,林春无子,从小收养了一个孩子,就是聂军,二人如亲生父子般十几载,怎么能不痛。 聂军道:“当年赈灾,义父查出,齐王,雍王,赵王都有在其中贪墨赈灾银,我们被赵王的人追杀,账簿也丢了,我和义父身中数刀,掉入江中,义父……义父被江水卷走,再无音讯,后来,官府的人寻到义父的尸身,我去确认过,是真的。” 顾衡没有打扰,聂军又说道:“坠江时,我被一位高人所救,他助我改头换面,要我潜入赵王身边为他办事,我本也与顾文疆有仇,自然应允。我改回本姓聂军,去赵王身边,为他办过几回事,他看我武艺不错,就给了我个校尉当。” “五年前,出于某种原因,齐王和赵王达成共识,齐王将他手中那份账簿还给赵五,可私底下,却留了一份,这次,因朝中党争,赵王被齐王要挟,才知齐王还有一份,所以派我领了一队人来偷。得手后,我被人一路追杀,想逃到悦来客栈,那里边有暗道,可直通群芳楼。” 顾衡道:“群芳楼是顾文疆的产业?” 聂军点头道:“是,像这样的青楼,顾文疆有好几处, 25. 捡美人儿 [] 七八个守楼的小厮破门而入,就闻到一股子冲人的血腥味,只见香草瘫坐在地上,吓得脸色煞白。 铜盆滚到一边,清水溅了一地,两步开外,花魁如意坐于地上,半个身子伏于床榻之上,她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唇角带血,衣襟上溅着大片的红,身前的地板上也溅上了斑驳的血渍。 一个胆大的小厮走上前来,在如意的鼻下探了探,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常妈妈推开一众人挤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吓傻了眼。 她看向那小厮道:“还有气吗?” 小厮收回手,脸色很不好看的冲常妈妈摇了摇头,说:“估计死了有三个时辰了,人都凉了,看情况像……” 常妈妈见小厮拉长了音,瞬间了悟,她一手拿着绣帕捂着鼻子,一手冲其他人摆了摆,厉声道:“都给我出去各归各位,该干嘛干嘛,晚上楼里还要开门迎客的,谁敢耽误老娘挣银子,老娘弄死他。” 一群人瞬间哄作鸟兽散。 两人小厮把门关紧后,走回来冲常妈妈点点头。那先头的胆大小厮才接着道:“妈妈,这如意看着像是七月半毒发而亡,您没给她今年的解药吗?” 常妈妈一愣,困惑的道:“这,这也没到日子呢?不是还有半个月呢吗?她怎么会就毒发了呢?琨子,你是不是看错了?” 琨子指着如意的嘴唇道:“妈妈看这里,唇色青紫,脸色青白,这分明是心脏剧痛而死,再看这些血,红中带黑。”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他们这些人都是领教过七月半厉害的,一看便明白了。 另一个小厮道:“会不会是这如意身体太弱,七月半提前发作了?” 常妈妈脸色很不好看,这是她这两年重点培养的苗子,正准备安插到雍王府去,眼看着这事就成了,这人骤然就没了,回头她如何和主子交代? 估计少不得一顿鞭子,可手底下训练的这些个姑娘,虽说纤弱,可也不至于弱成这样啊?这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琨子左右嗅了嗅,又道:“妈妈,这房间里似乎有情药的味道,你闻闻?” 一听这话,常妈妈也顾不上怄气了,赶忙拿开手帕,用力的耸了耸鼻子,道:“是有些情药的残留味。” 琨子道:“这就是了,如意前些日子不听话,本就被咱们教训过,估计她怕留不住雍王的心,用了点手段,再加上七月半本就要到期限了,几厢凑在一处,导致七月半提前发作了,这才要了她的命。” 常妈妈气得脸色一青,骂道:“这个蠢货,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竟关键时候给老娘出岔子,她死了倒一了百了,给老娘留一堆烂摊子……打她进来,就是个不服管教的,真真就是来克我的。” 骂完犹不解气,还踹了如意尸身两脚。 呃……虽说他们做的都是肮脏阴损的勾当,谁手下也不干净,可死后还要被作践,也确实让人心里不舒服。两个小厮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话。 琨子问道:“妈妈,你看这怎么处理?” 常妈妈冷脸道:“套上麻袋,丢去乱葬岗喂狗。这个贱货,活着的时候就不让老娘省心,死了还想我给她备口棺材不成,她也配。” 琨子指使着另外两个小厮,手脚麻利的将如意套了麻袋就抬了出去。 常妈妈不耐烦的甩着绣帕,扭着腰肢指了两个丫鬟重新打扫布置如意的房间,走前吩咐道:“从今个起,这个房间就是白牡丹的了。” 青楼里的姑娘,从来都是一茬又一茬的,你走了她又来,铁打的花楼流水的美人,大家对此已相当麻木了,这就是她们楼里姑娘的命。 “哇……哇……”乌鸦在树梢上欢叫着,时不时的飞下来在死人堆里啄上两下,又飞回枝丫,它那豆大的眼珠骨碌转着,像死神的瞳孔一样,注视着这一界死亡之地。 夜色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以诡异的姿势摆在地上,七月的天气,阵阵阴风吹过柳枝,柳絮裹着腐烂的气息,飘得到处都是,让人鼻间作呕。 陶川骑在柳树上捏着鼻子道:“阿笙,你从哪儿找了这么个好活儿,大半夜的来乱葬岗翻死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还拉上哥哥我,我可真谢谢你。” 罗笙被这乱飘的柳絮扰得不胜其烦,又听陶川在这抱怨,黑着脸道:“你要是不愿意,下次不叫你便是,不过别说我没想着你,这可是我家小公子吩咐的,你要是不爱干,多得是人抢着来呢。” 陶川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他两眼放光道:“小公子吩咐的?那我肯定愿意来啊,你怎么不早说。” 罗笙翻了个白眼给对方,一脸的嫌弃。 陶川又道:“唉……今个要捡什么人啊?给哥透透信,大晚上的,我都等困了。” 罗笙神秘兮兮的一笑,说:“捡个美人儿。” 陶川这下更精神了,他往罗笙那边又凑了凑,道:“什么美人儿?有多美?给哥说说。” 罗笙神气的道:“就是一看就能让你春心荡漾的那种美人儿。” 陶川一戳罗笙的头嗤笑道:“你个小崽子,还知道什么是春心荡漾?你才见过几个姑娘就知道荡漾了?毛长齐了吗你?” 罗笙一抖陶川压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生气的道:“群芳楼的花魁听说过吗?” 陶川一脸诧异的道:“真的假的?” 罗笙不耐烦的道:“不信拉倒,以后别和我打听事。” 陶川正要再逗逗罗笙,就见打老远摸上来两人,一前一后,中间还抬着一个麻袋。 两人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抱怨,刚走到乱葬岗边上,便将手中的麻袋往死人堆里一丢,其中一个还走到旁边的树下撒了泡尿。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两人便打道回府了。 西郊外的乱葬岗,就是个穷人埋骨的山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两人便下了山,骑着马一溜烟的就跑远了。 陶川和罗笙这才窸窸窣窣的从一棵三人多高的柳树上蹦下来。 “这是今晚第五波了,这要还不是,你回头请哥吃顿好的怎么样?” 罗笙道:“行吧,看在你陪我闻了一晚上尸臭的份上,我请你吃香菜丸子。” 陶川先头听罗笙同意时还挺纳闷,这小鬼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后面一听吃什么,得,原来搁这儿等着他呢?陶川差点气笑了。 他两下解开麻袋,看到里面露出的人,瞬间将噎人的话咽了回去。 陶川愣了半天,心想这姑娘可真好看啊,是什么人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生生要了她的命啊?可惜了。 麻袋中漂亮的姑娘正是荆如意,不等陶川回神,罗笙看到如意的脸,从袖中拿出一个很小的瓷瓶,从中 26. 柳姑娘的眼泪 [] 侍卫被顾文禛的声势一吓,磕磕巴巴的道:“明、明、明隐寺……被劫了。” 顾文禛一把甩开侍卫,带着一众人手火急火燎的向杭州奔去,百十来人风风火火的跑了大半日,终于在天将擦黑时赶到了明隐寺。 寂静的古刹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死人,顾文禛一路驾马,被马鞍磨得大腿内侧硬是脱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生疼。 可都火烧眉毛了,雍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径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着奔向地下银库。 顾文禛呼哧呼哧地急喘着跑到空无一物的银库时,整个人都要炸裂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放空,喘了好一会儿,然后摸着那些原本堆满金银,现在却空空如也的架子,痛声哀嚎道:“我的银子啊……我的银子啊!……哪个天杀的,偷了我的银子啊……” 雍王得力手下潘修武拿了两样东西走到顾文禛跟前道:“王爷,这是在守卫的尸身上发现的。” 顾文禛缓了好一会,总算是收拾好了他过分激动的情绪,他疲惫的就着身边人的手爬了起来,看向那两个物件时,眼眸倏地一变。 他先是拿过那玄铁令牌,反复地看了看,又拿过另一把锻造繁复的刀,神色复杂的冷声道:“修武,你怎么看?” 潘修武谨慎的道:“此地离西境更近,这刀显然是齐王近身暗卫的制式,前几日也确实有齐王的人在姑苏出现过,听说是在追杀什么人。” 顾文禛又拿起那块玄铁令牌反复的摸着,呢喃道:“追杀北境校尉吗?这手笔,看着像顾文稷嫁祸我那七弟,但反过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呵呵……有意思。” 潘修武道:“主子的意思,也有可能是赵王栽赃齐王?可赵王可是您亲弟弟,他劫您的银库会吗?” 顾文禛将令牌抛给潘修武,嗤笑道:“会吗?栽赃这活,他顾文疆向来是惯犯啊,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块上好的肥肉,他北境那么多人要养,就靠我父皇每天给他拨那仨瓜俩枣?他早喝西北风了,你说他会吗?” 潘修武道:“那要真是他做的,主子打算怎么办?”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转眼便到了山脚,一驾豪华的马车停在那里,侍卫战战兢兢的给顾文禛掀起车帘,顾文禛道:“如果真是他做了,我找母妃哭上一哭,没准还能抢点回来。” 潘修武道:“那要不是他做的呢?” 顾文禛眼睛一眯,别有深意的道:“那他就和大哥平摊,总之有了那两样东西,你还怕我向他们俩要不来银子,哼……”顾文禛转身钻进车里,帘子落下的瞬间,从车里传来冷肃的两个字。 “进京。” 老大和老七的那些破事他不管,他们两个狗咬狗一嘴毛的,谁也没比谁强到哪儿去,但想占他顾文禛的便宜,那就得准备好拿块肉来换,不然,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顾星澜办完事回来时,已是三日后,她风尘仆仆的回到小院,先洗了个澡,便跳墙来到蔡荀这边。 桌子上摆着七八盘佳肴,有肉有汤的。她狼吞虎咽的吃着,半点没女娘的文静端庄,那吃相,都没顾衡斯文。 可顾二公子爱看啊,他一会给顾星澜添筷子鸡肉,一会给舀碗汤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道:“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蔡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夹了顾衡两眼,可顾衡压根没看见,他抿了口茶顺顺气,才道:“都安排妥当了?” 顾星澜两下扒拉完碗里的饭,将碗筷一搁,又喝了口茶,才道:“银子分十批藏到姑苏城县城几处废弃的矿洞、窑洞中了,全部的地点,只有柴虎和我知道。” 蔡荀点点头道:“不错,没留下什么首尾吧?” 顾星澜往椅背上一靠,秀眉一挑道:“你猜?” 蔡荀美髯一抖,阴阳怪气道:“你还能憋什么好屁,准是又使什么坏水了吧?” 她走前,特意带走了聂军的令牌和那把刀,用意不言而喻,顾衡唇角微扬的坐在一边,看着顾星澜璀璨的眼眸,这人但凡手里有银子进账了,那瞳孔都会放光。 晌午的灿阳斜斜地打在她白皙粉嫩的脸上,那柔嫩的鹅蛋脸上缀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微微颤动,像一柄羽扇一样,撩得顾衡心中一痒。 他怔了一下,不自然的将目光往下挪了两寸,垂到顾星澜的唇上,就见那粉红的唇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有点口干舌燥。 顾衡慌忙地拿起茶杯,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便听蔡先生道:“二公子过两日便动身回京吧,明年的春闱,你也该下场了。” 顾衡终于回过了神,他拿帕子轻拭唇边的水渍,道:“先生同我们一起进京吗?” 蔡荀道:“我去会会老朋友,会晚些来,你和星澜先走,把柴虎带上。学问一途上,我已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到了京城,你可先去太学听听课,也顺便结识些同窗,他们以后都是朝廷砥柱,也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顾衡道:“我都听先生的,只是虎子哥,还是让他跟着先生吧,他跟随先生多年,有他在您身边,我放心些。” 蔡荀想了想,才道:“也罢,你们现在身边也不缺人手,那我就把他带走了。” 晋王的小公子能如此关心他,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蔡荀老怀安慰的抚了抚胡须,转脸一看,顾星澜没心没肺的在那嗑瓜子。 蔡荀眼睛一瞪,张口又开始数落道:“你看看人家衡儿,你再看看你,都是我带大的,差别怎么这么大?你就没点儿上进心吗?” 顾星澜无辜的道:“他是你徒弟,我又不是,他关心你不是应该的么,再说了,我又不入仕,那么上进做什么?” 蔡荀一听更来气了,愤恨的道:“你还有脸说,当初让你一起听学,与衡儿一同科考,将来在朝中,衡儿也能多个帮手,可你倒好,死活不同意,你说你也是堂堂秀才之子,论学问,当初比衡儿强出百倍不止,可现在呢?衡儿甩你两条街。” 这话说得,一下骂两人。 顾衡嗮嗮的笑了笑,不等开口,就听顾星澜道:“我一天那么多事要打理,放别人你能放心?我不科考又如何,也不耽误正事,朝中之事,哪里是多一个帮手就能行的,不过都是利益往来,互相利用罢了,只要我们给得出他们想要的,还怕没有帮手。” 这话堵 27. 影响发育 [] 顾衡捡起脚边的琵琶果擦了擦,递给顾星澜道:“只是让她死心的说辞罢了。” 顾星澜接过果子笑道:“吓我一跳。”顿了顿又说:“也是,如果对人家无意,还是早点绝了别人心思的好。” 车轮滚滚向前,她望向车窗外的青山绿水,又道:“公子将来娶夫人,最好还是娶个世家大族的嫡小姐,或是哪位郡主,这样对以后的路都好走些。” 顾衡放下手中的书,神色复杂的看了顾星澜半晌,道:“……喜欢二字对我来说太奢侈了,家仇未报,何谈私情,以后便不要再提了。” 顾星澜也不再说话了,是啊,在满门仇恨面前,感情简直不值一提,如果她是顾衡,能用联姻换来大仇得报,权力在握,她会同意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毕竟她不是顾衡。 但她教养顾衡这么多年,除了让他满腹学识谋略外,总还是希望命运剥夺了顾衡所有的天真幸福之外,还能给他保留一份纯澈,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很矛盾。 一行人先是乘马车行了半日,又换渡船行了十日,总算是到了上京码头。 晨间的薄雾轻烟一样笼罩在江面上,远远看去,数百艘大大小小的驳船或穿梭于江面上,黑色的影子模糊的移动着,或停靠在码头,高大壮阔。 清新的晨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子咸腥的水气,到处都是脚夫扛着大包上上下下,吆喝声,叫卖声,揽客声不绝于耳。 “唉……让一让,让一让啊。” “借过,劳驾让一让。” 一批十几个人的脚夫扛着大包从顾星澜一行人身边走过,另一边上船的也提着行李而来,两相交汇,顾星澜走在最后,眼看着一个老头提着大箱子就冲如意而来。 她不动声色的将如意往前推了一把,来不及有其他动作,那箱子“嘭”的一声,不轻不重的撞到了她肚子上。 顾星澜只觉得小腹一阵钻心的疼,如意戴着斗笠,连忙转身扶住顾星澜,担忧的问道:“公子还好吗?” 那提箱的老头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箱子赔礼道:“这位小公子没事吧,对不住,都是小老儿不小心,实在是对不住小公子。” 老头一身简朴的布衣,旁边还跟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赔着小心不住的行礼。 如意皱眉抱怨道:“老人家,你注意着点啊,看把我们小公子撞的。” 顾衡带着阿笙也转身回来道:“星澜,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星澜扶着如意的手,也顾不上人家是个姑娘了,她勉强直起腰道:“没事,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算了,他也不是成心的,让人走吧。” 老头一听这话,长出了一口气,又给顾星澜作了个辑道:“谢谢这位小公子,您真是个好人,谢谢您勒……” 转身提起大箱子牵着小孙子便火急火燎的上船了,生怕顾星澜后悔,又来找他麻烦。 顾衡从如意手中牵过顾星澜的手道:“真没事?” 顾星澜点了点头,这会儿缓了一下之后,感觉好一些了,虽说还有些闷痛,但已确实不影响行动了,她道:“没事,这么多人挤在这好看?快走吧。” 她甩开顾衡的手径直向前走去。 顾衡手指微动,似是想挽留什么,然后跟在顾星澜身后。 几人出了码头,先找了个茶摊坐了会,陶川去订客栈,罗大爷和罗笙整理着行李。 顾星澜道:“如意姑娘,这往东三十里就是柳家村了,看这天色,估计今天你是走不成了,不如和我们一起在附近的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让陶川送你回去。” 如意点了点头,笑道:“离开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样,左右不急在这一晚,就听小公子的安排吧。” 几人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陶川就把客栈定好了,顾星澜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腹部一抽抽的疼,但她刀里来血里去的,这点疼她能忍,也没声张。 起身出茶摊时,顾星澜突然顿在原地,顾衡在身后道:“怎么了?” 顾星澜表情有点尴尬,她觉得下身有股热流顺腿而下,靠,那老头不会是把她肾撞坏了吧,她怎么觉得她失|禁了? 她今天穿的还是一身浅青色衣衫,打湿了会被看出来吗?正在顾星澜发愁之际。顾衡瞳孔倏地大睁,搬过顾星澜的腰肢,焦急的盯着她臀部的衣衫道:“星澜,你是不是被撞伤了?啊?刚刚那老头把你撞坏了是不是?” 顾星澜被顾衡吓得,以为自己失|禁被看出来了,转身一看,身下一片红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被那老头撞坏了,内脏破裂,流血了? 顾衡急得一把抱起顾星澜就往外冲,边走边道:“阿笙,去请个郎中来。” 顾星澜双眼倏地大睁,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急道:“你把我放下来,谁准你这么抱我的,快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就会医,请什么郎中?” 这像什么话,她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男的公主抱了?她还要不要活了?顾星澜把脸埋在顾衡胸前,低声吼道,压根没想起她现在是姑娘。 顾衡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不管顾星澜怎么闹,他只紧紧的抱着对方,足下生风的往外奔。以前星澜也总是受伤,隔三岔五的就带着一身伤回来。 每次看到顾星澜身上带血顾衡就特别紧张,就仿佛又看到五年前那晚,晋王府那满地的血。他不能承受失去星澜,那会让他恐慌绝望,仿佛天地之间,孤绝一人。 阿笙正要往外跑时,如意把他拦了下来。 如意拿了件披风走到顾衡面前拦住了对方的脚步,说:“公子,你把小公子放下来,她这病我能治。” 顾衡愣怔了下,如意又坚定的对他点点头道:“公子信我,我真的能治,小公子救我性命,我不会害她。” 顾星澜趁着顾衡发愣的劲,从对方怀里挣脱下来。 如意将披风披到顾星澜身上,搀着顾星澜往旁边走了两步,在对方耳边低声道:“小公子是不是来葵水了?” “什么?”顾星澜石化在当场,如意笑着又低声说:“女公子莫不是没来过葵水?”顾星澜脸上褪去的红瞬间又蔓了上来,她磕绊的道:“是、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如意点点头,顾星澜只觉继小鸟没了之后,再次遭雷劈了,把她劈了个外焦里嫩,可以直接装盘上桌的那种。 世间最苦是什么?莫过于让一个男人来葵水,天啊,降道雷把她劈了吧,她不活了。 顾衡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半天,也不动,又急起来,“如意姑娘,星澜这是怎么了?这病你确定能医?” 顾星澜像个炸毛的刺猬,拉着如意哧溜一下钻进马车里,还把车帘撂了。从车里传来顾星澜急躁的声音:“她能治,陶川去客栈。” 顾衡正要上车,就听顾星澜又道:“哥,你坐另一驾车……陶川,走。” 陶川尴尬地看向顾衡,不知道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顾衡也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鬼,可天大的事也没有星澜身上的伤重要,他面色沉重的冲陶川点点头,转身上了后面一驾马车。 陶川马车驾得飞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一家极大的客栈,还不等车停稳,顾星澜拉着如意,急吼吼的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向客房奔去。 如意进门前,还冲小二喊道:“给我家公子送热桶水。” 顾衡从后面前后脚赶来时,“嘭”的一声,就被如意关在了门外。顾二公子一脸的茫然,这两人是要干什么啊?怎么还把他拒之门外了呢?星澜什么时候这么信任如意姑娘了? 不一会儿,小二提了两桶热水敲了敲门,“吱呀”一声,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如意从缝里探出头来,见是小二,才将门开大了点,让小二进来。 如意守在门边,无辜的冲顾衡笑了笑,“公子,小公子说您不方便进来,还请您先回房休息吧。” 顾衡蹙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如意,道:“我不方便进|去,你方便?” 小二很是懂规矩,进门眼睛也不乱瞟,倒了水,又麻溜的退了出来 28. 祭奠 [] 只见顾星澜脸色奇怪的看了看顾衡,手指在太阳穴上一点一点的,欲言又止。 “客官,您的菜来喽,小心烫。”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上桌,打断了顾星澜的思绪。 如意、陶川、阿笙和罗大爷陆续从楼上下来,四人落座后,都不约而同的看了顾星澜一眼。 小二摆好最后一道菜肴,适时的道:“客官,您的菜齐了,慢用。” 顾星澜长出了口气,眼神盯在吃食上,不去看众人的表情,拿起筷子道:“都吃啊,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饭啊?能管饱?” 小二拿着托盘扫了眼这桌奇奇怪怪的客人,正要转身走,就听顾星澜又道:“小二,有酒吗?帮我拿两坛。” “有有有,客官想要什么酒?”店小二满脸堆笑的回道。 顾星澜道:“烧刀子有吗?” 天色渐暗,落日的余晖斜斜的打在顾星澜脸上,以她挺括的鼻梁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明暗的分界线里,模糊了对方的眼眸。 顾衡倏尔一顿,觑了顾星澜一眼,心想:“星澜什么时候会喝酒了?”但他刚刚还惹星澜不高兴了,他不敢问,只能不动声色的端起碗筷。 小二唇边的笑还不待扯完,就散了个干净,他吞吞吐吐的回道:“……这位公子,这烧刀子烈,只有北境才有,我们店里冬季偶尔也会备上那么几坛,可眼下是仲夏,这……” 空气中悬着一丝寂静,半晌。 顾星澜莞尔,又道:“那你们这有什么度数高点的酒,随便给我上两坛就成。” 小二脸上的笑又拉了回来,痛快又愉悦的说:“我们店的花雕酒很是出名,最近刚到了一批陈年的女儿红,客官也是来得巧,正好赶上,我这就给您上两坛。” “……”顾星澜一听这名就后悔了,可还不等她改口,小二一溜烟的就跑走了,生怕她后悔似的。 不一会,两坛女儿红摆上了桌,陶川极有眼色的先给两位公子每人倒了一杯,又给罗大爷倒了一杯,如意推却了,到阿笙时,陶川直接略过。 阿笙敲了敲杯,仰头看向陶川道:“陶子,我的呢?” 陶川直接给自己满上,笑意掩饰不住的说:“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阿笙气鼓鼓的道:“谁是小孩子?我今年都十四了。”说罢,抬手就去抢陶川手里的酒。 陶川往后一躲道:“十四就不是小孩子了?在哥眼里,你就是小孩子,别闹。” 两人围着桌子转了起来,顾星澜兀自喝着杯里的酒,听着周围的吵闹,也不斥责,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下来,暂时将恼人的心事抛到脑后,两口下肚,胸腹果然热乎了起来。 顾衡瞥了顾星澜一眼,终于好心的出声道:“陶子,就给阿笙一杯吧。” 一得这话,阿笙得意的冲陶川一扬下颚,就听顾衡又道:“只此一杯,不许多饮。” 顾星澜抿了抿唇边的酒,多年不喝,虽不及北境的酒烈,但也另有一番滋味,她晃了晃杯中的酒,心情也随着那琼浆晃动,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几人老的老,少的少,只有一个陶川可以多喝几杯,可他也一身的事,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多饮,酒只开了一坛,另一坛被顾星澜抱走。 六人用完了饭,各自回房间休息,顾星澜单独唤过陶川,让他出门置办了些东西,夜幕初落时,两匹快马悄无声息地向城南落霞山而去。 清冷的月光皎洁的映照在长满青苔的石碑上,更显出一种凄凉,二丈多高的松林里,暮色愈伸愈黑,将周围百米之内堆砌的五百一十七座坟墓的阴气都映衬得密布起来。 碑林最中间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墓碑,一尺厚的青石上篆刻着顾文昊的名讳,左右两边分别是王妃李春,世子顾晏,二公子顾衡的墓碑,一家人整整齐齐,全在这了。 顾星澜和顾衡两人一袭黑衣,走至近前,看着墓碑前新鲜的瓜果一怔。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出声道:“有人来过?” 顾星澜蹲身上前撵了一把烧尽的纸灰,道:“还有温度,人可能还没走远,公子在这等我,注意安全,我去看看。” 说罢,顾星澜急速向他们上山时的相反方向而去。一盏茶后,她踏着夜色踽踽独行的回来,见顾衡希冀的望向她的眼眸。 她晚间饮的酒被风一吹,隐隐头疼,顾星澜叹了口气,不忍的摇了摇头,转身一言不发的将他们带来的点心瓜果悉数摆到墓碑前,还有那坛陈年女儿红。 顾衡将酒封散开,酒香四溢,他尽数将那陈年佳酿倾倒进土里,接过顾星澜递给他的香烛,“噗咚”一下跪到地上,毫不吝惜他娇贵的膝盖。 “当当当……”顾衡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父王,母妃,衡儿回来了。” 顾星澜回避到一边,戒备的看向四周。 顾衡白皙的脸色,被月光镀上一层银,看起来有点苍白的落寞,他肩背跪得笔直,兀自无声的垂了好一会儿泪,又道:“五年前的种种,衡儿一日不敢忘,这次回来,我定要将这上京城搅个底朝天,让那些害我们的人不得安生。” “我要一一拿回属于我们晋王府的一切,将权利牢牢抓在手中,再也不会让人按作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们放心,总有一天,衡儿会光明正大的将你们迎入皇陵,而不是不清不楚的埋骨于荒山。” 顾衡并没有说太多,将香插入碑前的土里,又磕了三个响头,俯瞰了一圈这五百多座坟冢,转身擦拭掉脸上的泪,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顾星澜跟在顾衡身旁,斜着瞄了顾二公子一眼,只见对方眼眶湿润,鼻尖通红,她抬手踟蹰的想安慰安慰顾衡。 可看着少年笔直的背影,急促的脚步,又缩回了手,有些伤只能一个人在没人的角落独自舔抵,有些痛,注定也只能自己扛。 顾星澜从树下解下马绳,一跃而上,正要打马离开,便见顾衡噌的一下跃到了她身后。 顾衡如受伤的小兽一样将下颚枕到顾星澜肩上,双臂从后穿过腋下环住她的腰肢,顾衡呢喃道:“星澜,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 顾星澜疆着身子没动,任顾衡抱着,可抱了半天,顾衡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公子,今夜是最后一次,前路危险重重,我们这才刚算步上这条血路,这路上可没有给我们软弱的空间。” 顾衡趴在顾星澜背上,闷闷的嗯了一声。 “驾……”顾星澜驮着顾衡,夜色中,两匹快马,如来时一样,无声的消失在落霞山脚下。 第二日一早,陶川护送如意姑娘回柳家村,罗大爷进城去牙行相看院子,阿笙留下来照顾两位公子,几人分头行动。 如意走前,顾星澜将陶川叫到身前,交代了两句话,才让他走了。 午时,罗大爷回来对顾星澜道:“小公子,选了处在南城的三进院子,之前的主人在兵部当差,说是外放去西州了,这才一千五百两卖给我们,您要的急,只有这处还不错,虽不华丽,胜在干净,打扫打扫便能住,这是房契。” 顾星澜接过房契看也不看,转手递给阿笙,道:“无妨,银子当花便花。” 顾衡自一堆书卷里抬头道:“兵部的人?外放西州?可问了是哪位?” 罗大爷回道:“听说是一位姓温的侍郎,具体的便不清楚了,大公子要是想问,我再去打听打听。” 顾衡换了本书翻,埋首书卷道:“不必,罗大爷辛苦,先去喝盏茶吧。” 罗大爷冲两位主点了点头,踅身退下。 顾星澜对阿笙道:“一会陶川回来,你和他跑一趟,你们去牙行将我们预备好的人买进府里,过个明路,省能以后查起来麻烦,将院子收拾收拾,快点搬进-去吧。” 阿笙点头道:“小公子放心,阿笙定会办好。” 话音刚落,只听楼下传来一阵咒骂,那声音嘈杂,也听得不是十分清楚,顾衡眉 29. 世家公子 [] 顾衡一身黑边白袍儒衫,头束玉冠,八尺身高气场全开,长腿生风的和顾星澜一先一后从楼梯转角处走了过来。 反观顾星澜,今日穿的却是一套窄袖劲装,干净利落,她手里随意的把玩着两个铜板,毫不避讳的向一众人昭示,就是她动的手。 顾衡行至近前,目光别有深意的看向谭氏公子道:“这位公子,大家都是来参加明年春闱的学子,说不定以后还要同朝为官,一个位置而已,还是不要闹得太过了才好?你说是吧?” 谭氏公子被对方的压迫性气场震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又是哪家阿猫阿狗?也来管本公子的事?” 他冲两个随身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两人便要抽刀而上。 顾星澜将铜板往天上一抛,电光石火间,身子蓦地动了起来,只觉一股劲风袭过,两个侍卫抽到一半的刀,被生生按回刀鞘,顾星澜连人带刀一起将两人掀翻在地,转手又接住从高处落下来的铜板,站在顾衡身后。 “哐当”一声,两个侍卫裹着旁边的桌椅板凳,四仰八叉的砸在一处,很是狼狈。 “公子……”其中一个侍卫挣扎着爬起来走到谭氏公子身旁,冲他摇了摇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子,这人武功了得,我们不是对手,要不还是……” 谭氏公子的脸色很是难看,他咬牙切齿地踹了那侍卫一脚,低声训斥道:“废物,这么点事都搞不定,养你们有什么用?” 侍卫局促的站在一边,被踹了也不敢抱怨,只缩着身子低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原本被按在桌上的两位公子此时已从惊惧中缓过神来,二人齐齐躲到顾衡身后。 谭氏公子冲顾衡色厉内荏的嚷嚷道:“本公子今日还有事,就不与你们在这浪费时间了,你是哪家的?你可敢报上名来?” 顾衡上前一步,将其他人挡在身后,冲谭氏道:“姑苏沈氏,沈衡,随时恭候。” 谭氏公子恶狠狠的道:“沈家的?行,你给本公子等着,我乃谭氏谭松,你们几个给我等着,给我等着……”说罢,愤恨的带着两个侍卫急急而去。 顾衡转身看向那一蓝一白两位公子,不待他开口,两人齐齐向顾衡和顾星澜一礼。 蓝衫公子声如其人,郎朗道:“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助之恩,小生潘明朗,祖上青州,初次见面,实在是汗颜啊。” 白衫公子则声音温润的道:“多谢两位公子,小生颜诀,陇西人士,形容不整,让沈公子见笑了。” 顾衡回两人一礼,道:“原来是颜兄,潘兄,失敬失敬,小生沈衡,姑苏人士,这是家弟沈星澜,能结识二位,幸甚。” 在外人面前,顾星澜一向很给顾衡面子,他站到顾衡身后,略微向二人颔首,道:“沈星澜。” 潘明朗和颜诀抻着耳朵听着,结果顾星澜站在顾衡身边,不再开口。 顾衡笑道:“家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两位勿怪。” 潘明朗倏尔笑道:“不怪,不怪,沈小兄弟性情直爽,又让我二人免于被那谭氏子欺辱,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怪。” 颜诀也点头赞同。 潘明朗哂笑道:“今日之事,是我托大了,原想着报出家世,怎么也能震退对方,不想我潘氏这支,久居青州,竟被人不识,说出去也是笑话。且那两人身手如此之好,我竟不敌,潘某自诩也学了几年武艺,一般人并不在话下,谁曾想……” 颜诀拍了拍潘明朗的肩,温和的安慰道:“朗哥哥不必自责,今日之事纯属意外,若不是我打发随从去买吃食,也不会出这事了。” 顾衡将话题岔开,道:“二位公子也是要参加明年春闱的吧?来得如此早,可是也要入太学?” 大盛朝法度严明,藩王侯爵,世袭三代,且每代递减,只有一个可承爵,其他子嗣凡出官入仕,必要科考,现如今国家虽被寿德帝折腾得法度荒废,但在入仕这一途上,顾征却管得极严,不容他人染指。 看来搞得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只知弄权如寿德帝也知道人才的重要,没有糊涂到家。 这也是顾星澜当初为什么带顾衡选这条路的原因,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快速的获取权力。 潘明朗道:“正是,我与颜诀自幼相识,相约早半年上京,也去太学听听课,没想到才入京城地界,就遇到了那谭氏子。” 太学是大盛官府为中了秀才后的学子们办的听学之所,里面的授课讲师,均是翰林出身,无一不是饱学之士。 上京城中的本地学子可直接就读,还会给发银两贴补,其他外地学子来了,秀才以上,也可凭户籍身份凭证,插班旁听,很是兼容。 几人说话间,二个小厮从外面回来,看到潘明朗和颜诀的模样心下大骇,一人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小的才走开一会儿,您怎么就成这样了?” 另一人围着颜诀来回的看,急道:“公子,我就说我留您身边,您非把我打发走,您看,吃亏了不是,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颜氏的公子也敢欺负?” 潘明朗和颜诀颇为无奈的看向自己随从,尴尬的冲顾衡笑了笑。 顾衡道:“既然潘兄和颜兄的人都来了,那沈某便先告辞了,有缘他日再聚。” 二个小厮这才看到顾衡和顾星澜,缩了缩脖子齐齐闭嘴,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家公子身边。 潘明朗冲顾衡和顾星澜拱手道:“多谢沈兄体谅,那我与颜兄就先行一步,他日太学见。” 颜诀却忧心忡忡的道:“沈兄还是早日离开此是为好,那谭氏也是世家大族,我观那谭松心量狭窄,此番受辱,必不会善罢甘休,沈小兄弟功夫虽好,可……” 顾衡笑道:“多谢颜兄关心,我们在南城买了个宅子,本也是打算走了。” 一听这话,颜诀松了口气道:“那便好,我与潘兄也住在南城锦荣街,如有什么麻烦,可遣人来寻我,毕竟此事因我们而起。” 潘明朗一听这话,抓了两下耳朵,嘿嘿笑道:“唉,是我大意了,还是诀弟周全,沈兄,诀弟说得对,如有什么麻烦,可定要来寻我们,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世家出身,总有能用上的地方。” 顾衡对两人一礼道:“多谢两位兄台,他日太学见。” 潘明朗和颜诀带着人纷纷离去,此地喧哗告一段落,看戏的一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掌柜的让小二重新摆好桌椅。 顾星澜去顾衡房间帮他收拾行囊,没过多久,陶川领着如意回来了。 如意进门便跪了下来,眼泪扑簌簌的落下,道:“奴已无家可归,还请小公子收留。” 顾星澜抬眼看向陶川,陶川神色沉重的道:“小公子,柳家村三年前,便被土匪屠了,全村老少,一个不留,现在那已是一座荒村了。” 如意低垂眼眉,跪在顾星澜脚边,吧嗒吧嗒的掉眼泪,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顾星澜正要开口,就听顾衡道:“如意姑娘才从火坑里出来,就不怕又进狼窝?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人,可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同行一路,缘分已了,姑娘还是另寻个出路吧。” 顾衡的话虽是无情了些,可也没错,顾星澜收回了要搀扶的手,闭口不言。 陶川从衣襟里拿出一张银票道:“姑娘,这是小公子走前吩咐我将你送到家后,给你的,眼下,你家也没了,这银票你还是留着傍身吧。” 如意并不接那银票,也不起来,就跪在顾星澜脚边呜咽道:“小公子,您左右也要用人,您就把我留在身边吧,我知你们和群芳楼的那种人不同,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顾衡眉头微蹙,看着扑簌簌落泪的如意不但没有半点心软,还有一股子躁郁堵在心口。这花魁想干什么?难道是看上星澜了?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星澜仪表堂堂,一身本事,被姑娘看上也不是多出奇的事。 先前想到葵水的事,顾星澜原本动了心思留下这如意了,可听了如意的话,她嗤笑道:“姑娘,你说错了,我们和群芳楼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只是目的不一样罢了。” 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阴暗,她做 30. 太学 [] 第三十章太学 大盛朝的太学位于东阳门外,最兴盛时曾有三千多人,即便现在的大盛已隐有颓势,太学的学生也有千人之众。 天蒙蒙亮时,阿笙套好马车,拉着顾衡先是去了趟礼部,礼部小吏一脸的没睡醒,满脸麻木的收了顾衡的文解、家状、结保文书,然后丢了本册子让顾衡签字,来年春闱的名便算是报完了。 出来后两人又在街边的面摊上用了碗面,才晃晃悠悠的来到太学,此时已至辰时,阳光正好,夏日的暑气也还没上来,太学里到处都是郎朗读书声。 太学入学的,一般都是通过院试,取得功名的秀才,要么也必须是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但后者如果不能过乡试,也和前者一样,家中也就只能拿钱捐个候补,当个有功名在身的闲散贵人,或是做个县丞,教谕。 “咱们太学设有君子六艺,经学、史学、文学、术数等多个学科。”蒋助教边走边介绍,“你竟是姑苏人士?那与我还是同乡呢!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寻我。” 出门靠老乡这句话,在哪里都适用,在偌大的上京城里,遇到从一个地方出来的学子,总是要近上几分的,谁知道哪个以后就飞黄腾达了?甚至有些官员在朝堂中还以地域来分党结派,互为照拂。 顾衡有礼的回道:“那就多谢蒋助教了。” 此时晨间的朝阳和煦,不如晌午那般炙烤,树荫斑驳的打在顾衡修长的身上,一身浅青色的儒衫被光一晃,衬得这少年越发的明亮惹眼。 蒋助教不免多看了一眼,心想:“我们姑苏就是人杰地灵,出来的学子也这么惹眼。” 穿过一阶阶回廊,不远处一群人正在场地上练射艺。蒋助教随口问道:“你可学过射艺?” “铮”的一声,羽箭正中靶心,可以想象那开弓之人的臂力了得。 “好、好、射得好……”远远传来一片喝彩声。 顾衡微眯起眼看向靶场上,一片的黑边白袍学士衫,也看不出来谁是谁,他露出符合时宜的拘谨道:“只学过皮毛,难登大雅之堂。” 蒋助教顿住脚步,向顾衡这边凑了凑,抬起一只手遮在唇边,低声笑道:“不碍的,不会也没什么,只是走个过场,实在不行,私下里和教习走动走动,都能过。” 其实顾衡不上这太学,明年直接下场也没什么,只是想要名次靠前,总要先来摸摸这些翰林们的文风和偏好,他又不用非要博个太学优秀学生的名号。 先生让他入太学,他便来了,星澜也说,以后这里的很多人,都会是他的帮手或对手,早点相识也没什么不好。 顾衡眉峰微动,很是懂规矩的轻声道:“多谢助教教我。” 旁边的阿笙眼睛瞪得多大,心中很是诧异了一番,没想到太学里还可以浑水摸鱼,半晌才被顾衡扯了一下,跟着往前走。 太学的学生,两人一间屋舍,按先后顺序随机分配。 又过了一排篱笆小院,顾衡被领至一个种满野蔷薇的院门前,读书人附庸风雅,太学也处处是雅致。 蒋助教将牌子递给顾衡道:“以后,你便住这,这学牌你收好,只此一份,丢了不补,以后领补贴钱粮可都靠它。” 他抬眸看了看顾衡的穿着,自言自语道:“当然,你也不用。” 顾衡接过,挂到腰间的环佩上,小小的一块铁牌,倒也不碍事。 阿笙拿出一个荷包,塞到蒋助教手中,蒋助教意思的推了一把,便笑着收了起来,对这位同乡的好感又上升一个台阶。 这人不光长得好,事也办得漂亮,孺子可教。 蒋助教冲顾衡点点头,便要告辞,临走前,似是想起什么,又道:“这院里之前住了一位从河西来的公子,很是文静,是个好相与的。那你收拾收拾,就去听学吧。” 顾衡脑中一闪:“河西来的?”但面上却没说什么,谢过蒋助教后,领着阿笙进了屋。 屋中一座寒江垂钓屏风隔开了两张不大不小的床榻,床榻的旁边就是衣橱,依次是书案,不远处便是洗漱架,日常洗漱都可满足,要想沐浴,就要去太学里统一的浴所了。 屋子虽不大,胜在简洁干净。 太学对新生还是很友好的,两套白底黑边的学士衫整齐的放在右边的床榻上,一床干净的被褥,其他用品,也一应俱全。 阿笙将顾衡的私人物品都收到衣橱中,道:“公子,小公子让您安心读书,其他事有他。” 顾衡拿起床榻上的学士衫,便要去换,阿笙接了过来,服侍他更衣。顾衡道:“一会儿你便回去吧,初到京城,事务繁多,你多帮着小公子点,陶子是个心大的。” 顿了顿,他又说:“仲夏才来,很多事也不熟悉,还是你心细。” 阿笙忙点头应承道:“公子放心,阿笙省得。” 顾衡又道:“星澜若是遇到……” 阿笙服侍顾衡换好衣衫,站在原地听他家公子吩咐,只见顾衡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顾衡想说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就等他回来办,可一想顾星澜那性子,又话头一转,道:“我休沐就回来。” 大盛的太学和官员当值一样,每十日一休沐,可以让学子们回家看看。 顾衡收拾停当,来到教舍时,两鬓花白的吕先生拿过顾衡的名册满意的点头道:“不错,院试头名。” 只听底下一人嗤了一声,吕先生眼眸倏地扫向座下,就见一人低垂凤眼,薄唇向下拉出一个恶劣的弧度,给原本不错的相貌,添了一丝颓废的阴郁之气。 吕先生斥责道:“谭松,你要有本事,也考个头名,再来我堂上微词。” 吕正谊老先生,翰林院大学士,太学掌学,太子师,整个太学都归他管,出了名的脾气臭,只认学识不认人,要不以吕正谊的学识,不说当个两相,那当个内阁大臣也是绰绰有余。 奈何吕老先生不爱那些弯弯绕绕,索性就来太学管学子了。 吕先生在学生面前,都只让人称其为先生,不让唤掌 31. 颜诀的秘密 [] 三人打了饭,不约而同的挑了个离谭松他们最远的桌子坐下。 顾衡兀自开始用膳,就听潘明朗道:“唉……沈兄,听说了吗?就前日,谭氏家主来上京城了。” 谭氏家主谭沛,齐王母族之人,为人沉稳老辣,很是有谋略,三十出头,便已接掌谭氏一族,足可见此人之手腕。 谭沛常居许州,为何突然上京还不得而知,顾衡昨个倒是听顾星澜提过一嘴,但他佯装不知,摇了摇头。 颜诀接道:“听说是来看望丽妃的,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谭氏家主谭沛,是丽妃幼弟之子,与齐王顾文稷是表亲,此人是齐王的智囊,齐王在朝堂上能有如今的权势,大半是此人功劳。 潘明朗先是冲顾衡和颜诀挤眉弄眼了两下,又把头伸得离二人近了些,才低声道:“听说,这谭沛才入京,就把谭松那混账给收拾了,说谭松不精学业,整天只知惹是生非,罚了那货十板子,将人连夜打包,赶到太学来了。” 顾衡就着谭家的闲料下饭,不一会,就吃完了,他擦了擦嘴,了然道:“怪不得,不然依谭松那性子,后来竟没来找我们麻烦,那才是出奇。” 潘明朗点头赞同,就听颜诀道:“谭沛这人,有些手腕,怪不得能将谭家那一窝子混账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谭家尚武,一家子能动手的尽量别动嘴,行事那叫一个混不吝,一个不服一个,再加上这些年齐王势大,太子又年幼,谭家人更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要是没了谭沛管束,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呢。 这话说得一头雾水,潘明朗没听明白,追问道:“什么意思?小诀?” 颜诀神秘的一笑,也不解释,让潘明朗在那干着急。 顾衡不动声色的觑了颜诀一眼,颜家这位公子,学识渊博,心有沟壑,是个人才啊。 潘明朗见颜诀不理他,又转过来问顾衡:“沈兄,小诀这话什么意思?你和我说说。” 顾衡理了理衣袍,见二人都吃好了,起身边走边道:“那谭沛一准儿是听说了谭松与我们的龃龉,他自行动手打了谭松,也算是给了颜家和潘家交代,毕竟,大世家中多有姻亲,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他没明说谭沛是怎么知道潘明朗和颜诀身份的,大家族,各有各的渠道,心知肚明点事。 “噢”潘明朗也是个聪明的,经顾衡这么一说,瞬间理通了其中的勾连。 还不等他回神,便被颜诀揪着耳朵道:“让你一天别死读书,多注意注意身边人和事,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衡一怔,没想到这温温柔柔的颜公子还有这样活泼的一面,很是诧异。就见潘明朗满脸堆笑的告饶道:“诀弟我错了,快松手,快松手,哥疼。” 也不知是真的假的,反正潘明朗在那龇牙咧嘴一顿哎哟,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颜诀倏地松开了手,也怕自己没轻没重,揪过头了,急急的看去,“我看看红了没有。” 潘明朗哧溜一下躲到顾衡身后,嘿嘿笑道:“没红没红,哥逗你玩呢,下次能不揪耳朵了吗?当着沈兄的面,给哥留点脸。” 颜诀白了潘明朗一眼,讥讽道:“你还知道要脸?咱们几个,就你最大,你看看你那脑子里一天天的都装了些什么?哪有点为长的样子了?” 潘明朗从顾衡身后探出身来,冲颜诀道:“那可不一定,万一沈兄比我还大呢?”他又转向顾衡,眨眨眼道:“沈兄,还不曾问过,你年方几何?” 顾衡看着二人熟稔的互动,有一点出神,这让他想起了他和星澜,只不过半天没见,他竟有些想星澜了,如果星澜能和他一同入太学,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思绪回转,他轻笑道:“我是长治二十年立春生人,再过几个月,便满十六了。” “啊!”潘明朗嘴巴张得多大,被颜诀拍了一巴掌才缩了回来,啧啧称奇道:“沈兄,你才十六便这么高了,怎么长的啊?我都二十了,还要比你矮一寸呢。” 潘明朗状似心痛的握着心口,见没人理他,然后又笑着在颜诀的头上揉了两下道:“诀弟,咱俩是难兄难弟,你看你都十九了,也才七尺多。呜……可怜的孩子。” 这人戏瘾上身,还没完了,颜诀最烦别人拿他身高说事,再说了,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一点都不矮好吗? 奈何身边总跟了个身高近八尺的棒槌,才显得他发育不良的不是。 颜诀眼珠一转,转移话题道:“沈兄的弟弟不也才七尺高么,可见沈兄这身高是个例,个例……” 说起星澜,顾衡脸上的笑意不自觉的放大了些,他眼眸发亮的道:“颜兄这话可不能让星澜听见,不然,他能打得你满上京城跑。” 潘明朗凑过来道:“真的假的?星澜兄这么凶的吗?”他想了想顾星澜那天的身手,打了个哆嗦,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巴。 仿佛像是能看到顾星澜追着他打似的,颜诀举着拳头,咬牙吼道:“真的,因为我也很想打得你满地跑。” 同窗之意的情谊,原来就是这样的吗?顾衡若有所思的看着颜诀与潘明朗打打闹闹,他儿时也是有过一段上学堂的经历的,那时上的还是皇子皇孙们听学的文华宫。 讲学的好像也是这些翰林,他那时一天是怎么过的呢? 久远的记忆,透过斑驳的尘埃,被顾衡从犄角旮旯里拾掇出来,呛了他一鼻子灰,但依然簇新得如同昨日,顾衡鼻间一酸。 那时的他总是想着怎么才能变着法的不去上课,怎么才能讨好母妃,让他可以出去恣意的玩个痛快。 他还在心里想过:【反正家里有大哥顶着,大哥聪慧睿智,文武双全,我不学无术怎么了,又不用去考功名。】 可是现在呢?大哥不在了,父王母妃也不在了,整个晋王府都不在了。 他却在太学里兢兢业业的读书考功名,想来还真是讽刺,如果父王看到他如今这苦读不辍的模样,应该会很欣慰吧。 顾衡在心里苦笑了下,可是成长从来就是布满荆棘的,不蹚过那血淋淋的路,白骨堆成的山,他又怎么会长得如此之快呢? 未时的太阳很是炎热,炙烤着到处乱窜的学子们,顾衡墨黑的眼眸中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仿佛再暖的光也照不进这人心里似的。 下午又换了位先生给他们讲八股文,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用过晚膳后,顾衡又去找 32. 思慕 [] 顾衡兀自走到他那半边,将试题一股脑的放到桌案上,才转身道:“颜兄是指什么?” 颜诀笑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顾衡没说话,手边整理着床铺,便听颜诀又道:“你会觉得诧异或是不舒服吗?” 这话问的就比较直接了,顾衡没办法再装糊涂,他放下手中的被子,坐到颜诀身边,看着对方的眼睛笑道:“诧异是有点,但不舒服倒没觉得,说到底,这也是你们两人之间的私事,又关旁人什么事呢?” 他的目光很真诚,带着让人心安的安慰,颜诀这次笑得开心了些。 只听他幽幽的道:“是啊,这说到底也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又关旁人什么事呢?”他顿了顿,又像解释似的说:“我只是恰好喜欢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性别和我一样罢了。” 这句话,顾衡没法给出意见,感情的事,他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就不给别人添乱了。 顾衡转身走回自己那半边,外袍脱了一半,想到什么,出声道:“我以后需要回避吗?”他抖了抖身上的衣衫。 “没那么矫情,沈兄只要不裸着睡,都不用。”颜诀笑道:“哦,对了,还请沈兄保密。” 顾衡了解的点点头,“自然,颜兄放心。”接着脱下外袍挂到衣架上,打水洗漱后,在桌案边看起了试题。 颜诀今晚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也许是才和心上人私会过,也许是终于找到一个理解他的人,他将一堆文稿堆叠在旁边,兀自躺在榻上出神,想到什么,又笑笑,偏头看到烛火下的顾衡。 相处下来,颜诀发现顾衡此人,为人仗义,在他们遇难时也能挺身而出,学识谋略皆上乘,得知他和潘明朗家世时,也没有阿谀奉承。 沈家旁支?家世虽不显,但他不在乎这个,主要是顾衡还很会说话,让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颜诀琢磨了半天,得出结论,觉得对方是个可言深的人,于是开口道:“沈兄?你有思慕的人吗?” 人与人相交,讲究个缘分,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说的便是如此。 顾衡看了半晌书,本有些口渴,拿过桌案边的一杯茶才饮了一口,便听颜家公子来了这么一句。 “咳咳咳……”瞬间呛得他半晌才缓过劲,他放下杯盏,收拾好桌案,躺回了床榻。 颜诀耐心很好,也不催他,聪明人说话,听弦知雅音。 顾衡仰头看着床幔,不甚了了的问:“思慕是什么感觉?” 颜诀皎洁的一笑,透过渔人垂钓的屏风,看向另一边影影绰绰的人影,原来这小子白长这么高个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啊? 也是,一般大户人家虽十五六岁便可议亲了,可真正能懂情爱的也没几个,不过都是些摸着石头过河,两相茫茫罢了。 颜诀好心的道:“思慕吗……像味道,柔软而滚烫,让你想起他时,就觉得又甜又暖,心里满满的,当然有时候它偶尔也是苦涩的,又像一坛陈年老酒,一杯就让你魂牵梦绕,想永远沉醉其中,再也不想醒来。” 他说得有点深奥,也不知道顾衡听懂了没。 顾衡没说话,房间里呈现了一种寂静的冥想。 两人各想各的,半晌,颜诀又道:“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当然,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大抵如此。” 在颜诀以为对方睡着了的时候,顾衡出声道:“也许……有罢。” 本来睡意渐浓的颜诀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蓦地坐了起来,道:“什么叫也许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是兄弟就坦诚点,我这么大秘密握你手里,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转眼间,两人就从同窗变成兄弟了,看来隐秘确实是拉近距离的最好手段。 顾衡轻笑了一下,才道:“有。”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顾衡翻了个身,面向屏风对方的颜诀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颜诀失望道:“这算是什么答案,太笼统了吧,能不能有点诚意。” 顾衡神秘的笑道:“不方便说,以后再告诉你,不早了,睡吧。”言毕,他便不再说话了。 颜诀叹了口气,拉上薄被搭到心口,道:“也是,年轻人,总是羞涩的,等过两年,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先让你欠着。” 这话说得像是他有多老似的,不过是长了顾衡三岁而已。 柔美的夜越伸越长,蔓延过油漆斑驳的窗棂,轻纱飘浮的窗幔,最后盖在两个熟睡的少年人身上,给热血少年带来了一夜酣畅淋漓的好梦。 ———— 南城兴运街沈府 顾星澜将两封书信折好,递给陶川:“将信送去幸运赌坊,给俞老板。” 陶川接过信道:“主子可还有其他话要留?”仲夏戴了张面纱,拿了把遮阳伞候在一旁。 “不用,他知道该怎么做。”顾星澜向门外走去,正好撞到回来的阿笙。 “小公子要出去?”顾星澜嗯了声。 阿笙停住脚步,又向马棚走去:“我给小公子赶车。” 顾星澜道:“不用,我随便去铺子转转,你既回来了,就把几个店的账目理一理,我回来看。” 阿笙点头道:“小公子放心,您回来,一准给您理好。” 罗大爷将马车赶到门前,顾星澜脚都垮过门槛了,又道:“你主子在太学都安顿好了?” 阿笙听着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捏了两下耳朵道:“哦……都安顿好了,主子说他休沐便回来。” 顾星澜嗯了声,提步跨上马车。 陶川走过来笑道:“看来不适应的不只是我,你也一样啊?” 阿笙耸了下肩膀,哂笑道:“以前大公子小公子的都喊习惯了,这突然改成主子了,还有点没适应。” 陶川从阿笙身边过时,拍了下对方的肩,道:“习惯就好了,主子说的对,这是京城,大公子以后是要做官的,不能没规矩。” 这礼儿阿笙也懂,这不是还没适应么:“你这是去哪?” 自打进了京后,三进的院子外便挂上了沈府二字。顾星澜更吩咐所有人要唤顾衡为主子,顾衡本想说还不急,但想到星澜的用意,便吞了回去。 只说星澜与他见外,便指了陶川和仲夏,让他们以后唤星澜为主子,唤他还是以前的称呼便好。星澜想了想,没说什么,便同意了。 陶川扬了扬手中的信,揣到衣襟里,头也不回的道:“去赌坊赌钱去。” 阿笙刺道:“你倒是想,也得有那胆啊!” 顾星澜坐在马车里,仲夏递了颗枣子给她,问道:“主子,咱们真的去逛铺子啊?”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枣,顾星澜眉头微蹙,道:“我不吃枣,你自己吃吧。” 仲夏将枣子塞到顾星澜手中,神秘的笑了笑,轻声道:“吃这个……对女子那几天好,补血。” “咳……”顾星澜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攥着枣子也没丢,眼眸看向车窗外道:“啊,那个,随便逛逛,随便逛逛。” “驾……让一让,劳烦让一让 33. 生意挤兑 [] 许如海,四十出头,宽眉厚耳,很忠厚的长相,做生意很容易就能博得别人好感,为人也很变通,是个当老板的好料子,原本在北城也有家不大不小的布庄。 可因为他会做生意,挡了别人的道,三年前,被一伙山匪连人带货的给劫了,差点命都没了,刚好顾星澜带着陶川来京城办事,顺手就给救了。 人是救回来了,可货却没了,许如海垂头丧气的解开腰带就要把自己吊死,把顾星澜气得上去就抽了他一嘴巴。 那时的顾星澜也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救了这么个货。 也许是想到原身的爹娘也是死于山匪之手吧,虽救了人,但许如海自己不想活,谁都没办法,她本想打马离开。 便听许如海在那噼里啪啦的哭诉,意思大抵是不该因为点生意就得罪府尹小妾的弟弟,这下进的绸缎也没了,回去后还不起借的银子,也是死路云云。 没想到这人竟是个做布料生意的,顾星澜本要打马而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就这样,顾星澜以高价聘用了许如海做掌柜,一次性支付了许如海五百两银子工钱,在南城承恩街开了这间锦秀布庄。 顾星澜从姑苏给许如海发货,一路的运输都是由自家商行负责。 京城开店的打点与安全,也由顾星澜一手包办,许如海只负责让生意挣钱,让顾星澜挣到银子。 一开始许老板很不相信顾星澜,原因无他,只因顾星澜当时只有十二岁,虽然女童长个子要早些,可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谁能相信一个少年能盘下一间铺子,做幕后老板呢?那不说笑呢。 可顾星澜确实从几个山匪手里救了他,想起这黑衣少年杀人那场面,许如海不禁一哆嗦。 那手起刀落,砍瓜切菜的,一眨眼的功夫,五个悍匪血溅三尺,横七竖八的死在当场,吓得其他山匪抢了绸缎就跑了,几乎没怎么用陶川搭手。 也许,这小阎王的话,也不是不能信? 许老板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犹豫的点了点头,直到他回到临安街铺子,被一众债主追债时,顾星澜拿出五百两银票,帮他把债都清了,许如海才真的信了。 这少年不是说笑的,是真的要聘用他开铺子。 京城什么营生最挣钱?那布庄肯定是排在前头的,甭管什么时候,老百姓都要穿衣吃饭的,衣食住行,打头儿的便是这衣。 顾星澜带着陶川本也是要提前过来安排生意,为以后做准备的,这许如海出现的很是时机,也算这人命不该绝。 许掌柜也确实没有让顾星澜失望,进货上,他每年还是要亲自跑姑苏几趟的,毕竟是老生意人了,眼光上自是不同。 他不来时,顾衡便会帮着遴选货品让商队给许如海送过去。 顾二公子从小爱美,对于选布料这种事,顾星澜要是管,生意早黄了。可顾二不同,打小的脾性刻在骨子里呢,总是有点用处的。 别说,他每次选的料子都卖的出奇的好。 承恩街锦秀布庄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有了顾星澜黑白两道的打点,许如海的生意那是如虎添翼,一日千里。 成了顾星澜真正的钱袋子之一。 顾星澜对许如海点了点头,原本带仲夏看布料的许文秀听到许掌柜的这句东家,也急忙走了过来,盈盈一拜道:“小女眼拙,竟没认出东家,还请东家责罚。” 许文秀,年方十八,本是个很俏丽的姑娘,也因三年前被债主逼债时,不小心误伤了额头,留下了疤痕,拖到现在也没嫁人。 父女俩相依为命,许如海很心疼这个女儿,不想委屈了她给鳏夫做妾,就让她在布庄里打点生意,但许文秀只在三年前见过这位不同凡响的小公子,这会儿自是不识。 顾星澜接过许如海端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不在意的道:“三年不见,许姑娘自是认不出,不怪你。” 东家宽厚,父女俩自是感激,但顾星澜的气势摆在那呢,多年的镇北王也不是白当的,举手投足之间,自带迫人的威仪,随着年龄渐长,越发的显露了出来。 许文秀拘谨的抓着衣袖,站到许如海身边。 许如海道:“东家几时到的京城?怎么不来个信儿,我提前给东家安排好。” 顾星澜起身道:“里边说吧。” 许文秀留在铺子打点生意,许如海领着几人进了内院。 布庄是前铺内院的格局,后面既可以囤些货品,还可以住人看货,两相方便,许如海有时,也会在内院和人谈生意。 “东家可有落脚的院子了?” 顾星澜落座后,理了理衣摆道:“以后有事,你可直接来兴运街沈府寻我,或是这位姑娘。”她冲仲夏歪了歪头。 仲夏会意的摘下面纱,让对方认个脸,复又将面纱戴好。 许如海认真的看仔细了仲夏的面容,礼貌的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隔着面纱,仲夏悠悠的道:“主子赐名柳仲夏,许掌柜唤我柳姑娘或仲夏皆可。” 一声主子,高下立见,许如海点头一礼道:“柳姑娘。” 仲夏站在顾星澜身边,自然的受了,又浅浅的回了一礼,她的体面就是主子的体面,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好,这几年群芳楼的磋磨就算白受了。 许如海转身从隐蔽的暗柜里拿出两套账本递给顾星澜,仲夏直接接了过来。 顾星澜道:“刚刚那人潘府的?” 许如海尴尬的笑道:“正是锦荣街潘府,东家,方才那也是没办法,那些管事的婆子,也就这点油水,不给她们好处,咱们生意谈不成。” “生意的事,我不插手。”顾星澜目光看向前边布庄里忙碌的许文秀,若有所思,随口道:“最近可有什么难办的事?” 提到这话,许如海面上带着犹豫,踟蹰的了半晌。 顾星澜一看,还真有事不成,但她没说话,也没催对方。 “……确实是有一桩,”许如海道:“不瞒东家,布庄的生意本来还要好些,只是最近斜对面也开了一家鸿运布庄,所售布匹和咱们差不多,也是苏杭的货,可对家恶意压价,抢了咱们很多生意。” 商人便是如此,看哪个行当赚钱,附近也会多些跟风的店铺,依样画葫芦的抢生意,本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平时也不会拎到顾星澜眼前儿,可许如海却提了? 顾星澜细长的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面,就听许掌柜又道:“前些日子,他们雇了两个妇人来咱们布庄买料子,然后吵嚷着咱们料子有问题,做了衣裳穿了浑身起疹子。” “这明摆着是讹人的事,往常报军巡铺的人,赶出去也就是了,可这次军巡铺的人竟勒令咱们赔对方银钱,不然便要让咱们关铺子。”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是鸿运布庄的人使坏,可军巡铺的人来了后,鸿运布庄掌柜领着一群人在那看热闹,还撺掇百姓抵制我们。” 话说到这里,顾星澜便听明白了大致的始末。 “万里商行的鲍行首怎么说?”顾星澜收回目光看向刘如海。 平时上京城的打点,明面上都是鲍行首在管,私下里,却另有其人。 许如海道:“您可能还没去商行吧?鲍行首也去找人问了,说对面的鸿运布庄背后是齐王,让我们识相点。” “哦?”顾星澜起身道:“这事我知道了,对面再来挑衅,先安抚着,实在不行,吃点亏也无妨,其他的事,我会安排。” 得了这句话,许如海长出了一口气,多日的郁结散了一大半,踏实的送顾星澜二人出去,走到前面铺子时,许文秀将刚刚仲夏挑的几匹布都给包了起来。 “东家是自己带走,还是我送到府上去?”许文秀道。 顾星澜瞥了眼那 34. 贿赂 [] 小伙计尴尬的冲顾星澜挤出一丝苦笑,万分沉重的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只听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过后,传来一道极有磁性的青年嗓音道:“进来。”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被推开,几人先后进了房间。 三开的套间里,端坐着一袭月白锦袍的俊朗男子,他身旁背身靠着位锦衣妇人,虽看不清面容,但看身段很是丰腴,是个缠人的主。 男子二十出头,眉眼精致,即使看多了顾衡那张俊脸,顾星澜也会给个不错的评价。 小伙计矮身道:“东家,这位公子来谈生意。” 这一错身,顾星澜从小伙计身后露出面容来。 本坐在座位上的男子看清来人后,倏地站了起来,累得那妇人靠了个空,踉跄了一下。 “小公子怎么来了?”男子诧异道。 那妇人原本抱怨的话语都到了嘴边,看着男子的态度,瞬间噎了回去,那表情有一瞬的滑稽。 顾星澜跃过众人走到主位上坐下,笑道:“范思源,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范思源,大盛十三州最大的粮商老板,陇西范家家主,范家自前朝起,就是世代经商,自大盛建国后,生意被崛起的世家瓜分,逐渐没落。 至承德帝登基前,生意只剩下北境七城这么一小点了。四十年前,当时的范家家主范崇是个有本事的,机缘下结识了才来北境戍边的顾星澜。 十年间两人相辅相成,把北境的粮食生意渐渐垄断在范家手里,明面上虽仍是范家的生意,但实际上,镇北王顾星澜才是大东家,范家只占生意的四成。 到顾星澜死前,范崇已经把生意做到整个大盛都是范家的地盘。 这事承德帝是不知道的,顾星澜死后的三十年,范崇没了镇北王照顾,只能拿银子与官府打交道,生意有所流失,先后失了五州的盘子。 直到三年前,顾星澜带人再次找到范家,范崇看着顾星澜拿出当年镇北王的令牌与手书时,登时吓傻了眼,哪里想到死了三十年的人,会突然又回来找他分生意? 范家的生意虽不如以前大了,可如果全吞了,那也远比最盛时的四成多。 范崇三十多年来,将生意尽数捏在自己手中,早就尝到了甜头,怎会甘心就这么拱手交出?于是范家主做了件糊涂事,他假意应承顾星澜。 转身便让一众家丁侍卫把顾星澜给围了。 人久了不被威慑,就把曾经的恐惧都忘了,范崇便是如此,当了三十年说一不二的掌家人,怎么会被眼前拿着旧人令牌的小崽子吓到?毕竟三十年真的太久了。 范崇一声令下,几十人提刀便向屋内的顾星澜而去,他却转头就悠哉的跑到小妾的屋里温存去了,压根没把顾星澜几人放在眼里。 等顾星澜提着那把长刀,浑身浴血的站在范崇床前时,正在和美妾大战三百回合的范家主当场就痿了。 顾星澜把范崇拖到范府全府人面前,生生挑了范崇的脚筋,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了,才带回姑苏囚禁了起来。 当年只有十八岁的范思源被顾星澜扶为家主,这一扶就是三年。范崇其他的三个儿子被顾星澜两刀就给砍了, 范崇宠妾灭妻,范思源和他娘活得一直很艰难,对于顾星澜把他爹折磨囚禁,又宰了他庶弟这事,没人比范思源更高兴了。 小范老板远比他爹上道,也比他爹聪明,这些年,没怎么让顾星澜操过心。 范思源亲手给顾星澜倒了杯茶,很是恭敬的站在一边:“我就这点爱好,小公子又不是不知。” 他实在是杵顾星澜,无他,只因头一次见这煞星,就是在一堆尸体前,这阎王眼都不眨的就把他老子给弄残了,他实在是被这煞星吓怕了。 每年几次去向这煞星报账时,他都尽量躲着对方走,只和蔡先生接触,有些恐惧真的能刻在骨子里。 顾星澜拿起杯子晃了晃,觑了范思源一眼,笑道:“我又不吃你,你怕什么?” 范思源一噎,三年相处下来,他也知道是他们范家当初理亏,顾星澜也只是按着原来的,收回了镇北王那六层。 其他该给范家的一分没少,还在三年间帮他们把丢了的那五州又重新争了回来。 两相对比下,他们范家每年的进账不但没少,还能稍稍多点,照这样下去,不出五年,他们范家就还能上一个台阶。 “小公子说笑了,我是恭敬您,不是害怕。”范思源冲那妇人和小伙计递了个眼色,将二人打发了出去。 那妇人走时,还颇不情愿,嗔怪的瞪了范思源一眼。 顾星澜看着那离开的妇人道:“你说你也不小了,为何不娶个正妻,成天和这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混在一处,图什么?” 范思源在顾星澜的示意下落座后,先是苦笑了下,才道:“小公子也知道,我那个爹,就是因为妻妾成群,才让我和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曾立过誓,只生只娶一妻,不纳妾。” 顾星澜眉峰一挑,很是有些出乎意料:“那和你到处拈花惹草有什么关系?” 褪去了一开始的抵触,说到这事上,范思源渐渐不怕顾星澜了,他道:“小公子不知,这些女子都是自愿的,我一开始就说得明白,男人么,总是有那么点需求的,没遇到想娶的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还小,自是不懂。” 这回换顾星澜被噎住了,只见她面色一怔,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有三十多岁了吧,如果这也能算小,那范思源在他面前,顶多就是只童子鸡。 她上辈子做英俊潇洒的男子时,也没有什么需求啊?这话明显就是范思源在为他的风流找借口。 顾星澜忘了,她一天舞刀弄枪,整天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哪里有空在那方面骚动呢? “分明像你那风流的老子,还能自己找借口?就你鬼精。”顾星澜做下定论。 范思源本想再辩驳一二,可一眼扫到旁边的仲夏,眼眸倏地一亮,隔着面纱,他也能瞧出这是位美人啊! 他殷勤的给仲夏也倒了杯茶,道:“这位姑娘是?” 顾星澜一看范思源这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的花花肠子又不安生了:“这是仲夏,我的人,以后就由她和你联系,这次带她来认认门。” 仲夏本就是楼里出来的姑娘,心思敏感,顾星澜这话的意思是仲夏是为她办事的人,让范思源放尊重些,少打主意。 可范思源却别有深意的笑道:“明白,小公子放心,以后范某定会见仲夏姑娘如见您,生意上的事绝不让您劳心。” 这话顾星澜没听出弦外之音,但仲夏明白,她刚要开口解释,就听顾星澜又道。 “你这边生意上,没出什么事吧?” 范思源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两本账本递给顾星澜道:“小公子看看。” 顾星澜打开账本,随便翻了两页便看出问题来了:“这两个月生意竟少了一半?” “正是,小公子猜是谁的手笔?” 顾星澜将账本递给仲夏:“齐王?” 范思源笑道:“不错,西境今年几乎没收上来粮食,都被齐王的人给劫了,给银子都不好使。我与万里兄说过此事,我们商量了个局,如果不出意外,这事不出三个月就能解了, 35. 钓鱼 [] 顾星澜在门外听了个大概,估计万里商行也出了和其他两家铺子差不多的事,虽不知齐王最近出了何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方最近非常差钱,且吃相难看。 光是她手下的生意,接连三家都受到了波及,想必其他商户也不会好到哪去。 这是好事,她不怕齐王吃她的盘子,反而怕对方胆子太小,不够狮子大开口。 生意上的弯弯绕绕她虽不懂,但有一点她明白,动了别人的肉,就得有相应的实力,不然,贪多嚼不烂,反而会把自己吃坏了。 这对她接下来要办的事,只会更有助益。 杨坤诧异的看向来人:“这是……?” 顾星澜客气的向杨坤一礼,笑道:“杨老板,久闻不如一见,杨老板当真是胸有丘壑!怪不得齐王那么信任您,将京都的生意都交给您打理。” 顾星澜脾气虽不好,但却并非不知变通之人,镇北王也不是不会说漂亮话的,端看有没有必要而已。 没人不爱听恭维的话,皇帝老儿还喜欢别人奉承呢?更遑论区区一商贾尔。 杨坤被夸得通体舒畅,虽没说什么,但整个人的神态从里到外透着愉悦与放松,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鲍万里见到来人,先是一怔,被顾星澜递了个眼神,即刻会意的笑道:“杨老板不如再坐会,咱们一切好谈,您既然开口了,小弟自然不能驳了您的面子不是。” 多年的下属在这一刻立马会意顾星澜的心意,打起配合来毫无缝隙。 这话就相当于是同意了杨坤的条件。 原本绷住的僵局,因为少年的闯入而瞬间破冰,杨坤本也就是想抻一抻鲍万里,好早点完成齐王交代的事,最不希望谈崩的就是他了。 杨老板清了清嗓子,借坡下驴的转回座位上,道:“既是鲍兄说了,那我就给兄弟个面子。” 鲍万里拉了拉门边的铃铛,吩咐小二再添了三副碗筷,又加了几坛好酒。 顾星澜三人落座后,鲍万里介绍道:“杨兄,这位是我家小公子……实不相瞒,刚刚不敢应您实在是这事,我也做不到主。” 杨坤别有深意的觑了顾星澜一眼,眼前少年一身红衣很是打眼,面容俊逸秀美,眉眼中带着一般人没有的坦荡,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尊贵。 观少年外貌,最多不过及冠,却能代替万里商行的鲍万里做主,定不是一般人。 “哦?”杨坤言谈间留了个心眼儿,点了点头:“我竟不知?这万里商行原来另有东家吗?” 顾星澜接道:“杨老板说笑了,齐王之与您,就像我家主子之于鲍老板,唇齿之关,鱼水之连,杨老板看破不说破,陪我等玩笑罢了。” 这番话说得两头占,把杨坤也绕了进去。 不管杨坤之前是怎么想的,顾星澜把他架在火上烤,他要是说他没看出来万里商行另有东家,那就是他蠢,他还真不好否认。 别看对方年纪不大,说话这老练的套路,是这狠角儿啊! 杨坤脸上肌肉不明显的一抽,尬笑了两声,向顾星澜举杯道:“初次见面,还不曾请教,小公子贵姓?” 如意极有眼色的为顾星澜满上,顾星澜提杯与杨坤碰了一下,碰的却是上杯位,杨坤小眼一眯,更加肯定了对方大有来头。 “杨老板客气,鄙人沈星澜,初到京城,以后还请杨老板多多照拂。” 顾星澜将酒一口饮尽,杯底倒悬,不流一滴,她看向杨坤。 “好,沈小兄弟好酒量,杨某陪一个。”说罢,杨坤也一饮而尽,他落座后,不自觉的往仲夏的主向看了一眼。 仲夏今日一袭鹅黄轻纱锦裙,薄施胭脂,轻点簪,很是清新俏丽的模样,虽以轻纱遮面,但这些个老王八的眼睛,都是成了精的,打眼一觑,便能分出美丑。 仲夏稳稳的坐在顾星澜身旁,一个眼神都没给这老色匹。 范思源看着对面满脸沟壑的杨坤,差点没吐,心下思腹:“仲夏姑娘可是小阎王的人,这姓杨的也敢乱瞟,回头事办完了,看小阎王怎么整治他。” 范老板还是会表现的,他皮笑肉不笑的挡到仲夏面前。 “杨老板,多日不见,你这可又贵气了啊!今个要不是托鲍兄的福,我还见不着您呢,来,咱们也走一个。” “呦……”杨老板起身笑道:“这话说的,杨某没想到范老板今日也会来,不然怎么也得叫上几个姑娘” 两人都是京城的老熟人了,虽说不让多要好,但谁什么风评,心里都是门清,一大一小两个风流人物,谁又比谁好到哪去? 杨坤说这话时,还别有深意的觑了眼仲夏,又道:“杨某借鲍兄的酒,敬范老板一个。” 两人互相看不上的人,虚伪的碰了个杯,又相互商业吹捧了几个回合。 酒过三巡,顾星澜坐到杨坤旁边,低声道:“杨老板,你回去和你家主子通个气,你不是想要万里商行三成生意吗?我可以代我家主子做主,把北境十三城的皮货生意都让给你们,以换我们在西境的货物流通无阻,我外加再送你家主子一个赵王的秘密,如何?” 原本被几人灌得有点微醺的杨坤一听这话,倏地就醒酒了,听这话,这沈小公主上头还有主子,杨坤小眼珠子一转。 “当真?”他神情激动地看着顾星澜。 顾星澜道:“自然,在座的鲍老板和范老板,那都是我家主子的人,这话我岂能乱说,他们两位老板都可以为我做保。” 她收回前探的身子,细长的手指一下下的敲在桌面上,神秘的笑道:“端看杨老板想不想在齐王面前立这个功。” 杨坤自然是想立这个功的。 “沈小兄弟所言,赵王的秘密是……” 顾星澜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道:“你家主子最近死了个暗卫吧?” 这种事情,就不是杨老板能知道的了,他追问道:“这与赵王有关?” 顾星澜转身靠着窗棂,看向杨坤:“杨老板还是不知道为好,你说呢?” 杨坤缩了缩脖子,尴尬的闭了嘴。 两个月前,寿德帝的寿辰,各路王爷进京贺寿,齐王被雍王请去喝酒,席间也不知谈了什么,他家王爷回来时,脸能黑出水来,当晚砸了半宿,齐王府才安生。 接着,齐王便要求他们这些铺子的掌柜没命的挣钱,还放话说,谁的营生不能上涨一倍,就等着被他拖到西境啃沙子。 别人也许不知道为什么,但杨坤听到了点风声,说是他家王爷被赵王坑了,这他要是能把北境的生意送到王爷手里,他今后还愁什么? 还怕在王爷面前没他的位置? 杨坤越想越高兴,这可比鲍老板送他那一千两银子更有吸引力。 果然,不出七日,杨坤便让人传消息给鲍万里,说是他们主子同意了,约顾星澜面谈。 ———— 太学这日课散得比较早,明日便是休沐,家在京城的,三三两两的便打包回府了。 离老远,潘明朗便喊道:“沈兄、等等……沈兄。” 顾衡一回头,就见潘明朗拉着颜诀一溜小跑的奔他而来。 潘明朗一双大长腿不管不顾的跑来,可把颜公子累坏了。 两人跑到近前,颜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潘明朗这棒 36. 围堵 [] 阿笙自车辕上蹦了下去,从车板上“唰”的抽出一把刀,冲车里的顾衡道:“几个泼皮,不劳主子费心,主子安心休息便是。” 十几个魁梧大汉个个手拿棍棒,团团将车驾围住,为首的男子一身的腱子肉将黑色衣衫撑得绷紧,那粗犷的脸上还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 他旁边挨着一个两腿奇短,长相肖似黄鼠狼的小弟,那小弟讥讽的笑道:“哟,小兄弟,毛长齐了吗你,就敢拿刀对着咱们老大?”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要说阿笙最恨别人说他哪句,那就是这句无疑了。还不等这群无赖们动手,阿笙提刀便向那刀疤老大砍了过去。 一旁的混混们见阿笙动手,也操着棒子就冲了上来,霎时将阿笙围住,这些人虽说是地痞流氓,可也是成天的打架打出来的,手脚并不笨拙。 阿笙的刀术是顾星澜教的,虽说不上是什么高手,但打这几个地痞还是能应付的。 棍棒再粗,那也不够刀砍的,原本被一群人护在身后的刀疤老大,眼看着兄弟们被阿笙左一刀,又一脚的打倒一片,狰狞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哎呦……” “啊……” “别过来,别过来……” 地痞们围着阿笙团团转,虽有所受伤,但架不住人多,一时也难分胜负。 这伙人没了一开始的嚣张,黄鼠狼小弟凑在刀疤大哥身边,也不上前,只负责打嘴仗。 “姓沈的,你有本事就出来,躲在一个少年身后算怎么回事?”黄鼠狼小弟一边嚷嚷一边跳着脚骂:“你还是不是男人,还读书人呢?遇事就知道躲在马车里当王八,该不会是吓尿了吧?哈哈哈……” “是啊!六子说得不错,这沈公子准是尿裤子了,哈哈哈……” 一众小弟手上的功夫不行,嘴上的功夫却很是了得,众人一团哄笑,紧怕出力少了在刀疤大哥面前不得脸。 马车里的人还是静悄悄的,对外面的奚落充耳不闻。 拿刀的阿笙却不干了,他长刀一转,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将那嘲笑之人的腿根不深不浅的划了一刀。 刀锋横推,将另外一人的手臂也来了一刀。 “啊……” “啊……” 只听两声惨叫同时响起,那咒骂之人霎时捂着伤口哀嚎起来。 一股劲风由身后袭来,阿笙来不及躲,“嗯”的一声闷哼,他生生受了这一棍子,嘴角溢出少许鲜血。 阿笙出刀时,就想到了,但他怎么能让主子受人欺辱,一棍子换对方两刀,这买卖不亏,他抬袖在嘴边一抹,看向躲在刀疤老大身边的黄鼠狼小弟。 那眼神中的凶狠把对方吓了个趔趄。 刀疤脸嫌弃的白了黄鼠狼小弟一眼,道:“你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 黄鼠狼小弟尴尬的笑了两下:“老大,这小子竟不把你放在眼里,还敢伤咱们兄弟,这……” 他把高帽给刀疤脸一戴,言下之意,就等着老大给他们报仇了。 混混向来如此,打头阵的都是小喽啰小弟,小弟搞不定,那就只有老大出手了。 刀疤脸觑着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阿笙,少年目光凶狠的盯着他,提着把长刀,像个门神一样守在车前。 他目光越过阿笙,又看向那深蓝色的车帘,帘子被风一吹,掀起一角,露出一双极长的大长腿,那腿纤长又笔直,看着充满了力量,并不似一般读书人纤弱。 刀疤老大倏地笑了一下,喃喃道:“谭公子,我这银子不好赚啊?” 躲在转角处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不错眼的看着前方的战况:“方威?你找的人不行啊?”谭松眯了眯眼睛,冲他身旁的人道。 方威脖子抻得老长,排在谭松后面看着那群混混被阿笙一个人就挡住了,有几个不争气的还受了伤。他心里也打起鼓来。 “松哥,这刀疤刘是这片出了名的能打,我也是听别人吹嘘才找上他们的,哪承想他们这么菜呢?早知道,还不如让您家里的侍卫上呢。” 谭松抬手就给了方威一个脑瓢,训斥道:“说你蠢,你还真是没长脑子,我家里的侍卫要是好动,还用来外面找人?” 想起这事他就一肚子火,谭沛不让他在外面惹事,还把他侍卫给收了。不然他哪里用得着这么憋屈? 两人说话间,就见那刀疤刘终于动了。 刀疤刘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便向阿笙卷来,那鞭子足有十尺多长,鞭身通体黑亮,“啪”的一下就卷住了阿笙的刀。 谭松看到这一幕,眼前一亮,总算是心情舒畅了点。 方威瞬间得意道:“我就说吗,这刀疤刘准有两下子,不然他不会收那么高的价。” 阿笙紧咬牙关,死死的拽住刀柄,尽量不让刀身脱手。 刀疤刘虎臂上下一旋,再往外一挣,那黑鞭就像一条蛇一样,弯了两条弧线后便将阿笙“嘭”的甩了出去。 “呃……”一声痛呼从阿笙喉间溢出,他半个身子砸在马蹄边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置,马匹被惊吓到,发出一声嘶鸣,踏着蹄子往后退了两步。 车里的人终于动了,车帘掀开,一袭白袍的顾衡从车里踏了出来,八尺高的身高往那一立,给人一股扑面而来的震慑。 刀疤刘挑眉看了顾衡一眼,只见对方面容白皙俊美,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潋滟的微抬,慵懒的向他看来。 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也不知这小公子是怎么长的,细皮嫩肉,容貌冠绝。 一群喽喽们瞬间躁动了几来,呼啦一下围到刀疤刘身后,猥琐的笑道:“呦,这小公子长得真是俊啊,这脸蛋?比女子也不遑多让啊?” “哈哈哈……” “就是就是,大哥,这细皮嫩肉的,你别给打残了,手下留点情,实在不行,抓回去给大哥暖暖被窝算了,哈哈哈……” 一群人放肆的笑道,那眼神如有实质,恨不得把顾衡身上的衣服都扒光了。 阿笙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拿着刀,踉跄的挡在顾衡身前,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这群人怎么能这么作践他家主子? 原本躲在转角处的几个书生也得意的走上前来,走到刀疤刘身边,觑着顾衡和阿笙,不怀好意的笑着。 “姓沈的,你今儿个要是给我们谭哥赔个不是,就地磕三个响头,以后在书院,尊我们谭哥为老大,我们就放你一码,怎么样?”方威狗腿的威胁道。 谭松很是受用的昂着头,本想倨傲临下的蔑视顾衡,奈何顾衡太高,他够不上。 又改成用鼻孔对着顾衡,舌尖儿顶着腮帮子,很是油腻的笑道:“姓沈的,你说你一个破落户,也想为别人出头,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顾衡被阿笙挡在身后,也不说话,只如小绵阳一般怯怯的看向这群人。 谭松又嘚瑟的道:“我兄弟的 37. 护短 [] 顾衡嗤笑了一声:“谭家?” 一串清浅的脚步声从路口传来,顾衡眉头微蹙。 谭松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顾衡左侧,他拿着刀疤刘落在地上的鞭子就像阿笙甩来。 阿笙正背身盯着那群混混,并没有察觉。 顾衡提刀便挡在阿笙身前,侧身之际,他看见街角被风吹过的一角红色的衣摆和半块黑色的刀鞘,风驰电掣间,他身子蓦地转了半个身位,那原本将刀锋挡住的长鞭瞬间擦过刀身,鞭子直直的卷住了刀柄。 长长的鞭身打了个旋,鞭尾余力“啪”的一下甩到了顾衡纤长的脖颈上。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上顾衡颈部,那瓷白的肌肤上,一条触目惊心的红檩子分外的显眼。 谭松愣怔了一下,看着手中的鞭子不合时宜的出了个神。 就听方威一嗓子喊道:“好!松哥打得好。”除了方威的喝彩,全场鸦雀无声,瞬间显得他的声音突兀得很。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悻悻然的合上了嘴巴。 在场的众人都一头雾水的看向顾衡,这人是在做什么?他明明就可以轻松躲开那一鞭子,为何半路自己又往鞭子底下送。 这什么套路? 阿笙也偷偷的瞥了他家主子一眼,还不等想明白,就看见一片阴影袭来。 “啊……”谭松一声惨叫,长鞭脱手,他瞬间捂着胳膊坐在地上哀嚎。 一柄黑色的刀鞘落在他的脚边,那鞘上还有一枚云朵一样的花纹。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袭红衣的顾星澜杀气腾腾的站在巷子口,满眼冷冽的扫向巷中众人。 阿笙眼中倏地一亮,雀跃的看向来人。 顾衡身子晃了几晃,顺势靠到墙边,屈着长腿短促的喘着气,眼神湿漉漉又委屈地看向来人。 顾星澜几步间走到顾衡身前,皱眉看向顾衡颈间赤红的鞭痕,道:“可还有其他地方伤着了?” 刚刚还威风八面的顾二公子此时小鸟一样,先是神情焦急的捂着脖颈,然后眼眸低垂,悠悠的道:“没事的星澜,不碍事,你不用担心。” 顾二公子那小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那捂着脖子的手,半遮不遮的,露出点点赤红来,看着更让人心疼和窝火。 巷中一群流氓外加几个书生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这什么路数?没见过这样的啊? 顾星澜此时火冒三丈,她自己养大的崽子被人欺负了,那还得了,虽说她平时也总把顾衡打得屁滚尿流的。 可她打得,别人打不得啊! 顾星澜转身先看了阿笙一眼,见他脸上也挂了彩,对方被她眼神一扫,鹌鹑似的低下头颅。 他没把主子护好,哪有脸在小公子面前委屈。 顾星澜抿紧双唇,神色不愉,但也没训斥对方,转而又看向这些欺负她家顾二的人,嗤笑了一声,冷冷的开口道:“就是你们打的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可众人也委屈啊!明明是他们更惨好不好? 可不待众人还嘴,顾星澜抬脚一提,那黑鞭转瞬便到了她的手中,她素手一挥,那长长的黑鞭像长了眼睛似的,向一众人的脖颈卷来。 只听巷中传来“啪啪”一阵鞭响,在场的所有人都捂着脖子躺在地上翻滚,每人脖子上都领了二道赤红的鞭痕。 众人不是没躲,只是实在躲不开啊! 顾衡和阿笙守着一边,顾星澜像个杀神一样风卷残云,那黑鞭在她手里,和在刀疤刘手里,简直不是一个物件。 黑鞭就像是顾星澜身上一部分一样,任她随意驱使,鞭身犹如一条灵活的黑蛇一样穿梭在众人之间,那鞭法也是没见过的诡异。 谭松只看着那鞭子明明是冲旁边人去的,下一刻,却咬上了他的脖颈,他只觉得脖子像被火舌舔了一样,火辣辣的灼烧着他的整个颈部,细密的疼痛无孔不入的往他的嗓子里钻。 他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这人是真狠啊!自打第一次在客栈遇到顾星澜起,他便清楚此人身手,所以才特意找了个对方不在的时候,雇了这么一批身手尚算不错的混混,想给这沈家公子一个教训。 没承想,看似文弱的沈衡竟然也是个有功夫的,而且还不弱?这一拖,便把顾星澜这煞星拖来了。 这下好了,气没出成,反而落了一身的伤,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他就该听谭沛的吩咐,老老实实在书院窝着。 可对于这些蠢人而言,世间向来没有什么早知道。 顾星澜将黑鞭卷成一圈一圈的,缠在手上,用鞭柄挑起谭松的下巴,轻蔑的道:“以后离我们家主子远点,知道吗?” 谭松咬紧嘴唇,闭口不言,他好歹也是武官世家出身,打不过可以,认怂这事,他还是想挣扎挣扎的。 顾星澜见对方不服,这是没打够啊? 她本想卖谭家个面子,抽他们一顿,这事就算了,对方既然不想要这张脸,那她就不客气了,谭松区区一个败类,还不足以影响她要谈的事。 顾星澜将黑鞭往身后一抛,从身后顺手抽出她那把长刀,蓦地便斩向谭松右腿。 谭松大骇,吓得声都抖了,大叫道:“我以后再也不碰他了……” 刀锋堪堪停在谭松腿根处,只差一寸,他这条腿就没了。冷汗瞬间攀上谭松的后背,被风一吹,透心的凉。 顾星澜满意的收刀,在谭松脸上拍了两下,警告道:“以后我主子在太学但凡少一根汗毛,我就把账记在你头上。” 她接过阿笙递过来的刀鞘,扶着顾衡上了马车。 一群人鸦雀无声的看着三人驾着马车远去,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这阎王可算是走了。 马车里,顾衡靠在顾星澜身上,像受了欺负的孩子一样,向顾星澜抱怨道:“星澜,他们人太多了,我一时没留意。” 顾星澜解开顾衡的衣领,小心翼翼的给对方涂药,马车颠簸间,触到了伤处。 顾衡娇气抽了一口冷气,道:“星澜,疼……” 顾星澜朱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将顾衡扶起,冷声道:“坐好,不好上药。”才又仔细的涂抹药膏。 顾衡原本靠着顾星澜时,心里别提多美了,不想装过了,星澜直接把他推开了,正懊恼时,便见顾星澜摸完药膏后,倾身向前,嘴唇嘟起。 “扑通、扑通……”顾衡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星澜莫非也喜欢他?这个想法倏地蔓上了顾二公子的脑中,他脸颊腾地一红,正在脑中天人交战的想着怎么样才能自然又不突兀的接受这个吻时。 顾星澜的唇从顾衡眼前直直的垂了下去,落到他的颈间,一股柔柔的风袭来,吹在 38. 合作 [] 顾衡垂眸翻看着北境的线报:“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顾星澜放下手中的册子,从另一堆卷宗里抽出一本推到顾衡手边:“看看这个。” 顾衡将卷宗展开,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复又将文卷合上,放回原来的位置:“这消息可靠吗?” 顾星澜起身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又看向顾衡:“要吗?” 顾衡拿了个空杯递到顾星澜面前。 “消息应该不会出错,但也不一定,做两手准备吧。”顾星澜坐回桌案前,拿了张纸,在纸上写了两个名字——许致远、涂正青。 密卷里写的就是赵王顾文疆要插手春闱的事。 顾衡笑道:“往年都是淮王的人掌管礼部,今年赵王却想要在里面分一杯羹,有点意思。”他在许致远名字下面点了两下,“你说淮王能同意吗?” 礼部尚书许致远,许氏掌家人,淮王的舅舅,惠妃的长兄。左侍郎涂正青,赵王朋党,顾文疆一手扶上来的,可见这人一开始就存了染指科考的心。 顾星澜道:“那就要看赵王的手段了?你这七王叔深藏不露着呢。” 顾衡提笔在淮王的名字下边画了顶官帽,又在赵王的名字下面画了个铲子,看了看,似不甚满意,他将铲子勾掉,又改画成一锭银子。 这下总算满意了,他将笔放回笔架上,从旁边的假山盆栽里捉出一只超小的乌龟,放到那纸上,让那带壳的王八自行选择。 顾星澜看着那锭银子,眉峰微挑:“公子怎么会觉得顾文疆是为了银子?” 小乌龟骤然离开了软软的泥沙,极不适应的在原地打转,就是不往前爬。 顾衡蹲在桌边饶有闲趣的盯着那只龟,他今天还和这畜生杠上了:“雍王的银子不是被我们劫了么。” 顾星澜看着顾衡难得的童趣,欣然一笑,也陪着蹲到桌边,她抬指轻轻戳了一下那小乌龟,小乌龟像是收到了信号一样,终于动了。 “那这和赵王又有什么关系?”顾星澜问。 顾衡一转头,就看着与他挨得极近的顾星澜,对方睫毛像把小刷子一样,扑扇扑扇的抖动着,像是扇在了他的心尖上。 少年耳垂不自觉的蔓延上一层绯红,他轻咳了两声,将眼眸往下垂了两寸,又落到了对方饱满又红艳的唇上,他甚至能看着那唇上的纹路。 他喉结滑动了两下,瞬间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顾衡拿过放在一边的杯子,“咕咚咕咚”的两口便将那杯中的凉茶喝了个精光。 “咱们几个店的生意不是都出了些问题吗?”顾衡心虚的接道。 顾星澜莫名其妙的看着顾衡灌水,这么渴的吗?她转手又给顾衡杯里添满热茶,才点点头。 只听顾衡又道:“齐王突然这么差银子,你觉得会不会和你留在雍王银库的那把刀有关?”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顾星澜蓦地一拍顾衡肩膀,笑道:“北境那块令牌,估计也被雍王拿去勒索赵王了?” 顾衡被顾星澜拍了个趔趄,星澜这手是真有劲啊!他讪笑了两声,道:“星澜聪明,我那三王叔最是噬财如命,能逮到机会薅别人的羊毛来补自己的损失,自是不会错过的。” 小乌龟三两下蹭蹭蹭的就爬到了淮王的名字下,往那一窝,不动了。 顾星澜道:“看来淮王还是能守住?” 顾衡将做完工的小龟放回盆栽里,悠悠的道:“那也不一定,这几年上面那位是越来越糊涂了,以前不让人沾手的事,现在还真不好说。” 寿德帝以往对科举还是很看重的,虽说礼部负责相关事宜,但每年的主副考官,选的却都是很公正不阿的老学士。 去年的主考官虽没什么意外的变化,但几个副考官却让人有点一言难尽,破天荒的用了派系里的人。 虽然最终也没出什么岔子。但这就像是一种信号,让今年的春闱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然顾衡也不会冒险进京科考,毕竟才过了五年,他的容貌还依稀有点旧时的影子。但再往后拖,这条路走不走得通,就不好说了。 顾星澜道:“各家都想往里面塞人,赵王想从中捞点银子也说得通,毕竟他要补雍王的勒索也不是个小数目。但如果试题真的泄露了,那我们还有什么优势?公子,你说我们要不要……” 顾衡笑得诡异的道:“不,我们不但不能阻挠,必要时,还要帮我七王叔遮掩一二。” 顾星澜迷茫了:“为何?” “他们泄题,我们就把答案奉上,如果御前点榜时,有几十份一样的答卷,你觉得皇帝会怎么想?”顾衡戳了戳星澜的额头。 顾星澜豁然开朗,一把抓住对方指尖,皎洁的笑道:“那赵王的好日子便要到头了,轻则涂正青这枚棋子就废了,重则他也要跟着遭殃。” 说话间,顾星澜一直抓着顾衡的指尖,顾衡觉得他的食指传来阵阵酥麻,这麻丝丝缕缕的,经由手肘经脉一路畅通无阻的通到他的心房,带着他半边身子都跟着酥麻了。 “扑通扑通”他仿佛能听到自己雀跃的心跳声,像鼓点一样,不停的擂动,震颤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这感觉奇特得很,在他将近十六年的生命里,这一刻顾二公子突然福至心灵的懂了什么叫心动。 顾衡没有出声提醒,任顾星澜抓着,声音轻柔的道:“你还可以去和齐王谈谈,以此为条件,让他把手收一收,这样,我们生意上的困局也解了。” 变声期过后的嗓音,低沉中富有磁性,又因年少而不过分厚重,尤其被顾衡用深情的柔声说出来,真真儿是动听。 奈何顾星澜心思全系在事上,半点没分给顾衡的深情。 一箭双雕,真不愧是她带大的崽子。顾星澜满意的笑道:“嗯……就这么办。”顾星澜松开顾衡的手,坐回椅子上,高兴的用指尖一下下敲击着桌面。 “我原来想着,用万里商行北境的生意为引,让齐王入伙,再把赵王那本账册送给齐王,假意与他合作,这样生意的事也解了,让他和顾文疆狗咬狗去。” 顾衡遗憾的靠在桌边,星澜的心难占他是有准备的,他转而细心的倾听。 顾星澜又道:“我们初到京城,不可能谁都不靠,赵王素来精明不好相与,不如选齐王。躲在大树下,才好乘凉啊!” 顾衡接道:“这条路也没错,你可以接着走,至于齐王这棵树能立多久?”顾衡别有深意的笑道:“那就要看我们的脚步了。” 如果他能在朝中顺利立足,必要时,把齐王推出去,再上一层,那就离报仇不远了。 顾星澜和顾衡想得也差不多,她只是没顾衡脑子转得快,毕竟阴沟里坑人这事,她实在是不喜,沾手这些,虽是没办法,但能有别人代劳,她何必费这个神? 第二日,顾衡陪顾星澜一起,去应了齐王的约,地点是南郊的谪仙别苑。 京里的商人们虽喜欢在酒楼这类场所谈事,但达官显贵们却更喜欢这种近郊别苑,不仅场地宽阔幽静,隐秘性也好。 谪仙别苑是寿德帝长女,承阳长公主的产业。平日里,专门接待这些达官贵人,一般的商贾,就是有钱也进不来。 顾星澜将请柬递上,被一轻纱曼妙的侍女领进别苑。 谪仙别苑,佛若其名,别苑在一座山脚下,山里还有一眼涓涓流淌的温泉,氤氲的水气将整个别苑浸染得仙雾缭绕的,侍女们一水的轻薄纱衣,优美的身段,配上回廊里处处飘逸的粉红纱幔,很是有种仿若仙境的既视感。 走在其间,让人只觉通体舒畅,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也。 离老远,就听到一曲悠远缠绵的曲子自阁内荡出,那曲风低回婉转,仿若少女的低语,期期艾艾,绵绵密密,里里外外全都是情意。 这竟是一首姑苏的曲子? 二人穿过十几道回廊,终于被引入一偏阁的二楼。 杨坤守在门前,一见顾星澜便上前两步,笑道:“沈公子总算来了,我家主子已等候多时,快请 39. 意外 [] 杨坤领着一众美婢,呼啦啦的退了下去,顾星澜身边的那位姑娘还特别不舍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被顾衡眼风一扫,小姑娘打了个冷战,加快脚步汇入其他人中。 谭沛拿起桌上的一把小折扇兀自扇了两下,才出声道:“听杨坤说,万里商行愿意让出北境十三城的皮货生意?不知沈公子可是当真?” 他墨黑的眼眸中仿佛藏了抹睿智,淡淡地望了过来。 顾衡笑意盈盈地看向对方,道:“自然,我兄弟二人初来京城,也是为我家主子打前阵,这一来生意就出了这么大差头,我们也不好交代。” 他说完这句后,又转向齐王道:“北境的皮货生意虽好,可赵王与我家主子毕竟是兄弟,我们也吃不了太多,上次的事,我家主子也很是过意不去,事后想想,还是想交王爷这个盟友,就当送王爷份人情,不知王爷可满意?” 主位上的齐王听了顾衡的话,先是眉心一抬,然后垂眸咬着下唇思索了半晌,才道:“你主子是老三?没听人说老三身边有你这号人物啊?” 顾衡莞尔一笑,道:“沈某是步暗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家王爷产业遍布大盛,这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您说呢?” 这话倒没说错,雍王有多少产业,可能他自己都未必清楚。 眼前的二人来处虽略有蹊跷,但能知道雍王坑他这事,可见也是知道内情的,这事除了雍王的人知道,再就是赵王的人知道了。 如果对方是赵王的人?又为什么愿意把自己境内十三城的生意割出来换他西境的生意呢?这不但是给他在北境安插眼线的好机会么?同时还自曝了在西境的营生,实在是蠢得可以。 这么一想,这沈家兄弟倒更像是雍王的人才说得通。 齐王和谭沛对了个眼神,便知两人想得差不多,这姓沈的是被他们打压了生意,与雍王不好交代,这才想出这么个昏招。 顾文稷哈哈一笑,道:“那你们丢了北境的生意,我那三弟责问起来?就不怕性命不保吗?” 顾衡道:“雍王那里,沈某自有说法,还请王爷替沈某保密……沈某愿送王爷一个赵王的秘辛,以换来日在朝堂之上,王爷能多与沈某方便,如何?” 谭沛轻撩眼皮,似笑非笑的看向顾衡,道:“沈公子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顾衡道:“谭家主就不听听我这秘辛值不值吗?” 谭沛一下下的点着折扇,没说话,像是一种默许。 顾衡看了眼顾星澜,顾星澜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向两边看了一眼,又回来冲顾衡点了点头,顾衡才道:“几年前淮南赈灾时,赵王曾丢了一本账册。” 这话一出,谭沛和顾文稷齐齐向顾衡看来,半晌,齐王往回缩了缩前探的身子,谭沛则道:“那册子在你家王爷手中?” 顾星澜眼眸微动,这和她与顾衡来时想的一样,但这里出了个问题,他们原是想将册子直接给齐王的,可不想谭沛此人睿智谨慎,如果直接奉上账册,会不会弄巧成拙? 两人像是有某种感应,就听顾衡话锋一转,回道:“在是在,不过庸王看得紧,只怕不会轻易拿出。如果王爷想要,可能要费些周折。” 谭沛将折扇放到桌上,睨了顾衡一眼,哂笑道:“王爷,我怎么觉得沈家公子目的不纯呢?” 齐王抻长了声道:“哦……我竟没看出来,不如子明说说。” 顾文稷开口便唤谭沛的字,足见谭家主深得顾文稷信任,且两人交情极深,并不单单是齐王之母,丽妃母族的关系。 谭子明道:“沈公子背着雍王卖这么重要的好给我们,只是为了保京城的生意和一个未来官场不确定的照拂,这未免说不通。” “其一,庸王生意能做得那般大,可见不是短视之人,所以,沈公子怕雍王责罚,这就说不通了,其二么,潘家掌管下的吏部,只要沈公子能踏上仕途,还怕没人照拂?” 短短两句话,将之前顾衡所有的解释全部推翻。 谭沛不愧是齐王第一智囊啊!这脑子不白给。 原本一直没说话的顾星澜这时却接道:“谭家主所言不错,可若我说,我家公子与赵王有仇,想要扳倒赵王呢?” 顾衡坐在蒲团上,兀自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酌了一口,没有说话。 顾星澜又道:“谭家主可曾听过两年前,赵王有个妾室被赵王妃凌虐至死的消息?” 这事是赵王府内的阴私,本也不值得谭沛关注,只是当时那妾室是怀着孩子死的,还死得颇为惨烈,被赵王妃一把火给烧了,一尸两命,赵王知道后,不但没责罚赵王妃,还带着对方出去散心了一个多月,正好行至许州。 从此,各个王府里的侧妃妾室们,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皇帝还夸顾文疆行事得当,没有宠妾灭妻。 顾星澜见谭沛眼眸一深,这人听进-去了,她便接着道:“那妾室姓沈……” 只一句话,便将所有的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雍王和赵王虽多有利益纠葛,但二人毕竟都是潘贵妃生的,庸王噬财,赵王弄权,两人多年来一直还算相安无事,顾衡要是真想动赵王,就势必会与雍王反目。 那他在还能利用雍王资源的情况下,为自己另谋一个靠山,就再正常不过了。 顾衡此时又喝了两杯,眼眸暗沉的盯着桌案,似是被顾星澜的话语触动,勾起了伤心事。 谭沛像是终于盘问完了,他向齐王点了点头。 顾文稷爽朗的笑道:“即是如此,那沈小兄弟这个朋友,本王交了,往日之事不可追,咱们共待来日,来本王与你畅饮一杯。” 顾衡蓦地站了起来:“好,王爷,沈衡敬你,咱们共待来日。” 几人又推杯换盏了一番,席间,谭沛与顾衡上到朝中吏治,民生百态,下到乡间杂谈,全都聊了个遍,最后谭沛得出结论。 沈家这公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来年必中,想来他日在朝堂上,此子前途必不可限量。 顾星澜临走前,将一张字条压到谭沛面前,道:“这是账册所在之地,我家公子不便,还请谭家主派人自行去取。” 谭沛抽走字条:“多谢沈小公子。” 顾星澜转身刚要走,似又想起什么,回身道:“太学的谭松可是家主堂弟?” 谭沛面色一顿,问道:“正是,可是阿松又惹了什么麻烦?” 顾星澜语重心长地说:“哦,也没什么,昨日他与兄长有点龃龉,我不小心伤到了令弟,还望家主勿怪。” 她话锋一转,一脸为难的道:“只是……令弟还是不要再去招惹潘颜两家公子的好,毕竟这段时间,齐王在圣上面前也不好过,就不好再给对方由头,发落谭家了,家主以为呢?” 顾星澜这话说得很是客气了,不但顾及了谭沛的颜面,还能洞若观火的看清眼下的局势,帮谭沛提个醒,不可谓不用心 40. 告白 [] 顾星澜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便秘的看着这个奇葩,屈指一戳对方额头:“公子,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要我负什么责?” 想想这话好像不对,她现在是女的,顾星澜纠结得眉头能皱出朵花来。 就听顾衡委屈巴拉的道:“男的也是有清白的,也需要负责的……”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在喉间呢喃了。 奈何顾星澜是习武之人,两人又挨得这么近,顾衡不要脸的辩解便被她一字一落的都收进了耳朵里。 不是?她不就受马车颠簸,不小心擦了顾衡唇角一下吗?至于吗? 不对,刚刚好像是顾衡向她撞来的?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过这都不是重点,谁撞的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家顾二公子竟要她负责? 顾星澜仿佛听的一道雷从天空中劈过,然后直直的落到了她脑袋上。把她劈了个外焦里嫩,还带冒烟儿的那种。头疼。 “驭……主子,到家了。”陶川的声音如同梵音,把顾星澜从苦海中一把拉了出来。 她像被狗撵了似的,蹭的一下就从车里蹦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冲向自己屋子。 原本还因为亲到了顾星澜,想给陶川记一功的顾衡,下车时冷冷的瞥了一眼陶川,也向内院走去。 罗大爷过来帮陶川卸马,问道:“川子啊,你怎么惹主子了?” 陶川也莫名其妙呢,他抓了两下发髻,迷茫道:“我没惹他啊?” 原本在屋顶守夜的阿笙嗤笑了声,出言讥讽道:“蠢人办的蠢事,哪里还知道为什么?” 一听这话,陶川立马不干了,他足尖点地,蹭的一下跃上屋顶,一把勒住阿笙的脖子,逼问道:“小阿笙,你说谁蠢呢?嗯?” 阿笙并不示弱,梗着脖子还嘴道:“说的就是你,出去一趟,竟惹主子不快,真是没用!” 陶川也不恼,抻长了音戏邹道:“呦……这才两日过去,小阿笙就忘了自己保护公子不力,让公子受伤的事儿了?” 阿笙为这事没少自责,一听更恼了,一把囫囵开陶川的胳臂,提刀便向对方砍去。 陶川也不生气,笑盈盈的陪阿笙拆招,两人在屋顶上你来我往的闹了好一阵。 顾星澜一进内院,就碰到仲夏迎面而来。 “主子回来……了?”仲夏话还不等说完,顾星澜就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刮过。 她转身看向顾星澜的背影,便见对方两晃便冲到了屋子里,然后“嘭”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 “……”仲夏眨了两下眼睛,再一回头,又见顾衡很是愉悦的走了过来。 “公子。”仲夏冲顾衡一礼,闻到对方身上的酒味,道:“公子饮酒了?我去给公子备碗醒酒汤吧。” 顾衡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顾星澜躺在榻上,仰头盯着头上的床幔发呆。 “男的也是有清白的……” “男的也是有清白的……” 她耳边反复的回荡着顾衡的这句话。 “放屁?”顾星澜倏地坐起,恶狠狠的道:“男的有个屁的清白?老子当了二十多年的纯爷们,老子怎么不知道?扯呢?切……” 顾星澜“嘭”的一声,将自己砸回床上,眼睛一闭,爱咋咋的。 另一边,顾衡也躺在床榻上,正心情愉悦的回味,他抬起手,轻轻的在自己唇边摸了两下,又往下按了按。 “和星澜的感觉不一样?”顾二公子喃喃道。 星澜的唇好软,虽然有点凉,但碰触的瞬间,却像是能把他灼伤一样,在他的唇上留下了一枚滚烫的印记。 他今天应该是把星澜吓到了,想到这里,顾衡倏尔一笑,很是愉悦,在酒精的作用下,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的。 “也好,让星澜有个心理准备,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顾二公子八百个心眼子齐转,作下结论,捧过床头仲夏送来的醒酒汤,一口气闷了,然后一夜好梦。 第二天,顾星澜顶着对大大的黑眼圈出来时,就看到顾衡容光焕发的站在她面前。 顾衡将一封信塞进顾星澜手里,笑道:“星澜,记得看。”然后这人高高兴兴的坐上了回太学的马车。 顾星澜昨晚没睡好,此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哪里顾得上顾衡做了什么。 她哼哈应了两声,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最后也不知道那封信被她随手放哪了。 三天后,仲夏拿着一摞信件来书房找她的时候,顾星澜正在听陶川汇报事情。 陶川汇报完,候在一边等顾星澜指示。 顾星澜一手理着蔡荀的来信,抬眼看了仲夏手里的信一眼,道:“你念吧,我听着。” 仲夏得了主子的令,直接拆开念道;“丹心寸意,悉君未知,幸得……” 顾星澜蹭的从桌案后站起,一把扯过仲夏手中的信,涩然道:“呵呵……不必、不必念了。” 陶川眼珠子凸的都要掉出来了,他刚刚听到了什么?那是句表白诗吧? 仲夏则诧异的盯着空空如也的手,然后又转头看向她炸了毛的主子,不对?直觉知道她,她主子有情况? 顾星澜将那信呼伦个塞到一堆文书里,转脸就开始往外赶人:“那个,你们都先下去吧……啊、先下去吧……” 陶川棒槌一样杵在那,“主子,赌坊那事还没说完呢?” 仲夏好心的拉着这位陶棒槌,一路拖着往外走:“呵呵……主子您忙,我俩就先回了。” 陶川冲仲夏急道:“不是柳姑娘,你有事你先走,我这还没完呢?你拉我做什么啊?” 仲夏一个眼神扫过来,就把陶川喋喋不休的嘴给封上了,这眼神,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直觉让陶棒槌瞬间闭嘴,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凸着个眼珠子,被仲夏拖了出去。 两人出去后,顾星澜急急的又从那堆文书中扒拉出那封信,纠结的细看起来。 “丹心寸意,悉君未知,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星澜,那日酒后,虽是意外,但我不怪你,真的,我甚至有些庆幸,那个人是你。” “你我二人一路走来,不知何时,你在我心底已从家人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它像一眼泉水,滋润了我枯竭的心,星澜,我思你慕你,心悦你,但愿君心似我心,盼回。衡。” “哼……什么叫不怪我,本来就不怪我。” 顾星澜捏着信纸的手上青筋凸起,她气得将那纸团成一团,往地上一丢,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胸脯上下好一顿起伏。 看看,这就是她一手带大的崽子?“竟然敢打爷的主意,这是活腻味了吧?”顾星澜腮帮子鼓鼓的,气的。 想了想,她又从地上把那团纸捡了回来,折巴折巴塞到床底下,转身收拾衣衫,连夜就跑了。 走前,只和陶川几人交代了一番,连个只言片语也没给顾衡留。 等顾衡再次休沐回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整个人由里到外的散发着一股子冷气,冻得全府的人都躲着他走。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二公子给发落了。 蜀中,苍鸾叠翠,青山缭绕,几只山雀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茅屋前啄着地上的谷子。 柴虎背着一捆干柴回来:“先生又在喂雀?” 蔡荀悠哉的一下下将谷米抛撒到地上,笑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柴虎道:“镇上的据点传来消息,沈小公子要来,山中闭塞,消息是一个月前的了,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我便买了点吃食,先备着。” 蔡荀胡子一抖,哂笑道:“就你惯着他,有什么吃什么,偏要给他另备,就他矫情?” “先生这是说谁矫情呢?”顾星澜牵着一匹马,自院外而来。 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才念叨完人就来了,柴虎笑着走去了灶房。 蔡旭冷哼一声,将最后一点谷米一股脑的撒到地上,转身躺到凉亭下的摇椅里,不但没半点尴尬,还将眼睛一闭,悠哉的晒起了太阳:“你来做什么?来山里喂蚊子?” 顾星澜也不在意,将马拴进棚里,道:“这不是想您了,来看看您缺什么吃食么。”她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裹,搁在老头面前的石桌上。 一股浓郁的肉香味从包裹里散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 蔡荀倏地睁开眼往桌上一扫,假模假式的咳了两嗓子,才磨磨蹭蹭的打开包裹,便见里面是几包油纸包着的点心,流云斋的杏仁酥,一品居的酱香鸭,还有一瓶上好的梨花白。 刚刚闻到的肉香,正是这酱香鸭,蔡先生最爱,这几样东西平时很难买的,不排个把时辰的队那是别想抢着。 蔡荀嘴角满意的向上弯起,看到顾星澜那一副小 41. 设伏 [] 透过树枝的缝隙,顾星澜看见那蔓藤还在往外钻人,这一会儿工夫,竟钻出了五十多人。 这些人训练有素,行动隐秘,打头的黑衣男子冲众人吩咐了什么,离得太远,顾星澜没听清,百来人整队后,脚步清浅的向顾星澜这边而来,听声音,这批人的武功竟都不俗。 顾星澜脸色阴沉,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些外来者。这片山坳后便是百丈悬崖,悬崖之下正是西南一小国离国的国境,只因天险,大盛朝廷并没有在这边布防军队。 这伙人估计不是大盛子民,对方来意不明,人数众多,她不敢大意,将呼吸压至极低,一动不动的蜷缩在原地。 黑衣人从她身前的灌木丛擦身而过,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直直向东而去。 那方向再翻过十几座山正是蔡荀他们的茅屋,顾星澜不确定这伙人要往何处去,但不管是为了蔡荀和庄太傅的安全,还是为了大盛百姓,她都不能视而不见。 她必须把这伙人解决在这片森林里。 顾星澜从靴间抽出把短刀,缀在这伙人身后,借着树木的遮掩,很快跃到最后一人的身后。 她从臂缚间抽出一个极细的竹筒抵在唇边,对着那人的脖颈吹了过去。 一缕极小的风流吹过,那名黑衣人蓦地顿在了原地,喉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前方行路的人丝毫没发现异动,仍然向前行进。 顾星澜足尖轻点,手中短刃“唰”的一下,便悄无声息的取了对方性命。 借着地形的遮掩,她就这样将对方的人解决了十几个,直到最后一根毒针用完,才终于被对方发现,真正的搏战开始。 “队长,有伏击?我们中埋伏了。” 黑衣队长命令道:“大家别慌,不要离群单独行动,报数。” “三十五” “三十六” “三十七……”之后便再也无人接了,队长黝黑的面上看不出太大的脸色变化,但还是从他凛冽的目光中窥见了对方有多么的生气。 他们一百多勇士攀爬了三天三夜,折损过半才越过这道天堑,顺利进到大盛境内,结果还不等走出这片林子,就不声不响的被人伏击了十几人。 队长万分窝火的同时,更加愤恨那拨躲在暗处偷袭的人。 “一路而来,对方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可见人数不多,估计也就是几个巡山的兵士。大家不要慌,所有人五人一组,以此地为圆心,给我散开来搜。” 黑衣队长一声令下,三十七人四散而出,开始反向搜索。 这样下去,顾星澜早晚要暴露。她整个身子隐在一株浓密的树干上,眺目看向东南边一条澄澈的溪流,计上心头,她咬了咬牙,从树上重重一跃,发出哗啦一阵响动,直奔东南而去。 “他在这,队长,这边。”一黑衣小卒高喝道。 “给我追。”黑衣队长领着众人呼啦啦的追了上去。 顾星澜并不恋战,且战且退,确保将这伙人全部引进溪流,但对方人数众多,还个顶个都是好手,她也多处受伤。 黑衣队长半路上觉得不太对,对方只有一人,且武艺奇高,看来并不是什么巡山的兵卒。 他每次想收队不管,顾星澜总能在他面前挑衅的杀掉几人,还颇为得意的向他炫耀。 “唉……离国人,就这点本事也想越境来我大盛撒野,谁给你们的胆子。”顾星澜将长刀自一名黑衣人胸腔中抽出,那血“噗呲”一下溅出老高,一下子飙到顾星澜脸上。 顾星澜头倏地一偏,眼睛里还是被溅上几滴,那殷红的血瞬间把她琥珀色的瞳孔染成赤红,看在对方眼中,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黑衣队长被顾星澜身上的那股子狠戾激得浑身一凉,直觉让他不要再缠着这少年。 但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睛的,“队长,为兄弟们报仇,杀了他。”又有两个黑衣人一冲而上。 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队长身为这次过境的领头人,如果被对方一人杀了他们二十几人,还让对方全身而退,那他以后怎么带队。 队长不再迟疑,追着顾星澜而去。 追打间,每次眼看就要抓到顾星澜,这人总有办法从中脱逃,不知不觉间,竟追到了一处溪边。 顾星澜将刀再次抹过一人的脖子,冲黑衣队长挑衅的一笑,高声道:“一群废物,爷走了,不陪你们玩了。”然后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入河中。 那河水澄澈,竟能看见顾星澜的身影,只见对方一入河中,那河水瞬间被染红一片。顾星澜在河中肉眼可见的顿了好一会儿,才缓慢的游了起来。 黑衣人此时竟只有二十人不到了,实在是伤亡惨重。 队长纠结的在岸边矗立良久,手下焦急的唤道:“队长,再不追那小子就真跑了。” “你懂什么,我离国人不善水,真入了水,未必能占到便宜。”队长睨了那没眼色的手下一眼。 可那人这会儿被顾星澜杀红了眼,哪里还有往日顺从,他不甘心的再次出声道:“队长看那水下,这人已是强弩之末,就让兄弟们追吧,不然那么多兄弟就白死了。” 另一人也帮腔道:“是啊队长,让我们追吧,兄弟们也都是会水的。” 几番争执时,顾星澜已快要游远。两名黑衣人急得再也顾不上征得队长的允准,直接朝下游跑去,跑到顾星澜前边,“扑通”一下跳进河里,快速的朝顾星澜而去。 顾星澜透过水中的光线,见到有人入水,高兴的扯了两下嘴角,她多少年没一个人孤军奋战了?真是刺-激。 黑衣队长把心一沉,不再犹疑,咬牙道:“给我追,今天定要取这小子狗命,以慰死去的兄弟们。” 十几人噗通噗通,下饺子似的跳入水里,一点点向顾星澜围去。 原本在水下快要断气了似的顾星澜陡然一改缓慢的动作,蓦地开始极快的游动起来。 开什么玩笑,她在姑苏五年,几乎是泡在水里边长大的,即使带伤,也不是这群离国人能比的。 顾星澜如一尾灵活的鱼儿一样穿梭于这群黑衣人之间,短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静默无声的在水下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澄净的水里霎时染成一片片殷红。不过片刻,这伙人解决的就只剩下五人了。 顾星澜哗啦一下从水里跃出,用力的换了口气,然后一猛子又扎进水里。 黑衣队长最先反应过来事情不对,但在水下,他也出不了声,只能拼命的向其他人找手势。 五人开始拼命的往岸上游,顾星澜开始反向猎杀,一阵激烈的厮杀后,竟只剩黑衣队长一个还活着。 他武艺虽高,可却不善水战,顾星澜一路上多处受伤,也是力竭,此时全凭着一股子信念支撑,两人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顾星澜上辈子守边境那么多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敌国犯境,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种先行斥候的危险,虽然她现在不是镇北王了,这里也不是北境,但只要是大盛的国土,她身为大盛子民,都不会坐视不理。 两人在水下缠斗得面色赤红,谁也不肯相让。 黑衣人队长实在是缺氧,快溺水了,开始不断的往外冒小气泡。 顾星澜也没好到哪去,她水性再好,无非也就是比别人游得快些,在水下憋得久点,但她又不是王八,也是要换气的,再加上她受伤颇重,底气不足,也开始往外冒小气泡。 此时两人刀刃相缠,互 42. 掉马 [] “嗖”的一声铮鸣,长箭从靶子边擦过,猛地扎入了一旁的草地里。 “啧、啧、啧……我还以为沈公子多行呢?原来就是个西贝货啊?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拈弓搭箭的,看到没有,这就叫中看不中用啊!哈哈哈……”谭松的簇拥在众人面前奚落道。 谭松睨了顾衡一眼,嘴角上扬,没有阻止小弟,能看顾衡笑话,他心情显然不错。 自从上次休沐回来,谭松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顾衡,也不主动惹事了,比之前收敛很多。 想是顾星澜对谭沛的话,起来一定的作用,但别人和顾衡过不去,他也不干涉。 “你行你来?”潘明朗一记眼刀甩过去:“自己都是个草包,有什么脸说别人?” 那人见呛声的是潘家公子,不甘的咽了两口唾沫,哂笑了两下,躲到谭松身边。 颜诀看向顾衡道:“沈兄,没事吧?” 顾衡将一只手放在心口处,眉头微蹙道:“没事。”没来由的一阵心痛干扰了他,但他没说。 潘明朗嘻嘻笑道:“沈兄不必介怀,在场的很多人也是射艺不佳的。”他转头看向谭松那帮人,意有所指的又道:“谁也别笑话谁?” 射艺柏师傅走过来道:“沈衡,你刚刚射箭的姿势不错,但准头差了点,多练练就好了,再来一次。” 谭松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嗖”的一声,箭羽铮鸣,“啪”的正中红心。他别有深意的睥睨了顾衡一眼,像是在嘲讽对方的无能。 刀用得好,不见得射艺就好,他那天不过是一时大意,没想到顾衡会武,才让对方钻了空子,再来一次,他一定能把顾衡打趴下。 区区射艺,顾衡还不放在心上,就这么点距离,还不够平时星澜给他定的一半远,他也没必要在这群人身上证明自己,太张扬也未必是好事,所幸就让别人误解吧! 顾衡将弓箭递给潘明朗,对柏师傅道:“老师,沈衡不善此道,还是不耽误他人练习了。” 也是,善读书的并不一定就善骑射,柏师傅虽然有心多关照吕掌学口中的这位优秀弟子,可对方明显兴致不高,也不好勉强,他道:“也好,那你就在一旁休息会儿,观摩下其他弟子练箭吧。” 潘明朗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在靶上,虽没谭松成绩好,可也射了个九环。 徐风吹过拂柳,晴朗的阳光广照在朝气蓬勃的学子们身上,雪白的云朵缀在瓦蓝的苍穹之上,学子们排成四队,依次练习。 本是个相当明媚的好天气,顾衡一个人出神的坐在廊下,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凛然,他左手依旧虚扶着心口,恍惚的看着射场中的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来由的心悸让顾衡很是烦躁,星澜走了有一个月了,他是不是做错了?想起之前酒后那个恣意的吻,还有那封用尽心机的表白信。 顾衡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起来。他怎么就不能再忍忍呢?听陶川和仲夏言外之意,星澜是去找蔡先生了,这明显就是在躲他。 他该拿星澜怎么办呢?星澜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 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令人牙酸的金属入肉声不绝于耳,殷红的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分外妖艳,迎风招展,在漫天飞雪中勾画出一幅凄美的图画。 北狄人凶狠的瞪着顾星澜,恨不得生啖其肉。 “镇北王?束手就擒吧!前面已经没路了,不想死在这,就弃了你的兵刃。” “我们单于宽仁,定不会取你性命。” 顾星澜被十几个北狄人围困在悬崖边,他呸了一口血沫子,笑道:“他是不会杀我,但他会索要我大盛数十城池。” 说话间,顾星澜倏地向后倒去,失重感陡然袭来,猎猎的北风刮着他苍白的脸颊,刀子一样。 “让他做梦去吧!我顾星澜死也不会落到他手上……” 从悬崖下传来镇北王铮铮铁骨的咒骂声。 极重的眩晕感包裹着顾星澜,冷,铺天盖地的冷,她牙齿打战,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蓦地睁开眼眸。 “醒了?”一道冷然的声音传来。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背对着她,坐在篝火旁。 顾星澜腾地坐了起来,往背后一抓,那是个抽刀的动作,一股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她什么也没有抓到。 男子回头看向顾星澜,觑着对方防备的姿态,眉峰微挑。 借着火光,顾星澜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张极俊的脸,棱角分明的下颚上,一双薄唇浅淡,高挺的鼻梁上一双黑眸中带着些忧郁,一头鬓发如云的发丝半束。 不是北狄人,也不是越境的离国人,这是个大盛人。 坠落瀑布前的记忆尽数回笼。顾星澜长出了口气,她刚刚是梦到上辈子在北境被困于雪山悬崖的情景了,一样的经历,一样的孤军奋战,顾星澜收回伸到后背的手。 男子见顾星澜回过神了,又转回脸去,道:“坐过来烤会儿火吧,姑娘。” 这话犹如一桶火油,炸得顾星澜脑子“嗡”的一声,她倏地低头看向自己衣着,她只穿了件中衣,胸部微微隆起,虽是不显,可也不难发现这是副女子身躯。 她急急的抬手往颈间一摸,果然,假喉结没了。 顾星澜扫了眼周遭,这是个荒凉的山洞,洞中漆黑,唯有篝火周围明亮些,火堆旁架着她之前穿在身上的灰色衣衫,已经被刀划得破烂不堪。 衣衫旁还挂着一块极长的白布,那是她裹胸用的。 顾星澜火气蹭的蹿了上来,一拳砸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头都没回,只微侧了侧身子,一手接住顾星澜绵软无力的拳头。“姑娘就是这样感谢救命恩人的吗?” 男子转身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顾星澜,这女子一身男装示人,身上伤疤无数,显然是个练家子,昏迷两天,一醒来就防备心极重,还想对他出手,有点意思。 顾星澜嗤了一声,冷冷的道:“明明是个登徒子,装什么好人?” 她现在身子虚弱,明显不是对方对手,只能偃旗息鼓,另谋他法,顾星澜白了男子一眼,抽回手走到火堆,将她那两件破烂衣裳从木架上取下来。 男子冷着声道:“我在河边发现姑娘时,你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再不医治,恐性命堪忧,不得已才解了衣衫。” 想起刚救顾星澜时看到的,男子脸色微红,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 43. 故人 [] 李宴从行囊中翻出两块点心,撂到顾星澜身旁的石头上,笑道:“吃吧,吃了才有力气骂我。”这一笑,驱散了黑眸中那一层浅淡的忧郁,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顾星澜也不好再不识抬举,极轻的道了声:“谢了。”拿过点心狼吞虎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顾星澜实在是饿极了,吃得太急,呛得她眼泪花都出来了。 李宴将顾星澜刚刚砸他的水囊又推了回来,不轻不重的在石头上敲了两下。 顾星澜牛饮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她尴尬的笑了笑,道:“多谢。” 李宴想起捡到顾星澜时,那些漂在水面上的黑衣人尸体,问道:“星澜是在什么地方发现这些离国斥候的?” 顾星澜将水囊放在一边,才道:“……在蜀地和离国挨着的那处天堑。” 李宴眼底神色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没想到这帮离国人竟敢冒天堑过境?倒是小瞧了他们。”他目光看着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若有所思,又道:“他们有多少人?”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顾星澜回复,李宴转头一看,这姑娘竟然睡着了。 顾星澜满脸倦容的斜倚在身旁的石头上,整个人不住的发抖,脸颊潮红,人事不知。 这是又晕过去了吗? 李宴上前抬手在顾星澜额头轻触,一股灼热透过皮肤传到他的指尖。他看了眼对方褴褛的衣袍,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袍褪下,轻轻的披到顾星澜身上。 温暖的火光映衬着对方巴掌大的小脸,在卷曲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起皮的嘴唇紧抿,仿佛睡梦中也满是艰辛,随时面临着生死搏杀,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可以为了阻挡越境的离国人而奋不顾身,舍生忘死,这在很多男儿身上也不多见,值得他顾宴出手相救。 他看着眼前的顾星澜,思绪不由得飘远。 “我们宴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离家前,李春笑眯眯的望着他。 少年顾宴黑着一张脸,冷声道:“母妃不要说笑,儿臣年岁尚小,哪里配谈喜欢二字。” 李春打趣道:“谁说不能谈喜欢,你康王叔家的顾琛也十五岁,人家下个月都要迎娶世子妃了?还请我和你父王去观礼呢。” 小小的顾衡拽着李春的衣角,奶声奶气的道:“母妃,为什么哥哥都可以娶媳妇了,我却还要上学?母妃偏心,衡儿也要娶媳妇。” 李春扑哧一笑,抱着小顾衡笑出了泪花。 顾文昊拍了拍顾宴的肩膀,慈爱的道:“我儿戍边回来,看上哪家姑娘,父王给你提亲。” 顾宴稚嫩未完全褪尽的脸上蔓上一层薄红,恼羞的转身上马:“父王,母妃,等儿回来。” 久远的记忆深刻的仿若就在昨日,又好似过了经年,穿过风霜血雨,向他幽幽飘来。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天人永隔。 顾宴呢喃道:“父王,母妃,衡儿,再等等我,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下半夜顾星澜高烧不退,整个人跟个火球似的。 “星澜,星澜?你还好吗?”顾宴唤了几声,对方全无反应,只呢喃的喊热,还不停的去扯衣领,显然是烧糊涂了。 顾宴捏住顾星澜乱动的手,眉头紧蹙,咬牙抱起顾星澜走出山洞,踏着月光来到河边,抱着顾星澜整个人就坐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九月的天气,虽还算是夏天的尾巴,但夜间的深山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在冰冷的河水中。 顾宴整个人一激灵,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一点。 原本躁动不已的顾星澜有了河水的降温,终于安静了下来,乖顺的靠在顾宴怀里。 顾宴浓眉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冲着昏睡不醒的顾星澜咬牙道:“我真是欠了你的,老实点啊?不然就把你一个人丢在河里。” 顾星澜似是听懂了似的,轻轻的在顾宴肩膀上蹭了蹭,顾宴无奈的叹了口气,两人这一泡就泡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时,顾星澜的热才总算退了。 顾宴抱起顾星澜走回山洞,中途顾星澜睁过一次眼,看到顾宴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无意识的呢喃了句什么,就放心的又睡了过去。 “对我就这么放心?也不怕我把你卖了?”顾宴嗤笑了一声,睨了眼顾星澜迷惑的行为,自言自语道。 等顾星澜真正醒来,又过了一日一夜。 一股撩人的肉香悠悠飘进鼻间,顾星澜抽动了两下鼻子,缓缓的睁开眼眸。 顾宴转着烤鸡,瞥了顾星澜一眼:“你倒是很会醒?”他从烤鸡上拽了个腿递给顾星澜:“吃吧。” 顾星澜没客气,道了声谢后,几口就把鸡腿啃完了,味道竟意外的不错,还蘸了盐,也不知这人是从何处搞来的。 顾宴看着顾星澜眼巴巴的盯着他手中烤鸡的目光,嘴角微扬,道:“还想吃?” 顾星澜没骨气的点了点头,形式不如人,她还是愿意低头的。 顾宴这次却没再分给她,气人的道:“你才退了热,晕食不宜多吃。”他变戏法似的从旁边摸了几个果子抛给顾星澜,兀自吃起鸡来。 顾星澜盯着顾宴手中的烧鸡,没精打采的啃了口果子,嗯?意外的还挺甜? “谢了。” 顾宴点了点头,不客气的领受了。他抱着对方泡了半宿的冷水,自然当得起这一句谢。 顾星澜垂眸看了眼身上披着的黑衣,这是顾宴的外袍。 身上的伤重被新包扎过,原本第一次醒来挣动时渗出的血也被重新清理过,她斜睨了顾宴一眼,什么也没说,只一下下的啃着果子。 比上次醒来时,身上明显要轻松很多,虽然还是有些痛,但都在承受范围,多年的生死拼杀,把顾星澜锤炼得拥有超出一般的耐痛能力,这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顾宴收拾包裹,道:“星澜,你既然无碍了,李某还有要事要办,就先告辞,有缘他日再见。” 他并不担心顾星澜一个人会活不下去,这人命硬着呢,顾星澜伤势已无大碍,凭她的一身本事,走出这片林子,也只是时间问题。萍水相逢,他已经很对得起对方了。 顾星澜坐在地上,看向顾宴,道:“多谢李兄几日照拂,还请告知来处,沈星澜他日必有重谢。” 顾宴将包裹往背上一背,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用挂在心上。”言毕,转身而去。 顾星澜饶有兴味的觑着对方远去的身影,这人倒是很有意思?表面看冷冷的,但对人还是不错。 山洞中就只剩她一人,她将衣袍解开,重新把裹胸缠好,才出了山洞。 洞外和煦的阳光洒在林间,不远处就是一条不算太宽的河流,她沿河而上,走走停停,走了半日,才看到一条飞溅的瀑布。 她和那黑衣队长应该就是从此处坠落下来的,也不知道那人死了没有。 她应该问一问那李宴的,顾星澜此时不禁有些懊恼。 又走了半日,才顺着环山的小道爬上悬崖,真是望山跑死马啊!这也就是她受伤了,要是在平时,哪里要费这么大的劲,她拿出李宴走前为她备好的半只烤鸡,再次感慨这人不错。 等顾星澜拖着一身伤的身子回到蔡荀的小院时,已是两日后了,一进院门,可把老头吓了一跳。 蔡询拿着的鱼竿吧嗒一下掉到地上,急道:“你这是怎么了?又去哪野去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蔡老先生心里是满满的担心,但奈何嘴硬,好话也不会好说啊。 顾星澜深知此人脾性,也不计较,道:“在山涧的悬崖那边,碰到了一伙离国斥候。” 蔡询也顾不让陪庄太傅垂钓了,伸手想扶一把顾星澜,被她拒绝了:“先生不必担心,星澜还没废物到那个份上,一群不入流的货而已。” 这人真是嘴硬啊!服个软能死吗?得,谁了别嫌弃谁了,两人都长了张铁嘴。 蔡询哼了一声,也没坚持,只缀在 44. 松口 [] 顾星澜一怔,愣在当场,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这才分开几天啊?就又碰上了,有这么巧合吗? 庄十鸢笑道:“你们认识?”顾星澜与顾宴同时出声。 顾星澜道:“不认识。” 顾宴道:“认识。”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又同时改口。 顾星澜:“认识。” 顾宴:“不认识。” 屋内的氛围莫名的死寂,几人面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庄十鸢尴尬的笑了笑,蔡荀咳了两声,兀自找了个空座儿落座。 庄老太傅则慈眉善目的来回打量着二人。 顾宴半晌又道:“……我与星澜前几天有过一面之缘。” 这回倒是没有姑娘姑娘的揭顾星澜老底,言语之间也颇为周到,她心底尚算满意,绷着的情绪一松,便也随和的笑道:“正如李兄所说。” 简单的两句话,算是解释了两人之间言语相左的原因,庄十鸢适时的给众人沏茶,缓解了气氛。 庄太傅道:“宴儿,这是蔡荀-蔡仲纾,当年北境赫赫有名的名仕,当今陛下能登上皇位,这老东西没少出力。” 虽然名仕之流总是惺惺相惜,互为高山,但庄培将蔡荀捧得老高,并不只是因为客套的商业互吹,而是他知道蔡荀是真的有实学,如果顾宴能结识这样的名仕,那对他以后要走的路是大有裨益的。 昊儿就剩这么棵独苗了,他能帮对方做得有限,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晋王顾文昊是庄培很是看重的皇子,本以为将来必封其为太子,接掌顾氏江山,没承想最后落了这么个凄凉的结果,也是不免让人唏嘘。 庄培的用意,顾宴自然清楚,他起身对蔡荀郑重一辑,朗声道:“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不胜欣喜,后学李宴这厢有礼。” 这声李宴听得庄培心中十分不好受,堂堂晋王世子,丢掉昔日名姓,改头换面,藏头露尾的活着,这对当年光风霁月,文武双全的顾宴该多痛苦? 但他也明白对方当下的处境,能对他道出晋王世子的身份,也是承担了莫大的风险的,毕竟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对方不会出于利益,出卖自己呢? 庄培转着手中的茶杯出神。 老谋深算的蔡荀抿了口茶,他在这山里耗了几个月都还没请动庄培出山助顾衡呢,对方倒是先给他塞了个后生过来,看来二人关系甚笃,说是师生也不为过。 他睨向顾宴,只见此人分外的高,竟与顾衡不相上下,眉目俊朗,气质卓然,且谈吐上也进退有据,不卑不亢,倒是棵好苗子,但这并不影响他生气。 蔡荀浅浅的嗯了一声,转而对顾星澜道:“星澜,这位便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庄培庄老太傅了,当今陛下能坐稳龙椅,全赖庄太傅智计百出啊!” 显摆自家小辈谁不会啊?虽然顾衡不在身边,但拉顾星澜充个数还是可以的。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莫名的火药味,关键时刻,顾星澜从不会让蔡荀丢脸。 顾星澜端出镇北王的仪态,矜贵的一掸灰红相间的锦袍,仪容优雅的向庄培一辑,温文尔雅的笑道:“后学沈星澜,见过庄太傅,天下百姓得太傅,幸甚至哉。” 这帽子戴得就高了,庄培此人,学富五车,且一心为黎民百姓计,不然不会与寿德帝越行越远,当年一气之下,远走致仕。 蔡荀在这和庄培磨了数月,言谈之间,对方虽仍对江山百姓挂碍,但当年的心灰意冷也并不作假,这才迟迟跨不出这一步。 顾星澜这话看似吹捧,可也无疑是把庄培架在火上烤,你不出山,就是眼见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而不顾,那庄培这一生所做又是为什么呢? 在场的就没有蠢人,都悻悻的笑了两下。 “惭愧……庄某早就不是什么太傅了,与宴儿一样,唤我先生便是。”庄培冲顾星澜摆了两下手,示意对方坐,回手不经意的掖了一下鬓发,已掩饰那一丝窘迫。 顾宴坐在顾星澜对面,别有深意的看来,心中腹诽:“我倒是没看出来,凶凶的小姑娘还有这么温润如玉的一面?有趣。” 河水边一身是伤的神秘女子,成天女扮男装示人,看样子还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对方武功不俗,能文能武,脑子聪慧,秉性正直坚韧,真是让他越来越好奇了。不善言笑的顾宴不自觉的嘴角上扬,眼眸中泛出别样的神采。 蔡荀虽是舒服了,可他在这窝着是来求人的,要是没脑子的真把庄培惹毛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李公子,我竟不知,你是什么时候与我家星澜偶遇的?不如说来听听,给我们两个老东西也解解闷?” 见好就收,蔡荀自然的岔开话题。 顾宴收回心神,道:“前几日在西边瀑布那里。”他瞄了眼顾星澜,见对方并无不悦,又接着说道:“当时星澜身受重伤,着实把李某吓了一跳,生怕救不回来。” 此话一出,蔡荀倏地瞪向顾星澜,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是看他老了,什么都敢瞒着。 顾星澜缩了缩肩膀,将目光转向别处,不看她家先生那能黑出水的脸。别有用意的咳了两声,不着痕迹的扫了眼顾宴。 心中暗骂:“姓李的孙子,你是不是故意的?专给爷穿小鞋是吧?” 顾宴全当没看见,又道:“还好,李某幸不辱命。”言下之意,就是“你的命都是我救的,你冲我凶什么凶?良心呢?” 两人眼神打着机锋,心下谁也不服谁。 庄十鸢满脸担忧的道:“星澜哥哥,你受伤了?可好些了?”她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软靠,递给顾星澜。 “都怪鸢儿眼拙,竟没看出星澜哥哥身子不适,快垫到椅子上靠靠,总能舒坦些。” 庄姑娘很是体贴,但她真没这么娇弱,顾星澜踟蹰了半晌,道了声谢,才不甘不愿的接过。 庄培道:“沈公子怎会在瀑布那边受伤?可是贪玩,不小心坠下去了?” 不待顾星澜开口,顾宴接道:“这倒不是,先生有所不知,前几日有伙离国的斥候从天堑处越境,被星澜及时发现,一路设伏诱杀,这才坠下瀑布,被我所救。” 庄培大骇,眉头紧蹙:“离国人?” 顾宴又道:“正是,从尸体上来看,这伙人眉骨偏高,肤色偏暗,应是离国人无疑……星澜大义,我大盛许多男儿尚不能及,令人钦佩。我代大盛百姓多谢星澜。”说言,冲对方一礼。 没想到竟是这样?以大盛与离国的那道天堑,敌国斥候越境而来,首当其冲,便是山里的这些住户。 顾星澜却是在瀑布那边击杀,其用意不言而喻。 庄培从座位上起身,郑重的向顾星澜行了个礼:“庄某多谢沈公子。” 这礼顾星澜自然不好受,她忙起身搀扶道:“庄先生使不得,身为大盛子民,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当不得先生这一谢。” 庄培却不顾对方的阻拦,固执的硬要行完这一礼。 “小友救命之恩,自然当得起老朽这一谢。”他转头又对蔡荀感慨道:“仲纾啊!你带了个好弟子啊!你求的事,我应了。想我一把年纪,老了老了却畏首畏尾起来了,竟活得不如一个娃娃通透,惭愧啊……” 一听这话,蔡荀眼眸倏地一亮,喜道:“当真?你可别匡我?” 庄培坐回主位,掷地有声的道:“当真,我庄子衍应承下的话,一诺千金。” 庄培其人,有诺必践,当初只因晋王顾文昊的一句话,他就为其保管了六年的信物,当全天下都传晋王府的人死绝了时,庄培依然相信,他手中的东西,定会有人来取。 六年前,寿德帝以莫须有的谋反和贪墨等罪,构陷晋王,诛其全府,甚至连远在西境戍边的晋王世子顾 45. 小和尚 [] “这位施主,还请放开小僧……男、男女授受不亲。”小和尚喘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的道。 妇人牛眼瞪得多大,“我呸……放开你就跑了,别以为老娘好骗?” 坐在小和尚腿上的妇人一手扭过小和尚胳臂,接着骂道:“你就是个假货,还敢冒充灵法寺的高僧给人解签,我也是信了你的邪,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闺女啊!你还我闺女来……” 另一名妇人也道:“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做点什么不好呢?非要冒充僧人骗钱,我儿子就因为你给解的签,竟被人生生打断了腿,你这个丧良心的啊……” 两妇人一阵哭嚎,小和尚瑟缩成一团,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哭道:“二位施主,我真的是灵法寺的和尚,我没有骗你们……你们二位所求的签,我也是按签文上所解的啊!这怎么能怪小僧呢?” 柴虎下车上前道:“两位婶子,麻烦让个道,我家先生还要赶路。” 原本坐在小和尚腿上的妇人扭头看向身后的两辆马车,眼眸倏地一亮,扑棱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打头的马车喊道:“车里的这位先生,还麻烦您给我们评个理,这小和尚骗了我们的解签钱,是不是该有个说法?” 三人哭哭啼啼,各说各的,挡在路中间就是不让开。 蔡荀与庄培打帘下车,顾星澜与庄十鸢也从后边的车上下来,只见那小和尚被两妇人扭着,两人唾沫星子横飞,都快把那小和尚淹死了。 妇人见车里的先生下车了,更是来劲了,像是终于找到了诉苦的人,急道:“两位先生,民妇一个多月前,去东山的灵法寺上香,遇到了这黑心的僧人。” “这僧人和我说,我闺女是娘娘命,姻缘将近,一定要把握住。我就回去观察,嘿……竟真的发现我闺女救了个陌生男子,还和那男子有暧昧的苗头,但想着签文提示,我就没干涉。” “我心里想着那些皇子落难的戏码,难不成真的被我家闺女给撞上了,当时把我心喜的啊!” 蔡荀道:“这不是好事吗?那你还闹人家小和尚做什么?” 妇人脸色蓦地一变,又道:“好个屁,那男子明明是个被官府通缉的杀人犯,狗屁的皇子,可怜我那傻闺女哦!死了心的非要嫁给那人,竟跟着跑了,我好容易才养那么大的闺女啊!就这么跟个杀人犯跑了呀!我可怎么活啊?” 妇人捶胸顿足的又嚎起来。 小和尚急道:“施主好不讲道理,你闺女和人跑了,干小僧何事?” 妇人怒道:“要不是你解签时,说我闺女是娘娘命,让我一定要把握住,我能放任不管吗?啊?” 小和尚道:“签文上确实是这样解的啊,小僧不打妄语,也许那杀人犯日后能当皇帝也不说准呢?你怎么能怪小僧?” 妇人又呸了一声,道:“笑话,天底下哪有杀人犯能当皇上的?你当我是傻子啊?” 另一名妇人也道:“两位先生,王姐姐家还只是赔了个闺女,我们家是生生赔了个儿子啊?” 柴虎眼睛瞪得多大:“你家儿子也看上那杀人犯,跟着跑了?” “呸……你家儿子才看上杀人犯了呢?”妇人气道。 柴虎小声嘟囔道:“我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妇人把柴虎往旁边一扒拉,走到庄培身前道:“我也是一个多月前,去灵法寺为儿子求姻缘,这小和尚当时给我解的签是我儿姻缘未至,但有当官的运。” “我想着能当官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姻缘虽没求到,也很高兴,就给这和尚捐了不少的香油钱。回去后,我就凑了笔银钱,让我儿去读书。” “哪承想,不到半个月,我儿在书院,就被县太爷的公子把腿打断了,要不是这和尚说我儿能当官,我会让他去读书吗?我儿腿都断了,再也不能科考了,还如何能当官?我不找他找谁?” 小和尚无言以对,哭丧着脸道:“可签文上明明说令郎有官运啊?怎么会这样?” 两名妇人齐齐的呸了一声,道:“你就是个骗子。” 顾星澜算是听明白了,这是解签不灵,来找小和尚撒气来了。 看着小和尚脸上一条条血道子,衣衫褴褛的样子,这灵法寺估计香火也不好。 蔡荀好心劝慰道:“二位,这签文所说岂可当真?世间诸事哪里是以签文就能定的?以后还是警醒着点吧。” 这话无疑是在说这两妇人自己蠢,怨不得别人。 二人立马就不乐意了,“唉你这老头,你懂什么?” “就是,一看就是个老书呆子,菩萨不灵,你灵啊?” “要没菩萨保佑,我们早死了,还能活到如今?”两人你一句,我一嘴的,愣是把蔡先生噎得,半天插不上一句话,中年妇女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菩萨在我们最艰难时,派使徒给我们送米送粮,朝廷都不管我们,只有菩萨还记挂着我们,你这老头再乱说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那妇人往前凑了两下,似要冲蔡荀动手。 愚昧的人哪里听得下这些劝告,你踩到这些村妇的禁忌上,她立马向你火力全开。 柴虎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把将那妇人扯开,牛眼一瞪,呵斥道:“你想干吗?” 那妇人虽说也很是彪悍,但哪里敌得过柴虎这一下子,被扯了个趔趄,愣怔了一瞬,然后嗷的一嗓子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读书人打人了,没天理了,哎哟……读书人打人了,要把我打死了,快来人啊!快来人管管啊!” 另一名妇人本来也想动手来着,可眼看着对方人数众多,也没有因为她们是妇人而有所顾忌,立马踟蹰着畏缩不前。 只假模假式的虚扶着坐在地上的妇人,往外硬挤着眼泪道:“老姐姐,你没事吧?这可不得了了,老姐姐?老姐姐?” 两个妇人开始轮番的数落起蔡荀来,庄培也跟着遭受了池鱼之殃,被喷了一鼻子灰。 秀才遇上兵也不过如此,没想到比兵更可怕的竟是愚昧迷信的村妇?两位名仕也是大开了眼界。 那小和尚见这会儿没人缠着他了,偷偷摸摸的往一边磨蹭,想趁乱溜走,刚溜到马路边,“啪”的一把短刀插在了他脚前,距离他从破洞里顶出的大脚趾只有一寸的距离。 “啊……”小和尚定在原地,短促的惊呼一声,扭头一看,顾星澜冲他龇个虎牙邪媚的一笑,霎时从头发丝凉到脚趾盖,如果他有头发的话。 小和尚冲顾星澜讪笑了两声,道:“小僧就是腿麻了,活动两下,活动两下……”这解释苍白无力,在场的人没一个相信的。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蔡荀着柴虎赔了两妇一人一两银子,这场闹剧才得以散场。 两妇人临走前,还冲小和尚撂话道:“哼,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再出来装和尚干缺德事,小心菩萨打雷劈死你。” 小和尚眼眶通红,委屈的辩解道:“我没骗人,我是真和尚。” 顾星澜觑了这和尚一眼,笑道:“别装了,人都走远了。”一听这话,小和尚长出了一口气,抬手一抹眼睛,瞬间变了个表情。 小和尚笑嘻嘻的冲道:“施主饶命,小僧也是没法子,讨两顿饭钱,大家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这和尚变脸的速度还真是神速,哪里还有刚刚那把子可怜样?把庄十鸢看得一愣:“星澜哥哥,这真是个假和尚啊?” “唉……女施主此言差矣。”不待顾星澜开口,小和尚辩驳道:“小僧可是如假包换的和尚。” 顾星澜道:“行了,别把骗人那套用小爷身上,你是真的假的我不管,我只问你件事?” 她把小和尚一提,塞进后面的马车里,蔡荀等人也纷纷上车,继续前行。 车轮滚滚向前,小和尚急道:“这位公子要把小僧带到何处?小僧还要回灵法寺的。有什么话,在此处问便是。” 顾星澜挑眉道:“你确定要回灵法寺?左右灵法寺也不远,不如我这就送你回去?” 小和尚一听这话,脸色一变,立马改口道:“怎么好劳烦施主,不回了,不回了,施主要问什么,问便是了。” 46. 志向 [] 慧仁见顾星澜提起这个,立马来了精神,往前倾了倾身子神秘的道:“就是灵法寺的菩萨。” 他说完见顾星澜似的没懂,又赶紧解释道:“听说前两年蜀地这片闹旱灾,庄稼收成都不好,还饿死了很多人。” 庄十鸢接道:“这事我知道,那年的旱灾特别严重,整个夏季不见一场雨,我和爷爷还下山帮助过一些百姓来着。” 慧仁冲顾星澜挤了下眼睛,那意思是“看,我没说谎吧?”顾星澜没说话,只睨了他一眼,慧仁悻悻的又接着说:“听说是灵法寺里的和尚得了菩萨指示,给附近的百姓每家每户送了一袋救命粮,这才让这些百姓活了下来。” 顾星澜看向庄十鸢,对方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慧仁又道:“女施主不知也正常,我们佛门行事,向来讲究个神秘,大家都是背地里传的,我也是在灵法寺挂单后,才听到这些信奉的信徒私底下说的。” 顾星澜道:“那这么说,这灵法寺不但不穷?还很富庶?” 慧仁道:“不穷,灵法寺是附近这一片香火鼎盛的大寺了,要是穷怎么会让小僧挂单。” 顾星澜没说话,眼睛在慧仁身上上下扫了两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慧仁讪笑了两声,窘迫的缩了两下顶出来的脚趾,道:“……小僧是被灵法寺赶出来的,因得罪了寺里的解签师兄,这、这才被要求归还灵法寺发的僧袍。” 虽说这小和尚是个厚脸皮的,但毕竟年岁尚小,在同龄人面前,不免也觉得丢人起来。 顾星澜存了试探的心思,随口安慰道:“这灵法寺也是个没远见的,焉能知道他们赶出的小和尚,将来不会成为大师呢?慧仁小师傅不必介怀。” 原本萎靡不振的小和尚听了这话,眼中的沮丧瞬间褪去,倏地一亮,喜道:“施主懂我!我慧仁此生志向,就是要成为一代高僧。” 他脊背展得笔直,下颚高仰,迎着车窗外的光神情激昂的看向远方,目光炯炯如炬,申时的太阳打在他花猫一样的脸上,滑稽中竟还有种佛光普照的既视感。 顾星澜一怔,难道是她重活一世,也信了几分这世上的魂魄之说?这些悬而又悬之事,在她亲身经历之后,到底是不一样了。 她难得的对眼前的小和尚升起一丝尊重,就见慧仁凹了半天的造型蓦地一变,这货嬉皮笑脸的凑到顾星澜眼前,道:“施主,我师傅也是这么说的,说我有佛缘,有慧根,若遇到贵人点拨,将来定能成为一代高僧。” 他收敛笑容上下端详顾星澜几眼,像相看物件似的郑重,又道:“莫非施主就是小僧命中贵人?施主如此聪明,还能看出小僧他日造化?嗯……定是施主无疑了。” 顾星澜嘴角抽抽,算她刚刚那一点尊重都喂了狗了,这货要是也能成为高僧,是个和尚估计都能成佛了吧?那西天众佛挤得下吗? 慧仁双手合十,闭上眼眸道:“阿弥陀佛,师傅,徒儿总算遇到您说的贵人了。”他睁开眼,目光如炬的看向顾星澜,喜笑颜开。 要不是对方太能掩饰,是个高手,就是这货真不是雍王派来的,但为了以防万一,顾星澜还是没有放慧仁走,顺势将他带在了身边。 庄培久不出山,想看看大盛治下的民生百态,顾星澜故而选择走陆路进京,一行人下榻到成城的客栈。 柴虎拿着一沓书信递到顾星澜面前:“公子,这是主子的来信,商行的人刚送来。” “怎么这么多?”顾星澜抬手接过。 柴虎道:“前些日子您不是没回来吗?” 得,还是自己的锅,顾星澜冲柴虎摆了摆手,待对方出门后,她踟蹰了半晌,抿着唇和那沓信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展信看了起来。 “星澜,见信如晤,上京城的秋季很美,如儿时一样,太学里处处飘着一股好闻的果香,阳光把一切都焙得更成熟了,纷纷红叶像淘气的小手一样,飘洒在天地间,仿佛此间也烧灼起来了,我捡了两片,一片夹于书中,一片寄给你,愿你早日归来与我同赏,想你——衡。九月初八于寝前书。” 顾星澜长出了口气,两人之前的不欢而散恍如昨日,她实在是怕了这孙子在信里说些有的没的,还好顾衡没写什么过分的话。 她将从信封中取出来的两片薄木板展开,果然夹了一片板板正正的红色枫叶,如顾衡信中所言,确实像个淘气的小巴掌。 顾星澜不自觉的展颜浅笑,然后又别扭的心下腹诽:“我笑什么?咦……”她将木板一夹,随手丢到了桌上,又展开下一封。 “星澜,展信佳,今日谭松回太学上课了,他似乎在躲着我,走路还一瘸一拐的,那姿势还挺滑稽,像只鸭子似的,你见了一定会笑。估计是被谭沛教训了,看来你给谭松上的这剂眼药很管用,谢谢你星澜,几家铺子的生意都恢复正常了,你不必担心,想你——衡。九月初九于午时书。” “星澜,见信如晤,你不在,陶川和阿笙天天打架,吵得我难以入眠,你快回来说说他们。想你——衡。九月初十于沈府家中书。” “星澜,展信佳,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如断了线的珠子,那水雾溅在窗棂上,滴滴答答的,很有种姑苏的味道,还记得儿时,我们两个初到姑苏,很是不习惯当地的潮湿,如今竟也怀念起来,真是有趣。想你——衡。九月十一于学子小院书。” 顾星澜一张张展开,竟有三十几封,这人是打她从上京城走没多久就开始写信了吧?这一天一封的,得是有多无聊啊? 她不禁呢喃自语道:“太学的学业有那么清闲吗?”她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展开最后一封信。 这是封秘信,左右文字不对称,看似杂乱无章,顾星澜将信折成个四折,按两人间的秘语解读出。 “星澜,展信佳,北境的人传信说,谭沛果然派人去打听赵王那小妾的事了,一切按计划已办妥,昨日齐王的人去了那处庸王外室的宅子,在我们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取走了那本账册,庸王外室毫无所觉,一切妥帖,忽担心。衡。” 最近这封信只留了个衡字,没有想你之类的夹带私货。顾星澜无意识的搓了两下信纸,出神的似是在想些什么。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拽回了她的飘远的思绪,顾星澜将桌上的信收拢好,就听门外传来慧仁的声音。 “贵人,你休息了吗?” 顾星澜看向桌上燃着的蜡烛,运起内力“噗”的一吹,满室昏暗。 还不等她为自己聪明的决定庆幸,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从走廊间透出的暖光打在一人身后,只见一洁白僧袍的圣僧立在门前,锃光瓦亮的脑袋还泛着一股子圣洁的佛光。 慧仁与昏暗中的顾星澜四目相对,两人分别眨巴了两下眼睛,慧仁眉眼弯成一条好看的弧度,高挺的鼻梁趁得这人仪表堂堂,一股圣僧的气质扑面而来。 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没想到这小和尚鸟枪换炮后,竟是如此的惊艳。 顾星澜正感慨不已时,惊艳她的小和尚开口了。 < 47. 圣僧 [] 新鲜出炉的勿动法师起身向顾星澜行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勿动谢施主赐名。” 别说,换了个法号,瞬间就不一样了,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顾星澜心虚的打了两下嗓儿,道:“嗯,那个?嗯……” 嗯了半天,顾星澜也没好意思唤出对方的新法号,实在是有点羞耻,这名字还是因为顾衡寄过来的枫叶引起的,她就更叫不出口了。 “勿动法师。”对方提醒道。 顾星澜眼睛一闭心一横,道:“勿动、法师?” 勿动道:“贫僧在。” 他还挺受用?脸皮确实够厚,顾星澜又道:“你知道你为何被那两名妇人寻仇吗?” 勿动坐回椅子上,虚心请教道:“不知,还请贵人明示?” “高人说话,要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话不可言尽,意不可道明,要让对方自己去猜,去琢磨。”顾星澜想了想她父皇之前的神态,别有深意的给了勿动一个高深的眼神,“就是不能直接承诺,懂了吗?” 勿动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的,“贵人,这样就行了吗?” 顾星澜哪知道这些啊?但想着上辈子他父皇一国之君的威仪,比之高僧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吧,便嗯了一声。 勿动挪到房间内的铜镜前,学了两下顾星澜刚刚看他的眼神,神情冷冽中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颇有几分圣僧的样子了,他倏地一喜。 “停。”顾星澜走到勿动身边,“保持住这个表情,笑再往回收点。” 勿动定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要笑未笑的疆着,也不敢动。 顾星澜懒得废话,直接上手,伸出一指在勿动唇角边往下压了一点,道:“好,就这样,看镜子,记住这个表情,了然中带着点悲悯,保持住,圣僧的宝座在向你招手了。” 勿动的脸偏柔和,不似一般男子线条凌厉,可能是平时经文诵得多了,很有一股子佛门子弟的面善在里面。 再配合上帝王般冷冽了然的神情,竟有种神圣不可窥探起来,真真是一副圣僧模样了。 勿动只觉得唇角一凉,一枚带薄茧的指腹触在他唇边,转瞬即逝,本是冰凉的手指却奇异的带来一股子灼热。 心顿了半拍,才又腾腾动了起来,他定了一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莫名的竟蔓上一层不明显的红。 他晃了晃脑袋,忽略了一丝异样,对着铜镜又练了几遍,终于有点心得,满意的对顾星澜道:“贵人,你真是小僧的贵人啊?你也太神了吧。” 这一张嘴,从勿动法师啪叽一下摔地上,又变成了小和尚慧仁。 顾星澜以指支额,愁道:“你就不能少说话吗?” 勿动把嘴紧紧一抿,屏住呼吸,殷勤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可他还有事要问,不说话怎么问,看到桌上的笔墨,灵机一动,提笔在纸上写道:“贵人,这样就能成为圣僧了吗?” 顾星澜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说话吧。” 勿动如蒙大赦,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喜道:“我懂贵人的意思,就是让我与别人说话时,不要太活泼,要端着,是吧?” 顾星澜点头认可,又道:“圣人之所以能成圣,除了自身外,也少不得别人追捧,比方说庄先生,每至一地,蔡先生便会郑重的向别人介绍,还会将庄先生的来历尽可能的抬高,这样别人再结识庄先生时,便会不自觉的奉为高山,懂了吗?” “哦……”勿动豁然开朗,“就是要找个捧哏对吧?”他见顾星澜迷惑的看着他,又道:“就是打配合的搭子?” 这回顾星澜懂了,她点了点头,又道:“你还可以给自己杜撰一个身份,最好高深点,比如什么西域佛子啊?梵音寺圣僧啊之类的,都可。” 勿动激动万分的一把攥住顾星澜的手,“贵人?你真是小僧贵人,小僧以后佛法大成,定要好好感谢你!” 圣僧动不动就上手,这什么毛病?顾星澜用力把手一抽,道:“不必,他日你败露时,不要说是我教你的,我就感激不尽了。” 勿动正色道:“贵人放心,小僧死也不会出卖贵人的。” 第二日,勿动果然一改往日作风,时时捂好高僧的马甲,装腔作势的端了起来,少言寡语的,一路上倒也唬了不少人围观。 蔡荀寻了个空,问顾星澜:“你捡个和尚做什么?” 顾星澜牵着马在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吃草,看着广袤的山川出神道:“无聊吧,也许说不上哪天就用上了。” 蔡荀一噎,瞪了顾星澜一眼,讥讽了一句:“吃饱了撑的。”转身陪庄培下棋去了。 只庄十鸢总喜欢围在顾星澜身边,星澜哥哥长,星澜哥哥短的,叽叽喳喳个不停,但小姑娘很有眼色,从不乱说话惹她心烦,言语欢快中还带着一股子顾星澜没有的朝气蓬勃,她也就默许了。 勿动现在对顾星澜那是奉若神明的存在,将她的话奉为圭臬。死缠着顾星澜身边。一来二去的,庄十鸢和勿动也交上了朋友。 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相处起来很是容易。 一行人沿东而行,每到一处万里商行分店,顾星澜总能收到顾衡的信。 有时是几封,言词之间,书写着一日中细小的琐事,像是在分享,又似在记录,每每末了,总会书上一句想你。 不管顾星澜回与不回,这人几乎每日一封,从不间断。 这一路走走停停,历时两个月,从秋天走到入冬,终于赶在年前进了上京城。 *** “主子。”阿笙驾着马车来到太学前,离多老远,就冲顾衡挥手,那手中似乎攥着什么? 自从顾星澜走后,顾衡天天冷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搞得这些下人平日里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拘谨着呢。 这会儿阿笙脸上的表情,笑逐颜开的,说是他爹要给他说媳妇了都有人信。 顾衡抱着一堆书,身边跟着潘明朗和颜诀,打学里一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幕。 “呦,沈兄,你家小跟班还会笑呢?”潘明朗打趣道:“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颜诀用手肘拐了潘明朗一肘子,冷声道:“你盯着别人笑不笑做什么?哦……莫不是平日里,没少偷窥人家吧?” 顾衡走近了一看,阿笙手上攥着的好像是封信,他撂下句:“潘兄,颜兄,沈某有事先走了。”就头也不回的抱着书向阿笙快步跑去。 潘明朗惊奇道:“沈兄刚刚是在笑吧?他都多久没这么高兴了?有小半年了吧?” 颜诀看着顾衡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道:“莫非是沈兄爱慕的姑娘回来了?” 潘明朗蓦地转头看向颜诀,神经大条的道:“沈兄都有爱慕的姑娘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好诀弟,快给哥说说。” 颜诀送了记白眼给对方,道:“沈兄日日写情书,你看不到吗?” 潘明朗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道:“难道他那些信都是写给姑娘的?” 颜诀将手中的书往潘明朗手中一塞,道:“不然呢?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专门写给少年郎不成?”这话说的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隐在了喉间。 但潘明朗从小习武,耳聪目明的,还是一字不落的都收进了耳朵里。 潘少爷没有半点窘迫,反而将阳光帅气的一张俊脸笑嘻嘻的凑到颜诀耳边,轻声道:“那诀弟当时欢喜吗?” 这人只一句话,霎时让颜诀羞红了脸。 “主子,公子来信了。”阿笙喜道。 顾衡三两步跑到阿笙眼前,将书一股脑的放到车上,抽过阿笙手中的信,哧溜一下钻进车里。 阿笙笑了笑,高兴的住车辕上一蹦,“驾。”马鞭一声脆响,马车骨碌碌向沈府而去。 他都多久没看到主子这么高兴了?公子终于要回来了,真好,他们的苦日子可算是要到头了。 顾衡坐在车内,高兴的攥着顾星澜的信,指尖放在封口处辗转了半晌,又缩了回来,心中忐忑不已,也不知星澜在信中写了什么? 这还是星澜走后第一次给他寄信,顾衡激动中,又有一丝踟蹰,运了半天的气,才又将手指重新放回信的封口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他一咬牙,拆开信封,展信看了起来。 “主子,星澜不负众望,带着先生和庄老太傅不日即将抵京,还请备好南城锦荣街那处宅子。”没了? 顾衡将信纸举起,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才确定星澜是真的没写别的。 他失落的叹了口气,转而 48. 狼性 [] 勿动抱着小乞丐一路狂奔,风风火火的冲进医馆,不过百步远的距离,硬是被他跑出了生死逃命的效果。 “大夫……”他一把薅住坐堂郎中的衣襟,“您快来看看这孩子。” 正在整理药材的老郎中被踉跄着按到小乞丐面前,沟壑纵横的脸上很不好看,他掀起三层褶皱的眼皮睨了小乞丐一眼,在勿动眼神的示意下,不情不愿的将手搭在小乞丐瘦弱的腕间。 苍老的吊稍眼微眯,像是在仔细诊脉。 估计也就是勿动这副高僧模样才没刺两句,要是旁人,早开骂了。 “如何?”勿动急道。 顾星澜一行人也进了医馆,只听那老山羊郎中抽回手,摇了摇头,叹气道:“伤得太重,不成了。”这死老头气人的还拿出块巾帕擦了擦摸过小乞丐的手。 “这位……”老郎中上下觑了勿动一眼:“大师,您还是带他另谋高就吧。” 勿动满眼伤悲的看着他刚刚抱在怀中的少年,那孩子单薄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出气多进气少的趴在诊案上,嘴唇发紫,瞳孔都开始涣散了。 多年来,他看到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了,难道这一个,也要死在他面前吗? 虽然现在没有条件清净三业,也没有香,勿动还是就地一坐,单掌唱喏拨动佛珠,诵起往生咒来,愿这孩子诸罪皆消,来生能投生在户富贵人家,再也不受欺凌。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顾星澜却两步上前,拎起那气人的老郎中往旁边一丢,老郎中“扑通”砸在地上,哎哟一声,叫骂道:“你们想干什么?闹事是吧?老夫要报官。” 柴虎一刀背压在老郞中身上,呵斥道:“闭嘴。” 武力面前,谁都老实,老郎中斜睨了眼肩膀上的大刀,悻悻然的咽回了咒骂的话。 顾星澜可没空理那气人郎中:“和尚,别念了,吵,过来帮我扶人。” 勿动最听顾星澜话,哧溜一下起身扶住那小乞丐。 顾星澜直接上手扯开小乞丐衣襟,眼前的一幕让人心尖一颤,小乞丐瘦骨嶙峋的胸膛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一块叠着一块,竟没一块好皮,胸口左下一角淤青最甚,估计是被踢断了肋骨。 她上手在那处旁轻轻按了下。 “噗……”小乞丐一口淤血冲了出来,竟直喷到了顾星澜浅青色的衣衫上,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全神贯注的查看伤情。 顾星澜把小乞丐翻转一面,不出意外,又看到了一背的青紫,她心情沉重的在后心处点了两下:“疼吗?” 小乞丐麻木的微摇了摇头,疼痛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自从他变成无家可归后,便习惯了,左右不过是一条烂命,谁在意呢? 顾星澜像是能猜出对方所想,又道:“疼就要说出来,我在意,我在极尽所能的和阎王抢你的命,地府里的鬼已经够多了,不差你这一个,你刚刚还吐了爷一身的血,得给我赔,给我好好活着,懂吗?” 小乞丐似是觉得这人说话有趣,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疼吗?”顾星澜点着后心口又问。 这次小乞丐没有消极,认真的点了点头,但也没言疼,像是说出疼这个字,对他来说是多么羞耻似的。 顾星澜为他拉好衣服,看着小乞丐这破洞遍布的单薄衣衫蹙了蹙眉,大雪的天里,少年全身哆嗦着靠在勿动身上。 她将自己的狐裘披风解下,披在小乞丐身上,又查看了下对方涣散的瞳孔,从怀中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瓶,倒出一丸药给小乞丐服了,抬掌将一股微凉的内力输到对方体内,催动药性发作,半晌后才转身向药柜走去。 “唉,那可是我的药,你们怎么……” 一锭银子被丢在老郎中腿上,抱怨的话戛然而止,对方眼睛一亮,咽回了说了一半的话,捡起银子咬了一下,高兴的揣进怀里。 “客官随便拿,随便拿。”老郎中谄媚的笑道。 柴虎轻蔑的哼了一声,这种人也配当郎中? 顾星澜将药包成一包,唤道:“庄姑娘。” 庄十鸢上前道:“星澜哥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顾星澜将药包递给她:“劳烦姑娘帮着煎副药吧,三碗水煎成一碗,文火即可。” “好,星澜哥哥放心,鸢儿一会儿便煎好。”庄十鸢拿着药扯了一个医馆小学徒向医馆后院走去,这种医馆一般都有煎药的地儿。 庄培站在人群中对蔡荀赞许道:“你这个弟子实在是收得好啊!老夫要是能有这么个弟子,就是死也瞑目了。” 他没看到顾衡什么样,不好品评,但他更想收顾星澜为弟子,这小子很入他的眼。 这是开方子,变着法的抢徒弟呢?蔡荀假装听不懂,他还没抢着呢,怎么轮得到旁人,蔡荀笑了笑:“……和衡儿比还差点呢。” 意思就是拒绝,也是暗示庄培,他将要收的弟子也很优秀。 庄培也不在意,收弟子这事,也靠缘分。“你个老狐狸……” 顾星澜一路颠簸,又给小乞丐输了大半内力,这会实在是乏了,就单手支头靠在诊案上休息。 小乞丐服了药后,整个人好了很多,涣散的瞳孔找回了清明,围着的狐裘也让他的脸色不再青紫,变成病弱的白。 勿动扶着他道:“可好些了?” 小乞丐出神的看向眼前的顾星澜,压根没听见。 顾星澜俊秀的脸不断的印在他的脑中,斯文的眉眼浅闭着,浅青色的衣襟上一片殷红的血渍,那好像是他刚刚吐的。 门外漫天飞雪的映衬中,这一抹孤影,成了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劫。 他将脸颊在柔软的狐裘上蹭了蹭,他活过来了吗?是的,他还活着,活过来了。 “这是好了还是没好啊?”勿动偏头看着小乞丐,也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这人还没断气。 小乞丐这才回神,涩然的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 “哦,好了就好,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勿动也不在意,兀自念着佛号。 小乞丐看着眼前的顾星澜,心中若有所思:“菩萨保佑吗?” 庄十鸢端着一碗药回来:“星澜哥哥,药好了。” 顾星澜起身接过药,端到小乞丐身前,对方挣扎着要自己来,可一勺药还没等送到嘴里,就洒了一半,顾星澜气笑了:“哦、还挺有骨气?跟这逞能有用吗?有这力气,就好好养伤。” 她抢过药碗,拿汤勺喂到对方嘴边,小乞丐被犹豫了半晌,才别扭的张开嘴一口口喝了药。 顾星澜问:“还有家吗?” 小乞丐低垂眼眸,没说话,顾星澜懂了,换了个话题:“那伙人为什么打你?” 还能是为什么,肮脏的乞丐挡了贵人的道,多好的出气筒啊!小乞丐还是没出声,倔强的垂着头。 “我知道。”刚刚被推倒的妇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命苦啊!那群少爷随手丢了个不要的包子,被这孩子捡了吃,这才被打的。贵人不要的,都不许人吃,这是什么道理?” 妇人气着数落,顾星澜问小乞丐:“你可还有去处?” 小乞丐还是不言,那妇人便道:“这位公子,他没 49. 消瘦 [] 庄十鸢惊得嘴巴张得多大,星澜哥哥也太夸张了吧?她拍了拍胸脯,心中默念:“一定是骗人的,骗人的。” 柴虎目光复杂的看向这小乞丐,只有他知道,顾星澜这话并不作假,不禁有些同情这小乞丐起来,也不知这孩子的命是好还是命不好,被这小阎王救了,啧! 一路观察下来,顾星澜实在没看出来勿动有哪里不对,便也歇了试探的心思,分别前,送了对方十两银子,又让柴虎给勿动包了些吃食。 勿动不是很诚心的推拒了两下,便笑嘻嘻的收了起来,虽说僧人不能收银钱,但那都是盛世的僧人,现在的世道,和尚也不好活,佛祖会体谅他的。 “贵人,贫僧会在京城寻处寺庙挂单,有缘再见。” 顾星澜嘴角直抽抽,不耐烦的道:“最好不见,勿动法师,别了。” 勿动一步三回头的道:“贵人,会再见的,你我缘分未尽,终有相见之日。” 顾星澜不想再看勿动那张脸,撂下车帘,对柴虎道:“走吧,去南城锦荣街那处宅子。” “公子坐好。”柴虎一甩马鞭,“驾”马车骨碌碌向南城而去。 小乞丐蜷缩在角落里,直盯着顾星澜看,也不说话。 庄十鸢道:“星澜哥哥,要不是这小孩之前说过话,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 小乞丐瞪了眼庄十鸢,又继续偷偷盯着顾星澜。 “唉,你这小没良心的。”庄十鸢气道:“你喝的药,还是本姑娘我煎的,你还敢瞪我?” 小乞丐不为所动,装没听见,换了个方向继续窝着。 顾星澜看了眼少年孤僻的身影,问道:“你可有名字?” 小乞丐摇了摇头,顾星澜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嗓子并没有受伤?” 对方如小兽一般蜷缩着,还是沉默。 庄十鸢气道:“刚刚还看你可怜,没想到这么不识好歹,星澜哥哥,要不咱们还是把他送回去吧?” 小乞丐蓦地转身看向顾星澜,像是在怕顾星澜真的反悔,又把他丢了。 顾星澜叹了口气,她都多少年没遇到这么难搞的孩子了,上一个还是顾衡吧?这也不知是什么缘分,她还跟带孩子杠上了。 她想上前摸摸小乞丐的头,可对方畏惧的往里一缩,这要不是有个轿厢挡着,估计这孩子能掉下车去。“我没有恶意。” 顾星澜往回退了退,又道:“我不能总喂喂的唤你吧?你有名字吗?” 小乞丐这回听懂了,其实他是有名字的,只是那个名字他不想再叫了,便摇了摇头,想了想,才张开干裂的嘴嘶哑的道:“……赐名。” 顾星澜也不管对方是真没名还是假没名,道:“好,我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只需做好我交代你办的事,听懂了吗?不惑?” 不惑点了点头。 *** “主子,那辆车是吧?”阿笙看向打南面来的两驾马车。 陶川借着身高优势,抻着脖子一看,喜道:“公子,是柴虎哥,是主子他们。” 特意回府换了身湖蓝色的长衫的顾衡激动的上前两步,又踟蹰的定在了原地,他和星澜分开了有整整一百零八天,星澜还会怪他吗? 就这一会工夫,马车已至近前。 打头的护卫掀开帘子,蔡荀和一位须发半白,身材微胖的老人一前一后的下了车。估计这就是星澜信中所言的庄老太傅无疑了。 顾衡上前见礼道:“先生,庄太傅。” 蔡荀多日不见顾衡,也很是想念,他眉眼弯弯的笑道:“衡儿入太学后,稳重了许多,不错。” 庄培觑着面前的少年,只见此人身高足有八尺,面容俊逸,目光澄澈,正如蔡老头所言,是个好苗子,这才舒了没能收顾星澜为徒的气。 他看向顾衡身后的门头上挂着‘庄府’二字,眼眉微挑,也没说什么,只道:“太傅就不必唤了,以后叫庄先生吧。” 顾衡又单独向庄培施了一礼,道:“是,听庄先生的。” 庄培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弟子算是认下了。 顾衡侧身看向后面的一辆马车,只见柴虎打开车帘,先是跳下来一灵动美丽的女子,顾衡眉头一蹙,接着顾星澜抱着一个孩子便从车里钻了出来。 那孩子蓬头垢面的,身上披了件与之极不相称的狐裘披风,整个人缩在顾星澜怀里。 顾衡心里一堵,这又是从哪捡回来的?还抱上了?还给他披你的狐裘?他冲两位先生点头道:“还请先生进屋休息,我去看看星澜。”他对阿笙一摆手。 阿笙会意的领着蔡荀和庄培先行进了府里。 顾衡长腿一抬,几步走到顾星澜眼前,伸手便要接顾星澜怀中的无惑,“给我吧。” 无惑躲避似的又往顾星澜怀里拱了两下,意思很明显,他不要别人碰他。 顾星澜看着眼前的顾衡,虽是冬季,对方身上的衣衫厚实,还围了披风,可她还是从顾衡又尖了的下巴上看出这人瘦了,还不止一点点。 自己养大的崽,顾星澜不免有点心疼,她叹了口气,道:“他身上有伤,不好换手,还是我来吧。” 顾衡失落的脸上满是委屈的道:“星澜一去这么久,都不想我吗?”他隐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这人还舔脸说,原本还有几分心疼的顾星澜火气腾的一下就冒上来了,但在外人面前,她也不好给顾衡没脸,就只好闷闷的道:“属下事务繁忙,无暇他顾。” 几句话间,一行人先后进了庄府,顾衡也不好多说,只好收起满腹的思念,先办正事。 锦荣街的这处宅子很大,是个五进的院子,当初买下这里本是要给蔡荀住的,可蔡先生却说,以他之名,不足以让顾衡在朝堂上立足,他还要去给顾衡寻一位更德高望重的老师。 就这样,这处宅子就被蔡荀高风亮节让给了庄培,不过以庄培的名望,送一套宅子给人家,那还真不够看,要不是看在蔡荀软磨硬泡了小半年,再加上顾星澜的舍命护边防上,庄培还不愿意出山呢。 顾星澜将无惑刚一放到椅子上,顾衡便看到了顾星澜身前的那块殷红的血渍,他一把上前扳过顾星澜的肩膀,急道:“你受伤了?伤哪里了?” 他这高声一问,引得仲夏也上前急道:“主子伤着了?” 顾星澜尴尬的推开顾衡,道:“那个,无惑的血,不是我的,不是我的。”顾星澜没说她没受伤,而是巧妙的转移话题,再说,她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也没必要让顾衡知道,徒增担心而已。 顾衡上下左右瞧了好半天,就差没扒了衣衫检查了,见顾星澜确实没哪里不好,才长出了口气。 顾星澜应付完大的,还得安抚小麻烦,转身又对无惑道:“你得洗个澡,这样才好养伤,我让人小心些,不会弄疼你,你不用害怕。” 无惑点了点头,能干净些,谁又想一身酸臭发霉呢?他只要确定顾星澜不会丢下他就好。 顾星澜对阿笙招了抬手,“阿笙,你帮他洗个澡,他肋骨断了,才接好,你轻着点。” 阿笙点头道:“公子放心,阿笙晓得轻重。” 一行人分别回房泡了个热水澡,又用了饭,才先后来到正厅。 蔡荀坐在上把位右手边,庄培坐在左手边 50. 鞭笞 [] 陶川垂头丧气的缀在顾星澜身后,沮丧的开口:“主子,您跟公子说说,能不扣月银吗?我哪错了我改还不成吗?而且、而且……”他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下半句。 顾星澜边走边接道:“又欠阿笙银子了?” 陶川嘿嘿笑了两声,道:“主子懂我,这个月手气不好,小输了点。” 顾星澜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陶川,月光下,那眼神中有股子凛冽的寒意:“陶川,什么时候碰的赌?”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死寂。 陶川定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嘴唇张张合合,也没说出一个字,他太了解顾星澜这种眼神了,每次主子取人性命时,都是这样,主子生气了。 他羞愧的低下头,一改往日的油嘴滑舌,拙嘴笨腮的吱呜道:“……也,也没多久,也就这两个月。”声音越说越小。 顾星澜不过出去数月,就敢给她出这种差子?都挺能干啊?看来是她平时对他们太好了。 “回府再收拾你。”顾星澜撂下这一句,转身钻进了车里。 陶川自知惹了祸事,也不敢再往跟前凑,自觉的跟在了蔡荀身边。 车内,顾星澜黑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晃动的车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顾衡本来还有点小情绪,见星澜一进来就这副表情,也顾不上自己那点不痛快了。 他试探的开口:“怎么了?” 顾星澜没说话,还是盯着那帘子,也不知道是和谁较劲。 顾衡转动思绪,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谁能惹星澜不高兴呢?还这么挂脸,少见,太少见了,难道是自己? 顾二公子从来就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不管是不是他惹的祸,他都有责任把星澜哄好。他轻轻拽了拽顾星澜的衣摆。 “是我惹星澜不开心了吗?如果是,那我向你道歉,别生气了,气多伤身,对身子不好。” 顾衡乖觉的看向顾星澜,有点不知所措的茫然。 顾星澜只是不太高兴,多生气还真谈不上,要不她早被气死了,她刚刚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被顾衡这一拽,才收回了发散的思绪。 此时车里只有她和顾衡二人,驾车的也是柴虎,顾星澜正色道:“我不在京的这些日子,公子可有关注赌坊的事?” 顾衡听顾星澜这么一说,眼神有一瞬的慌乱,他这几个月心思不是在学业上,就是在琢磨想星澜上,幸运赌坊那块,是没太上心了。 “可是俞富贵那里出事了?” “现在还不好说。”顾星澜道:“陶川赌博的事你知道吗?” 顾衡一怔,这他还真没注意,“阿笙最近好像在和陶川闹别扭,吵了两句嘴,估计是因为这事,一会儿回府问问阿笙。” *** “主子,公子,唤阿笙有事?”阿笙恭敬的站在一边。 顾星澜道:“阿笙,陶川赌钱的事你知道多少?”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吓得阿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公子,川哥也不想的,您别怪他。”阿笙白着一张脸,哀求道。 顾星澜与顾衡对看一眼,莫非其中还有故事不成?她沉着一张脸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阿笙连连点头道:“公子放心,阿笙不敢隐瞒……才进京城那会,公子不是让川哥去给赌坊的俞老板送过次信么,这一来二去的,川哥和俞老板就熟了。” 经阿笙一说,顾星澜回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咱们有个兄弟生了一种怪病,要许多药钱,那兄弟平日里和川哥不错,川哥不忍不管,他自己的月钱,也都给那兄弟抓药了,但还是不够,有一回川哥去俞老板那,俞老板说,要想来钱快,只有抢和赌。” “所以他就去赌了?”顾星澜瞪向阿笙。 阿笙在顾星澜迫人的目光中,惭愧的低下了头,闷声道:“川哥一开始都是赢的,只是后来,才、才……” “糊涂。”顾星澜一拍桌子:“我们怎么操控别人的他不是不知,怎么自己也能上赶着往里跳?” 这话阿笙也没少同陶川说过,可陶川月银就那么多,全搭进-去了,又怎么肯放手。阿笙也没脸替对方辩解,跪在地上垂着头,等主子发落。 顾星澜道:“你先下去吧,把陶川给我叫来……这事先不要对旁人说。” “是公子。”阿笙愁着一张脸退了下去,顾星澜看向顾衡道:“这事主子怎么看?” 顾衡现在听顾星澜叫他主子怎么听怎么别扭,道:“星澜,不是说好了,不唤我主子了吗?你这是要与我生分吗?” 这声主子,是要提醒顾星澜自己,也是在提醒顾衡,不要再做些过于亲近的事,有些不该有的想法,他们不好越界,也不能越界。 顾星澜见顾衡执着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改口道:“公子还是说正事吧。” 顾衡见对方不再刻意疏远,面上顿松,才道:“是我疏忽了,该再请个医师在府里的,要不,还是把孙与姜调来吧?” 顾星澜点了点头,道:“也好,毕竟我也不能总在府里给人瞧病。” “咚咚咚……”几声门响,陶川本也就在廊下候着,得了传唤,也不敢耽搁。 “进来。”顾星澜道。 陶川一进门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认错道:“主子,公子,陶川错了,别赶我走。”说完便开始怦怦的磕头。 顾衡没说话,只看向顾星澜,那意思是,你的人你自己来。 顾星澜也没有立刻出声阻止,而是给自己和顾衡各倒了碗茶,才出声打断道:“行了。” 陶川停下了磕头的动作,抬手看向上首的顾星澜:“主子。”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把额头都磕破了。 顾星澜道:“你跟我和公子有多少年了?” “回主子,过了这个年,就六年了。” 顾星澜道:“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动气?” 说实话,陶川一开始也不明白他主子为何生这么大气,不然他不会随口便在顾星澜面前说了赌钱的事。但后来还是阿笙点了他几句,他才一知半解了点,但还是不大明白。 “主子生气,就是陶川做错了,不管为何,都是陶川的错。” 顾星澜一听便明白了,这还是没懂,陶川这人其实和柴虎差不多,忠诚有余,但心机却不够,可这不重要,她收人,先看秉性,后看本事。 再有本事的人,如果不能对她忠心,用起来早晚都是祸患。本事可以慢慢培养,但忠诚却不好驯服。 “陶川,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 陶川用力的点了点头,他额头上的血珠子缓缓从额上滑落,也没有擦。 顾星澜又道:“我将你和仲夏留在身边,是拿你们当掌事人培养的,将来有一天,也许还会带你去从军,你以后也许会当上百夫长,千夫长,甚至大将军。” “为将帅者,不能有任何弱点,哪怕是个小小的赌博,也可能因为你,让无数人的心血倾数葬送,让挚友亲朋尸骨无存。你明白吗?” 陶川震撼的愣在原地,他本以为自己能跟在主子身边,当个有头脸的护卫头头,就已经够了不得了,没想到主子对他期望这么高的吗? “主子……”陶川眼眶通红,哽咽道:“陶川记下了……陶川枉费主子安排,让主子费心,愿受责罚。”他说着一个响头又磕在地上。 顾衡眉头一蹙,看着都疼,他本想帮着说两句好话,也让星澜不那么生气,可才要张嘴,就被顾星澜瞪了回来。 心道:“陶川,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