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人参精跑路了》 1. 第 1 章 [] 雾鸣山绵延数百里,终年有浓雾环绕,其间生灵无数。 玉州就是生长在雾鸣山里的一株人参。他背靠一棵四人合抱之姿的大榕树,身侧是一块不知道在这山上待了多久的石头。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生出的灵智,偶然有一天他好像就能听见周围的生灵说话的声音了,从他生出灵智开始,他就生长在这里。 “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我的雷劫?”入耳的是一道浑厚苍凉的声音,玉州想,这应该就是他背靠着的那棵老榕树了。 “你的雷劫?还是别的了吧,你那把老骨头干透了的,万一给你燃起来,这周围的小东西可都要遭殃了。”这个声音的清脆,就像是石子儿互相碰撞一样,应该就是他身边的那块大石头。 “啧,还说风凉话。”风吹过一阵雾气,老榕树晃了晃枝丫,“你这吸收了上千年的日月精华的石头,怎么也没蹦出个猴啊。” 玉州忍俊不禁,颤巍巍的两片叶子抖了抖,他喜欢听榕树精和石头精说话,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这个猴的故事,他每次都竖着耳朵听,可后面老榕树就不讲了,玉州很遗憾,没能听到结尾。 “那小人参,怎么还是只会动叶子啊。”石头被榕树刺也没有不高兴,反而是看见了悄咪咪听闲话的玉州,“都这么久了,话都还不会说一句。” “他还是个孩子,他会说什么话!”老榕树说,“生出灵智也才三百年的时间。” 玉州控制自己的身子,朝后面仰了仰身子,表示对老榕树说的话表示赞同。 “前儿那个小狐狸回来了。”石头精说,“说咱们的山头要有变故了。” 小狐狸是前些年化形的一只狐狸,他化形之后就去了人间,前几天才回了山上。 可惜他回来的时候玉州睡着了,没听到他说的关于人间的事情,所以这会儿石头精说这件事,他就聚精会神地听着。 “什么变故?雾鸣山从开天辟地之时就立在这里,谁还能把他移走了去?”老榕树在雾鸣山生活的时间比石头精还要久,它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山里待了多长时间,看了多少日升月落,但它一直没能等来自己的机缘,一直没能化形,就一直待在这山上。 “不是,是雾鸣山的浅山,连接着山脚下的村子那里,被划成了皇家的猎场了,小狐狸说让山里的精怪都不要轻易地出深山。”石头精说,“普通的精怪,怕是没法跟人皇身上的气场抗衡的。” 老榕树却是不在意:“咱们又没长脚,还能跑去外面浅山不成?这些年,山上生出灵智的生灵可不多了,这世间,到底还是不同于往日灵气充裕的样子了。” 石头精看了一眼自己胖墩墩的身子:“倒也是哈,怕的就是那些长了脚的动物们,可别被当成猎物给抓去吃肉了。” 榕树长叹一口气:“没生出灵智的,吃了也就被吃了吧,到底还是自己的造化。” 听他们这么说,玉州也松了口气,毕竟他不是动物,他也没有脚呢。 “那小狐狸在人间干什么呢?”老榕树没忍住自己内心的八卦,还是问了出来。 “那天人家说话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石头精问。 “我不是去修炼了嘛。” 石头精这才说:“他说他报恩去了,在很多年以前,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掉进了猎户的陷阱里,是那人救了他,他现在化形了,就想去报恩。” 老榕树发现了不对劲:“很多年前?救他那人早就死了吧?” “可不是。”石头精说,“我劝他呢,他非不听,说是找到了那人的后代,向他的后代报恩呢。” “都不是一个人,这报的哪门子的恩。”老榕树凉凉地说。 “不过他这个想报恩的心还是值得肯定的。”老榕树又补充了一句,“小人参啊,以后要是遇见恩人,可一定当场就要把恩报了啊。毕竟是欠下的因果,一定要了结了,才有飞升之道啊。” 玉州抖了抖叶子,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没想过自己会化形,毕竟比他老了那么多的老榕树至今都没化形的影儿呢,按照时间来也应该是老榕树,石头精,最后才能轮到他,所以在他们说化形雷劫的时候,玉州只是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山上的日子每天都是这么平淡,玉州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向下延伸感知土地里的养分,在阳光透过老榕树的树杈的时候努力去够那些零星的阳光,再听听老榕树和石头精说话,每天也过得很充实。 有时候玉州也会疑惑,明明他们都是没有下过山的,为什么他们能知道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呢? * 雾鸣山外,大军早雾鸣山外围安营扎寨,这是每年的春猎时间,礼部早在初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安排了。 昭明帝时延二十岁登基,如今在位五年,当初在以铁血手段血洗当初在夺嫡时蠢蠢欲动的外族后班师回朝,在所有皇子斗得你死我活苟延残喘的时候,韬光养晦的他成了最大的赢家。 时延在位五年,政绩出众,最显著的就是他与前几任皇帝不同,不是一味的穷兵黩武,他亦重科举,手段利落,不过三年时间就培养起一支以文相牵头的新内阁,彻底瓦解了先皇在位时期留下的世家门阀隐患,反倒是培养了一批才能与品德皆可的寒门学子。半点君恩,便让这些学子有了‘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决心。 “陛下,过两日就是春猎仪典,早些歇下吧。”大太监行中自幼陪伴时延长大,也是宫中少数能够在时延面前说得上话还不会被责骂的人了。 猎宫是这两年新建的,按照时延的意思一应从简,但是再从简,也还是透着奢靡,春猎仪典在三月二十,今日十八,明日他们就要住到大营中去,今日是他们在猎宫中住的最后一晚。 “你下去吧。”他的声音冷冽,手中一把重弓,毫不费力地拉开又合上。 他一身玄色衣袍,上面有金纹无数,玄与金是世上最相配的颜色,在时延的身上倒显得有些失色,他身姿挺拔,眉目俊逸,但又透着疏离,九五之尊,贵气自是不能言说。 行中见劝不动他,只好为他重新合上殿门,留得满室寂静。 行中看着摇曳的烛火,陛下今年二十五,都说帝王侧,三千佳丽,可陛下的后宫里空无一人,这次春猎,来的大臣中都是拖家带口,反倒衬得陛下身侧太过萧条。< 2. 第 2 章 [] 时延一向喜欢夜猎,但春猎的仪程是没有夜猎这一项的,礼部是为了圣驾的安危着想,几乎是有一点危险的项目都没有设立。 春猎仪程,时延几乎不能动手打猎,只是被礼部安排得像是吉祥物一样,只需要坐在原地,看着他们尽情跑马。 等春猎开始,他就几乎没有能够打猎的时间,所以时延选择在今天晚上进山里跑一跑。 而且春猎本就以仪式为重,再加上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不宜大肆捕猎破坏雾鸣山中的生态,所以说是春猎,实际并不会真的猎山里的猎物。 为了贵人能玩得开心,要猎的猎物都是由他们安排带过来的,不伤雾鸣山的生灵,又让贵人能够尽情围猎,时延知道这些安排,就更想上山跑一跑。 雾鸣山皇家猎场周围都有禁卫军把守,浅山处已经被士兵排查过了,不会出现什么大型的会伤人的猎物,时延便往深山去了一些。 他身下的马不是他常骑的,他的踏月在宫里没有带出来,这会儿的马只是在御马坊里随手牵出来的一匹,虽是神骏,但到底差点意思。 平地里突然起了惊雷,身侧骤然狂风乍起,并未经过太多训练的马驹在此刻被惊吓,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剧烈的嘶鸣声。 时延索性不再骑马,随手把缰绳套到了一棵树上,自己背着弓往山上走。 雾鸣山常年有雾气环绕,在夜里这些雾气就更加化不开,今日有狂风,那些雾气却还是一动不动。 时延面上并没有什么异色,只是在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旱雷的时候皱了皱眉。 在很多年以前,皇家就把雾鸣山当成神山,只是因为在山下住的人家,听见了山上的哟哟鹿鸣,如闻仙乐,从那之后,雾鸣山就成了神山。 时延一向不信这种神仙鬼怪的传说,即使走进了深山,也依然无所畏惧,只是那一声声的雷声越来越靠近他的位置。 他看到在不远处出现了一只猎物,他在撘弓的一瞬间,那匹被他拴住的马却突然惊了,吓得他的猎物也狂奔起来,时延刚想去追,那最响的一道雷,毫无征兆地劈到了他的身上。 顿时痛感席卷了时延全身,那雷劈在他身上,像是生生地撕开了他的血肉,劈在了他的筋骨之上。 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时延倒在了地上,压倒了一片稀疏的植被。 他还有些意识,倒下的时候握拳想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只听到骨节噼里啪啦作响,还没撑起来,又一道雷劈了下来。 时延生生地受了八道雷,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血都在沸腾,只是那雷确实并非是常人能抗得下来,时延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在时延晕过去的同时,最后一道雷也落下,而时延没注意到的是,在雷劫开始的时候,在他脚边的一株人参,也被那一道雷劈到了。 时延倒下之后,压住了他脚边的人参,接下来的几道雷,也有经过他,最后还是落到人参的身上,最后一道雷落下,那株人参伸出了叶片,再一次被劈到。 等风停雷歇,雾气依旧笼罩在雾鸣山中,时延已经晕了过去,而他身下的那株人参,开始绽放光华,最后幻做人形,窝在了时延的怀里。 当晨光出现在天边,时延才缓缓睁开眼睛,只是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觉得有些不对,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凉,但他在这野外晕了一夜,身上却是暖烘烘的。 垂眸一看,才发现他的怀里竟然睡了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少年的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细白如瓷,只是因为有些冷,皮肤上起了些颤栗。 察觉到旁边的人醒了,玉州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泛着微微的茶色,看人的时候有些怯怯的,时延看到这双眼睛的第一时间,想到了他养在珍兽苑里的鹿。 玉州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发声,他有了人形,具象了五感,此时感觉到了冷,于是他又把时延抱紧了几分。 时延的目光有些冷,皇家人生性多疑,更何况新朝刚立,内忧外患,此时莫名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还这样地躺在他的怀里的人,就成了他所有疑心所在。 他的眸色瞬间如寒冰,直看着玉州,等着他开口。 玉州啊了两声,总算知道了应该怎么发声,怎么说话,他看着时延,坐起了身子,他说话不利索:“我,我是来报恩的。” 他就这么全身裸露,也不见丝毫羞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延,似乎是一张纯白的纸,不参杂一丝杂念。 时延跟他目光相接,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闪躲,他沉声问:“报什么恩?” “你,被雷劈,为我……”玉州还没有办法那么清楚地表达自己想说的话,毕竟他今天才第一天会说话,但他觉得这个人应该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说话时的表情很严肃,声音很冷:“朕被雷劈是因为你?”时延也回忆起来了昨夜的事情,他似乎是还有些不相信,就真的有那么巧,惊雷恰好能劈到他的身上。 玉州笃定地点了点头,但是说什么化形要遇雷劫的事情太复杂了,他现在还没有那么强的表达能力,所以换了个说法:“他们说,要报恩。” “谁说?” 玉州像是被他吓到,缩了缩肩膀:“榕树,石头。” 时延:…… 前言不搭后语。 两个人之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风声和山林里的虫鸣声围绕在两个人的周围,玉州还是懵懂无知的样子,这时远处传来了人声,应该是行中带着人来寻他了,毕竟他一夜未归,行中办事妥帖,应当是不会让人知道他的行踪,不然今日又要听那些老头的唠叨。 看了一眼仍在状况外的玉州,他还是光着身子,时延想了想,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裳,裹在玉州的身上,玉州只是呆愣地盯着他,在他凑过来的时候抬起了手,方便他更好地给自己穿衣裳。 只是时延也从没给人穿过衣裳,所以给玉州穿的时候也穿得七歪八扭,胸口露出了一大片,行中就已经带着人赶到了,行中的身后跟来了一大群侍卫,这会儿见时延身上只有中衣,身侧还有一个 3. 第 3 章 [] 时延带着人回到猎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他,他的身边没有女眷,自然也就没有收拾相应的行宫,这会儿只能把人放在他的寝宫里。 行中为他换好衣裳,又催促说礼部的人已经等着了,他只好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玉州:“好生看着他,安排一下。” 行中自是了然,看这位公子都走不了路的样子,就知道他昨夜已经被陛下宠幸过了,自然也要有那一份应有的待遇,于是他吩咐了下面的人让他们去收拾一间偏殿,这里毕竟是陛下的寝宫,他住在这里到底还是不太合适。 跟来的人手脚都很快,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一间偏殿,行中又让人准备了热水和吃食,他才走向玉州。 玉州的身上还裹着时延的大氅,这会儿脑袋四处转,看着周围的陈设,没有时延在,他有些紧张,背微微地弓起,是一种天生的防御姿态。 行中看着缩成一团的玉州,努力软和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笑:“奴才带您去偏殿休息吧?” 玉州摇头,抓住时延留给他的大氅,有些防备地看着行中。 行中无奈,只当他是不太习惯有人在侧,于是便说:“您饿了吗?要吃些东西吗?” 这些话玉州还是能听懂的,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平日里这个时候他已经在伸出根茎去够地下的养分了,现在化形了,应该也是需要养分的吧。 行中见他点头,伸手去扶他,玉州就着行中的手,站起了身子,尝试性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挪动了一下腿,发现自己没有倒下,他侧过头去看行中,眼睛亮亮地跟他分享:“我会走了……” 行中没说话,只是扶着他,他们走得很慢,但还是出了寝殿,守在外面的人这会儿头都低着,没有一个敢直视玉州,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终于走到了偏殿里,玉州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的一桌子的菜,他看向行中:“我吃?” 行中点头:“您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玉州想了想,看到了放在一边的浴桶,他想作为一株人参,他现在更需要的还是水分,于是他指了指浴桶,行中扶着他到了浴桶边:“需要奴才伺候您沐浴吗?” 他摇头。 行中见他现在能站得起来,行动也没有什么不便,于是退到了殿外。 玉州颤颤巍巍地踩着凳子,脱掉身上的大氅和衣裳,动作生涩地跨进了浴桶里,他长叹了一口气,真舒服啊,在土地里的时候,为了一点点水分要努力地伸根去够,这会儿能泡在水里简直就是做人参以来最舒服的事情啦。 他一双手臂挂在浴桶上,头枕在上面,热气蒸腾,蒸得他都有些不清醒了,他今天还是第一天做人,脑子里很兴奋,这会儿被热水一泡,有些昏昏沉沉地,靠着浴桶边缘睡着了。 时延跟礼部确认完仪程以后,又在另一间偏殿换好衣裳之后才回了寝宫。 寝宫里静悄悄的,行中等在寝宫门口,时延问:“人呢?” “在西偏殿沐浴。”行中说,“公子不愿让人伺候。” 时延点了点头,转身往偏殿走去,行中跟在他的身后,走在时延的另一侧的,是起居郎,今早陛下带了个美人回猎宫的事情,已经在猎宫上下都传遍了,不论是什么情况,这件事起居郎都要记录一遍的。 这位起居郎一向很会看时延的脸色,所以这会儿他并没有跟着时延进内殿,而是靠自己的想象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绘声绘色,仿佛亲临其境。 时延进了偏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转过头,看到了在浴桶里睡着了的玉州。 浴桶里的水已经没什么热气,玉州却睡得尽兴,直到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才悠悠转醒,看到是时延,玉州的脸上绽开的笑容,这是他的恩人。 时延伸手在浴桶边碰了碰,敲了敲浴桶的边缘:“起来。” 玉州自然是听他的话,没有任何防备地从浴桶里站起身,伸手拿了放在一边的布巾胡乱地披在身上,随后才用自己新学的步伐走到了时延的身边,他休息得很好,也因为在水里泡了足够的时间,他整个人都生机勃勃的,玉州想,如果这个时候能晒晒太阳,就更好了。 他的发尾被水沾湿,这会贴在布巾上,时延侧头看他,他的发丝并不是纯黑色,而是泛着一点茶色的光泽,时延想起今早看到他的眼睛,也是茶色。 这会儿玉州凑在他的身边,时延又闻到了他身上更加浓重的香味,是药香,但不是苦涩的药味。 玉州仰起头,笑眯眯地看他:“恩人。” 此时玉州用布巾擦干了身上的水,又从一边的架子上拿起了一件衣裳稀里糊涂地裹在了身上,时延只是看着,没有帮忙的意思。 看他做完这些,时延就势在桌边坐下,玉州也凑过去,在他旁边坐好,看着满满一桌的菜肴,吞了口口水,他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没逃过时延的眼睛:“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玉州深吸了一口气,闻见了空气种的饭菜香,他心思不在回答时延问题上,只听见了他第一个问题:“山里。” “来做什么?” 玉州转过头,看着他:“我说我来报恩。” 时延皱了皱眉头,他说的话真真假假,实则一句也不可信,怎么可能会有人就这么刚好地出现在雾鸣山,又那么巧地被他遇到? 他还想说什么,玉州伸出食指点了点桌面:“我能吃吗?” 从前他都吃土的,唯一见过的,就是小狐狸精从山下带回来的烧鸡,他闻过味儿,很香很香,他想那应该就是人间最好吃的东西了,现在当了人了,当然想要尝一尝人间的吃食了。 玉州看了一圈桌上的菜,并没有烧鸡,他舔了舔唇:“恩人,我想吃烧鸡。” 话说得多了,说话也就不是难事了。 他欠的恩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时延…… 玉州闪着他的大眼睛,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时延出声:“行中。” 一直守在殿外的行中推门进来,随后又缓步出去,没一会儿桌 4. 第 4 章 [] “刚刚还说你什么都能办到。”时延语气有些凉地开口,“看来你要报恩的话也不是什么实话。” 玉州还想说什么,时延却站起身来,离开了偏殿。 他想追上去,但无奈刚学会走,跑还是有些难,只能被时延留在了屋里。 出去偏殿的时延面色倏然冷厉起来,他看向行中:“找人看着他,一举一动都向朕报告。” 接下来的这几天他都会很忙,没什么时间跟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奸细来周旋,又或者他太会演,但再怎么会演,也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行中暗暗记下:“一应待遇……” 时延回头看他:“他要什么都给。” 行中心里已经有了成算:“遵旨。” 接下来的好几天,玉州都没有见过时延,贴身照顾他的也不是行中,而是行中带来的徒弟,还有两个丫鬟,都是行中带出来的。 玉州这几日也不急着报恩了,一是因为他见不到时延,二也是因为他刚刚做人,还是需要恶补一些关于做人的知识,毕竟只靠老榕树和大石头说的那一点点东西,怕是没有办法好好报恩的,若是再被什么修仙修道之人看出来真身,再把他当什么妖魔给处理了就不好了。 时延这几日忙着春猎的事宜,在山下安营扎寨,并没有回猎宫住,玉州百无聊赖,拉着照顾他的丫鬟晴彩在猎宫里游荡,在看到猎宫也有藏书的时候,他让晴彩帮他找了一本关于修仙的书,无奈他不识字,只能让晴彩念给他听。 这一听就一发不可收拾,玉州恨不得吃住都在藏书楼里,还是晴彩劝他,他才回了偏殿。 在山下营帐里的时延,除了主持春猎,还有装模作样地去打猎,为了他的安全,他打猎也只是在一边圈起来的地方,玩些灰兔子之类的,晚间还有各种庆贺的宴席。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时延按着眉心,问行中:“猎宫里怎么样?” 行中赶紧拿出这几日从猎宫中传来的信儿:“陛下是拣要紧的听吗?” 时延看着摇曳的烛火:“事无巨细。” 行中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第一日,公子晨起吃了五个肉包三个糖包一个菜包,一碗粳米粥,两碟小菜,吃完后绕着猎宫散了一圈步,从墙角挖了一株不知名的草回偏殿养着;午膳吃了两只烧鸡,一条蒸鱼,三个狮子头,两碗二米饭,一盅金银汤。午膳后给他的小草浇了水,睡了一个半时辰;晚膳只用了三盏火腿冬瓜汤,四张肉饼,天色还没全黑就睡下了,第二日也是如此。” 时延想起玉州跟他说的,自己从前只能吃土,想来这句话不算是虚假之言? “后面每日都是这么吃的?” 行中面色不改,摇了摇头:“后几日,在午睡醒之后,加了两碗糖水,几块糕点。” “太医看过没有?” 行中点头:“太医去诊过脉,说公子身体康健,只是开了些消食的茶,但那消食茶一喝下去,吃得更多了。” 时延:…… “继续。” “这两日公子多了一个爱好,就是去藏书楼看书。”行中松了口气,总算是正常了一点。 “他识字?” 行中说:“是晴彩每日帮他念的。”不等时延询问,他接着又说,“晴彩说,公子每日都要听的书是《西番菩萨经》,每日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连饭量都小了些,早上已经少吃了一个糖包。” 时延朝行中挥了挥手,再听下去无非也就是听行中报菜名,干脆不听了。 行中便离开了营帐里,时延点了点手指,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查得怎么样?” 那人在暗处,声音很低:“回陛下,京中之人并无异动,他出现在山中,只是巧合。” 时延点了点头,那人便又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营帐。 行中守在帐外,听见时延吩咐:“明日把他带来营帐。” “是。” * 知道时延要见他的时候,玉州的眼睛都亮了些,听了这几日的经,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身上都冒着光华,于是他看向晴彩:“我能把那本经书带上吗?” 带上经书,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劝说时延,修仙是个人的事情,是没有什么捷径的。 晴彩保持着微笑:“自然是可以的。” 玉州双手合掌:“多谢姐姐。” 晴彩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再每天念经书了,再念下去,她觉得自己都快要顿悟参禅了。 到了山下,玉州才发现,原来雾鸣山的山脚下是这样一块广阔无垠的地方,上次他跟时延从山里出来,整个人都被时延的大氅给裹住了,这会儿才看到初绿的草地上扎着一个又一个的营帐,其中金顶的就是时延的营帐。 侍卫把玉州接到时延的营帐里,他钻进去,发现时延并不在,守在一边的是行中:“公子。” 见到行中,玉州也很高兴,但他还是更想见时延:“他呢?” 行中说:“陛下还在仪典之中,晚间会回来。” 玉州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在脚踏上等时延,又觉得没什么事做,于是从包袱里找到晴彩给他收拾的经书,兀自看了起来。 行中捂着眼睛,公子哟,你那书都拿反了啊,就这样还能看得津津有味? 玉州没在意行中的目光,他看着书,脑子里确实晴彩给他念经文的声音。 见他像是入定了,行中也没再营帐里多待,他退出营帐,找到一个侍卫:“去回禀陛下,公子来了,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没一会儿侍卫就回来,说陛下让公子过去。 这会儿天已经暗了下来,今日晚间有晚宴,是用猎到的猎物入菜,行中想起公子在猎宮中那么能吃,这会儿也应该饿了才对。 所以当行中说要带玉州去找时延的时候,玉州把那本经书塞进怀里,随后就跟在行中的后面,蹦蹦跳跳的,很是开心。 这会儿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面已经架起了篝火,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香味,但比这些香味更吸引他的是坐在人群之中的时延。 好几日不见,玉州觉得他好像更英俊了一些,于是没顾得上行中的呼喊,他就已经咋咋呼呼地跑到了时延的跟前。 “我好几天没见你了。”他动作很熟练地凑到时延的身边,自来熟一样挽住他的胳膊。 坐在时延周遭的大臣虽然都已经听说了陛下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少年,形迹可疑,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形迹可疑。 “坐好。” 玉州乖乖地放开他的手,乖顺地坐在他的旁边。< 5. 第 5 章 [] 玉州凑到时延的面前,已经擦掉了嘴上的油,十分虔诚地问:“我应该怎么超度它们啊?是不是应该去对着它们的尸体念经文?” 时延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听进心里去了,只能说:“尸体都被你吃进肚子里了,你每天听经文,算是已经给他们超度了。” 玉州一听时延的话觉得有道理,也没想过为什么时延会知道他每天听经文这件事,松了一口气之后,玉州手撑着头,四处环视整个这一片草坪,他悄悄地拉了拉时延的衣裳:“我如果要上山的话,应该从哪里上去啊?” 时延看着他:“上山?” “我想去跟榕树还有石头告别一下,他们知道我不见了,肯定会担心我的。” 时延的眸色暗了暗,果然,他的背后还有人,榕树和石头,应当是他们的人的代号。 就是不知道,把这样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人安排在他的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既然人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那他就带着,毕竟玉州总归是有趣的。 碍于时延在现场,所有人都很拘谨,甚至喝酒都不敢大声,时延待够了章大人要求他待的时间,就带着玉州回了营帐,他们一走,整个空旷的场地上骤然欢呼声四起。 玉州边走边回头:“为什么你一走他们就高兴了?” 他比时延矮了一个头,这会儿要看他的表情有些吃力,他仰起头,在昏暗的夜色下只看到了时延晦暗的脸。 时延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万人之上,从来都是孤独的。 回到营帐里,玉州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吃好了晚膳,晴彩会在他睡前再给他念一遍经书,伴着晴彩的声音,他能好眠一夜。 今天来到这里什么都被打乱了,他只吃了两口肉,这会儿正饿,还有些困倦,不知道这会儿应该是先吃东西还是先睡觉。 玉州打了个呵欠,肚子也是一阵咕噜咕噜地响。 时延听见了他五脏庙的动静,叫行中准备他平日里爱吃的东西,玉州拉着他的手说了感谢,最后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玉州已经,虽然还不是那么利索,但已经不会像先前只用手抓,只是在不太好夹的食物上,还是会用手辅助一下。 时延没什么胃口,看着玉州不算熟练的动作,倒也是别有一点趣味。 只是玉州又饿又困,在吃东西的时候头一点一点的,似乎下一秒钟就要睡过去,但他还是坚持着,手中的筷子一刻也没有停下。 或许是因为今天时延说的话,玉州刻意避开了桌上的肉菜,吃了一肚子的素菜。 时延看着剩下的一桌子的肉菜,甚至连他最爱的烧鸡都一口没动,时延顿了顿。 玉州吃完了东西,还记得要擦擦嘴,还要找晴彩帮他洗漱,这一切都是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做的,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只是在玉州脱衣服的时候,行中才愣了愣:“陛下……” “让他在这睡。” 行中点了点头,帮玉州脱了身上繁复的衣衫,在时延营帐里的床上躺下。 玉州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他摸到放在一边的经书:“晴彩姐姐,念经书。” 时延接过他手上的那本经文,应该是最近被翻过很多次,书上已经有些折角的印记。 “圣菩萨曾言,色即是空……” 玉州翻了个身,他觉得今天的晴彩姐姐的声音有些粗,但又莫名地好听,这样的声音比晴彩姐姐的声音更让他心安,就是如果能从他听过的那里念就更好了。 时延念了一会儿经书,也不知道是经文的原因还是躺在床上的玉州身上散发的药香,让他也觉得有些困倦了。 行中最是体贴,帮时延宽了衣,随后熄了烛火退出了营帐,时延在玉州的身边躺下,今夜算是难得地好眠。 营帐外,起居郎已经开始奋笔疾书,行中想凑过去看一眼,被起居郎遮住了大半内容,于是只能作罢。 玉州的睡姿很不好,几乎是一整夜都在翻来覆去,时延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双手双脚紧紧地抱着他,这才有了些清净。 醒来的时候,玉州整个人都挂在时延的身上,时延的睡姿很板正,他有些心虚地把腿从时延的身上放下来。 他一动作,时延就睁开了眼睛,眼中清明像是一整夜没有睡过。 “早上好。”玉州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今天能上山去一趟吗?你能告诉我你遇到我的时候走的哪条路吗?” 时延坐起身,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你从哪里来还需要朕告诉你吗?” 玉州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没看清出来的路。” “朕会让人送你进去,还想要什么?” 玉州挠了挠自己被睡得很乱的头发,这几日在猎宫,他也算是知道了一些作为人的基本常识:“能给我点钱吗?” 时延自是依他,让行中给他准备了一包袱的银子:“去吧。” 玉州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的时候还对行中说中午要吃的东西,行中笑容满面地答应他,在玉州转身之后,他就淡了笑意。 禁卫军和陛下的影卫都在查他的身份,但谁都查不到,即使是把京城所有的网全都梳理了一遍,也依旧查不到关于玉州的任何一点信息。 这对陛下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时延的侍卫按照先前说的,把玉州送到了深山一点,也没有再要为他带路的意思:“剩下的路,公子应该能找到了。” 玉州背着包袱,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抓着包袱带子继续往山上走,而原本说不跟他一起的侍卫,却仍是跟在他的身后,敛了气息,无声无息。 玉州茫然地四处望了望,他其实还是不太能找到老榕树和大石头的位置,他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山上生灵的气息,这是他化形之后,在听了那么多日的经书之后,学会的第一个技能。 在一番不太成功的心法之后,玉州终于感觉到了老榕树的方位,他背着有些沉的包袱,径直往那个方向去。 老榕树跟大石头望眼欲穿,也不知道小人参到底去了哪里,他们这一圈,除了先前化形了的小狐狸,并没有别的开了灵智的生灵,他们虽然着急,但也只能在原地等着。 没一会儿,玉州就找到了老榕树和石头的位置了,他整个人都像是要飞起来了,凑过去对着榕树和大石头就是一顿蹭:“我回来啦!” 老榕树的树枝颤了好几下,它尝试着叫了一声:“小人参?” 玉州赶紧点头,在它们面前转了个圈,给它们展示自己的这副身躯:“是我啊是我啊,你们看,我化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