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娇》 1. 第 1 章 [] 三月的春雨总是淅沥沥得下个不停,不见天边放晴,反倒导致刚换上身的崭新罗裙只是在外面走上一遭,都像是在泥地里打过一圈滚的泥牛儿。 早已放学的国子监内,几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小姐们正气愤的把一个清瘦的少年围堵在角落里,嬉笑取乐着他此刻的狼狈。 为首的少女穿着件鹅黄色方领上衫,水墨蓝系纱质褶裙,一张小脸明媚又娇俏。 胸前戴着一块白银长命锁,髻边两支白铃兰簪随着动作轻颤的沈宝珠捡起少年掉落在地的课本,手上一个用力撕成碎片扔在少年头上,趾高气扬的警告道:“本小姐在这里警告你,你下次胆敢在抢晋王哥哥的风头,我可不是撕碎你课业那么简单。” 沈宝珠的狗腿子们立刻附和,“就是,像你这种贫民出身的人,能进国子监求学就该谢天谢地了,居然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抢我们晋王殿下的风头,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要我说,国子监就不应该让所谓的寒门进来,平白拉低了档次不说,谁知道他们的手脚干不干净,我瞧他身上那么脏,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 “嘘,我们可得离他远点,像他这种贫民,指不定身上会带有什么病呢。” 放任他们奚弄嘲讽的沈宝珠高傲的抬起下巴,乜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沈归砚,“怎么,本小姐说的话有哪句不对。” 狗腿子了然的上前推了少年一把,“没听见宝珠姐和你说话吗,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被推倒在地少年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边缘皆是滚毛的布衣,此时那件布衣正空荡荡的挂在清瘦不堪折的身躯上,任由狂风涌入。 “你们想要我说什么。”少年的声音极为好听,似冬日里,用竹竿敲打檐下冰冷的叮咚一声。 沈归砚从地上爬起来,浑然不在意满身的狼狈,讽刺地扯动嘴角,“说你们仗势欺人,以权压人,还是想要我像你们欺负过的人一样对你们摇尾乞笑,当条狗一样任由你们宰割。” 至于她口里的那位晋王,沈归砚更是心生鄙夷,一个连抄都抄不好的蠢货,有什么好值得他针对的。 果然蠢货都是成堆聚集,不分仲伯。 “就你,也配当本小姐的狗?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资格,何况本小姐的狗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嗓音清甜中带着一股子娇憨的沈宝珠一想到晋王哥哥今日被学正批评,还表扬了那么个满身酸臭味的贱种,就是满肚子的气。 要不是他,晋王哥哥今天都答应和她一起回家了! 狗腿子附和,“就是,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我们宝珠姐可是堂堂的盛国公府大小姐!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识相点就快点跪下来给宝珠姐磕头,以后见着宝珠姐就记得远远绕道走。” 有人识趣的要按住沈归砚的肩膀,抬脚踹向他膝盖骨强迫他下跪,见鬼的是他还没靠近,自己先吃了一嘴狗啃泥,可真是邪门。 而伫立在寒风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弯下清贵的脊骨半分,眼底更是溢满嘲弄的讽刺。 沈宝珠恶劣地勾起唇角,向他伸出一根葱白如玉削的手指,泛着樱花粉的指尖勾了勾,“你们给我按住他,我倒是要看他的骨头能有多硬。” 像他这种硬骨头,要是不给点教训,怕是连什么叫天高地厚都不知道。 狗腿子们一听,立刻上前要按住他。 可这一次仍和前面一样,每当自己快要抓住他的时候,对方又跑了,如此过了两三次,他们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自己被当成猴耍了! 沈宝珠自然也看出了点什么,气得大喊:“我命令你们给我抓住他!” 这时,远处听到动静的学正隔着大老远的喊道:“都散学了,你们一堆人还围在那里做什么!” 见学正要过来,沈宝珠立马怂了,狗腿子们也怂了。 “学正,我们马上就走。” 离开之前,沈宝珠不忘恶狠狠地威胁道:“这一次算你运气好,再有下次,我看你怎么躲得过。” 随着沈宝珠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远,满身狼狈的少年才弯下身,把她撕烂的课本一点点的捡起来。 少年的手指生得极为好看,薄薄一层皮肉裹着修长的骨指,沾上污泥后更显苍白孱弱,有种令人折辱的恶欲。 ———想要令人再次,狠狠地,践踏他,羞辱他。 连指甲缝都染上污泥的沈归砚捡起被撕碎,践踏在泥地里的所有纸张,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一间人声鼎沸的茶馆。 茶馆外正停着一辆,上刻《盛国公府》四字的豪华马车。 散学后,宋宝珠没有马上归府,而是去如芳阁买了新出的金沙奶黄酥和牛乳菱粉香糕。 刻着《盛国公府》四字的马车刚停在如芳阁大门,眼尖的小二立马笑得谄媚把她要的糕点递给下来的大丫鬟,嘴里的好话更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要知道这位盛国公府大小姐不但是盛国公的掌心娇,大哥时任国子监正四品祭酒,二哥为正五品亲卫大夫,且都拿他们的小妹当眼珠子宠。 这样一位金贵的主,不说要上赶着巴结讨好,更不能怠慢。 身为大丫鬟的冬儿提着食盒进入马车里,犹豫再三后仍是选择了出声,“小姐,夫人说过,不能让你吃太多糕点的。” 半趴在雪白绒毯上的宝珠伸出皙白的手指,拈起一块粉白的糕点就往嘴里塞,两腮鼓鼓得像只松鼠,“我就是吃几块而已,又不多吃,还有你要记住,谁才是你的主子。” 嘴上说着只吃几块的宝珠,却是吃了半个肚儿圆才停下。 盛国公府位于永清巷,府邸是由先帝赐下的七进七出大院,朱红大门前的两只石狮铁齿银钩,威猛庄重,经此一角,可窥府内富丽堂皇,雕梁画栋。 等她慢悠悠地晃回家中,忽然发觉今日府里头的气氛格外奇怪,但是她又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倒是原先还算得上暖意的阳光,陡然冷得她直打哆嗦。 穿过一墙黄花长廊,宝珠冷不丁瞧见一抹陌生的背影,且那背影越看越令她感到不安。 还没等她走上去质问,那人已是隐于澄澄黄花深处,遂招来丫鬟,黛眉微拧地问道:“今日府上可有来客?” 丫鬟垂下头,答,“回小姐,今日并无人来府上做客。” 奇怪,难不成先前是她眼花,所以看错了吗? 若非看错,府里头又怎会让这种穷鬼进门打秋风,不应该是直接遣人打出去,要知道大哥二哥,亦连父亲目前都不在家中。 宝珠甩了甩心底浮现的不安,正打算回院子,却迎面撞见在母亲院里伺候的张嬷嬷。 梳着低马髻,用银簪固牢,穿着绛紫色团花马面裙的张嬷嬷见她回来了,笑吟吟道:“小姐您回来了,夫人正有事找您,要您到她院里去一趟。” 闻言,沈宝珠发觉手上的金沙奶黄酥吃起来都不香了,下唇微咬,且透着丝不安,“张嬷嬷,你告诉我,母亲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除非是大事,要不然母亲不可能让张嬷嬷特意来等她。 难不成是她欺负同窗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她往常都做得很小心的。 “这个吗,等小姐过去后就知道了。”张嬷嬷看着仍是一无所知的小姐,不由叹了一声气。 视线落在那双似懵懂小鹿的眼睛,又想到夫人院里那双和沈家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啊。 静春院内,上好的银霜炭正搁在鎏金薰笼里散着暖意驱赶春日湿寒,一枝红梅缀玉瓶。 祖母绿抹额勒于齐眉上,面带病容的美妇人正眼眶通红地拉着少年的手不放,语带哽咽,“对不起,都是为娘的错,要不是我当年的疏忽,也不会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年的罪,好在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列祖列宗们交代。” 沈母多次想让他认祖归宗,可是都被拒绝了,就在她以为无望之下,好在儿子终于想通了。 “我时至今日能重新和母亲相遇,能认祖归宗,我就不觉得委屈,也望母亲不要在因我落泪,要不然倒成了我的不孝,何况当年之事,母亲并未做错什么。”少年嗓音清越疏桐,远不及说出口的话熨帖。 他越是那么说,沈母越是心生愧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要落下。 要不是她,自己的亲骨肉又怎会流落在外多年。 一旁目睹了母子相认,同时也是 2. 第 2 章 [] 夜幕降临,万星缀月,影影绰绰的灯影透过绸白的窗纸洒了一地银辉斑驳。 随着浮白云升,一缕晨曦似鲤鱼翻滚入白浪,染红半边天。 同往常乘坐着马车来到国子监的宝珠明显察觉到每个人落在自个身上的目光都带着嘲笑,像针扎般令她感到不适,可在她转过身时,那些目光又在顷刻间消散。 以至于令她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背着熟杏色书袋走进鳣堂的宝珠看见自己的书桌上被人乱写乱画,还堆满了秽物时,当即气得涨红了芙蓉面,一脚踹开书桌,怒目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是谁干的!” 鳣堂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的说不知道呀,说不定是看不惯你的人做的。 随后宝珠一眼锁定后进来的沈归砚,气得上前拽过他的衣襟质问他,“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 他肯定是在报复,昨天她带人去欺负他的事。 今日换上一袭月白对襟锦袍,织竹白玉腰带的沈归砚垂下深邃的眼皮,似笑非笑的一根根掰开她拽着自己领口不放的手,语气一脸无辜:“我做了什么,我只不过是要回本应属于我的一切,你霸占了我的身份,享受了我的荣华富贵那么久,不应该还回来吗,小偷。” “什么你的身份,你在说什么,本小姐怎么一个字都不认识。”被当面揭穿自己不是盛国公府真千金的沈宝珠梗着脖子,瞪大着眼睛否认。 母亲说过,他们会一直把自己当女儿的,所以她还是盛国公府的大小姐也没有错! 和沈宝珠不对付的人,上前推搡了她一把,抬起鼻孔看人,“沈宝珠,你装什么装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假货!” “自己亲娘不检点偷换了盛国公府小公子的身份,女儿还带头欺负真正的少爷,果真是什么样的娘,生出什么样的女儿。”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不要脸又恶毒的人,白占了人家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不道歉就算了,还想要把人给赶出去,真是心肠歹毒,像这样的人活该拉去五马分尸。” 脸色难看的宝珠看着往日对她阿谀谄媚的人,在得知她不是盛国公府的大小姐后都换了一副嘴脸的丑态,攥紧拳头,厉声警告道:“胡说!我才是真正的盛国公府大小姐!他才是假货!你们今天骂我的话,我一定要告诉我爹娘,大哥和二哥他们听!” 谁知道宝珠的一句话非但没有平息他们的嘲笑,反倒是她被人用力一推,和她的书桌一起摔倒在地,引得周围人一片哄笑,眼神肆虐得像是在看猴戏。 “就你,还盛国公府大小姐,你该不会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假货吧。” “大家快来看啊,有小偷偷了人家的东西还不承认,真是不要脸。” “像这种人怎么还有脸待在国子监啊,我们把她赶出去好不好。” “我早就看不惯她了,以前是盛国公府大小姐,我忍着就算了,可她又不是真正的沈家血脉,我可不会让着她,她一个假货哪里配得上那么好的东西。”少女说着,上手就要去扯宝珠脖子上戴的长命锁,还有人要去扯她的头发,衣服。 很快,簪子,长命锁都被抢走,头发乱糟糟,连衣服都被扯烂的宝珠气得上前甩了其中一人的巴掌,抓着她的头发就往锐利的桌角撞去,满脸戾气,“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抢本小姐的东西!我要让人把你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不,我要把你们的指甲全部剥掉,然后往上面洒辣椒粉!再把你们身上的肉一片片剐掉!” “宝珠,你怎么能对同学说这种话。”忽然间,宝珠听到了在熟悉不过的声音,也令她浑身的血液因此倒流。 浑身发冷,连呼吸都骤停的宝珠硬着头皮抬起头,对上的是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二哥们满是失望的脸。 松开手的宝珠张了张嘴,她想要解释,误会,这都是误会,真相不是他们看见的那样,可她解释的话就像是卡在喉咙里。 沈母决绝又冷漠的转过身,“宝珠,你真的太令我们失望了。” 沈父皱起眉头,官袖一甩,“我们沈家没有你这样心肠歹毒,恶毒成性的女儿,从今往后沈家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沈亦泽的弟弟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归砚!” 就连最疼爱她的大哥也是掩不住的满眼失望,他虽然一个字没说,可该表达的意思已经在明白不过。 他们不要她了,因为她不是真正的沈家血脉。 沈归砚带着得意,满是张狂嘚瑟的抢过她书袋,从里面取出她的课本,撕成碎片从她头上洒下,“当日沈小姐是怎么欺负我的,我可是一直铭记于心,也时刻想着怎么报答沈小姐的恩情。” “沈小姐,不,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小偷怎么配姓沈!” “啊!不要!不要!” “我才是沈家大小姐,你才是冒牌货!!!” 惨白着一张脸的宝珠从梦中惊醒,冷汗打湿轻薄的小杏色内衫,勾勒出玲珑饱满的少女曲线,芊细的指尖攥得云蚕丝被抽丝,骨指泛白,都压不住那个噩梦给她带来的恐惧。 那个贱种怎么敢那么对她,她可是堂堂的沈家大小姐,盛国公府如假包换的真千金!!! 贱人! 睡在暖阁外的雪苹听到声音,立马惊醒的点起一盏琉璃灯来到紫檀木雕花大床边,隔着拢下的丁香色缀珊瑚流苏帷幕,忧心的问:“小姐,可是梦魇了?” 宝珠听到声音,吓得像惊弓之鸟缩成一团,抄起手边的鹅黄色缠枝勾兰软枕砸过去,“滚出去!”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听到没有!”她的声音还残留着因梦所致的胆颤,急促不安。 雪苹捡起砸过来的软枕,嘴上应了是,心里想的是明儿得让夫人请个大夫来给小姐看一下才行。 随着点燃的烛火再次熄灭,连清冷月光都吝啬照入室内方寸。 咬着手指头,把自己缩在被窝里的宝珠一想到梦里,大家得知她不是盛国公府的大小姐,而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后的下场,眼里溢满滔天的恨意。 她都当了沈家大小姐那么多年,他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直接死在外面! 娘亲也真是的,早不发现,晚不发现,为什么要在她带着人把他欺负了一顿后就找到了,她敢肯定里面一定有那贱人的手笔!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失去盛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更不允许自己被人嘲笑,落得个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凄惨下场! 从做了那个梦后,宝珠已没有半分睡意,待熬到天一亮,就遣丫鬟打听母亲昨晚上把他安排到了哪个院落。 身为一等大丫鬟的雪苹和冬儿虽不明白小姐为何好奇起昨日来府中借宿的公子,也如实的打听回来。 人被夫人安置到了鹿鸣院。 鹿鸣院旁是二哥的寒松院,而且鹿鸣院可是娘亲说好了要给自己新盖的院子,为什么便宜了那个贱人! 他今日敢抢走她的院子,明天就会抢走爹娘,大哥,二哥们对她的宠爱,后天是不是就会把她给赶出沈府,让她沦落街头! 越想越心慌的宝珠认为不能坐以待毙,连早饭都没吃,就气冲冲的跑去鹿鸣院。 穿过垂花拱门,走过九曲回廊,提起裙摆小跑得气喘吁吁的宝珠一推开门。 首先见到的满架蔷薇攀着红墙绿窗,白玉小阶落英缤纷。 随后看见的是晨曦朦胧中,身着毛青靛箭袖的少年正结束晨练后在吐气 3. 第 3 章 []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可恶又讨厌的人!!! 宝珠一想到上学前,母亲拉着她手说的那些话,就恨不得直接把他拖出去,然后剁碎了给喂狗,什么叫做自己不能欺负人,她不是都还没有欺负成功吗! 还要自己在国子监里照顾他,她没有第一个带头去欺负他就算不错了! 有时候有些事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即便是闭眼假寐的沈归砚都能感觉出,此刻的她有多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把他给生吞活吃了都正常。 他一开始被沈家人找到,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并没有想过与他们相认,都丢了那么多年才想起弥补,未免可笑至极。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顶替了他身份多年的沈家大小姐会自个儿撞了上前。 她既仗着盛国公府大小姐的名头欺负人,如果当她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身份后,事情是否会变得更有趣。 再也忍受不住和他共处一车的宝珠冷声命令道:“停车!” 赶车的马夫听到小姐的吩咐,自然不敢耽误的驾着马车靠边停下。 马车刚停下,已经直面把厌恶写在脸上的宝珠伸手指了指从上马车后一直闭目养神的沈归砚,强忍着怒火,“你,下去。” 沈归砚适才睁开眼,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漫不经心的语调格外欠扁,“我可是记得母亲不久前才让我们兄妹二人好好相处,宝珠妹妹那么快就忘了。” 他着字咬重“宝珠妹妹”二字,也毫无意外惹怒了本就讨厌他的人。 倒不如说,他是存心而为。 气得俏脸生红,眼里涌现杀意的宝珠拽过他的手作势把他推下马车,“闭嘴,谁是你宝珠妹妹!你在乱叫,我就用针线把你的臭嘴缝上,用铁锤敲烂你的牙齿。” “我警告你,你到了国子监后不许乱说话,更不许暴露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要不然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剜了他一眼的宝珠警告完,便挑衅的拉下帘子,催促道,“张伯,快些走了,要不然等下赶不上第一堂早课了。” 这里距离沈府已有一段距离,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的下手。 母亲说要让她帮忙照顾一下他,她怎么也得要好好照顾一下,至于怎么照顾,还不是得由她说了算。 由于沈家尚未对外公开沈归砚的身份,马夫也只把他当成是来府上打秋风的穷亲戚,手上的马鞭甩得飞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沈归砚被扔下马车后,目光注视着马车消失于拐角处,才不紧不慢的捡起被她扔下来的书袋。 书袋不止有他的,连这位沈大小姐的也跟着勾了下来。 沈归砚想起那张气得张牙舞爪,还故作镇定的脸,忍着笑勾起两个书袋,随后不紧不慢的走向国子监。 初次见面,怎么也得给这位妹妹送份礼物才行。 一路上,胸腔中像是架了一把火的宝珠来到国子监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也不敢胡乱凑上去触了她的霉头。 心里纷纷猜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这位主儿。 素日里和她交好的平阳郡主张绾晴,大将军之孙女曲红缨二人围了过来。 “宝珠,你气色怎么那么差,是昨晚上没有睡好吗?”曲红缨想到什么,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就要去给她出气,“是不是昨天那个人气的你,等下我们给你出气。” 生了一张圆脸儿的张绾晴打开自己食盒,从里面取出一个油纸包,“宝珠不生气了,你昨天不是说想要吃我家厨子做的桂花酱烧鸭吗,我今天给你带来了。” “不用。”不想吃,也不想搭理人的宝珠随意的往桌面上一趴,整个人连头发丝都透着烦躁的闷闷不乐。 其实她今日是反感来学堂的,又担心自己不来,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穿她假千金的身份该怎么办。 张绾晴打开食盒挨着她坐下,单手托着下巴,“说来奇怪,昨天张大跟刘三回家的时候还好好,谁知道到了半夜,床上突然多了一个马蜂窝,蛰得肿成猪头。” “他们两个只是马蜂窝还好,最惨的还是卫臻那厮,居然被人套了麻袋扔进粪坑里,听说捞出来的时候牙缝里还有辣椒。” 曲红缨和张绾晴说完,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因为他们三个,昨天傍晚都做了相同的一件事,欺负沈归砚。 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没有注意到她们说话的宝珠还沉浸在烦躁不安中,眼前倏然投下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的光线。 眼皮微掀,顺着往上移,见到的是线条流畅的下颌线,还没等她眯着眼儿细看,一个挂着天青色惠子玉珏的杏色书袋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是我吓到你了吗,沈小姐。”带着促狭揶揄的笑声随之钻入耳膜,也令宝珠脚底突兀地冒起一丝寒气。 “你,你过来做什么!”宝珠看着挡住自己视线的沈归砚,莫名紧张得连坐姿都端正了两分,严肃的绷紧小脸。 因为她真的怕他不管不顾的对外说出他才是盛国公府真少爷,而她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也怕现实重蹈梦里的场景。 不行! 如果他真的说了,她就说是他污蔑,是在纯心报复她,她还能趁机弄死他,谁让母亲尚未对外公布他的真实身份。 摄于她还是盛国公府大小姐,他们肯定会相信自己说的话。 并不知她心里九转千回的沈归砚把她的书袋放下,言简意赅,“你的书袋。” “哦,你放下就好。”宝珠瞥了自个的书袋一眼,才想起来先前走得过急,都忘了拿。 一想到自己的书袋被他用脏手碰过,顿时嫌弃得不行,待会儿就让人扔了吧。 宝珠见他还杵在桌前不走,眼皮一跳,阴阳怪气,“东西都放下了还赖着不走,怎么,还想要我給你辛苦费不成。” 翻着白眼的宝珠说着,随手解开系在腰间的丁香底色上绣芍药花的钱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两银子扔到他脚边,心生鄙夷,“诺,这是本小姐赏你,当是你书袋提得好的小费。” 身为好友的曲红缨可不满,还带着一丝怒其不争,“宝珠,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相信这种人说的话,谁知道你的书袋是不是他偷的,像他这种人,手脚可大部分都不干净。” “就当我心情好,赏他了。”宝珠随意敷衍了下好友,也担心好友继续追问下去。 曲红缨可看不惯沈归砚怠慢宝珠,吊梢着眼,刻薄着嘴,“好心赏你的钱,你怎么不捡,该不会是嫌一两银子少吧,一两银子对你这种穷光蛋来说都够花一个月了,你能帮我们宝珠提书包都算是你的福气,还敢要钱,真是上不得台面,一脸子穷酸样。” 对于耳边讥讽,充耳不闻的沈归砚并没有弯腰去捡那一两银子,而是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瞧,瞧得宝珠头皮发麻,且不耐烦时,他才出了声,用着理所当然又有着困惑的口吻,“你不应该和我道谢?” “我不是给你钱了吗,我告诉你,做人不要那么得寸进尺。”宝珠冷哼一声,控制着扬手甩他巴掌的冲动。 果然,这人真是越看越惹人生厌。 她就应该找个机会,把他给弄死才对,只要把他弄死了,她也不必在整日提心吊胆。 有时候有些念头一起,便如海啸般汹涌而至。 垂下眼帘的沈归砚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可我并不需要你的钱,好比有些事,并不是单纯用金钱就能弥补得了的,不知道我这句话,宝珠妹妹认为可对。”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在宝珠耳边说的,落在旁人眼里,只认为他们两人此举未免过于亲密暧昧了些。 他的那句话落在宝珠耳边,像是他在嘲讽自己偷走了他十五年的荣华富贵,还妄图想要用他们沈家的钱来收买他。 昨夜梦里的一切再度席卷而来,那张得意洋洋着嘲讽她的脸和此刻站在她面前少年的脸完美叠折。 一只飞蛾略过窗边,落下追踪春日的印记。 “放肆,谁允许你那么和本小姐说话的!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再也容忍不住的宝珠扬起巴掌朝他脸上扇去,“我求着你拿给我了吗,谁知道是 4. 第 4 章 [] 宝珠生怕他们两人的说话内容被听见,气得拽过他的手就往外走,“你跟我出来。” 拽住他手时,宝珠不忘取出一方锦帕展开覆在上面,生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沈归砚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拉着自己手腕的素白小手上,挑了挑眉,随后不动声色的抽开,任由那方嫩黄色锁兰边帕子悠悠落下,嗓音低沉中透着疏离,“男女授受不亲,还望沈学友自重。” 说得宝珠像是那强抢民男的恶霸一样,他则是那被抢的柔弱小白花。 心生醋意的曲红缨凑了过来,一把搭上她的肩,“宝珠,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啊。” 见她没反应,曲红缨凑到她耳边,又气又急地小声劝道:“我平日里都说让你少看一点富家小姐穷书生,公主恋上霸道樵夫的文了,你可别被这种满身酸臭味的穷酸书生给骗去挖野菜,要知道那些话本都是穷书生写出来自我意yin的厕品。” 曲红缨抿着嘴角,眯着眼睛扫视着沈归砚,越看,越讨厌。 清瘦非孱弱的少年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布衣,他就随意的站在那儿,神色冷漠得令人联想到所谓的月下霜,高山雪。 人穷是穷,但这唇红齿白的小脸蛋倒是生得格外俊俏,总不能是宝珠瞧上了他吧! 但是他一想到卫臻他们三人的倒霉事,就认为眼前人邪乎。 “你放心,我眼睛还没瞎到这种地步,也不好猪槽食。”宝珠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伸出一根冷白的手指,矜贵地点了点桌面敞开的书袋。 “我发现我的书袋里少了一样东西,所以我想要问下他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同窗,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 “你的东西少了,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他偷的,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应该直接禀明学正,把他赶出去,并让各大学院都不在录取此等品行不端之人。”知道宝珠并非看上他的曲红缨冷笑,拦住沈归砚就要派人过来搜身。 “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要我喊人进来给你搜身,你偷拿了什么,最好老老实实拿出来,说不定我们还会大发慈悲不扭送你进衙门。” 张绾晴连糕点也不吃了,气着鼓起小圆脸,张开手拦住另一边,“要我说,像他这种人,直接赶出去就行了,还送什么衙门。” “没错,像他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就应该直接赶出去!” “我前几天丢了一块玉,该不会就是他偷的吧,怪不得那段时间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大家快找找自己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啊。” 一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沈归砚的视线不期然间落在宝珠身上,掩下眸底讥笑的嘲弄,“沈大小姐也是那么认为,是我偷拿了你的东西吗?” 他的嗓音是低沉的,清冷的,像极了寒冬腊月里,有人团起一捧雪球塞//进宝珠的后衣领里,冻得脊骨发凉。 原先落在沈归砚身上的鄙夷,嘲讽都像是转到宝珠身上,那些目光是如此的赤//裸,仿佛带着血腥味的刀子。 一阵清风吹动窗牖,拍撞出轻微的吱呀声,声虽不大,可听到有心人耳边犹如弹弓袭来。 “闭嘴,你们一个两个的吵死了。”强压着怒火的宝珠指着沈归砚,磨了磨后槽牙,“你,跟我出来,还有你们都不许跟上。” 宝珠往前走了几步,见他还像根木头杵在原地不动,气急败坏地拽过他清癯的手腕就往外走,“我让你跟我出来,你没有听见吗!” 殊不知她小小的一个举动,会引来了多大的震动。 要知道国子监里一向分为两个帮派,一派靠荫庇入学的贵族子弟;一派是有真才实学的,经过推举和考试入学的寒门学子。 贵族看不起满身穷酸味,两面三刀的寒门,寒门看不起靠荫庇入学,脑内空空的纨绔,每每相见,二者都和乌鸡斗眼差不多。 身为盛国公府大小姐的沈宝珠自属权贵,而沈归砚由寒门举荐入学,何况不久前,沈宝珠还带着一大堆人去围堵了沈归砚。 直到两人的衣角消失于翘角勾檐下的一簇香雪兰,才有人醋溜溜地张嘴:“嘴上装模作样,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怎么乐开了花。盛国公府可是传承了百年的世家,宝珠小姐愿意屈尊纡贵和他这种贫民说话,他就应该跪下来感恩戴德才对,还摆什么清高的谱,非要宝珠小姐拉着他走。” “不行,等下他回来了,我们得要给他一点教训才行。” 他的话,引来了大批附和。 一缕丹景穿过绿荫花影,斜斜地打在少年少女行走间翩跹相触的素色衣摆上,好织出一场春日繁花。 开满黄花的攀藤灰墙旁,确定没有人跟来后,一路上越想越火大的宝珠伸手把他往地上重重一推,眼里全是戾气,“我警告你,你别想要用那件事来威胁我,否则我让你今晚上连国子监的大门都出不去!” 他前面肯定是在威胁她,对,没错,就是在威胁她! 被推得踉跄着往后退一步,才勉强站稳脚跟的沈归砚一把拉过宝珠的手高举过头顶,一手抵墙,把人圈困在一墙迎春花中,长睫垂下与之对视,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嘲讽,“我好像从来没有用它威胁过你,是你自己脑补过度才对。” “相反,你随意污蔑他人偷窃的做法真是低贱又令人作呕,可见品行一般。” 后背抵着墙,墙上花枝刺得娇嫩皮肤微微泛疼的宝珠气得瞪圆了鹿眼儿,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胆大,更多的是被冒犯后的愤怒,抬脚就往他腰部下方踹去,“放肆!本小姐岂是你这种肮脏下贱之人能碰的!” 她承认前面说的话是不对,但这和她的品性有什么关系。 “我是肮脏下贱之人,你又是什么,一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还是贪慕虚荣的假货。”眼底划过冷意的沈归砚非但没有松开禁锢着她的手,在她抬脚踹过来时一把扣住她的腿,把她往里一压。 单薄的背部撞进坚韧的迎春花墙,突出的枝条扎进皮肤里,疼得宝珠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尾嫣红得似一盒胭脂打翻后,洒在白绸面上。 阳光堪堪落在她秾艳得动人心魄的眉眼上,似受到惊吓的林间小鹿,懵懂,却又龇牙咧嘴地故作凶狠。 即便是对女子相貌一向不在意的沈归砚也不可否认,她生气时的鲜活灵动是美的。 “你大胆!”鹿眼儿含满怒气的宝珠气得后槽牙直咬,恨不得冲上前把他给咬死! 她昨天就不应该心软,直接让人把他套了麻袋沉入护城河里才对。 “我还有更胆大的,沈大小姐可要试一下。”沈归砚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笑一声,温热的呼吸喷洒于耳畔,带着炙人的温度。“不过宝珠妹妹也不想,我们 5. 第 5 章 [] 走出国子监大门的学子们看见马车旁肩宽腰窄,姿态慵懒不失随性的青年,只是一眼又被其凌厉的气势骇到得垂下头。 心里也猜测着来人的身份,更好奇他来找谁? 裹挟在人流中走出来的宝珠见到大门外的青年,眼睛一亮,小跑着向其跑来,“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提前写信给宝珠。” 倚壁抱剑,浑身上下写着生人勿近的男人见到朝他走来的小姑娘,周围的喧杂都在顷刻间化为寂静的无声,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上扬,“跑慢点,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摔倒。”宝珠嘟哝着小嘴反驳。 “宝珠是长大了,但是宝珠在二哥眼里永远是小孩。”沈亦泽笑着从雪苹手里接过她的书袋,又变戏法的拿出一个糖人,“我要是给你写信,等我回来了就不叫惊喜了。” 沈亦泽,盛国公府二公子,时任正五品亲卫大夫,若不出意外,也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盛国公。 见到糖人,笑容比前面更真诚的宝珠眯着眼睛咬了一口,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睫毛扑闪的眨了眨,“我可以假装惊喜啊,我可是记得大哥说过,我回来的时候要提前给你们写信,这样即便是等待的日子都是值得期待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提前给我写信,要不然对我不公平。” “好,下次二哥提前回来,一定给我们宝珠写信。”沈归砚上了马车,探出半边身子向宝珠伸手,“宝珠小姐,请上车。” “哼,下不为例。”宝珠矜贵又骄傲的把手放在二哥的掌心,余光正好撇到落到最后的沈归砚,目光极具挑衅的得意。 我二哥最疼的就是我,你死定了! 沈亦泽也注意到了宝珠的小动作,瞳孔似淬了寒霜扫过远处的沈归砚,随后冷漠地点头颔首。 他此次回来,自是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信中也言明了所因何事。 可他对这位所谓的弟弟并不熟悉,不过是碍于对方身上同留着沈家血脉,母亲的再三催促,才赶回来见上一面。 面对沈归砚一脸冷漠的沈亦泽在对上宝珠的瞬间,眉眼间的冷隽如寒冬遇暖流,刹那间春暖花开,宠溺地揉了揉宝珠的头发,“你上一次说想要北地产的玉石做簪子,二哥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颜色的玉石,就都带了些回来,多出的,正好能给你打一套头面。” 宝珠听到礼物,连糖人也不吃了,开心得直抱着二哥撒娇,莹润白软的脸颊蹭着手臂,“二哥真好,宝珠最最最喜欢二哥了。” “那宝珠最喜欢的是二哥,还是大哥。”沈亦泽眯起眼睛,很享受她的撒娇。 “二哥二哥,必须是二哥!”宝珠心里嘀咕,反正今天最喜欢的是二哥,不代表明天最喜欢的也是二哥。 从沈亦泽出现到离开,他只看了他所谓的,自小被抱错的弟弟一眼,全程冷漠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沈归砚并不意外他的做法,如果他表现得过于热情,他才会认为事出有妖。 毕竟他对于沈家而言,只是一个素不相识,仅有着沈家血脉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他回沈家,更不是为了所谓的亲情。 沈亦泽刚回到府中,立马被候在大门外许久的宋嬷嬷请到静春院。 “母亲找我有事,我先过去一趟,给你带的礼物已经先放进你院里了,要是还有什么缺的,想要的,记得和二哥说,知道不。”沈亦泽离开前,不放心的又警告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生怕恶奴欺主。 “知道啦,谢谢二哥,宝珠就知道二哥最疼的就是宝珠了。”对于有礼物拿的宝珠笑得格外乖巧又听话,更好奇二哥这一次除了玉石,还给她带了什么礼物。 “知道二哥疼你就好。”捏了捏她脸颊的沈亦泽见她仍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失笑。 他的宝珠,一直这样就好。 “二少爷,还请您不要让夫人等太久。”搁在以前,宋嬷嬷自然是乐意大小姐和二少爷兄妹二人感情和睦,可在得知大小姐并非真正的沈家血脉后,在看他们兄妹二人嬉笑玩闹时,不禁下意识皱起眉头。 别人家的兄妹就算在亲密,也远没有如他们这般旁若无人的亲昵,也害怕他们生出别样情愫。 此事,她还是得要和夫人提一下才行。 “行了,我知道。”隐有不耐烦的沈亦泽在宋嬷嬷的再三催促下,又和宝珠说了几句话,方才不情愿地往静春院走去。 直到二人一前一后踏进垂花月廊,那抹嫩黄衣衫已然不见。 先前还带笑的沈亦泽双手复后,沉下脸道:“宋嬷嬷,你在府里几年了。” 宋嬷嬷含笑道:“回二少爷,已有二十年了,想不到时间会过得那么快,当初还咿呀学语的二少爷一转眼就长那么大了。” 她是府里的老人,又是二少爷的奶娘,平日里都自持身份算是小半个主人。 “宋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应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眼睛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沈亦泽冰冷的视线宛如刀刃,透着警告。 宋嬷嬷闻言,心下一惊得后背冷汗直冒,她哪儿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本来称得上温煦的阳光落在身上,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爬在墙角上睡着的懒猫儿不知见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凄凉的惨叫后迅速逃窜。 栽了几株白梅为雅致的静春院内,因为入冬后的沈母生了一场大病,即便入了春三月,屋里仍是离不开炭火,廊下织竹帘也尚未收起。 一身常服的沈亦泽掀帘入内,又在靠近落英红梅雪景屏风后停下脚步,明知故问,“母亲,你找儿子可谓何事?” 戴着水青色白玉云纹抹额,在丫鬟搀扶下走出暖阁的沈母见到离京已有一月余的二儿子,嗔怪一声,“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关于你弟弟认祖归宗一事。” 当年要不是她的疏忽也不会害得他在外过了十五年的苦日子,沈母一回想起他那些年过的苦日子,心像刀割一样难受。 沈亦泽皱起眉头,“可是宝珠已在府里生活了十五年,也喊了我们做家人十五年,要是贸然对外宣布他的身份,难免会让人猜到什么,从而影响到宝珠。” “可是………”沈母听到关于宝珠,心里也产生了一丝动摇。 哪怕知道她和宝珠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当年要不是她母亲的自私,也不会导致两个孩子身份互换,更清楚的明白,她割舍不下这份亲情,在如何,宝珠也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性子娇憨嘴甜又天真烂漫,哪是家里两个臭小子能比得上的。 扶着母亲来到红木珊瑚背椅上坐下的沈亦泽明白母亲是个心软,耳根子也软的性子,笑笑,“不若对外宣称将小弟认成养子,一来能让小弟认祖归宗,二来,也不会让宝珠难过,以为我们在知道她非沈家亲生后产生偏激想法,母亲你要明白,宝珠自小是个自尊心极重,心思又细腻的性子,要是她被人当面指出她非沈家小姐,而是当年被抱错的孩子,还阴差阳错的享受了本应属于别人十五年的荣华富贵,母亲就不担心宝珠会在愧疚之下,离家出走吗。” “我们现在只知道他身上留着沈家的血脉,是沈家的儿子,除此 6. 第 6 章 [] “当然!”只不过这声‘当然’在宝珠脱口而出时,她先往周围瞄了几眼,确定母亲不在附近后,才咬牙切齿的吐出。 生怕又中了这贱人的圈套。 有时候等有些话起了个头,就像是为委屈寻到了一个宣泄口,急需倾泻。 宝珠又揪了一朵花把玩在手上,眼底的厌恶满得几乎要往外溢出,“我不只是讨厌你,还巴不得你离开沈家,永远不要回来,你已经流落在外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抢走属于爹娘,大哥二哥对我的宠爱。” 身份错换十五年,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十五年。 所以,他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回来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毫不在意她恶言相向的沈归砚折下手边的山茶花,轻而易举地簪上她发间,悠悠地叹息,“可是我很期待能和宝珠妹妹成为一家人。” 他折下的那朵山茶花的花名,好巧不巧,也叫“宝珠。” 只是他折的宝珠,远不如眼前的宝珠娇艳明媚,活色生香。 粗鲁的一把扯掉发间山茶花,抬起雪裘绣花鞋狠狠碾进泥土里的宝珠简直要气笑了,红唇扬起讥讽,“就你?也配,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本小姐头发上放,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上午的昨日黄花,现在的山茶花,是不是又在暗讽她花无百日红。 原本脑子不甚灵活的宝珠此刻转得飞快,趁着二哥回府,她高低得要教他点规矩,也要把今天她受到的屈辱报复回去! 眼珠子一转,坏水往外一冒的宝珠取出绣帕,嫌恶的捂住鼻子,“来人,把他给我按住,我身为沈家大小姐,理应要教一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一些规矩,要不然他哪日出门冲撞到了贵人,受其连累的还不是我们盛国公府。” 她这一次可是师出有名,母亲就算想骂,也骂不到她,毕竟她可是好心。 此时的冬儿和雪苹满头冷汗的想要拉住小姐,并劝小姐不要在说了,又慑于另一人的威压,只能在心里盼求小姐能少说一点话。 要知道小姐说的那些话,可谓是自私自利,特别是她们在三言两语中能拼凑出一个狗血的真相。 只不过她们没有一个人认为小姐说得过分,还认为小姐说得对。 一个乡下来的,连世面都没有见过的土包子,凭什么要取代宝珠小姐的位置,哪怕他是真的沈家公子又如何。 期待着他马上跪地求饶,痛哭流涕求着自己的宝珠见她们都没有动作,潋滟鹿眸蒙上一层愠怒时,忽听一道短促的咳嗽声传来。 这一声咳嗽像是给她施了一张定身符,四肢均是僵硬生寒,脑门突突。 应该,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狂咽唾液的宝珠自我安慰的闭上眼。 随后再次睁开,看见随父亲一同走出假山后的是位面白无须,身形富态的男人,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更多的是想要寻条地缝往里钻进去的羞耻感,恼怒感。 不是,她都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 为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提醒她,是不是存心想要看她出糗,彻底让父亲对她失望啊! 咬得唇瓣刺疼的宝珠愤恨地瞪向沈归砚,肯定是这贱人搞的鬼,目的是要她失了爹娘宠爱,好乘机把她赶出去。 真是,好歹毒的心机! “………”沈归砚知道她蠢,没有想到会比他所想的还要愚蠢,难道她过来时没有注意到周围连走动的丫鬟婆子都没有一个。 更欣赏她人前人后变脸的速度,简直快得令人叹为观止。 如果她当不成沈家大小姐,倒是极适合唱戏。 走出来的盛国公尴尬地解释,“小女顽劣,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留着三绺长髯的盛国公虽年近半百,可五官依旧是掩不住的俊美。 面白无须的男人笑得慈祥,“不会,沈大小姐性情中人,倒是爱憎分明。” “爹爹,他是谁啊。”宝珠探出头,疑惑道。 沈父正要为她介绍时,高公公的眼睛落在一旁的沈归砚身上,笑着问,“国爷,不知这位是?” 光凭两人五分相似的容貌,以及那双同沈家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盛国公今日匆忙赶回府,皆因收到了夫人来信,没有想到正好撞进宫中来人。 宫里人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挑到这个节骨眼来,很难不令人联想到,他们是否知道了府里当年被抱错婴儿一事。 抱错婴儿事小,他更在意的是一旦小儿子恢复身份后,宝珠该怎么办,虽说宝珠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那么多子女中,唯有宝珠一人讨他欢心。 就连他的两个儿子也都把宝珠当眼珠子疼。 眉头微皱的盛国公正要解释时,已经猜测出什么的沈归砚上前一步,抬手作揖,“小生承蒙侯爷大恩,得已在侯府暂住。” 盛国公也为他的解释松了一口气,随后蔓延而上的是愧疚,更不虞他分明是沈家子,却自称外人。 “原来如此。”得了回答的高公公也不追问,而是再次笑着把目光投在生怕干了坏事,被对方找上门,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宝珠身上,“沈小姐可在。” “在,在的。” 又一次被叫到名的宝珠走出来,表面虽镇定,实际上心里紧张得不行,小脑袋里正翻着最近一段时间惹出的麻烦。 不小心甩鱼鳔胶到学正视为珍宝的胡子上,还把锅推给同桌。 嫌太仆寺家的狗吵,派人把它套了麻袋,剃了毛后扔进臭水沟。 喂了明湖里的鱼太多鱼料,导致它们全部撑死。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吧。 是吧是吧。 “大人,可是小女近日惹出了什么麻烦?”盛国公也心担忧宝珠是不是在外惹了什么事,但这孩子一向让他们省心,就是因为省心,所以才更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随后只见高公公取出一副明黄色圣旨宣布,朗声宣读,“沈小姐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家有女宝珠,风姿雅悦,静容婉柔,知书识礼,甚得朕心,现册封为永安郡主,赐郡主府邸一座,赏金百两。”高公公宣读完圣旨,笑得格外和蔼,“永安郡主,还不上前谢恩。” 在圣旨拿出的那一刻,就被父亲按着跪下来的宝珠直到对上高公公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咽了咽口水,才像是寻回了一丝真实感,随后是铺天盖地涌来的狂喜,“民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永安郡主是个有福气的人。”高公公临走前,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盛国公大喜,亲自送人至府外。 直到圣旨到了手上,双手颤抖的宝珠仍是有种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感,伸手掐了把冬儿的脸,疼得她发出痛呼声,宝珠才认为不是做梦,嘴角的笑裂得止也止不住。 郡主,没有想到她有一天真成了郡主! 她有了郡主的身份,哪怕是被发现她不是沈家真千金,也不用担心他们看不起她,毕竟她可是上了玉碟的郡主。 得了个郡主身份的宝珠像是得到了一块免死金牌,连走路的底气都足了。 哼,看那贱人还敢拿什么威胁她! 沈亦泽劝说母亲先对外宣称小弟为养子后,方才来到琳琅院。 琳琅院的丫鬟正要进屋告知小姐,二少爷来了,沈亦泽摆手让她们下去,兀自抬脚进了屋里。 屋内色调皆为嫩黄,浅粉二色,窗边的三脚珊瑚架上放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美人瓶,此时瓶里正斜插着几株红梅,散发着清冷馥郁的香气。 走过小红梅屏风,见到的是宝珠正抱着那道圣旨在床上开心得直打滚的模样,不禁醋溜溜起来,“宝珠收到了大哥的礼物后,还喜欢二哥吗。” 果然,他始终比不上大哥更会讨宝珠欢心,两箱玉石,又哪里比得上一个郡主的身份金贵。 他也没有想到大哥会把那个承诺,用在为宝珠请封郡主。 从床上坐起来的宝珠极为诚恳又认真地眨了眨眼,红唇湿润,“喜欢,我当然喜欢二哥。”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先前在床上打滚,致使她穿得整齐的外衫已松垮垮得漏出一角杏色小衣,锁骨旁的一颗红痣妖异得惑人。 “当真?”喉结沙哑着滚动的沈亦泽靠床坐下,幽深的瞳孔里翻滚着潮水般的波涛汹涌。 “比珍珠还真。”宝珠怕二哥生气,笑得眼睛弯弯的凑过去亲了二哥脸颊一口,搂着他脖子撒娇,“宝珠喜欢大哥的礼物,也喜欢二哥的礼物。” “难道二哥都不信宝珠了吗。”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在她的吻落下脸颊的瞬间,迸发出怎样浓烈的渴望野欲。 红梅掩隐下,有清风穿堂而过。 雕花隔窗间,倒映着婆娑弄影。 宝珠第二天出门 7. 第 7 章 [] 宝珠捏着一袋子板栗回到座位,整个人像冬日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 她不是不爱说话,只是生性不爱说话。 原先成了郡主,想要和她们分享的高兴都淡了,满心满眼都成了如何掩饰自己假千金的身份,从他们对萧雨柔的态度,足以能看出一旦他们知道自己同为假千金后的下场肯定很惨。 以至于沈归砚进来时,她连头也没有抬,目光宛如失了焦距的遥遥眺望着某一处。 仿佛那堵白墙后自有黄金屋,颜如玉。 沈归砚抿了抿唇,旁若无人的走到她面前,把提到手上,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的荩草色书袋放在桌上。 周围吵闹的人声在见着他走向宝珠那一刻,消失得无踪无影。 更嘀咕他想做什么。 沈归砚来到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注意到,以至于给了他更多的时间打量她。 晨曦朦胧中,她前面许是走得太快,原先用桂花水蘸湿往下压的几根头发开始压不住的往外翘,并随着风轻晃,像田野里随风摇曳的谷莠子。 看着就令人心生痒意的,想要伸手把它抚平来。 沈归砚骨指半屈,轻叩桌面,“你的书袋。” “哦。”心里想着事的宝珠只是蔫蔫地应了一声,连她的声儿都透着一丝有气无力。 这下子倒是换成沈归砚受宠若惊的挑了挑眉,昨日他帮她拿书袋进来可是挨了好一顿嫌弃,连他碰过的书袋更是碰都未碰。 难不成她突然转了性子,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宝珠同学,你这次不打开书袋看一下吗?要不然你后面又少了东西可如何是好。”沈归砚好心提醒,更多的是没话找话。 直到这时,宝珠才掀开眼皮,冷漠的瞥了他一眼,“你这人烦不烦啊,让你滚就滚,还留在这里瞎逼逼啥。” 这人怎么都没有一点儿眼力见,没看见她正心情不好吗。 “宝珠,你是不是也不舒服啊。”双脚虚浮,飘了过来的张绾晴生无可恋的拍了拍宝珠的肩膀,眼角划出了一丝痛苦的泪,“我懂,我今天听到要小考的时候,心情和你一模一样。不过没关系,咬一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 “啊,小考,什么小考啊?”宝珠迷茫。 “今天十五号。”只剩下一口气的张绾晴宛如幽魂的又重复了一遍,“十五号,天底下怎么能有那么罪恶的一天,我建议就应该取消掉十五号,还我们广大学子一个健康美好的学堂生活!” “十,十五号。”手上一个哆嗦的宝珠刚双眼发直的说完。 太学博士腋下夹着本书走了进来,简单粗暴的说明来意,“把书本都交上来,一炷香后,进行随堂测试。” 国子监每月会进行一次小考,放假前会有一次综合大考,考试的名次会依次张贴在告示栏上,以此激励学生上进。 但宝珠和张绾晴,是从入学开始,雷打不动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如果只是考倒数她们倒没有多大难受,最让他们难受的是,国子监不做人,每次他们小考结束后,不但会把成绩公布在告示栏上,还要他们拿着自己的成绩单回去给父母签字,这下子,可谓是把面子,里子都给丢了遍。 除了自己的成绩单,还附有一张全院学子的总成绩单,毕竟朝堂中不合的官员多得很,朝廷上斗不过他们家,但能看他们家小孩的笑话未尝不可。 可恶!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缺德的小人! “宝珠,你说,今天结束后,我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张绾晴一想到娘亲今早上给她吃的状元糕,及第粥,红烧猪蹄膀,还有爹爹笑得格外和蔼的一张脸,顿感人生无望,爹娘混合双打。 而且每一次考试,坐位都是打开分散的,就是为了防止一定程度上的作弊。 座位安排也不是由学正决定,而是抽签决定。 不巧的是,宝珠这一次抽中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安排在沈归砚后面。 博士宣布完等下考试,并让他们回到考试的位置上便走了出去,剩下的时间正好够他们哀嚎一下。 “喂,等下你记得把答案传给我,知道吗。”宝珠生怕他不给自己,威胁起来,“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听本郡主的话,本郡主有一百种法子让你在国子监待不下来。” 那龇牙咧嘴故作凶狠的样子在沈归眼里非但没有起到震慑的作用,相反像极了一只讨要不到礼物,气得伸出软乎乎软垫的小奶猫。 如果把她比喻成猫,她多半是那种需要喂食时就凑过来,吃饱后翻脸不认人的猫儿。 沈归砚忽然起了几分逗弄小猫的心,仗着身高的优势能看清她的睫毛根根分明,又浓又翘得似一把小蒲扇。 今日发间簪的是绒花海棠,花蕊用珍珠点缀,极为衬她。 少年清冽的嗓音里含了一捧笑意,“如果我帮了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你能帮本郡主,就是你天大的福气。”宝珠傲气的抬眼瞪他。 她没有找别人帮忙,就找他帮忙,单凭借这一点,他就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才对。 “是福气,可没有落实到实处的福气,在下宁可不要。”沈归砚轻笑一声,又带着一丝自嘲,“谁让我是那种从乡下来,没有见过面的土包子,我想永安郡主应该不会是那种想要人办事,却拿不出好处的人吧。” “你!谁说没有好处的,你说,你想要什么,但凡本郡主有的,都能给你。”被激将法一激的宝珠顺势脱口而出,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些发虚了。 说实在的,她让人做事确实没有拿出过什么好处,因为只要她亮出盛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多的是人上来跪舔她,哭着喊着求自己吩咐他们。 转念一想,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问自己要的肯定是钱,要么就是得到大哥的指点。 对,没错,肯定是。 沈归砚弯下身,与她目光平视,“我要的东西很简单,我想郡主一定不会吝啬。” “你说。”莫名的,宝珠的心脏不安地突了突,怀疑他居心不良。 沈归砚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自己想要的,而是再一次向她确认,“如果郡主突然反悔了怎么办。” 眉心一跳的宝珠不耐烦道:“本郡主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你要什么就快点说,别磨磨唧唧得像条不会叫的狗。” “好,这可是郡主说的。”沈归砚也不在磨叽,“其实在下要的很简单。” 他说完,又稍停顿的望了她一眼,随后眼里似蕴含了满星河璀璨的认真与仰慕,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字。 “你。” ??? 宝珠先是一怔,随后涌来的是滔天怒火烧至五脏六腑,抬起手就朝他脸上扇去,“好你个不要脸下贱的登徒子,本郡主也是你这种寒酸的土包子能肖想的!” “腰间挂着的玉佩。”沈归砚抓住宝珠即将落在脸上的手,一向清冷的瞳孔中带着一丝茫然的不解,“郡主是何意? 8. 第 8 章 [] 今日负责监考的李监丞冷肃着一张脸走过来,“宥齐,可是有什么问题。” 宥齐,是沈归砚的字,取自奉承若宥,罔不齐庄①。 在沈归砚出声的那一刻,掌心冒汗的宝珠已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最好能让自己原地消失不见,心里更是把这那贱人骂了百八十遍的千刀万剐。 一旦她考试作弊被证实,记大过,请父母事小,事大的是她会被学堂公开批评其恶劣行径,还要在每月一次的大会上当众做检讨,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啊! 最重要的是,本来她就是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要是在爆出她考试作弊,必定会认为她人品低劣,品德败坏,然后二话不说把她扫地出门,在欢欢喜喜的放两大串鞭炮迎那贱人回来认祖归宗。 寒风萧瑟,雪花飘飘中,她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拿着个破碗,顶着寒风,蓬头垢面的一家一家挨着敲门。 “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大爷,行行好吧,我要的不多,只要给我一个馒头就行。” 就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户人家打开了门,正当她要开口乞讨时,门里的人讥讽道:“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永安郡主,昔日的盛国公府大小姐吗,怎么沦落到要讨饭的地步了。” “大家快来看啊,永安郡主成了叫花子,还来我家门口讨饭了,念在我们是昔日同窗的份上,我们怎么也得把家里泔水桶里的泔水送给永安郡主才行。” 宝珠哆嗦着干裂的唇,癫狂着摇头否认,“不是,我不是永安郡主,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 雪还在下,下得厚厚一层能把人淹没其中,半支窗牖外应景的落了雨,雨水滴答滴答溅在芭蕉叶上,青翠欲滴。 浓郁的墨香渐渐掩盖住了萦绕于鼻尖的霜雪寒潮,也将她从路有冻死骨的冬日里,拉回舂光明媚,绿云霏霏的春日。 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的宝珠伸长腿想要故技重施的踹他桌子,脚刚伸过去,却对上李监丞的一张死人脸,一张脸唰地比监丞的脸还要惨白上几分。 伸过去的那条腿,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明收,还是暗踹。 双手背后的李监丞乜了一眼,“宝珠,你也有事?” “没,没有。”如梦初醒的宝珠咬了下舌根,缩了缩脖子,随后默默地把脚伸回。 她能说自己有事吗,要是敢说,她保准第一个有事。 沈归砚睨了她收回的脚一眼,不紧不慢道:“我想宝珠同学应该是被蚊子咬了,要不然也不会特意伸腿驱蚊。” “你乱说什么,本郡主才不会被区区蚊子咬呢!”骨指捏得笔杆用力得近乎断裂的宝珠说完,不忘恶狠狠地警告了沈归砚一眼,无声的做着口型。 “你要是敢乱说,我一定会扭断你的脖子!” 他但凡敢乱说一个字,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她虽然警告了对方,但心里仍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坎坷。 毕竟,他长得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看着就不像好东西。 李监丞见他兀自沉默着不说话,联想到坐在他后面的宝珠,连眉眼都变得慈祥了几分的宽慰道:“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本监丞在这里,断然不会让某些人做出扰乱课堂纪律的事来。” 他口中的那“某些人”咬得格外重中之重,并且已意有所指。 李监丞是寒门出身,生怕最厌恶的就是权贵以势欺人,而沈宝珠一流在他眼里,更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代表。 这时,原本还在奋力书写的学子们也都停下了笔尖,目光一致的看过来,竖起耳朵探听着。 要知道但凡在考试中,哪怕周围出现了一只母蚊子,都比手下摊开的试卷更有吸引力。 沈归砚沉默不语的档口,心急如焚的宝珠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件事给圆过去,并让监丞相信她真的很无辜,还是受害者一方。 沙漏一点点的落下,时间也在一点点的溜走。 这时,在满堂所有目光注视下的沈归砚巍立如青竹的站起来,清润的男声像檐下溅落的水珠,“是学生对这道有疑问,还望监丞能为学生解惑。” 以为他是要检举的李监丞很快镇定下来,挼着胡子,“你说?” 沈归砚伸出手指着其中一道试题,他的手生得极为好看,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血管,细小的疤痕不掩瑕疵,更添了几分文人风骨。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②”李监丞侧过头念出他所指的试题,初看只觉平庸,可越看越心惊,等念完后,额间已涔出一层细薄的冷汗。 试题上暗喻的分明是大庆开国先祖为臣,却窃取前朝,为窃国贼,考试所选的试题他之前都检查过的,此题又是何时混进去的,他为何一无所知。 好在此题若非多看几遍,多思几遍,是万不会将二者联想成一块。 李监丞压下心头浮现的惶惶之色,正色道:“此试题并非借古喻今,而是指实验出真知,所谓真伪又岂史书所言。” “原来如此,弟子多谢监丞解答。”解了惑的沈归砚坐下后,侧过脸,正好对上一张劫后余生,又在他看过来时回瞪的脸。 心中不禁哑然失笑,谁能想到她看着张牙舞爪,嚣张跋扈,实际上胆子小得跟只兔子似的。 可就是那么小的胆子,为何就想到要作弊呢? 就像偷来的东西即使在光鲜亮丽,不属于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双手复后的李监丞走之前,眼睛尖利地扫过他桌上的一团纸,伸手拿过,“这是什么?” 闻言,才刚松了一口气的宝珠的一颗心又跳到了嗓子眼,脸色发白的闭上眼睛,咬住哆嗦的双唇。 亏她前面还以为他好歹,稍微能有一点儿良心,结果他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口说无凭,哪里比得上证据确凿更板上钉钉。 在林监丞即将打开纸团时,沈归砚方才不慌不忙道:“回监丞,是学生写废的草稿。” 细观他的语调虽然镇定,但尾音漂浮,眼神游离不敢直视,指不定是心里有鬼。 “是非曲直,本监丞心里自有定数。”李监丞冷哼一声,摆明不信的展开纸团。 每年作弊的学子他都不知道抓了多少,怎么会连这种粗劣的小手段都看不出来。 从林监丞拿起纸团的那一刻,瞳孔剧烈收缩的宝珠蜷缩着不安的手指,嘴里分泌出大量唾液,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黑雾深处,仿佛已经能看见她拄着拐杖,拿着破碗上街乞讨的画面了。 不行!!! 她绝对不允许! 就算要丢人也要一起丢人,只要她反咬一口是他主动帮自己作弊的,并把所有脏水泼他身上,监丞看在她那么老实坦白,还供出真凶的时候,一定会对她从宽处理! “监丞,我………”咬一咬牙,狠一狠心的宝珠刚站起来,脖子伸长着正好看见李监丞打开的那个纸团。 只是一眼,人就当场傻了眼。 原来纸团上绘着一幅小象,小象里的姑娘还和她有着几分相似。 是寥寥几笔,却勾勒出少女愁眉不展的烦闷。 李监丞同样黑了脸,重新把小象揉成 9. 第 9 章 [] 像是权威被挑衅的宝珠松开被他攥在掌心不放的手,下巴扬起,“我告诉你,你这一次可不会像前面那么好运了,学正和博士们这个点都在忙着批改试卷。” “你要是现在跪下来对我磕几个响头,并大喊‘永安郡主我知道错了。’我就放过你,怎么样。”此时的宝珠没有其它想法,有的只是想将他踩在泥地里,狠狠的羞辱。 让他清楚的明白,她,永安郡主,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沈归砚褪去了往日的漫不经心,眉眼陡然变得冷厉,“哦,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的话。” “能是什么身份,自然是郡主的身份,还是你不认同本郡主的身份,藐视圣颜。”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看你死不死。 “不,我只是以为宝珠同学会用你盛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 “你以为你还能用这个威胁到我吗。”宝珠眉心一跳,总认为他话里有话。 沈归砚捡起被撕碎后扔在地上的课本,语调拉长而缓慢,“在下听说,萧雨柔,萧同学本该连夜送到庄子上的,可不知为何,长公主突然改变了主意,把人许配给恭亲王为续弦。” 恭亲王,宝珠自然知道是谁,一个年过六十,年轻时宠妾灭妻的色老头子一个,之前还曾色眯眯的盯着她瞧,被她叫人打破了头,此事不知怎地被大哥知道了,接下来那老头子半年里缩得连门都不敢出,儿子也折了几个。 沈归砚的调子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当时长公主发现萧同学并非是自己亲女,而是被调换了身份的奶娘之女后,立刻进宫禀告陛下,陛下听后更是勃然大怒,不但褫夺其封号,贬为庶民,更呵斥其母心肠歹毒,丧尽天良,行车裂。你说,如果本在盛怒之中的陛下和长公主得知了你我二人之事,又当如何处置。” 他每多说一个字,宝珠的脸就刷地往里白一分。 能怎么处置,肯定是把她送去和萧雨柔作对。 “本郡主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可别是你躲人家床底下偷听的。”这种私密事世家大族向来都是藏着掖着的,她才不信他有消息渠道。 所以他肯定是说来吓唬自己的,她可不会被吓到,也别想用这种小手段吓唬他。 “是真是假,宝珠同学随便问在场中的任何一人,便能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假。”他的语调仍和前面没有任何区别,可落在宝珠耳边,和刮着刀刃的飙风没有任何区别。 沈归砚掀开轻薄的眼皮扫向完全把心事摆在脸上,连遮掩一二都没有的宝珠,倒是有些明白了为何她的性子糟糕透顶,为人恶劣,仍有一堆狐朋狗友。 要么臭味相投,要么是她愚蠢得令人毫不担心会背刺。 “还是说,宝珠同学你不敢。” “我,谁说本郡主不敢的………”她嘴上虽硬气着要反驳,可实际上,她连求助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知道,他说的即是事实。 出自武将之家的曲红缨是个脾气火爆的,挼起袖子就是一个“干”字,“宝珠,这一次要是不给他点儿教训瞧,他真以为我们是吃素的。” 张绾晴附和,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曲缨说得对,所以我们这一次是把他的腿打断扔进护城河,还是剁碎了喂狗。” “要我说,他长得挺白净的,要不送进男风馆吧,里面说不定有人就好他这一口。”章庞说着,还猥琐的摸着下巴,眼里流出垂涎之色。 要他说,这姓沈的腰细腿长,眉眼修长疏朗,即便是一身粗布麻衣都遮不住的清冷气质,也就他们这群草包不识货。 章庞刚说完,便察觉到一丝杀气,寻着杀气回望,还没等他找到是谁,肚子猛地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整个人没有丝毫防备的撞到桌角,疼得他嗷嗷叫唤的连桌子一同倒地。 曲红缨嫌恶地收回脚,眼神冰冷得像在看死人,“我们虽然喜欢欺负人,却不会无耻卑劣到这种地步,更不会像你那么龌龊恶心。” 她们是讨厌寒门子没错,却不会卑劣下贱到用这种手段去毁掉一个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毁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最低贱的手段,是瞧不上她们吗! 宝珠冷俏着脸,取过桌上的一壶水倒在疼得脸色发白的章庞头上,“以后你不用在跟着我们玩了,我们是爱欺负人,又不是像你一样人品低劣。” 他能说出把男人送进南风馆任人糟蹋,指不定私下里早就送过女子到青楼楚馆,这样肮脏恶臭的人,连待在身边都嫌恶心,又怎么会带他一起玩。 她们的处理方式倒是让沈归砚高看一眼,毕竟他见多了藏污纳垢,狼狈为奸的人。 “他妈的!姓曲的你敢踹老子!” 挨了一脚,还被浇了一头水的章庞阴沉着脸就要动手,张绾晴已经先一步喊来护卫和学正,“学正,我举报章庞此人怂恿我们把沈同窗卖到南风馆,妄图通过我们之手毁掉沈同窗,像此等毫无同窗情,礼义廉耻,心肠歹毒之人不配待在国子监!” “没 10. 第 10 章 [] 此时的宝珠正拈着一块甜津津的金乳团往嘴里塞,冷不防看见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死老鼠出现在眼前,然后淡定的继续吃金乳团压压惊。 她小时候经常在大哥的院子附近挖出麻雀老鼠野猫的尸体,一开始是被吓哭,后面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这下子倒是换成沈归砚不淡定了,为不影响她食欲,用帕子把死老鼠裹住,冷笑一声,“宝珠同学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宝珠眨了眨眼睛,“解释什么。” “你说呢。” 宝珠目光再次移到用帕子包着的死老鼠上,眼里讽刺道:“沈同窗该不会是以为这些事是我做的吧。” 沈归砚反问,“难道不是吗。” 能做出那么幼稚得欺负人的事,除了她,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她都送了自己那么多份大礼,他在如何也该投桃报李,才不会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那么,该送她怎样一份大礼,才符合她这位永安郡主的身份。 沈归砚以为依照她的性子,肯定会狡辩,谁能想到她会一口应下。 “没错,是我让她们干的。”宝珠毫不犹豫的承认,更带着一丝快意张扬的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脸。 学着他的模样凑到耳边,恶劣十足地勾起红唇,“不爽啊,不爽就憋着,要么跪下来给本郡主磕几个响头,或者你同我发誓,把那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我就让他们收手,怎么样。” 那个秘密如今像是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剑,保不准何时就会落下。 况且她早就把人给得罪了个彻底,那么在得罪彻底一点,又有什么难。 沈归砚单手撑在桌边,伸手夺过她吃得只剩下几块的点心碟子,视线不经意落在她唇边沾上的点心屑,“宝珠同学送了我那么一份大礼,我何该还一份大礼才行,毕竟礼尚往来吗。” 至于送什么,当然是送她最缺的。 “本郡主送你的,你就好心受着,就当是积攒些福气。”毫不服输的宝珠瞪回去,再说他看着就一穷二白,能拿出什么好东西送给自己。 “有些福气,可不适合积攒。”忍了在忍,沈归砚终是忍下不去提醒,“我知道宝珠同学向来是个爱分享的,否则这该入口的糕点也不会分了一半喂给脸颊。” !!! 因为连续三日落雨,原先的骑射被取消了,等考试结束后,宝珠发现自己连魂儿都在打飘,好在小考后会休沐两天。 休沐的日子里,宝珠疲懒的窝在小院里哪都不去,生怕自己一离开小院,就被偷了家。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每一次考完试,非但不像其他人卸下重负后的满身轻松,并迫不及待的呼朋唤友出去花天酒地,而是要瘫着休息许久,才能缓过神。 不过一想到沈归砚收到的教训,宝珠的精气神都好了几分。 雪苹看着考完试后,几乎要和床融为一体的小姐,提议道:“小姐,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到院里晒下太阳。” “不想去。”头发未束,任由它们像水墨画肆意张扬的宝珠正蔫蔫地趴在床上,床边小几上堆满了她爱吃的零嘴。 “鹿鸣院那边,今日可有什么动静。”宝珠说完,舀起一勺糖蒸酥酪放进嘴里。 甜津津,冰凉凉的软绵口感一入喉,幸福得她眼睛直眯。 出去玩,哪儿比得过窝在家里吃点心舒服。 正摘了几枝桃花回来的冬儿回答:“鹿鸣院里的那位从考试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去过,或许他是清楚沈府里并没有人欢迎他。” 冬儿的目光落在正吃得香甜的小姐脸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说,夫人去过好几趟鹿鸣院。 自从那位回来后,冬儿就开始为小姐打抱不平,就算小姐不是夫人老爷亲生的,也是从小在他们膝下长大的,那么多年了,哪怕是养只猫也该有感情了,何况是那么遭人疼的小姐。 而且那么久了,夫人都没有在踏进琳琅院半步,连带着闻到风声的下人们都怠慢起小姐来了。 “干嘛哭丧着脸。”宝珠很奇怪的又挖了一勺糖蒸酥酪进嘴里。 “奴婢没有。”冬儿适时转移话题,“小姐可还要奴婢在去小厨房给你做一碗?” 府里除了大少爷院里有小厨房,也只有她们小姐能拥有,而且小厨房的支出也都从大少爷账上划,哪怕是府里的其他人想说道,都找不出由头。 舔了舔唇的宝珠看着空空如也的白玉碗,又摸了摸已有七分饱的肚子,貌似还能再来一碗。 还没等她在来一碗,许久未见的沈母来了。 面色红润的沈母踏进琳琅院,见到两颊苍白的女儿,心里越发愧疚起来,她怎么能因为归砚回来就忘了宝珠,宝珠在被她冷落的这段日子里,心里指不定得有多难受。 况且她当年也只是个咿呀学语的婴儿,做错事情的又不是她。 从丫鬟通报母亲往琳琅院来的那一刻,宝珠立刻让冬儿把房间里的吃食给撤了,又往脸上抹了一层粉,怯弱又饱含思念的喊了一声,“母亲。” 那声委屈,又饱含舐犊之情的“母亲”喊得沈母的心都要碎了,竟忘了是过来做什么,“你这孩子,那些丫鬟婆子如此怠慢你,你怎么不来静春院告诉母亲。” “母亲,你好久不来看宝珠了,宝珠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宝珠也想去见母亲的,可是……”鼻翼抽搦的宝珠委屈地垂下通红的眼儿,白皙的手指搓着衣角,单薄的肩膀缩瑟的轻颤。 “宝珠害怕母亲不想见到宝珠,要不是宝珠,母亲也不会和,和……自己骨肉分离十多年。”打死她,她也不想喊她做哥哥,要不然多丢脸,多掉价啊。 “怎么会,做错事情的是你娘,又不是你,母亲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喜欢你。”沈母摸着她细软的头发,心里也在惋惜。 宝珠要是她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 “哪怕你不是我亲生的,也都改变不了你是我的女儿。” 宝珠依偎着沈母手腕,不确信的问,“母亲说的话,当着没有骗宝珠吗。” 沈母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得促狭,“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宝珠就知道母亲对宝珠最好了。”宝珠依偎着沈母撒了好一会儿的娇,才注意到同在屋里的沈归砚。 即便他没有进入内室,但宝珠能从他倒映在小红梅屏风上的影子里感觉到他在嘲笑自己的装模作样,火气像是燃烧中的炮竹,噼里啪啦就上前了。 宝珠咬破舌尖才压住羞赧的气愤:“母亲,他,为何会在宝珠屋里。” 同时也在庆幸没有给母亲上眼药水,否则他指不定会颠倒黑白,刻意抹黑她。 经她提醒,沈母才想起正事,“是这样的,你哥哥在学堂里成绩好,母亲就想着让他教你一下课业。” 笑得温柔的沈母取来外套给她披上,嘴上嗔怪,“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你和归砚一个班,以后兄妹二人一起上下学多好,课业上也有个人能相互照应,要不是我去找了学正,都不知道归砚年纪轻轻已是举人老爷。” 儿子愿意认祖归宗她自然高兴,更高兴儿子年纪轻轻已是举人,谁家不希望儿女出息。 “我,我课业可以等大哥回来教我的。”心下咯噔一声的宝珠本能的产生抗拒,要是真让他教,她高低得要脱一层皮。 “宝珠妹妹是担心我教不好你吗。”沈归砚垂下眼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是,我如今才是小小的举人,又如何比得过当初三元及第的大哥,宝珠妹妹不信任我,也是情有可原。” 宝珠见他那么识趣,连忙点头,“没错,我有大哥教我就可以了。” 再说她的学业 11. 第 11 章 [] “你居然舍得在考试后出来找我们玩,我都还以为今天要下红雨了。”同为好友之一的汤芩竹是太傅之女,往日里虽总嫌她们三人幼稚爱欺负人,又会真在她们惹出麻烦事来第一个想办法。 “你以为我想出来啊。”趴在桌子上的宝珠蔫得不行,连往日最爱吃的糕点都兴致缺缺。 要不是一在家就被逮住要学习,她才舍不得离开自己温暖的被窝。 “对了,红缨和平阳怎么还没来啊。” 汤芩竹端起茶汤抿了小口,白了她一眼,“红缨考试回家当日惊了马,估计正在家里养腿伤,没个十天半月怕是下不来床。” 差点儿打翻茶盏的宝珠大惊,“红缨可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又怎会惊了马。” 汤芩竹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此事说来也有些奇怪,本来她骑马走得好好的,街上不知从哪冲出来一个小孩,她好不容易把马制止,结果那匹马突然口吐白沫的倒了下来,可不是正好压到了红缨的腿,好在大夫说了没有大碍,只需要静养半个月。” “啊?” 檐下挂着的青铜悬铃被清风拂过,吹得叮当作响。 推门进来的张绾晴萎靡不振,人还没到声先至,“我们今天要不要去皇城寺烧香拜佛,我感觉最近老是倒霉,简直是见鬼的倒霉。” 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屋顶上的瓦片突然往屋里砸,要不是她反应快些跑出去,怕是能直接埋在里面。 前面出门时,马车轮子在半路裂开,遭狗追了三条街,连她好不容易写好的课业都被水浸泡打湿。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诅咒本郡主,本郡主一定要把他的皮都给剥了!”张绾晴愤恨的抢过宝珠拿在手里的一盏蜜浮酥奈花。 张了张嘴的宝珠很想说,那盏她吃过了,但是见她一口吃掉半盏,忍了忍,默默拿了另一盏。 “你们不觉得这件事过于巧合了些吗。”作为四人小团体里军师锦囊的的汤芩竹给她们两人,一人斟上一杯茶。 她们三人或许认为是单纯倒霉,她却不认为会那么简单。 宝珠挠了挠头,“有吗。” 汤芩竹提点,“你还记得,你们最近都一起做过什么。” 宝珠沉默着回想了一下,板着手指头细数,“打了李太尉家的狗,还谋划过要去偷考卷,把李博士养的芦花鸡偷抱来做出了叫花鸡,用开水浇学正的兰花。” “…………”汤芩竹知道她们幼稚,没有想到能幼稚到这种地步,无语扶额,“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不。” 张绾晴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些都是那姓沈的干的。” 要知道他们在欺负完沈归砚后,卫臻三人在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有些事你不去深究的时候不认为有什么,可当你一旦往里深究,你就会发现细思极恐。 张绾晴瞬间像是遭人打通了任督六脉,小心翼翼地问,“宝珠,你最近有没有感觉,特别倒霉啊。” “啊?”正捏起一块马蹄糕塞嘴里的宝珠思考一下,顿时苦大愁深的耷拉起长脸,“有,而且特别倒霉!” 正当张绾晴和汤芩竹竖起耳朵听的时候,宝珠愤恨的一拍桌,“你们是不知道,母亲她居然知道了我真实的成绩单,现在每天都勒令我散学回家后,最少要学习一个时辰。” 她本来就是个学废,一天还要学一个时辰,这和直接要了她的小命有什么区别! 一提到此事,她就气得捶胸顿足。 汤芩竹:“………” 张绾晴:“………” 确实倒霉,只不过她的倒霉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摧残。 宝珠见她们不说话,又愤然的咬上一大口芸豆糕,等大哥回来,她一定要像大哥告状,然后把他给赶出去。 心里也在懊恼二哥为什么不在家里多待一晚上,要不然也能有个人给自己撑腰,哪怕不多待一天,待一个晚上也好啊。 认为自己离真相很近的张挽晴寻思着要不要点一下她,余光不偏不倚的看见从茶楼下走过的沈归砚,“宝珠,你快过来看,那不是姓沈的小子吗,他这是要去哪里啊。” 猜到卫臻等人和她最近遭遇的倒霉事都是出自他的手后,张挽晴越瞧,越认为他邪门得很。 闻言,三两下把糕点塞进嘴里的宝珠立马凑过来,两只手搭在窗边,笑得狡诈,“想知道他去哪里,我们偷偷跟上不就行了。” 等她抓住他的把柄,看他还敢不敢拿鸡毛当令箭,强迫她学习。 汤芩竹很想说,依那小子连仇都不会留到隔夜报的锱铢性子,你们两个还是不要凑上前去比较好,可话到嘴边,又见宝珠一副摩拳擦掌,兴致冲冲的模样。 罢了,由她们去玩吧。 左右一个穷小子,在玩,也翻不出什么天。 今日去见恩师回来的沈归砚自然发现了跟在身后的人,以为又是那人派来的杀手,准备把人引到无人的巷子里解决。 经过一个卖簪的小摊,竖立在摊面的铜镜里正好照出两张鬼鬼祟祟的脸。 跟在身后的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其中一人不是宝珠,还能是谁。 左右他今日下午无事,不若带她们逛下金陵繁华。 还不知道已经被发现了的张挽晴和宝珠二人,只觉得这人真能逛,而且还是瞎逛。 不过宝珠很聪明的从里面探出了一点儿门道,你看他逛的不是胭脂铺,就是簪子铺,男人哪里用得着这些东西,四舍五入,他肯定是买来送给心上人的。 哼哼,要是她他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有他好看。 宝珠见他要走,立马跟上,路过他刚才逛的小摊子时,卖货的货郎突然出声喊住她,“姑娘,请您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的宝珠,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正是。”货郎说着,便打开木盒,把里面的簪子双手递过去,“姑娘是今日第一百个路过小摊前穿红衣服的,不巧的是小店近日正在做活动,但凡是每日第一百个路过小摊前,但是又穿红衣服的姑娘,都会送上一支发簪,以求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说是发簪,更准确来说是一对做工精美的步摇。 色泽鲜艳欲滴的红玛瑙串成糖葫芦,安静的躺在黑绸布上,更显璀璨明亮。 “宝珠,这对步摇居然是糖葫芦造型的,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有一对。”羡慕她好运气的张挽晴取过步摇,轻轻的插在宝珠乌黑的髻发间。 她今日穿着水红色圆领撒金褙子,海棠霞刺绣妆花裙,那对步摇分开别在她两边髻发上,好似精心为她准备的礼物。 “算你有眼光。”拿过铜镜的宝珠对镜臭美,显然对他送的步摇很满意,从紫薇色小荷花荷包里取出一两银子扔过去,“赏你的。” “多谢姑娘赏。”货郎笑着接过,心里也纳闷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那么玩了不成。 “快点跟上他,要不然跟丢了。”此时的宝珠,依旧没有忘记正事。 日头高挂,已经累得不行宝珠见他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生埋怨起来,“你说他怎么那么能逛,都不停下来休息一下的,就算是牛,走一天也总得要歇一下吧。” 一直和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沈归砚嘴角抽了抽,抬脚走到最近的馄饨摊,刚要坐下,又皱起眉头走到一旁的茶馆里。 宝珠以为他要在那个馄饨铺上吃饭的时候,又见他走开了,瞬间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很讨厌馄饨。 要问她为什么讨厌馄饨,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很讨厌。 两人见他进去后,立马跟着进去,正值饭点,吃饭的人多,他们一前一后进来并不显突究。 宝珠和张挽晴两人拿着店小二递来的菜单,看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吃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同样有选择困难症的宝珠伸手点了柱子后那一桌的沈归砚,“他点什么,你就给我们两个上一样的就好。” 店小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点了一个好。 很快,店小二端上来了两碗猪肉白菜馄饨,还有一碟花生。 张挽晴看了一眼馄饨,又看了一眼花生米,饥肠辘辘的她向来对食物不挑,用勺子舀起一颗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宝珠你尝一下,味道还不错。” “不要,我不喜欢吃馄饨。”虽然她也饿,但是她真的讨厌馄饨,又招来店小二,要了一份鸡丝面,还有一 12. 第 12 章 [] 宝珠以为他被自己抓到把柄后,肯定会夹起尾巴做人。 谁知道他根本没皮没脸,待天一暗就拿着课本来给她补习,还用母亲的话来压她,导致她有火也不敢发。 鎏金八宝琉璃罩里的灯芯折射着暖黄微光,拉长窗边剪影,伴随着夜风婆娑成团,簌簌成暗影。 趴在桌上的宝珠愤恨地咬着笔杆,凭什么她白天在国子监要学习,晚上回来还要学习,对她是否不太公平了点。 “宝珠同学,做题的时候要专心。”拉了张凳子在旁边看书的沈归砚见她扭得像只不安分的蛆,起身靠近,语气似有几分无奈,“是有哪道题不会吗。”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沈归砚以为她总该做了几大道,可他还是高估了她。 崭新的纸张上,除了她咬笔杆时不小心往下滴落的墨迹,了过无痕。 “不用你猫哭耗子,看我笑话。”宝珠恼羞成怒的用手遮住空空如也的课业。 要不是他,她现在应该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看着买来的话本,而不是像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 沈归砚从身后握住她拿着笔杆的手,带动她的手写下《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以六礼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①。》温热的气息恰好洒落她耳边,,“你就不好奇,大哥为什么会为你请封郡主之位吗。” 昔年惊才艳艳,连他老师都赞誉能在而立之年问鼎内阁的大哥在一次春猎中因为陛下挡了灾,从而沦为废人。 心怀愧意的永宣帝为此特许大哥一件事,无论是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尚公主,可又有谁能想到他会用帝王一诺为她换取了郡主之位。 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哥对他的这位妹妹,可真不是一般的疼爱。 并不认为两人姿势有何奇怪的宝珠瞪回去,带着点儿炫耀的小得意,微微仰头,“当然是因为大哥疼我,所以你识相点就赶紧离开我们家。” 宝珠又想到什么,气得直磨牙的一拍桌子,“好啊,我就知道你是那种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我告诉你,我和大哥的感情好得很,你休想挑拨我们两人关系!” 沈归砚轻笑一声,并不否认,松开握着她的手,视线不经意落在她髻发间的玛瑙石步摇,抿了抿唇,“你这对步摇,很衬你。” 其实他更想要说的是,你可还记得五岁那年冬,在安邑遇到的小男孩吗。 这个念头一想起他就觉得可笑,那段时日对他来说是场偷来的美梦,也是午夜梦回反复咀嚼的小心翼翼。 对她而言恐怕是噩梦,否则也不会高烧一场。 不明白他牛头马尾的宝珠觉得他真是没话找话,一想到他满肚子的坏心眼,立马心生戒备,“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恭维本郡主几句,就想要本郡主对你改观。” “所以我要怎么做,郡主才会对我改观。”他的眼神极为诚恳,像是真的在诚心请教。 宝珠一听,心里一喜,脸上还挂着矜持,“当然是离开沈家,永远不要回来,更不许对外公布你我二人当年被抱错一事。” 只要他离开沈家,她就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永远回不来。 沈归砚瘦削而修长的手指半屈轻叩桌面,又见她小人得志便猖狂,突然很想逗弄她一下,“宝珠同学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回沈家吗。” “本郡主为什么要猜,不对,你凭什么要让本郡主来猜。”宝珠隐约怀疑,是在她带着一帮人欺负他后惹出来的事,但她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做过的事情绝对不会后悔。 “还有,本郡主不想猜你是为什么回的沈家,也不想知道。” 沈归砚却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在母亲来找我,想让我认祖归宗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答应,他们想认回我,只不过是因为我姓沈,身上流着沈家的血,即便和我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是素不相识,我也知道在身份互换的十几年来,一直是宝珠同学为我孝敬父母,承欢膝下。” “你明白就好。”宝珠觉得他终于说了一句人话,那么一看,这人也不是太讨厌了。 “可是宝珠珠妹妹迫不及待的与我相认,还为了引起我这个当哥哥的注意,我这个作为三哥哥的人,又怎么能辜负宝珠妹妹的一番好意。” ??? 没有想到他会那么不要脸的宝珠气得把握在手上的紫竹狼毫笔扔过去,俏脸生红,“胡说!谁要引起你的注意!你浑身上下有哪点需要我引起注意。” 想到什么的宝珠站起身,托着下巴围着他打量,腿挺长的,肩宽,皮白,瘦得跟竹竿似的,一看就是个小白脸,哪里比得上她的晋王哥哥天潢贵胄。 不,他连和晋王哥哥比的资格都没有! 任由她肆意打量的沈归砚眉眼间带着一丝疑惑,又像是遇到寻不到答案的难题,“如果不是,宝珠为何要带着你的朋友们来和我见面,我记得之前的我们二人在学堂里并不相识。” 从先祖垄断世家学识专权,从而创立国子监起,虽言名有教无类,可世家和寒门的斗争又岂会真的消停。 要知自古以来,阀阅高门不识愁,官人九品几曾收②。 可他没说的是,他从入学国子监到今日,不过月余。 “谁说是和你见面,我们分明是在欺负你好不好。”脸颊晕出一抹绯红的宝珠气得连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并怀疑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还想让自己把朋友介绍给他,他可真是敢想啊。 沈归砚敛下唇角笑意,无辜又茫然地拧起眉,“宝珠同学为什么要欺负我?” “当然是因为你在学堂里抢了晋王哥哥的风头,还害得他被博士呵斥。”晋王哥哥以后可是要当皇上的人,她作为要当未来皇后的人,自然要帮晋王哥哥找回面子。 要不是他,那天散学她都能和晋王哥哥一起走了,可恶! 沈归砚沉思了片刻,得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结论,“宝珠喜欢那位晋王。” 虽说她是愚蠢,但,她要是真喜欢那位表面光鲜亮丽,实际腹内草包空空如也的晋王,那不简单是蠢,还瞎。 “当然!”宝珠一个扭头,额头正好撞到沈归砚的下巴。 皮肤本就偏白的沈归砚的下巴很快被撞出一片红印,也撞得宝珠一个踉跄,抬手捂住头,疼得皱眉瞪眼地瞪过去,“你这个人吃的什么,下巴怎么那么的硬,说,是不是在里面藏铁了,目的就是为了谋害本郡主。” 分明是自己做错了事,还先一步倒打一耙的沈归砚揉了揉下巴,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很晚了。” 连头都不捂的宝珠连连点 13. 第 13 章 [] 沈归砚掩下眸底幽深的冷意,指腹摩挲着纸张边缘,“我只是好奇,为何你们都说宝珠同学喜欢晋王殿下。” 他在说到“晋王殿下”时,语气词格外加重两分,透着不为外人所查的戾气。 穆钦觉得他有些奇怪,不过想到他才刚来国子监不到一月,自然是还没理清里面的人际关系,作为同窗的他决定好人做到底,免得他哪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晋王名萧,字亦霖,正值舞象之年,乃是当今三皇子,又为中宫皇后所出,为人更为礼贤下士,敏而好学,本是所有人都认定的太子,却因陛下迟迟未立太子,他的身份也变得暧昧起来。 说起他和沈宝珠的渊源,不得不提成安二十年冬,于安邑发生的一件事。 年仅五岁的盛国公府大小姐外出时遭歹人所掳,不知所踪,那件事发生后,整个安邑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人,最后还是来安邑游玩的三皇子在一处胡同口里,捡到了高烧不退的沈宝珠。 穆钦说完,羡慕得直泛酸水,“所以说,老天爷真是不够意思,为什么好处都可劲的给一个人堆着了。” 虽然陛下还没正式册立太子,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太子之位必属三皇子。 沈家又是四代三公,权势滔天,怕是陛下也早有属意为二人赐婚。 身为盛国公府大小姐的沈宝珠更是一路顺风顺水,若不出意外,日后必然入主中宫。 沈归砚握着书本的骨指用力得几乎崩断,垂睫敛眸溢出一声冷意,“老天爷确实是不公。” “是吧。” 当编钟敲响第三下,代表博士即将进入课堂。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穆钦见他还站在原地没动就算了,还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忙喊住,“沈兄,就要上课了,你去哪里啊。” 手中书本被捏皱的沈归砚头也不回:“出恭。” 占据着整个国子监最好地段的天字班坐北向南,绿树成荫,翠柳依依。 正和伴读讨论踏青行程的萧亦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挥手让伴读下去,还没等脚步声靠近便先转过身,无奈道:“宝珠。” 提前被发现的宝珠趴在窗边扬起笑,甜甜地喊了一声“萧哥哥。”模样乖巧得不行,哪儿看得出平日里的半分嚣张跋扈。 萧亦霖点头,“就要上课了,你过来做什么。” 天字班距离玄字班虽不远,也得半盏茶 “当然是因为想见萧哥哥了。”宝珠撅起红唇,一双清澹澹的鹿眼儿蒙上一层委屈,“萧哥哥你是不是都不喜欢宝珠了,要不然怎么会连宝珠成了郡主都不来恭喜。” 她在成为郡主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跑来和他分享喜悦,谁知道被那姓沈的一气,都忘了那么重要的事。 萧亦寒不知她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伸手揉了揉她细软檀黑的头发,哑然失笑,“宝珠那么可爱,孤怎么会不喜欢宝珠。” “礼物孤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最近在忙,竟忘了给你送过去,还望宝珠见谅。” 宝珠听到自己喜欢的心上人给自己准备了礼物,这才满意,又故作矜持地点了下头,“那还差不多,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宝珠仰头看着温润如玉的少年郎,眉如刀裁,隽秀如玉,只认为他生得真好看。 最重要的是,晋王哥哥会是日后的太子,那她嫁给晋王哥哥,也就是日后的太子妃,母仪天下的皇后。 等她成了皇后,看沈归砚还敢不敢拿她是假千金一事威胁她,不,他非但不敢,还得要小心翼翼的捧着她才对。 到时候,她非得让他去刷恭桶,然后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喊郡主,小人知道错了。 当编钟落下最后一声,见她迟迟未走的萧亦霖出了声,“如果事情不急,你先回去上课,有什么事等下在来找孤。”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未来储君培养,所以哪怕是一些很简单的小事都不能出错,何况是迟到。 见他要走,宝珠急得连忙拉住他的手腕,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骄纵的命令,“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萧哥哥说。” 宝珠板起小脸,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学正还未进来,萧亦霖的态度也不是很坚决,“你说。” “就是过几日就要到踏春了吗,我,我……”宝珠此时恨不得薅直自己打结的舌头。 她的舌头怎么那么不争气啊。 “夫子还没来,你慢慢说,不着急。”萧亦霖眸子温柔的注视着她,似三月拂来的春风拂平心中躁乱。 对上男人鼓励的目光,捏紧拳头的宝珠才终于驯服了不听话的舌头,涨红了脸,羞涩得不敢看他的低下头,“就是,我…我希望萧哥哥踏青那日,能和我一起去放河灯。” 今年国子监外出踏青的日子正好撞上浴佛节,浴佛节当日,会有放河灯祈求平安的习俗存在,后面久了,也演变成浴佛节当日和心仪之人互赠荷包,以祈求姻缘美满的说法。 萧亦霖盯着她,一瞬不瞬,“所以宝珠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件事。” 脸颊泛着羞涩的宝珠认真地点头,又有些不确定地抬起眼儿瞄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抿了抿唇,“所以萧哥哥,你踏春那天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放河灯。” 相邀放河灯是次要,重要的是,她早就决定好,要在浴佛节当日,把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送给他。 双手负后的萧亦霖并没有直面回应,只是再次重复,“要上课了。” 他没有直接否认,也没有答应,落在宝珠眼里那就是答应了。 如果不是答应了,他为什么不拒绝。 “那说好了,到时候萧哥哥你和我一起去放河灯。”宝珠正好扫见学正腋下夹着一本书走进来,麻溜得不敢在待的转身往外走。 等走到一半,宝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站在阳光下朝他挥手,“萧哥哥,记得你和我的约定哦。” 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少女沐浴着天边金缕,明媚灿烂得像一朵迎春花。 沈亦霖目送着她走远,才收回视线回到座位。 得到肯定答复,像是揣了满怀兔子的宝珠脚步轻快得哼着小曲回去,冷不丁看见站在檐下的沈归砚,顿感晦气地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又想到现在是上课时间,气性急促的咬牙切齿,“好啊,你特意等在这里,是不是打算告状。” 宝珠越想,越认为自己发现了真相。 毕竟他这个人满不但满肚子坏水,连头发丝都藏有心眼。 从檐下花影走出的沈归砚扯了扯嘴角,不置与否,“宝珠同学又是从哪里回来。” 觉得他多管闲事的宝珠翻了个白眼,“本郡主想从哪里回来就从哪里回来,要你管,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母亲对你最近好一点,你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沈归砚笑得无辜的摊开手,“我是不想知道宝珠同学是去哪里回来,只是,要是母亲知道宝珠你上课翘课,你说她会怎么想。” 宝珠一听,气得两边腮帮子鼓起,“姓沈的,你是在威胁本郡主是不是!” 亏她前面还觉得他这人可以,谁知道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是不是威胁,宝珠同学应该比我更清楚。” 宝珠一听,像是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我告诉你,本郡主可不是被吓大的,你要是敢告诉母亲,今天散学后你就不要想着走出国子监大门。” 本来母亲最近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不好对她多有疏离,要是在发现自己还打算翘课。 宝珠都完全不敢去想最后的结果,只知道自己肯定承受不了。 沈归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无辜,“我只是实话实说。” 他顿了顿,伸手轻掸衣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一抹笑,“至于今日散学后我能不能走出国子监大门,宝珠同学不妨一试。” 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