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君属秋夜》 1. 水鸟香囊 [] “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子逸等,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行有枝叶,道无缁磷。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第二子逸可封肃王,第三子引可封蜀王,第六子绥可封辽王。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景阳十三年,明帝下旨,除太子元晗瑾与年仅6岁的七皇子元晗录外,其余三位皇子分别封为肃王、蜀王、辽王,镇守西北、西南与东北地区,礼成后即刻启程分赴封地。 明帝此举,一为更有力地管理边疆地区,二为太子日后即位清扫障碍。世人皆道明帝此举乃兴邦固国之良策,深明远虑之极。 月余后,分封礼成,几位新封的亲王纷纷启程。 从永定门入了京洛城,乘着马车驶过朱雀街,拐入鼓楼旁的小巷子,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迎面的是一幢富丽堂皇的酒楼,招牌上嵌着三个鎏金大字——“壶仙楼”。 这便是京洛城最有名气的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端的是一派风雅无双。壶仙楼出名的便是其招牌名酒,唤作“壶中仙”,酒气香而不艳,醇香四溢,回味悠长,连常年盛酒的酒杯也是余香不绝。 元晗引与吴青此时正相对坐在壶仙楼二楼凭窗处。 明日便是元晗引启程离京的日子,故而同至交好友吴青今日来这壶仙楼,再来尝尝这冠绝京洛的壶中仙之滋味。 “应淮,今日一别,恐怕你我难再相逢。愿你此去无恙。蜀之山水奇绝,多奇人异事。想必你定会将蜀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吴青手持酒樽,微微抬起,“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说完,他将酒饮尽。 元晗引也执杯,一杯酒饮罢,他说道:“多谢停云兄,还望多自珍重。” “只是,还有一事,我想向应淮求个人情。”吴青略微踌躇,斟酌着开口,“不知应淮可还记得渝州巡抚之女江欲雪?” 元晗引微微皱眉,他当然记得这个人。 江欲雪与他曾订下娃娃亲。他的母妃惠妃与江欲雪之母吴玥曾是手帕交,未出阁时交往尤密,曾约定若日后一人生子一人生女,定当结为姻亲。 十年前,江欲雪随祖父上京,入宫为安宁公主的伴读,性情温良,诗书音律皆优。岁末宴席之上,明帝正式赐婚于元晗引与江欲雪。然六年后,江欲雪因妒生恨,蓄意谋害太子太傅的外孙女白皎月,明帝大怒,取缔婚约,将其赶回渝州,并令她“无昭不得入京”。 至此,元晗引再未听说过江欲雪的消息。 元晗引询问道:“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不知停云突然提她作甚?” 吴青面上也有些为难,他缓缓道来:“前些日子父亲收到了渝州那边的书信,说是江巡抚欲将独女嫁于当地的富商赵富贵为正妻。可那富商年已四十有一,原配夫人在五年前因病亡故,据说家中已有小妾数十人,且常流连于勾栏间,好色之名在渝州几乎人尽皆知。吴娘子不忍独女入此牢笼之中,便修书一封,请求父亲找人求情。” 吴玥,江欲雪的生母,也是吴青的父亲吴珞的姐姐。 吴青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虽说那江欲雪曾犯下大错,但四年前她不过十二岁,且当年也是她夜闯公主府求安宁公主派人去救白小姑娘的。或许她已经思过知错了。再者,她去岁才刚及笄,我和父亲也是不忍看她就此没落。我思来想去,也不知谁能帮这个忙。这才来向三皇子殿下求助。” 被天家退婚的女子,回到原籍,自然也不会招人待见。况且江欲雪当年蓄意谋害的,正是如今的太子妃白皎月。 元晗引的记忆里,江欲雪是个内敛的女孩。 他还记得她初入皇宫时,经常看见她在上书房外站着,手上拿着一册书,安静地看着,时不时透过大开的窗户向他投来目光。等到下了课,看见自己出来,便红着脸迎上来,也不说话,只是做什么都要跟在他身后。 哪怕是他想去小解,江欲雪也是默不作声的,跟到雪隐附近才停下,站在那边等自己。 无论自己说什么,江欲雪都不说话,只是眨眨那双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盯着他。 对于突兀多出来的小跟屁虫,元晗引多少有些烦闷。大哥和二哥总是笑话他说这么小就有了个听话粘人的媳妇儿,真是好福气。 更有甚者,二哥还作了一首打油诗:“门前雀鸟惯同酌,湖中鸳鸯常交颈。如今更有引与雪,两小无猜不分离。” 每当下了课,看见他走出教室,二哥便和大哥一起笑着吟这首诗。 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了,便转过身,颇为生气,对她大声说道:“你别再跟着我了,滚回渝州去吧。” 话音刚落,元晗引就看见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逐渐湿润,蓄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很快顺着脸颊流淌个不停。 她或许当真不喜欢说话,连哭泣也没发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元晗引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些,取下随身携带的母妃给自己缝制的手帕,递给女孩,有些别扭地安慰道:“你别哭了……抱歉,我不该那样说你,以后你想跟着便跟着吧。” 女孩伸出手,小心地接过手帕,低下头,捂着脸,发出呜咽声,哭得似乎更厉害了。 元晗引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干着急。他可不想被旁人看见此情此景,不然又得被大哥和二哥嘲笑。 听见远处传来了说话声,元晗引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抓住女孩的手臂,急匆匆地带着她拐了个弯,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背后。 来者正是二哥和他的伴读任奕星,元晗引松了口气。还好没被他们看见,不然指不定又要乱七八糟地编排自己和江欲雪的故事了。 等到那几个人走过去,他才转过头,看见女孩已经停止了哭泣,泛红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自己,伸手似乎想将手帕还给自己。 “这手帕送你了。”元晗引回绝了,担心女孩乱想,又补充道,“不是嫌弃你……这个手帕,本来我母妃也想送你的。” 女孩点点头,将手帕收起来,脆生生地开口道:“谢谢你,三皇子殿下。” 元晗引摆摆手,一脸无所谓:“没事,是我说错了话。以后你叫我晗引就好。” 这是母妃的要求。惠妃见了江欲雪之后,越看越喜欢,之前就让江欲雪私下唤自己的儿子的名字就好,不必讲礼。元晗引只是纠正一下罢了。 “好的,三皇……晗引。”看见元晗引的眼神,江欲雪这才改口。 再之后,江欲雪每次来找他都会和他说上几句话,大多都是问问今天的功课怎么样,偶尔拿着书册来问自己某句话该做何解,又该用在何处。 元晗引的功课学得很好,也并不在意多花些时间给一个初入学的小女孩答疑解惑。 一来二往的,元晗引和江欲雪也熟悉了起来,江欲雪在他面前的话也多了些,还时不时带些失败的绣品来送给他,说是想让他帮自己看看,等哪天绣好了也给惠妃娘娘送过去。 一个不过六岁的小女孩的绣技自然是不过尔尔。但是元晗引一是担心女孩又哭,二是有些不忍心看见女孩扎着好些针眼的手,于是 2. 初入宫中 [] 元晗引,是江欲雪来到京洛第一个认识的同龄人。 江欲雪入京第二日,惠妃便邀请她来宫中做客。 惠妃是明帝太子时期的侧妃,天生丽质,温柔贤惠,宠爱仅次于荣皇后,居于明华宫含章殿,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别是三皇子元晗引和四皇女元暄聆。 江欲雪进宫的那天,恰好是元暄聆小考的日子。因着日后江欲雪也要入宫做元暄聆的伴读,也不急着这次见面。所以也没有另择日子。 作为明帝的宠妃之一,惠妃居住的含章殿自然是奢华精致的。云顶檀木为梁,水晶玉璧为灯,雕栏画槛,薄如蝉丝的绡纱绣帘随风微动,淡淡的白芷香气萦绕鼻间。正中坐着的明艳端庄的女子,便是惠妃。 她身着一身紫衣绫罗,花纹并不繁复但十分雅致,显得矜贵又优雅,头发挽成了云顶髻,簪着一根通透的碧玉簪,整个人看上去端丽冠绝。 待江欲雪行礼之后,惠妃笑容温婉,走到她跟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一边打量着她一边赞道:“欲雪不必多礼了,我和你母亲从小相识,一向亲近得很。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玥儿果然将你养得很好,看看这脸蛋儿,瞧瞧这身段儿,才不过六岁便如此可人了。” 闻言,江欲雪青涩地笑了笑,回道:“多谢惠妃娘娘夸奖。我母亲也时常提及您,还托我给娘娘送来书信一封。”说罢,她拿出信件,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惠妃。 惠妃收过信,差一旁的侍女拿了下去,捏了捏江欲雪白白肉肉的脸,满意道:“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就唤我母妃吧。” 江欲雪脸色微红,迟疑道:“惠妃娘娘,这恐怕不合礼数……” 惠妃牵过她的手,语气温柔:“没事儿,咱们私底下不讲究那些虚礼。” 江欲雪闻言,也不好再拒绝,唤道:“是的,母妃。” 惠妃满脸都是满足的神色,她笑着,牵着江欲雪在座椅上坐下。转过身,她随口问道:“芳菲,引儿还没来吗?你且去催催,让他快来见雪妹妹了。” “是。”一旁的一个侍女答道,依言轻步走出了宫殿。 惠妃令侍女端来了茶点,一边品着茶,一边与江欲雪絮絮叨叨地聊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顺道给江欲雪讲了讲京洛的民俗习惯。 江欲雪听得很是认真,在心底默默地把惠妃讲的东西都牢牢记住了。 惠妃虽久居上位,但为人颇为亲切,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雪儿呀,如果你日后还有哪里不清楚的,都去找你的引哥哥就行。以后逢年过节,你也都来我这边玩吧。” 江欲雪起身略微施礼,答谢道:“多谢母妃关心。” 听了这话,惠妃“咯咯咯”地笑起来,脸庞分外明媚,她笑盈盈地说:“好,真听话呀,我的乖女儿。你可比引儿那混小子乖多了。” 惠妃又问道:“对了,我听说你祖父这次不会在京洛待太久,是么?” 江欲雪点点头,规矩地回答道:“回母妃,祖父这次入京是为了上京述职,出发之前说似乎两月后便要启程回渝州。” “那你以后便是一个人住在宫外吗?安全吗?”惠妃神色担忧道。 江欲雪回答:“祖父说,会将我寄养在舅舅家中。” “舅舅……工部尚书吴珞?”惠妃思考了一阵,脸色渐缓,“那便好,吴珞为人不错,与你母亲自幼也亲厚,想必他们家定不会亏待了你。他家儿子吴青还是我家引儿的伴读呢。本来我还想若是你没有合适的去处,留在我这宫里陪我也好,或是与聆儿同住。现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参加母妃,儿臣今早去了纪先生那儿温习功课,故而来迟了。特来向母妃请罪。”聊得正欢,忽的一道稚嫩的男声响起,虽口里说着“请罪”,但这声音语气轻快,丝毫没有一点害怕。 殿门口走进来的是一个估摸着正值幼学之年的男童,黑衣黑发,领绣云纹,腰间坠着一枚玉佩,年纪虽小但眉宇间已隐隐透着不俗之气。 来者正是当朝三皇子,元晗引。 他一身笑意,步子轻快地走到了殿中央,双手抱在胸前,拱手行礼。 惠妃无奈地笑道:“瞧瞧你,哪有请罪的模样?算了,今日你雪妹妹头一次进宫,我也不和你多计较。你等会带着雪妹妹去宫中逛逛吧,她日后也要进宫来跟着你们一起念书。聆儿今天小考,只有你闲着没事干。可不许欺负雪妹妹,好好带她熟悉一下环境。知道了吗?” 元晗引答道:“我哪敢欺负妹妹?母妃你便放心吧。” 他转过身,看了看刚刚站起来给自己行礼的小姑娘。脸蛋白白圆圆的,杏眼也是圆圆的,梳着双鬟髻,穿着一件大红底茶花穿蝶刻丝小袄,称得脸蛋愈发白嫩了,正带着些好奇又带着些羞涩地望着自己。 元晗引走过去,问道:“你就是雪妹妹吗?你大名叫什么?我叫元晗引。” 江欲雪微微福身,回答:“回三皇子殿下,臣女名为江欲雪。” “雪儿呀,以后你私下唤他晗引就行。”没等元晗引说话,惠妃先开口了,“不知道你母亲与你说过没?我和你母亲是为你和引儿订过娃娃亲的,过段时间我便去求圣上为你们正式赐婚。引儿只比你大两岁,私底下便不用讲那些虚礼了。” 这下,红了脸蛋的是元晗引和江欲雪两个人了。 江欲雪虽然确实知道娃娃亲这件事,也隐约知道自己这次入京便是为了这事儿,但被如此直白地点出来,还是难为情地红了脸。元晗引则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娃娃便是母妃一直跟他说的“未来的媳妇儿”,一时间也不好意思起来。 还是元晗引先回话:“是,母妃,那儿臣这就带雪妹妹出去玩。” 江欲雪也跟着回了话。 惠妃摆摆手,温柔地笑道:“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出去玩吧。” 两个人再次向惠妃行礼,元晗引轻轻拉起江欲雪的手,带着她走出了含章殿。 刚走出惠妃的视线范围,元晗引便松开了江欲雪的手。 江欲雪垂着空落落的手,心中也有些空落落的。 元晗引对一旁跟着的寺人吩咐道:“李公公,麻烦你先回去吧。让裁冰姐姐跟着我们就好。” “是,三皇子殿下。”李公公恭敬地回道。 “那我们走吧。”元晗引侧过身,颔首示意,“其实皇宫没什么好逛的,我带你去上书房那边看看吧。” 江欲雪赶紧跟了上去,落后一个身位,亦步亦趋地跟在元晗引身后。 元晗引见状,伸手轻轻拉了拉她,拉到平齐的位置,说道:“你站我旁边就行,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江欲雪点点头,没有推辞 3. 离京之路 [] 回忆到此,元晗引微微勾起嘴角,他看向吴青,询问道:“不知停云想如何助她?” 见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吴青拿出备好的说辞,道:“应淮兄的封地不是在蜀地么?从京洛出发前往蓉城,常走的路都要经过渝州,路程也不过月余。江小娘子的婚期约是在两月后,应淮近日出发,可在婚期前抵达渝州。若是应淮兄出面,想必江巡抚应当不会为难。” “那这之后呢?”元晗引轻叩桌面,抛出问题,“我也只能救她一回而已,等我到了蓉城,江巡抚若再想做些什么,那我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了。” “这……”吴青也有些为难,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若要帮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免于嫁给品性糟糕之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这之前嫁于优秀的男子。可是,江欲雪回到渝州的四年,江父嫌她丢人,便将她一直困于江府,逢年过节之时也未能出过门,哪里可能会认识外男呢? 再者,退婚一事早已人尽皆知,渝州城中家世优越、品行优良的适婚男子,也断断无人愿意娶她过门。不然江欲雪也不至于落得要嫁给年纪与父亲差不多大的男人了。 至于眼前的这位,容貌、家世、品行虽都是一等一的好,但他正是先前与江欲雪有过婚约的那位。明帝亲口赐婚又下旨退婚,为了天家的颜面,他与江欲雪也不可能再有婚约。 见吴青迟迟没有说话,元晗引自顾自地分析道:“若是我去江府将她带走呢?虽然我与她已一刀两断,但若是她愿意,我可以赠她一间小院,并赠予黄金十两。她的绣工妙绝京洛,想必以她的本事,在绣坊找份差事也不难。以后,她便只是个普通的绣女了。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 吴青闻言,脸上出现了欣喜的神色,略有些激动地说:“妙哉!应淮兄,实不相瞒,除了吴娘子的书信,我还收到一封江小娘子寄来的血书——这也是为什么今日我肯来向您求情。江小娘子在信中说只要可以不嫁给那赵富商,做什么都行。想必江小娘子定会接受您的提议。” “那便好。”元晗引点点头,神色平静,“这件事便交予我去办吧,待我接到江小娘子,再与你来信相告。” 对于吴青透露的事情,元晗引并不惊讶,他早猜到江欲雪不会安心接受这样的命运。他印象中的江欲雪,虽然性格内敛,但是总是倔强执着得很,从来不肯屈服于不愿意的事情。 就像她对于绣工的精益求精。为了提升绣工,她曾找到京洛最好的绣娘拜师学艺,还常去明华宫向惠妃请教,不过两年之后,她便以一幅《春日百花景》名动京洛。 这样坚韧的女子,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年老好色的富商呢? “多谢!多谢应淮兄!”吴青站起身,行了个大礼。 元晗引摆摆手,连忙道:“停云兄不必再言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此事暂告一段落,两人转移了话题,继续闲聊着。 夜幕时分,元晗引才回了府。 两年前,他才从皇宫里搬出来,明帝赐了十阳街上的一间府邸供他居住。十阳街是京洛城中赫赫有名的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 因为明日就要出发离京,府上的其他下人都已经被元晗引遣散了。只留下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以及从惠妃母家来的钱管家。 那两个丫鬟分别叫做裁冰、裁月。裁冰心灵手巧,最是心细,从六岁起便跟在元晗引身边;裁月是裁冰的亲妹妹,学了些医术,四年前才开始跟着元晗引做事。 小厮分别叫做卫泽与卫川。他们年龄相仿,皆是练得一身好功夫。从京洛到蜀地毕竟路途遥远,便留了他们俩一路跟着。 刚回到府中,钱管家便迎了上来,问道:“王爷用过晚饭了吗?若是没吃,老奴这就吩咐裁冰去备些饭菜。” “已经用过了。”元晗引回答,“钱伯,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钱管家点点头,毕恭毕敬道:“都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收拾好了,寻常的器具都没有带上。今天下午老奴和裁冰一起核对了一遍,已经将行李打包好放置在马车上了。这是我们做的记录。不知王爷是否要再检查一遍?”他躬着腰,双手奉上几页纸张。 “不必了,既然你和裁冰都检查了,那想必不会出错。今天都早点休息吧,明日辰时我们便出发。”元晗引摆摆手,淡淡道。 “是。”钱管家恭敬地回答道。 回到房中,裁冰和裁月已经将热水备好了。 元晗引沐浴之后,换了身白衫,挥手让裁冰和裁月都退下,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中。 一弯细月上挂在树梢上,元晗引点燃灯盏,来到书架前。 紫檀木的书架已经几乎被搬空了,只留下些许薄薄的灰尘覆在表面。唯独没有收起来的是书柜正中挂着的一幅画。 画中人玉冠束发,剑眉星目,鼻挺唇薄,长身玉立,身着一件玄色绣云纹的窄袖骑装。两三点雪花落于随风微动的长发和随风飘扬的衣摆上。他手挽长弓,当空欲发,眉眼间是挥不去的少年意气。 画中之人正是少年时期的元晗引。作画之人则是现在远在渝州的江欲雪。 这是景阳七年年末,元晗引在冬狩拔得头筹,江欲雪赠予他的画作。那时的江欲雪已在京洛生活了近五年,不再是初入京洛的那个不爱说话总是害羞的小姑娘,而是声名远扬的京城才女,是与他相交甚密的未过门的妻子。 他将猎得的最为光滑漂亮的赤狐皮毛制成大氅送给了江欲雪,江欲雪以画回之。 那或许是他们最好的一年。 可惜,早长莺飞冬已过。已然又是一朝初春,物是人非,元晗引即将离京,江欲雪也早被京洛忘记。 安静地凝望了一会儿,元晗引自嘲般地笑了笑,他将这幅画留在了书房,走了回去。 景阳十三年二月初三,宜出行、出游、祭祀,忌嫁娶、求子。 阳光微熹,春风和煦,京洛城外,洛水河边,杨柳依依。时辰尚早,此地却已有行人三五成群,在长亭短亭下饯行送别。 一队人马趁着天将亮,取道西城门,驶离了京洛。 元晗引坐在马车上,轻轻撩开帘子,带着眼底深深的眷念,最后一次,回望京洛城。 此去经年,千山万水,不知能否再相见。 因有秦岭阻隔,故而元晗引一行人原本计划先乘马车前往荆州,从此处换乘渡船,逆流而上,穿越巫峡,再换回马车,抵达蓉城。 越过巫峡,便是夔州城,这里已属渝州地界。 或许是因为准备充足,加之今春天气极好,少有狂风暴雨天,因此元晗引一行人在两旬后,很顺利地抵达了渝州地界。 抵达夔州之日,天空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驿站的马车都已被借走,元晗引一行人便决定现在夔州城住上几日,待有马车之后再出发前往渝州府。 夔州,又名白帝城。李太白曾作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但如今,元晗引却是与李太白反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