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卿狂》 1. 樊笼 [] “小姐,小姐。” “宴会已经开始了,您怎么还在这。” 沈轻的贴身丫鬟白露迈着急促的步子寻人,从司马将军府前厅走到后院的澄湖也有好一段路,她略微带着些轻喘的气息喊着湖边漫步的人。 她一袭青衣白衫,乌黑及腰的长发如瀑布散在背上,半梳着发髻,插了一支镶嵌着红色珊瑚的檀木簪子,显得格外素雅清冷,她寻着身后的声音转回身,望着小跑过来而显得脸蛋有些泛红的白露。 她声线柔软又不失气韵,漫不经心道:“开始就开始吧,若不是阿离姐姐盛情相邀我本也是不想来的,况且父亲和兄长也都在呢,无人会注意我。” “小姐,那可是司马大将军的庆功宴,满朝文武官员及家眷都前来恭贺,就连那位刚入都的疆北世子也会来,要是老爷夫人知道了,该说您不懂礼数的。” 沈轻提起群摆在湖边走着,清风拂过衣袖时如飘起的舞袖般轻盈飘逸,惊鸿艳影,白露安静地在后边移着小步跟着。 “你都说了,既然那么多人都上赶子去祝贺讨好,那多我一个少我一个谁又知道。” “况且,你知道的,我最不爱热闹,都是些阿谀奉承,曲意逢迎的事我属实做不来。” “那姜离小姐……” “阿离姐姐会理解的,等宴会快结束我再去找她说说话。” 她弯腰朝湖里捧了一把水,晚霞打在渐起的水珠上,如同金子坠落湖中,她蹬了鞋踏上澄湖的秋千,两手熟练地抓紧绳站在秋千上,摇晃在湖面,秋千在风中荡起,裙摆和发丝随着秋千的晃动迎着微风轻轻摇曳,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精致小巧的脸蛋上,显得格外动人。 白露见沈轻这么说,本还想说点什么只好欲言又止,就这么瞧着自家小姐出神。 半晌白露先开了口:“小姐,听闻那疆北小世子不过也才年十八,就封了四品车骑将军,人生的高大威猛,长的也英俊潇洒,入都那日看着意气风发的,好生威风,我听闻祁都很多官员都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他,可是这位小世子都不在意,整日与那些纨绔公子寻花问柳,流连风月场所……” 秋千晃的不快,沈轻打断了白露的听闻:“白露,像纨绔,不着边际这样的话往后就不要说了,免得旁人听去被挑了错处,这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白露赶忙捂紧嘴,悻悻地打量着周遭,生怕被人听去,确实,这样的话不该说,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定要说她们议论朝臣,到时沈家也没有好果子吃。 “是,小姐,奴婢记住了。”白露恭敬地回到。 “那晚些咱们再回去宴会。” 片刻后秋千停下微微摆动着,沈轻望着那巍峨的屋檐笼罩上一层金光,心间覆上一层伤怀,眉宇泛起愁容,缓声感慨道:“这萧小将军,世人只看到了他少年得志,舞象之年就亲得陛下受封车骑将军的头衔,这在都城没有哪家公子能得如此荣宠,可是,他是疆北狼王的独子啊,没有了都城的官职,他本已继任父亲的王位,手握四十五万大军,再过几年,他挥师北上,收服匈奴和羌芜两邦,他的荣光和战绩在岁月的沉珂里不会比老王爷低,只会更高。” “可是祁都夺走了他的一切,再赐予了他本不想要的虚名,你我如今看到的是他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一面,这表面上的风光和荣耀,不一定是真实的,那藏在黑暗里被笼罩的樊笼和枷锁,犹如洪水猛兽在慢慢吞噬,这种绝望也许只有自己知道。而这些无上荣耀里是他用自由换来的禁锢和绝望,这样的结局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恭贺。” 白露不懂沈轻为何要这么说,他明明那么恣意轻狂,荣耀加身,却被沈轻说得如此不堪。 可沈轻就是看见了这位疆北世子的处境和无奈,她没法像旁人那样去假意奉承,她看见了他身处牢笼的屈服和挣扎。之所以她能这般理解,是因为自己也同样身处在这世俗的牢笼里,而对于沈轻来说,她的枷锁是永远都无法解开的。 树叶落在湖面泛起涟漪又快速恢复了平静。 不远处的假山后一个身着暗绿锦衣少年,束着马尾,额间系着发带,腰上配了一把长剑,猿臂狼腰,微挑嘴角时略带邪性和随意,那棱角分明的脸,立体的五官一眼就能分辨出与祁都人的长相不同,双眸深邃清澈却也难以掩饰他眼底散发的凌厉之气,挺直身躯立在假山时犹如暗夜里捕捉猎物的饿狼。 他的心事就这么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那般风轻云淡的说出口,只觉胸口像是被重重地扎下一根刺。 他喉结微动,少年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懒散又有些自嘲意味。 “樊笼?枷锁?” “说的好。” “不过,我不会被吞噬。” 终有一日他会冲破那道屏障。 一旁的近卫尘起低着头,恭敬道:“公子,您别听这些。” 萧屿敛起眼底的冷意,又恢复起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也变得纯净爽朗。 “无碍,只是想不到祁都还有这般通透的女子,我当这里养的都是些贪图享乐的无能之辈。” 尘起顺着他的话说道:“在司马府能随意走动的莫不是司马府的大小姐。” 萧屿若有所思地摇着头,说道:“不能,司马大小姐我听过,是个大大咧咧,行为乖张的性子,不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那属下私下去打探下。”尘起说着就要行动,却被萧屿拦下。 他手中捏着从假山上薅下来的小石块勾起笑,懒散道:“不必了,待会就知道了。” 澄湖边的沈轻还在晃着秋千,她迎着日光,晒得她有些乏意,合上眼,享受着阳光在自己身上肆意的笼罩,澄湖的宁静让她觉着此刻心情舒适极了,秋千晃得越来越高。 白露担心劝道:“小姐,再高就危险了,您抓紧些,小心点,别摔着。” 她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嘴角的笑却轻的如羽毛般轻盈,如沐春风,那张脸天生自带着几分清冷的疏离感,落日笼罩着那抹白影,她沐浴在这夕阳余光里好似澄湖里最吸眼的风景。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萧屿尽收眼底,因这道风景和美好,那来自北方的狂风也不经意地扬起嘴角,许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不过身后的尘起洞察细微,自家公子的一言一行都尽入他眼。 萧屿就这么站着,也没有一直沉迷那湖中的景色,没过多时便收回了视线。毕竟一开始他也只是路过此处时恰巧听到她们谈话,而不是有意窥视。 “回去吧,待会还得配合那些老狐狸演戏呢。”萧屿淡淡说。 前厅宴会开始了半个时辰,沈轻困意越发明显,她也该回宴席上了。 便唤了白露:“白露,咱们回去吧。” 白露停下手中动作,扶着她下了秋千。 出了澄湖,院墙转角时沈轻只顾着走路正好撞上侧边走来的萧屿主仆二人,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上萧屿的胸膛,他这委实是纹丝不动,反倒沈轻被这力道冲撞时未站稳,后退时踉跄了几步,萧屿反应极快,动作利索,手臂轻松地一把抵住她的背,让她站稳后很快就松开了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和停留。 这段路她每次来司马将军府都极少见人的,是以也没想过会与人相撞上。 沈轻站稳后,连忙往后挪了两步拉开距离,抬眸时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见面前的人体魄惊人,身长八尺,身上清晰的味道闻着也很是舒服,等她对上那人视线时,发现这人蹙着眉正在俯视着打量自己。 这让沈轻和白露都有些局促不安,沈轻自觉是因自己的鲁莽冲撞让他感到不适,便因自己的失礼率先道歉。 她故作镇定,固持着端庄有礼的模样欠身行礼道:“见过萧小将军,小女子失礼,方才无意冲撞,望将军勿要责怪。” 萧屿不在意地脱口而出:“无事,”接着又问道,“你认得我?” 沈轻暗想“如此体魄和身长之人,祁都年纪相仿的公子里没有第二人”。 可是她没这么说,默了须臾便开口道:“这祁都和疆北生长的人样貌还是有些差异的,看一眼便能分辨出来您是疆北来的小世子,所以才斗胆猜测。” 其实沈轻见过他,他入祁都的那日,她便看过,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她觉着没必要说。 她这说辞一点都挑不出错,确实如此,萧屿 2. 陨落 [] 半年前,匈奴来犯,疆北王萧明风携八万疆北军,出战匈奴沙场,不曾想此仗长达半年,疆北世子萧屿,在云栖河畔,疆北和匈奴的边境交界处等着父亲凯旋。就在两日前他收到父亲军中来的战报,此次出征大捷。不日便能抵达云栖河。 萧屿在河畔已经等了两日,落日余晖打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难以掩饰他身上散发的意气风发少年志,贴身佩剑重影剑被他随意插在草地上,看来是刚练完,他的坐骑乘风在不远处悠闲地吃着刚长出的嫩草,身旁的绝影站在大石上同他一起眺望着远处,狼嚎声仿佛是在迎接着远征大军的归来。这是他十二岁随父亲征战打赢的第一场仗,父亲给他送的小狼崽,六年时间已经长成了一头成狼。 萧屿满心欢喜地等着父亲归来。他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那与他年纪一般大的男儿郎,身着战甲,是萧屿的近卫尘起,他策马而来,及近萧屿面前后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他恭敬屈膝道:“世子,大军最新军报,王爷返程中,在溪山的赤水道中了巴彦格的奸计,大军被匈奴的落石冲散,他们的铁钩来的太快,我们军队来不及防御,王爷……王爷……” 巴彦格是匈奴第一勇士。 天空一声巨响,乌云盖顶。 萧屿心揪成一团,方才那个明媚的少年郎风云突变,全身骤然笼罩着寒意和不可言喻的怒火,尘起感受到周遭蔓延的杀意。萧屿双眸深邃冰冷,他揪起尘起的衣领,声音低沉沙哑质声吼道:“我爹怎么了?” 尘起忍着喉间的哽咽。 “王爷……” “王爷战死……” 随着尘起的话音刚落,方才的晴天万里转瞬即逝,随着而来的是,云栖河上空中乌云密布,春日的第一场暴雨急掠而至。 萧屿等不了尘起再说,他快速地吹着口哨,远处的乘风听到他的号令,朝着萧屿这边的方向奔腾而至。 萧屿没等乘风站定长腿已翻身上马,消失在云栖河,身后的绝影和尘起随后追着,一同消失在大雨中。 萧屿策马疾驰,豆大的雨滴不断地拍打在他脸上,身上,麻木的他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迎着暴雨在黑夜中疾驰了一夜,等他与大军汇合之后,大军已因主将的死整军陷入沉思,副将魏蓝羽领着疆北王萧明风的遗体,往疆北方向赶,大军没人敢再多说一句,此时每个人脸上都有明显的不甘心和怨气,就在前一夜,大家都因打胜仗的回程路上,满脸笑意。 萧屿看到大军前领着头的人只有魏蓝羽,他目光寻视着,企图在这人群中看到他那个他从小视为信仰的父亲,那是他的光和目标,可是无论他怎么搜寻,都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翻身下马,魏蓝羽迎着他,双腿一软扑腾跪地,大哭道:“世子,王爷已阵亡,属下无能,没能护住王爷。”他声泪俱下,霎时全军响起呜咽声,悲鸣响彻溪山一脉。那是恭送一代战神萧明风的哭声。 萧屿忍着心中剧痛,手不受控制地想要颤抖,但是他努力攥紧拳头,尽量不让人察觉出自己的怯弱,可尽管如此,他一开口,声音还是没绷住,低沉又带着颤音。 “我爹呢?” “我问你我爹呢?” 魏蓝羽身后的将士让开一条道,板车上躺着的人正是疆北王萧明风。他步子踉跄地走过去,想看清上面躺着那人的面容,又害怕看清,他瞪着猩红的眼,待他看清后,心口像被无数根针刺入,每呼吸一次,就痛苦万分。 只觉得浑身无力,手臂已承受不起重影剑六十斤的重量,剑柄脱离手掌斜插在泥泞的地面上,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夺眶而出,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从小不管父亲教他习武,打仗,训练,多艰难,多累,多痛,他都不曾说过一个不字,不曾因这些苦难流过眼泪,他脑子里不断闪过从前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阿屿,你知道疆北军意味着什么吗?” 小阿屿稚气又骄傲地说道:“知道,是父亲的大军。” “还有呢?”萧明风摸着他的头。 他才八岁,长到父亲的腰上,小脑袋转动中,片刻后一副严肃的表情说着。 “嗯……父亲说过,是大祁的盾。” “盾就该永远誓死守护大祁疆土,不让匈奴和羌芜南下。” “没错,好阿屿。” “祖宗疆土,当以死守。”萧明风语重心长地说着。 “父亲给你取字叫长凌,是要你永远心怀希望,不断增强自己的力量,待到羽翼丰满之时,再展翅翱翔。” “这把重影剑,送给你,等你什么时候能拿起它,父亲就带你上战场,杀敌人。” 一知半解的小阿屿只听见上战场杀敌人,就觉得这是最威风的事情,便高兴地手舞足蹈。 “好噢,好噢。” “阿屿要随爹爹上战场,杀敌人。” 往日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回忆越多,他心底的恨意越重,念着父亲给他取的字。 “长凌风融,乘春自有期。” 他用手掌粗糙地摸了一把泪,重新捡起地上的重影剑。 目光坚定,也多了几分沉着冷静。 “雏鹰也能展翅,我要他们把我父亲的命还回来。” 他举着重影剑,对着大军说道。 “匈奴人杀了我的父亲,我要把这个耻辱打回来,要是就这么回去,疆北军日后在整条云栖河和溪山一脉,世代都站不起来,从前我父亲带着你们,是大祁的盾,现在,你们可愿随我萧长凌一战,做一次疆北的利刃,手刃巴彦格。我要巴彦格的头颅,给我父亲送行。” 萧屿现在还没有带领士兵的职权,尽管疆北王已死,按理说世子也会承袭王位,但是疆北军几十年来看的都不是血脉正统,而且萧明风这个人,是他手中那块调遣疆北军的令牌,也是他手中的这支象征着他这个人的长枪。 没有魏蓝羽的军令,即使众人有心为王爷报仇也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魏蓝羽举起手中的令牌,递给萧屿,高声道:“我等愿追随世子,奉世子为疆北军主将,带领我等,手刃巴彦格,给王爷送行。” 大军士兵们面面相觑,立即附和着。 “手刃巴彦格,给王爷送行。” “手刃巴彦格,给王爷送行。” 大军的呼声响彻云霄,风声鹤唳,金石交鸣。 魏蓝羽简单地给萧屿呈报赤水道一战后的战况。 “巴彦格的军队埋伏了我们之后,打乱了我们队形和防御,这才有机会……” 他说到这里又难掩心中悲痛,忍着再次说道,“他们杀了王爷后就收了兵,没有继续与我们激战,可见他们目的就是王爷,丝毫没有恋战,也是他们带的人不多,不适合打长久战。” “巴彦格的人呢?往哪个方向去了。” 魏蓝羽的斥候道:“大军过了赤水道,他们便往溪山的东北方向去了。” “东北方向,匈奴的老巢,昨夜大雨,他们要走就算是骑马,再快还有一日也到边城了,等过去了边城他们会有更多的人马支援,我得再这之前截住他。”萧屿冷静地分析着局势,很快他就有了决策,果断决策是一个将领具备最基本的能力。 萧屿再次跨上马背,这一次他要以主将的身份出战。 “巴彦格只有五千人,我只要两千最精锐的骑兵,其余的随魏将军护送王爷回城。” 魏蓝羽惊呼:“什么?” “世子只带两千人,还不让属下跟随?” 萧屿道:“你去了,谁护送我爹遗体回疆北。” “驾” 魏蓝羽转念一想没再说话。 他看着萧屿打马离去的背影,这背影像极了王爷年轻时候的样子,心里想着“世子长大了。” 他单漆跪地:“卑职定不辱命,护送王爷回家。” “疆北军等着世子回来。” 萧屿十二岁随父出征,也是从普通士兵做起,与将士们同吃同睡,性子烈的狠,在军中是个刺头,不服就干。 十四岁独自潜入敌营干掉了羌芜的一个小营,这才晋升了百夫长,有了自己的兵,总得也不算正式单独带过兵征战,都是按照父亲或者上级命令行事,年纪轻轻就把自己那百来人的营管的头头是道,训练成了疆北军的精锐。 十五岁那年又随父征战匈奴,他带着这支精锐和疆北军砍下了匈奴军的副将,在军中威望颇高,疆北王也因此大喜,疆北军未来会有自己的主将,他看到了疆北军的希望。这一年他升了校尉,尽管是世子,但是他的军功都是自己一笔一笔凭实力挣来的。 魏蓝羽对此次萧屿第一次带兵出战的举措有些担忧,尽管如此,他仍然相信世子会成功,因为他是萧长凌,萧家人可以死,但不会输,疆北军可以败,但不会退。 两日后 疆北大军送回了疆北王萧明风的遗体,疆北士兵和百姓围了满城,那不可一世的战神就此陨落,他这一生打过无数仗,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曾经的英勇善战,虎步龙行,疆北军令牌一举,长枪一挥,气吞山河,他是大祁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性王,何等风光无限,如今老将伏枥,最终还是一块木板,一席白布,将一生奉献在这片疆土的主将送回了家。 城内迎接的百姓和整齐划一的士兵一片哀鸣,万人垂泪,疆北王弟弟萧明雨带着夫人和儿子萧行肃立在城门下迎接。 他也是疆北军的一员,不同萧明风的是,他没有那样异于常人出色的军师才能和武学,但是对于旁人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将领。他和兄长萧明风一生都为着大祁守护这片疆域,这片土地孕育着他们的后代,只是今日之后疆北再无萧明风。 他接过士兵手上的木板,他要亲自带着兄长回家,走完最后一程。 疆北王府内,萧明雨望着天,悲凉说道:“今日是大哥出殡的日子,阿屿也该回来了。” 屋外传来疾步声,魏蓝羽到了门口,放缓了步子,恭敬道:“将军,世子回来了。” 萧明雨朝着屋外的方向看去,魏蓝羽继续道:“世子争气,带着巴彦格的头颅回来了,此刻快到府上了。” 前院的萧行还在帮着府里置办王爷的丧事,他指挥着下人,忙得有些晕头转向,霎时,只觉得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急忙转过头,朝那廊上门口方向望去,是萧屿,他脱口而出。 “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他迈着步子跑过去,跑前后才看清萧屿左手拎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那脖子断裂处惨不忍睹,还带着零零碎碎皮肉,头颅上两只眼珠子瞪大,惨白恐慌,断裂处还时不时滴着凝固的血块。萧行被这个匈奴人的头颅连连吓退几步。 那是… 那是…… 那不是利器砍下的切口,是被活生生拧断的头颅。 萧屿被他叫住后伫立在原地怔了须臾,目光瞟了萧行一眼,见他被吓退后也没再停留驻足,而且径直往正厅方向走去。 萧行神情惧怕,他从未感受过哥哥这样的冷意和凌厉,不可置信又难过地呢喃道: 3. 入都 [] 祁都的圣旨日夜兼程,八百里加急,入了邺城。 疆北王府内,萧屿携众人跪着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疆北王萧明风忠勇可嘉,羌贼扰我疆西,匈奴乱我疆东,援古今颇牧,威震犯敌,扬我国威,守我疆土,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教忠励资,立赫赫之功,追封大祁乾安王。 今封萧明雨暂替疆北王之位,疆北军尽归麾下,掌管三军,镇守疆土,驱疆北之蛮夷,予边境以安定。 萧明风之子萧屿,少年英勇,斩杀巴彦格,端正循良,军帅戎将实乃朝廷之砥住,国家之干城也,特召入都,受封车骑将军,即刻启程,钦此。 诏书宣毕,半晌无人应声接诏,宣读诏书的御史呆立在堂上,半晌后只能硬着头皮躬身去扶萧明雨。萧明雨未动,御史些许尴尬站在原地,朝周遭扫视一圈,看到萧明雨身旁的一位身形颀长健硕的少年,想必就是世子了。 他上前躬身道:“世子节哀,圣上仁心,感恩王爷的忠勇......” 御史话音未落,魏蓝羽已打断他的话。 “仁心?感恩?感王爷才走没几天,世子孝期未过就急着诏世子入都,入都做什么?做朝廷......” 萧明雨脱口而出:“魏将军慎言。” 他知道魏蓝羽要说什么,让阿屿进祁都那不就是当质子吗,美其名曰是给受封嘉奖,封个没有兵权的武将,就等于要把人困在祁都养废。但是这样的话说了就是大逆不道,疆北更要被盖上不忠的猜忌,魏蓝羽是跟着萧明风的副将,忠心不容置疑,他是个直肠子,凭什么让疆北任由朝廷这么随意拿捏,他忍不下这口气。 萧屿也忍不下,可是为了顾全大局,他也只能妥协,他第一个起身,双手接过御史手中的圣旨。 “臣萧屿接旨,皇恩浩荡,谢圣上体恤。” 他的脸色极为平静,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神情的里沮丧和不甘都被他悄无声息地隐去,片刻后认命地扯开嘴角。 “有劳大人了。千里疾行,多有怠慢,萧屿这就命人给大人准备可口的饭菜。” 这疆北王的位置,萧屿能坐,但是他却不想坐既然萧屿已经接了旨,他也没什么好说了。 夜里送走了御史后,萧屿喝的有些醉,脸上泛着红晕,身上热气不断往上窜,他出了府,吹了口哨,乘风小跑过来,他重心有些不稳,扶着马鞍翻身上去后,打着马就跑了。身后的萧行看到追了上去。 “哥,你去哪儿啊。” 他去解了门口的马绳就追着乘风去,那是云栖河的方向,他抓紧缰绳,一边挥着马鞭一边喊着。 “哥,你等等我啊,我也去。” 萧屿似是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回头瞥了一下,乘风跑地极快,把他的酒意吹去了一半,精神了许多,他唇角轻挑,继续打马。 “驾。” “驾,乘风,再快些。” 萧行见他没有慢下的意思反而跑的更快,顿时来了兴致。 “好啊,哥是想要赛马了,那我可要使劲了。” “驾。” 萧行在后面紧追着,萧屿到了云栖河畔,等了一盏茶功夫,萧行的马才到。 他下了马,把马赶到一处去吃草,走到萧屿身边,把手搭在萧屿肩头,盘腿坐了下来发现手臂这么悬着有些累,因为萧屿高他太多了,他自然而然地说着:“哥长的真快。” 萧屿侧头看他,肩头转时肌肉隆起的手臂反搭在萧行肩上,百无聊赖道:“可不就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比你现在高出一个头了。” “那哥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在军营里了,我爹说得多训练,多喝羊奶多吃肉才能长高。” “但我就不爱那羊奶的味道,一股骚味。” 萧屿毫不犹豫地朝他后脑勺拍了一掌。 “臭小子,嘴还挺刁,挑食可是?” 后脑被他这一掌下去别说还有些疼,萧行摸着脑袋朝他笑着。 “嘿嘿,那哥不也是嘛,不爱吃甜的算不算挑食。” “那叫喜好,不叫挑食。”萧屿无耐。 沉默了片刻,云栖河夜晚寂静无声,夜空挂着的星辰照亮了疆北的旷野。 萧行声音恢复了稚气,认真道:“哥,我爹说你明日就要去祁都了,可是真的?” 萧屿“嗯”了一声,往后一靠,双手半撑在草地上,仰着头,漫无目的望着上空,缓缓道:“萧家毕生守在这里,他们却视我们为洪水猛兽。” “哥是说祁都里的人?”萧行侧头低眸看着他。 “是啊,他们想要用我们的兵镇守蛮人,又害怕我们的手中的兵权。” “为什么呢?” “你可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我们的疆北军能为大祁守住溪山阴阳两川,不让羌芜和匈奴人侵犯大祁领土,这是朝廷想要的,但是他们又惧怕,怕掌控不了疆北军。” “那跟哥去祁都有什么关系?” 萧屿长叹一口气,干脆顺势往后一倒,整个人躺在草野之上,随手摘了根草,叼在嘴里,晚风吹的草叶子胡乱在他脸上摩挲,弄得人发痒,却又没有去阻止,而是任由它随意在自己脸上飞舞,这疆北的草,云栖河的水,溪山的风,此去一别,也不知何事还能再见。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哥也只比我大两岁,今天怎么说话老是跟我爹一样的语气。” 是啊,他也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孩子,怎么一夜间就长大了似的,许是他肩上的担子貌似比这个年龄能承受的重的多,可是生在乱世中,从不以年纪论英雄,谁有能力打胜仗谁就是老子。 他语重心长道:“阿行,日后就跟着二叔,好好练武,能带兵就带兵,不能总是偷懒了,没有谁能是你一直的依靠,现在是二叔能给你撑起一片天,倘若来日,和我爹一样,你得有能力接起这个担子。” “你知道溪山的那头是什么吗?” 萧行不知所以地摇着头。 “你想知道吗?” 萧行点头。 “那就亲自去看。” 他走了,疆北的担子就落在了萧明雨身上,不知道自己此去迎接他的是什么样的前程,他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这片草野,他是这片草原孕育的儿郎,是纵情跑马射箭的少年,也是能上沙场徒手厮杀敌军的豪雄,他梦想和父亲一起守护这片疆域,在这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不靠世子身份,他要自己带出属于自己的兵,用自己的方式去驱赶匈奴。 祁都的狐狸们却要夺走他的理想和报复,搅乱疆北,他不允许自己父亲维护的东西被人夺走,除非他死。 祁都…… 既要他去,那他便去,去那狐狸窝搅得天翻地覆。 半月后,接萧屿入都的一行人入了祁都城,朝廷给足了萧家和疆北军脸面,太子三皇子携众朝臣在城门迎接,城内百姓也夹道欢迎,大家都想瞧瞧这位闻名天下的战神萧明风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样,都说他生得像父亲,看不到萧明风,那一睹世子风采也好。 他在这众星捧月的喧嚣声里沉溺,策着乘风走过了朱雀和玄武大街,身后跟着他疆北带来的近卫,都蒙着脸看不清面容。 他身着一袭靛蓝色长袍,重影剑悬挂腰间,重量压得腰带往一边下垂,显得更是懒散不羁,他四周张望回应着百姓们的热情,丝毫没有收敛,感受着从人潮袭来的风,那是祁都的风,额间的抹带和碎发随风扬起,在英气俊朗的轮廓边肆意挥霍,他笑得炽热明媚,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了,人人都只觉得他是真心要来祁都受封官职的。 广萃阁上的沈轻,端着茶盏,她一向是不爱凑热闹的,只是刚好今日约了司马大将军女儿司马姜离到这喝茶,她从楼上无意看到这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她没见过哪个男子这样的笑,能让人如沐春风,心情愉悦。 那是…… 那是北边来的狂风。 沈轻转头朝一旁的司马姜离问道:“阿离姐姐,这位是?” 司马姜离咬着手中的马蹄糕,漫不经心道:“哦,我爹来信说疆北的世子要进都,” 她仿若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把剩下的马蹄糕一口气塞进嘴里,再喝了几大口茶,把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好像就是今天了。” 她一个大步跨过身下的矮凳,趴在栏杆上: “哪个?是那个嘛?马背上那个?”她伸出食指朝萧屿方向指过去。 “嗯。”沈轻心里想着“那就是疆北世子啊?” 司马姜离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栏杆,从上往下打量着马背上的人,不假思索道:“嗯… 4. 旧友 [] 萧屿入都的第五日,内务府奉命给萧屿安排了个简单的接风洗尘宴会。萧府门庭若市,登门者有趋权附势,阿谀谄媚的官员,来了一拨又一拨,极少数武将是敬仰膜拜疆北王,真心来看萧屿的。 不管什么官员,他都一视同仁,做的挑不出错处,迎来送往的一整天府里都没消停过。 夜里送走了宾客,尘起和时七,跟在萧屿身后进了梨园,刚走到正屋尘起就惊觉房上有陌生人的气息,电光火石之间,从袖中扔出一个暗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房上一抹白衣少年的身影缓缓下坠。 “怎么了,长凌,这么多年不见,入了都也没说来看我一下。” 这声音,该说不说萧屿真是没听出来是谁,不过他在祁都的熟人有且只有那么一个,虽听不出谁来,但也猜到了几分。 他眉头舒展,转身眸子落在那袭白衣上,少年 与他年纪相仿,生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个头嘛比他矮了半个头。 这是安成王之子,封九川。他们上一次见面萧屿才十岁,封九川十一岁,比他大一岁。那时安成王镇守幽州莫山关,把封九川拖给了萧明风,两人自然而然成了玩伴,感情也甚好,自当萧屿十二岁去了军营,安成王也任命回了都城,封九川也被接了回去,此后两人便没再见面,不过这些年来都保持着书信往来,只是六年没见,大家都变了样。 “辞安?”萧屿挑着唇,狐疑地叫着他的字。 封九川掂了几下手里拎着的秋月白。 “这就认不出我来了啊,真是伤心啊。” 两人相视而笑 “你白天怎么不来,这么多年不见,你翻墙的习惯还没改呢。” 封九川把手里的一罐酒瓶咻地抛出,萧屿动作灵敏一把接住。 “你白日也顾不上我不是。” “这不我给你带了好酒,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萧屿向前走上去,把手臂重重地一放,搭在他肩膀上。 “成啊,世子给我接风洗尘,我高兴还来不及。” 封九川被他压得差点没拿稳手里的酒,无耐摇了摇头。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比我高个头就老爱占我便宜。” 萧屿不屑,但又因这久别重逢的老友使得他开怀大笑。 “这说的什么话,我长的高又不是我的错。”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坐着聊。” 他说的好地方不过就是西院的听雪堂,两人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爬到屋顶上。 酒过三巡后,萧屿带着些醉意,他酒量不差,许是这秋月白浓烈,一高兴就喝的快,后劲足,有些怅然和恍惚。 “祁都还真是繁华,要是在疆北,这个时候早已虫鸣蛙叫了。” “已经很多年了,还记得咱俩夜里偷偷出去跑马,被魏副将逮回来的场景。” 萧屿寻着他的话,思绪一下回到了过去,思念疆北的心更切,不禁嗤笑。 “早就不是魏副将了,该是魏都尉了。” “时过境迁,如今见着你也该叫一声将军了不是。”封九川察觉他的不痛快,语气放轻松了些。 萧屿苦笑着喃喃道:“将军?将军听起来是还不错,还挺威风,哈哈……” 封九川附和了几声,又言归正传,手朝他背拍了下。 “哈哈,是听着威风,不过你此番入都,盯着你的人不少,凡事都要小心着,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提。” 萧屿点头后没再说话,两人喝到丑时,直到鸡鸣才作罢。 萧屿当了这车骑将军,没有调度兵权的权利,半年来都只做着操练的杂活,心情好了就去军营转转,看看校场,大多数时间都随着国公府的二少徐少言和兵部尚书长子高西宏出入烟花柳巷。一时间祁都城内都以为这萧世子不过也是个混吃等死的富家公子,性子阴晴不定不说,还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在外头与人吃酒稍有不喜就掀桌子甩脸子,掌柜的还不敢说什么。同行的公子们都捧着他纵着他,自然也是家里人的授意。久而久之弹劾的声音也逐渐变大。 崇明殿内,大臣们又在议论纷纷。 “萧世子又没来上朝啊,真是不成体统。” 有的说:“许是昨夜又宿醉到哪家秦楼楚馆了。”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徐伯远附和道:“总归还是年轻,耐不住诱惑和热闹,喜欢玩也没什么,不会闹出大乱子就好。” 梁仲朗也道:“是啊,怎么说也是萧明风的独子,历来在疆北时就有耳闻,这萧长凌性子张狂,他要玩就任他玩,总归让他入都也不指望能有什么作为,只要他人能安安稳稳的待在祁都,任他闹去。” 封显云语气带着些失望。 “嗯,随他去吧。” 下了朝后内监汪德远搀扶着封显云。 “这萧屿,起初朕还觉得是个堪用的。” 汪德远尖锐的嗓音宽慰道:“陛下就不要伤身了,国公所言极是,萧世子在祁都就是最好的,从疆北千里迢迢换了个地方,本是坐疆北王位置的,现在只能在军营做些杂活,心里不顺也是常理。” “是啊,先养着,兴许久了也习惯了。” “司马大将军要回来了,此次羌芜犯下,大将军援兵聊城,功不可没。” “聊城是如今大祁最薄弱的一环,疆北从前也是四面楚歌的,不得不说萧明风着实是个军事之才,要没有疆北军,祁都恐怕早也易主了。” “陛下圣恩,皇天浩荡,有您的真龙之气在,大祁就永远固若金汤。”汪德远惶恐连忙吹嘘道。 “老东西,不用安慰朕了,疆北有得天独厚的地势和将才,聊城不一样啊,土地荒芜,无兵无粮,年年都要拨款赈灾,羌芜又年年来犯。”封显云语重心长叹息道。 “唉,还是缺少能人啊,我大祁将才不少,治世之人却不多。” “老奴看,九川世子就不错,师承元辅大人之下,这两年任职大理寺少卿,做的也很好,还翻了好些个陈年旧案,朝中名声大噪,百姓也歌功颂德,抛开这些政绩不谈 5. 对食 [] 不等几位公子问责,里边的近卫尘起雷霆万钧中拔出腰间软剑,抵住那人,高西宏看清那人面容后,连忙上前挪开他的剑。 “哎呀,哎呀,尘起兄弟,慢慢慢,这不是司马府的大小姐姜离吗?我说大小姐何故闯我包房啊。” 司马姜离应该是喝醉了,本是有些头晕推错了门,正当尘起拔剑抵着她喉间时瞬然清醒,她才看清了眼前的高西宏。 有些尴尬赔笑道:“不好意思啊诸位,敲错门了,我这就走,这就走。”说完便往后挪动着步子。 徐少言热情开口道:“姜离小姐也这么有兴致啊,放眼都城像大小姐这般洒脱随性的还真找不出来一个。” 他转头看了一眼萧屿,“这性子跟长凌倒有些投得来,既然大小姐这么有兴致,不如坐下来一起喝几杯?” 司马姜离皮笑肉不笑,她最不喜欢跟祁都的贵公子们扯上半点干系,也最瞧不起这些好吃懒做靠着家里权势作威作福的人。 可此刻却不得不洋装着客气:“不了,徐少盛情,我司马姜离惶恐,我这还有局呢,总不能扶了别人,您几位吃好喝好。” 一旁的萧屿跟她不熟,就几月前司马将军府的宴会上见过,倒也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再见面时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所以任由他们二人去交涉,自己一旁悠闲喝着酒,也没看她那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呼唤司马姜离的声音,是司马姜离的侍女莲衣和沈轻主仆二人。原是司马姜离约了沈轻来喝茶,一时兴起姜离自己喝起了酒,适才是去方便了回的时候进错了厢房,才误打误撞地来到此处。沈轻几人见人出去后迟迟未归,心里不安便出来寻人,不曾想刚走到回廊就看见司马姜离。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 身后的沈轻看见有情况便跟上来,她先是看到厢房门站着的司马姜离,再往里寻视厢房内的情况,只见高西宏站着姜离面前,一旁尘起手中拿着刚才出鞘的剑还未收回,里边座上慵懒随意倚靠着一个身形修长健硕的男子在把玩着桌上的酒杯。另一个长相秀气略显书生气的徐少言则是看着门这边。 沈轻先是行了礼,再去扶了姜离,有些疑惑地低声道:“阿离姐姐怎么来了这?” 司马姜离此时身上的酒意已经散去大半,脑子也清醒了,面对沈轻和莲衣的关心回应道:“无碍,适才走错了房间,不小心扰了几位公子的兴致。” 那头的徐少言看见沈轻,便提高声音打趣道:“哟~这不是礼部员外郎家的沈轻嘛,又跟着姜离小姐一起来喝酒的?” 沈轻?一直低头的萧屿听到这个名字,顿感有些熟悉,霎时来了兴致缓缓抬起头望去,下巴也不自觉的昂起,沈轻被他这么一叫不自然地瞟向里边,刚巧撞上萧屿看过来的视线,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萧屿目光带着些审视,沈轻只觉得后脊一凉,眼神下移避开了视线。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不知为何下意识想要闪躲和逃离,许是上回司马府冲撞他的那事着实尴尬到不堪回首。 反倒是萧屿明目张胆的盯着她,丝毫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 沈轻心脏莫名跳的有些快,她垂眼强装镇定,语气淡定从容地回了高西宏:“实在抱歉,我们不是有意打扰各位公子的,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沈轻在这向诸位赔礼。”说完又行了个礼。 司马姜离只觉得因自己的冒失还要沈轻替她赔礼,这她是万万做不来,随即便去扶了沈轻,手臂习惯性的搂过她肩,可在别人看来这一举动却是有种占有的意味。 她又将人护在身后,挡在沈轻面前道:“诸位,我已经为方才的失礼道歉了,若是想要我陪各位喝一杯可以,这是我自己的事,别为难她。” 沈轻还想说话,却被姜离抬起的手挡了回去,只好作罢。 高西宏见这两人有趣的很,一个一个互相袒护着,特别是姜离一副“我的人,你们别招惹的”架势,倒是想起听过一些流言,没忍住地发出嗤笑。刚笑出声便觉得有些不妥,立即敛起笑脸,松动了下脸部肌肉忍着笑意。 怎么说这也是司马大将军的女儿,犯不上跟她闹。 “姜离小姐严重了,不过是恰巧看见您进来了,好意邀请您喝一杯,不过既你佳人有约,我们就不留了。”他特意把佳人二字加重,只不过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注意到他的用意。 “尘起兄弟,送客。”他朝一旁的尘起说道,尘起坐了请的手势,沈轻几人才转身而出,尘起是萧屿的近卫,高西宏这么叫也是给的萧屿的面。 尘起刚把人送了出去,门还没关紧,里边儿的高西宏便高声道:“诶,还别说,这沈轻啊是越看越好看,那股子清冷劲儿,着实耐人寻味,若不是那司马姜离,我都想……” 没成想门外的人还没走远听见了,司马姜离不带犹豫地转身就要抬腿往门上踹,幸好莲衣和沈轻眼疾手快,把她拽了回来就拉着走。 “别拽我啊你们,他高西宏是个什么玩意儿,轻浮的登徒子一个,那萧氏也是一丘之貉,什么也不是。”她一步三回头地骂骂咧咧。 “好啦,阿离姐姐,总归是咱们闯了人家房间,没计较就已经很好了,今日也喝多了,回去吧。” 莲衣也在一旁安抚着,她们家小姐的脾气就跟个炮仗似的,稍有不顺一点就着,她都已经习惯了。 “是啊小姐,要是打起来,我看里边的那位也不好惹,那身形,要说能徒手掐死咱们几个也不夸张,还有他旁边那把长剑,看着都到我脖子了。”她越说越心有余悸,不自觉摸了摸自个儿脖颈。 小丫头说的毫不夸张,萧屿坐着那一言不发,就能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迫袭来,她家小姐平日再能打肯定也是过不了他几招的,这个毫无疑问。 “那又如何,哪还有别人踩到头上还不还手的道理,你听听他方才说的什么混账话。”说着她更气不过,抽出被莲衣和沈轻抓着的手,大步流星的拦住前方的小二,拽着他的衣襟,手指着萧屿那边的包厢,威胁着小二。 “你,给本小姐去那个房间带句话,告诉他们少来招惹我的人,不然我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二神情骇然,有些为难,司马姜离见他不出声,把大小姐的蛮横的架势摆的更足:“知道我是谁吗?嗯?” 小二瞠目结舌回到:“知,知,知道,司马大小姐。” “知道还不快去,就说本小姐说的。不然我就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懂吗?” 小二悻悻地频繁点头,司马姜离见他识趣,让莲衣给他拿了两锭银子就走了。她司马姜离虽蛮横霸道,但也不是个毫不讲理的人,绝对不会让小二白白去这一趟,小二见了钱自然就更好说话了,咧着嘴赔笑。 厢房外小二敲门后表明来意,尘起把人领 6. 军营 [] “行了,你的这些话还是说给你自己听吧,酒也喝了,回了。”萧屿被他说的那番话莫名的有些烦躁,但又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他本也没有想过要跟那沈轻有瓜葛,他的心思不在这些儿女情长上,但又因高西宏说的对食之事有些神思。 “这就要走了?哎,不是说好下一场去藏香阁的嘛。”高西宏起身去拦萧屿。 “你们去吧,我明日还得去校场呢。” “你不是修皇陵去了,校场的事你还管什么,用的着你去吗?” “走啦”高西宏话音刚落就拽着人下了楼,大门内沈轻的马车刚走,司马姜离欲准备上车回家,恰迎前面跨步而来的萧屿,他径直走到司马家的马车前不动声色,司马姜离瞥一眼他,不爽道:“看什么,萧世子别挡着我道。” 萧屿神情淡然,同样没把她放眼里,正色道:“大小姐挡着我的马了。” 司马姜离扭头看向马车身后,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甩着尾站立在自己马车后。 她不屑地朝着自家小厮道:“走,回府。” 待到姜离走后,尘起才去解了乘风的马绳,几人去了藏香阁。 藏香阁的灵兰姑娘热情的招待着萧屿几人。 “几位爷,好久没来了,这阁里的姑娘们都惦记着紧呢。” 高西宏闻言一手搂着灵兰的柳腰,一手勾起她下巴,打趣道:“是念着我们,还是念着萧大公子啊,哈哈哈。” 灵兰扭着腰身,媚态十足,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萧屿只觉得有些刺鼻,自顾自的找了位置坐下,腿习惯的搭在椅上。 灵兰鬼使神差地把视线放在萧屿身上,回着话:“高少说的哪里话,都惦记着呢,昨日阁里来了几位新的姑娘,水灵的很,还都是雏。灵兰让妈妈把人送上来,几位爷看看?” 高西宏听着就来劲儿,赶忙道:“那还等什么,快都叫上来。” “好咧爷。” 不一会儿妈妈便领着五六个女子,少女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额间都垂着缕发丝,轻轻一拨尽显妩媚姿态。 妈妈对着这些姑娘吩咐道:“这可是祁都里有名有势的公子爷,陪好了就是你们的福气。” 少女们应声后便坐到三人身边,倒酒侍奉。 入都后这大半年来,萧屿跟徐高二人混在青楼里,这些场面都是游刃有余的。 其中一个清秀可人的少女给萧屿倒了酒,自觉的就身体往他胸前贴,另一只手拿起杯就要喂他喝,萧屿抵着她过来的酒杯,眼神冷漠。 “本公子自己喝。” 少女只好把酒给他递了过去,观察另一边徐高二人已经跟怀里的可人相谈甚欢,少女鼓起勇气再次进击,她纤纤玉手扶在萧屿结实的胸膛上,就要去解他的衣襟,这一举动却让萧屿很是不舒服,他大掌捏着胸膛上游走的手腕。 声音里带起冷意:“别乱摸。” 吓得少女赶忙从他身上下来,屈膝在一旁。 “公子恕罪。” 二人看着一旁的萧屿不大对劲,高西宏最是怜香惜玉打着圆场,“怎么了?长凌,不喜欢?不喜欢换一个就是了,别吓着人家啊。” 萧屿给了那边一个眼神,让他们别管。 问着一旁受到惊吓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被他的威慑镇住,不敢再有别的想法。低着头颤栗地答着:“奴,奴婢叫青儿?” 又是青字,萧屿质问:“哪个青?” 青儿柔声细语道:“回公子的话,青色的青。” “不好听,不适合你,以后不许叫这个名字了,懂吗?” 青儿心里委屈,她也没得罪他啊,这世家里的公子真是如妈妈所说性情不定,可是又不敢反驳,只能乖巧点头。 “公子不喜欢,那奴婢就改,只是一时半会要叫什么,公子可愿给青……给奴婢取一个。” “叫什么都行,就这个不行。” 说罢便站起身踢开面前的桌子,酒杯散落在地,众人朝着他看去。 “无事,高兄徐兄你们尽兴,萧某先失陪了。” 说罢就出了藏香阁。 徐高二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见叫也叫不住人,也没再管他任由他去了。 回去的路上尘起只觉得自己主子近几日心情不太顺畅,想问他又不敢多言。 只能找别的话题 “世子,明日去皇陵还是校场。” 萧屿舒口气后说道:“校场,皇陵这两月来都没看出什么猫腻,再盯着也是无用,不如先放一放。” 片刻后他又补充:“还有,以后就别叫世子了,在祁都没有这号人。” 尘起拱手道:“是,公子。” 第二日城外校场内,萧屿没来的那几个月,军中纪律又涣散了,兵器散乱的摆在地上无人收拾,校场上也寥寥无几的士兵在训练着。 副将程勉见着萧屿上前拱手问候道:“将军,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了,不是奉命去了皇陵吗?” 萧屿没给他脸面,踢开脚下的兵器自顾往前走着,尘起道:“这就是祁都的守备军?祁都守备军就这副样子,羌贼来了能顶个锤子?” 这祁都守备军确实是好多年没打过仗,军中将领也不上心,只顾着吃喝玩乐,不懂得居安思危。 萧屿嘲讽道:“我先前来的时候也不曾这般乌烟瘴气,怎的是料定我萧长凌去了皇陵就再也回不来了?这是军营,士兵就该有士兵的样子,不是你们俾昼作夜的地方。” 程勉自知有愧,碍着萧屿的身份心里不畅也不敢表现太明显。这还不算什么,军账内居然还有喝酒赌牌的,更甚的是把女人带进来的。军营最忌讳的就是带女人进来,萧屿见这情形怒气上头,直接踹了他们的牌桌。 盛气凌人道:“我竟不知祁都守备军的军营还是个聚众□□之地,这七禁令五十四斩,你们从军时没人教过吗?” 众人见到他后颔首退到一边,但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没那么惧怕,就仿佛这些已经是家常便饭,从前也没人管过。长此以往自然也就形成了心照不宣的信条。 程勉慌忙解释道:“将军,军营军机涣散那是从宣德三年起,都城内这些年风调雨顺,承平盛世,历年继任的提督也不曾再花心思管理,任由军队自由发展,我们这些下属也不敢越级做事啊。” 萧屿心想好嘛,好一个风调雨顺,承平盛世,这祁都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那都是因为北边有疆北军在替你们负重前行。 “是了,天子脚下,四海升平。” 程勉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谄媚道:“是啊将军,既已太平盛世,就……” 话音未落那人就已被萧屿一脚踹飞几米远,他勃然大怒,“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在都城内好生享福啊,太平盛世?这太平盛世是你们挣来的吗?用你们脖子上挂的脑袋好好想想,没有那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为你们负重前行,你们还能在这祁都里歌舞升平?真是养的好不自在啊。” 萧屿力气太大了,被踹出去的程勉摔在地上,肋骨都断了两条,喷出一口鲜血,无一人敢上前去扶,他舌尖抵着齿间的血腥咬着牙勉强挤出几个字:“是,将,将军说的是。” 萧屿掏出腰间的腰牌,桀骜不驯地说道:“今日起,守备军由我萧长凌全权管辖,皇上看得起萧某,让我去督促皇陵修缮,并没有革了我车骑将军的职,这歪风邪气是该整顿整顿了。” “兹有纵容军纪涣散之将领,赏军棍三十,军中聚众赌博者,赏军棍三十,罚俸三月,领妇女入营纵淫者,卸了铠甲,上交符牌,赏军棍三十后逐出军营,此生不再录用。” 跪着的将士们无一敢出声,也无一人敢动,半晌后,萧屿提了音量:“怎么,是我说的话不管用?那么谁的话管用?” 这时有一人呼声道:“将军身份尊贵,自是说一不二,可这守备军上上下下打满打算都有一万来人,这十几年来都是这么过的,刚新入军营的,没人管也只能跟着老兵这么干,将军此举要罚那就是要罚全军啊。” 守备军拢共一万来人,但也不至于全都如此,祁都分散的军营中,数月前去过的其他军营也是有做的好的。 萧屿捡起地上的一把弓弩,试着拉弦,这种弓他拉得太容易了,轻便,射出去的箭杀伤力不够,打起仗来也不过如此。 “即便是全军,罚的不该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朝廷年年拿着百姓的赋税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这般懈怠的,看看你们现在都什么样子,私底下要怎么玩,怎么闹,有点自己嗜好,那没什么,倘若带到军营里,那就是不行,一是一,二是二,军法处置。” “还有对本将的处置有异议的,尽管提,别受了这罚后心里再有怨气,背地里给我扰乱军心,杀无赦。”他字字铿锵,气势如虹,往那一站就该是那统领万军的将才。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有人再敢说话。 “既没有,尘起,监罚。”他挥着手让人去把地上的程勉抬起,受的一脚那是他该得的,当着他萧长凌的面说这种话,那是不把疆北军这么些年的出生入死放眼里,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程勉还是受了三十军棍,杖完后就被抬下去医治了,受了罚的都给放了三天假期养伤,纵淫者逐出军营,带入军营的妇女则是被送去了大理寺诏狱,审过一番倒也没审出什么底细,都是外边找人送进来的普通青楼女子。 旁人觉得这事可小,在他看来这事压根小不了,要是有心之人派了奸细入了军营,这守门的,巡查的,督察的,还有兵部哪一关卡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一幸免。 萧屿整顿军营的事,也传到了朝上。 秋意渐浓,晚风习习,萧府听雪堂内,时七给封九川和萧屿倒着酒。 “怎么每次来都翻墙?这样显得我们府里的暗卫很不专业。”萧屿打趣道。 封九川轻笑:“你府里的暗卫若不是受了你的意,谁敢放我进来。况且,走正门怕人瞧见不是,堂堂祁都世子夜会萧郎,这传出去我怕对你名声不好啊。” 萧屿有些无语,刚端起的酒杯又放了下去,嫌弃道:“你要是这么说话,我可就叫人请你回去了。” 封九川平日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儒雅公子,在祁都是出了名的公子世无双,富家小姐们都争着抢着能在他那混个脸熟,也就只有在萧屿一起时才会放松些,展现自己不羁的一面。 封九川嗤笑:“这不看你兴致不高,跟你闹着玩呢,盯着你府里的什么人都有,走正门可不行。不过你昨日在军营的事我可都听说了啊,这祁都守备军已经荒废十几年了,按理说天子皇城不应如此,可早些年梁家任命提督后,也是想要振兴军营的,只是吏部不肯拨款啊,兵部也不作为,那些钱都用在皇上看得到的锦衣卫和禁军身上。” “锦衣卫?”萧屿凝思片刻道。 “怎么了?” “锦衣卫和禁军职权怎么能跟守备军相比呢, 7. 帕子 [] 萧屿在军营站住了脚,可要想重建守备军,更换兵器也不是易事,这事还得从兵部着手,高西宏是兵部尚书之子,又与萧屿是酒肉朋友,萧屿想将算盘打在这。 高西宏正要给他庆祝守备军的事,约了人去万象楼饮酒,若说这万象园便是祁都最繁华之地,车马来到万象楼大门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嵩巍峨的彩虹型拱门,接客的小厮眼神好使机灵的弓腰笑脸快步上前接过客人家马夫手中的缰绳,一边停马车,另外又来一个小厮迎着客人往楼里走,入了拱形大门后,是分开建立的独栋主楼,刷着紫红油漆每栋都有六层高,园内拢共五栋主楼,每栋楼层经营的生意各有不同。 东边临着大街的是广萃阁则是做酒楼生意,每层可吃不同派系的菜品,确是由一家掌管经营。便是只有祁都的富户,或是有点小钱的文人,又或者天潢贵胄,官员家眷才会踏足此地。 西边的水仙阁是经营胭脂水粉,衣服首饰生意的,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女儿家,就连公主,郡主及高门大户的小姐夫人们都常来水仙阁订制衣服,原是这的绣娘都是祁都手艺个顶个的好,各种时兴款式应有尽有。 往里走西南方向便是泠月阁,是听戏说书的地儿,东南方向则是半月坊,是赌坊,北边最里的就是男人们取乐儿的藏香阁。 萧长凌入祁都以来,这万象园的广萃阁和藏香阁倒是常来,他喜欢热闹,来到祁都跟这些贵公子混在一处,外人看来是不可一世,浪荡不羁,没有正形,只是这都是他伪装自己的手段罢了,让祁都里的人觉着他就是这么个不堪用的浪荡子。 今日也是沈轻每月出门的日子,她几乎每月都会来一次万象园,先去广萃阁吃一次苏州菜,再到泠月阁听说书,就好像她在苏州舅舅家那会儿一样,表哥付青时一下学堂便领着她去听戏听书。 沈轻拾阶上了广萃阁二楼,今日楼里的生意不错,她一如既往的走向她常去的那间厢房,每次白露都会先提前一日来预订。她正想走向厢房时迎面一个十岁的小孩跑过撞向她,沈轻一个没站稳往廊里的栏杆后退了几步,手帕不慎落下一楼,这时刚来的工部尚书梁仲朗家的二子梁庭远捡到,白露不识此人,沈轻示意她去将手帕拿回来。 白露涉阶而下,走到梁庭远的面前行了一个礼说道:“这位公子,这手帕是我家小姐的,方才没拿住不慎落到楼下,有劳公子。” 说完便顺势伸出手等待梁庭远交还手帕。谁知这姓梁的是个脸皮厚不讲理的浪荡子,并没有要交还手帕递的意思,还将拿着手帕的手背过身后挑衅说:“哦?你家小姐是哪家的。” 白露礼貌回到:“回公子,是礼部员外郎沈家的。”她的手一直都没有收回,耐心的等着梁庭远递过来。 梁庭远举起帕子打量了一番,再向楼上望去,想看清白露口中的小姐,隔着栏杆他只瞧见沈轻的半个背影。 说着便贪婪无赖的嗅着手里的帕子说:“你说是你家小姐的就是你家小姐的?谁看到了?”他将音量提大,意要说给楼上的沈轻听的。 嗅完还要说一句:“好香啊~” 白露气绝,又没办法明抢回来,她刚想讲理,可眼前的梁庭远便“欻”一下飞出去了好几米,倒在旁边墙壁上,那摆件被他冲出去的力道倒了一地,这一楼和二楼的众人听着动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踹人的是萧屿,他刚要进来就看了好大一出戏,这梁庭远要耍流氓他本不想管,瞧见白露和楼上背影,便知道是那个司马将军府与他撞个满怀的沈轻。 特别是梁庭远那句欠扁又恶心的“好香啊~” 他愣是没忍住,一个箭步蹬腿就把人踹出去了。 他站在原地盛气凌人道:“你爷爷我看到了。” 这一脚要说没有私仇在场的人看了都很难信啊,同行的徐少言和高西宏都僵在原地。 直到听到梁庭远颤颤巍巍坐起来嘴里不服输,“他奶奶的,谁踹的老子。” 这愣在原地的二人方才回过神,这下子有麻烦了,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萧长凌踹完人后没放心上,他臂搭在柜台边抬指拿过一个小杯放在手里把玩,听到那地上的人还嚣张气焰还那么足,便一手将手中的杯子甩出去碎在他耳侧,只差分毫便打在他头上,梁庭远下意识的抱头躲避。 萧屿走向他,蹲下身捡起落在他旁边的手帕抖了抖,低头揶揄说道:“我当是谁青天白日的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脱裤子放屁,我萧某最看不惯这撒泼耍混的做派。” 要说论无赖他要是耍起来可也不输这梁庭远啊,可是他身上这股混劲儿也不是对老弱妇孺的,而是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豺狼。 人群里传出阵阵笑声,白露也掩嘴笑着。 梁庭远自觉丢了份,没面子,爆吼道:“萧屿!!你胆敢向本公子动手,你可知我是谁,我爹乃是工部尚书。” 萧长凌拉长话音,洋装惊道:“哦~原来是梁家公子啊,都知这梁尚书家有二子,这长子梁庭深嘛,是个翩翩公子定不会做出这种有辱家风之事,你这厮的行径如此卑鄙无耻,放泼撒豪定是梁家次子梁庭远了?” 梁庭远被羞辱的有些无处遁形,恨不得将萧屿痛揍一顿,可是他站起来之后还要矮他一个头,体格也没有他强壮,气势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他舌尖抵着齿,在口内转了一圈,忍着痛嘲回道:“你不过是疆北来的质子,朝廷栓住的狗,还真把自己当根蒜了。” 萧屿眸光里闪过一丝杀意,刹那间又烟消云消,摆出平日的懒散,淡淡吐了两字:“杂碎。” 梁庭远见他骂的脏,想要动手,抬臂时刚被踹了一脚的胸口此刻还阵阵发疼,他自觉打不过又说不过,放了句狠话便灰溜溜的走了:“你给老子等着。” 梁庭远走后众人也散了去。 高西宏上前道:“长凌兄,莫要在意那梁庭远之言,咱们喝酒去。” 萧长凌抬手让他等一等,朝着掌柜说道:“方才砸碎的物品一律算在我账上。”他也算熟客了又是大名鼎鼎的疆北小世子,掌柜自然卖他几分薄面。 这砸碎的东西倒也不值钱,掌柜也不好驳了他的好意,便恭敬回应:“是,公子。” 白露这时上前开口:“谢公子解围,这手帕…”手伸了一半悬在空中,萧屿没看她,径直往楼上的方向走去。 白露见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在后边。高西宏和徐少言二人也跟了上去。 上到二楼萧长凌便一直盯着沈轻,沈轻见他上来先行了礼,说:“多谢萧将军方才解围,沈轻在此邀请将军喝杯酒以表谢意。”说着就顺势要去拿帕子,但是萧屿轻轻将手别过去,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这个动作怎么跟方才梁庭远一个样?到底谁是无赖啊。 萧长凌挑眉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沈小姐盛情,萧某着实难却。但是哪里好意思让沈小姐请我喝酒,萧某在广萃阁也藏了几壶酒,愿与沈小姐一同品尝。” 沈轻抬手做了请的手势:“将军请。” 高徐二人见萧屿与沈轻入了厢房,面面相觑,候在一旁 8. 秋猎 [] 三楼厢房内,两人刚开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让两位久等了。”尘起掀起门帘,萧屿跨步入内,很是威风凛凛,像极了他此刻威风的心情,看着心情很是不错。他从小疆北长大,性子野,路子也多,祁都大多不入流的公子哥世家子爱跟他凑一块儿玩。 徐少言看他进来顺手给他倒酒,高西宏起身迎着他手搭在他肩头上笑他:“长凌啊,你适才那一脚可是威风了,风头出够了,心里也美着了?” 萧屿找着位子坐下假装不懂他意思:“我就是忍不了梁家那小子得意的嘴脸,我虽不是什么正经好人,可我看不惯这种人在我面前装腔拿调。” 高西宏把酒杯移到他跟前,他端起爽快地饮下,这酒就是比刚才跟沈轻一起喝的要烈得多,这样的酒他喝着才痛快。 “那梁庭远身份虽然不高,不用放眼里,可也是个泼皮无赖,难缠的很,”高西宏说,“今日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萧长凌自己倒着酒,“他要是识相以后见着我就躲远点,不然老子见他一次踹他一次。” 他可不惯着这种人,也不怕得罪他梁家,只要不死人再怎么样,别人也只是觉得这些公子们年轻气盛好争强打斗罢了,掀不起什么波浪。 徐少言不这么认为,他说:“可你要重整守备军,又要更换器械兵器,那就得经过工部,你得罪了梁庭远,你造器的文书怕是难过梁仲朗这关。” 高西宏也说: “是啊长凌,即便这文书顶着圣意给你过了,也会想着法子给你卡着。” 萧屿托起下巴思忖了片刻,不以为意道:“车到山前自有路,还没发生的事犯不上为此发愁,” 既然他这么说了,二人也不好再提,三人饮着酒。 高西宏突然想起来什么,问着萧屿:“对了,那楼上那位小姐长得可好看? 萧屿瞥了他一眼想也没想道:“不好看。” 徐少言看他如此果断信以为真,有些不好意思的拍着高西宏笑到:“哈哈哈哈,那肯定是比不得藏香阁的灵兰姑娘。” 萧长凌听着没有作答,貌似是默认他的话。但是他脑子里却浮现起沈轻的那张脸,她明明长得很好看,五官精致,轮廓线条清晰,肤如凝脂,白的发光但又不是惨白,是白里透着红的那种,又不媚俗,一股清冷子劲儿,像极了……像极了那帕子上的白色梨花,我见犹怜的楚楚可怜劲儿,跟灵兰的娇媚完全不一样。 这世间娇媚的美数不胜数,可似她这般的天生自带的清冷却世间难寻。 高西宏打破他的思绪,“不过这事却实也急不了一时,过些日子就到秋猎了,你这事怎么也得搁上个把月。”高西宏转着酒壶,醉意上来了。 “秋猎?”萧屿一听兴致来了。 “是啊,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的,洛天山秋猎,你定会喜欢的。”徐少言也很是期待。 每年重阳刚过不久,皇家便要在落天山办场盛大场的秋猎,凡是五品官员家眷能到的都到了场。每年都如期都要办一次,也不是为了狩猎而猎,更多的是为了承袭祖制,洛天山下是一块很辽阔的平原,也是祁都城管辖范围内最辽阔的地域,这山上地形多种,灌木丛生,若不是这附近一带久居的百姓,平常一般人上山后也是容易走失的,故而山里的野物种类繁多,每年秋猎都会有很大收获,那些狩猎最多的公子皇子们都会得到皇帝的奖赏。 这是沈轻入都几年来第一次参加秋猎,她压根不会拉弓,司马姜离教过她,可她学得不好。 同样这也是萧屿第一次在祁都参加这种场合,但狩猎不是他的第一次,他从小父亲便教他拉弓射箭,他十二岁便可以做到箭无虚发,跟他极强的判断力,洞察力脱不了关系。每次狩猎回来,都够家里一整个冬天的口粮了,不过他没有自留,都会分给军营里的将士们打牙祭。 然而此次秋猎他并不打算显山露水,这种时候这种风头他不想抢,他不过就是来玩的,冒头的事情他不干。 众官员及家眷的营帐分散两处,封显云主帐在最中心。由锦衣卫和禁军在猎场里负责巡防工作。 主帐内,封显云坐在主位,各位皇子大臣按照品阶身份分别落座两边,秋猎第一场宴会即将开始。 封显云心情大好,与素日朝堂上相比亲和了几分,他对着众人说道:“今年朕举办这个秋猎,想看看谁猎回来的野味更多,朕就把这个龙舌弓赏给他。” 帐外两个侍卫将龙舌弓抬了上来,据说龙舌弓是由龙筋所制,从前吕布用此弓多次救刘备于危难中,欲要拉开此弓,是需要极强的臂力,那么能拥有他的人,首先必然也得是有与之匹敌的箭术。 左侧坐着的三皇子封景蘅对此弓早已垂涎之久,奈何是封显云的心爱之物,几次三番地跟自己父皇讨要也未曾把弓赐给他。听到赢得此次头筹能得此弓他是第一个跃跃欲试的人。 他信誓旦旦的表情足以说明此次秋猎定然会付出十足的力气拿得头筹。 “父皇,这龙舌弓儿臣早已心仪多时,此次秋猎定然要拼尽全力,给父皇打只猛虎回来。” 风显云满意地点着头,太子封景阳在一旁也不甘示弱道:“父皇,三皇弟箭术出神入化,但儿臣也不会认输,定然会全力以赴,争取拿得父皇这个恩赏。”说完朝着众人的目光扫去,饮尽杯中酒。 三皇子善于骑射,是因为他舅父徐国公的原因,徐国公是武将,英勇善战,年轻时也是征战四方的豪雄,徐贵妃作为徐府的嫡长女,大有巾帼英雄之势,所以生了三皇子后,徐家尽心把他培养得一个文武双全,样样精通。 徐贵妃在一旁说:“陛下,三皇子年轻气盛,若蘅儿猎不到猛虎,陛下可不要问责于他才是。” 要说到骑射这方面,封显云朝着萧屿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低头玩味地喝着酒,未表现出过多的热烈情绪。 “阿屿也是马背上长大的,要说道骑射朕看啊,这都城可没人能比得上你咯。” 萧屿听到封显云说自己,慵懒的神情褪去,肃然而立,起身回着话:“承蒙陛下抬爱,臣骑术还行,只不过这箭术嘛,臣懈怠疏于训练许久,现下就只剩下一身蛮力了,拉得起弓弦,准度,差点意思。”他的话带着谦逊和自嘲,让人听不出来是真是假。 封显云却不这么认为,萧明风可是能拉起这龙舌弓的人,封显云和萧明风两兄弟并肩作战打疆北之时,封显云就把这弓送给萧明风,还是这龙舌弓射穿了当时匈奴第一勇士的喉咙,他们才拿下邺城。虎父无犬子,他自己相信萧屿的箭术也不会差。 “你不必自谦,想当年,在我们这一辈里,你父亲骑射,军事作战,谋略都是最好的,虎父无犬子啊,所以朕相信你也不会差的,此次秋猎,你可要拿出实力,朕这龙舌弓,可不是谁都能拿走的。”封显云真得想看看萧屿身上带了多少本事,他素日流连秦楼楚馆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只要他能像把枪,他指哪打哪。 萧屿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落寞,很快又恢复平静,唇角扯出弧度,还是那个偏偏少年郎,意气风发的说道:“是陛下,早就听闻这龙舌弓罕有,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开拉开,臣也想试试龙舌弓的威力。” “好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去吧,晚上还有篝火宴席,就用你们猎回来的猎物,让诸位大臣开开荤。” 这时女宾席上的司马姜离有些不服气,她起身朝着殿上的人说:“陛下,臣女也想试试这龙舌弓,既然是射猎,就应该大家都参与其中,这样才好玩嘛。怎么能因为我们是女子,就忽略我们 9. 分组 [] 司马姜离背起箭篓子,大步流星,眉眼如星河,璀璨夺目,光彩照人,目光撇过萧屿,带着审视的意味,粗略地打量须臾,言语夹杂着轻蔑之意。 “常听我父亲夸你年少有为,又闻骑射百步穿杨,神乎其技,可任凭我怎么瞧,你都不过是个空有一副好体格的庸碌之辈,只会斗鸡走狗,混吃混喝的纨绔,不知父亲怎么就对你另眼相看,今日便让我看看萧将军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色厉内荏。” 萧屿被她的一番言语刺激下也不恼怒,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样,气定神宁道:“自然是司马大将军过誉了,大小姐大可不必高看萧某,只当我是个纨绔混账就行。” “我瞧着也是,不过你既在草原上长大,再不济这箭术也不比常人差,今日要还是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司马姜离觉得他这人庸碌,但也不可否认一个草原上长大的男儿郎的骑射之术。对于疆北人来说,但凡家庭富裕些的孩子出生前,父母亲都会给他们准备最好的马驹和弓箭,意欲着他们长大后能够成为抵御外族的碀碀铁骨。 “大小姐不是想要那把弓吗?萧某也有点兴趣,自然会不遗余力。”说完便拿起一旁的箭篓,朝着林子深处去了。其他人也早都选好了最称手的弓箭前往山里,这洛天山后方是一片从林,最适合打猎,到了秋季,野鸡野兔,飞禽走兽各异各样最为肥美,只是再往另一侧走则是一段山路崎岖且不易行走的小径,也只有这附近居民猎户偶尔组团上山打些猛兽,只要能猎得一匹老虎豹子棕熊这类的大型凶兽,卖给富人,那这下半年的口粮就有着落了。 而今天他们也只在这带相对安全的地界进行狩猎,不会越过深山的防线。一个时辰下来,封景蘅那边已经打了十几只野兔和两只麋鹿了,随行的侍卫给他们清点着他的战利品,还不忘溜须拍马。 “三皇子果真技艺超群,这才没多久就收货了这么多猎物。” 封景阳固然不会因这几只野兔和野鸡就沾沾自喜,心满意足。他想要的更多,想要那深山里的猛兽,随即他便要朝着深山的防线走去,只是被身后的侍卫劝了下来。 “三皇子不可,今日涉猎比赛是有规定区域的,若超出防线外获得的猎物,不算在比赛中,属下认为三皇子可以往西边走走,听闻这一片时长出行黑熊,白狐,狼,若是运气好能遇到白狐,还能扒了狐毛给贵妃做一件狐裘围脖,彰显您的孝心啊。”跟随的侍卫谄媚说道。 三皇子顿了顿,斟酌须臾后,听了侍卫的建议,朝着西边去了。 另一边的司马姜离也收货不错,起初还和萧屿走在一起,她看见了萧屿熟练的动作和精准的箭术,可是这种最普通的弓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毫无挑战可言,他十岁就已经不玩了,十岁之后别人在练习拉弓姿势时,他已经可以数箭并发,且无一失靶。 所以他还是在司马姜离面前藏了一手,在姜离面前并无全盘托出,在这显山露水和避其锋芒之间,做到恰如其分,不再隐藏,也不过分展现,让人看到他们想看到的,让他们看到他们能接受的程度。所以,司马姜离看到的这些也只是萧屿想让她看到那么多,再无其他。 司马姜离也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便不再跟着他,只管自己去找猎物,还想着能遇上沈轻更好,两人各走其路,许是猎了一上午,都是些普通的野物,萧屿的兴致也被磨掉一半,他漫无目的的在从林中走着,四处张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待拐过一个弯后,他不经意抬头时却看到远处一颗百年银杏树下站着一位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身形纤细又不失丰腴,及腰长发散落背上,一缕清风拂过,发丝轻扫,扶光透过密布的从林,洒在身上,宛若神女从天而降,清冷出尘,凡间少有,这侧影很是熟悉,但是隔着距离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就在这时,树下的女子拉起弓弦,微微侧身,萧屿才看见这张侧脸正是沈轻。 他心里一怔。 “沈轻?” 心底莫名闪过一种意念,一种连他自己都察觉意识不到的情愫。他承认自己被这画面吸引了,但仅仅是出于好奇和欣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他最不屑的就是以色示人,自己也一直认为不会屈服于这种表面的欲望,可另一种情感屈使他向前靠近,他没有意识的继续走着,越来越近。直到沈轻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放下举起的弓箭,回眸看着身后这位慵懒肆意的翩翩少年郎,少年的眸子清澈如水,她感受到他身上没了往日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瞬间,彼此又下意识的移开。 萧屿眸间微动,不露声色地覆盖了那不易察觉的情愫,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沈小姐?好巧。” 沈轻被这一声沈小姐拉回思绪,眼底闪过一丝柔情,声音轻柔行礼道:“萧将军也在此处。” 萧屿点头回礼,看着她方才箭指的方向,有一只野兔在吃着草。 “萧某来的好像不巧呢。” 沈轻也朝着他视线方向扫去,扯开了话题。 “萧将军箭术超群,想必收获不错。” “沈小姐怎知我箭术超群?”萧屿把视线收回放在她身上,玩味地说道。 沈轻不以为意,从容不迫道:“将军是马背上的儿郎,倚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沐浴疾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无需亲眼所见,也猜得一二。”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这惊人的体格和结实的臂膀,就是天生的武将之躯加上后期的训练,浑然天成,区区箭术不是衡量他能力的标准。 “是嘛,我与沈小姐见面次数不多,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可不知为什么,你每次说的话都能看透我一般,想我所想。这倒让我怀疑沈小姐对我是不是很有研究啊。”萧屿放松着身体,借着树干,倚靠着背,一手托着后脑,歪着头视察着眼前这位能洞悉他内心的女子。 沈轻眸子一转,挪动了两步,茫然不知道:“我不太明白将军的意思,正如您所说,我们只不过两面之缘,我只知道萧将军从哪来,因何来,我所说的不过是浮于表面人尽皆知的事,怎么担得起想你所想一说,真是折煞我了。” “不对,不止两面。”萧屿否定她说的一面之缘。 “是三次,沈小姐可能忘了。” 沈轻沉了须臾这才想起确实是两次,其实不是她忘了,是她以为他不记得水云间那次,司马姜离喝醉闯入他们的厢房那事,毕竟那时两人并未说话。除了第一次在司马府匆匆一面,再就是广萃阁他出手相 10. 补偿 [] 沈轻呼吸变得急促,紧贴着的胸膛在焦灼急切的情势下愈发起伏,此刻唯一的念想就是那人能赶紧离开,而萧屿也被身上的柔软压得产生异样的念头,仿佛能清晰的感触到隔着那层布传来的触感,欲望驱使着他要把身上的人往自己身体内压制,缓缓抬起的右臂停顿在半空中,理性催促着自己内心不能这么做,经过须臾挣扎后还是放下了抬起的手臂。 没去碰她。 鼻尖传来一股梨花香,沁人心脾,是沈轻发丝传来的香味,萧屿视线落在披散沈轻背上的长发,骨骼分明的长指给她拨弄整齐。 半晌后,出现了另外一人的声音。 “高西宏,别找了,就一只野兔,我听说西边还有麋鹿,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高西宏听闻才放弃寻找,正准备迈过来的脚步又退了回去。 “我这就来。” 过了一会,萧屿听到脚步声越离越远,口干舌燥的舔舐了下嘴唇,极为克制的声音沙哑里略带邪气,“人已经走了,沈小姐还要躺我身上到几时?” 沈轻这才缓过神,慌张的从萧屿身上爬起,整理着自己衣裳和头发。 “萧将军勿怪,情急之下只能如此,您不要有别的想法。” “我不是什么君子,沈小姐若再不下来,我可保不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他用手撑着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着这些话也丝毫不避讳,他可是正直年轻气盛的年纪,身上有力气无处使,任凭谁一个女子躺在身上,紧密贴合,他不做出逾矩的事已经是在克制自己了,还不让他生出其他想发,那属实是太强人所难,甚至有点不讲道理,撩拨了人家又不让人产生幻想。 沈轻哪能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情绪实在不好揣测,时而严肃冷静,时而放荡不着调,阴晴不定。 她此刻缓过神后才想起刚才死死的趴在人家身上,几乎整个人埋进颈窝处,热气席卷全身,整张小脸涨的通红蔓延到耳根,见着躺在地上的萧屿含着审视的意味望向她,就像是打量着一个即将被他驯服的猎物。沈轻被这炙热的目光瞧着越发不自在,挪了身子转过身继续整理。待整理好后才站起身子,观察了一番周围情况,确保没人看见才放松片刻。 身上还残留着萧屿的味道,这股味道让人如沐春风,很是舒服,不像世家公子用得檀木香,更像是清爽的清柠香气。 萧屿见她准备要走,才不急不慢的撑起身子,随意整理下身上的衣服,这一幕让他自己觉得两人仿若在草地里偷情完鬼鬼祟祟的模样,越想越觉得怪异。嘴角不自觉上扬,眼中充满探究之意,莫名的暗爽。 沈轻抿了抿嘴,眼里透着一股无辜,询问道:“这是哪里?我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我不记得有走过这条路。” 萧屿一如既往的镇静自若,双手交叠胸前,下巴朝山上的方向点了点。 “我们的弓箭还在上面呢。” 刚才两人滚落下来时,弓箭也还留在山上,好在这一处不算很高,就是一个小山坡,萧屿完全可以沿着摔下来的地方上去把弓箭拿下来,但是他并没有,而是指着另一个方向道:“从那能走回刚才掉下来的地方。” 沈轻沿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正好有一条小道可以上去,就是有点陡。她咬了咬牙,开口道:“那回去拿上弓箭就走吧。” “耽误萧将军打猎时间,倘若因此没能拿到那副龙舌弓,我把我的猎物都给你,希望能帮得上你一些。” “你的?”萧屿有些狐疑,忍不住轻嗤一声。就她那拉弓的姿势都不对,还能射中猎物也是出奇了。 “我,我还没猎到,不过距离结束时间还有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我会尽自己能力尽量补偿你。” “补偿啊?行啊。”萧屿嘴角挑动,眼神略带斜视,语气散漫道。 两人就像谈拢了条件后,目标一致后,朝着小道走了回去。 萧屿在前面走着,沈轻后面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就在沈轻刚要踏上一截陡坡时,一只大掌闯入她的视线,抬眸望去,萧屿正对她笑着,背后折射的阳光显得他温暖又璀璨,那是北方的烈日。 “这不用你补偿,上来吧。” 沈轻见他打趣自己,不好再推辞,纤细的手搭在他结实的手臂上。 “多谢将军。” 萧屿拾起地上的弓箭,拍去了附着在上面的尘埃和枯草。 沈轻从他细微的动作中察觉到他对这些弓箭的爱惜。 萧屿把码好的箭羽一一放入箭篓,并没有递给沈轻,而是随手挂在一旁银杏树的枝杈上。 沈轻心想,这个高度除了他自己谁能碰的到啊,他这是意欲何为? “呐,你的弓。” 沈轻接过后做了一下拉弓的姿势,很是生疏。萧屿只瞥了一眼便侧过头,冷笑一声。 “按照你这么拉弓,能赔我一只野兔就已经很不错了。” “嗯?”沈轻懵圈地回头看他,不明白他言外之意。 “你不会拉弓跟我说啊,本公子不介意勉为其难的教你。” 萧屿说完自顾自的走向她,不由她拒绝的余地,从背后环过她的身躯,抓住手中的弓,从自己箭篓里抽出一只箭,贴在她耳畔,手把手的教着她。 “拉弓手要直,左手按在弦上,右手拉弓,左手按在脸颊上,右手拉到下巴位置,头转正,身体放直,瞄准靶心。射出时要松弛果断,别犹豫。” 耳边传来的磁性声音和温热的气息把她挑拨得小鹿乱撞,压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被握着的手像失去了控制,在他的一步步带领下拉着弓。 “咻”的一声,射出去的箭刚好射中一只野兔。 这倒让她有些惊讶。 “射中了。”她雀跃的分享着这份喜悦,转过身却刚好撞到怀里,萧屿不动声色地俯视着她。沈轻害羞地避开视线,挣脱了他紧锢的双臂。 萧屿则收起手中的弓:“这只就算你还我的了,我只要这只就够了。” “学会了吗?” “嗯,学会了。”沈轻退了两步,羞怯的频繁点头回应。她其实压根没听懂,更别说学会了,她的小动作和心思萧屿都清晰的掌握其中,自然知道她没学会,却还要故意逗她,就想看她受惊的如同一个小兔子不知所措的模样。 沈轻想走,可是箭篓还在树枝上挂着,努力踮起脚尖想要拿下来,奈何却丝毫够不到。 “拿不到怎么不叫人呢?本公子帮你拿。” 萧屿手臂穿过她头顶,轻松的举起箭篓,反手就背在身上。 “走吧,我也要去前面找找别的猎物了。” 沈轻只能跟在他身后,这边就一条路,不管回还是继续走,都得同行。 待走出这片区域后,便看到远处的楚淮序,楚淮序朝他们看过来,刚看到沈轻和萧屿在一块儿还有点愣神,随后就对沈轻挥了手。 “沈轻,萧将军也在啊。”他自觉的接过沈轻手里的弓箭,背在 11. 锋芒 [] 先是听到太子声音:“长凌,司马姜离,这是要去哪啊你们。” 萧屿和司马姜离给几人行了拱手礼。司马姜离道:“太子殿下,我们刚合计往里边去,听说深山里常有猛虎黑熊之类的野兽出没,这打了半天都是些飞禽走兽,咱们玩不尽兴啊。” 太子朝身后的几人看了看笑道:“早就听闻司马大将军之女乃巾帼英雄也,今日一见风采,还真是如传闻所说,英姿飒爽,勇气可嘉啊。” “正好本太子也对这驯服猛兽颇有兴趣,愿意一同前往。” 司马姜离解释道,“可是殿下,咱们要是出了猎场打得猛兽可不能算今日比赛的猎物了。” “这本殿自然知晓,一把好弓常有,可是今日与众位志同道合的公子们一同酣畅淋漓一场的心境却不常有。” 身后封九川向前走了两步,谦谦君子般举止投足间散发着风度。 “太子殿下说的对,在下也愿一同前往,与诸位快意一场。” 众人也附和道:“是啊是啊。” “这种场合,怎么能少得了我。”清河郡主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太子殿下,不知清河能否也一同加入。”清河走近后,作了揖。 “清河郡主啊,看来咱们祁都的巾帼不止一位了。” 司马姜离瞥了她一眼,再向众人道:“既然如此,那诸位就拿出看家本领,看谁能猎得猛兽,不过赢者可没有彩头噢。” “太子殿下已经说了,最重要的是畅快,有无彩头都不重要。”一旁站了很久的萧屿淡淡开口道。 三皇子也道:“没错,距离猎场结束还有不到两个时辰,那么就看大家在结束前能不能带回这最后的战利品了。” 身后高西宏早已按耐不住高声道:“那还等什么,冲吧。” 众人纷纷越过防线朝着深山走去,这场秋猎盛大的视觉盛宴才刚开始,群雄逐鹿,阵势浩大,林中栖息的鸟类被惊动倾巢而出,仿若是奔走相告这场屠戮者的闯入。 从林密布的山林,荆棘丛生,再深藏的猎物也躲不过尖锐敏捷的鹰眼,萧屿藏在梧桐树后,窥伺着远处一只正在吃着野果的棕熊。 避免打草惊蛇,他缓缓移动身子,左膝跪地,左手握弓,右手从背后拿出三只箭羽,弦由拉出的力道发出声音,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只箭羽正中棕熊身上,棕熊被这突如其来的箭射中,身上的疼痛霎时击中意识,宛如惊弓之鸟,一声嚎叫后迅速撤离这个危险之地。 由于他携带的弓箭力道不够,远不足以杀死这头四百斤重的棕熊,只能让他受伤影响它的行动力,可尽管受了伤,棕熊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林中逃窜。 萧屿见状,疾步奔跑追在后面。敏捷的身手跨过一道道从林中天然生成的障碍。他沿着血迹追踪,跑了接近小半个时辰,才看到棕熊躲在一个大石后面休憩,身上的疼痛让它感到异常烦躁,发出低沉的□□声,不断舔舐着身上的伤口。 萧屿天生的野性也在这一刻全然释放,只觉得在这一场“逐鹿”中无比畅快自由,这才是真实的他。从前在疆北草原上猎过无数猛兽,全身的蛮劲儿挥泄而出,他放下手中的弓箭,拿出腰间的短刀,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 就在他拔出短刃之际,棕熊已察觉这不同的意味,正好对上手持短刃,躬着背,蓄势待发的萧屿,如同一只豹子,要与它搏杀。 棕熊彻底被激怒,嘶吼声贯彻天际,从林的鸟又一阵倾巢而出。 远处的封九川在追逐着一只麋鹿,白袍翩翩公子持着弓箭在林中逐鹿,看似是一场生死博弈,却因少年的玉树临风,仙风道骨之气,显得这一场战争不需硝烟,甚至是一股唯美,静好之意。 就在麋鹿奔跑之际,封九川边追边拉开弦,对准脖子的位置即将射出之际,他换了方向,而是朝着小鹿的前腿射出。 中了—— 伴随着几声“呦呦”鹿鸣后,小鹿栽倒在地,放弃抵抗,不再逃命。 封九川走到小鹿前观察了一番后,打了哨子,叫来了侍从。 “还是只麋鹿,看着还小,就不杀你了,放你一命。” “把它带回去,养好伤,养着玩儿。” 封九川吩咐了侍从,侍从应声后便上前抬走了躺在草地上的鹿。 而远处的司马姜离还未看到猛兽,倒是寻得一只白狐,她本来意在猛兽,可天不遂人愿,让她看见这么一只通透雪白的白狐,太漂亮了,还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灵物。司马姜离不忍心射杀这只白狐,她本想要放它离开,奈何白狐丝毫不畏惧人,朝着她凑过来,直直的躺在裙摆处,这么一来却挑起了司马姜离的兴致。 “小白狐,你不怕我?” 白狐好像能听懂她的话,鼻尖蹭着她的腿。 司马姜离心里顿时大快,把白狐抱起,笑道: “你这小白狐还挺有趣,那就跟我回家吧,”她摸着白狐的毛柔软顺滑,泛着光泽,感慨道,“你长得真好看,跟轻儿妹妹一样,你还不认得她,等跟我回去后,我带你给她看看。” 另外一处三皇子,太子还有徐少言,高西宏等人一齐追着一只白虎,几人把白虎围攻到绝境之处,就要以为能捕获之时,白虎朝着身后的悬崖一跃而下,到手的猎物就这样不翼而飞了。就当众人已经做好享受这猎物收入囊中的快感时,却被浇了一盆冷水。 太子懊恼道:“该死,这还让它跑了。” 徐少言拍着额头道:“这可是白虎,洛天山里老虎不少,白虎甚是少见,哎,着实可惜。” 就在众人还在惋惜感慨之时,东边传来一股震耳欲聋,骇人的嘶吼声。 三皇子转身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叫声是?” 赶过来的封九川说道:“这是棕熊的叫声,只有受到极致伤害或是争夺领域时才会发出这样的惨叫。” “棕熊?”太子大喜,“莫非咱们是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刚刚白虎落跑的遗憾瞬间消散,希望又涌上面容。 “走,过去瞧瞧。” 封九川也一道前去,边走边摇着头:“这可不像是争夺领域,更像是求饶。” 唯独没看到萧屿,他已经猜到了几分,又不敢确认萧屿能单枪匹马的挑战一只棕熊。 “你们去哪?”刚走到一半就撞上怀里抱着白狐的司马姜离。 “大小姐,这白狐漂亮啊。”高西宏看见她怀里的白狐,很是喜爱。 司马姜离却被他唐突的热情感到不爽,背过身去,不露痕迹巧妙地挡过高西宏伸过来的手,高西宏只好尴尬收回伸到半空的手。 又是一阵嘶吼,这次嘶吼声愈加婉转凄凉,仿若一种濒临绝望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