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有疾》 1. 壹 [] 一 元良良跨进门槛时,就看到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躲在屏风一角说悄悄话,不时看一眼上首,生怕被父母逮到惩罚的模样。然后眼眸一转,两个小姑娘就看到了进门的元良良,顿时都瞪大了眼,眼神都粘在了她身上。 元良良脚步顿了下,又往上首位置行去。她福了身,喊人:“爹爹,母亲安好。” 元承业和嫡妻刘氏在元良良跨入门的那一刻也和两个女儿一样呆愣了片刻。比起刘氏,元承业的喜悦那是发自肺腑的真心,没想到二女儿出落的如此标致,这一趟进京岂非十拿九稳。 而刘氏,她觉得自己应该和丈夫一条心,然而看到别人的女儿比自己的女儿更出色更吸引人注意,她心里还是极不舒服的。尽管元良良以后出头了,对她也是有益无害。 然后刘氏脸上还是不显的,端着嫡母的架子微微笑:“良良无需多礼,这里都是你的爹爹母亲和弟妹们,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元承业给了刘氏一个赞赏的眼神,附和:“你母亲说的是,良良坐吧。你还记得你的两个妹妹吗?琳琳,姝儿。”元承业向两个女儿招手。 元良良六岁时和亲娘被人送去老家,在没离开元府之前,她当然是时常见到他们的。当时她的两个妹妹貌似一个三岁,一个两岁。 姐妹间互相打过招呼,元承业就让两个小姑娘自己玩去,然后一脸慈父样和元良良说话:“良良,几个姐妹中,除了你大姐,为父最担心的也就是你了。女儿大了,要嫁人,爹爹就想着把你接回来,为你谋划谋划。” 元良良乖巧谢过爹爹。 元承业满意点头,继续说:“六月京中大选,爹爹打算送你过去试试。以后我们良良就是贵人了。” 元良良垂眸,恰好掩去眼尾的狡黠,软软糯糯的声音出口:“爹爹,母亲,这样大好的前程良良实难安然接受,何不让大姐一试?” 听到她说大女人元倾城,元承业的老脸就垮了下来,就连刘氏的神情也满是别扭。 元承业无甚感情说:“你大姐去年中已经出嫁了。” 刘氏赶忙又补充:“你姐姐嫁的那是探花郎,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探花郎现任中书侍郎,上个月才带着你姐进京授官衔。”刘氏说着瞥向元承业。 元承业摆明了心里还有气,冷着脸不接话。 元良良这就纳闷了,嫁探花郎还不满足?莫不是这夫妻俩还想让女儿去宫里当娘娘不成?别说当今陛下年岁大了,其还是个贪欢好色之徒,后宫娘娘没有三千也有八百的。还没争上宠就有可能嗝了。 元良良进京后和她大姐联系了才知道事情始末,原来她大姐和她一样不乐意给人当侍妾玩物,于是当元承业提出要大姐进京选秀时,大姐知道拒绝不了,表面答应下来,背后却和心仪之人未成婚有了夫妻之实。 没办法,元承业只能自个吞了膈应如了元倾城的意,为此元承业迁怒刘氏没能管教好女儿,故大女儿出嫁后就再没进过刘氏的房,一直都宿在妾室方氏那。 话说元琳琳就是方氏的女儿,因方氏得宠,元琳琳也能享受和元姝儿一样的待遇。 元倾城的心仪之人原本只是个穷书生,元承业是万般看不上眼,结果人上京赶考一下就中了探花衣锦还乡了,这也算是给元家长了些脸,但元承业心底依旧不舒坦就是了。 因有了元倾城的这一出,刘氏为了安抚元承业,就想到了元良良。元承业被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正当如花年龄的二女儿,于是赶紧命人去接回来。六月中旬就要大选,还剩一个半月可是很赶的,女儿家的礼仪要教,还有琴棋书画,总要会一点吧。 元良良叹气,感叹大姐好勇气。其实……如果她还能遇到那位好身手的侠士,她也可以效仿大姐一二。 侠士就是此次她被元承业从临沅老家接回家途中,她打算跳车逃跑,却被侠士出手救了,其实严格来说,还是那侠士破坏了她的好事,但她不想计较。 想起侠士那双沉静如潭却万分有吸引力的凤眸和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掌,以及飞奔而去的背影,元良良的心就一阵钝痛,转而化为迟迟不散的悲凉。 她想,她要是跟了去,陪在侠士身边,从此一起仗剑走天涯,看尽山河风光,吃遍天下美味,多么快活美好的日子! 可惜,她没那命。 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遇见…… 不过就算不能,她也绝不会被元承业利用了去。 她亲爹十几年对她不闻不问,怎突发好心接她这个罪妇之女回去享福? 用脚指头想就知道不可能。怕不是因为马上六月京都将进行三年一度的选秀,为了元家前程,冷漠如斯的元承业就想着用女儿换一个大好前程。 元良良才不愿称了他的意。她貌美如花,贤淑知礼,就算此生再遇不到侠士,她也只想去一户普通人家当当家主母。 真去选了秀,以她爹那五品同知的品级, 2. 贰 [] 一辆湘妃色门帘小巧精致的马车迎着明媚的朝霞行在赶往京都的路上。除赶路的车夫,马车里比之从老家回元府时多了一人。 元良良正襟危坐,听老嬷嬷训话。 要注意行止颜容,要懂察言观色,嬷嬷就连她进贵人后院后的规矩也大致讲了一通。 元良良瞪眼睛:什么?!伺候官人还要看嫡妻脸色? 也就是说她想男人了,要先去问过嫡妻可行才行的意思呗。 马上她就懂了嬷嬷的言外之意,官人可以自行决定去后院哪个妾室那,但她需要给嫡妻颜面,就得问过嫡妻,相当于是要她讨好嫡妻,这样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元良良自是乖巧答是。 本来元良良还想着去京都的路上再跳车一回,结果刘氏以她这一个月规矩没学完为由,给她找了个嬷嬷,说是带在路上再教几日。 于是跳车是彻底无望了。 好在她另有办法。等到选秀那日,她让那些贵人都看不上她不就成了? 元良良到繁花似锦的京都时已是五月末,京都大选的日子由钦天监呈禀陛下定于黄道吉日六月十五,此时的京都东福街马车横行人头攒动,街头巷尾皆知六月中旬的某日是陛下及皇子们三年一度选妃之日。 按从前惯例,进京参选的女子会被安排在四条主街之一的东福街的行宫一禺,选秀也将在行宫观花殿举办。因此,这段时间的东福街算是挤满了人,好在靠近行宫时有专人把守维持秩序。 马车有条不紊往前行至行宫侧门,等一辆马车上的人下了车来,马车驶离,接着另一辆再往前行至宫门处。有主仆带的物什多,下行李慢,还会有宫人上前委婉催促。 元良良三人下了车,打算进侧门时被拦住。原因是参选之女只能带一名侍婢伺候,哪怕一品大员之女亦如此。元良良心里笑开花,和诚惶诚恐磕头的嬷嬷说她一定好好的,让嬷嬷在外边守着,要是闲不住,就早日回去禀报老爷夫人一切安好即可。 直至六月十五之前,元良良就住在名为西荷殿的尾殿。她来行宫不早不晚,有些比她路远的秀女,家里怕赶不及甚至让她们提前一个月到了京都。还有些秀女就是京都人士。尤其几个大官之女,几乎是选秀前一日晚间才堪堪抵达行宫的。 元良良发现,但凡大官之女住的宫殿都是阳光充足的大院子,而像她一样的外来小官之女只能和其他小官之女挤一个小殿。 这还没进后院,就已经开始争奇斗艳了。好在,她才不掺和她们。 六月十四日的午后,主仆刚用完精美午膳。春雨瞅着她家姑娘挺着吃圆溜的肚子毫无形象仰躺在美人榻上,再瞅那张精致木然的脸,心想,要是这样有吃有喝,无忧无虑健健康康活着,在贵人后院当只金丝雀好像也不是不行。 总比是再回到老家,或者回到元家强吧。 景昭十九年六月十五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在别的秀女早早起身,天还罩着黑布,已然起床梳洗打扮时,而尾殿的某间房内主仆还在呼呼大睡。被外面行动的脚步声和莺莺燕燕说笑声吵醒,主仆俩才匆匆起来。 春雨费了老大劲才给她家姑娘绾好一个端庄大气的随云髻,再往上添些发簪绢花什么的,接着描眉敷粉。春雨又拿出大夫人赏的几套新衣,选了其中一套湘妃色的。衣裳尤其轻盈透亮,元良良穿着新衣站在阳光下,有风吹拂她鬓角的碎发和裙裾,美的像是画中的仙子,还是带着俏皮和妩媚的仙女。 只是仙女脸上那些个红疹子有些渗人。 春雨觉得姑娘更像话本子里描述的会吃人的妖精。 妖精的妆容和衣裳都有她的一份功劳,春雨颇为傲娇的跟在元良良身后,踩着她家姑娘步步生莲的脚印亦步亦趋往观花殿行去。 元良良突然回头,问:“扇子呢?” 春雨想起来,拍脑门:“哎呀,怎么忘了,我这就回去拿。”春雨转头撒脚往住的院子奔。 扇子是统管行宫秀女的官员下发的,每个秀女都有一把,团扇木柄流苏坠牌上刻了秀女的名字及出身,主子们凭着扇子认人,也是选中了人,便把扇子收走,相当于要了该名秀女。 元良良就在此时,看到了疾步前行的四殿下。 当时元良良正站在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上,隔着枝繁叶茂的槐树,看到了从另一条小道上走来的年轻男人。男人身姿颀长,着一身绛紫色圆领袍,两肩盘旋的金丝绣纹在阳光下泛着肃穆的光,衬得一张俊秀面容更加淡漠严肃,尤其那双凤眸,明晃晃四个大字“生人勿进”。 元良良不认得四殿下,但认出了那张脸。那不就……不就是她的侠士吗?! 本来以为至老至死都不会再相遇了的,结果又让他们在这里碰面了,在她还没被纳入贵人后院之时碰面了。 老天待她真是如亲生亲养呀! 元良良如猛虎下山,提着裙子就朝人冲了过去。冲到一半,想到她面目全非的脸,又顿住。情急之下,她撩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将脸上的妆全部抹掉。她对自己天生丽质的脸还是很有信心的。 等不及绕路跑过去,她直接越过花丛跳到人跟前,她本是想抓住男人的手的,结果男人十分警觉,也是有功夫底子的原因,竟被他躲开了。 她堪堪抓牢人半截窄袖,满脸的振奋和惊喜:“侠士,我们又见面了!”她还没怎么说话,眼圈就红了。 四殿下古朴沉着的凤眸中迸发嫌恶,他甩袖子,竟然没能甩开,于是乎嫌恶之色转化为恼怒:“大胆!什么人?做什么?” 元良良被这一声呵斥吓到,原本觉得憋不住的眼泪都回去了。她可怜巴巴解释:“是我。那天小女跳马车,侠士,大侠骑着马刚好经过,是您把小女救了。”虽说不能用“救”这个字,但眼下攀交情呢,总不能说人家多管闲事吧。 那天四殿下是去剿匪贼,只是顺手的事,他都没往心里去,自然是不记得。他瞧着女子打扮明艳,心里便有了计较。 哼,想勾引他? 现在的闺阁女子都这么大胆的吗?真是防不胜防。看来以后还是要在身边带两个人,驱驱鼠虫也好。 四殿下语气冷若冰霜: 3. 叁 [] 二殿眼看着有个窈窕身影从两棵槐树间钻出来,然后身姿绰绰沿着鱼池往前走动。二殿大步往前,和女子并肩而行,看到女子面容的刹那,二殿惊呆了。 世间竟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女人家!任他后院美人无数,也是头一回见到此等无法用言词形容的美妙女子。 二殿被深深迷住了。他不由伸出手去拉美人如月光般莹润透白的皓腕。 元良良吓一跳,去挣扎,只听眼前长得与四殿有些许神似的白净男人温声开口:“姑娘甚得我意,姑娘且等着,此次春选,本殿定求了母后,封姑娘为本殿侧妃。”说着,一把夺过元良良手里的团扇,轻轻念,“元良良,良良?好名字!” 二殿眼里满是对她的渴望,元良良吓得说不出话来。好在二殿没多做纠缠,带着侍从洋洋洒洒离开。 元良良腿软,跌坐在地上,还好春雨用蛮力支撑着她。 春雨原是高兴的,那人自称本殿,也就是说是个皇子,皇子表示要纳她家姑娘为侧妃,侧妃诶,那可不是普通侍妾,是会入皇家玉牒的名分!但看姑娘的神情,明显不对劲,春雨急问:“姑娘不乐意吗?” 元良良靠在春雨软绵绵的怀里,她乐意吗? 她现在很不开心,那应该是不乐意的。 要是刚才没有遇到四殿下,她想必没有乐意与不乐意一说。反正都是进后院,哪个后院又有什么区别。但偏不巧,她遇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多日的男子,并且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哪怕那个男人对她说尖酸刻薄的话,哪怕知道他不喜欢她,她和他不可能,她还是办不到当着心喜之人的面委屈自己跟别的男人。 想到此,元良良捂着心口低低抽泣。 春雨从衣襟处掏出帕子熟练给她家姑娘拭眼泪,并轻声哄着,总归那两句,什么不管旁人如何,她春雨一直都会陪着姑娘,或者大骂那个惹哭她家姑娘的,不过此时作恶的是个皇子,她不好明目张胆,只好做贼似的在姑娘耳边碎碎念。 元良良难过了一会儿,春雨提醒贵人们都到了观花殿,她们再不到就犯忌讳了,元良良才靠着春雨勉勉强强站稳,主仆互相搀着往观花殿行去。 观花殿名为殿,事实上不是一个住人的宫殿,而是一个种了无数奇花异草的花园。此次选秀就是在花园里进行。 宫人按以往惯例,将观花殿布置成两面,一面是秀女坐席,另一面布置华丽精巧的则是供陛下娘娘皇子们落坐的地方。两面中间用各色奇珍充当隔档,只不过隔档稀疏,纯粹图个好看,总不能真让贵人们看不清秀女的脸吧,那还叫什么选秀。 四殿下给陛下和几个娘娘请了安,就在自个座位坐下,身姿板正,目不暇视,更不置一言。 舒妃看着自个儿子老气横秋的样子,心里是叹了无数口气。她和陛下怎么就会生出这么一个……,哎,算了,总比不学无术一心扑在女人身上的二殿下好太多,她该知足的。想到此,舒妃娘娘又叹口气,这次是因欣慰感慨而叹息。 舒妃在宫人耳边低语了声,宫人随即到了四殿身边,四殿瞧一眼他母妃,随即利落起身到了舒妃座位前。 他拱手行礼:“母妃,何事?” 舒妃哀怨瞥四殿一眼,缓缓道:“暄儿,此次选妃主要是为你,大殿和二殿早有了王妃侧妃,只有你的后院连个侍妾都无。你不要认真挑选看看吗?” 四殿闻言,顺着母妃的视线看向秀女的方向,很快他又收回视线,与舒妃大眼瞪小眼,意思好似在说:“看完了。” 舒妃心底叹口气,笑盈盈问:“暄儿心里喜欢怎样的女子,母妃帮你留意着如何?” 四殿还未答话,大殿便先一步笑着说:“四皇弟第一次选妃,作为皇兄,本殿在此表态,但凡四皇弟看中的女子,本殿都愿退一步。” “本殿也乐意为四弟退一步,本殿索性放弃此次选秀的机会好了,不过只要一人足矣。”二殿摇晃着手里精巧的团扇缓步而来,他没有在自个的座位落座,而是径直走到陛下和皇后跟前,心情不赖,拱手说,“父皇母后,儿臣求纳一女,乃五品同知之女,此女清丽脱俗,才貌双全,儿臣恳求父皇母后成全。” 听到是五品同知之女,在场的所有人都松口气。只要不是朝中大员之女,不涉及自家利益,他二皇子想怎么着都跟他们无关。 陛下和皇后也无甚在意,陛下道:“留下便是。” 四殿觉这种场合真是无聊至极,尤其他还不能当个透明人,他想被人忽略不可能,想把人忽略那就更不可能了。陛下和娘娘总要时不时问候他一声,他真是不胜烦扰。于是又坐了一小会儿,他以如厕为由起身放风去了。倒不是没有其它借口,只是舒妃娘娘太精明,其他借口总会被挡回来,但借口如厕舒妃娘娘总不至于阻他。 另一头的元良良由于到的最晚,只能选最后边的座位坐下。这个位置她看谁都看不清,还好那团绛紫色足够晃眼。看到人消失在对面,她琢磨了下,也起身。春雨要跟上,她不让。 她起身后,最前头两个座位上的秀女也起身假借有事走开了。 元良良冲四殿去的,所以很快看到四殿人影正在假山后的亭中望风。她特意放轻脚步,还没等靠近,四殿已经警觉回头。看到她,即刻锁紧了眉头,眼底是一片不友好的寒芒。 元良良硬着头皮走近他,不料四殿下竟转头就走,脚步之利索,她要跑飞快才能追上他。元良良拦住四殿去路,没想好要说的话,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殿下,求殿下。小女不想跟了二殿下,小女心仪殿下,哪怕做侍妾,小女也愿意的。求殿下。”她说到后面,连声音都走调了,甚是失态,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 四殿被打扰已是极不悦,眼前女人还说些恬不知耻的话,他闭了闭凤眸,重又睁开,一字一言,冷硬开口:“本殿最讨厌像你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本殿就算会纳天底下所有女人入府,也不会是你。” 元良良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他竟说如此重的话,见他绕过自己就走,元良良伸手去抓他衣摆,四殿察觉,狠狠甩开。力道之大,令元良良失去重心扑倒在地。 四殿抬脚,感觉到脚上有牵绊,低头看到一只白生生的手,正环住他的鞋帮。随之,四殿听着压抑的啜泣声,看着女人头上歪斜即将掉落的金步摇,他沉默。随后,无情抬腿大踏步离去。 元良良就这样趴在地上,无声痛哭。她真的太难过了,从小到大几次心碎的感觉都是因 4. 肆 [] 在客栈休养了三日,元良良带着春雨出门去了当铺。她将大夫人给的首饰当了,还想把大夫人给的衣服当了,结果当铺掌柜说她的衣服不值几个钱,不收。 是了,在京都几乎人人权贵或是有权贵做靠山的人,穿绫罗绸缎的人数不胜数,穿千金难买绫罗绸缎的人也不在少数,掌柜的自然看不上她的衣服。好在发簪是金子银子做的,款式不好看不要紧,大不了融了当钱花。 元良良收好了依旧扁扁的荷包,叹气。如果不住店,她和春雨光吃饭,省着点花应该够撑一个月,如果住店,就顶多七八天。后面他们将身无分文,被客栈掌柜的赶出去,然后流落街头,有地痞看她长得不错,强迫她当侍妾,她和春雨被饿了三四天,但还有一口气,自是不愿,说如果再骚扰她就去报官,地痞于是被吓走了。再见到地痞,她和春雨已经被饿了七八天,只剩一口气,地痞一句话不说只笑望着她,她用毕生力气抓住地痞油乎乎的肉手:“求求给口吃的吧,公子想做什么都行。” 想到此,元良良面露凝重,她捏着拳头,感受到掌心结的疤,用力握紧了还是会有些许疼痛。她绝不让自己流落到那种惨绝人寰的境地! “春雨丫头,我们离开这里吧。去一个真正繁花似锦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快乐小日子怎么样?” 京都不适合她们,也不愿意回元家自取其辱,更不愿意回去临沅老家。倒不如自闯一番天地,无需多有钱,至少能快活过好每一天。 春雨重重“嗯”了声,眼睛晶亮。马上又想到,忧心问:“夫人怎么办?” 夫人肯定会知道她们流落在外不知去向,非急疯了不可。 元良良:“等我们有了落脚之地,就给娘亲写信报平安。再等我们真正出头了,就把娘亲接出来,接不出来就偷出来,从此我们一家三口快快活活的生活在一起!” “嗯!”春雨点了个大大的头。听了元良良的描述,春雨心里似乎也有了一点画面。 主仆一时沉浸在畅想中不能自拔。 “听说了吗,七月初二就是四殿下大婚之日!” “什么,这么快?选秀才过去三日,这就要大婚了?” “听说是钦天监定的黄道吉日,说之后的几月都不宜婚嫁,只有这一日是好的。这不就定下了。” 元良良摇晃下春雨的手:“要不等到七月再走吧?” 春雨从美好中回神,茫然问:“姑娘,这是为何?” 元良良不吱声。 春雨:“可是我们没钱住到那时候了。” 元良良说她有办法。 七月初二,确是个天光明媚的好天气,一尘如洗的天空,如块蓝色宝玉,阳光普照着大地,人人欢声笑语。 一身正红婚服的四殿带着仪仗队从宫里出发,前往太傅府迎娶太傅嫡次女段凝为四皇子正妃。 百姓们难得见到如此辉煌浩大的场面,上回得见,还是三年前二殿下大婚。众百姓只见为首开路的是围着红腰带不怒自威的侍卫军,再是一身正红皇子喜服尤为瞩目的四殿下骑在一匹黝黑发亮的高头大马上,许是穿得喜庆,原本给人不怒自威感觉的四殿下竟被衬托得唇红齿白,明明没在笑,眉宇间却自成风流。 众百姓齐齐下跪行礼恭贺四殿新喜,没等四殿反应,跟在四殿身边的侍从就掏出早准备好的喜钱喜饼分发给百姓,最后人手不够,只能往人堆里撒了。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子早准备好了,机智围成一圈,背对着背,扩大包围圈,果真侍从将一大把银钱糖果很凑巧的扔进包围圈里,几个小子见状兴奋大叫。 四殿下见此一幕,嘴角才漾开一个笑。 元良良站在人堆里,春雨早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她被推搡着,动静越来越大,听着人群高呼“四殿下”,然后她看到了队伍中那身刺目的红,还有更刺目的是他脸上陌生的笑容。 他原来是会笑的。 只是从来不是对她。 他离她越来越近,又离她越来越远。 他去接他的新娘了。 冷不丁的,她手里被塞了一包喜糖。 幺平是看她一个姑娘家,肯定抢不过那许多人,又看她长得实在是好,起了恻隐之心,就将手里发得差不多,还剩余的一点连同布包团巴团巴全塞人怀里了。 幺平追上四殿下,笑得见牙不见眼。见四殿看来,他解释:“见到个漂亮姑娘。”只不过姑娘看着愁容满面。这话,幺平肯定不会选这节骨眼说。 四殿下又恢复了肃穆凛然的模样,他看身后的幺平时,眼梢微抬,眼神落在更后方。似在寻找什么。 那么多百姓,人挤人,她还是那么瞩目。 四殿不否认,他也注意到她了。只不过四殿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他觉得一定是她穿衣服太张扬,故意引起人注意的。瞧,连幺平这样的宦官都被她吸引了去。 四殿想从人群中收回目光,不经意就看到了,她和她的丫头站在一家店铺檐下,她也正望着他。四目相对时,四殿飞快收回目光,坐直身体,他两腿一夹马腹,马飞快往前奔跑,转眼到了队伍最前边,更是一骑绝尘。侍卫队只好跑着跟上,幺平呼喝仪仗队也加快脚步。 ... 元良良转头和春雨说:“我们后日出发吧。本来今日就可以走的,但我们总要先跟船上道个别对吧。” 春雨自然没意见。 元良良说的船就是停在花满楼后湖的一条花船。花船当然是花满楼的,每到晚霞时分,花满楼会派舞娘去船上献舞,给花满楼扬名撑场子。 元良良在春雨百般阻挠下,还是自告奋勇去花船自荐跑腿。她那张脸都能当花魁娘子,只是不论老鸨子芸娘怎么开口说好话劝她入行,元良良都坚持说只想当跑腿的,并直言她只做短工,她是要出去闯天下的人。 芸娘只看着她笑笑不说话,心下琢磨着怎么让这丫头死心塌地留下。遂元良良提出要预支工钱,芸娘二话不说答应她,并给了双倍的,有什么好吃的也第一时间想到她。花船上人人皆知,芸娘看重元良良,是要将她当花魁娘子栽培的。 因此,真正的花魁娘子十分不待见元良良,也从没给过元良良好脸色瞧,只是元良良从小习惯了各种目光,她是万般不放心上的,于是遭到无视的花魁娘子更堵心了。 ... 这婚礼礼节也着实是多,四殿接完正妃,后悔不已。迎正妃回四皇子府的路上,他觉得时辰尚早,于是和幺平这样说:“你亲自去趟两位侧妃府,就说本殿允许她们与正妃一同进皇子府,不必再择时了。” 幺平惊骇,劝:“殿下,不成啊,这…这侧妃礼服还没备妥呢。更何况两位侧妃府纳采都没下达。” 四殿四平八稳坐在马上,十分理所当然说:“你去成品铺子买两套给侧妃送去吧。至于纳采……”他琢磨下,很快想到说,“让她们回门时一同带回去就成了。去吧。速去速回,别误了吉时,不然母妃那不好交代。” 幺平苦哈哈应下,随即撩起衣摆,飓风腿跑远。 这日,四殿下同时迎娶皇子妃及两位侧妃的事轰动了整个京都,据说消息传达至三家府邸,闹得三位大臣家皆人仰马翻。 太傅府是觉得荒谬,问题荒谬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太傅只能干看着,干生气,他还能怎么着,只能认了呗。而兵部侍郎府和太仆寺卿府是直到四殿下的人抬着迎侧妃的轿辇到自家府门前时才知道自家女儿这日要进四皇子府。于是,两府的人进进出出,跟老树下那窝蚂蚁得知要下雨似的忙活开去。 看着廉价土气的嫁衣,两位侧妃暗自垂泪好久。 四皇子府。四殿宴宾客。 大殿得知正妃侧妃一同入府,觉头疼。本来这是四殿下婚礼,是四殿下的事,跟他无关。然而,都知道大殿和四殿是穿一条裤子的,四殿娶太傅之女相当于是给他大殿助力,这下子不是直接把段太傅给得罪了? 大殿寻个空隙,和四殿说话,不自知语气有点责备的意味。 “四弟,这正妃侧妃一起进府从未有过的先例,这么做很是不妥。” 四殿下喝了不少酒,两颊染上胭红,神色倒还清明:“我这么做也算给大家省了送礼钱。旁的人不说,就说朝上几个纯官,两袖清风,让他们送三次礼,本殿着实过意不去。” 5. 伍 [] 四殿下以前都是自个吃饭,但从此往后,就要和正妃侧妃一同用膳。 四殿下觉得这个规矩得改,不过第一次嘛,他是可以勉强忍忍的。他进膳厅时,他的正妃和侧妃都到了,见他过来,各个起身行礼问安。 四殿下:“都坐吧。”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和女人一起吃饭的原因。 饭毕,食不知味的四殿打算撤了,听到侧妃许氏甜甜唤他:“殿下,妾身近日新学了一支剑舞,想献给殿下。” 四殿下皱眉,他究竟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戏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跟女人同桌的原因。 都是麻烦精。 四殿下还是忍了,毕竟新妃入府,互相体谅很有必要。 许氏取了早准备好的刻了精致花纹的长剑,开始扭动身体,不时露出纤长的脖颈,不时又是白嫩的胳膊,纤细的腰身灵活翻转,发丝随之飘扬在半空,实是美不胜收。 四殿下沉着脸不置一言。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摔倒了还要抱住他的脚,露出的手和胳膊比眼前女人的更白皙,就那样紧紧抓着黑色的鞋帮,刺目得很。 只是那有什么用,他还不是能轻易挣脱开。 四殿下回过神,眼里又有了怒火。他拍案而起:“你这是耍剑呢还是勾引人?” 四殿擅剑也常练剑,许侧妃也是知道这点才学了这一出。 但她不知四殿实在瞧不上她的花把式,在四殿眼里出剑就是要一击即中取人性命,被女人用来整这一出,耿直的四殿实难接受。 四殿的怒火吓得厅里三个女人及伺候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四殿都不想解释,只和正妃说:“好好教教规矩,不懂规矩就在院里呆着,别出来丢人现眼。”说完,抬脚走人。 除了许侧妃诚惶诚恐和伤心欲绝以外,正妃和左侧妃表面淡然,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叫她许侧妃翻着花样子勾搭男人,栽了吧。 隔了一日,四殿才带着正妃和左侧妃进宫给陛下和舒妃请安,由于许昕蕊犯了错,四殿故要她在院里反省。 舒妃知道四殿惩罚了新入府的侧妃,要是侧妃真犯错,罚了也就罚了,问题侧妃不就是献了个舞,这不也是为了哄他高兴至于吗? 舒妃娘娘于是给侧妃求情,四殿意味深长看着他母妃,等舒妃说完了,他才开口: “敢情母妃在儿子后院还安插了眼线,今晚上儿子回去就把人送还回来,母妃可勿气。” 舒妃娘娘失态翻个白眼,还叫她勿气,她非得被气死不可! 算了,好在她还有个他遣不走的。 舒妃瞧着她皇儿,又瞧瞧皇儿身边的两个女人,想想大殿二殿后院妻妾成群,包括陛下更不遑多让,怎么她皇儿就搞特殊呢。 舒妃想到此,想起选秀结束后发生的一个事。 她幽怨瞥了四殿一眼,说道:“你们可有听说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就是选秀后不久发生的,一个秀女因落选,伤心之下跳了湖,之后虽被人救起,但至今都还在病榻上没能起身。哎,真是可怜见的。” 舒妃看向四殿:“如若皇儿你多纳几个人进府,刚好有此秀女,此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四殿很不解:“她干嘛投湖,落选了回家再让家里安排嫁人不就好了?再说皇家后院有什么好进的,女人多是非多,天天唱戏不腻吗?” 这话说的,舒妃捂脸。 正妃替舒妃开口解释:“殿下,能被送来选秀的秀女,定是抱着和皇家结亲的意图来的,这没选上,指不定会被家里人嫌弃,嫁人也是个问题。” 四殿表情沉重,想着下回就向陛下请示减少各地送选人数好了,或者推迟选秀年限也成。 ... 元良良前日去请辞,芸娘说她忙,让她晚一点。元良良于是昨日又去,芸娘还是说忙,不肯见她。 关键是你忙归忙,工钱总要先付了吧!元良良气到跺脚。 由于工钱没结清,元良良今日只得再去找芸娘。她决定了,这次必须要到工钱! 夕阳西下时的花满楼后湖岸上和水榭围满了人,不论男女老少谁都想免费一睹花魁娘子的倾世容颜。 花船灯火通明,往常这时候花魁娘子已然站在船头翩翩起舞了。 岸上有大胆的语气不耐催促,一个人催促后就有无数个人站出来跟着一起起哄。 没多久,花魁娘子终于现身。 一袭薄如蝉翼的水红纱裙罩在凝脂般的肩上,女子缓缓起舞,正当大伙看呆时,只听惨叫一声,花船上的女子竟摔倒了。 花魁娘子今日上船时没踩稳崴了脚,要是提前一点,她没上船大不了换人,不巧的是她上了船,还没等她反应,船夫已然载着她到了湖中央。 再回去且不说时间上赶不及会被芸娘奚落,芸娘本就一直偷摸寻合适的人试图换了她。 再则岸上人到得不少,今日要不跳这一场,势必对她名声有影响,这样芸娘就更有借口拿捏她了。 她努力了这么久,怎可轻易放弃,于是在大家的催促声中,她忍着脚疼,试图蒙混过这一场,谁知还是出事了。 花魁娘子泪水涟涟,她心里气自己不争气,也因为脚真的好痛。周围没有一人安慰她,除了嫌弃,就是埋怨。她眼泪掉更凶猛了。 泪眼朦胧间,她看到了岸上冲自己挥手打手势的……元良良? 那个芸娘想要将她替换了去,新提拔的小姑娘。 花魁娘子懂元良良的意思,但她不甘愿被此女抢了风头,是以坐在船仓里当没看见。 只是周围笑闹声更大了,还有人大声呵斥她下去。 花魁娘子忍了又忍,最终让船夫将船开到元良良那边去,又让乐手准备起乐。 元良良冲众人大声解释:“小女是花魁娘子的丫头,今日就由小女为大家跳这支舞。” 花魁娘子扯了扯精致妆容的面皮,附和元良良的话:“是,没错呢。” 不甘心又加一句,“她也可以说是奴家带出来的人。有失礼之处,还望官人们多包容。” 花魁抬手,示意乐起。 元良良就在岸边,水榭旁,满天落霞下,迎着空灵乐声,轻舞着她的身体。 舞不够激烈,但她身体各处都很美,手臂、腰肢、以及细长的腿,无不彰显着轻灵和韵味。 风起时,将她的衣裳紧贴身体,显出属于少女曼妙的身材。 她的腰也是真的很软,众人就看到她探下腰,以一个常人不能做到的姿势,伸手去够湖里开得正艳的荷花。 二殿和四殿今日在宫门口偶遇,两人的皇子府本就在一个方向,是以两辆马车并驾齐驱,是谁也不肯让谁先过。 二殿纯粹是看四殿不顺眼,他还记着选妃时这老四坏了他好事的事。 而四殿纯粹觉得二殿马车的马跑得不如自己的马快,是以不想让。 直到两辆马车停下,四殿探出头去,幺平解释说前面石桥上人满为患,他们暂时过不去了。 二殿知道这定是花满楼的花魁娘子又在花船上跳舞吸引了大家围观,于是也不急着走了,他探头去看湖中,然后就见到了他得不到却至今忘不了的女人。 6. 陆 [] “春雨呢?” 元良良这才想起小丫头春雨,她被美色所惑,就这样遗忘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头。 四殿还在想她刚才说的话。 欢喜他? 那二殿下呢?她也欢喜吗? 随即四殿又想到,一个女子公然说欢喜一个男子真是有失体统! 四殿遐思被打断,但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她说的是跟在身边的丫头,语气沉沉说:“又不是小孩子,她找不见你,自然就回去了。” 元良良觉得有道理,于是说:“殿下,小女这样不方便回客栈。” 四殿觉得自己理解她的言外之意,她是想跟他回府?这成何体统! 四殿决定回绝她,并要教教她礼义廉耻。正准备张嘴,就听到她说:“殿下方便给小女找一身干净的衣裳吗?” 殿下掀帘吩咐幺平,随即发现马车竟然已经到了他府门口。 他迅速放下帘子,心里想着等下必定要好好惩治下这个幺平,真是越来越不把主子放眼里了。他什么时候交代他带人回府了? 四殿眼瞧着披着墨色斗篷的女子清丽丽一条迈进那家陈旧朴素的客栈大门。此时正是晚膳时间,客栈大堂几乎坐满了人。 而有几个男青年就这样目不转睛盯着她上楼的背影瞧,还有油腔滑调的互相调侃声。 四殿眼里是浓浓的暮霭。他心里刚有了思量,只听一声吆喝,幺平驾了马车载着他离开。 马车极迅速奔跑在宽阔的大街上。 四殿喊:“幺平。” 幺平回半个头,笑回:“殿下饿了吧?没事,咱这就回府了。” 幺平不知道殿下饿不饿,反正他刚才看到客栈里的人吃大鸡腿,他挺饿的。 幺平听到四殿要他回去,很不可思议。 四殿没解释,只是说了句:“今晚上回府,你就别吃饭了,该罚。” 听到该罚两字,幺平知道他殿下不是在开玩笑。他不敢反驳,只在心里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吗? 苦恼想了半天,又想他真有做错事吗? 四殿下马车,进了客栈。他一走进去,守马车的幺平顿时发现客栈更狭窄了。 四殿径直跨上客栈的楼梯。 柜台前的掌柜及小二眼睁睁看着他不打招呼直接上楼,要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早被抬着扔出去了。 然而他们见到的年轻男人,一看就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并且让人发自心底胆寒不敢接近。 四殿上楼,掌柜想想随他去吧,于是催促小二干自己的活去,他自己也低头算账,就当没看到那男的。 四殿不知道元良良在哪个房间,好在客栈没几间房,之前他盯着她上楼,看不见人影,但能听清她进哪个房间的动静。 听到有人敲门,元良良当是春雨丫头,没多想拉开门,看到了四殿下,她两眼放光。 四殿下想到楼下一帮男客人,他在楼上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粗犷嘈杂声,他心底很不满:“随便给男人开门,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吗?” 元良良本来侧身想迎他进屋的,听到这话,她在考虑。这要是放他进屋,他会不会又觉得她太随便?于是默默推门,想让门缝看起来小一点。 四殿下察觉到她的意图,心里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关门不觉得为时已晚?” 四殿察觉到有人偷窥自己,于是二话不说推门进屋。 四殿打量眼前的屋子,只需两眼就能全收眼底。 一张方桌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床上除了一团被子,还有乱七八糟一堆衣服。四殿在方桌前的凳子上坐下。 元良良给客人倒水:“殿下喝茶。” 四殿拿起杯子打量,发现还算干净,就十分矜持小抿了口,马上又皱眉:“这不是茶,这是凉白开。” 元良良心虚笑笑。她自然知道,但这小客栈,热水需要自己去厨房提,她嫌麻烦。“殿下将就下?” 四殿打量她:“本殿看你也不像是将就的人。你那丫头不知道伺候主子吗?” 元良良心想,她丫头还要靠她跑腿养活呢。 “这茶……水早上打来是热的,不过放凉了。现在天气热,喝口凉水不打紧的。” 四殿十分自然说:“你落水了,要喝热的。” 这是关心……她? 元良良有点受宠若惊,一时反应不及。 四殿想想算了,还是等回府后他再给她安排吧。 四殿又打量她,见她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转眼瞥见床上乱七八糟一堆,命令道:“去收拾了。” 元良良觉得甚是羞愧,被个男人看到自己乱七八糟的闺房,还是她心仪的男人。他一定觉得她这个人也是乱七八糟的。 元良良飞快扑到床上,扯过被子底下压着的两个布包,将一堆衣服塞进去,利落收拾完整。 两个圆滚滚的布包放在床前,要是四殿没看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其实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元良良解释:“小女打算明日就和丫头一起离开这里,衣服鞋袜拿出来是要好好收拾打包的,只是还没收拾妥帖,殿下就过来了。” 四殿闻言,问:“离开这里去哪?” 元良良说:“小女打算和丫头另外找个落脚地。” 四殿想到什么,又问:“你的家里人怎么不来接你?” 元良良侧半个身,她不是很想回答他。 只是四殿何许人也,他想问的问题是必须要有答案的:“说话。” 元良良硬着头皮,扭扭捏捏回:“落选了,怕家里责骂。” 四点心想,果然是这样。“所以,你宁愿选择跳湖,也不愿回家?” 元良良没想到他竟念念不忘这事。她觉得有必要让他清楚知道,于是大致解释了遍。她不是要跳湖,她只是跳舞,是他四殿下误会了而已。 四殿明了,声音沉沉:“所以你一个大家闺秀为何要去抛头露面跳舞?” 这事解释不清极容易引起误会。元良良不想他误会,于是慎重开口解释。她是第一次跳舞,只是为了给朋友解困而已。她不是去当舞姬,只是当跑腿的而已。她情真意切说:“殿下,比起饿死,小女凭自己的双腿养活自己个有错吗?” 四殿一时静默,半晌严肃道:“只这一次,以后不许。” 元良良觉得他这话很有歧义,正暗自琢磨着。 听到他又开口:“二殿说要娶你做侧妃,只刚才你已与本殿有了肌肤之亲,理应要跟本殿回府。所以,你是要做二殿的侧妃还是做本殿侍妾?” 元良良惊呆了。 四殿等着她回话,突然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如果她拒绝,他又该如何做? 转而又想,不能够。二殿没机会,她只有选他。 在后湖时,元良良也是看到了二殿下的,她惊恐想,原来二殿下还要打她主意? 那么眼下她要怎么做?她只有两条路,要么就今晚趁天黑和春雨逃之夭夭,找一个二殿寻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要么就从了四殿。 诶? 四殿这是愿意给她机会了? 元良良想到这,莫名感到兴奋。 还……还用选吗,她当然是…… “小女想和四殿下在一起。”她说得飞快,生怕有人反悔似的。 她说“在一起”?四殿心里觉畅快。 四殿自是表面不显,起身道:“本殿在马车中 7. 柒 [] 幺平小声问四殿:“是找皇子妃安排吗?” 四殿看一眼身后低眉顺眼,只一双灵动的眼珠四处瞟动的女人:“去找王子福吧。”王子福是四皇子府的大管事,由陛下亲赐,也经他手调教过的人。 等王子福到了,四殿交代:“打扫出个院子给夫人居住,准备热水给夫人沐浴,再找两个能干的丫头伺候着。”四殿目光沉沉瞥了眼抱着元良良胳膊的丫头说。 王子福答了声,立时下去办。 都以为这晚殿下会在新夫人这,谁知并没有,不过四殿也没去王妃及侧王妃那就是了。 第二日,四殿如往常一般早早去上朝,路上又遇到了二殿下。二殿下表示增进兄弟感情,硬要跟他挤一车。 二殿下上来后,也不客套,直接说明来意。他问四殿他昨晚带走的女子送去了哪里,他打算再去求下母后,求母后成全他和元家女。 四殿表示昨晚将人送回了客栈。不过之后的转折嘛,他就没必要和无关的人解释太多了。 二殿问了哪家客栈,在心口默默记下客栈名字,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二殿开始转移话题,对四殿的后院生活产生的兴趣,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二殿问:“四弟最近与府中正妃侧妃相处如何?” 四殿:“挺好的。” 二殿:“怎么个好法?说给二哥听听呢。” 四殿:“皇子妃很懂规矩。” 二殿:“……” 二殿下下朝后就去找了皇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并苦苦表示只要把元家女给他当侧妃,以后一定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努力再努力,争取夺下他们母子都想要的。并说他只要这一个,此后一年半载他决不再纳其他女人入后院。 皇后无奈,心想着,用个女人激励二皇子成长也算好事一桩,于是就同意了。 二殿下得到准信,兴冲冲出府,特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还郑重带了仪仗队和侧妃轿辇去客栈接元家女。结果到客栈才知人已经退房离开了。 二殿下得知是昨晚离开的,还是坐了一个贵气男子的马车离开的,他立马醒悟,又马不停蹄赶往四殿下府叫门。 二殿下见到来迟的四殿下,心里有气,硬是忍了没发作:“四弟,你不是说把人送回客栈,怎么客栈掌柜又说被你接走了?” 客栈掌柜可没说被谁接走的,这话纯粹是二殿唬四殿的。 四殿身形端正坐在主位上,道:“二哥只问我把人送去哪里,我是把人送回了客栈。要不然客栈掌柜也不会知道是本殿把人带走的。” 二殿觉得他在耍自己,奈何此人一本正经,二殿没证据。 “算了,这事我不追究。只是你究竟把人带去哪了,元家女现在在哪?”二殿最后半句字字铿锵,意思很明显,一定要四殿给个说法。 四殿也不打算瞒着,老实说:“自然在我府上。” 二殿没听出四殿话中的真实含义,换了大殿,二殿就要愁了,但四殿嘛,他压根没想过四殿会跟元家女有什么。要知道选秀那天,四殿可是明确表态不喜元家女的。 二殿表情松弛,道:“皇后娘娘已经答应让本殿迎娶元家女为侧妃,如今她是你二皇兄的良侧妃了。” 四殿紧随其后从容道:“元家女昨日晚已入我四皇子府后院,如今已是本殿侍妾。” 二殿倒退两步不可置信指着他:“你、你骗人!” 四殿从容不迫,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架势。 二殿崩溃了,他实难接受此现实。冲到四殿面前,叫嚣:“你不是说过厌恶她,说她妖媚,不配进皇家后院?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不让我纳,你自己纳了?” 四殿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这时候经提醒,他想起来。貌似自个还真说过。他只好答:“形势所迫罢了。” 二殿更崩溃了:“好一个形势所迫,你倒说说谁迫你了?” 四殿:“昨晚她掉下水,我即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怎能不负责任。” 二殿缓缓呼出口气,他捏了捏拳,好言好语再开口:“四皇弟,二皇兄知道你看不上那女子,皇兄并不介意她在你府里一晚,你看,要不然将其让给皇兄如何?你要什么东西,但凡皇兄府里有的,都可答应予你。” 四殿没想到二殿能说出这番话,他蹙了蹙眉,道:“二哥说笑了,元家女即已是本殿女人,那断不能再送人的。” 二殿恼火:“你又不喜欢她!” “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是本殿女人。”四殿又重复那句。 二殿忽然觉得想明白了什么。他一定是故意的,包括选妃那天,他也是,故意搅黄了不让自己纳元家女,今日亦是想看自己笑话! “老四,为兄怎么不知道,传言少根筋的四殿下竟也会这么狡诈阴险?” 四殿下不否认少根筋,更不否认狡诈阴险。别人说他的多了,他要计较,怎么计较得过来。 二殿最后放狠话,不会就此罢休云云,随后扬长而去。 四殿当然是不怕被要挟的。 清净之下,四殿又想起被提醒的话。他可不止在二殿面前说过元家女狐魅及她不配进皇家后院的话,他也在元家女本人面前说过。四殿下回忆了下,就全想起来了。 他一个人在兵器库沉默良久,出来后,问幺平:“夫人今天在做什么?” 四皇子府后院除了一正妃二侧妃外,也就只有一个夫人。 幺平庆幸自己不久前刚探听了消息,昂着脖子回:“良夫人早起用了早膳后,转了一圈院子,又逛了半个时辰园子,如今还在园子里,欣赏种的花。” “把她喜欢的园子里的花移栽到她院里吧。”说完,四殿挥手。 四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了,但他不承认自己是错的,毕竟他说的都是实话不是么。 第二日早朝,四殿被弹劾了。还是二殿亲自向陛下告状,说四殿下强掳民女,私德不修。 众臣内心:“这怕不是说的二殿下你自己吧。” 陛下虽也不信,但总归要意思意思盘问被告两句。 于是就听到四殿下坦荡荡解释:“儿臣问过元家女,是愿意跟了二殿下,还是儿臣,元家女亲口说心仪儿臣,宁做儿臣侍妾,也不当二殿侧妃。” 二殿直说不信,然而他的心还是因四殿下的话稀碎。 “儿臣之所以纳元家女入府,实乃当时情况特殊,元家女掉入湖里,儿臣将其救起,男女有别,儿臣即看了女儿家的身体,自当负责到底。” 四殿下一席话听得众臣连连点头,世人皆知四殿下从不撒谎,这有话必说的性子哪怕是用来变相夸赞自己也毫不让人觉得别扭。 陛下也跟着点头:“朕的四皇子不愧是朕的四皇子,像极了朕哪。” 众臣内心:“呃,现在别扭了。” 二皇子怎堪甘心,哪怕众臣都不站他这边,他也要泄了这口气:“四殿下,皇后娘娘做主让元家女许我为侧妃在前,你说元家女想做你侍妾,而不想当我侧妃?笑话,侧妃可是能入皇家玉牒的,侍妾是什么,侍妾只是个玩物!哪个女人会这么傻?” 众臣内心:“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难不成真是四殿下……?” 陛下也动摇了。目光在二殿下与四殿下脸上徘徊。 四殿目光沉沉:“爱信不信,总之如今元家女已成我后院女人,不会改变。” 二殿下向陛下行礼:“父皇,儿臣要一个说法。能否让元家女自己站出来选择?” 陛下觉得这个方法甚好。 二殿下见陛下同意,接着说:“为避免有人胁迫元家女,儿臣想让父皇身边的贾公公亲自去四皇子府接元家女进宫。” 四殿眼中寒芒毕露,他的女人是要在朝上给这么多 8. 捌 [] 朝中闻听确是二殿冤枉了四殿,众臣无一惊讶,包括皇后母家的永定侯府及支持二皇子的一干亲信都是一副“我就知道,果然如此”的淡漠神情。 众臣皆看到二殿下隐忍愤慨的神情,再去看四殿下日常稳如泰山,这高下立见。有悄摸摸支持四殿下的几个大臣心里狂喜,狂喜的同时又惋惜。众人皆知四殿下一心只在沙场,从未有过争权之心,这样没有野心的皇子叫他们这些追随者可真是为难哟。 好在还有大殿下,四殿下信赖大殿下,日后大殿下夺位成功,想必对朝廷,对他们也是幸事。 四殿带着元良良一起出宫,上马车后元良良提出想了许久的请求:“殿下,路过花满楼能否停下车?” 花满楼?这不就是二殿常去的温柔乡?四殿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他瞅了她一眼,不说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同意。 元良良凑过去,坐到四殿身边,歪着头看他,下巴都快抵到四殿肩窝了。“殿下,花满楼的芸娘还欠我工钱,我得去要回来。” 四殿闻着鼻尖不知名的花香,问:“你很缺钱?” 元良良笑眯眯说:“以前缺,现在嘛,有吃有住,不缺。”她顿了下,又说,“不过这是我的血汗钱,是我差点跑断了腿挣回来的,不能不要。” 四殿对于“跑断腿”很好奇,“‘跑断腿’是个什么活?” 元良良说给他听:“花船上的花魁娘子和乐手总要吃饭吧,总要喝水吧,总要有人递个话啥的吧,这时候就需要良儿了。” 四殿不解:“也包括跳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舞吗?” 元良良不敢苟同四殿下的话,但她眼下不说。等到她去芸娘那拿回工钱再说。她见四殿没有推开自己,于是头彻底歪进四殿下的劲窝,拨弄着他衣襟的金丝绣线恳求。 四殿想着这回有他陪着,以后这不安分的女人也出不了府,也就没再拒绝。 元良良和稳坐花满楼大厅一角的四殿说了声,便熟门熟路上了二楼芸娘的房间。 芸娘看到元良良吃了一惊,马上一脸惊喜招待元良良。元良良才没工夫和她闲扯,她直接摊手要工钱。 芸娘这回爽快:“给给!瞧你财迷的,长这么好一张脸,这么好个身段,还会跳舞,何愁不来钱。”芸娘不紧不慢从梨花木抽屉内取出一包银子,边递过去,边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她周身,笼络的意味十分明显。 元良良拿了钱,低头一瞧发现给多了。她毫不犹豫从里面将自己那份拿出来,其余还给芸娘。 芸娘冷下脸:“你来这也有一个多月了吧,可有听说我芸娘迫人干那见不得人的事?芸娘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来当花满楼的花魁娘子,你要什么芸娘都给你,也发誓绝不强迫你干不该干的事,怎么样?” 元良良心里觉得有丝丝惋惜,这个条件真的很诱人哪。她要是没给四殿下当侍妾,可能真的会答应。 芸娘见她摇头,脸更臭了,但还是忍着怒火继续劝:“这样,你要是事情多,可以不用常来,一周来两趟也行。” 元良良十分为难,她问:“翠音姐姐又美,又会跳舞,我看大家都很喜欢她。芸娘,你这样让我顶替翠音姐姐,不仅我为难,她也会难过的。” 翠音就是花满楼的花魁娘子。 芸娘叹口气,毫不遮掩告诉她:“翠音是美,但她老了。还能有几年,我总要找接班人吧?” 门口正要敲门的花魁娘子听到这话,心颤了颤。是啊,她老了,不仅男人嫌她老,就连昔日为自己筹谋的亦师亦友的芸娘也嫌弃她老。 元良良闻此言,诧异:“她才二十六岁,怎就老了?那七八十岁的老夫人算、算什么?”她气得都结巴了。 芸娘毫不亏心说:“做我们这行终究是不一样的。那些达官贵人为啥愿意花大钱来我们这儿,还不是因为家中的年岁大了,没意思,如果我们花满楼也都是皱巴巴的一群,谁还会来,对吧?” 元良良苦恼想想:“这话也没错。” 芸娘开始博同情:“所以你看花满楼坚持到现在多么不容易,你能不能帮帮芸娘?你要什么条件随便你开!” 元良良无奈,她本来不打算说的,但这芸娘死皮赖脸,她只好说出实情。“不是我不同意,是我……相公不同意。”她没勇气说出自己给人做妾的话。 芸娘咋舌:“不是吧?” 门口的花魁娘子也诧异万分,立马想到了楼下被带刀护卫守着的年轻男子。 芸娘见不是她本人不情愿,觉得还能再努努力:“你看,那些达官贵人的后院,哪一个不是小妾成群,有些老男人都走不动道了,后院小妾都还如你这般嫩的能掐出水来。你说这说明什么?” 芸娘自问自答:“这说明呀,不论做正妻还是做小妾,都没有自个有本事及有钱来得舒坦。所以,你要不要?”要不要抛弃相公,投入她芸娘的怀抱呀? 元良良叹气:“我相公不是我想抛弃就能抛弃的。” 四殿坐在楼下,是真的干坐着。这里上的点心和茶水他不想喝,女人他也嫌硌眼。 一开始还有衣裳轻薄的女人捏着帕子上他跟前,都被幺平他们拔刀吓走。后来谁都不敢来找他晦气,只是远远围观打量,并互相询问谁见过此人认得此人。 四殿数着沙漏等人下来。然而,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不仅四殿震惊自己的耐心,就连幺平都震惊良夫人的胆量。 四殿心想莫不是出了事,于是利落起身上楼。幺平带着护卫队两边开路。 花魁娘子也不想偷听她们讲话,奈何她是要进去的,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又怕等她回去再过来,元良良就走人了,于是她只能等在门口,想等她们聊些正常的话题时再敲门进去。 谁知这时候在楼下坐着的年轻男人竟然上楼来了,在和她同一扇门前站定。 幺平犀利的眼紧盯花魁娘子,低声呵斥:“让开。” 花魁娘子脚步不稳退到一边,扶着栏杆才站稳。 四殿刚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先是熟悉的小女子的声音,有些哀怨:“我相公不是我想抛弃就能抛弃的。” 随后是个不失城府的中年女人声音:“只要你愿意,芸娘可以帮您搞定你相公。还是那句话,仰男人鼻息过活多没意思,不如在我们的花满楼,让男人仰咱们的鼻息,这才快活!” 元良良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她虽真不敢怎么样,但和芸娘唠唠嗑过过嘴瘾也是极好的。“ 9. 玖 [] 元良良回她的院子前,冲将与她分道扬镳的殿下眨眼睛:“殿下,晚一点你要来菡萏院吗?” 四殿想了下,确实没要紧事,于是点头答应。 元良良就高兴地提着裙摆跑远了。 四殿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瞧不见,才转过头,继续往兵器库去。 元良良回到菡萏院,就让春雨给她重新束发。不要高髻,不要珠钗,就用湘妃色丝带绑住头发,再簪一朵牡丹花就好了。 她打算给四殿下献个簪花舞。 那天在皇后娘娘那,她听到他说花很香,应该和她一样喜欢才对。 四殿今日练长枪,这一杆玄铁铸造,分量不轻,他没练多久便满头大汗。 幺平等四殿停下,才上前问:“正妃娘娘那来问,今日殿下是否会过去。”幺平轻声补充一句,“今日十五。” 四殿听到十五,没多犹豫,便说:“过去。” 幺平心里觉愧对可怜的良夫人,殿下忘了今日什么日子,他怎么也忘了。要是在良夫人提出让殿下去菡萏院时,他提醒一二,也不至于闹这样的乌龙。 既然要去王妃那睡觉,那四殿便打算今日练到这,他还没忘了答应元良良要去她那的事。他将长枪递给侍从,又去换了身常服,便往后院去。 幺平认出这是去菡萏院的路,心想他殿下真是好本事。这不一下解决两人。 此时天色尚早,天空彩霞飘飘,映照得整个四皇子府都霞光异彩。 四殿跨进菡萏院,映入眼帘就是一大片娇艳的牡丹,鼻尖是宜人的花香,他停住脚步。 一身红衣的良夫人比之牡丹还要娇艳几分,如花仙子般从花丛中出现,她嘴里含着一朵开得最艳丽的牡丹花,轻移莲步向四殿而来。 良夫人靠近四殿时,要将花献给四殿,四殿要接过,谁知抓了个空。然后他看到晚霞下从花丛中飞出的花仙子开始曼妙起舞。 幺平看到良夫人露出的半个肩膀时,他吓得赶忙转身。他虽是太监,但这种场景也不是他可以见到的。幺平火速消失不见,还带走了在院门口的两名亲兵守卫。 簪花舞欢快妖娆,元良良在临沅老家第一次看到勾栏院的女人跳时都被惊艳了,后来才发现跳舞的女人样貌平平,只是这支舞为她增色不少。 元良良对自己的舞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她无事就练那么几下,久而久之,这些动作都快印进了她的骨血里了。 系在腰间的湘妃色飘带随风飘远,大红的衣衫洋洋洒洒伴风在空中,凝脂雪肤若隐若现。 元良良轻巧如腾飞般靠近四殿下,脚丫子踩上四殿下黑色的靴子,两人几乎没了空隙。目光相触时,元良良心中警醒,还没等她从他身上跳下来,四殿先她一步作出反应。 四殿用手臂紧紧环住她腰身,两人间就彻底没了空隙。元良良感受着他的体温,脸色酡红,心猿意马,跳舞勾引人家时她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此刻,她只觉自己飘飘然。她双手刚要环上四殿脖子,就听到头顶传来不客气的声音:“还有没有点女儿教养,元大人就是这么教女儿的?他好大的胆子!” 元良良被吼得瞬间清醒了几分。她委屈:“殿下,良儿舞跳得不好吗?” 四殿心里回答舞极美,人更美。但…… 四殿心里其实极矛盾的,他不否认他是有点喜欢的,但从小的教养告诉他,他不应该喜欢这种有伤风化的东西。从前二殿下几次想怂恿他去烟花之地,他都不为所动,谁曾想有朝一日竟会出现在他后院。 四殿下想想就不能忍。“不懂规矩就去好好学规矩,下次胆敢再犯,家法伺候。” 元良良以为他又会推开她,结果意外的并没有,不仅没有,还将她胡乱裹一通,将她送回了卧房的床上,随后才又大步离开。 四殿下也不知怎么就没狠下心,他应该让她知道他就是这府里的家法,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抱着人进了房。直到走出菡萏院,四殿下还能感受到那柔弱无骨的温暖触感,他甚至记得她果露的双足荡在他的腰间,令人酥麻难耐。 因为良夫人的所作所为,四殿下生了一晚上的气,于是彻底忘了今日晚他是要去正妃屋里的。幺平几次想提醒,都被他冷着脸打断,直到第二日四殿上朝回来,碰到给他请安的正妃,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正妃段凝知道府里新进了一个侍妾,虽说是殿下亲自迎进府的,但因为是侍妾,她也不屑一顾。只是这几日她发现,殿下似乎对菡萏院的良夫人不太一般,就说昨日,殿下明明答应来她这的,岂料去了一趟菡萏院,就不过来了。 好在殿下也没在菡萏院留太晚就是了。 今日她之所以等在这,就是想知道殿下向来重规矩的一个人,为何因为一个侍妾失信于她。 四殿以为每月都有初一十五,再等等日子很快会来的。他也一直觉得正妃是心胸开阔之人,应该不至于在此等小事上耿耿于怀。然后,他就发现,正妃今日话有点多。 “殿下,昨日母妃给妾身及侧妃都送了不少好料子,您看,良夫人那需不需要妾身给匀一些过去?” 四殿回:“正妃做主便好。” 正妃:“殿下,妾身到如今还没见过良夫人,也不确定膳房那是否符合她的口味,您看需不需要给良夫人那也添置个小厨房?总归咱们府里现在后院主子也不多,还伺候得过来。” 四殿注视着眼前的卷宗,没多想说:“按规矩办即可。” 正妃嘴角微微上扬,柔声又道:“听幺平说,您昨日要处理紧急政务,是一夜未睡?” 四殿抬头注视她,目光自然平和:“本殿以为你知道,原来你不知道?幺平只是找的借口,本殿昨日只是被菡萏院气到了罢了。” 正妃似犹豫着问:“不知良夫人做了何事惹您生气?” 四殿:“不守规矩。理当好好教导,否日后四皇子府非被她搞得乌烟瘴气不可。” 正妃见四殿下还是那个不苟言笑,规矩为重的四殿下,她才放心下来。只是回到正院,她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想了许久,才有点想明白。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 殿下让许侧妃学规矩,是交由她去办,而菡萏院那个,殿下却从不要她过问。照理说侍妾入府安排,总要经过她这个正妃,殿下却交给王子福去办。殿下口口不离按规矩办,侍妾进府后难道不该向她这个主母磕头敬茶? 没有,都没有。她不信殿下也会完全不知道这个规矩。 ... 殿下说让她学规矩,还特意遣了人来盯梢。原以为就在菡萏院翻翻女戒女训,抄几个字了事,哪成想皇子府竟然还养着教女子规矩的嬷嬷。两个嬷嬷从前还都是宫里的尚宫,得以出宫后就被舒妃娘娘安排进了四皇子府后院。 元良良不仅见识了两个嬷嬷的手腕,也见到了老熟人许昕蕊。 许昕蕊知道府里新进了一个良夫人,就没想过良夫人竟然会是元良良。许昕蕊毫不掩饰的厌恶,上去就问四殿下怎么会同意纳她进府? 许昕蕊已经学了多天的规矩,可能是就她一人,这些天都乖得很,眼看着明日就能被放出去。她在元良良跟着这么一闹,两个嬷嬷就觉得她规矩还没学到位,摇摇头表示她还有的学。 许昕蕊因此更痛恨元良良了。 许昕蕊自小到大就没少学规矩,除了因在家里受宠娇气些外,她对子悦嬷嬷和子喜嬷嬷手里的那点东西算是信手拈来,她配合起来轻轻松松。 元良良就不行了,抄女戒女训就算了,还得背,一字不落的背,还得了解清楚意思,这要错一星半点手心就得挨板子。元良良一双手掌本就磕碜,受罚了几次就更惨不忍睹了。 两 10. 拾 [] 成婚后的四殿下被舒妃要求,每个月务必腾出一日带正妃入宫觐见。四殿下觉无可厚非,于是应允。 八月的最后一天,四殿下想起来还没去瞧过舒妃娘娘,于是携了盛装打扮的正妃入宫。 舒妃娘娘见到两人,十分高兴,一个劲拉着正妃笑。正妃也一直在说话,只有四殿下默默坐着。 不用舒妃主动问,正妃就将四皇子府里发生的一些事娓娓讲来,比如府里厨子花式过招,献上五湖四海的菜式,有几道菜叫人吃了还想吃,还说四殿下都赞不绝口。 舒妃娘娘表示能让自个皇儿赞不绝口的人少有,于是说改日也做了带进宫让她尝一尝鲜。正妃连声应好。 又比如府里最近新栽了好些叫不出名的花,还请了民间的养护高手,说都是殿下的功劳,让府里的花园变得更美更气派。 舒妃想到那日元家女头上就带了一朵开得尤其漂亮的牡丹花。于是说:“你们府上的牡丹花想必开得不错。” 正妃看一眼目不暇视端坐的四殿,和舒妃说:“那自然。良夫人尤其喜欢牡丹花,为此四殿下还将园子里的牡丹花都移栽去了良夫人的菡萏院,殿下又见园子变得空荡荡的,这才从外面又找了好些品种进来。那养护高手也是神奇,经过他的手,没两天良夫人院里的牡丹开得竟比当初生长在园子里时还好。” 四殿蹙眉,他怎么不知道正妃原来话这么多。 舒妃瞅了四殿一眼,悄声问正妃:“最近四殿下去后院的日子多吗?” 正妃不语,似在想着怎么回舒妃娘娘的话。 舒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到什么又问:“那有去元家女那吗?” 正妃如实答。舒妃点点头,心下是真的佩服她这皇儿,心智之坚定,美人在前还能坐怀不乱。但她总觉得皇儿对那元家女应该不一般。 舒妃娘娘是不高兴四殿下宠幸元家女的,毕竟那样的狐魅。一个男人和狐魅扯上关系就一定不会是好事,更何况还是祁国皇子,是她毕生的希望。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正妃犹豫着,飞快瞧一眼四殿下,最终还是将难说的话出了口:“此事本不该让母妃操心的,实乃凝儿刚入府,不知该如何办。” 得到舒妃体谅,正妃才又接着说:“前几日,良夫人犯了错惹恼了殿下,殿下就要求良夫人同许侧妃一同学规矩,这事本应就此了结。但凝儿觉得还是有必要向母妃禀报一声,如若四皇子府后院将来还有此事发生,该如何是好?” 舒妃来回瞧瞧四皇子和正妃,问:“良夫人做了何事惹恼了我们四殿下?” 正妃欲言又止,四殿看着他母妃,主动揽过回话:“和侧妃一样,跳了支舞。” 正妃惊诧他竟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她想说哪里一样,侧妃的剑舞是可以正大光明给人瞧的,良夫人那……那是花满楼的做派。她虽没看到,但也有听说,良夫人都脱光了在陛下面前献媚! 正妃不经意和四殿对上眼,触及那平和下审视的眼神,她回眸,正襟危坐。 正妃不知道殿下出于什么考量,竟从未在菡萏院留过子时。但她是女子,她们还共有同一个丈夫,种种迹象表明,殿下就是对良夫人和对旁人不一般,哪怕这个旁人是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妃。 舒妃想到四殿下的不解风情,也就了然,没再追问。只是这回没有再提起四殿下罚得过重这等话。 正妃琢磨着想将良夫人这朵妖冶的小火苗在燃起来之前掐灭。她玩笑似的和舒妃说:“说来良夫人也怪可怜的,她竟被子喜子悦两位嬷嬷连着三日打了手心,第四日手肿的可怕,殿下还给请了医女诊治。” 这让舒妃意想不到,子喜子悦可是从宫里出去的,能走到这一步,手下还是很有分寸的。舒妃明白过来这话的另一个含义。沉脸说:“那元家女是不是没好好学规矩?否则子喜子悦看在四殿下和份上也不会轻易动手的,更何况把人打到请医女的地步?” 四殿心里虽觉得正妃说的是实情,但他就是很不悦。 正妃摇头:“良夫人有没有好好学,凝儿不得而知,不过此事说来也真是奇怪。良夫人好歹是五品官之女,听闻在此之前,良夫人都不知女戒女训为何物。这两本书,不止官家女,但凡认过些字的普通百姓人家都会买来通晓一二。” 舒妃摇头再摇头,说了句和四殿先前说元良良时一样的话:“这元家究竟是怎么教女儿的?” 四殿听舒妃说这话,脸上尤带着不悦道:“女戒女训也并非一定要大家闺秀去通读,也包括一个五品官之女。好的书多了,她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 四殿这话并非完全他所言,只是借用了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之言。大臣名叫梁牧,在陛下登基不久便已告老还乡,后来靠着才学和声望成了人人想拜访的大儒。听说大殿下和二殿下都在数年前去大臣家中送过礼,只是都全数被人家里退了回来。 舒妃哑口无言。 正妃意识到四殿在袒护元良良,心中愤慨无比,表面虽不显,只是说:“听闻良夫人还是今年才过继到元大人嫡妻名下的,在这之前良夫人及良夫人亲母一直被关在元家老宅。貌似是良夫人生母犯了一点错,是以在良夫人几岁的时候就被元大人送走了。良夫人没学过规矩倒也在情理之中。” 此话一出,舒妃惊愣了。 四殿都诧异,只是他马上又拍桌而起,怒喝正妃:“母妃宫中,岂容你放肆多话!” 正妃被吓到,手里的茶不停晃。这还是四殿第一次向她发火,竟是为了一个登不上台面的侍妾。 由于四殿的怒火,舒妃不敢火上浇油,只是留了心。而正妃段凝见舒妃都不出头说话,她自是不敢再多言。 出宫回府时,四殿独自快步走在前,四皇子妃由身边侍婢搀着小跑跟在后头。平日四殿还是给足正妃面子的,两人进宫出宫都是并肩而行,今日却是例外。 元良良在元府的境况出乎四殿意料,要是正妃不说,他还真不知道。可能此生都不会知道。 是呀,一个几岁的小丫头跟着戴罪的娘亲被送回人生地不熟的老家,元家老家那些亲戚又会怎么对待她们母女,四殿光想象就能知道。别说学大家小姐的礼仪规矩了,呵,恐怕吃顿好的都不会容易。 近十年,她在那里都经历了什么?四殿突然有些不敢想了。 走进菡萏院,她那个叫春雨的丫头迎出来,说她去跟嬷嬷学规矩了。四殿想起来她之前说不想学规矩,还跟他耍赖来着,他没同意。 四殿转身,脚步不动,又回头:“你怎么跟了夫人的?是元家的家生子?” 春雨不敢随意回答,再三思索后,才恭敬答:“奴婢是姑……夫人在……路上捡的,并非元家的家生奴仆。” 春雨只答了一半实话。她是六岁时被家里人丢弃在临沅老家的后山上,被偷偷上山放风的姑娘捡了回去,从此她们过上了相依为命的生活。对姑娘来说,这种生活不是人过的,但对她来说,遇到姑娘后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幸福安生的。 春雨不敢说她们在临沅老家的事,直觉被人知晓,一定会惹大麻 11. 拾壹 [] 元良良抱着殿下胳膊,问:“以后是不是不用学规矩了?” 四殿下:“规矩还是要学的,只是不必专注嬷嬷教的那两本书。”他又加一句,“该抄的还得抄,该背的还得背。” 元良良无语了。那把嬷嬷赶出府的意义何在?想想,她不用受罚也是好事一桩,马上又高兴起来。抱着殿下胳膊摇啊摇:“殿下怎么这么好呀。” 这……这什么女人? 从没被女人调戏过的四殿下无语了,内心从未有过的慌。这要换了外边的女人,他早动手赶走了,可眼前的是他的良夫人。 他想想,良夫人要亲近他,也是理所应当。 那……行吧。 从宫里出来后,这一日,四殿过得跟有人将他往火上架一般痛苦难忍。 正妃在舒妃面前多嘴,嬷嬷教不来规矩,包括良夫人并非元家嫡女的事,他都有办法应对,只一点。 四殿实难为情,尤其还要他主动去提起。向来杀伐果决的四殿觉得自己必须要鼓起这个勇气。 菡萏院。 元良良瞧见一朵歪着脑袋的红白相间的牡丹花,她摘下塞到四殿手心。 乖巧说:“殿下既不喜欢良儿跳舞,那以后只给殿下献花如何?” 四殿没想到好的说辞,于是选择不回答。捏着花骨朵半晌,四殿问:“良儿可有怨过本殿?” 元良良一时没想起来有啥值得她怨的。经过刚才,殿下从嬷嬷手底下将她救出来这一遭,元良良对她家殿下就只有爱。元良良实话说。 四殿又被表白了,虽然她不吝啬说爱慕他的话,四殿下每回听到,内心还是挺激动。这回直接憋红了脸。 四殿想问爱他哪里,又想万一她说只爱他的一个眉毛或者一个眼睛,而不是全部,怕自己会接受不了。于是就不问了吧,且当她是爱他浑身上下全部,包括也爱他的心。 “本殿很后悔,选妃那日。” 只一句话,元良良瞬懂。 元良良惊讶,他会说这个话。她以为像他这样的皇族贵公子要面子,哪怕做错了事,也只会硬着头皮傲娇说自己没错。 “你不会还想让本殿说后悔哪里吧?”四殿不满斜睨她。 元良良想摇头,就见殿下紧接着又说:“那天说绝不会迎你进府,本殿就很后悔,一直从迎你进府那天后悔至今。所以,一直也不敢碰你。”他后悔,悔死了。 “还有,不该用那些刻薄的话伤良儿。”四殿下和她商量,“就当本殿没说过,成吗?” 元良良表示她都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了。 四殿不信:“不可能。”别人背地里骂他被他发现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不报仇不代表不记得。 元良良只好苦着脸解释说:“良儿小时候因为长得实在太漂亮,总会遭人妒忌。那些人口不择言骂我狐狸精狐媚子,勾人的玩意,什么勾栏院都容不下我等等,太多太多了。许是被骂得多了,心里装不下了。” 元良良望着殿下,感动:“可是,只有殿下会对我说后悔。殿下的这句话,良儿会永永远远记在心里。” 四殿将手里的花戴在元良良头上,元良良于是又给他摘了一朵,挂在他的衣襟上。远一看,有点像新郎官,让元良良想起了殿下一身喜服迎娶正妃的那天。 四殿想问她刚才的话何意?究竟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骂她,还没等问出口,就被一只手五指相扣拽住了。 这个姿势让从没与谁牵过手的四殿下很是羞耻,于是忘了要问的话,亦步亦趋随着进屋。 元良良问戴着红花的殿下:“殿下,今晚要留下用饭吗?” 四殿点头:“好。” 元良良又问:“那殿下今晚要留下吗?” 四殿难得弯起嘴角,笑容和煦,脸上还有一丝可疑的绯红:“定然,幸不辱命。” 元良良笑容顿了顿,觉得他这话不怀好意。但她的殿下可不是这种人。 晚膳大多是元良良爱吃的。自从殿下新招了几个厨子,膳房的伙食一下子有了突飞猛进。只要她想得到,没有膳房做不出的。 元良良夹了一块东坡肘子递过去,殿下示意放进他碗里,元良良执拗举着,于是四殿在有些为难和窘迫之下咬了一口。味道很好就是他不知道哪里好。 四殿下是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的,哪怕小时候住母妃宫中,他们也极少一桌吃饭,更遑论互相喂饭了。等他会说话,几乎都是自己吃饭,舒妃娘娘对他十分严厉。 元良良又给他剥了一只虾,四殿下生疏的张嘴含下,不小心含了女人的手指,他愣住。等他吃下良夫人递过来的第十二只虾肉时,他已经十分熟练的张嘴了,哪怕唇齿碰到女人的手指,他也可以镇定自处。 晚膳后,四殿提出要沐浴,良夫人去问幺平拿殿下的衣服,返回来,走到殿下跟前,伸手去给殿下解衣服扣子。 元良良以为脱个衣服不会出错,结果衣服没解开,倒把自己的指甲扣坏了。她急得手都在抖,还咬牙切齿嘀咕,晶亮的眸子盯着扣子,让四殿下觉得下一刻她要张嘴咬他。 四殿觉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元良良抬头瞥他一眼,殿下的笑容收了收。最后还是殿下自己脱了外衣,良夫人觉得丢了脸面,坚持里面那件她来。 然后……这一脱,就把殿下给剥光了。 幺平捧着衣服进来时,就见他家殿下全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这有些猴急的模样,幺平是见所未见的。幺平放下衣服赶紧退下。 四殿盯着眼前属于他的女人,他再不犹豫,一把将人抱起,便上了床。 元良良搂着人脖子:“殿下不是要洗澡吗?” 殿下啃脖子的动作一滞。怎么办?他好像忘记了。 元良良摸着他光滑的背脊爱不释手,眼波流传,语带含羞说:“我也不想洗,只想跟殿下一起。” 四殿下听到这话,心情激荡,一股热血只冲下腹,他嫌女人脱衣服慢,自己动手,三两下除干净。 被进入时,元良良倒吸一口凉气。被殿下摸着很舒服,她摸着殿下也很舒服,她以为就是很舒服的,结果并不是。 元良良哭着叫疼时,脑子里还想起了勾栏院春花姐姐的话:“第一次会疼是正常的,第二次就舒坦了。你也舒坦我也舒坦大家一起舒坦。” 可能是她反应太激烈,四殿下第一次结束后,就没再继续。元良良想着,要不要她主动点,第二次应该就舒服了。可明明殿下离开了她,她下边还是很痛,她真的没勇气。可让殿下扫兴多不好。 想着想着,她竟然就睡着了。 四殿下转头看着梨花带雨的小脸,有些好笑,又十分心疼。 子时过后,幺平来问他要不要起身回书房,四殿下下意识要支起身,才发现胳膊被人抱住了。他低声说:“不用。” 今日要上朝,四殿只眯了一小会儿,到了时辰就自发睁眼。他小心将女人的手拨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就怕弄醒了她。结果还真吵醒了。 元良良睁眼。 见她醒来,四殿便要解释:“今日要……” 他话才出口,结果他就被人骑在了身上。那女人还是昨晚光着身子的模样,滑不溜秋,一下钻进他怀里,并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句。 四殿下睁大眼,不敢置信她竟然能说出那种下作话。 “放肆!” 元良良在他怀里拱着蛇一样的身体:“殿下,就让良儿试试看嘛,现在已经不疼了。” 女人极致滑腻的触感,娇娇媚媚的声音,无不是在勾引人。知晓人事后,四殿下还是头一回感受到难耐的躁动,他自不能忍。 于是乎,从未缺 12. 拾贰 [] 幺平将正妃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四殿下,四殿下动作不停,等一套枪法耍完,停下擦汗时才说话:“既然正妃没意见,那随她吧。” 幺平见他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硬着头皮主动问:“那殿下要去正妃院里吃饭吗?” 四殿内心不想去,然而,他这个当家的总要在自家后院露露相的。“去,总要去的。” 幺平想念殿下没娶亲的时候了,那时候他跟着四殿下院前院后随意出入,日子潇洒自在,如今可好。他一开始还以为只有自个和王子福会不适应,没想到殿下面对自己的女人竟然也如此的不适应,也是不可思议。 ... 正妃派人来请她去正院用晚膳,元良良一想就知道没好事,就让春雨去回了人家。结果菡萏院的主事丫头调香焦急说:“不行的夫人,正妃请夫人去吃饭这是命令,您是不能拒绝的。” 还有这规矩?元良良回忆,貌似元家的老嬷嬷确实有说过此条规矩。只是她没用心记,所以也忘得快。 元良良只担心一个问题,一脸纠结问:“该不会以后每日都要上正妃那去用膳吧?” 调香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某个殿下:“如果正妃有要求,您是必须要过去伺候的。” 春雨不愧是她的小棉袄,给元良良出主意:“姑娘,正妃要真敢怎么着,你就晕倒,到时候我跑出去找殿下过来救你。” 调香听到这话,一个头两个大,赶忙说:“既是正妃开了口,殿下应当也会去。” 元良良听出弦外之意,脸色有些不自然,问:“殿下很喜欢正妃吗?” 这话,调香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直接说:“奴婢不知。” 元良良心里有些不顺,又问:“殿下常去正妃那吗?” 调香回:“初一十五是规定要去的。” 元良良知道自己不应该,她进府的第一日就想到了的。人家才是夫妻,正妃看到她不爽才是情理之中,她算哪门子,吃醋还能吃到正妃头上去?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心酸要难过。 元良良就带着这样化不开的心伤去了正院,她过去时,两个侧妃都到了,也正相顾无言。 看到她进来,行礼后就十分自然的落座,许昕蕊道:“良夫人,敢情两位嬷嬷的规矩,你还是没学明白。正妃面前,你一个侍妾有什么资格坐下?” 元良良看了眼正妃:“正妃娘娘让我坐的。” 许昕蕊阴阳怪气道:“那是客气,让你坐你还真就坐下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侍妾就是奴婢,在主子面前,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 元良良心里本来就不顺,她气头上直接顶回去:“那侧妃倒是说说,我要怎么做?要不然侧妃教奴婢下?” 许昕蕊眉梢微挑,倒没被激怒,还一口答应:“好呀。你先在院外跪上半个时辰。这是主子对奴才敢顶嘴的处罚。” 元良良知道自己再说都是处于下风,谁让她身份不如人呢。她没心情再理许昕蕊,看着正妃问:“正妃不是传……奴婢来院里吃饭的吗?难道不是吗?” 正妃看了元良良一眼,之后面带微笑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还是许昕蕊在旁说话:“正妃凭什么传奴婢来正院和主子们共同吃饭?让你来,是想看看你规矩学得怎么样,配伺候殿下吗?” 元良良火气上来,又有点无从发泄。她打量正妃始终不吱声,明白这几个女人是故意合伙刁难她。 她也故意说:“奴婢配不配伺候殿下,你们去问殿下呀?殿下才是府里最大的主子,是与不是?” 正妃听到这话,终于盯着元良良,保持着正妃的端庄,和颜悦色道:“你是觉得许侧妃冤枉你了不成?你在本妃这没有个侍妾的样子,就连伺候殿下,就一晚上,害得殿下早朝都晚了,你还觉得自己受委屈了?本妃就算真的要罚你跪半个时辰,信不信殿下也不会说什么?” 正妃说得言之凿凿,元良良心里更堵了。她垂下头去,没一会儿,又看着正妃,不甘心道:“既然这样,那正妃娘娘请我来干嘛,各自躲在各自的院子里,眼不见为净不就好了?” 正妃端出主母的架子:“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确实没规矩。” 听到声音,元良良回头,就见四殿下迈着方正的步子进来。 他这话几个意思?是他要偏心正妃的意思? 元良良只觉心痛心碎,她在四殿走到身边之前,头一扭,偏向了没有殿下的另一边。 四殿下没有看她,只是目光沉沉望着正妃:“不是说用膳吗?” 等正妃侧妃起身迎他,他才在三个女人恭顺的服侍下坐上餐桌主位。 元良良瞅着这应礼应份和谐的一幕,她真想就此晕过去算了,可天不随她愿。 说是叫她来吃饭,殿下没有搭理她,正妃也没有准备她的碗筷,就连椅子都不多一把。不过元良良本来也不想和她们一起,她看着难受。 昨日还好好的,要一直像昨日一样多好。可那是殿下,不属于她一个人的殿下。他要顾忌正妃的感受,要尊祖宗礼法。正妃的话其实也对的,殿下因为他迟了早朝,这不是小事,也许因此他还被陛下罚了,再严重点,影响整个四皇子府也说不定。 正妃不仅比她家世好,还比她有头脑。应该没有一个男人会为了一个侍妾和自己的正妃过不去。更何况,还是最注重礼仪规矩的四殿下。 她,没有办法。 许侧妃见四殿下竟然没有帮元良良说话,她得意笑。去看元良良:“良夫人是不是不该站在那?” 元良良走过去,和布菜的婢女站在一道,低眉顺目,和平日乖巧中带着狡黠的模样十分不同。 四殿下有些矛盾,既希望她甩袖离开,又想着她最好是知些礼数,对她将来也好。见她听话站着,四殿下硬起心肠道:“书上的规矩道理总不如亲身体会让人更深刻,良夫人就看着旁人如何行事的,以后也不至于出错。” 这顿饭持续了多久,元良良的眼眶就红了多久,她垂着头,但要不被发现也不可能。 桌上三个尊贵的女人无不是得意喜悦居多,正妃虽脸上不显,心里却知道殿下果然还是最重礼数的,再喜欢的女人,也不会越过他心里根深蒂固的礼法。 四殿下这顿饭吃的是食不知味,他心里眼里竟都是这女子红透了的眼睛忍泪的样子,他只觉笑话。不就是帮着家中布个菜,也不是要她天天如此,她回到自己的院落她还不是霸王,怎么需要这么伤心吗?那外边别人家的侍妾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饭毕。 正妃亲自服侍四殿漱口洗手。 两位侧妃心里不爽,鄙夷正妃连侍妾的活都抢。看到良夫人泫然欲泣,不知所措的模样,她们心里却又舒坦了。 正妃温柔浅笑下藏着克制的娇羞,问四殿:“殿下,还记得十五吗?您没过来妾身这,您说过会 13. 拾叁 [] 四殿下只听到“哐啷”一声响,转头,就见良夫人已经没了身影,那只金色铜盆反扣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四殿面色铁青。好一会儿正妃手摸上他的手臂,他忽而反应。 四殿躺在床上闭目出神,正妃见他如此,有些失望,但好歹他没追出去,正妃又替自己高兴。她也闭上眼,信着来日方长。 丑时,无需幺平唤,四殿已经起身,穿戴整齐后踏出卧房。 幺平候在门口,有些欲言又止。然而幺平还是没说。良夫人立在正院门口,有什么好禀报的,本就是伺夜的侍妾。 四殿出正院大门时,就见良夫人蜷缩着小小的身影,正靠着门边发呆。眼眶依旧红红的。 四殿脚步顿住,居高临下问:“怎么没回去?” 元良良仰头看他,打量他,她在考虑以后要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可是如果装作冷漠,她情不自已露馅了怎么办。可是如果任由自己下去,她的心就真的收不回来了。也许她会像话本中说的那样郁郁而终。 元良良站起身,腿有些麻,她踉跄了下,四殿下伸手扶她,她往后一缩,躲过了。 四殿下伸出的手还未收回,他忍着怒火:“作甚?” 清冷月光下,良夫人昂着清丽倔强的面庞,道:“我不想今日的殿下碰我。” 幺平心间一跳,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这良夫人哪。幺平瞥了自家殿下一眼,默默退远了好几步。 四殿下怒火中烧,本想训斥她一番,话到喉间,他顿住。女子白皙面庞上滚落的泪瞬息浇灭了他心底的火。 “良儿既入了这府里,自当和旁人一样要守府里的规矩,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四殿下从没安慰过人,他自觉这就是了。 谁知良夫人没有好转的迹象,眼泪更汹涌夺眶而出。他别扭说:“良儿要觉得规矩太难,不学就不学了吧。” 元良良在四殿再要伸手过来之前,她一福身,转头飞快跑远不见。 ... 四殿下这晚愁得一夜未眠,他不懂,他的良夫人如何这么折腾人,莫不是这世上所有侍妾都是这样的? 下朝后,四殿主动和大殿一同出宫,大殿看着他笑说:“难得见四弟表现出与往常不一般的神情。为兄好奇得紧。” 四殿没等大殿问,已经开口:“大皇兄府内侍妾表现如何?” 大殿下闻听此言,愣了愣,不懂他此话何意。见他表情郑重,勉强想了想,说:“俏皮活泼、美艳动人、清冷优雅、腼腆羞涩,都各有千秋吧。” 四殿觉得大殿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琢磨着,再开口:“臣弟意思是,她们就没有叫皇兄为难的时候?” “让本殿为难?”大殿下不可置信,笑着摇头道,“既为难,冷落了便罢。” 四殿犹豫着,问:“若不舍呢?” 大殿朗声笑,毫不迟疑道:“又何不舍?这天下女人多得是。你我兄弟又是这大祁国除陛下之外顶尊贵的,要什么女人没有,就算找两个一模一样的,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是吗?”四殿边往前走,边想着这世上真会有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良夫人吗? 倘若找不到呢? 四殿想着,不舍也肯定是暂时的。就像大殿说的,兴许冷落一段时日,良夫人不至于如此,而他四殿下也不至于如此荒谬放不下一个女人了吧。 故这几日,四殿再没登菡萏院的门,而良夫人也没主动找过他。她之前还会让那叫春雨的丫头来看看他都在干什么,这几日连丫头也没来。四殿下很郁闷,但他不表现出来。 ... 菡萏院。 自从两天前的深夜从正妃院里回来后,元良良就一直在床上睡觉。两天,除了被春雨拖起床喂一点饭,就一直闷在被窝里。 春雨知道她难过也就不阻止,只是这都第三天了,啥时候她姑娘才能恢复正常呀。 元良良不知道自己是做梦还是幻想,总之这三天,她迷迷糊糊脑中就一直回荡着从前的画面。有在元府的,有在临沅老家的,也有皇子府的。 她看到了小时候也曾是嫡小姐的自己,穿着体面的花衣裳,娘亲往她手里塞她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她跑着跑着摔倒了,姨娘生的大姐姐将她扶起来,用香喷喷的帕子给她擦手。 她看到她和娘亲坐在马车里,娘亲在哭,她也跟着一道哭。 她坐在一道破烂的门槛上,望着走廊的拐角,等着爹爹出现,只是从没有等到过。 她看到了好多打扮华丽的少女,然后她看到了被女人簇拥着向她走来的四殿下,她认出来,那个人是她喜欢的男子。她想打招呼,想拉住他,但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顾和女人说笑着从她身旁走过。 男人眼里充斥着厌恶,语气凉薄:“本殿最讨厌像你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本殿就算会纳天底下所有女人入府,也不会是你。” 元良良睁开眼,她摸摸脸上,果然一片湿润滑腻。她觉得身上热得很,于是果断掀了被子,坐起来打算找口水喝,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院中,正默默望着自己的四殿下。 她等不及穿鞋赤脚蹦过去,将窗户推得更大些。果然是殿下,她没看错! 一瞬间她眼睛亮起来,马上又笑成月牙。 四殿下之所以半夜偷摸来,就是不想被她发现,结果谁想到被此女逮个正着。四殿觉得脸上无光,正打算跳上墙头原路返回,就被眼前一幕吓到。 她竟然开始描眉化妆。 四殿下想,算了,既然被发现了,再走也没意义。四殿下决定进屋劝她别折腾了,还是早点睡的好。 四殿进屋,元良良喜笑晏晏转头问:“好看吗?” 四殿看她两颊红扑扑,眼睛晶亮,唇色晶润,想说好看,忍住了,只平静道:“太晚了,早点睡才好。” 元良良嘟起红艳艳的唇,脸上多了丝委屈,说:“我都睡了三天了,睡不着了。” 四殿皱眉,刚想问,听到她又神秘兮兮说:“殿下,我做了好多梦,有开心的,但更多的是不开心的。你想不想知道?”不等殿下反应,她又继续,像是自言自语,“我看到好多穿着漂亮衣裳梳着漂亮发髻的美人,殿下对她们笑,殿下一定很喜欢她们。殿下看良儿,是不是也长得还行?” 元良良拿起梳子,开始绾发髻,但她挽不好。折腾了几下只能放弃了。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四殿烦躁,下意识走近她:“怎么又哭了?”他有了想给她擦眼泪的冲动,并且想抱抱她。四殿想着就这么做了。他将小小的女子搂进怀里,满足喟叹。 元良良靠着他,眼神空泛,似在回忆:“我梦到殿下很生气,说永远不会娶我,不,是纳我。殿下有这么讨厌良儿吗?” 四殿心想,就说嘛,她不可能忘记此事的。尤其现在他还知道她这么小心眼的一个女人,更不可能忘记了。四殿叹气,亲了亲她的鬓发,细语道:“本殿有道歉的,你莫不是忘了?那我再说一遍,本殿后悔了,后悔对良儿说过那么过分的话,希望良儿能谅解。” 元良良怔 14. 拾肆 [] 去找王总管的两个丫头一并回来,其中一个说王总管出去采买,要隔日才回得来。 去找殿下的婆子这时候也气喘吁吁一瘸一拐跑回来,说是在路上遇到门房的,确定殿下还未回。 调香等不及,拉住一个小丫头,往院门外跑:“走,去找皇子妃。” 调香带着小丫头跪在正院门前,特地强调了良夫人病得尤其重,想请正妃差人去御医院请御医过来给良夫人瞧瞧。 玄珠出来回话:“正妃说了,良夫人病拖不得,她自会派人去御医院请医女,你们且回去等着吧。” 医女?医女只不过是给太医打下手的,顶多和自己一样把把脉,出个最常见的药方而已。调香即可反应:“不行啊,我们夫人已经探查不到脉搏了,是真的病得很重。医女看不了,还请皇子妃娘娘务必请个御医过来。”调香匍匐在地。 玄珠心想只不过是个侍妾,有资格请御医吗?让正妃出面,她好大的脸。嘴上却道:“良夫人毕竟只是一个夫人,我们娘娘恐怕是请不动御医们。这事恐怕还要殿下出面才行。” 调香知道再说无用,她一谢再谢后起身匆匆离开。调香让小丫头去门房候殿下,也不用寻机会找幺平,直接和殿下禀报即可。 调香回到菡萏院,春雨一脸狼狈跑出来,跳脚吼:“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都这么久了,你们四皇子府怎么会区区一个大夫都请不来?” 调香揽住她肩膀,让她冷静,说:“皇子后院是不能请民间大夫看诊的。我已经去找了皇子妃,皇子妃会进宫请医女过来,你放心吧。”调香劝人放心,实际上自己都还如热锅上的蚂蚁。 春雨不傻,不用调香说,也能明白一些事。然而她想不到其他办法。 午时,医女才赶到四皇子府菡萏院,调香见人提着药箱,缓步轻移的模样,她看不下去,直接拽着医女的手进屋。 医女不满眼前婢女的粗鲁,只是表面不显,给床上的良夫人把完脉,她淡定收拾药箱,头也不抬说:“你们夫人已经不行了,还是通报皇子妃,准备后事吧。” 春雨不敢置信,抱着医女的手不撒开:“你是御医院的,一定有法子的,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 医女平常要么给御医打下手,要么就是被请到宫外给一些贵人家的后院姬妾瞧病,她见得太多后院女子的生死,那些无名无分的女人生病或者死去时,身边几乎都没人。 医女觉得这小丫头还挺衷心,她有点被感动,不经意就说了句实话:“我只是一个医女,治不了夫人的病。”见小丫头难以置信伤心欲绝,她又艰难补充,“我有一个办法。你们去跟府上管事或者正妃说,就说夫人死了,让人抬出府,再去找大夫。” 她说最后一句时,看着春雨说的。她的方法也是因为从前碰到过。一次工部侍郎府的姬妾被诊断染了急症,侍郎原配夫人怕传染就让人裹了抬出去,结果那姬妾命大,碰巧遇到一大夫,给救活了。 调香坚持要等殿下回来,春雨自己去抱床上的姑娘,调香一咬牙,冲到门口让人禀报正院,就说良夫人去了。 正院。 正妃听到菡萏院婢女的禀报,手一抖,头上还未插稳的步摇就掉落在地。玄珠捡起来,擦拭干净,想亲手给正妃戴上,正妃扬手阻拦。 正妃是害怕的,但很快喜悦之情盖过了害怕。良夫人又不是她害死的,她为何要害怕? 得知良夫人生病,她也即可去御医院请了医女,算是尽了皇子妃的本分,最终还是死了,怪谁? 门口有话传入:“菡萏院说,是良夫人生前亲口要求的,她死后不要在皇子府,想出宫去。” 正妃想,死人的遗言她当然是要照办的。 ... 今日四殿下早朝后,又和大殿下被叫进了御书房,等出来,郁闷的大殿下想四殿下陪自己一醉方休,四殿下刚好也不想回自个的皇子府,于是欣然答应。 接近傍晚,守在酒楼包厢门外的幺平接到了府里传话,他听到的一瞬间,觉得是自己耳鸣听岔了。等到确认说良夫人连人都被抬出府去时,他面色郑重,心知出大事了。 幺平推门进去,大殿刚好和四殿讲二殿那些不为人知的笑话,四殿见幺平突然出现,严肃道:“谁允你进来了?” 幺平顾不得许多,站在原地说:“夫人没了。” 四殿一时没听明白说谁,只皱眉看着他。幺平咽了咽唾沫,才又重复一句:“是良夫人,没了。” 四殿语气从容,压根没往那想:“没了,什么意思?” 幺平:“死了。” 四殿觉得自己喝多了酒,有些醉了,所以“死了”这两个字他都有些无法理解了,他不觉低语,“死了?什么意思?” 大殿下当真以为四殿喝醉了,担心问:“四弟还好吧?今日怎么没喝多就醉了?”又问幺平,“良夫人?是四弟府上的侍妾?不过一个侍妾罢了,四殿下喝多了,让他先在此地休息会儿。” 大殿下手还搭在四殿肩膀上,然后大殿下诧异看着四殿下一头冲出了门,要不是幺平眼疾手快拦的那一下,恐怕要翻下走廊边的围栏,后果不堪设想。 大殿下看呆了,马上想到刚才提起的良夫人,心想要不是四殿真的喝多了,那就是良夫人在四殿下那份量不低。 “死了……”四殿下如穿了百斤盔甲般四肢无力往前挪动,他无法想象“死”这个字会和那样活力淘气的女子有关。 四殿下瞬间抓住幺平手臂:“本殿昨晚还见到她好好的,如果不是你听岔了,就是禀报的人恶意假传。知道后果吗?” 幺平从未见殿下露出过如此骇人的神情,他连忙跪下,回话:“来人是正妃身边的,说是良夫人一早发热,请宫里医女来时,已经不行了。” 四殿下爬上马车时脚打软,膝盖磕在车辕上,好不容易进了马车,令幺平回府。 幺平杵着不动,没一会儿才又跪地道:“良夫人生前表示死后不愿呆在府里后院,是以她身边丫头春雨将她送出府了。这会儿应该已经不在府上了。” 她不愿呆在他的府里?她竟小心眼到此种程度。四殿不由冷笑。果然某个女人规矩永远学不好。 “小女心仪殿下,哪 15. 拾伍 [] “回府。” 马车内,四殿下命令。 幺平坐上前室,眼神示意春雨赶紧上来。 春雨急得上蹿下跳,只是她有些怕殿下,不敢说话。 幺平自以为懂了她的意思,深呼吸口气,回头与四殿下道:“殿下,既良夫人生前说了她不愿意回府,要不然我们就找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将良夫人安置了吧?” 四殿沙哑的声音传出:“不能够。在外边本殿不放心,她要永远和本殿在一起。”她既死了,那她就做不了主。 幺平心惊,随后无奈冲春雨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春雨眼泪哗哗掉,捏着拳头爬上马车前室。幺平以为她要做傻事。当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幺平真是为难死。心想他要怎么把她丢下马车,才能让她少受点伤。 却没想到,春雨隔着纱帘就跪在那磕头不起。 “殿下,我姑娘虽然只是您的一个夫人,但她聪慧漂亮,活泼善良,奴婢不忍心她。不能请御医,至少让奴婢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吧,大不了不用皇子府的银钱,奴婢自己出。” 幺平觉得这话有点古怪,低头去瞅那傻丫头哭花了的脸。 车内的四殿下闻听此言,先是呆了呆,而后才伸手去探怀中女人的劲脉、他感觉到那清晰的温热的跳动,激动之余又忍不住掉了两颗金豆子。 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四殿下觉得奇妙难言,只感觉活过来的是他四殿下一样。 他也死而复生了。 四殿下又惊觉,原来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如此重要。他心情又变得复杂。 马上,四殿下有了决断:“今日张院判休沐,直接去敲他府门。” 殿下好,他才好。幺平兴奋答了声“是”,一手扶稳了春雨,单手娴熟驾马往前。 要说四殿下是怎么知道张院判休沐的,这个还要从陛下那说起。原本陛下召见大殿和四殿是有急事商量,谁知宫里有位高婕妤病了,陛下就说让张院判去瞧一瞧,谁知那张院判休沐,陛下一怒之下急事也不管了,自己亲去看高婕妤去了。 张院判听到四殿下登门还有点不敢置信,匆匆穿戴整齐,去门口接见。见四殿下从马车上抱下一个女子,他更惊异了,好在张院判也是见多识广的,赶紧引着四殿下去正院客房。 张院判也不问此女子是谁,都被殿下亲自抱着找上门来了,那身份还能低微得了?张院判只专心把脉,斟酌着下药方。 等嘱咐下人去备药材,张院判才扭头看殿下,就又被殿下脸上那切切担忧和期盼给惊奇到。 张院判非舒妃娘娘那头的人,故和四殿下也来往不多,但皇宫里就这么几位成年皇子,张院判还是知道这个四皇子的。 传闻四皇子能言善战,有勇有谋,还有颗难得的赤子之心。只待人接物方面有些叫人头疼,比如不苟言笑,比如目中无人,比如严肃老成,以及对男女老少,臣子陛下都一视同仁的犀利寡淡。 张院判觉得,今日亲眼所见的四皇子也不尽其然嘛,瞧对姑娘多上心。这隐隐有些肿的眼圈,这是为人家姑娘哭过了?张院判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为避免四殿下杀人灭口,他努力将自己的八卦之心藏得严严实实。 他咳嗽一声,引起四殿下的注意。 “怎么样?” “殿下送来的及时,要再晚一个时辰……”恐怕身体都凉了,“……夫人这是热病,照理说只要喝几副汤药,再捂一身汗,基本隔个三五日都能痊愈。”这怎么还发展到如此严重,都危急性命了。 张院判的话说一半留一半,索性四殿下都能懂这群老狐狸。他问:“为何还不醒?” 张院判说:“夫人有晕厥之症,这是体弱的表现,恐怕是儿时……”养成的毛病呀。这父母当的也够不尽心的了。“不过殿下不必忧心,此症也算不得严重,只要不受刺激,保养得宜也是不容易发作的。”但倘若受了刺激,积压之下,恐怕也是难治根本的。“老臣给夫人施了针,半个时辰后应当就能醒来了。老臣就在外室给夫人熬药,殿下有事可呼唤老臣一声即可。” 四殿下点头。 元良良睁眼,发现是在一个陌生地方,心想阴曹地府也不赖嘛。正侥幸想着,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唤自己:“醒了?” 转眼看到四殿下,她所有爱恨情仇的记忆就都回来了。只是她感觉自己好虚弱,她该不是要命不久矣,这是回光返照吗? 元良良一瞬不瞬盯着眼前她一直以来都忍不住要心动的男人,看到他,她就难受怎么办? 四殿下看她眼圈有红的趋势,细语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元良良摇头,半晌开口:“殿下,你还在怪我吗?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不尊重皇子妃,不懂皇子府的规矩,也给您添麻烦。”当眼泪盈满眼眶,她转正头,盯着帐顶,深呼吸。 四殿下实话说:“没有。” 元良良不信。 她缓了缓,继续说:“其实良儿知道殿下和正妃才是正经的夫妻,做什么都正常,但良儿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和不舍,因为太喜欢殿下了。 要是从选秀那天重新开始,良儿一落选,就带着丫头离开这里,也许也是一件幸事。殿下知道为什么良儿没离开吗,本来是要离开的,得知殿下要……”她哽咽,“和皇子妃成亲,就想说再看殿下一眼,最后一眼。 如果那天落水了,殿下没救良儿应当也是一件幸事。不对,那天是殿下把我推下水的,要是那天殿下不出现就好了。 如果真如话本子里讲的有下一世,到时候良儿一定努努力当个采花贼,在殿下还没成亲之前,把殿下抢走再藏起来。”只能她一人拥有。 四殿下轻笑,眼带温柔:“我的良夫人,原是一个如此不通情达理,如此善妒,如此小心眼的人。” 元良良不生气他数落她了,她跟着笑:“如果良儿进的是二殿下的后院,那么良儿一定会是一个通情达理,不善妒,大方得体的好夫人。” 四殿下给她拉了拉被角:“你话说得太多了,先好好休息。” 元良良将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一下握住殿下的,放在心口的位置:“殿下,良儿舍不得你。我们来世再见了。” 眼角划过最后一滴清泪,她紧紧闭上眼。 四殿下配合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