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科举入仕记》 1. 第 1 章 [] 好饿…… 裴观潮是被胃部强烈的灼烧感刺激醒的。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他所住的备考小区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鸡鸣狗叫声。 还不等裴观潮睁开眼打量一下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脑子一痛,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 强烈的疼痛让裴观潮瞬间连腹部灼烧的饥饿感都顾不上了,他捂着脑袋蜷缩在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地上那个浑身汗湿好似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小人才悠悠转醒。 躺在地上的小孩睁开双眼,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不可置信地在眼前翻转了一遍又一遍。 “我穿越了?” ——还是他脑子里多了一段现代人裴观潮十八年的记忆? 躺在地上的小孩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脑子里两份记忆,年龄、经历,甚至是时代都有天壤之别,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灵魂到底是六岁的裴二娃,还是已经十八岁的裴观潮了。 他死狗似得摊在地上,已经饿得挤不出什么力气了,可嘶哑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稚嫩的嗓音响起时,却照旧浑身一抖。 “吓我一跳!”这具身体的声音一冒出来,或者说裴观潮/裴二娃一说话,就被自己吓一跳。 因为高烧加上长期缺水,这声音和记忆里六岁小孩和十八岁少年的声音都不相同,这嗓子好似被刀隔开后,又往砂纸上磨了千百遍,声音难听得仿佛一把漏风破锣。 ——要喝水!要吃饭! 大脑向身体传来最紧急的讯号,死狗一般平躺在地上的小孩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爆发了这个瘦弱身躯最后的力量去寻找生机。 一盏茶后,衣衫破烂的小孩身下压着一只体型和他差不多大的瘸腿黄狗,正低头吃喝黄狗碗里的水粮,一口清水就着一口狗饭。 被小孩压着的黄狗被主人家养的油光水滑,瞧着小日子过得就比小孩滋润多了。 但自个的饭被抢了,他不能没点表示啊! 才嗷呜一声,嘴筒子就被压在他身上的小孩捏住了。 小孩凑到黄狗耳朵旁边,拎起黄狗耷拉下的耳朵皮,耐心给黄狗画大饼:“狗哥别声张,你今日请我吃一顿救命饭,来日小弟发达了,请你吃大烧鸡!” 狗耳朵凉凉的,手感格外好,小孩还多揉了几下。 也不知道是大烧鸡起作用了,还是大黄狗被小孩压的没脾气了,或者说敢怒不敢言。 最后只哼哼唧唧几声,便看着小孩把他的水粮吃的干干净净。 “谢了,狗哥!”小孩走之前还不忘记抱着狗头狂撸,黄狗耷拉着耳朵眉眼,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看向小孩里面全是无奈和委屈。 汪呜呜——怎么还会有人类小孩抢他的狗饭吃! 一直等到小孩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原本紧闭着的屋子门才吱呀一声。里面一直藏着的两口子这才推开屋门出来。 黄狗儿见到自家主人出来了,立刻委屈地哼哼唧唧,绕着女主人的腿边转悠,用整个身体向女主人告状,它若是能开口,此刻必然已经叫喊开:主人,主人,有你同类小孩抢你的狗的饭吃啊! 女主人拍了一下黄狗脑袋,安慰了一下自家狗子的委屈情绪,这才给自家黄狗的盆里又倒了一碗剩饭。 “这天杀的裴大,抢了二娃家的屋子,让好好的孩子要这样……”对旁边男人说话的女主人满脸愤恨与无奈。 旁边的男人,也就是这家的男主人,方才在屋子里的时候,他就想要出来拦住裴二娃,让他不要吃狗饭,他家虽然说不上富裕,但给一个孩子吃顿饱饭还是有余的。 但是还没有出去就被自己婆娘拉住了不让出去。 当时在屋中之时,男主人不解,自家婆娘也不是那吝啬的性子啊! 可当听到自家婆娘的解释之后,也迟疑地停下了脚步,重重一声叹气,只能皱着眉头和婆娘一起躲在屋里,瞧着外面瘦到皮包骨的小孩,和狗抢饭吃。 原来裴二娃被他大伯赶出来之后,也不是没有村人可怜过他,给他半个窝头,半碗饭的救济一下,但是只要谁给过裴二娃吃食的,只要让裴二娃的大伯,那个天杀的裴大知道了,转天就会拎着裴二娃去到人家屋里,要把裴二娃扔到给吃食的那家。 裴大嘴上还振振有词:“这孩子手脚不干净,在家里不干活,光偷吃东西!我才罚他,你们装模作样施舍碗饭,还要说我这做大伯的不慈!我这是在教养没爹没妈的侄子!既然这么大方,以后就把这孩子接过去养吧!” 谁不知道裴大这蛮横的畜生张口说的都是瞎话?从前裴二还有他媳妇都还在的时候,可没有见过裴二娃手脚不干净,偷吃东西。 退一步说,就算裴二娃真的偷吃东西了,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做大伯的不做人,连口饭都不给孩子吃? 如今还在打仗,各家日子都不是很富裕,自家孩子都是勒紧了肚皮,才省出一口粮食养着的,怎么还养得起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自此,村里没人再敢在明面上接济裴二娃,裴二娃经常是三五天都吃不到一口饭,喝不到一口水。 他家也是一样,他们家还是十几年前搬过来的外来户,在村里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地位,所以也只能在背后骂上一句裴二娃的家中长辈,却多帮不了小孩什么。 “他爹战死了,不是有抚恤金下来吗?裴老太也还在,她就不管亲孙子?”男主人张口问自家婆娘,他常年在镇上做活,倒是不清楚村里的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呸。”听到裴老太,女主人立即就啐了一口,咬牙骂道:“这一家都不是东西,那裴老太眼里只有小儿子,那抚恤金下来就搂自己屋里去了,拿了二娃他爹的买命钱,一粒米一厘面都不给二娃吃!那天我瞅着二娃饿得不行,求到她这做奶奶的那里了,结果这老婆子直接大扫帚把孩子赶出去了!” 男主人听的一愣一愣的,“这还是孩子亲奶奶?” “那老婆子说二娃已经给他大伯养了,没有到三叔家里要饭吃的道理!” “她不是拿了二娃爹的抚恤金吗?这给孩子吃顿饱饭都不成?”男主人实在不能理解这裴老太是怎么 2. 第 2 章 [] 裴观潮又进了村子,他冒着要往一户人家的后柴房摸去。 他当然不会做烧人柴房这种可能会害到人命的缺德事。 这间后柴房有个狗洞,正好通往这户人家的后院。 而这户人家既不是裴大家也不是裴三家,而是村上一户寡妇家。 裴二娃的记忆里也不知道这寡妇守寡多少年了,反正他小人家有记忆以来这寡妇就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至于为什么裴观潮会来这家,因为这个寡妇的姘头正是裴二娃的三叔裴老三。 裴二娃父死母跑,成了村里没人管的野孩子之后,空着肚子在外面找东西吃的时候,不止一次看到裴老三和寡妇鸳鸯野会。 除了头一次被撞见,让裴老三一脚踹了个跟头,后来裴二娃每次撞见的时候,都很小心不让他们发现自己,每每等到这二人完事之后才会小心翼翼从躲藏的地方出来。 裴二娃年纪小,不懂是什么意思,裴观潮还能不懂吗? 他人小,还不如一只黄狗大,匍匐着从后柴房的狗洞爬进去,直接抓了寡妇晾晒在后院的红鸳鸯肚兜到怀里就往狗洞退出去。 一进一出五分钟都没有,一点都没有惊动正屋里的寡妇。 裴观潮认得这个红鸳鸯肚兜,这红布是裴三送给寡妇的,送的时候正好被裴二娃看到记住了。 然后更巧的是,下一回这对姘头在外面私会的时候,寡妇穿的就是红布做成的肚兜,上面还绣了鸳鸯。 寡妇勾勾缠缠和裴三说这是他送的红布做的,上面的鸳鸯一个是他,一个是她的时候,裴二娃正麻木着一张小脸正在吃路边收集来的狗尾巴草,这对野鸳鸯说的话,一字不落全让裴二娃听去了。 从寡妇家出来,裴观潮直奔裴二娃家,不,现在应该是裴老大家了。 三间大瓦房,是裴二娃的娘掏空了嫁妆加上分家得来的银子建成的,这建成还没有两年,裴老二被招去当兵,死在战场上,这好好的大瓦房就平白便宜了他吃人不吐骨头的兄弟。 裴家没有养过狗,所以没有狗洞给裴观潮钻。 但裴观潮这次也不去后院,家里有人,前院的门就留了一道小小的缝。 裴观潮就顺着这道门缝滋溜钻了进去,直接把红肚兜塞到了裴老大的牛车车辕上,还欲盖弥彰的用车上的蓑衣盖住,只露出了一个角来。 完事,他又悄无身息地从原路溜了回去。 裴老大家得了他家的房子,裴观潮虽然还想要给他再多吃点教训,但是他家人口多,日日都有人在家,被抓住的风险太大。 裴观潮不做偷鸡蚀米的事,裴老大一家可没有一个是良善人。 他身上现在都还有挨打的痕迹呢。 转身就去了裴老三家,他家人少,总共就一个裴老太一个裴老三。 隔壁村有人成亲,裴老太去帮工赚几个铜板,而裴老三一天人五人六的,实际屁事没有,早不知道去哪里野去了。 不在家正好,正好让他有机会。 进了裴老三家,也就是裴家没有分家之前的祖宅,裴观潮先去裴老三屋子里转了一圈。 一开门差点没被一股子臭脚丫、臭裤衩味熏个踉跄。 “狗玩意,可真不讲卫生啊!”裴观潮皱着眉毛,捏着鼻子,骂完又呸呸两句,“可不能这么骂,狗哥分我一顿饭,裴老三畜生不如。” 忍着臭味在裴老三屋里翻了一圈,只找到百来文铜钱。 裴观潮看着混在臭袜子和脏衣裳里的那串铜钱,啧啧一声,直接出了裴老三的屋子。 百来文钱,不值得他忍着脏伸手。 转身就去了裴老太屋子里,到裴老太的屋子里,裴观潮都不用多翻,直奔靠屋里炕洞的方向。 炕洞下面用脚踩一踩,有一块松动的转头,裴观潮直接用手把砖头拔了出来,果不其然,在下面看到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包裹。 用手一捏就知道,是银子。 他都不多看,直接把包裹塞到怀里,砖头塞回去,又往左边走了几步,又是一块松动的转头,下面照旧一包一模一样的包裹。 “这老太婆是属地鼠的吧,家里挖的尽是洞。”裴观潮嘴上嘀咕,手上动作可一点没留情,几步一块砖,如此循环,裴观潮再直起身子的时候,怀里都要塞不下了,抬眼看到裴老太放在屋子角落里的破褡裢。 裴观潮把褡裢往肩上一甩,怀里的东西全拆了油纸,一股脑放了进去。 “还挺沉。”裴观潮掂量了一下挂在肩膀上的褡裢,又撇了撇嘴,“这么点钱,就当买了裴二娃的一条命吧!” 说完他又叹息,拍了拍自己瘦得没有肉的脸:“裴二娃,你的命可真不值钱。” 裴观潮在裴老太屋子里地砖底下掏出来的全是银子,至于裴观潮怎么知道裴老太藏银子的地方,还是因为裴二娃的记忆。 裴二娃记忆的一角,他爹裴老二还在的时候和他娘夜里说话,就吐槽过裴老太藏钱的地方万年不变,他某次去他娘屋里的时候,差点没被松动的砖头绊个踉跄。 他们夫妻以为裴二娃睡了,没想到裴二娃不仅没睡,而且还把他奶当时藏钱的地方记个清清楚楚。 裴观潮这次就是循着裴二娃的记忆过来掏裴老太的银钱,他比裴二娃脑子更活,既然裴老太藏钱的方式总是那老一套,那就把这屋里的地砖全部踩一踩。 果然拔出地砖,一掏一个准。 既然拿完银子了,就要跑了,不过跑路之前,裴观潮看向裴老三的屋子眼珠子一转,捏着鼻子又进了裴老三的屋子,把怀里拆出来的,包银子的油纸包,捏成团往裴老三屋子的哥哥角落里塞。 又从褡裢里掏出几角碎银子,用一张油纸包着特意扔进了裴老三那堆脏银子里。 昨晚这一切,裴观潮才皱着从裴老三屋子里退出来。 裴老三的屋子里面实在是太臭了。 在要离开的时候,裴观潮又直奔牲畜棚,里面拴着一条毛驴。 裴观潮过去摸了摸毛驴的脑袋,那毛驴还认得他,用脑袋拱了拱裴观潮的身体。 这头驴原本是裴二娃家的驴子,裴二娃的娘“私奔”之后,裴老大和裴老太瓜分了裴二娃家的财产,裴老大拿了屋子,裴老太就拿了赔偿的银钱还有这头毛驴。 裴观潮直接把拴着驴子的绳子一解,拍了拍驴屁股。 “去吧!放你自由!”裴二娃家的驴子,放了也不给这窝子丧良心的家伙。 做完这一切, 3. 第 3 章 [] 这一头裴观潮睡得正香,丝毫不知道村里裴家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几乎都要闹翻了天了。 先是裴老太和裴老三回家发现牲畜棚里的驴子丢了,裴老太那叫一个心疼啊! 不管是驴子骡马还是耕牛,在种地的庄稼人家里那都是值钱的大物件。 立马让裴老三去裴老大家找人,一起帮忙找丢了的驴子。 而裴老三到了裴老大家,前脚说完家里驴子丢了的事情,后脚就看到裴老大家牛车上蓑衣底下露出来的一抹眼熟的红。 且说裴老三这人,是裴家的老儿子,从出生开始那就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只要他张口的,甭管是家里哪个哥哥姐姐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他的东西。 一家兄弟姐妹几个最烦的就是裴老三,不然裴老大也不会放着直接可以继承的祖屋不要,过来谋夺裴二娃家的屋子了。 要知道两家都是大瓦房,裴家老宅虽然年头建得久些,但裴老大继承起来是顺理成章的啊! 不过就算裴老大自己把自己分出去了,也阻止不了裴老三三天两头的过来“打秋风”。 裴老三这贼眉鼠眼的,往裴老大家院子里这么一扫,看中什么都不比自己张口要,转头裴老太过来,以孝道之名一压,再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么一套下来,裴老三想要什么就没有不成功过。 而今天裴老三眼睛这扫的那么一圈,完全就是习惯性了,没想到这一下让他抓住了不得了的东西。 他大步流星迈步到牛车旁。 裴老大原本都吩咐婆娘叫几个孩子回来之后也跟着一起出去找的,然后眼角旁光就看到裴老三往牛车去的动作,当下心里一钩,肚里暗骂:这畜生崽子不是看上他家的牛了吧! 心正提着呢,转念又一想,牛可是大物件,裴老三就算要,他也不会给,裴老太来闹的话,她也不占理,到时候还能叫族长过来做主。 想通了裴老大就放心了,不过眼睛还是盯着裴老三,看到他的手往蓑衣的方向去,心下更加放松了。 哦,原来不是要牛,是看上蓑衣了? 那给他就给他吧,一件破蓑衣能换他耳根清净也是无所谓的。 谁料想下一秒裴老三一手就掀了蓑衣,拽出蓑衣下的红鸳鸯肚兜,转身阴沉着脸质问裴老大:“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而裴老大家的进屋和闺女说了几句话又出来,恰好就看见了这场景。 她清清楚楚看到这女人家的肚兜从自家丈夫的蓑衣底下被裴老三扯出来,又清清楚楚听到裴老三对裴老大的质问。 裴老大家的傻了,她也认识这肚兜。 这一个村子里住着,都是女人,大家都在一块地方洗衣裳,别人也就算了,这村后寡妇的肚兜,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当初她们村里女人看到寡妇盆里的红鸳鸯肚兜,还在私下里嚼过老婆舌头,骂那做寡妇的不知检点,还不知道私底下用这红肚兜勾搭过多少男人呢! 没想到这红肚兜转眼就出现在了她家男人的蓑衣底下,她前脚嘲讽那寡妇,后脚就知道寡妇勾搭了她家男人! “你这挨千刀的畜生!”裴老大家的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扑过去对着裴老大又踢又踹,又撕又咬。 裴老大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这一头裴老三虎视眈眈看着他,活像他给他戴了七八顶绿帽子,而自家婆娘则是已经直接上手了。 裴老大冤啊! 他都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牛车上面,这是谁的东西,他也不知道。 而另一头裴家老宅,裴老太坐在自家前院门口又是哭又是骂,骂那放驴子的人,咒他全家不得好死。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让自家的驴子跑了,光一口咬定自己系的结紧得很,驴子是挣脱不开的,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把平日里和她不对付的人家全部给骂了一个遍。 村人都知这老太婆不好惹,没一个敢在此时靠近触霉头,全部躲在自家屋子里,连个面也不露,更不要说出人来帮忙裴家找丢失的驴子了。 由此可见裴家一家老少人品如何。 要不裴老太也不会让老儿子直接去找裴老大出人找丢的驴子了。 裴老三许久未归,裴老太还不知道自家老儿子和大儿子一家已经因为一件红肚兜扭打起来了。 她一个人在门口又骂又唱,演了许久的独角戏,口也干了,就暂且歇歇,回屋去喝口水。 没想到这一回去,差点直接昏厥过去。 她一进自己屋里就感觉有点不对,忙挖开自己藏钱的地方一看,只剩下空荡荡一个洞! 一个,两个,三个,全是如此! 一头驴跑了已经让裴老太心痛不已,她这家里还遭贼了,家里藏银子的地砖洞子一个没剩,这让裴老太如何承受得了。 急急去老大家找自家老儿子,又看到两个儿子还有大儿媳扭打在一起的情况,家里几个小的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这才知道原来老儿子暗地里勾搭着村里的寡妇,而这不知廉耻的寡妇又勾搭了裴老大,这才闹得兄弟、夫妻打架。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裴老太哭天喊地,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一下所有倒霉事好像都叫她家碰上了。 谁不知始作俑者是裴家想着弄死,毫不在意死活的裴二娃,而今日这一切都在裴二娃——如今的裴观潮的计划之中。 裴家这方如何狗咬狗暂且不提,且说回背了裴老太全部存银出村的裴观潮。 他还记得临睡前得到的消息,在吃早饭的时候,又偷偷过去和货郎打听了一番,确定他昨天晚上不是做梦,真的没有听错。 如此一来的话,他原本预备去的金水镇是不能去了,附近几个镇子也没法去了。 听那货郎的说法,那个县老爷的恶霸小舅子,是打算把他的赌场开遍下面的小城镇啊! 那样他不管去到哪里,最后都会遇上这恶霸。 裴观潮掂量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纵然有心惩戒,但现在的他可没有这个力量,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稍加思索,裴观潮决定直接去县城找落脚的地方。 钱,现在他是暂且不缺的,缺的只有如何让自己光明正大,并且安全花出去的机会。 裴二娃今年才只有六岁,他娘跑了之后,他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细胳膊瘦腿大脑袋,脑袋上的毛发乱糟糟支棱着,看起来十分不体面,可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却是最好拐卖的。 要是被人贩子盯上,迷药都用不上,把嘴巴一捂,抱起来就跑了。 裴观潮谨慎,也防着这些,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是落单的。 和货郎只说了几句话,后面想要的消息也没有多问他。 他想要去县城,但是不知道方向。 裴二娃脑子里的记忆只有去金水镇的,因为裴二娃的村子所属便是金水镇,每逢大集,村人就会去往金水镇。 二娃娘还在的时候,也带着他去过几次金水镇的大集,所以现在裴观潮也知道去金水镇的路应该怎么走。 就是这个小客舍,也是在他脑子的记忆里的,只不过当初二娃娘脚程快,家里又有驴子,所以从来没有住过客舍。 裴观潮人小腿短,又是快临近黄昏才从村子中出发,所以才不得不在客舍住了一晚。 他以十分自然的态度过去问了客舍掌柜的县城应该怎么走,得到回复之后,还不等客舍掌柜的反问他是哪家客人的小孩,他就已经回了一句多谢跑远了。 裴观潮可不敢多留,怕引起人的注意。 结果才走了没多几步,就看到一只眼熟的驴子正悠悠哉哉在路边吃草。 嘿!这不是他放跑的那只吗?怎么在这里? 裴观潮小心翼翼凑上前去,可不敢往驴屁股后面站,怕驴撅蹄子踹他。 他这小身板,可不够驴子一脚的。 就站在驴子身侧,小心伸出手试探了一下。 没想到这驴子还认得他,见裴观潮过来,嘴里嚼着草,还用脑袋轻轻拱了一下裴观潮的身体。 能不认识吗? 这驴子原本就是裴二娃娘亲养的,到裴老太手里也没有多久的时间。 从前都是裴二娃小小的人割草喂驴,这驴子能不和他亲吗? “好驴子,好驴子!”裴观潮拍拍驴头,试探着爬上驴背。 要是有驴子代步的话,他要去县城的路也轻松了许多。 这驴子也通人性,或者说从前就被裴二娃调教出来了,见裴观潮想要爬到自己背上,直接跪了下来,等裴观潮跨上去坐稳之后,他才站了起来。 喜得裴观潮又夸了几句好驴子。 有驴子代步,裴观潮接下来的路走得就快多了,原本或许要走上好几天的路程,一下就缩短了许多。 行了大半日,日头高悬头顶之时,裴观潮才停下赶路的脚步。 他放驴子去喝水,自己则是从褡裢里掏出两个馒头啃了起来。 这是他从客舍出来 4. 第 4 章 [] 搓麻绳也是裴二娃记忆里的,乡下的小娃就算是只有六岁也要帮着家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掏出火折子做了个简易的火把,说是火把,其实就是个柴火棍。 近在咫尺的土地庙也暂且没去,出去寻了一路,不管是苎麻、苘麻还是红麻,只要是他能看见的,都薅来做搓麻绳的材料了。 等到柴火棍都烧得差不多,他拿着都有点烫手了,裴观潮才重新往回走。 到了坑洞,裴观潮伸头往下看,那坑洞黑洞洞的,仿佛更加暗了,他总觉得有点不对,“驴哥驴哥”叫了几声,没得到驴子嗯啊嗯啊的回应,他心下立刻觉得不妥。 直接把燃得只剩下小小一截的柴火棍丢进坑洞里,怕是自己的错觉还特意贴边扔,不想误伤了驴哥。 柴火棍扔下去,照亮坑底,裴观潮瞬间就看清楚了,别说会不会误伤了驴哥,这坑底下连根驴毛都没有了! “驴哥!驴哥!”裴观潮瞪大了眼,薅来的苎麻也不要了,直接扔在地上,现在先找驴子要紧。 裴观潮心中还带着期盼,是驴子自己歇了一会儿,有力气了,然后从坑底爬了出来。 岩羊只要没到九十度,那对它来说就是路,没准他家这通人性的驴哥也是一样呢! 可再一低头,看到路上洒落的点点血迹,还有拖拽的痕迹,裴观潮心里立即咯噔一下。 他沿着血迹和拖拽痕迹一路追去,一直寻到了不远处的土地庙。 裴观潮过来也不是为了救驴子,他现在能力有限,既然能把驴子从那坑里弄出来的,那肯定不是他现在这幅小身板能够敌得过的。 可是…… 就算不能救驴子,那至少也要看看害了他驴哥的人是谁。 去之前裴观潮也留了个心眼,没把装着银子的褡裢带上,找了颗树,匆匆挖了个浅坑,把破褡裢扔进去,土埋上,又在上面放了块石头做标记。 这兜银子颇有重量,裴家的老太婆十几年扒着自家几个儿子吸血,攒下这不少银子,全被裴观潮一口气薅来了。 这会儿不把银子藏起来,到时候要是有个万一,他背着这银子,逃跑费力不说,还给对方送银子。 蹑手蹑脚靠近土地庙,谁料还没等他扒着门缝看一眼,那庙里人就甩了什么东西出来。 “谁在哪里鬼鬼祟祟!”随着庙里人一身呵斥,他扔出来的东西“咚”的一声砸开庙门,也给裴观潮脑门上砸出了个大鼓包。 裴观潮被这一下敲的晕头转向,站都站不稳,当即向后仰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疼死他了! 也还好裴观潮现在人小骨头软,海拔还低,就算摔上这么一下,也就屁股遭点罪,还不如脑门那一下疼。 爬起来坐在地上,裴观潮低头看身侧落下的玩意,才知道刚才砸他那一下的竟然是根破木棍。 再伸手摸上额头,好大一个包,他这小手都要捂不住了。 “咦!怎么是个小鬼头!”始作俑者的声音传来,裴观潮怒视对方,才发现是个满脸褶子,瞧着都该有七八十岁的跛腿老乞丐。 原本他还怕自己敌不过,但如今看看对方,再比较比较满面皱纹褶子,还跛着一条腿的老乞丐,裴观潮心中陡然又升起了信心。 他就算力气不足,还跑不过他一个七八十岁的跛子吗? 又把那老乞丐扔他的破木棍捡了起来捏在手里,他回过味儿来了,这棍子恐怕是这跛腿老乞丐的拐杖。 他腿脚比这打人又杀他驴哥的老乞丐灵活,如今手上又握有“棍质”,心下立刻安宁了许多。 那老乞丐原本以为在外面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是什么贼子,现下见到裴观潮真身了,才发现原来是个还没有他腿高的小萝卜头。 再听他气息,看他衣着打扮,就知道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或许还是一个小乞丐? 裴观潮的衣裳实在太破烂了,人也看起来脏兮兮、乱糟糟的,可不看起来像小乞丐吗! “小鬼,你在这里干什么?”老乞丐误伤了裴观潮,也不说道个歉,反而还拖着那条跛腿往他的方向一瘸一拐过来,看样子是想要拿回他的拐杖棍子。 倒也不是说他心里不内疚,只不过老乞丐这会儿认为是这小鬼头鬼鬼祟祟在先,所以他这一拐棍过去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大不了待会儿给他揉揉脑袋上的包,再予他一顿饱饭就算补偿他了! 对于裴观潮的怒视,老乞丐还以为这小鬼是在气他砸疼了他。 当然,裴观潮除了气这个之外,更气的就是这老乞丐还把他的驴子杀了。 此时庙门大开,裴观潮透过老乞丐的身影,还能看到庙里奄奄一息的他驴哥。 驴哥脖子上还套着一个草环,是他白天赶路的时候坐在驴背上闲着无聊,给驴哥编的。 见着老乞丐过来,裴观潮瞪着他,拿着他的拐棍和他绕着圈的跑。 “小鬼,你在干什么,戏弄老儿腿瘸嘛!”老乞丐拖着瘸腿追不上腿脚灵活的裴观潮,初时还生气,黑着脸要骂裴观潮,可突然一下心灵福至,又听裴观潮骂了半句:“不要脸的瘸瘸乞丐——” “那庙里的驴子是你的?”老乞丐扭身看看已经被自己放了一半血的驴子,又看看怒瞪着他的裴观潮,心里已有三分确定! 果然下一秒听对面抱着他拐棍的小鬼头瞪圆了眼睛怒骂:“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个贼乞丐的吗!” 不是裴观潮不尊老爱幼,而是这老乞丐先是偷他驴哥杀了,又给他脑门砸了这么个大包,你说裴观潮能不气 5. 第 5 章 [] 裴观潮是真哭厥过去了,等到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驴哥的尸体已经没有了,空气里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土地庙里生着篝火,他就躺在篝火旁边,破掉的衣裳已经被针线歪歪扭扭的补回去了。 他动了动身体,竟然是到这个世界以后感到最松快的时候。 脑袋上的包也不疼了,伸手一摸,不知道那大包在什么时候已经平了。 手肘、手臂破皮擦伤的地方也已经结痂了,摸着只有痒,一点儿也不疼。 他这是睡了好几天? 不怪裴观潮心里这么想。 老乞丐在旁边听到他醒来的动静,第一时间把视线挪了过去。 “不疼了吧!” 他还想伸手过来,裴观潮却迅速往旁边一滚,警惕看着他。 老乞丐讪讪收回伸出去的手,不一会儿又理直气壮瞪着裴观潮。 “小狗娃,你那什么眼神!我虽然打了你,可我也算救了你!要不是遇着老儿我心好,叫你把心口这口淤血吐出来,不然就你这邪风入体,血瘀心脉的身子骨,就算熬得过去,长大了也是个捧着药罐子过活的命!” 裴观潮看老乞丐这气急败坏的着急模样,瞧着也不像说谎,他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自从醒来之后,四肢身体都轻快了不少,不像刚来那会儿仿佛拖着不属于自己的躯体在行走。 老乞丐见裴观潮仍旧板着一张小脸,还以为他还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继续张口道:“小狗娃!你不信老儿这话?!那你再摸摸你脑门上的伤还在不在,为平你脑门上这个小包,可是废了老儿我二两好酒!” 老乞丐本不欲说这话的,因为这伤原本就是他打出来的,这时候拿出来说不仅像是在邀功,而且还不磊落。 但没想到这小狗娃警惕心这么强,还没什么见识,那也没办法,只能拿出来说了,谁让外伤的愈合比内伤看着更明白呢! 当然也是有几分心疼他那二两好酒。 裴观潮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又摸了摸脑门,手在放下来的时候果然闻到一股药酒味儿。 “我这么说可不是邀功,要你还我好酒,你这小狗娃穿得一身破烂,穷得都要做小乞丐了,就当老儿我发善心,做好事了!”老乞丐嘟嘟囔囔。 “我不叫小狗娃。”他还是板着一张脸,但警惕眼神舒缓许多,开口同老乞丐说的第一句话,先驳了这莫名其妙按在他身上的小名。 “我也不是小乞丐。”然后这是第二句话。 老乞丐见裴观潮愿意和他说话了,眼神也没先前那么凶了,才笑嘻嘻凑近前来,挥了挥他手上拿着的拐杖儿,故意道:“我这棍儿叫打狗棍,你被我这棍儿打了,又是个小娃,不是小狗娃是什么?!” 这老乞丐是故意撩贱,逗小孩玩呢! 裴观潮不中他计,坐在原地看着这老乞丐,到透出一股气定神闲来。 “我不是小狗娃,我有名字。”他道。 “不叫小狗娃,那你叫什么?”老乞丐见他不似一般小孩那样反应,心中倒高看他一眼,也不逗他了,反而问起他的姓名来,他昨夜为了让他吐出心脉那口淤血也废了不少工夫力气,总不能连这小狗娃的名字都不知晓。 要不是他昨夜趁着他睡着摸过他的骨龄,确定只有五六岁上下,且没有任何练功的痕迹,他都要以为这小娃是什么练了还童、缩骨的老妖童了。 这小娃胆气不一般,怪不得昨夜驴子被他带走了,就敢一个人闯土地庙。 想到这驴子,老乞丐又一阵心虚气短。 他是真以为那家的驴子跑丢了摔进这坑里,才给带回来的,要不那断腿的驴子扔在坑里,过几天也是臭了烂了的下场,还不如便宜小老儿的五脏庙! 老乞丐问名字,裴观潮瘦的脱相的脸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老乞丐,主打一个不回应。 “饿了不?”见裴观潮不搭理,老乞丐也不恼,反而扬起笑脸,脸上褶子皱得更深了,他是想用亲和态度让裴观潮放下心防。 只是心里却道:若不是自己做事不谨慎,亏了你这小狗娃,不然小老儿进城到哪里都是做大爷的,哪里会在这里讨好你个还不如萝卜葱长的小狗娃! “我这有驴肉吃不吃……”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脱口而出又恨不得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昨夜瞧这小娃为头驴子都哭厥过去了,他就该知道这驴子应当同这小娃情同家人,他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乞丐心里正自责,却听见裴观潮肚子咕噜一声发出一串长鸣。 是裴观潮听见“吃不吃”这三个字,身体自动启动了,暂时忘却的身体感官在裴观潮这个主人注意到之后瞬间变得十分有存在感。 一个下午加一个夜晚过去,裴观潮已经饥肠辘辘了。 “吃。” 裴观潮这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你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他蜡黄无血色的面皮后面藏着一对微红的耳朵。 老乞丐对他再次改观。 这小子除了胆大之外,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 是个脑子清楚,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一老一少凑头吃了顿烤驴肉当早餐,期间老乞丐一直在悄悄观察裴观潮,心想这小子若不是出身实在太差,就这胆色性情,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小娃,我看你也是无依无靠的,要不要跟着我走?”饭后,老乞丐又问了这么一句。 不光是心里那点愧疚,更是因为欣赏这小娃性情。 裴观潮却是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做小乞丐。”想也没想,裴观潮直接拒绝。 老乞丐嘴歪了歪。 好小子,都要活不下去了,心气到高。 不过既然被拒绝了,老乞丐也不多强求,他要收徒,大把大把根骨俱佳的小儿上赶着来呢! “既然如此,那堆给你,老儿把你身上的暗伤也治好了,两清了!” 裴观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等老乞丐话说完他再回头看去,这破土地庙哪里还有老乞丐的身影,只有角落对着的一堆驴肉,告知裴观潮这不是在做梦。 那一堆肉整齐码在角落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至少是要比裴观潮这个人要重得多的。 裴观潮一下犯了愁,这么多肉,他怎么拿的走? 放着不处理的话,又怕很快就坏了,况且这土地庙也不保险,临近就是一座山,还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野狼、野猪下来觅食,要是闻到血腥味就糟糕了。 < 6. 第 6 章 [] 排在裴观潮前一位的人也是来卖柴的,只不过人家用板车推着,车上全是一块一块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爿,裴观潮的柴被人家一衬,那就是枯枝烂叶。 哦,好像本来就是枯枝来着。 因为裴观潮没有斧子,所以能收集的也只有干枯的树枝,最大也不过婴儿手臂粗细。 如何比的人家正经做这营生,用斧头伐下整颗的树木,一块一块截断、破开,连大小都是差不离的。 裴观潮瞅着自己前面那个卖柴的从钱袋里摸出数枚铜钱递给守卫,他看看对方推车上的十来捆柴,再看看自己推板上的柴,脑子飞快计算着,守卫大致会要自己多少钱…… 终于轮到了他。 “我……”裴观潮口舌干涩,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喝上一滴水,来的路上又啃了那个干巴巴的满头,即使如此他也要这张口,厚着脸皮求守卫让他赊下这入城费进城。 裴观潮心里已经组织好了言语,连卖惨的办法都打算用上了,谁料他才张口说了一个字,那守卫头子垂眸瞟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对他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进去。 裴观潮还没有反应过来,在原地停了片刻,见听到那守卫粗这嗓子,十分不耐烦对他吼了一句:“愣在这里干什么,别给老子添麻烦!没眼色的崽子!赶紧滚,没看到碍着后面人了吗!” 说着还作势要踢裴观潮身后拉着的柴火,裴观潮被吓一跳,忙拉着柴火进城了。 直到进入了热闹的街市,裴观潮这才反应过来,朝着身后城门的方向远远望去——那看起来凶恶,仿佛随时都要打人的城门守卫,其实也是一个好人啊! 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的裴观潮,心头一暖,对这个城市生起了好感。 他没有拖着柴火板子在大街上乱走,看过前面一同进城的“竞争对手”的产品质量,裴观潮觉得他的柴火不管是在质还是在量上都和人家完全没有竞争能力。 推着板车卖柴的竞争对手就在裴观潮十来米远的地方,裴观潮一路上都在悄悄观察他。 见到对方在这县城里熟门熟路的模样,裴观潮也不在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也没有见他吆喝,才不过几步路,那推车卖柴的就开张了,从车上挑了两捆柴给买家。 裴观潮眼神好,买家数钱的时候他跟着数了一遍,卖柴的收钱的时候,他也跟着数了一遍。 两捆柴卖了二十文,车上粗略数去还叠着十二三捆柴,入城的时候给的铜钱,大约□□文钱。 那时候卖柴的没数,是直接摸出来递给守卫的,那守卫也只是看了一眼,裴观潮只能凭感觉大致猜测这入城费给了多少。 一捆柴卖十文钱,车上柴粗数怎么也有十四五捆,入城费要交□□文,这一车柴运进城里能赚个一百三四左右。 裴观潮还没彻底了解本地物价,说不出是赚还是亏。 不过瞧着这卖柴的,到一家卸下两捆柴的速度,收钱喜笑颜开的模样,裴观潮猜,这对卖柴的来说必定是个不错的生意。 半条街过去,最后只剩下两捆柴,卖柴的转了个车头离开了这条街,才悠悠吆喝起来:“上好的柴爿,结实耐烧,只要十一文一捆。” 十一文一捆? 裴观潮轻笑一声,看来先前那几家确实都是柴家的固定客户了,古人做生意的智慧也并不比现代人差。 卖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裴观潮没有继续跟过去,这一条街估计大多都是那家的客户,卖柴的没过去的估计也不缺柴火。 但裴观潮依旧留在了原地,因为他卖的不是柴。 托板上对着的柴火只是掩藏驴肉的障眼法,他真正想要卖出去的是驴肉。 这条街上大多都是商户,卖吃食的也不少,瞧着门脸豪华的大酒楼也有两家,能一次性吃下裴观潮这一堆驴肉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两家了。 不过裴观潮却没有选择这两家大酒楼,反而停在了路边的小摊子旁边。 这家是卖羊肉汤面的夫妻店,生意好的很,妻子在棚子里下面,丈夫在外面招呼客人,收拾桌子,夫妻两个忙都忙不过来。 摊子上还摆了一个大炉子,客人招呼一声,丈夫就立刻过去从炉子里掏出一个火烧送到客人桌上。 羊肉汤面配着酥脆掉渣的火烧,让几天,不,算上裴二娃的话,都有一年没有正经吃饭的裴观潮看的口水直流。 这个身体实在太缺营养了,早上吃的那点驴肉一点都不够补足身体缺乏的能量和营养。 裴观潮摸摸兜,里面还有一个舍不得立即吃掉的馒头。 “店家,上盘卤肉!”又有新的客人过来。 “好勒!”老板爽声应下,麻利从一个用小炉子温着的大瓦罐里捞出一块大肉,切好装盘,又淋了一勺卤汁上去,这头还没上菜,又有新的客人过来,嚷嚷着道:“老板,这桌子收拾一下啊!”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老板虽然应下,可确实也是分身乏术。 裴观潮不多想,卸下背上背着的柴火,过去拿起店家闲置的抹布,利落把客人急着落座的座位打扫好。 等店家送完了菜,又带了两碗煮好的羊汤面上桌再转头的时候,几张脏着的桌子都已经擦干净了。 “哎?”他正纳闷着呢,就见到自家铺子一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小娃,正挽着袖子坐在他平日坐的小板凳上,有模有样正在洗脏污的碗筷呢! 一句“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还没有问出来,那头又有客人招呼着要吃食。 老板忙不过来,只能使了个眼神给自家后厨的婆娘,让她瞧着点人,帮忙就帮忙,但别叫人摸走了自家的东西。 一直干到午后,这家羊肉汤面铺子才闲下来。 裴观潮还在帮忙擦桌,收拾碗筷,铺子里先前累积的一大盆脏碗筷他也已经洗干净了,不过这会儿又累积了一盆,但量也没有之前多,也就是他刚刚收拾出来的这几桌。 店家夫妻俩也是厚道人,不能看着人小孩给他们白干活。 一中午的时间下来,他们也看出来这突然冒出来的瘦小孩是个老实勤快的孩子。 又看了一眼他们铺子旁边堆着的细柴火,应当就是这小孩带过来的,他过来帮忙做活,大约是这小孩带着柴火在城里转了一圈,没有人要他的柴火,所以想请他们买下柴火吧! 他们铺子不缺柴火,如果这小孩直接过来卖惨 7. 第 7 章 [] 裴观潮驴肉切的薄薄的,泡在羊肉汤面店家老板给的卤汁里不多时便已经十分入味。 香味从他的那个小锅里飘出来,饶是店家两夫妻闻习惯了自家卤汁的味道,也忍不住探出脑袋,瞧裴观潮做的是什么,明明是一样的卤汁,比他家卤的羊肉、猪肉味道还要勾人。 叫他们手里的羊汤面吃着仿佛都没有那么香了。 裴观潮没有把店家夫妻两个给的火烧直接吃了,驴肉从锅里捞出来,用刀切得碎碎的,如果有青椒之类一起加进去更好,可惜裴观潮没有。 他把自己剩下的那个馒头掏出来,用刀再中间开了一刀,驴肉夹进去,一个馒头版的“驴肉火烧”就做好了。 店家夫妻俩因为方才开锅的那阵味道,一直都看着裴观潮,见到他这会儿切得仿佛是肉,夹着那个干馒头一口一口吃得如此香甜,这才终于忍不住探头问道:“你这煮的是肉?我瞧颜色十分不同?是什么肉?” 裴观潮如此明目张胆,甚至可以说是诱惑,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他状似羞涩朝着店家夫妻笑了笑,把剩下的驴肉塞进了夫妻俩给他的火烧里,又递了回去给二人。 “老板,老板娘尝尝。” 裴观潮现在的人设是老实勤劳,并且十分可怜的小孩。 老板确实是在刚才闻到香味的时候,就馋裴观潮这一口了,但是他脸皮还没有那么厚,摆手推拒着。 “这怎么好,本来就是给你吃的,你又还回来……”他来向张口说自己尝尝那肉就好了,可腰间瞬间就遭到了老板娘逆时针一拧。 他差点没兜住,哎呦一声叫出来。 哀怨回头看着自家婆娘,心想说他正和人家小孩说话呢,又怎么她了。 老板娘却是不搭理他,这个没眼色的东西,人小孩可怜兮兮,这么一块肉还不知道如何淘换回来的,他还有脸向吃人家的东西! 她毫不留情把老板都要伸出去的爪子拽了回来。 冲着裴观潮道:“你自己吃就好,你叔就是嘴馋,不差这点肉吃,你吃饱,别饿着自己,我们有东西吃。” 裴观潮听出了老板娘话里的意思,但是他有自己的目的,他要把他那些驴肉都卖给这家店,又不是真的连一块肉都吃不起,当然不能顺着老板娘的话顺坡下驴了。 所以裴观潮再次扬起一个坚定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嗯,再次稳固一下他的人设。 小跑过去,不容分说把手里已经做好的驴肉火烧成品塞进了老板娘身后的老板手里。 谁馋就朝着谁下手啊! 你看老板娘还想着推拒,老板不已经口嫌体正直,一只爪子被老板娘捏着,另一只爪子却已经在裴观潮过来的时候诚实地伸出来去接了。 老板娘瞪眼:这不争气的馋货,家里少他一口吃的了?和人小孩抢东西吃! 裴观潮再接再厉,跑到自己的托板旁边,剥开外面遮挡的柴火,露出里面的大块驴肉。 朝着老板娘羞涩一笑,露出一个那种“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也想倾尽我所拥有的也回报你,并且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十分信任你,所以把自己藏着的小秘密都告诉你了”的表情。 再配上一句:“我还有,我家驴子跌断了腿,昨天人家帮我杀的,还新鲜的!我刚刚用叔婶家的卤汁煮了,可好吃了!叔婶也吃!” 老板娘:多好一小孩啊! 裴观潮直接攻略成功。 夹了做好的驴肉还给店老板的火烧,老板娘又塞回了两个回来,还从原本给她儿子备着的梨汁水里舀了一碗给裴观潮。 这也是个小孩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拖着这么重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到县城里来的。 老板娘已经把裴观潮脑补成有点心眼,但是不多的性格了,她也不觉得裴观潮一个饭都吃不起的小孩有一头驴子有什么问题。 本县原就是个富县,周边几个城镇种桑养蚕,都是出丝绸的大户,虽然近些年因为征战连连,丝绸都卖不动了,但破船还有几斤钉呢! 老板娘猜着,这驴子应当就是小孩父母留下,但他父母估计都出了意外。 哎,要不然也不能放着这么一个懂事的小娃,让他一个人拉着肉,拉着柴来县城卖,瞧这小脚,连双好鞋都没有,被磨成什么样子了。 老板娘越是脑补, 8. 第 8 章 [] 这个羊肉汤面的小摊子,就是靠着老板娘的手艺才支撑起来的。 而老板娘也不是一个托大的人,她先问裴观潮要了二斤驴肉。 没说价钱多少,裴观潮也没问她要,利落割了一块驴肉出去,也不用上称,粗看都知道肯定超过了二斤。 如今虽然过了午饭的高峰期,可再过一段时间,等衙门的差役老爷们下值,还会有零星几波过来吃饭。 不管是卤什么肉,都要时间长才能浸入味了,现在时间没有那么多,老板娘便也学了裴观潮之前是法子,把肉切得薄些,这样入味也快一点。 见着裴观潮给的肉有多,她有斩了一块大的,正经做了,看看卤的时间到位,到时候这肉又是个什么滋味。 虽然还没有尝,但她卤这驴肉的卤汁可是原汁原味的,味道怎么都不能比小孩从她这里舀过去,掺水的还差吧! 心里这么想着,老板娘信心十足。 裴观潮给的两个驴肉火烧,老板一个人吃了一个半,嘴里砸吧着味道还有点馋,现在自家也问小孩买驴肉做了,他却不敢问了。 他婆娘做生意要卖的吃食,他要是敢伸爪子,他这凶婆娘就敢把他爪子剁喽! 恰好几个老食客姗姗来迟,他压下馋虫,忙过去招呼。 “两碗羊肉面,有卤牛肉吗,有就切一盘过来,没有就算了,多加羊肉!” 正好这位是个好吃肉的,老板娘在棚子里下面、做火烧,听到这话紧忙给老板使了个眼色。 夫妻多年,老板怎么能和妻子没有默契,当即扬起爽朗笑脸,朝着这位好吃肉的老食客推荐:“今个新收了驴肉,中午才拉到的,做了个新吃食,卤驴肉夹着火烧吃,我吃着味道不错,卫爷也尝尝?” 那被称作卫爷的老食客,虽然好吃肉,但也不是什么肉都吃的,譬如那猪肉他就不爱吃,觉着腥臊得很。 听到老板这么推荐什么驴肉,抬了抬眼,只说了一句:“卫爷嘴可刁得很。” “要是不好吃,也不必给钱,就当我老陈砸招牌了,请卫爷几个吃了!”这卫爷是刽子手,不斩人头的时候就在监牢里当差,身上自有一股煞气,但店老板一点不怵他,直接这句话砸下去,算是一个保证。 卫爷也了解这羊肉汤面铺子的陈老板,同他一样,也是个嘴刁的——说是最刁,是因为卫爷从来不承认自己嘴馋。 既然这陈老板都用自家招牌做保证了,想来这新吃食应当是真的不错。 于是他点了点头,顺着陈老板的意思:“那就先来两个吧!”他桌上正好两个人,一人一个。 “好嘞!”陈老板爽朗笑,朝着铺里朗声道:“卫爷这桌,驴肉火烧两个!” 饭点后客人不多,零零散散上了三成座,只要来了陈老板就给推荐驴肉火烧。 看着不少人买了一个没尝够滋味,又要了一个,就连最挑嘴的卫爷都没多说什么挑刺的话,老板娘就知道这门生意可以做下去! 客人散去后,裴观潮这生意就做成了,他的驴肉卖出去了。 陈老板给他驴肉过称,总共六十六斤多出几两。 老板夫妻没计较那几两肉,且又有之前做了的那二斤多肉,就给当做整七十斤算。 驴肉在本地价格比羊肉便宜些,比价贱的猪肉高出不少。 陈老板过完称,老板娘就笑眯眯站在一旁道:“就按照市价来。” 驴肉在本地市场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药房制阿胶需要驴皮,所以这驴肉也不算罕见,只是当地人多吃羊肉,吃不起羊肉的,那也只会去买价格更低廉的猪肉,毕竟一斤驴肉的价钱,可以多买上好几斤猪肉了。 用完裴观潮这批驴肉,老板娘也不怕将来收不到驴肉,做不成这么生意,这是门可以长久的生意,你说她脸上带不带笑。 作为一个做生意的摊贩,竟然能说出按照市价给裴观潮卖驴肉的钱,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两口子心善可怜裴观潮。 而是因为这门新的生意细说来还是裴观潮带给他们的,虽然卤汁是他自家的,火烧也是他自家的。 可火烧在城里头,谁家不会做,只不过区别于做的好坏罢了。 而这卤汁——既然这小娃知道这吃法,从前必然是见过家里人做的,他家卤汁说是百年老汤,但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要真十分稀罕,还能窝在这街头的小小摊子上? 老板娘心里明白,就算照着市价给,多出的这几文银钱必然是比不过这驴肉火烧未来带给她的利益的。 裴观潮却没顺坡下驴应下老板娘的话,倒不是他嫌弃多出的钱烫手,照着市价给每斤多出一文,那也是六七十文。 卖柴的一捆上好的柴才卖十文,就算一天能运两车过来,都卖光也才不过二三百文,还不算上给城门守卫的入城费,由此可见这六七十文钱的价值,已经可以抵得上一个壮劳力半日的收入了。 或许许多壮劳力,一天还赚不到这么多钱呢! “多谢老板,老板娘关照。”裴观潮小小人一个,站着才比桌子腿高不了多少去,早先帮忙干活的时候,都还要跪在凳子上才够得着,如今却像个小大人一般同陈老板夫妻作揖。 “我与您二位萍水相逢,您二位对我好,我也不能把您二位的好当做应该的。我是知晓的,就是去屠户那买肉,散卖的是一个价,您这种卖的又是一个价,我不能仗着您二位心善,就占二位的便宜。” 裴观潮放弃这多出来的零售与批发的差价,不是裴观潮傻,而是他想要得到的比这其中的差价更多,更重要。 他不是打算收陈老板夫妻驴肉火烧的方子钱,他想要的是陈老板夫妻的一份人情,想要他们继续对他好,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想要这县城里人对他的一份善意。 这将是未来他能不能在县城立足下去的根本筹码之一。 裴观潮不说自己教给陈老板夫妻驴肉火烧的方法要收钱,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的想法一部分与老板娘的想法不谋而合。 用都是陈老板自家现成的卤汁,他就算说卖方子,估计人家也要嗤之以鼻,反而讨不到好。 所以裴观潮干脆当没有这件事。 裴观潮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让陈老板夫妻更加认定这孩子是个有情有义的憨厚孩子,陈老板还想再说几句,让裴观潮在外面不要如此憨厚,会被其他人骗了的,还想着如何劝说,让他拿下这应得的钱。 老板娘却比陈老板心眼更 9. 第 9 章 [] 裴观潮是想得到陈老板夫妻的帮助,不过要叫他留下来做小工,还是没工资的那种,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古代阶级地位,士农工商。 裴观潮继承了裴二娃的记忆,知道这是一个不存在他现代所认知记忆里的封建王朝,但也清楚封建王朝阶级的规则是不会改变的。 他在现代读了十几年的书,被人称作“学神”、“天才”,就算如今到了古代一无所有,要重新来过,他也不觉得以自己的天赋应该为了一日三餐暂时的稳定,而把时间蹉跎在一个小小的铺子里做工。 更何况—— 裴观潮捏着怀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他已经想办法赚到钱了,还怕饿死自己不成? 他是要在县城站稳脚跟,不过不是留在一个羊肉汤面铺子里做工这种站稳脚跟。 裴观潮思考得很快,他很清楚自己的前途应该在哪条路上,不过面上还是装作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作揖拜谢陈老板夫妻。 “多谢老板,老板娘关照,您二位恩情虽能使我三餐无忧,可我人小力微,能做的也有限,去别处定是无人肯要我做活的,也只有老板,老板娘您二位心善,才愿意贴补承担我的生计,我不能做那恩将仇报的事情。” 裴观潮这说的是实话,他短胳膊短腿,六岁的人确实做不了多少活计,而且裴观潮深知一个道理,远香近臭,他现在是捏着赠送驴肉火烧生意的人情,还让夫妻两个同情他的身世,可要真留下了,日日吃他们的粮食,却做不了多少活计,又不是人家亲儿子,这一日两日,最后这恩情能剩下多少? 所以不管他是不是有雄心壮志,他都是要拒绝陈老板夫妻好意的。 但是经过他这么一铺垫,虽然是拒绝的话,也不会让陈老板夫妻觉得他是不识好歹的人,反而更加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厚道人。 不过老板娘张口请他留下,除了同情他之外,还是有另外一层顾虑,就是怕他把驴肉火烧的方子二卖,让他家做不成独门生意。 不过裴观潮接下来的话就立刻打消了老板娘的最后一层顾虑。 “我父母虽已不在,可他们留给我的东西却是千金难换。” 裴观潮这话一出,老板娘这有几分城府的还稳得住,不过陈老板就不一样了,不过好歹被自家婆娘熏陶了这么久,知道要是不稳重惹人笑话,回家要挨揍,此时他面上瞧着也还正经。 不过心中却暗道:难道还真是破船还有三斤钉,这小孩爹战死了,娘改嫁了,家里还留着黄金白银,古董宝贝不成? 要不他怎么那么大口气,敢说千金难换? 裴观潮不知陈老板憨脸下的心路历程,继续编,啊不,是继续说道:“有幸三岁识孔圣言,至今已有三年整,乡邻村人欺我年幼失父,有亲不如无亲,虽家逢突变,但仍初心不改,如今唯有读书一途,于我才是正道。” 裴观潮这话是编的,就裴二娃家里情况,他哪里三岁开始就读书,裴观潮自己倒是读书,还读了几十年,但现代教材和古代教材连字都不一样,古代必读到了现代都是课外选读了,这一串话只有最后一句是真心话。 “啥?!”陈老板是个老大粗,裴观潮一串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连起来他就晕乎了。 眼神看向自家唯二的聪明人,他家婆娘:婆娘,这啥意思啊! 老板娘暗自瞪了这又馋又憨的傻货一眼,恼他丢人现眼,没解释,但对着裴观潮却露出了笑。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留下,将来若有难处,你便来叔婶这里,叔婶家店小,但留你小孩一口饭却也是没问题的。”老板娘还是给了裴观潮一条退路。 裴观潮再次谢过心善的老板娘,又问她买了五个驴肉火烧,这才拖着剩下的柴火走了。 裴观潮离开,陈老板才挨挨蹭蹭走到自家婆娘身旁。 “啥意思啊!他要去读书?咱不收他了?”大致也就听明白是这意思了。 老板娘嗔他一眼,收什么收:“我瞧他将来未必没有出息,咱家庙小,怕是供不下这大佛,没听他说三岁就开始读书,至今都三年了吗?” 不过既然他有心要去读书,老板娘也就放下心了,读书人要脸,她担心的那些事应该不会发生了。 要是真的……老板娘眯眼,她也不是没有办法。 陈老板憨头憨脑,脑子里思路一点和自家枕边人对不上,还咂着舌道:“三年,咱儿子和他同岁吧!咱俩也才去年才舍得送去开蒙,这小孩家家底确实不错啊!” 老板娘瞪他一眼,这憨货就知道这些了! 她道:“要是咱儿子私塾考核拿不着甲等,定是你的错!” 陈老板摸摸后脑勺,心里委屈:什么和什么呀,怎么就跳到这话头上,来挑他的理了,儿子光是他一人生的嘛…… 不过惧内的陈老板却是不敢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只敢在老板娘背后继续嘀嘀咕咕道:“也确实,我瞧那小孩说话就不一样,和咱儿子有点像,爱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 陈老板夫妻这边暂且不谈,说回裴观潮。 他问老板娘买了五个驴肉火烧,老板娘给了他优惠,一共只收了他七十文钱。 裴观潮掏钱的时候,看过老板娘给的钱袋子,里面三大串铜钱,一串便是一贯,还有百来文也用绳子串了,裴观潮给火烧钱的时候就顺手数了,一共一百五十文,他给完火烧七十文,还剩下八十文。 钱装在怀里,腰间鼓鼓囊囊太显眼,特别是他这种衣衫褴褛的。 所以在陈老板夫妻店里的时候,他就悄悄把钱袋藏在托板上了。 这是也是他没有顺手把累赘的柴火处理了的原因之一。 此时距离裴观潮进县城已经两个时辰多,城门口几乎已经没了要入城的人,即使有也是没带货物的行人,不需要交入城费。 所以城门口看守的守卫也只剩下一个,裴观潮远远看了一眼,不是中午放他进来的那个。 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油纸包着的驴肉火烧隔着衣衫散发着滚烫,隐约可嗅见那一丝肉香和面香萦绕鼻尖。 裴观潮买了五个驴肉火烧,但是他自己 10. 第 10 章 []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成日吆五喝六的粗犷汉子,这会儿对着一个还不如他腰高的小屁孩说话竟然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结巴。 裴观潮脸上露出一个充满真心与喜悦的笑容,毫不在意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里充盈的泪水,仰着头眼睛里充满了儒慕。 “官爷,我终于见到您了!这个给您,我一直放在怀里,都还热的,您趁热吃!”裴观潮献宝一样把怀里藏着的油纸包掏出来,双手高高举着送向守卫头领,看那垫脚的小动作,仿佛恨不得直接送到守卫头领的嘴巴里。 “喂,你在干什么!”先前那个追着裴观潮要踢他的守卫朝着二人方向跑过来。 边跑心里还纳闷着:见了鬼了,这小孩都被吓得屁滚尿流了,蹿出去的速度比山里的野兔子还快,追都追不上!难道是他这腿功,几日不练,退步了? 守卫过来原本是想要抓住裴观潮,把他扔到一边,不能让这不知哪里来的脏兮兮小鬼头烦到他们头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过来,就见他们头子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和他平时挨骂之前的眼神一模一样,吓得守卫脚步都慢了。 心里不停反思:他又哪里做的不对了?他最近吃得也不多,休息也没出去乱耍,都是跟着头子后面,乖乖练功,学他踢人啊! 小伙子不知,刚才被他欺负的半截小萝卜头,和他头子一照面的工夫,就用就用带泪两眼、坚强又不屈地擦泪动作还有见到头子犹如见到亲人的生动表情,狠狠给他这个欺负人的上了一番眼药。 守卫头领方才在里边休息,其实没有看到手下的动作,不过外面的叫喊吵闹声他是听见了的,要不也不会出来查看。 恰好他出来看见的就是自家手下凶神恶煞追着一个无辜小可怜,再加上裴观潮特意表现出来的害怕又委屈的小表情,“手下在欺负人小孩”这件事立刻就在守卫头领脑子里固定了初步印象。 再然后就是裴观潮看见他像看见亲人,看见救赎一般奔过来。 但是裴观潮不说告状的话,不说自己刚刚被别人欺负了,却用一个状似不经意的擦眼泪的动作告诉了守卫头领——我刚刚就是被你手下欺负了,你看我都被欺负哭了。 这就是裴观潮手段高明之处! 明明一脚踹没挨着,已经让后头那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守卫戴了欺负人的帽子,先吃上亏了。 守卫头领眼神吓退了手下,低头对上裴观潮的时候,又收敛了他吓人的眼神和表情,有些不熟练得对着裴观潮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换做往常,守卫头领并不一定会管手下“欺负”百姓的事情,毕竟有些个刁民,你对他脸色好些,他还以为你好说话,蹬鼻子上脸,藏着布帛丝绸运进城卖都敢不交税! 城门守卫在城门口收的正是入城商贩的商税,根据所贩卖的物品,所收税率也不尽相同,只不过若是你要多交,那他们也不会推拒。 当让就像裴观潮这种,守卫头领也可以挥挥手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毕竟这一堆枯枝烂叶,十文钱都不知道卖不卖得到。 收他那一文钱都不到的税,还不如挥挥手就当给这可怜小孩买糖吃了,还省事些,至少文书都不用浪费笔墨摘记入账了,这一文钱都还不够他们人工笔墨的呢! 城门守卫也是官差,官差收税,在老百姓们看来就是在他们手里抢钱,就算这钱或许十之一二都不到,但是总会有百姓舍不得这钱,千方百计想要赖掉。 这样的百姓在守卫眼里便是所谓的刁民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城门守卫都虎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他们就是要凶,要恶,才能让这些刁民知道怕,乖乖上交该交的税银。 这也是他们的一种策略,那年轻守卫师承他们头子,所以这会儿也不明白,怎么他都是按照老前辈的话样样跟着他们头子学,可头子怎么又瞪他捏! 而守卫头领在见到裴观潮“被自己手下欺负得这么可怜”之后,心里想得则是:当初老子都没欺负这小娃,你小子倒是比老子都还牛气。 又瞧着这小娃眼巴巴,高高举着小手把东西送到他跟前的模样。 刚才他在城门口转来转去,惹得卫东那小子要踹他,估计也是在等自己吧! “东西我不要,你自己拿回去吃吧!”他也闻到油纸包里传来的香味了,也不知道这小孩从哪里搞到的。 守卫头领能说出这样一句话,说明他已经心领了裴观潮的好意,也是他第一次有人都把好处送到他鼻子底下了,他都不接,还要人拿回去。 卫东,也就是那个年轻的守卫,在后面看着都觉得惊奇。 怎么?这脏兮兮的小孩是他家头子亲戚? “我吃过了!官爷,你收着,这是专门给你的!”裴观潮这四个驴肉火烧就是专门为守卫头领准备的,怎么可能因为他说这一句话就放弃了呢! 再说了,他现在肚子也没有那么大,驴肉火烧放凉了也不好吃了。 裴观潮垫着脚把手里的包裹又往上送了送,一副一定要让人收下的架势,同时嘴上也不闲着:“如果不是官爷,我都进不了城,我是第一次来县城,我都不知道还要给入城费,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他笑得憨厚腼腆。 “官爷你收下吧,多亏的官爷,我这才进了城,这个是驴肉火烧,我娘教给我的做法,我今日进城来就是想卖这个的。” 卖这个? 守卫头领打量了一眼裴观潮,还有他身后只少了一点点的柴火堆,他什么东西都没有,还能卖这带肉带面的新鲜吃食? 驴肉火烧,他以前可从来没有在石泉县听说过。 心里正疑惑着,就听见裴观潮接下来的话,来的十分及时,给他心里的疑问一个解答。 “原本还怕方子卖不出去,还好街口羊肉汤面的陈老板夫妻心好,见我可怜,买下了方子,正好他家也是卖火烧的,这火烧做的比我娘做的还好吃!真的,可好吃了!” 裴观潮瘦到脱相的脸蛋上只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有着孩童的可爱,他满脸都写着期待,几乎是不遗余力在推销手里的东西,还是要免费给他的,饶是守卫头领再心硬,估计都要心软尝上一口了。 别说守卫头领也还与裴观潮有先前的“渊源”,他也就是人长得凶一些,不然也不会收入城税的时候放过裴观潮,还有方才手下“欺负人”的时候,又站出来护了裴观潮一次。 特别是裴观潮还是那副憨厚小孩的模样,举着的手也没有因为守 11. 第 11 章 [] 褪去鼎沸人声的街口,瘦弱的孩童拖着高高的柴火,一脚深一脚浅缓缓向前行。 晚风徐徐吹过萧条,卷起孩童散落的黄发,余晖落在脸颊,也给小孩消瘦的脸庞染了几分好气色。 裴观潮昨天也没有料到驴哥会挂,今天卖完驴肉,就已经临近黄昏了,他要是回昨天晚上那个土地庙,以他的脚程,估计还没走到就已经天黑了。 就算他不顾危险能走到,第二天从土地庙来县城,又要花上好长时间。 一点都不划算。 裴观潮心想着要不厚脸皮回去找陈老板夫妻,让他们收留自己一晚上,再不济他找个避风的破桥洞,用剩下这些柴火搭个小帐篷,对付一晚也行。 他心里还是倾向后一个办法的,毕竟好不容易得来的人情,可不能就这么用在这点小事上了。 人情这东西,可是会越用越少的。 更何况他还夸下大话说要去读书,不愿意去人家哪里做小工,转头又叫人家留宿…… 不像回事啊! 心里这般思衬着,裴观潮脑中已经有了决断,行走的路线也更加明确起来了。 路上裴观潮还装作迷路的小孩去亲戚家,问了好几个本地人,确定哪里有桥洞之后,就按照人家说的方向去找。 “往西走,看到一家卖豆腐的,沿着卖豆腐家小巷一直走,第二个路口拐过去,就能看到桥了……” 裴观潮嘴上喃喃重复着路人告诉他的话,对应着街边参照物,脑子里迅速展开一副地图。 他的理解能力很强,路人也没有诓骗他。 才往西行了一段路,就看到了一家挂着招旗的豆腐铺子,旁边正是一条堆了不少杂物的小巷子。 裴观潮观察了一眼,还好,他的托板还能进去,就是转弯可能费劲些,不过往前走几步,前面也就开阔了。 正快到小巷第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路口阴影处走出一个人影来。 裴观潮一开始还以为是路人,瞧了一眼自己身后把小巷子堵得严严实实的柴火堆,他还有些抱歉。 刚想同那人说,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就从他的柴火堆上爬过去,他这柴火堆还算结实,不会倒塌的。 结果抬脸就对上那人不怀好意的笑容,当即裴观潮便察觉到不对。 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了柴火堆。 柴火堆在狭小的巷子里,不仅拦了别人的去路,也拦了他的退路。 那心怀不轨之人上下打量了裴观潮一眼,似乎在找他身上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那眼神十分赤..裸,让人讨厌。 裴观潮脚悄悄蹬上后面的柴火堆,他已经准备好随时逃跑。 至于藏在柴火堆里的三贯钱,与小命比起来,也不是十分重要。 对面的人一直打量着裴观潮,当让也没有错过裴观潮这点小小的动作,立刻恶向面生,朝着裴观潮扑了过去,两手化为鹰爪状抓向裴观潮臂膀。 “想跑?没门!” 这是城中地痞一名,日日在街上无所事事游荡。 原本他也没有注意到裴观潮,只不过中午的时候腹中饥饿,又闻到羊肉汤面的味道,本来想要去和陈老板夫妻赊一碗羊肉面,结果被陈老板举着烧火棍赶了出去。 他怀恨在心,原本是打算找机会报复陈老板,结果就撞上裴观潮去陈老板铺子里卖驴肉。 这地痞躲在暗处,虽没看清楚裴观潮到底在陈老板铺子里做了什么,可裴观潮和陈老板夫妻退让第一个驴肉火烧的场景却是让这地痞清楚瞧见了。 后头陈老板铺子里开始卖那什么驴肉火烧,生意一直好了快一下午,让他都找不到机会报复。 地痞是知道陈老板原本铺子里可没有这样的新鲜吃食的。 驴肉火烧?陈老板那里来的驴肉?定然是这小子带来的! 这地痞大智慧没有,歪门邪道的小聪明是不点也灵光,当即就断定驴肉是裴观潮卖给陈老板的,陈老板下午光是驴肉火烧就不知卖出去多少了,那卖驴肉的钱怎么也得有个三两贯吧! 他猜得倒是准,再看裴观潮从羊肉汤面铺子出来,那柴火堆确实小了一圈,他就确定自己的猜测肯定没错。 本来想等这小鬼头一从羊肉汤面的馆子出来,就下手,结果这小子直奔城门口。 地痞尾随着,心想:那等你出了县城,在外面下手更方便。 结果裴观潮在哪里和城门守卫唧唧歪歪好半会儿,吓得地痞连面都不敢露。 瞧裴观潮和那守卫头领亲热的模样,这小鬼头不会是守卫哪个差役的崽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敢轻易下手了。 县城里冒坏水的有一个算一个,他王二麻在城里诸位差役老爷心中有名,当然不是友好的那种“名”。 王二麻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 要是抢了这等有靠山的,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不出两日他就要被抓去打板子了,当然他那些同他其名的狐朋狗友也是一样的。 所以这犹豫半天,王二麻都没有立即下手,但是要他就这么放弃那么一条唾手可得的大肥羊,他也有些舍不得,就一直尾随在裴观潮身后。 裴观潮和守卫头领告别之后,王二麻就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人是在市井上做惯了小偷小摸的,裴观潮叫他跟了一路也没有发现。 王二麻跟在他身后,起初也纳闷这小鬼头有家不回,在外面逛游什么呢! 后来听到裴观潮和路人问路,说要找什么亲戚投亲,一路问了几个,位置都不一样,都是找得有桥的地方,看到桥之后也并不如他所说去找亲戚,倒是把桥左右看一遍。 前头就说过,王二麻这人,虽然是个地痞,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却是一抓一大把。 当即他就明悟了,瞧着前面裴观潮的背影暗骂道:插个鸡毛当令箭,搁那儿和人家官老爷黏黏糊糊,他还以为你小子真和官老爷是一家人呢! 王二麻气愤中又带着开心,当然还是开心更多一些,毕竟裴观潮没有背景,那就说明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手了。 于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王二麻仗着路熟,绕路赶到裴观潮前头,从小巷路口堵住了裴观潮。 他看 12. 第 12 章 [] 不需要什么别的手段,只要一个“钱”字,就能让王二麻召集到为他报仇雪恨的人手。 毕竟财帛动人心,而这个县城的灰色地带,总是少不了手里缺银钱挥霍的赌徒和酒鬼。 酒鬼也就罢了,这个时间他们都已经在酒桌上醉生梦死了。 “你确定他身上带着好几贯银钱?”某个外表破旧的宅院,推门穿过几道回廊,进到深处,却是别有洞天。 大大小小的桌子,上面散落着牌九、骰子,桌子旁边围着的都是红了眼的赌徒。 穿着富贵有,衣衫褴褛的也有,上了牌桌都是同样的表情,唯一区别可能就是穿着好一些的那一批,身边还搂着个姑娘。 这破旧宅院不仅设了赌坊,还是个暗娼场所。 也是王二麻经常混迹的地方,这也是个赌徒,有钱了就扔到牌桌上,赌输了骂骂咧咧被赌场打手从后门扔出去,赢了那也是把钱扔到前头暗娼相好的身上。 不过王二麻总是输多赢少,要不是一张面皮生得还算是端正,估计就连暗娼的妓子都不会搭理他。 他也是在这里认识了不少这县城里的“能人”,今日过来可不就是找“能人”来帮他报仇雪恨了嘛! “是是是,就一个小孩,我是亲眼看着他把驴肉买到陈老板铺子里,陈老板您知道的,就是街口那家卖羊肉汤,还有卤肉面的,我是亲眼见着陈老板把好几串铜钱递到那小孩手上的,怎么也有两三贯!我得到消息就紧忙来找秦哥你了,这样的肥羊可不多!”王二麻一脸谄媚样站在赌坊一角,卑躬屈膝看着桌边坐着的,被他称呼为“秦哥”的男人。 秦哥桌上摆着一壶酒,几叠下酒菜,吃得都差不多了,如今正叼着根牙签剃牙。 他虽然被王二麻尊称“哥”,但实际也没有多大的地位,就是这赌坊的一个打手。 王二麻这层次,也认识不了多了不起的人。 “就一个小孩,你自己不下手,过来和我说?”秦哥呸一声把嘴里叼着的牙签吐了出去,牙签掉到王二麻衣裳上,软绵绵的不疼,但着实侮辱人。 但是侮辱他的是赌坊的打手,要是同他同等地位,或者不如他的人敢这么做,王二麻肯定把对方脸抖打肿,但对上秦哥他就不敢了,甚至不敢抚去这枚挂在他衣裳上的牙签。 “哎,秦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王二麻最是知恩图报一个人了,不是记得您上回借钱让我翻盘的事情吗!这有点赚钱的机会,不就麻溜过来还您的恩情了!”王二麻卑躬屈膝,脸上堆满了笑容。 听到他说到这事,秦哥肚子里也郁闷,上回他借钱给王二麻,可不是好心让他在赌桌上翻盘的,是想着在王二麻身上多收点利钱,他是没钱,但家里不是有个妹妹吗?卖了也能换几贯钱。 可是当日也不知王二麻是不是财神爷当头了,竟然真叫他翻盘了,上晌借的钱,下晌就还他了,还添了利钱。 他当着赌坊一众赌徒的面,还不能不收,要不今后赌坊信誉就要扫地了。 要不今日他对王二麻也不至于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在哪里?”秦哥心想着既然如此,在王二麻哪里捞不到利钱,那王二麻送来的这个消息,能让他找补回来也可以。 秦哥不觉得王二麻会骗自己,就算借他二斤胆子,这王二麻也不敢。 这秦哥觉得自己拳头硬,又有点小背景,在这石泉县还算得上是个人物! 至于这钱估计是王二麻自己没有手段搞到,所以才把消息卖个好递给他。 里面有没有什么阴谋?秦哥觉得王二麻还没那么聪明! 此时秦哥还觉得王二麻嘴里说的“小孩”估计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半大的小子,体格差不多也比得上大人了,要是打架劲头再狠一些——秦哥扫了一眼王二麻瘦成麻杆的身材,心道,王二麻这怂货小体格打不过也是正常。 秦哥怎么都想不到,王二麻嘴里的“小孩”是真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 王二麻能没出息到连一个六岁的小孩都打不过,还要跑到他这里来请外援。 王二麻这一来一去也花了不少时间,裴观潮早就跑没影了,不过他知道裴观潮在找过夜的地方,而且他在县城里面实在太显眼了,一个拖着柴火的六岁小孩。 他随手给赌坊对面不远处蹲着的小乞丐十几个铜板,没多久功夫,就能拿到那小孩的消息。 “就是他。”王二麻站在秦哥旁边,指着前方的人说道。 彼时裴观潮已经找到了一个落脚的桥洞,避风干燥,非常完美的流浪汉之家。 秦哥眯眼朝着王二麻指的方向看去,此时天色已暗,秦哥朦朦胧胧只看到一个小小只的身影在桥洞之下像个小老鼠一般。 他还带了一个小弟过来,以防万一,这小弟是个眼神好的,他看清楚桥洞底下忙活的裴观潮就是个五六岁上下的瘦小孩,立即一脸嫌弃地嚷嚷开来:“王二麻,你脑子有没有问题,这么个小娃你都打不过?” 秦哥也没想到“小孩”是这么个真小孩,随即警惕看向王二麻:“你小子有什么阴谋?这小孩不会有什么背景吧?” 秦哥脑子里和当初王二麻想的差不多,怀疑裴观潮是不是城里那个官老爷的亲戚,所以王二麻不敢下手,推他出来对这小孩下手,最后陷害他。 王二麻忙摆手,慌忙给自己辩解:“秦哥,秦哥,您不知道我吗?我哪里有胆子坑骗您!您是赌坊的老大,我骗谁都不敢骗您啊!况且这小孩要是有背景,哪里能在这里住桥洞?!我可是亲眼看着他从城外进来,进城的时候还被守卫到处撵着走!”后一句就属于胡说八道了,他哪里看到守卫撵裴观潮了,还看到裴观潮和人守卫头领相亲相爱的场景,自己都误会过裴观潮是不是守卫头领的亲戚。 但他现在秦哥人都已经被他逮到这里了,他就是胡诌也不能让秦哥在这档口怀疑他,要不被那怪力小孩揍一顿之后,又要被秦哥胖揍一顿,这接连两顿揍,他怕自己几天都下不来床。 他还想搞点银钱去看看那该死的小鬼头有没有给他裆里的宝贝踢坏了呢! 13. 第 13 章 [] “大哥!”秦五的小弟捧着伤手欲哭无泪,眼神请秦五帮自己报仇。 转头看向王二麻,眼神立刻一变:这小子肯定知道这小孩不对劲,事先还不提醒他们,果然不安好心! 他这是彻底把王二麻恨上了。 秦五接过小弟的眼神,还以一个安慰的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一定会为了他报仇的。 而另一面裴观潮也不是傻的,三个成年男人对上他一个才不过六岁的小孩,就算有一个疑似被他打骨折了,又怎么样,这可是三个成年男人! 他的钱都已经藏好了,柴火板子不算是累赘,他跑就行了,留在原地和人家硬拼硬干嘛? 他又不是傻子! 还不等秦哥过来给他的小弟报仇,裴观潮一溜烟就跑了,如今他一点拖累都没有,比当初对着王二麻的时候,跑的还要快。 至于留在桥洞里的东西——三贯铜钱他藏得十分隐秘,上面还撒了灰,保持一点破绽都没有的融入周围环境。 要是这样都被发现,那这三贯铜钱就是真的和他没有缘分,只能辜负驴哥深切的爱,不要也罢! 至于辛苦捡来的柴火,在驴肉卖出去的那一刻,他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裴观潮一直没有扔掉,只不过是因为想着蚊子再小也是肉。 还有在县城里可没有什么野树林给他打柴,生活取暖。 现在小命要紧,那三个歹徒要是要他的破柴火,那就送给他们吧! 裴观潮连续两天,都吃饱饭,又是几斤驴肉,又是馒头火烧这样的细面粮食下肚,如今他身上可有力气得很。 两条腿抡起来比风火轮还快,就算秦哥这样一个成年男人竟然也追不上他。 那个被打骨折的小弟捧着半条胳膊,追几步就觉得手断骨处震得刺痛,白着脸不敢继续往前追了。 至于王二麻,更加没用,本来就饿了一天,想赊账吃面被陈老板赶出来,后来又被裴观潮打了这么一顿,蛋儿还扯着疼呢!这会儿别着腿,跑得连个娘们都不如。 秦哥也差几步,追过一条街,看着裴观潮跑的方向,追不上就算了。 不过等他回过头,再看到小弟越来越肿的手臂,王二麻可算是完了。 又挨了一顿胖揍,如何鼻青脸肿,几日下不了床都是后话。 再说另一边,黑夜里,月光洒落街道,一个受小孩撒丫子跑得像一阵风。 裴观潮跑得虽然快,但也是用尽了全力。 一直到快没有力气,他才敢稍稍放慢脚步,耳朵灵敏地动了动,确定后面没有脚步声,才敢悄咪咪回头。 空荡的街安慰了裴观潮一颗吊着地心,他长长吁出一口气。 “呼——” 这应该算是甩掉他们了吧! 他心想。 这古代实在是太难混了,治安实在太不好了! 在此刻,裴观潮无比想念路不拾遗、安全稳定的现代社会。 不能想,在想眼泪又要下来了。 一放松,裴观潮的手脚都有些软了,他扶着墙,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台阶上坐下。 好累啊…… 夜风卷过他单薄的衣衫,整条街道没有一盏夜灯是为他亮起,纵使有月光照明,可此刻洒落的只有萧瑟二字。 他好可怜啊! 裴观潮仰起头,月光洒落他眼眸,波光粼粼…… 不知在冰凉的台阶上做了多久,本带着夜晚寒凉的青石板台阶都被他沁润了温凉体温。 远处街角,一盏昏暗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灯光忽明忽暗。 坐在台阶上的裴观潮都快靠着人家家门框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被那并不算明亮的烛火吓了一跳,他慌不择路,像热锅上乱蹿的蚂蚁,想要找地方躲藏。 可已经来不及了,这家门口连个盆栽或者石狮子都没有,眼见那灯光已经到近前。 裴观潮顾不得因为坐姿而微微发麻的双腿,拔腿就想要再次逃跑。 他怕这个灯笼是王二麻或者是秦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这些人了,揪着他不放,这时代人哔——贩卖很赚钱吗? 裴观潮不知道自己卖驴肉一进一出被王二麻全看在眼里了,还以为是人贩子看上了他,要把他这个人抓起来卖了。 腿麻实在影响了裴观潮这个小旋风腿的实力,他还没有逃跑成功,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等等,小娃娃,等等!” 不是那些堵他,要打他的男人?! 听到是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确实在这个寒风萧瑟的夜晚,让孤苦无依、无家可归的裴观潮卸下了一丝丝的心防。 当然更有一部分原因还是裴观潮在青石板上坐了大半个时辰,抽了一身青石板的凉气,腿脚也麻了,没来得及跑掉,还被那个提着灯笼的女人追上了。 “我说远远瞧着,就看着是个小孩?”那女人拽住裴观潮的手臂,用灯笼照了一下裴观潮的脸。 虽然这是个女人,但裴观潮也害怕他同坏人是一伙的,有心想要挣脱女人的手。 却见女人手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握住了他沾着尘土,算不上干净的小手。 “好凉的手。”女人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在握住裴观潮小手的那一刻,裴观潮眼睛就控制不住潮湿起来,他脑子里还残留着裴二娃的记忆。 二娃娘还在的时候,也是喜欢握着儿子的小手,给他取暖,然后笑着说:“又不知道去哪里玩了,手冻得冰凉。” 这个女人像二娃的娘…… 而裴观潮是与裴二娃感同身受的。 “咚——”轻轻一声,女人把什么东西和灯笼一起放在了地上。 她十分自然地松开了裴观潮的手,丝毫不怕裴观潮逃跑一般。 裴观潮也确实因为心中那点贪恋女人类似娘亲温柔的莫名眷恋迟钝了步伐,他犹豫着停下了步伐。 而正是在他犹豫之时,女人已经脱下了身上的短衫,还带着皂角香气和女人体温的短衫被她披到了裴观潮脏兮兮的外衣上,紧紧裹着裴观潮瘦小的身躯。 这股带着皂角香味的温暖,和记忆里娘亲的感觉更像了。 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嫌弃他脏。 裴观 14. 第 14 章 [] 裴观潮跟着丁妈妈回了慈幼局,就算被骗了,他现在好像也没有力气逃跑了。 身体是冷的,双腿是麻的。 在又惊又惧过后,休息的那半个时辰还不如不休息,他现在全身都酸软无力了。 算了,他暂时放弃挣扎了。 这个女人还能把他扒皮吃了不成? 不过等到裴观潮被丁妈妈半拉着去了她住的地方之后,路过一间屋子,里面放着一张张小床,一间屋子里挤了十来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小孩。 “怎么还不睡。”那些被窝里露出小脑袋的孩子,听到丁妈妈温柔中带着一丝严厉的话语后,嗖一下把脑袋瓜子又藏回了被子里。 丁妈妈扭头冲着裴观潮笑笑,同他边说话,边把屋子里的一个柜子打开。 “这都是些皮孩子,早早叫他们洗脸洗脚上床睡觉了,总不听话,睡前还要闹好一会儿,男孩子都是这样,女孩儿那屋就安静多了。” 裴观潮打量四周一圈,也相信了这里是慈幼局,刚刚进门前他就悄悄抬头看过牌匾了,上面写的确实是“慈幼局”三个字。 他冲丁妈妈笑笑:“人多热闹嘛……” “这倒也是,人家四世同堂都没有我们这里孩子多,大家也都是懂事的孩子。”丁妈妈从柜子里抱出被子,说起孩子们的时候,脸上泛起温柔笑意。 丁妈妈抱着被子先走在前面,示意裴观潮跟着她走。 “这里没有多余的床了,我给你安排另一个屋子睡,房间有点小,不过每天都打扫的,很干净,房间小点,不灌风,这被子也厚厚的,睡着一点都不会冷。而且这套被子我白天才换洗晒过,现在还暖洋洋的,睡起来一定很舒服。”她说道。 裴观潮跟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话想像了一下,确实很舒服。 丁妈妈说的小但干净温暖的屋子在穿过数间屋子门口回廊,一直到屋舍的另一头,距离刚才拿被子的“男生宿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古代的房屋四四方方,每间屋子都长得都差不多,要是第一回来,恐怕都要在里面迷失东西南北,不知道刚刚去过的是那间屋子。 这个慈幼局作为官府创建的公益机构,占地面积确实不小。 “这是这间。”丁妈妈打开房门让裴观潮进去,屋子里确实和她说的一样小但干净,里面也没有透着一股长久不住人的腐朽味道,看来确实是打扫得很勤快。 “你先在这里歇歇,我给你去提壶热水来,你洗脸,洗洗身子,烫烫脚,干干净净的躺在床上才会舒舒服服。”丁妈妈已经麻利给铺好了床铺,转头同裴观潮叮嘱道。 裴观潮悄悄按住心口,丁妈妈的话语再次击中了裴二娃那颗缺爱的心。 对,是裴二娃,不是他裴观潮。 丁妈妈走了之后,裴观潮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屋子,没有什么特别的。 很快丁妈妈就提着热水回来了,裴观潮就着这点热水把身体擦洗干净,然后脱光溜一头钻进厚厚的被子里。 果然和丁妈妈说的一样,被子充满阳光的味道。 他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被紧紧得包裹着,一夜好眠无梦。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睡过的最舒服的一个夜晚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裴观潮还赖在被窝里,他脸颊蹭了蹭被窝,感受柔软的被子,舒服的实在不想起床。 “吱呀——”一声,房间门直接被推开了,丁妈妈轻手轻脚地进来,正好对上被子里裴观潮圆溜溜的眼睛。 “这么早醒了?” 裴观潮眨眨眼,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模样,没有即刻与丁妈妈搭话。 丁妈妈也不在意,她手里拿着一套陈旧但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衣裳,过去把衣裳放到裴观潮脑袋旁边,又用手摸了一下他的眼皮子,掌心细腻温暖。 “再睡一会儿吧。” “嗯……”被子里裴观潮含糊不清的答应了一声。 看到裴观潮又闭上眼后,丁妈妈径直走到了裴观潮昨天换下衣裳的地方,捡起他换下的衣裳,轻手轻脚地抖搂干净,似乎怕吵着裴观潮睡觉。 啧—— 寂静屋舍,伴随着细碎衣料抖动声音,宛若幻觉空响。 裴观潮已经睁开眼了,让他继续睡也睡不了多长时间,一盏茶后,他换上了丁妈妈给他送过来的干净衣裳。 不是特别合身,长短是够了,就是有点宽。 裴观潮把这归于裴二娃太瘦了的原因。 他拍拍手臂,拍拍肚子,自言自语:“要吃胖点啊!” 推开房门,外面天空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灰白,远处有隐约鸡叫声,现在天还早得很,慈幼局里也是一片安静祥和。 裴观潮离开之前,返身扫视了一圈屋子。 屋内干干净净。 裴观潮轻轻掩上门。 身后传来丁妈妈温和的声音:“起来了?我带你去吃饭。” “麻烦丁妈妈了,我的衣裳?”裴观潮转身,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丁妈妈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回答裴观潮的话:“衣裳我拿去给你洗了。” 裴观潮脸上带着羞涩:“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丁妈妈了……” 裴观潮跟着丁妈妈穿过几条回廊,在眼花缭乱,分不清东西南北之前,到了一个像是饭堂的地方。 裴观潮站在门口,垫脚往里面看,里面几张桌子,只有零星几个人。 丁妈妈迈过到她小腿高的门槛,注意到裴观潮的视线落在零星几个吃饭的人身上,在裴观潮说话之前,便回答了他:“这会天还有点早,那些个皮孩子昨天晚上睡得晚,早上估计还没有起来。” 等裴观潮费力迈过对他来说有些高的门槛之后,丁妈妈领着他到饭桌上,这张桌子上只坐着一个看起来格外壮实的小男孩,瞧着八九岁的模样。 丁妈妈在裴观潮面前放了副碗筷,示意他在这位置坐下吃饭后,就先行离开了。 裴观潮视线落在桌上,不知道什么粮食做的杂面窝头,一碟子咸菜,还有一盘小葱炒鸡蛋——这早饭中规中矩,说不上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