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古法药香养夫郎》 1. 第 1 章 [] 晏辞迷迷糊糊地睁眼,头疼欲裂。 他一边想着一定是昨天熬夜调香太晚,一边起身,结果手上撞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晏辞瞬间清醒,扭头一看,发现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少年。 只着了一身干净的里衣,一身皮肤白的胜雪,乌发柔顺地垂在耳畔,五官精致的过分。此时紧闭着双眸,似乎还在沉睡。 只是他的半张脸微微肿起,嘴角还有一大块青紫色,在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晏辞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上也穿着白色里衣,摊开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然而是掌心光滑——根本不是他那双每日用合香捣香,满是茧子的手。 晏辞呼吸一滞,胡乱地朝周围看去,只见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卧房,而下一刻,一个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他的脑中。 晏辞本来是现世一个药香师,从小就与香谱中的各种香打交道,没想到昨晚熬夜制香时突然猝死,一朝穿越进这个和他同名的身体里。 而现在这个朝代叫做燕朝,不属于任何历史上的朝代,似乎是个架空朝代。 而且这个世界里不仅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哥儿。哥儿就是长着男人样子,有孕痣,可以生育的人,孕痣颜色越深越好生育。 他身旁躺着的少年,就是一个哥儿,名字叫做顾笙。 顾笙未出嫁前,是镇上唯一一个秀才的独子,是少数认识字的哥儿,在镇上出了名的知书达理。他性情温柔,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俏,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反观原主,祖上是颇有些名望的药香世家,还做过进贡给皇家的宫廷御香,后来几代之后渐渐没落,曾经祖辈传下来的香方早已失传了七七八八。 到了原主这一辈,只能沦落到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开香料店维生,家境也算富裕。 而原主作为家中嫡子,不仅从小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几个,还整日好吃懒做,到处喝酒惹事。 原主的母亲在世时,看上了才貌皆全的顾笙,替原主跟顾家定下婚事。 成亲之前,顾笙和其他的哥儿一样,憧憬过成亲后的日子,每每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都会悄悄红了脸,甚至想给他生一儿半女。 可原主并不喜欢顾笙,成亲后看都不看他,更别说与他同ˉ房。还不允许他叫自己“夫君”,只让他叫自己“公子”。 之后行为更是放荡,经常夜不归宿,第二日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 在外面有不如意的地方,回来就对顾笙冷眼相对,各种冷嘲热讽。 还多次与人醉酒时,故意说顾笙就是个下不出蛋的鸡。 顾笙听说这些以后,没有什么表态,或许他一直是个温和隐忍的人,或许在这样一个没有靠山的夫家,即使他委屈又能怎么样? 直到昨天晚上,原主被几个狐朋狗友灌醉了酒,回来的时候顾笙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结果被他一巴掌打到地上。 晏辞回忆完,看了看一旁的少年,看着他脸上还未消肿的掌印,叹了口气,从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一个白瓷小瓶,旋开以后,用指腹蘸了少许。 顾笙感受到脸颊的凉意,长长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晏辞。他的身体本能的一颤,急忙坐起身子缩了缩,红肿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晏辞。 晏辞在心里苦笑,尽量把声音放柔:“你别怕,昨晚是我不好。就算喝醉了也不该对你做这样过分的事,叫你受委屈了。” 顾笙缩在床脚,有些麻木地盯着被面,可能对晏辞所说所言根本不相信,可能对他彻底失望,也可能之前晏辞也说过类似的话,结果之后还是会打他。 晏辞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帮你上药吧。” 顾笙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感受到晏辞动作轻缓地拂过他的面颊,带着成亲几个月来,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柔。 顾笙却没有看他,将头转向一旁,低声道:“公子,你休了我吧。” 晏辞手指微微一顿,在这个时代,只有相公可以休弃夫郎,而夫郎不管是否做了错事,只要被夫家休,这辈子会被人指指点点到死,想要另嫁更是天方夜谭。 能让夫郎冒着甘愿被休弃也要离开的决心,可见原主之前做的实在是过分了。 晏辞没有回答,仔细地将药膏在肿痕上涂抹均匀,才斟酌着缓缓开口:“我不会休你的。” 似乎早知道是这个回答,顾笙微微苦笑一下,却听他道:“你这样好,不应该被休弃。” 顾笙不禁有些错愕地看向晏辞,见他将手中的药瓶盖好,抬头看向自己,一双眼睛通透明亮,竟不似往日那般混浊不堪。 晏辞神色认真:“若你想离开晏家,我会写一纸和离书,说明和离是我的原因,断不会让你受到他人的平白猜测。” 顾笙眼睛有些酸,他移开视线,本来他已经做好再挨一顿打的准备。 可晏辞,他竟然说愿意和离,而不是休弃。 正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听见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爹,你别气坏了身子,说不定是误会呢?”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怒道:“还能有什么误会,这畜生喝酒误事也不是头一次了,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顾笙慌忙拿起旁边架子上的外衣穿上,晏辞还没反应过来,卧房的门被从外边大力推开了。 “你这个畜生,你都干了什么好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一个头发半白,穿着讲究的老者扶着门框,额头上青筋暴起,瞪着眼睛,胡须抖动,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边抖边指着晏辞: “平日花天酒地也就罢了,你喝醉了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吗?!你昨天是不是和赵家那小子喝酒,还把腊梅香的香方给了他?!” 这人是原主的父亲,也是晏家的家主,名叫晏昌。而跟在他后面进来一个穿着颇为华丽的年轻男人,正是原主的庶弟晏方。 晏方长了一双细长的眼睛,此时嘴上一边说着安慰晏昌的话,一边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晏辞:“爹,您消消气,听听大哥怎么说。” 原主的母亲是晏父的正室夫人,不过去得早。晏父在她死后抬正了侧室,从此晏方虽为庶子,实际和原主这个嫡子有相同地位,甚至享受的待遇更好。 一个看起来颇有风姿的妇人,一边用绢帕揩着泪,一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上前,看着晏辞哭道:“ 2. 第 2 章 [] 顾笙却没有说话。 晏辞也没再看他,从一旁拖来一口空箱子,把房间里还算值钱的东西放进去,不一会儿听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转头看见顾笙正将几件干净的衣服整齐叠好,放进箱子里。 晏辞以为他想帮自己:“我自己来就好,你去收拾你陪嫁的物什吧,想带走什么便带走什么。” 顾笙却是低声说:“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晏辞不解地看了看他,顾笙咬了咬唇,低声解释道:“爹爹不会让我进门的。” 晏辞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不同,嫁出去的哥儿就如泼出去的水,何况顾秀才那般古板迂腐的人,一定会觉得顾笙嫁了人,又被“赶”回家是件极为丢脸面的事,宁可让顾笙死在外面,都不会让他踏进家门。 许久,晏辞低声道:“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顾笙摇了摇头,他眼角发红,之前自己受过夫君诸多冷漠,连带着晏家的下人也不正眼看他,更别说那个庶出的小叔每每趁晏辞不在,跑到后院对他说些下流暧昧之语。 这些顾笙都忍着,从来不曾落泪。 然而此时晏辞的一句话,却让他红了眼眶。 晏辞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沙哑:“之前对你做的事是我的错,我不奢求你原谅。如果你愿意随我去,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对你好。” 他想了想,还是怕顾笙心里有郁结,指了指自己还好着的半张俊脸,心里有点委屈:“要不你打回来也行。” “...” 顾笙手指攥紧袖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即将涌出的泪水硬生生压了回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剩下的东西叠整齐放进箱子里。 晏辞的屋里几乎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只有几件衣服,那些上好木材制成的衣柜床榻他又搬不了,收拾到最后竟然只装满两口箱子。 就这样准备出门,突然感觉到袖子被拉了一下,转头看见顾笙拿着一块浸水拧干的帕子,手顿了一下,还是凑近晏辞,将那帕子轻柔地敷在晏辞脸上。 他没看晏辞的表情,只是低声说:“敷一下吧。” 晏辞看着他微垂的头,几缕漆黑的发丝在耳畔垂落,一截白皙细腻的脖子呈现在晏辞眼前,端的是欺霜赛雪。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敷在晏辞的手上,微微用力。 接着他紧紧攥住那只手,拉着他走出了门。 门外的老管家仰着头站在一两十分简陋的马车旁边,正看着两人从门里走出来,咂咂嘴。 晏辞路过他时,想了想问道:“我爹...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老管家斜睨了他一眼:“老爷说了,给大公子留了一处乡下的园子,让大公子以后是富是贵,是贫是贱,都不要再自称是晏家人,也不用再回晏家了。” ...好吧。 晏辞倒没什么感觉,反而是顾笙用力握住他的手。晏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这是安慰自己,心中一暖,微微用力回握表示自己没事。 晏辞扶着顾笙上了马车,车夫驱着马驶离晏家颇为光鲜亮丽的大门,接着一路向西。 晏辞透过车窗看到路边随处可见的香铺,香料作坊,还有卖香的摊位,晏辞随便一扫就能看到至少三四个挂在外面的招牌,什么“王家沉檀线香铺”“李家香丸香粉铺”... 简直像卖菜一样。 他随意扫了一眼,大概就能得知香铺卖的都是什么香。 直到马车经过一家门面华丽的香铺,铺子前的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他看着门口新挂出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古法腊梅香膏”。 脑子里突然想起刚才晏老爷子说的“腊梅香方”来。 晏辞唤停了车夫,在顾笙错愕的目光中,拉开帘子走了下去。 他凑到那摆着的瓶瓶罐罐前面,打开一罐香膏凑到鼻尖闻了闻,微微蹙了蹙眉,那点腊梅香气虽然十分纯,不过还是能闻出其中夹杂的一丝异香。 “丁香太多了。” 晏辞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随手将香膏又放回架子上。 丁香味辛,很容易盖住其他香料的香气,而这香膏里的丁香比例不对,如果少添加一点,味道应该会更好。 要知道不同比例调配的香品完全就是不同的两种香,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这不是晏大公子吗,这么早是要去哪啊?” 晏辞抬起头,看见一个面貌平庸的胖子从铺子里走出来,一双眼睛被满脸肥肉挤成一条缝,面上带着虚假的笑容。 这人也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看样子明显是朝自己来的。 听了他的话,晏辞又仔细看了他一眼,隐隐约约从那些记忆里想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抬头一看牌匾: “赵氏香铺” 此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朴素的装扮,以及旁边寒酸的马车,接着故意用惊讶的语气问: “哎呀,你这不会是被赶出晏家了吧?” 不等晏辞说话,他就笑道: “晏大公子有所不知,你们家的腊梅香配上我们家的古法香膏,就这一早就卖出了十几罐子。” 他洋洋得意:“而且过几天就会有大批的订单从外面过来。” 晏辞微微蹙眉,没再说话,转身上了马车,不多时便听到身后传来嘲讽的大笑。 车夫看了一眼沉默的晏辞,说道:“那人是赵家的公子赵安侨。” 赵家?就是今天早上晏老爷子说的那个赵家,昨晚骗了原主香方的赵家,就是刚才那个人? 难怪见到自己阴阳怪气的。 当然晏辞看到赵氏香铺几个字是便联想到了。 他一时之间没说出来话,车夫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到大公子喝醉了把香方说出去的事,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说,大公子真是个傻子。 ... 一直出了小镇,到了镇外一处有些偏僻的村子。村子旁边有一处规模不小,但已经废弃的园子。 这园子是昔日晏家专门用来种香料的地方,只不过这里面积不大,不适宜香木生长,只能种些平常香料,是以渐渐荒废了,只留下一间占地半亩的小平房,作为储存香料的仓库。 那车夫打了声招呼,把马车留给了他们两个,便离开了。 晏辞率先推开主卧的门,见里面只有几件家具,虽然看起来空空落落的,好歹可以住人,心里不禁暗自高兴,看来晏父虽然嘴上说要与他断绝关系,实际上还对他有一丝父子之情。 看完了主房,晏辞又去了左右两间耳房,东边那间堆满了杂物,而推开西边那间屋子的门,晏辞眼前顿时一亮。 这间屋子以前应该是用来制香的,地上台上摆满了制香的工具。 靠墙有几个摆放整齐的香料架子,每个格子都关的严严实实。 而靠窗的空地上,放着落满灰的石碾,香炉;台子上是捣钵,香著,香铲,香盛...一应俱全。 晏辞暗暗咋舌,走到架子旁边,一一仔细搜寻,架子上分门别类放着几种制香的主香:檀香,麝香,龙脑香,鸡舌香...量不多,但是保存的还算良好。 而且都是经过蒸煮炮制后的香木,这种炼制好的香木松脆还易于研磨,只需取出几种不同的香料混合,便可制出多种多样的合香。 所谓合香,便是取天然香料,按照不同剂量调和而成的香品。 晏辞心想,如果能按照香方调制出来香拿到市面上卖,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毕竟自己穷可以,但不能委屈了夫郎不是吗。 他兴致勃勃地转了一圈,把那些蒙了灰的器具一一擦干净,摆放整齐,又将各式香料柜上的标签擦干净,正忙的满头是汗,忽然听到“吱呀”一声,一股子面香伴随着开启的门钻进晏辞的鼻腔。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转头看见顾笙挽着袖子,端来一只粗瓷碗,碗口处还在蒸腾着热气。 “厨房里没什么食材,只有面了...” 他有点局促,生怕晏辞会嫌弃这一碗素面,以前自己费心思做的饭他看都不看。 而且晏辞对待吃食十分挑剔,肉必须肥瘦相间,菜必须早上新鲜摘的,口味不能太咸不能太淡,又要香气扑鼻又不能油水太过。 顾笙却不知此时晏辞心里激动的不行,想他重生前经常用泡面解决三餐问题,如今重生一世,竟然有了此等待遇! 丝毫不勉强,端起碗拿起筷子,也不顾刚 3. 第 3 章 [] 那香味初闻幽凉,如同寒冬的初雪之气,然而细闻之下,鼻尖上自始至终都萦绕着一丝温暖的甜味,仿佛在冬日白雪之中,偶然窥的一抹枝头上的嫩黄,梅雪交融间,春晓破冬来。 顾笙一时之间痴了,晏辞倒是没有他的反应这么大,用香箸轻轻拨弄着香饼,使香气更快弥漫开来。 沉檀焚烧散发的甜香,配上麝香龙脑散发的寒凉,闻之便如冬末的乍暖还寒。 效果比他想象的好。 “这是‘腊梅香’。”晏辞笑了笑,补充道,“应该就是早上那香膏的配方。” 只不过这味道比起香膏的味道不仅淡雅许多,而且香味经久不散,萦绕于室内,让人回味无穷。 晏辞满意地直起身,却见顾笙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他看起来十分惊讶,似乎是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制香:“公子只闻了一次便记住了?为什么公子从来没做过?” 晏辞挑了挑眉,真相自然不能告诉他的,便笑了笑:“只是看人做过,我也是第一次做。” 顾笙不说话了,他在心里有些委屈,觉得晏辞是故意不告诉自己。 本来他自认为读过一些诗书,出嫁前在得知未来夫君不爱读书,甚至字都不大认识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再后来听他们说他的夫君出身制香世家,却连香料都认不全,是整个镇上的笑话。 可是现在想来,自己的夫君能制出这样好闻的香,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么不堪呢? 顾笙一时心情复杂,眼看着身旁的夫君站起了身子,他这才想起来,已经天黑了,自己看得入迷竟然忘了做饭。 于是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想去厨房,却被晏辞拉住了手,以为他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顾笙不太好意思,嗫嚅道:“我还没有做饭...”身为一个夫郎,竟然忘了给夫君做饭,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晏辞怔了一下,哑然失笑:“这点小事怎么急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吃了你。” 他这话只是为了打趣缓和气氛,熟料顾笙脸又红了起来,垂下头不敢看自己,小巧柔软的耳廓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晏辞有些迟钝地后知后觉,只觉眼前的人实在太可爱了,而这么可爱的人竟然是他的夫郎。 晏辞轻轻咳了一声,手却没有松开,轻声道:“虽然你是我的夫郎,但也不必每天给我做饭的,做饭不是你的职责。” 顾笙依旧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可是你会饿肚子的...” 晏辞笑道:“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顾笙抬起头,正好装进一片纯净的黑色里,只感觉心脏在胸膛里乱撞,幸亏此时天色已晚,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否则自己的模样一定会被他看去了... 晏辞拉着他的手出了门,边笑道:“嗯,‘乔迁新居’就是该庆祝一下嘛。” 门外,夜色将至,黄昏被驱赶到天际,只剩下金黄的余晖。头上是已隐约可见繁星的天幕,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远处的村庄烛光点点。夜风拂过麦尖,上下起伏的麦浪沙沙,伴随着虫鸣,竟是无比安适。 望着这一幅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所见的画面,身旁是顾笙散发着暖意的柔软身躯,使晏辞心里突然蹦出一个坚定的念头:他要让顾笙过上好日子,一定要。 他拉了拉顾笙的手,笑道:“走吧,我们去镇上,吃点好吃的。” 院子里,白日里拉车的马儿站在马厩里一甩一甩长长的尾巴,面前的食栏里是顾笙放的干草。晏辞有些懊恼,白日里他光忙着调香了,竟然忘了要给马儿喂食。 他将马儿从马厩里签出来,这马儿是棕色的,看起来有些瘦小,但很是健康,拉一辆小车和他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只不过当晏辞好不容易给马儿套上绳子,不管怎么催促,马儿就是站在原地不肯迈步。 晏辞手里握着绳子一时有些尴尬。却听身后“噗嗤”一声轻笑,晏辞回过头,就看到顾笙漂亮的,带着笑意的脸庞。 那张脸上第一次露出开心地笑容,漂亮的眸子弯弯,嘴角上扬,露出一点尖尖的小牙,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顾笙坐到他旁边,一阵带着温热的清香涌入晏辞的鼻腔。他从晏辞手里接过马鞭,雪白的腕子在空中一转,打了一个空饷,马儿立马竖起耳朵,接着竟然真的慢条斯理地迈开步子。 似乎感受到晏辞炙热的目光,顾笙微微垂头道:“以前看人赶过马车,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晏辞笑了笑,也没有回到后面车厢,就这样和他并肩而坐,两人一同坐在小小的座位上,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两人的体温。 晏辞执着缰绳,任由马儿走在田间小路上,窄窄的小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稻田。 不时有劳作结束的,扛着各种农具的挽着裤脚的汉子从田间回来,看到晏辞两人,虽然不认识,也友好地笑一笑。还有三五成群的孩子,一边大声笑着一边从旁边跑过,门口守着的焦急母亲一边骂一边拍打着他们身上的尘土。 伴随着最后一抹光线落入地平线,屋顶在的阵阵炊烟隐入夜色。 顾笙依在晏辞身侧,嗅着他衣服上残留的梅香,长睫微动。虽然不知日后的日子会如何,可是此时此刻是他嫁入晏家后第一次感到满心的欢喜。 晏家所在的小镇距离小村庄并不远,不多时便看到了灯火辉煌的小镇,晏辞将马车停下,率先跳下马车,再伸手让他扶着自己下来。 小镇的名字叫白檀镇,曾经以盛产白檀而的名,不过后来因为香料的供不应求,檀木早被砍伐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名字。 据说这小镇以前也是一个有名的地方,只因为百年前有不少药香师从这里北上入京,成为天家的御香师,专门为皇族特制佳节庆典,官府宴会上需要的御香。 而晏家的家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只不过百年之间晏家再也没有出过这等人物。 晏父终其一生想要调制一款能流传后世的药香,都不得成功,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老大是个不成器的,学香十多载连四大名香都不知道,因此只能寄希望于老二。 4. 第 4 章 [] 顾笙坐在桌子旁,捧着一碗乳糖圆子,小口小口吃着。 碗里的圆子个个玉雪可爱,用白瓷勺轻轻一按,金黄色的桂花糖霜便从里面流出来,把汤水染成晶莹透明的金色。 顾笙吃的很认真,殷红的唇瓣上因为沾染了糖霜的缘故,变得亮晶晶的。 坐在他对面的晏辞一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笙看着他俊逸的面庞有点害羞,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的糖渍,犹如一只小猫,看的晏辞心跳慢了半拍。 顾笙想来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举动有多么诱人,只是对晏辞说:“我吃好了。” “嗯。”晏辞点了点头,“还想吃什么?” 顾笙张了张嘴,有点脸红地看向不远处卖糖人的小摊。 晏辞微微扬了扬唇:“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吃甜的人。” 他笑着起身:“在这儿等着。” 顾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自阿娘去世后,他还没遇到过对他这么好的人。 顾笙坐在原处安静乖巧地等着晏辞,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带着刻意嘲弄的声音:“哟,这不是哥夫吗,怎么这么巧?” 顾笙一听到这个声音身子立马僵住了,他忙抬起头。正好看见自己的小叔子,用一种毫不避嫌的目光直勾勾看着自己。 晏方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华贵的胖子,那人一脸肥肉几乎把眼睛挤成两条缝,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跟在他们身后。 晏方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上前,径直坐到顾笙旁边,用一种又是同情又是可怜的眼神看着顾笙,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碗,啧啧两声:“唉,哥夫,跟着晏辞不会只能吃这个吧?” 顾笙看着周围几个人将这桌子围住,如同一堵墙。 他攥紧袖口的手指微微颤抖,晏方看着他明明很害怕,脸上却强装镇定,笑的更开心了,得寸进尺地用手指勾住顾笙垂下的发丝。 顾笙猛地站起来,怒视他:“我夫君马上就会回来!”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晏方笑的格外开心:“你是说那个废物吗?他回来做什么,等着我们拿他当沙包吗?” 他伸手就去拉顾笙的袖子,硬是将他按在椅子上:“怎么,跟着我不好吗?要什么有什么,不比跟着他强?” 赵安侨在一旁猥琐地笑着:“我就早觉得晏辞那废物配不上这美人,晏兄还是赶紧把他带回去好好疼爱才行。” 顾笙用尽全力都挣不开晏方的手,只听晏方说:“你信不信,一会儿他回来看到我们在这儿,一定会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夹着尾巴就走?” 顾笙下意识道:“你胡说,他不会的!” 虽然如此,心里还是升起一丝恐惧,他想象不到,若是晏辞没有回来,自己会怎么样… 他不敢在想,用尽全力把袖子扯出来,却被两个家丁一把推到椅子上。 顾笙浑身颤抖,宛如一只被豺狼围住的兔子,却死死咬着唇,不敢露怯。 晏方恶劣地看着他,对着家丁摆了摆手:“拖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顾笙猛地抬起头,看见晏辞站在不远处。 他一身墨蓝色衣袍,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乌黑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肩头,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漆黑的眸子里的寒意几乎凝为实体。 顾笙宛如看到光的飞蛾,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过去扑到他的怀里。 后者顺势搂住他的腰。 男人有力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身子,身上好闻的寒梅香,伴着炙热的体温将他周身的冷意一点点驱散干净。 晏方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扫了眼晏辞身上朴素的衣服,看了看他手上的糖人,用一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着晏辞:“呀,成为丧家犬的滋味如何啊?” 晏辞抬眼看向他。 他的直觉不错,面前这个原主的弟弟果然跟原主有梁子。 看着晏辞面无表情,晏方突然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其实是我把香方泄露出去的,可没想到爹他到底还是信我不信你。” 他原以为说了这话,晏辞会立马暴怒,会不自量力冲过来,到时候自己就可以狠狠教训他一顿。 却没想到对方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 晏辞要比晏方高至少半个头,虽然以往他总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旁人以为他们两个差不多高。 然而此时晏辞站直了身子,挡在顾笙面前,那双被长睫覆盖的眸子里漆黑一片。 接着他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语速不快,音调不高,却是字字清晰:“你想说什么?” 晏方从来没见过晏辞这幅样子,他这个大哥从前被酒气伤了身子,面上永远是一副气色不足的样子。 谁知从今天早上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虽然面上不明显,可偏偏让人从心底对其生出一股敬而远之之意。 晏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上前伸手狠狠推搡着晏辞:“滚开。” 面前的人一动未动。 几个人的对话吸引了周围路人的目光,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交头接耳之声陆续传来。 而晏方显然被面前这个本是处处低他一等的人的态度弄的恼羞成怒。 他一推之下没推开,余光看到晏辞手里小兔子糖人上,趁其不备一把抢过来就往晏辞的面门上戳。 他这一下动作又快又狠,根本不是单纯的吓唬人。 那穿糖人的签子一端是尖的,若是被插中眼睛或鼻子后果不堪设想,吓得周围人都发出惊恐的尖叫。 晏辞神色一寒,身体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腰部狠狠地撞到桌沿上,桌子的碗被撞的打翻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炸裂开数瓣。 他垂头看着被晏方扔在尘土里,沾满灰尘的小兔子,一声未吭。 身旁的顾笙害怕地攥紧他的袖口。 而晏方和赵安侨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晏方鄙夷地看了晏辞一眼,绕过晏辞就朝顾笙走来,伸出手就想抓他。 接着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晏方皱着眉回过头,咒骂声还没说出口,下一刻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眼前顿时一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什么东西砸在他的鼻梁上。 晏方只听得一声细微的脆响从鼻梁处传来,剧烈的酸痛从鼻腔传来。 接着他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掀翻在地,一边挣扎一边强撑着睁开肿起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他那懦弱的大哥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的脸,然后一言不发地,再次提起拳头。 晏方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惊恐地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声尖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拦住他!” 那几个跟在身后的晏家家丁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手忙脚乱上前按住晏辞。 然而晏辞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甩开扑上来的家丁。 左手死死按着晏方的脖子,提起来的第三拳结结实实砸在对方的右脸上。 一颗门牙伴随着鲜血飞了出去,晏方发出一声野狗般的哀嚎,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那几个家丁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冲上来抱着晏辞的腰,另一个朝他胸口就是一脚。 晏辞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紧紧抿着唇,自 5. 第 5 章 [] 回去的路上,顾笙一直紧紧靠在他身旁。 晏辞驾着车,在夜里看不清身旁人的表情,直到身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吸气声。 晏辞握着绳子的手顿了顿,声音柔和地问道:“怎么了,着凉了?” 顾笙没有回答,用力摇了摇头。 晏辞没再说话。 他正目视前方努力辨认回去的路,忽听顾笙小声开口:“你的伤...疼不疼?” 疼啊。 晏辞心想。 那几个家丁下手没轻没重,又不像他还知道避及要害,一脚下去差点把他五脏六腑移了位,到现在胸前的痛感都没减弱,肋骨八成要裂了。 晏辞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逞强的意味地开口:“没事。” 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听到顾笙的声音:“...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被...”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晏辞用力地揉了揉头发。 “你在说什么?”顾笙听到晏辞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清晰的不行,又好听的要命。 “明明是我赢了,被你说的好像我输了一样。”他紧紧搂住他,尽量用体温为他驱散寒意。 顾笙脸上滚烫地靠在晏辞的胸膛上,听着胸腔里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跟你没关系,我早就想打他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从小晏父就对这个弟弟更加青睐,也因此晏方总是在晏父面前说原主的坏话。 原主长大后更是处处被晏方欺负的还不了手,又总是被父亲挑刺,时间长了就渐渐地迷上了喝酒消愁。 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他看到晏方对顾笙动手动脚,心里立马升起一股火。 他不知道之前在晏家顾笙的处境如何,但看着晏方如此放肆的行径,晏辞心想刚才自己下手还不够狠。 不多时便到了晏家的园子,晏辞把马栓进马厩,在食槽里添了把干草,又在院子里的水井打了一桶水倒进水槽,这才回了屋。 顾笙正坐在窗边,望着漆黑的外面发愣。 听到响声,忙看过来,见晏辞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衫,沾着水的发梢墨的发青。 顾笙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晏辞面前,很自然地伸手要服侍他更衣。 晏辞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顾笙动作僵住了,他的手有些无措地举在半空中,就在这时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晏辞是不喜欢他的。 今日之内的一切转变,让顾笙以为他终于接受自己了,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亲近他,想与他像真正的一对夫夫那样。 可或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就像晏辞说的那样,他打了晏方不过是因为看他不爽,或者因为也像其他男人一样,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所有物,而不是因为晏方欺负了自己。 他明明是个身份卑贱的哥儿,可偏偏晏辞对他露出一点善意,他就愿意像飞蛾扑火般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顾笙心里讨厌这样的自己,可这次被拒绝的失落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要难以忍受,难受的他鼻头发酸。 晏辞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哪里不对。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这辈子还没被人伺候着更衣。 但是当他看着顾笙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面色因羞赧红了起来。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所认知的世界了。 他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看见面前小兔子一样的少年尴尬地收回手,眼尾似乎又红了... 奇怪,在原主的记忆里,顾笙并不是爱哭的人。 不管是那个冷漠的新婚夜,还是后来被迫独守空房,或者被一些看不上他的晏家人当下人般训斥,顾笙都是沉默着忍受下来,照常做自己该做的事。 所以这是怎么了... “喂。”晏辞小心地唤道,“你怎么了?” 顾笙摇了摇头,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鼻子更酸了,他咬着唇:“我想伺候公子更衣的...” “哦,哦。”晏辞有点无措,掩饰般咳了一声,“这些我自己来就好,以后不用你干这个。” 他说的很自然,但听在顾笙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他的夫君不喜欢他,甚至不想让他伺候他休息。 顾笙抿了抿唇,低声道:“好。” 他看着晏辞雪白的里衣,还是忍不住道:“公子你的伤...” 晏辞即使没看,也知道胸前一定青紫一片,他怕吓到顾笙,安慰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又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公子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公子了。” 顾笙用鼻子“嗯”了一声,小心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叫你?” 他想到之前晏辞保护他的时候,一口一个“我的夫郎”,那时他虽然被晏方几人吓得害怕极了,可听着晏辞第一次那样称呼他,心里是如此高兴。 晏辞穿过来以后,依旧觉得两个男人之间的“夫妻”关系有些奇怪,但看着顾笙雪白的脸,柔顺的眉眼,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要尽到原主的责任,想要保护他。 他不知道顾笙心里对原主的感情如何,如果像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那两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被绑在一起就是在活受罪。 但是他还是怕顾笙会多想,为了照顾顾笙的感受,晏辞决定让他自己选择,便说:“随你喜欢,叫全名也行,像我的朋友那样叫我阿辞也可以。” 他看着顾笙垂下头乖巧的模样,穿着朴素的衣服也难掩质里如玉般剔透的人儿,心里痒痒,就想逗逗他,笑着补充了一句:“或者叫我‘夫君’也不是不行。”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顾笙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粉红,一汪眸子如秋水般清澈。 顾笙轻轻咬了咬唇,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张口唤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可在晏辞的耳朵里却无比清晰。 下一刻,一向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晏辞脸皮瞬间红的如同煮熟了的虾。 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什么东西从内到外点着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应道: “...嗯。” 再然后,晏辞平生第一次发现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比较合适。 他索性从床上站起来,指着外边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马还没喂,我去喂马...你先睡...” 说完这话他立马冲出了房门,只留下脸上红的滴血的顾笙。 顾笙用手背按了按自己滚烫的面颊,心里狂跳不止,这厢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个哥儿怎么能这么大胆,他到底在干什么呀... 然而又想到那声低低的回答。 顾笙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角扬的好高,他害羞地抱住被子,将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 ------------------------------------- 晏辞冲出门后,直到夜风终于把他燥热的内心平静下来,他心跳如擂鼓,身体靠着马厩的柱子,脑子里不停回想着顾笙的样子。 小棕马正在安静地吃草,突然看到一个人冲过来站在自己面前像个傻子一样杵着,嘴角快扬到耳根。 被打扰了吃草的雅兴,小棕马非常不满地喷了喷鼻子。 晏辞到是丝毫不介意,哼着曲 6. 第 6 章 [] 第二日晏辞起了早,揉了揉胸前,发现已经没什么大碍,就轻手轻脚地准备起身,结果头皮被轻轻扯了一下,才发现头发被旁边的人压住了。 他看了看身旁,睡得正香的小夫郎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面朝着自己蜷在被子里。这并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睡姿。 晏辞轻轻拽了拽头发,没有拽动。他凝视着顾笙安静的睡颜,实在不忍心吵醒他。 不多时顾笙睫毛轻轻一颤,睁开眼睛便看到靠着床头注视着自己的晏辞。 他眨了眨眼睛,脸上又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 晏辞“噗嗤”一声轻笑。 顾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不好意思地爬起来,下意识道:“我来服侍夫君更衣...” 话还没说完,突然想到晏辞昨晚的话,攥了攥手指,没再开口。 却见晏辞已经站起身,笨手笨脚地系着衣带,结果怎么穿都不对劲,最终无奈地看了看顾笙:“帮我一把吧。” 顾笙立马起身,细白的手指熟练地穿过衣带,替他将衣服细致地整理好。抬头看见晏辞亮晶晶的眸子,赶紧低下头,却被眼前人捏了捏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今天我要出趟门。”晏辞低声道,看见顾笙依旧是乖顺地点头,也不问他去干什么。 于是他只好又补充一句:“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外面的天刚亮,空气中还带着夜里的湿意。 开了院门,晏辞发现村里的男人们已经扛着锄头下田了,有的家境好一点的还带着挽着犁的水牛。 这里因为气候的原因,水稻一年两熟,小满前后种一茬,等到成熟,临近立秋的时候收割,立马就要种下一茬,此时正是农忙的时候。 那些村民大部分都见过村外那个废弃许久的旧房子,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用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打量着晏辞。 晏辞依旧牵着小棕马出门,他准备去镇上碰碰运气,找点他所需要的东西。 家里那些之前晏家没带走的香料品类虽多,但品质并不好,而且因为此地气候潮湿,香料一旦受潮就会导致调制的香品味道不正。 白檀镇上的铺子开门都很早。 沿街旁边卖肉的摊子上,屠夫刚刚将早上现杀的半扇猪肉挂起,那边早餐铺里老板就一声吆喝,面前升腾的热气间,白胖的馒头一个挨着一个,紧贴着那些薄的能看到馅的包子,老老实实地躺在蒸笼里。 几个赶集的人围在桌边,就着蒜瓣吃着包子,看的人食指大动。可惜晏辞兜里只剩几个叮当作响铜板,没法享受此等乐趣。 隔着一条街的香铺大门敞开,一捆捆线香被抱出来摊在旁边的架子上,大概是店家们想趁着天气好抓紧晒香。 镇上的香铺大部分贩卖的都是这种线香。 把香粉搓成很细的长条状,因为形状像线所以得名,一般用来供奉神明。 晏辞走了十家有九家香铺主打的是这种香型,以檀香和降真为主。 他暗自琢磨,这地区很有可能宗教信仰旺盛,周遭或许有佛家的庙宇或是道家的宫观,以至于此地祭神所用的香品售卖繁多。 只不过走了一遍下来,来来回回只有那几款香,并没有太过出众的。 倒是赵家用晏家的香方制的那道“腊梅香膏”让他耿耿于怀,能在制香业如此发达的镇上有立足之地,只能说晏家祖上的确是有些传承的。 不过那腊梅香的确好闻,但在晏辞看来还有改进的空间。 他这样边思考边走,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家很冷清的店面前面。 这家香铺离旁边热闹的街市隔了一条街,不仅门口一个人没有,店主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只有柜台上孤零零放着几块半包半露的香木。 别的香铺都是卖制好的香,而这家铺子却是直接卖没加工的香木,怪不得铺子门口人可罗雀。 晏辞看到柜台的角落里放着一小包碎石大小的块状物体,是一种处于褐色与黄色之间的琉璃色很小的香块。 他站住了脚,细细看了那几块香块,不禁有些吃惊。 这种香叫做乳香,是一种树的树脂凝结而成,因为滴落时呈现白色乳汁状,因此得名。由于自树上结出,难免掺些杂质,所以品质参差不齐。 这种香很特别的一点是,自古以来只能靠蕃域进口,寻常途径根本买不来,因此价格昂贵,昂贵到历史上有一段时间曾经将它等价货币。 所以这店家要不就是富得流油,要不就是对香料一无所知。 晏辞抬头看了看牌匾,上面一块有些年头的破旧牌匾,挂的有点歪,上面写着“四时香铺”。 虽然这香铺看着其貌不扬,与外面一众门前插着各种花花绿绿的招子的香铺不同,但晏辞隐隐约约觉得可以从这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正琢磨着,这时只见一个人从后门进来,一看到门口有人还愣了一下,下一刻立马把手在衣袍上擦了擦,快步上前,欣喜道:“喜欢什么随便挑就是了,我这里比外边都便宜——”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同时开口:“是你!” 面前这青年长得颇为精神,一双眼睛乌黑有神,看着颇为正气,一笑还有两颗虎牙。 正是昨天晚上人群里帮晏辞说话的那个青年。 青年也认出来晏辞,嘿了一声:“你不就是昨天打架很厉害的那个兄弟吗!” 晏辞对“打架很厉害”这五个字很受用:“别人欺负我夫郎,我能忍吗?” “就是不能忍!”青年在粗布袍子上擦了擦手,“他们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接着又兴冲冲道:“想买什么?” 晏辞有些疑惑,问道:“你这里为什么只卖香木,不卖制好的香品?” 明明原料这么好,若是制出香来一定味道极妙。 听完他的问题,青年本来还高兴的脸垮了下来:“实不相瞒,要是会制香我早就自己干了,哪用现在这样只能卖这些木头。” 晏辞若有所思:“你是没有制香的工具,还是没有制香的香方?” 青年一听到“香方”两字,眉毛都竖起来了,咬着牙道:“还不是赵家那孙子!” 他说早些年他父亲病重缺药钱,赵家那些人趁他不在的时候,骗他的母亲把香方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出去。后来他上门理论,赵家还不承认,把他打了一顿撵了出来。 晏辞立刻就明白了,还有些感同身受,没想到这赵家一直干着从别的家族骗香方的事。 他凝视着台上那些上好的香料,突然有了个主意:“你想不想制香?” 青年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当然想啊!” 晏辞道:“我手头上倒是有些方子,就是差好的香料,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炼制香品出来。” 他话音刚落,那青年一脸迷惑看着他:“你是说你要把香方给我用?”他有点警惕,“你不会也是来骗我吧?” 晏辞知道一般香铺都会把香方好好收藏,自家传自家用。像自己这么光明正大拿出香方要求合作的,的确有骗子的嫌疑。 晏辞无奈摊开手,表示自己也是穷光蛋一个:“你看我这样子像骗子吗?我和你处境一样,都是走投无路。” 他也不遮遮掩掩,坦然并简短地把自己怎么被赶出家门的事说了一遍,直说的青年眉头直皱,又听说他也是被赵家骗了香方,顿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在听说晏辞就是晏家被赶出门的那个大公子后,青年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原来就是你。”他打量了晏辞一番:“不像啊,传闻不是说...” 晏辞淡定地说:“不学无术游手好闲酒品差是吧?” 青年尴尬地笑了笑,随后眉头一拧:“不过你那弟弟也太不是东西了,怪不得你昨天把他打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还是打得轻了!要是有人对我娘子动手动脚,我一定让他后悔生出来!” 晏辞笑了。 这青年说自己叫苏青木,他说香铺是从他爹那里继承过来的,早些年因为有个叔叔在市舶司①当差的缘故,所以搞到许多寻常香铺搞不到的香料。 市舶司大概就相当于现代的海关,由朝廷在海港设立的官府,主管海上贸易。 大批南海以南的香料会从这里流入燕朝,绝大部分珍贵的上好香料都一路北上供给燕都的贵人们。 但总会有一小部分流入民间,这些个舶来品各个价值不菲。 苏青木那些稀少的香木就是从他爹那里继承来的。 因为没什么制香天赋,自从香方被骗了以后,苏青木只能一边养猪一边卖残存的原木维生。 但这些香料一般人还不会用,所以一直没人买,只能低价摆在柜台上。 按他的话说,若不是这铺子是他老爹传给他的,他早就卖了去当屠夫了。 ... 铜制香炉里,清袅的香雾缓缓从盖中吐出。 香炉里正是晏辞配好的那道“腊梅香”。 苏青木在这香雾缭绕中,刚开始还带着怀疑的表情从他脸上一点点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再一次问对面坐着的言辞:“你要把这香的香方卖给我?” 晏辞靠在椅背上,将手里的杯子放下,点了点头。 苏青木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疯了吧?” 晏辞挑了挑眉。 苏青木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解释道:“虽然我不是很懂香,但你这香方若是放在外面,肯定有人愿意花五两银子买,可是我现在连一贯铜板儿都拿不出来!” 晏辞道:“也不能说是卖给你。”他说:“我现在手头有香方不假,但是我需要一个能提供原料的渠道。” “说白了就是交换。” 这也是为什么晏辞选择这里的原因,毕竟稀奇的香品需要稀少的原料。 苏青木想了想又无奈道:“我本来只想卖外面的那种最普通的香就够了。” “这种香放在我这小铺子里,你就不怕亏本?” 但是晏辞倒不是很在意这个:“这个你不用管,我把这味香拿出来,是为了代表我的诚意,也是我的敲门砖。”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当它是我对你昨天的报答吧。” 苏青木看着他的目光,知道他没有开玩笑,思来想去,鼓起勇气问了最重要的问题:“那你要多少工钱啊?” 晏辞:“啊?” 苏青木欲哭无泪:“我这个月没有工钱发你了,只能等卖了猪崽子才行。” “...” 原来是纠结这个。 7. 第 7 章 [] 晏辞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远去。 还未进门,便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 香味刺激的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他实在是太饿了,顾不得其他,大步跨进门。 他进到厨房,看到灶台前那个单薄熟悉的身影在忙碌着,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一截细腻的脖颈。 晏辞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娴熟地翻着铲子,滚烫的铁锅里冒出阵阵菜香,夹杂着灶台下木炭炙烤空气的味道,形成了一种独特又温馨的香气。 “你在做什么?”晏辞好奇地出声问道。 顾笙太专注了,明显没想到身后有人,吓得连忙转过身,正好对上晏辞的眸子。 他松了一口气,笑道:“隔壁婶子刚刚又送来一筐野菜,我做好了给你吃。” 晏辞点了点头:“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了,找时间我去谢谢她。” 他的余光落到放在角落里的米缸,走上前打开一看,只见原本米就不多的米缸已经彻底见了底,只剩一小把米可怜地偎在角落,再过几天怕是要断炊。 晚上的饭是用粗瓷碗盛的糠米饭,一碟不知名字的野菜炒肉。顾笙怕晏辞没有肉吃不下,狠了狠心去市集上花几文钱买了一小块肉回来。 大户人家吃的羊肉太贵了他买不起,只能买了最便宜的猪肉,用热水焯了好几遍才勉强去除猪肉的腥气,可是他还是担忧晏辞会嫌弃。 因为以往在晏家的时候,晏老爷是从来不允许家仆买猪肉回来的,晏家人都觉得猪肉是穷人才吃的东西,看都不会看。 不过他似乎多虑了。 因为晏辞不仅吃了,还吃的十分开心。 他哪知道晏辞心里感动的直落泪:打了二十年光棍,一朝醒来,竟然有人给他做饭,还做得这么好吃,顾笙他是天使吧... 晏辞对顾笙是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夸奖的,他大力称赞顾笙的手艺好,直夸得顾笙脸上又红了起来才罢休。 吃完饭,晏辞不顾顾笙的阻拦去洗碗。顾笙看着他蹲在井边用皂荚洗碗的样子,心里升起的暖意几乎充满了胸腔。 他想起成亲前,他的父亲终日坐在书案前读着之乎者也,那时尚在世的娘亲在家里从来都是忙忙碌碌的,仿佛有干不完的活儿。 可爹爹从来都不会像夫君这样主动帮娘亲做活,他说这些都是女人和哥儿要做的事。 晏辞收拾完厨房,又跑去香房研究他的香方去了。这些天他一直如此,对着那些木头切切割割,再在纸上写写画画。 虽然不太清楚他每天在忙什么,但顾笙还是搬来小凳子,习惯性地坐在他旁边。自从得到晏辞的同意后,在安静的夜晚看着他忙碌,成为他很喜欢的一件事。 案上那块碎了一半的砚台是晏辞走的时候从晏家顺过来的,因为只剩一半,所以下面得垫着东西斜着放,每次只能装少许墨汁。 晏辞又拿起他那根分了叉的兔毫笔,用一种很潇洒的姿势执笔,下笔速度极快地在麻纸上写着什么。 其实他的毛笔字是很漂亮,当年制成的香品上香签的字都是他亲手写上去的。为此他还特意练了宋徽宗独创的瘦金体,运笔灵动绰约,写出的字体内紧外松,笔锋如兰如竹。 当年他的朋友都感叹,他这手好字不去当个书法家可惜了。 所以在他写的时候,顾笙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早些时候他给晏辞收拾桌子时,没有认真看,此时才发现那纸上的字竟是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的字都要好看。 虽然速度很快,有些凌乱,中途勾了又划,但是任谁都能看出这字写的多漂亮。 只是上面大多数字他都不认识。 顾笙的目光落在晏辞被烛光映照的柔和的侧面,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感感。 这种感觉来源于,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夫君和那些鄙夷的评价中是完全不同的。 夫君是认识字的,而且他的字写的很漂亮很漂亮;夫君不是只会喝酒,他会调香会制香;夫君也不是人言的那般懦弱,他会站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 他很好很好,好的让顾笙产生一种错觉,这样的夫君,有一天会不会离开自己... 顾笙小心地靠近晏辞,看着纸上那些字迹。他很喜欢看人写字,事实上他很喜欢看书。他只认识字却不会写,因为未出嫁的时候,每当他想写字,就会被父亲训斥。 虽然他从小就聪慧,认识的字比隔离邻居的儿子还多。可爹爹只会将书从他手里抽走,瞪着他道:一个哥儿,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爹爹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哥儿,在爹爹看来,哥儿是注定成为外家人的,所以对他并不亲。只有娘会偷偷将爹爹案上的书带给他看,可是自从娘亲去世,他就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了。 晏辞忖度着列下几种香料的清单,不经意回头,便看见自己的小夫郎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字。 模样认真,琉璃一样的眸子映着烛光,亮晶晶的。 “还不去睡觉吗?”他忍不住柔声问道,“我还要一会儿。” 顾笙摇了摇头,伸出细白的手指,小心问:“这个念什么?” 晏辞耐心地道:“这个是‘麝’,也是一种香。” 他用笔尖在砚上蘸了蘸,笔迹旁边又工整地写下一个繁体的“麝”字。 顾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落笔,直到晏辞低声问他:“你要试试吗?” 顾笙一惊,抬头看他,见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错愕的影子。 顾笙咬了咬唇,点头。 晏辞把座位让给他,自己站在他身后。 顾笙颤抖着握住那支毫笔,却是僵硬的一动不敢动,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 直到身后的温热贴上他的后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带动着他的腕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那只手修长,五指有力地托着顾笙的手指,一边写一边为他解释字的含义。 末了还特意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把“顾笙”两个字工整地写在一旁。 顾笙盯着纸上的字迹,忍不住道:“夫君的名字要怎么写?” 晏辞听到那两个字,睫毛微颤,握着顾笙的手,又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晏辞。 顾笙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他看着那两个字,心里最深处的念头破土而出,他也想做点什么,他想让自己能够站在晏辞身边,而不是这样每天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8. 第 8 章 [] 晏辞果真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了镇上的机坊。 布庄开在镇上,当晏辞带着顾笙说明来意,布庄老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面色泰然自若的晏辞,又看了看躲在他身后的顾笙。 “晏大少爷,你不至于吧?”老板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他身后的哥儿身娇体弱的,这大少爷怎么舍得让这小哥儿出门? 顾笙生怕别人会误会是晏辞让他来的,急忙抢先开口:“您误会了,是我主动想来的,和夫君没关系。” 听了这话,布庄老板的眼神更怪了。 并且已经脑补出一番,晏家没用的大少爷被赶出门依旧不知悔改,在家不干活当大爷,还逼迫自己柔弱的夫郎出门赚钱养家,还让夫郎说是自己自愿的。 虽然他不太想让顾笙在自己这里当机工,但是他更不愿意得罪晏家,虽然晏辞被赶出门全镇皆知,但这些有钱人的想法谁能琢磨出来。 正好坊里还有几个与顾笙同岁的小哥儿,不过大部分都是因为家里有特殊原因出门赚钱,哪有家里男人四肢健全,让小哥儿出门的道理? 晏辞倒是不是很在乎别人的眼神,既然顾笙想来,那让他来便是了。 他离开时还捏了捏顾笙的脸:“遇到什么麻烦就跟我说,要是觉得累,不想干了就回来。” 顾笙表面上听话地点头,但是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帮夫君的。他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定要让夫君刮目相看才行。 晏辞又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他一离开布庄,就脚步飞快地赶往四时香铺,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他要看看他那腊梅香这些天都卖了多少。 他现在很需要钱。 并且他对自己制出的香品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重生前他制出来的香放在市面上都是大卖的程度。只不过他以往只管制香,倒还真的没有亲自出去卖过。 但他给苏青木那些香,那个品质,怎么着也能卖出去一半吧? 晏辞之前还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就算只卖出一半自己至少也能挣个几百文。 几百文在这个世界也是只能维生几天,更何况现在自己不是以前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得养家糊口啊。 晏辞穿过热闹的集市,一直走到香铺所在的那条街市,远远就看见四时香铺外面和往常一样—— 冷冷清清。 晏辞顿时感觉心都凉了。 他走到门口,看着柜台前靠在竹椅上睡的口水都流出来的苏青木,和柜台上摆的整整齐齐的香品,心里热血翻腾,简直要吐了。 苏青木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带着怨念的目光,直觉敏锐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晏辞站在门口,目光直直盯着台子上的香。 “哎,你来了!”苏青木看到他还很高兴,热切招呼道。 晏辞一时之间没明白他高兴在何处。 苏青木坐直身子,眼睛雪亮:“你那招有用!” 他掏出整整齐齐的三十文往台子上一摆,没注意晏辞更加黑的脸,兴奋道:“我这铺子开张以来,第一次赚到二十文以上!” 然后他一枚一枚地仔细地数了九文,推到晏辞面前,想了想又拿出一文推过去:“给你凑个整。” 晏辞盯着面前那十枚铜钱,感觉身心受到极大摧残。 他扶额,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着牙道:“所以这几天到底卖出去多少?” “一副啊。”苏青木眨了眨眼睛,“三十文。” 晏辞欲哭无泪:“为什么只有一副啊?” 难道不应该卖出去一半或者更多吗?难道不应该他拿着几百文,买上大米白面,然后在夫郎面前表现一番,得到夫郎崇拜的目光吗? 苏青木也感觉气氛不太对,安慰道:“其实我觉得已经不错了,至少比我以前赚的都多。”他把剩下的钱收好,想了想,谨慎地提议道: “要不你上我那儿去喂猪吧?” 晏辞感觉自己要疯了:“我不要去喂猪。”他心态炸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一支香能卖多少!” 苏青木撇了撇嘴,心想这大少爷又开始做梦了,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以前从来不会制香。 晏辞看着苏青木一副完全不信的表情,郁闷地转身就走。 苏青木急忙喊他:“你去哪啊?” “回去想办法。”晏辞闷声道。“我不信我制的香就能卖出一副。” 才走出几步,又听到苏青木在身后喊: “那这钱你要不要啊?” 晏辞脚步顿住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然后硬着头皮把那象征着他尊严的十文钱扫进袖子。 ... 不应该啊。 晏辞沮丧地往回走,脑子里却是飞快转动,把每一步都顺了一遍。 香料没选错,步骤也是没有错,难道是宣传不到位?那也不应该就卖出去一副啊... 他一边想一边走,直到路过街角一个坐在地上拿着碗乞讨的叫花子。 他忍不住站住脚,朝叫花子碗里看了看。 一,二,三...... 十五文。 所以他现在改行去当叫花子,还来得及吗? 那叫花子本来正在晃着碗,突然看着面前一个的人正面色不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碗,立马警惕地把碗口捂住。 “...” 晏辞深吸了一口气,简直怀疑人生。 然而家里米缸已经空了,今天或者明天就要断炊,他必须弄点粮食回去,毕竟他不吃,顾笙还要吃啊。 面他是绝对买不起的,于是看着米摊上白花花的大米,十分没有底气地问老板:“米怎么卖?” 米摊老板随口应道:“哦,最近收成好,米价便宜,八文一升。” 八文。 一升米大概够他和顾笙吃两天。 实在不行要不他以后每天只吃两顿吧? 晏辞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了以往从来没感受过的,贫穷的力量。 在他记忆里,原主在晏家每天吃三顿,顿顿有肉的生活简直像是做梦。 亏他之前还花的大手大脚,他怎么敢的? 他狠了狠心,最终还是拿出八文钱:“买了。” ------------------------------------- 晏家祖宅。 晏家老爷晏昌坐在正厅,看着面前鎏金香炉里的半截线香,眉头越拧越紧。 一旁的老管家看着他面上的表情,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怒。 在那清冷缥缈的香气中,晏昌指着香炉,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管家: “这真是那畜...他做的?” 老管家点了点头:“派去采买粮食的王二看到的。”他补充道,“听说大公子这些天一直在西边的铺子做营生。 9. 第 9 章 [] 顾笙被安排在机坊最角落里的机杼上。 刚开始几天,老板见他身弱,让他每天织半匹布,结果顾笙手脚麻利地将棉锭放进梭子,熟练地踩着脚踏,不到一天就织完了一匹。 布庄老板颇为赞赏他,还额外给了他一点工钱。 由于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坐在顾笙旁边的小哥看他的眼神带着嫉妒。 “织的快又怎么样,生不出孩子有什么用?”直到顾笙又一次得到额外工钱,旁边的哥儿阴阳怪气道。 顾笙没说话,他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哥儿,穿着一身棉麻的衣服,粗布衣服下的腹部鼓起。 这哥儿是村子里猎户的夫郎,没有名字,跟着夫姓唤作王乔氏,别人都叫他乔哥儿。 因为王猎户前些日子摔断了胳膊,为了维持生计,乔哥儿只能挺着怀胎七月的肚子出来干活。 乔哥儿坐在机杼旁,他生的很俏丽,唇角的孕痣又红又润。 顾笙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乔哥儿费力扶着的巨大肚子上。 乔哥儿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得意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带着自豪的笑:“我可不像你,我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 他有点挑衅地看着顾笙:“村里的郎中说是个男孩!” 顾笙不知道要说什么,旁边一个小哥儿上前一步:“你都生五个了还没生出,怎么肯定这个就是?” 乔哥儿一看见这个哥儿,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 “你不要理他,他那人就那样。”见顾笙低下头有点沮丧,那小哥儿安慰他道,“他十四岁就成亲了,生了五个都没生出带把的。” 顾笙抬起头,看见一张颇为素净的面孔,一只眼睛亮亮的。 是的,一只眼睛。 这哥儿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右眼被萎缩的眼睑覆盖着,能看出里面空空荡荡的。 这小哥儿却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残缺的右眼,他看着顾笙手下紧实的布料,忍不住道:“你手艺可真好。” 顾笙还没被晏辞以外的人夸奖过,害羞地脸红起来。 “没有。”他小声说,“都是以前娘教的。” 过些日子跟这哥儿熟了以后,顾笙才知道他是镇上裁缝家的儿子,名叫应怜,在镇子上很有名。 应怜曾经有个相公,成亲以后因为一直没有孩子就总是打他。直到有一次男人失手把应怜推到桌角上,从此以后应怜就只剩一只眼睛了。 在那以后他就每天去衙门告状要求和离。 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可以休弃妻子或者哥儿,或者男人主动要求和离,官府才能判两人和离。 所以这哥儿当时去衙门,不管他夫家人怎么骂,甚至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拖走,他就是铁了心跪在衙门门前不走。 最后衙门生怕闹出人命,判了他和他相公和离。 这哥儿从此就在镇上出名了,没人敢惹,自然也没人敢娶。 ... 虽然乔哥儿总是嘲讽他,可顾笙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他圆润的肚子上,他知道那里有个小宝宝。 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有小宝宝。 这些事本来应该成亲前娘亲告诉他的,可是娘亲去的早,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个。 应怜看着他好奇的样子,问道:“你有几个孩子了?” 顾笙摇了摇头:“我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应怜奇怪地问道,“你不是成亲了吗?” 顾笙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小声道:“我生不出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他刚成亲,夫君不喜欢他,从来不和他睡在一起。每当有人问他为什么还没有身孕,夫君就对外说他生不出孩子。 其实他很想跟夫君说,他很健康一定能生出孩子,可是他怕夫君不信,而且这种话让他一个哥儿怎么说出口? 应怜看着他有点失落的样子,有点同情地看了看他:“你别太难过,生不出孩子不一定是你的问题。” 顾笙摇了摇头:“夫君他对我很好的,他不会乱说,一定是我的问题。” 除了乔哥儿外的几个哥儿闻言都凑了过来。 “他光对你好有什么用,应哥儿之前的相公最开始也对他好,后来还不是因为没有孩子...” “哎呀,我跟你说吧,你要想他一直对你好,就得怀上他的孩子!” 几个小哥儿七嘴八舌地你一言我一语,顾笙的脸上越来越白。 直到他们说:“你夫君要是不让你怀上他的孩子,那就是在找机会休了你!” “不会的!” 顾笙快哭了出来,夫君他那么好,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他勇敢地鼓足勇气辩解:“是我生不出孩子,跟我夫君没关!” 应怜见他快哭了,以为他自责,于是安慰道:“别怕,我那男人就是自己不行,还怪在我头上。” 他此话一出,整个机坊都安静了。 ------------------------------------- 晏辞最近无所事事,香铺也没有去,去了看着外面冷冷清清的就心烦。 不仅入不敷出,而且之前借用苏青木的料子他得想办法还给他。 当事者本人并不太着急,但晏辞还是有种负债的感觉。 他回到家靠在椅子上望着头顶房梁之间的蜘蛛网,手里的两枚铜板在指间被他摆弄的叮当作响。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路过,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田里没人除草...” “...得找个能干的小伙子...” 他把铜钱“啪”地攥到掌心里,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推开窗道: “这这这!我就是能干的小伙子!” 窗外几个拿着农具的农户同时回头,其中有一个就是几日前给他们送野菜的刘婶。 刘婶是村里的农户,前些天下山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在晏家院子门前休息时,被顾笙看到。 顾笙不仅给了她伤药,还帮她送东西回家,从此刘婶隔三差五就给顾笙送菜。 刘婶一见是他,上下打量了晏辞几眼,见这人生的白白净净的,一点不像干农活的人,不知那哥儿跟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随口答道:“哦,他男人在啊。” 她对这人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比较关照顾笙,既然这是他男人,就帮衬帮衬他,于是道: “晏家娃子,这几日得闲的话去跟着我家那个下地除除草吧,工钱什么的按日给你。” 正在沮丧的晏辞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他本来正在愁两天以后如何不饿死。 当天他就真的拎着锄头下了地。 前些天这些新种的稻苗已经插好了,如今有了长势。 只不过地里稗草长得也快,这种草长得和稻苗很像,必须隔几天就得去除一次。 最近家家户户都农忙,实在找不到有空的年轻男人,所以才找上了晏辞。 刘婶的 10. 第 10 章 [] 几天后。 苏青木家也在村子里,他在屋子后面筑了一个猪圈。 出乎晏辞意料的是,他发现苏青木家的猪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就算在村子里都算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狭小的猪圈里的猪有大有小,一个挤着一个在地上的烂泥中吭吭地嚎叫。 苏青木拿棍子在猪栏上“哐哐”敲了两下,那些猪一看有人来立马扇着耳朵笨拙地挤上前。 晏辞不敢置信地问:“这些都是你养的?” 苏青木将猪草放在铡刀下面铡碎,然后将碎了的猪草和煮熟了的麻子搅拌在一起,弄成一大桶糊状物,还往里加了不少盐。 他动作干净利落,把那团草绿色稀泥一样的东西搅匀,随口答道:“哦,珠儿养的。” 珠儿是他妹妹,大名叫什么不知道,村里人都叫她珠儿。这姑娘晏辞见过几面,不过没怎么说过话。 晏辞看着那些猪,问道:“你怎么不把猪圈建大一点。” “不能太大,太大猪长不肥。”苏青木把猪食倒在食槽里,群猪蜂拥而上,互相挤来挤去,长长的鼻子在食槽里拱来拱去。 光把猪食填满就要花费小半天时间,苏青木最后才给一只老母猪喂食,他说这头猪叫“大花”,是他这群猪里最能生的。 晏辞看着一头长度跟小牛差不多大的猪,硕大的肚子垂的几乎碰到地面,让他产生一种会肚子把脊柱压断的错觉。 “这是今年第二胎,马上要生了。”苏青木道,然后拍了拍手,对着老母猪亲切吆喝道,“过来大花。” 老母猪闻声,立马“吭哧吭哧”地上前。 晏辞将手里木桶中的猪食尽数倒进食槽,大花把头埋在食槽里,耳朵兴奋地扑扇着,卷曲的尾巴一摇一晃。 晏辞探头看着那猪进食的样子,心里竟意外获得一丝满足感。 苏青木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喂猪的。” 满足感顿时烟消云散。 “我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打听了没有?”晏辞这些天总能遇到一些村民,看到他之后就开始窃窃私语,然后带着八卦的眼神打量他。 隐约还有古怪的字眼传来。 晏辞也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又被人传了什么闲话。 上次把稻苗当野草铲了的事到现在还在别人口中流传,他的这具身体就像自带话题一般,从头到尾都能成为别人饭后谈资。 “哦,我之前让珠儿打听过了,她在村里人缘好。”苏青木手一挥。“不过那些长舌妇说的话,你放在心上干吗?” 说了什么话?晏辞迷茫地想。 苏青木没吭声,临走时却叫住他,还从屋里拿出一瓶酒,塞给晏辞:“拿着这个。” 他挤眉弄眼,用一种你懂的语气道:“对身体好。” “...” ------------------------------------- 入夜。 顾笙脱下外衫,把脱下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枕头旁。 他今天终于又羞又臊地跟应怜打听到了,要想生孩子,不能只单纯地睡觉,要脱-光了睡才行。 虽然不知道具体操作,但顾笙还是咬着牙,打定主意准备试一试。 他只穿了一件粗麻里衣,衣服质量本身就差,几乎能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皮肤。 他害羞地跪在床上,心里忐忑地等着夫君回来,他还是害怕夫君会像他们说的那样休了自己,所以他一定要快点怀上夫君的孩子。 等了许久,桌上的烛油灯已经快见底,晏辞却迟迟没来。 顾笙披上外衣下了床,他推开屋门,发现院子里没有晏辞的身影。 院子里没有,香房里没有,哪都没有。 他有些心慌,推开院门,却发现月光之下,不远处的田埂上坐着一个人。 ... 晏辞其实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连着几天没有收入,一直靠着顾笙织布来养活他们两个,还总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他以前一直过的顺风顺水的日子,所以现在难免产生一种无法控制的挫败感。 他现在非常想点一支烟,可惜没有,想喝酒,只有苏青木塞给他的那瓶。 晏辞盯着那酒许久,没有标签。 他拔出盖子,习惯性地去闻味道,结果浓重的草药伴随着刺鼻的酒味传来,差点没把他呛死。 好劣质的酒。 他心想。 不过毕竟是酒。 他仰头灌了一口。 浓烈的酒顺着食道一路滑入胃部,形成一团灼热的火,把他呛的咳嗽起来。 他这时才想起自己晚上没吃饭,他之前骗顾笙说自己吃过了,然后跑到井边灌了两碗冷冰的井水。 昨天前天也是这样。 于是酒一入腹,他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连带着胸腔里积攒多日的愤懑也暂时被压了下去,那酒劲儿很大,直冲上头,把头脑冲的发热,眼前一阵眩晕。 他睁着眼睛看着月光下远方树林斑驳的剪影,浑身上下卷进一种奇怪的炙热里。 他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 他将屋子里那些香料点了一遍,不过依旧没舍得把它们卖掉;方子他也是对了一遍又一遍,毫无差错,甚至用料都是上好的香木,不存在出错的可能。 晏辞陷入一种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尚且带着暖意的外衫披在了他的肩上。 晏辞眯着眼朝来人看去,却对上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有点熟悉。 顾笙看着晏辞酒气上头的样子,心里跳的很厉害。 夫君又开始喝酒了。他害怕地想。 以前夫君每次喝酒,酒后都会控制不住自己,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看着已有醉意的晏辞,离他两步远,没敢上前。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互相看着。 晏辞在酒精作用下有些反应迟钝,他饶有趣味地看着顾笙害怕担心的眼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鬼使神差地问道: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啊?” 顾笙愣了愣,一时之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等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摇头。 他看着晏辞有些浑浊的眼睛,再也顾不上害怕,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 晏辞感受到怀里的人颤抖着的身子,那温软的身子贴着自己,把他身上那股子燥热又增添了几分。 顾笙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夫君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他声音细细的,带着以往从没有过的坚定,用尽最大力气去抱住他。 夫君那次醒来说的话他依旧记得,刚开始他以为他只是骗骗自己。 然而这些天夫君这样努力地保护他,让顾笙体会到了以前从没有过的温暖。 夫君对着他永远云淡风轻地笑,可如今的这副样子,让顾笙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他宁可承认自己没用,也不想听到晏辞说这样的话。 “如果没有夫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顾笙抽了抽鼻子,“夫君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我会永远陪着夫君,哪里都不去。” 晏辞脑子“嗡”的一声。 那股温热的软香一丝丝钻入鼻腔,脑子里的仅存的理智在不知是酒还是什么东西的作用下消散殆尽。 顾笙埋在晏辞的怀里,直到下巴突然被人不容拒绝地抬起,带着水汽的眼睛对上一双染着酒意的墨色眸子。 顾笙泪眼朦胧间,隐约看见面前的影子突然放大,接着一阵芳香却略带苦涩的酒味充斥了他的唇舌。 顾笙微微睁大眼睛,晏辞一手牢牢托着他的后脑,一手紧紧锢住他的腰,两人的身体紧贴着不留丝毫缝隙。 顾笙眼前模糊,他用尽力气呼吸,直到几乎喘不过气来时,晏辞才放开他。 接着晏辞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朝屋子走去。 顾笙顺势紧紧搂住晏辞的脖子,身体不住地发抖。 他被扔到床上,晏 11. 第 11 章 [] 自从那天以后,顾笙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就是那种带着柔顺温和的表情,却总是如同和他有一层隔阂的样子。 晏辞也没有办法,他一想起那天的事就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还好是有好消息的。 苏青木早上跑过来告诉他,这几天他的香卖出去几副,不过虽然有人路过店门时,闻到味道在门口围观,不过就是不买。 晏辞点了点头,这消息对他来说也算不上好,离他的预期差太远。 他在家里整理香柜时,意外发现一盒有些年头的盒子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被放在柜子最上面积满了灰。 他打开来看,一股颇为古典的异香迎面而来,他微微惊讶,只见里面是一盒小指肚大小的香丸。 这香丸还不是普通香粉做的,是由四种在各色合香中被用的最多的香料制成。 怎么会把这个香遗落在这里? 他抬头看了看柜子。 若是把这香卖出去,就可以解了他最近缺钱缺粮的燃眉之急,毕竟香料他要留着试香,但这种现成的东西还不如卖了。 他将那盒子带去店里,放在桌子上,正打算忙点别的。 然而目光落在盒子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 他找了半天才从香铺里翻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香炉。接着烧了一小块木炭,等到木炭被烧的红透,才将其小心地插-进香灰中央,用香著将香灰从四面一点点埋到中间,形成一个小小的山丘状。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难得的享受了片刻的宁静,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某个晴朗的午后。 接着费了半天劲找了一小块陶瓷片放在香灰最上面,将香丸用刀切成屑放在陶瓷片上。 不多时,陶片在木炭的炙烤中逐渐升温,在不疾不徐地热气薰腾下,那小块香丸缓缓散发出舒缓典雅的香味,充盈在房间里。 他阖上眸子,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吸。 这久违的味道里,他体会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连带着多日的疲倦和烦闷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 直到“嘎吱”一声,门开了,苏青木从外面进来,闻到这味道吓了一跳,又退出去看了看牌子,确定是自己的店才进来。 “厉害。”他说,“我这店硬是被你这香衬出了日入十两的感觉。” 晏辞睁开眼睛,幽幽道:“这可叫艺术。” 他气质从容随性,虽然此情此景下,有“附庸风雅”之嫌,但举手投足之间偏偏带着富家公子的味道。 “这又是什么?” 古香典中记载了四种用途最广的香料,各个价值不菲,合称“沉檀龙麝”,而由这四种香料制成的香则被称为“四合香”。 苏青木表示闻所未闻。 晏辞单纯地愉悦自己,只想在这味道里放松了一会儿。 结果不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走了进来,一推开门就皱了皱眉:“什么味?” 这姑娘梳着一条长长的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子,她的眼睛简直和苏青木一模一样,但是和苏青木那双有神的大眼不同,这姑娘的眼睛就像一只猫儿。 这双眼睛,给见到她的人第一印象就是,这是个灵动的姑娘。 在看清屋里的景象后,她转向苏青木:“你还在这干嘛?大花这几天就快生了,你赶紧回去看看。” 苏青木看到她就难受,嘟囔道:“知道,我算着日子呢。” 这姑娘便是他的妹妹,叫做珠儿。 她一般不会往铺子来,只不过这几天大花待产的缘故,她为了抓苏青木来过几次,每次都把她哥押回去的。 她没有理苏青木的抱怨,看着那只香炉挑了挑眉,看着苏青木忍不住道:“你还没放弃这铺子?” 晏辞轻轻咳了一下,苏青木还没开口,就听她道:“省省吧,你们这样是卖不出去的。” 苏青木不开心道:“你懂什么?” 晏辞倒是有些惊讶,看着她问道:“何以见得?” 珠儿叹了口气:“你们俩个都不知道要把东西卖给谁,就敢开门做生意。” 两个人对视一眼,晏辞坐直身子。 “怎么说呢?”他语气放缓许多,听着颇为谦虚。 珠儿大大方方找了把椅子坐下,问他们:“你们这香一副能挣多少钱?” 苏青木老老实实道:“三十。” 珠儿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镇上的百姓每天能赚多少钱?” 晏辞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就听珠儿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般道: “据我所知,镇上东边的姚娘子每天纺线大概能赚到六十文左右;” “村子里徐家的阿大去镇上帮人扛东西,一天能挣八十文;” “还有就是跟我家关系比较好的阮屠户,他家有六口人,我之前把猪血卖给他,他说每天能赚一百五十文。” 她放下手指:“你觉得他们谁愿意随便花三十文买你的香?” 晏辞沉默了,苏青木道:“那就卖给能买得起的呗。” 珠儿白了他一眼:“愿意花费三十文买香的人,在镇子上有几个?况且还是你这一点名气都没有的小铺子,他们为什么不去更大更有名的铺子买?” “我认为我做出来的东西比他们都要好。”晏辞突然开口,看向珠儿。“至少在品质上,我不会出错。” “再好的东西,只要不被人知道,都可以视作不存在。” 珠儿笑了起来:“我承认你是有些本事的,但是你找上他之前,他这铺子都两年没开张了,你也不打听清楚了就敢在这儿卖。” 她摇摇头,站了起来对着苏青木说:“等你把爹留下来的那些木头都花光了,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养猪吧。” 苏青木非常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晏辞却站起身,态度认真地道:“珠儿姑娘。” 珠儿看了他一眼:“我有名字。” 她指了指苏青木:“他叫苏青木,我叫苏白术(zhu,音烛)。” 青木,白术。 竟然还是两种香药的名字。 “苏姑娘。”晏辞朝她作了一揖,“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 顾笙没来之前,乔哥儿一直是机坊里手最快的。 只不过自从顾笙来了之后,每天东家奖赏的额外工钱就没有他的份了。 顾笙没有抬头都能感受到乔哥儿的眼神,只是他是温和惯了的人,没有去看那带着敌意的目光。 还好旁边有应怜,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又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机坊的机工们三两成群离开机坊,顾笙才从机杼旁站起。他现在总会下意识去躲开晏辞。 “你夫君不来接你吗?”应怜奇怪地问。 顾笙点了点头:“他应该在外面了。” 等到他出了机坊大门,却发现拱桥上,晏辞一向会等他的地方空无一人。 顾笙的心沉了下来,他垂下头,站在门外一时之间不知要去哪里。 “怎么,你相公没来接你?”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笙一惊,转头就看到乔哥儿俏丽的面容,一手扶着腰,一手抚摸着肚子。 顾笙不愿与他结仇,往一边站了站。 乔哥儿冷哼一声,嘲笑道:“不会是被人腻了吧?”他得意地道,“生不出孩子的哥儿还有人要?” 顾笙不想再听他说话,转身欲走。 这时一个长相五大三粗的男人从旁边过来,朝着乔哥儿道:“你不赶紧回家,乱跑什么?” 乔哥儿听了他的声音浑身一颤,本来俏丽的容貌白了三分。 “没,我就随便走走. 12. 第 12 章 [] 顾笙被他突如其来一问,一时之间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下意识想转过头不看晏辞的眼睛,可晏辞的手指微微发力,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转过头去。 “不许回避。”晏辞微微加重了声音。 下一刻不出意外地看着顾笙委屈地眨了眨眼,白皙的脸上迅速挂着一抹绯色,几缕碎发柔顺地垂在耳侧,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虽然他被晏辞捏着下巴转不过头,但眼睛赌气一般垂下,就是不去看他。 他的这副模样实在让晏辞强硬不起来,只能松开手,放软了声音:“你是不是又乱想了?” 晏辞虽然察觉到了小夫郎的变化,但他左想右想也没明白原因。 难道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但是为什么顾笙会这么大反应? 这种事要是两个人身份换一下,比如他想但是顾笙不愿意,然后他生气了,这他倒是可以稍微理解。 顾笙本身给他的感觉就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少年,所以他怕顾笙担心,一直努力在顾笙面前表现的一切如常。 但是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不然万一以后误会大了就不好了。 顾笙看着晏辞温柔的眼神心里更加难受了,他从小被教导着不要有所求,成亲了只要乖乖听夫君的话便是,总是如此。 可是面对眼前的人,顾笙好怕会失去他,以至于他在心里强迫自己去做点什么。 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伸手抱住晏辞的腰。 虽然行动很有勇气,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眼尾滑了下来,还带着鼻音,像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猫,说出的话让晏辞心都慢了半拍: “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晏辞被他抱住的一刻,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他抬起顾笙的脸,低头认真地注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面前的人眸子被水汽洇湿,鼻尖通红,却一边紧紧抱着他的腰,一边仰着头去找他的眼睛,语气委屈:“可他们说生不出孩子的哥儿会被休的...” 晏辞:??? 还有这种说法? 晏辞用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思考,还没有想到这个层面上。 之前他还以为是自己那天喝多了吓到了顾笙,暗地里还自责了一番,倒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毕竟顾虑顾笙的年龄问题,再有想法也不行,可没想到小夫郎的想法似乎比他还多。 晏辞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用手指轻柔地擦去顾笙眼角的泪水:“就因为这个?” 他托起顾笙的腮,耐心温和地道:“我不会休你的,跟有没有孩子没关系,我不会休你。” 顾笙听了这话,一直紧张的心才微微放松,但也只是微微放松。 他睁大眼睛,还是不太相信,紧紧抓着言辞的衣服,害怕地问:“真的吗?” 晏辞在心里叹气,面上却是板起了脸故作严肃:“那你是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 顾笙吓得赶紧再次抱住他,生怕他不信一样表决心道:“我听你的!” 晏辞身子被他这么一抱,浑身轻轻颤抖,一边抱住他,然而另一只手却用力捂住嘴,唯恐自己压在喉咙里的笑声溢出来。 他的小夫郎也太可爱了吧。 他好不容易才把笑容收起来,伸手拉开顾笙,让他看着自己,表情一本正经道:“那说好了,以后若是有什么问题都直接跟我说,不许自己憋着。” 顾笙用力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我真的能生孩子...” 晏辞心情大好,捏了捏他的脸:“行,以后生十个。” 顾笙本来已经不哭了,一听这话眼泪又落了下来,小手抹着泪,抽抽噎噎道:“我生不了那么多...” 生那么多自己要累坏的... 晏辞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笙把头埋到他胸前,感受着他胸腔震动,听着他笑声清朗,连带着耳朵也变得白里透红,上面浅薄的绒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 晏辞一把抱起还在抹泪的顾笙,跨上马车。 他熟练地挽起缰绳,然后转头用力在顾笙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顺带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马鞭一响,小棕马迈开步子,车轮滚动。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路上顾笙一直紧紧偎在他的怀里,抱得那么紧。 到了家以后,晏辞先给马槽填了一把苜蓿,这东西还是他花了一文钱买的。然后安抚了顾笙,又亲自去厨房下厨熬了一锅粥,虽然他厨艺不精,但这种简单的伙食还是可以胜任。 家里唯一那口铁锅兼任了烹煮煎炸各项全能,是他们家的大功臣。晏辞在这种吃稀饭的日子里深深体会到有一口锅的重要性。 顾笙一直抱着膝坐在床上,他已经不哭了。等到晏辞满头是汗地拎着锅过来,他才坐到桌子边上,小口地喝着晏辞盛给他的粥。 粗瓷盘子里难得多出两枚清水煮的鸡蛋,这鸡蛋是之前晏辞帮村里人搬东西换来的,自从之前把苗当草锄了之后没人敢用他,只能干些其他的零散活儿。 那鸡蛋一看就是散养的鸡下的蛋,虽然个头不大,但在此时的晏辞看来已经算一道美食了。 晏辞飞快地干掉了自己那个,顾笙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把自己那个也放到他碗里。 晏辞一下子哽住了。 他抬头看了看顾笙,后者没有看他,只是小声道:“我不太饿,吃粥就好。” 晏辞放下筷子,他看着小口喝粥的顾笙,伸出手帮他把垂下的发丝拢到耳后。 “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他把那枚鸡蛋剥好了,将上面的碎壳一点点剥去,然后放在顾笙的碗里。 顾笙摇了摇头,放下碗,脸上微红:“过什么日子不重要。”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漂亮的眸子完成两道月亮:“能和夫君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 “你问我应该怎么把 13. 第 13 章 [] 这些天天气变得阴沉起来,空气中还带着令人烦闷的湿热。 晏辞一早就起了床,他打开门看着远处笼罩在蒙蒙云雾中的山林。 那处山位于白檀镇以北,名字叫做小檀山。 他们在的这个小村子正好就在山脚下,从村子的北边出去,一路向北就能看到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 平日里经常有上山砍柴,或是打猎的村民,不过这些天天气还没到最难熬时,此时水菖蒲开花正盛,正是上山采摘的好时候。 晏辞看了看天气,头顶上云块凝聚在半空中,似乎再过些时候便要下起接连几天的大雨。而大雨过后,必是五毒俱出,寻常之人难以进山。 他准备在雨季来临之前进山一趟。 因为他要去山里里采香,去找找自己想要的香料。 早起趁着天气凉爽,顾笙将剩下的米炒熟放进布袋子里,用绳子扎紧。他看着已经整理好行囊,正在往头上戴斗笠的晏辞,欲言又止。 晏辞回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又捏了捏他的小脸,把前些日子做的一个简陋的百刻香放在桌子上。 这种香与日晷有异曲同工之妙,先是用圆形模具雕刻出镂空花纹,再将香粉填满镂空处,撤下模具后便形成了一个如纂文般的图案。 其上可以细分为一百刻度,对应着一天十二个时辰,从头点燃,等到烧到尾时恰巧是一天时间。 晏辞还特意在香纂上标了一个记号,笑着对顾笙道: “你看,等烧到那个位置,我就回来了。” 顾笙脸上并没有露出他想看到的喜悦,只是默默看着他。 晏辞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背起家里唯一的竹篓,拎着镰刀便要出门。 脚刚要踏出去就被顾笙拉住了衣角。 他回过头,看到小少年咬了咬唇,犹豫着开口:“我想和你一起去。” 这次难得的没有用请求的语气,非常有进步,但晏辞还是拒绝了。 “不行。”晏辞摇了摇头,“山里蚊虫多,你这细皮嫩肉的,要被当干粮的。” 顾笙有点不服气地道:“我才不是细皮嫩肉,我小时候就经常上山。”他想了想补充道,“夫君之前肯定没进过山,你这样会迷路的。”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以前为了给家里补贴家用,小的时候经常往山上跑,有时还会采些蘑菇回来炖汤。 反之,他才不相信晏辞以前上过山,他一个人去肯定要迷路... 最终在顾笙的坚持下,晏辞只能同意了。 “不过你要好好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 顾笙非常听话地点头。 小檀山虽然不高,却也称得上是草木繁盛,晏辞找了根粗细适合的树枝当手杖,沿着那条村民上山的小路往山上走。 他没敢往深走,此时深山里面虫子多不说,更主要的是顾笙跟在他后面,他可不想让小少年出什么意外。 路边的浅草丛里长着几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草,小花上长着微小的绒毛。晏辞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拿起镰刀把它们采割下来。 “这个是藿香,这几株刚刚开花,现在采下来刚好。”晏辞朝顾笙解释道,并将那些草放进竹筐。 他拉住顾笙的手一边向前开路,一边叮嘱他注意脚下。 从山顶留下的一条小溪,这溪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檀香溪”,临近溪边,各种有香用药用价值的植物便多了起来。 有几株正在花期,开着黄色小花的零陵香,也就是常说的薰草;旁边还生着些花朵垂落,已经长出青涩果子的草豆蔻。 溪边的石头缝里长着长势繁茂的菖蒲,几乎有半人多高。晏辞也不含糊,找了几株长的好的连根一起挖出放进背篓里。 小溪并不宽,澄澈的溪水中错落着圆形石头,铺在溪底的泥沙中。溪对岸是成片的,四季常青的松木林。 晏辞手长脚长,背着背篓,拎着镰刀像只鹿一样灵巧地跳了过去,回头去接顾笙,就看到他也学着自己的样子。 小腿一迈。 然后脚底一滑,“噗通”一声坐在了小溪里,水花四溅,被淋了满头满脸,乌黑的发粘在额头上,还被呛的咳嗽起来。 晏辞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到自己开心的笑声在耳边回响。 溪水里的顾笙听到他的笑声抿着唇,没有理他,小脸雪白。 晏辞识相地赶紧闭了嘴,大步迈进溪里。 顾笙用手捂着脚踝,鼓了鼓腮帮子。 晏辞弯下腰去看他的脚腕,只见顾笙的一只脚卡在了两块石头之间,嫩白的皮肤红了一片。 晏辞把筐放到一边的岸上,蹲下身去。 他小心地将顾笙的脚从石头缝里拿出来,轻轻帮他揉着脚踝。 “疼?” 顾笙摇了摇头。 晏辞“啧”了一声,捞起他的腿弯,将小人儿一把抱起来。 他把他抱到溪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然后脱下外衫垫在岩石上,再把顾笙放在上面。 接着单膝跪地,把顾笙的脚放在他的腿上,这才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鞋子。 顾笙低着头看着晏辞动作,雪白的脚掌被他小心地握在掌心,晏辞低着头问道:“能动吗?” 顾笙轻轻一动脚踝处就传来剧痛,他摇了摇头。 晏辞认真低头研究了一会儿道:“好像脱臼了。” 顾笙脸都白了,而且晏辞温热的手指还不时触摸到他的脚心,弄的他浑身都在发痒,连疼痛都顾不得,恨不得立马把脚抽出来。 顾笙只能小声地问:“那怎么办?” “可以接上的。” 晏辞比划了一下,十分有自信地抬头:“我数到三就帮你接上,不过有点疼,你忍一下。” 顾笙紧张地点了点头,攥着衣服吸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听着晏辞的声音: “一,二...” “咔嚓” 清晰的骨节复位声传来。 顾笙瞪着晏辞,晏辞抬头无辜地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 许久,顾笙才反应过来,咬着唇控诉道:“你没数到三...” 晏辞诚实地点头:“没有。” 他站起身大笑着把顾笙抱在怀里,又安慰了好一阵才蹲下身,将背部朝向他:“来吧来吧,夫君背你。” 顾笙还犹豫了一下,等到晏辞又说了一句“来啊,别害羞。”他才将身子伏了上去。 晏辞掂了掂背上的人,轻的像只猫。他将镰刀放进筐里,一手拎着筐,一手拿起木棍,末了还不忘转头交代背上的人: “你可要抱紧啦,要是掉下来我可就直接走了。” 顾笙瘪了瘪嘴,胳膊却听话地环紧晏辞的脖子,把鼻尖埋进他的发里,闻者干净好闻的梅花香,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晏辞迈过小溪,直接奔着那片松林而去。 这片松林位于小檀山山腰以上的位置,长势不算茂盛,大概是这里气温比山脚低的原因,距离地面很高的 14. 第 14 章 [] 顾笙远远地看着晏辞将火生了起来,然后又毫不避讳地把衣服脱下来晾在一边。 他把竹筐里采的香草全部拿出来,逐一放在火堆旁边,那几颗松果更是格外在意。 把所有东西都摆好了,回头看到顾笙已经坐在了旁边,脸还是白的,不知是冻的还是淋的。 顾笙又坐的离火堆近了点,两个人把袋子里的炒米分了吃掉,身子才算渐渐暖和不少。 晏辞看了看他,伸手握住他的脚踝,顾笙轻轻挣了一下便没有反抗。 却见晏辞把他的脚放在自己膝上,然后从筐子里找出一株香草,用手指把叶片细细撕碎了,直到汁液流出才将它们放在顾笙尚有些红肿的脚踝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在皮肤上蔓延,顾笙奇怪道:“没想到这些还能治病。” 晏辞用鼻子“嗯”了一声:“香药同源嘛,不是所有药材都能当香料,但是所有的香料都可以入药。” 他耐心地帮顾笙穿上鞋,看了看他:“把衣服脱下来烤一下吧。” 顾笙还是有点害羞,他是个哥儿,没办法做到像男人那般坦然脱掉衣服。 但奈何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实在难受,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眼前的人又是自己的夫君,有什么害羞的。 但是晏辞笑了笑,似乎很清楚他的顾虑,转过身继续把那些香料烘干,没再去看他。 顾笙面上微红,赶紧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里面的底衣还在,然而沾了水薄薄的一层贴在身上,看起来就跟透明的一般,让他面红耳赤。 好在晏辞似乎很了解他的心思,等到他身上那件小衣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晏辞才起身披上外衫,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一条缝往外看。 外面已经昏暗的不见五指,而且狂风大作,把脆弱的窗扉吹得吱呀作响,有风灌进来,将火盆里的火吹得起起伏伏。 晏辞心里一紧,搞不好真的要在这过夜了。 “早知道就不带你过来了。” 他有点后悔把顾笙带来跟他一起受罪,走到他身后,看着顾笙有点冷的样子,伸手帮他把头发散开。 火光下顾笙散着头发,任由晏辞用手指将他湿的粘在一起的发丝一一顺开,印象里就连娘亲也很少会如此细心对他。 晏辞给顾笙梳着头发,他看着手下的长发,可能因为营养不够的原因有点枯燥,他梳着梳着突然笑了:“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养的猫。” 他现在就有一种给猫咪顺毛的错觉。 顾笙好奇地问:“夫君养过猫?” “嗯。”晏辞点了点头,“以前养过一只白色的狮子猫,很粘人,总是到处掉毛。” 他把顾笙抱起来搂在怀里,让他舒舒服服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把他发凉的双脚握住,尽量将热度传给他。 另一只手用木棍将火盆里的木材翻了翻,让其烧得更均匀。 顾笙身材本就瘦小,此时蜷在他怀里更显小小的一只。 他有点害羞地缩了缩脚趾,圆润小巧的指头在晏辞掌心划过,就像猫咪的爪子挠过。 这样一个夜里,这样的姿势,晏辞本来没有什么想法都要变得有想法了。 晏辞把思绪撇开,莞尔:“睡不着?” 顾笙点了点头,晏辞想了想:“那讲个故事?” 顾笙眨了眨眼睛,有点期待,然后才鼓起勇气:“我想听你的故事。” 晏辞正拨弄火的手一顿,虽然不知道顾笙为什么回想听这个,但很明显他想听的是现在这个“晏辞”的故事。 “我的故事很短的。”他轻轻一笑,回忆着自己以前的人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起。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这些吗?”他想了想。 “我的祖父是一个干瘪的小老头儿,没什么特点,就是鼻子很灵,比我还要灵。” “小时候他养了我一段时间,这些关于香料的知识都是他教给我的。” “不过他脾气很爆,教我识香的时候总打我,分不清香料被他打,背错了方子还被打,调错了味道又被他打。” 晏辞看着火堆,回忆着似乎很久远的时光,火光在他的眸子里跳跃。 那时的他很小,但是对味道的敏感,让他在长辈们看来是很有天赋的后人。 只是他和所有年轻人一样,越长大,越向往外面的世界。 他不愿守着那些老旧的器具过一辈子,不愿一直待在那个小山村。 于是他鼓起勇气,跟祖父说他要离开。 祖父听完他半真半假的一大堆理由,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下一下抽着他那根旱烟袋,破天荒第一次没有用那东西抽他。 想走就走吧。 如果在外面累了,记得回来。 那是祖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见晏辞盯着火堆出神,顾笙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晏辞这才回过神来,于是轻声道: “不过长大后我就离开了他身边。” 他去了外面的世界,在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见识了各种繁华,以至于他几乎忘了那个在深山里的小村子。 就在那个暑假开始之前,他和朋友庆祝考试结束,出去玩到凌晨。 第二天下午在宿舍中醒来,看到手机里几十条短信和未接来电。 他祖父在村子里的邻居告诉他,他不会用手机的祖父病重,想见他一面。 那天他睁着眼睛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才回到小村子,却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这些他深藏于心的秘密,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或许会带进坟墓里,即使顾笙好看的眼睛还在专注地看着他。 晏辞垂头看着他,只是说:“后来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他留在了山村里,将祖父留下来的香方全部誊抄了一遍,将那些他以前故意不好好学的香方统统记在了脑子里。 从那以后他一直是一个人,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祖父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一个人收拾了祖父的遗物,一个人操持了葬礼,一个人送走了来安慰他的邻居。曾经说等毕业赚了钱就带祖父去城里的话,永远实现不了。 那段时间他很消极,甚至不知何去何从。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很难熬。”晏辞轻声道。 直到因缘巧合下遇到顾笙。 他连着熬了几个晚上,报复自己一般调着香。 再次睁开眼睛,看见了躺在他身旁的人。 眼前的少年告诉自己,他需要他。 … 不知是不是晏辞语气里不自禁流露出的落寞,顾笙侧过身,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腰,然后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似乎想将全身的热量传给他。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有时候不用说话却可以表达很多。 他维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许久。 久到晏辞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没有再开口。 忽听顾笙小小声道: “我会陪着你的。” 声音很细,像往常一样,语气里却无比坚定,如同在许下什么诺言。 晏辞心里一暖,将他搂的更紧一点: “嗯,睡吧。” 许久,等到怀里的人安稳睡去。 晏辞守着火,低头看着顾笙的睡颜。 其实他没跟顾笙说,顾笙如今应该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亲近的那个了。 最开始时,照顾顾笙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的,无论是担负原主的责任还是他变相的自我救赎。 再后来他也说不清,经历了无数个漫长孤独的夜后,如今每个清晨醒来都能看见身旁人的样子。 他说不清,是顾笙更需要他一些,还是他更需要顾笙一些。 … 次日清晨,天空终于放晴了。 晏辞叫醒了顾笙,把香料收进竹筐,打开门,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爽。 回家后他马不停蹄地将采摘来的香料晾干,采的几株藿香、甘草、零陵,一一摘掉多余的枝梗,一直晒到干燥,才磨成粉,分罐而装。 顾笙坐在一边看着他忙,好奇地指着这些药草:“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加水再煎呢?” “这种香草和香木不一样,不能用加水煎制,不然香气会淡许多。” 晏辞闻了闻磨好的香粉,他其实不太经常用这种由香草磨成的香粉来制香,一般常用于和其他香材搭配。 晏辞放下了手里的罐子,目光转到昨天采摘的松果上。 他记得不错的话,古书中的确有一种香方,既不需要名贵的香木,也不需要药用的香草,甚至制作之方法也是前所未有的简单。 ... “这就是你把这些秽杂搬来的原因?” 苏青木看着地上放着一筐松子壳,一筐晾干的橙子皮和梨皮,还有一筐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甘蔗渣? 他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些甘蔗渣,似乎想从里面发现什么与众不同,但看了半天:“说实话,这东西喂猪,猪都不吃。” 晏辞已经习惯了他三句不 15. 第 15 章 [] 晚上吃过饭后,晏辞给顾笙上了药。 “这些天别去镇上了。”他轻缓地替他揉着脚踝。 顾笙刚开始还逞能说自己没问题,不过晏辞第一次态度如此强硬,并且没有顺着他。 “听话。” 晏辞就说了两个字,温和的声音里却带着绝对不容拒绝。 顾笙嘟了嘟嘴,任由晏辞把他抱到床上,然后老老实实地缩在被子里,只剩下一头乌黑的发散在床榻上。 两只露在外面的眼睛黑黑亮亮地,一眨不眨看着晏辞,又乖巧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揉搓一遍。 晏辞觉得心被勾的痒的不行。 于是他直接灭了油灯,连着被子一把将小夫郎带到怀里。 顾笙轻声叫了一下,晏辞将鼻子埋在他的发间,狠狠吸着那简单却让他无限着迷的味道。 顾笙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缩了缩脖子。 “睡吧。”他听到头顶上方,晏辞声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他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如往常一样缩在晏辞的怀里,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第二日,晏辞独自一人去的镇上。 顾笙脚已经没有大碍了,稍稍有点肿。虽然晏辞叮嘱他要好好修养,但他不愿意在床上躺着,就爬起身把屋里屋外收拾了一番。 临近中午的时候,顾笙下厨做了点吃食,晏辞这些天偶尔会回到家里吃午饭,顾笙也不知道他今天回不回来,索性先烧上火做了。 就在他刚刚做好饭的时候,忽然听到院门被敲响了。 顾笙心中一喜,赶紧把鞋穿好,一蹦一跳跛着脚去开门。门开的那一瞬,顾笙一句“夫君”还没唤出口,就愣在了原地。 门外边不是晏辞,而是一个穿着青色圆领长袍,头戴儒巾,长相有些儒雅的中年人。 他在看到顾笙的那一瞬眉头紧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顾笙紧张的身子都僵了,他在袖子里捏紧手指,嗫嚅地唤了一声:“爹。” 中年儒生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进了门。 站在院子里看着简单的几乎没什么东西的院子,以及一旁破旧的马棚,还有旁边几间不知有多少年头的屋子,直皱眉: “你现在就住这种地方?” 顾笙没有说话,这中年人正是他的父亲顾绰,年少时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到二十岁就过了童试,从此成了镇上唯一一个秀才,也算是风光一时。 无奈后来的乡试一直没过,但这小镇上识字的人就不多,更何况能考中秀才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因此不少人都想和他攀亲戚。 顾绰当年在一堆求亲的人中选择了镇上第一首富晏家,凭借着晏家丰厚的彩礼过的相当不错。 他看了看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顾笙,对这个唯一的孩子难得的露出了少见的耐心: “要不是听镇上的钱媒婆说了你的事,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跟着你那相公搬到这里了。” 他直摇头:“没想到这亲家这般不留情面,你如今这般处境,都是那浪荡子害的。” “爹。”顾笙开口,“夫君他现在对我很好,我愿意跟他在一起。” 顾绰道:“对你好有什么用,谁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沦落这般田地,为了留住你才对你好的。看看你现在住的屋子,还不如成亲之前。” 他转过头看着顾笙:“你是好孩子,爹不会让你受苦。” “你记不记得你在胥州的表哥,你俩小时候玩的很好的那个...上个月断了弦,爹已经跟他说好了,只要你跟这公子哥和离,到时候风风光光嫁过去,后半辈子一直享福。” 顾笙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表哥,年幼时见过几面,由于表亲之间联姻很普遍。 若不是晏家给的彩礼更丰厚,说不定此时他已经在胥州了。 可如今顾笙听了这话,不敢置信地抬头,嘴唇颤抖:“爹,按照律法哥儿不能提出和离的,况且我绝对不会跟夫君和离!” 顾绰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这个儿子痴傻的很,一点儿都不像他生的: “你只需要去官府,跟大人说他对你不好,到时候爹找几个人帮你‘作证’,和离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嘛。” “你这么年轻,没必要和这不成器的绑在一起一辈子。” 他看了看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顾笙,催促道:“赶紧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了,跟爹离开这儿。” ------------------------------------- 丁子,藿香,苜蓿,兰香。 晏辞把前一天放在冷酒里浸了一夜的棉包取出,把香料放进煮沸的酒里用文火煎煮。快要煎熟时才将其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瓷瓶。 这种香油对头发枯黄有奇效,他也是前几天看到小夫郎头发有些干枯,才想起来这个法子,如果好用说不定也可以卖出去。 他正在香铺后面的院子里忙着试验制作发油,忽然听到前面有声音传来,似乎还是女子的声音。 他连忙把手中的瓶子放下,直接推开后院的门往前面走去。 远远地就见柜台前两个打扮朴实的少女,正小心地朝里面张望。晏辞第一次如此了解苏青木看到自己来买东西的心情。 “需要点什么?”他面上无比平静,大步走过去。 那两个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他,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开口:“这里有卖香膏吗?” 晏辞眨了眨眼睛,伸手将台子上的四合香推过去:“你是说这个吗?” 两个少女打开闻了闻,立马兴奋地对视了一眼,小声交谈道:“就是这个!” 那个胆大的少女又问道:“这个怎么卖?” 晏辞张了张嘴,脑子里想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五文一个,十文三个。” “这么便宜?!” 两个少女不可思议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赶紧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十文钱:“那我们要三个。” 两个人走后,晏辞看着台子上的十文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这是卖出去了? 正当他还沉浸在第一笔钱的喜悦中时,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村里汉子打扮的人来到附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四处张望。 晏辞颇为贴心地主动问道:“想买点什么吗?” 那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走上前,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就是你这有没有一种香啊,很便宜还挺好闻。”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下,“都是我婆娘,非让我来打听...” 晏辞赶紧再一次把东西拿过去 16. 第 16 章 [] “你来的正好。”那中年人受了他的礼,说的话却不给他留丝毫情面。 “我这孩子自小养的性情温和,先前见你也是仪表堂堂,才把他许配给了你,哪知你成亲之后竟是这般不求上进。” 顾绰用一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语气评判道,对面前这个名声不好,最主要还身无分文的草包没有丝毫尊重。 想他凭借秀才的身份一向在镇上被尊敬对待,若非晏家有些钱财,他才不会让自己与这些商贾之人有联系。 如今他这个便宜儿婿被他爹赶出了门,以后怕是沾不上晏家的便宜。不如赶紧趁着顾笙还没有孩子让他改嫁,这样还能再收一份聘礼,保证后顾无忧。 “既然你回来了,那快点把和离书写了,看在我儿伺候过你这几月的份上,就别让他下半辈子还跟着你受苦了。”顾绰煞有介事道。 顾笙攥住晏辞的袖子,急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晏辞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岳丈大人,先前的确是小婿的错,小婿这段时间已经痛改前非,断不会再让夫郎与我受一点苦。” 顾绰冷笑道:“你都已经被赶出家门了,还住在这破屋子里,这还不叫受苦?” “夫君他从来没让我饿过肚子。”顾笙眼睫微颤,“住在哪里不重要,能和夫君在一起就好。” 顾绰似乎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小儿子敢出言顶撞他,怒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晏辞将顾笙拉到身后,微微蹙眉:“岳丈大人是读圣贤书明事理之人,何必要把念头强加于别人之上?” “那又如何,我这是为了他好,难道就让他跟你这样穷一辈子?”顾绰一甩袖子,脸上的神情一派正义凌然,仿佛真的是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 “我已经给他寻了一门好人家,无论家世学识都在你之上。你不过一介商贾之子,自己不上进,莫要耽误别人。” “为了他好?”晏辞笑了起来,“既然是为了他好,你从头到尾就不问问他的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顾绰觉得晏辞莫名其妙。 “他是个哥儿,无非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罢了。” “...” “而且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要是不同意就拿十五两出来。”到了此刻,顾绰终于不再打着对顾笙好的幌子了。 十五两这是人家答应给他的聘礼钱,虽然一个改嫁的哥儿根本不值这么多,但毕竟顾笙成亲前的名声很好,人又长得标致,这些聘礼对于顾绰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我没有十五两。” 晏辞心想,我今天刚挣了五十文,就有人管我要十五两,这就是世道险恶吗? “没十五两就写和离书。”顾绰冷哼一声,捋着胡子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全镇都知道你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晏辞本来还心境平静,听了这句话头皮都炸了。 他气极反笑:“我怎么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了?” 顾绰捋着胡子,悠悠道:“整日无所事事于社稷不利,此为不忠;不能承欢高堂膝下,此为不孝;先前恶意对夫郎行粗,此为不仁;行为不端放浪形骸,此为不义。” 人常说惹谁都不能惹读书人,晏辞这下可明白为什么了,他这岳丈举人考不中,这种文字枷锁玩的很在行。 不同之前那些市井流言,那些留言随便听听当个笑话就算了,过几个月自然就消了。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在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古代,这四块牌匾如果被顾绰编排完压下来,能把他砸个半死。他不背井离乡,这辈子在这镇上都别想干成什么事。 史书那些靠不寻常手段上位的皇帝,用史书美化杀兄弑父的过往,无一不担心被这匾子砸的面目全非。 他现在报官勒索有没有人管?! 晏辞越生气越想笑,反问道:“所以岳丈先前既未考取功名又不外出养家,就是忠孝了?如今又擅自逼迫儿子和离改嫁,就是仁义了?” 顾笙很显然和他想的一样,他太害怕爹真的会对夫君做点什么,听了这话单薄的身子再一次跪了下来,用尽力气恳求道:“爹,孩儿求你了,你别这样...” 明明他的夫君对他这样好,明明他从来都不奢求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破坏他和夫君的生活? 顾绰听完这话,胡子都吹起来了:“我是你岳丈,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他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与你这小辈计较。” 他似乎认定晏辞拿不出十五两就一定得答应和离,又装模作样地道: “这样吧...看在你我两家是亲家的份上,我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给我十五两,不然我就带他走。” 晏辞听了这话,更加糟心。 他强迫自己冷静,很快在脑子里思索了一番目前处境: 对方是镇上唯一的秀才,自己是被赶出家门的弃子;对方还是自己岳丈,他若是打着对顾笙好的幌子逼他们和离,于情于理站在自己这边的人都不会太多。 晏辞觉得自己这么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堆,更像是对牛弹琴,简直憋屈至极。没想到他这便宜岳丈在某些方面迂腐不化,在某些方面又出奇的“开放”。 他一直奉行着三观不合,话不投机就没必要讨论的原则。 既然如此,不如速战速决。 “不必了。”晏辞冷声道。 顾笙正哀求着顾绰,忽然听到晏辞说出的三个字。 这一刻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他慌忙回头看向晏辞,浑身都在不可抑制地发抖,卑微绝望地伸手去拉他垂在衣袖下的手指。 如果夫君不要他了,他是不是就得嫁给别人? 那他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 晏辞感受到了手指上的温度,他反握住顾笙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到年底。”他看着顾绰说,事到如今不如先稳住他,后面再想办法。 “把时间延至年底,到时候我给你二十两。” 顾绰听了这话微微吃惊,显然没想到晏辞会为了一个哥儿做到这种地步,心里暗自想这还真是个没出息的。 他点了点头:“记得你的话。”到年底也无妨,左右他不吃亏。 顾绰走后,晏辞揉了揉眉心,他拉着顾笙的胳膊把他拉起来,顺便替他把衣服上的土拍干净。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顾笙那一直缺失的安全感是为什么了。 “你爹还真是...” 他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这种卖子求财的事也干的出来,亏他还是个读书人。自己这才被赶出来几天,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儿子改嫁了。 本来的好心情就这样被毁了,他无奈地看向顾笙:“成亲的时候他也没问过你的意见?” 顾笙在经历一系列心境上的起起落落后,本 17. 第 17 章 [] 未至端午,天空连日阴沉后,终于迎来了雨季。 开始几天还是淅淅沥沥,到后来连绵不断,整个镇子都被笼罩在雨雾之中。 坐落在镇子最南边巷子里一处门面体面的府邸。 不同于外面青砖灰瓦的低矮民居,这处宅子古朴典雅,院落朝外的青瓦白墙,隔墙可见几株在雨中摇曳的青竹。 从表面上看,没人能看出这是一座商贾的府宅,倒更像是哪个赋闲官员的园林。 后院一处笼罩在树荫下的环着浮雕围栏的木质小亭。 晏方眯着眼看着亭子中间桌子上一盒打开的香膏。 半刻钟之前,他看着那外表朴素的东西,觉得无比可笑。直到打开的时候,扑鼻而来的果子清香到现在还让他震惊。 当然震惊之后更多的是心里升起的强烈不安。 没一会儿,一个脸上挂着笑的胖子从庭院后面的小门走了进来。 赵安侨那厮依旧带着看着有些憨的笑,手里还拎着一筐颜色澄黄饱满的梨子。 “晏兄,刚从胥州运来的梨子,早上果农刚摘的,这不我立马送来给你尝尝。” 晏方嫌恶地看了那筐梨一眼:“你还有心情吃梨子?” 他把那盒香膏直接扔到赵安侨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安侨本来看着那包装一般的香膏没多大兴趣,听了晏辞的话也只是象征性地拿起闻了闻,接着睁大眼睛:“这是...” 晏方冷笑道:“镇上最近一直讨论的那款香膏,赵兄不会不知道吧?” 赵安侨又仔细闻了闻,随后眉头舒展,笑道:“晏兄,我最近一直忙着去胥州谈生意,镇上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款香来了?” “你不是说这镇上的消息你都能第一时间得知吗?这东西已经卖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没听你提起。”晏方恨声道。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这香也出自那个叫什么“四时”的小铺子,就是晏辞在的那个铺子。而且坊间隐隐约约有传闻,这香似乎也和他有关。 赵安侨却是毫不在意:“晏方兄莫急,这香我闻着有果子的味道,用料不过如此...只不过因为新奇才能卖出去。这种便宜的东西一看就是给那些穷人用的,晏方兄何必这么耿耿于怀。” 晏辞完全没有他的好心情:“你之前怎么说的?绝对不会让晏辞有一款香卖出去是吧?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安侨呵呵笑道,这香闻着淡雅清新非常,用的又不是什么名贵香料,可偏偏混合后的香味出奇的不同寻常。 “晏兄这话怎么说,先前那款腊梅香他不是烂在自己手里了?” 他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虽说我的铺子不供这种便宜的东西,不过若想把生意抢过来,让他做的再多一个也卖不出去,也并非不能。” 晏方多看了他一眼,冷笑:“你最好说到做到。” 他根本不愿和他多说话,今天也是趁着老头子不在家,才敢把赵安侨约来后院见面。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知道就好。” “你那些花花手段,能用就用。” 他拿了一只梨子,用力咬了一口,梨肉在他的齿间被嚼成粉碎。 他舔了舔嘴里右上方的那颗门牙,这些天花了不少钱才将这颗牙补上,这才外表看上去跟以前一模一样,然而假的就是假的。 他每次一吃饭就能想起这颗牙,以及那天晚上的情形。 晏方把牙齿咬的嘎吱作响,这些天他在老头子眼皮底下一直规规矩矩,但不代表这事就完了,他非要让晏辞为这事后悔。 话说回来,他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晏辞是从哪搞来的这堆方子,就像上次那支腊梅香,外加这次这支什么四合香。 晏辞不是之前连字都认不全,现在都会制香了? 他恶狠狠地想,一定是老头子暗地里给了他什么秘密方子,老不死的都把他赶出去了,还给他方子。 ------------------------------------- 那支四合香能卖出去,晏辞心里没有太大-波动,不过至少这些天赚到的钱已经够他和顾笙维持温饱了。 因为原料实在过于简单,他就算把香方说出来,人家一时半会儿都不信。 信不信其实无所谓。 他这几日没去镇上,在家里制香,制好的便驾着车送到镇上。 这几天铺子一直由苏青木打理,他撸着袖子大声吆喝,看着外面排着队的人群,干劲十足,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之前刚有人买的时候,晏辞看了看那些人,奇怪地问向一边给梨削皮的苏白术:“你是怎么说服他们来买的?” 苏白术手上动作不断,眼都没抬:“我花了五十文。” 晏辞迷惑:“五十文?” “花了五十文给我们村的村花,让她连着一个月每天出门都抹上你那膏子。” 她朝外努了努嘴:“他们好奇就来问了呗。”她想了想,补充一句:“不过你做的东西的确不错,不然也不会卖的这么好。” 晏辞挑了挑眉。 “不过你还是抓紧点吧。”苏白术丝毫没有东西卖出去的喜悦,而是正色道,“现在铺子前面每天这么多人,说不定过几天镇上就有人来仿你的香了。” 这姑娘对市场趋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 晏辞与她想的一样。 他这方子制成的香之所以可以卖出去,就是因为原料得来的容易。 原料来的容易的优点就是可以卖的便宜,受众广;但缺点也是有的,那就是很容易被人模仿。 苏青木等到人少点的时候,终于抽出空兴冲冲地跑过来,还用力锤了晏辞肩膀一下: “你那东西得再多做点,不然过几天就供应不上了。”他嘿嘿直笑,“你知道不,刚才竟然有其他铺子来向我订货,以前我这铺子从来没有过这待遇。” 苏白术看了晏辞一眼。 “倒也没必要做许多。”晏辞心想,珠儿说的有道理,他做的这款香无非是为了将香铺的名声打出去,等到有了些名声,再趁着这个风头推出其他香品。 他不希望自己所在的香铺定位只能是低价香品,但这个过程他也不能心急。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说的话吗?”晏辞突然问苏青木。 苏青木愣了一下:“什么?” 他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你三我七?” 苏白术在一旁用刀敲了敲桌子,打断道:“现在是三三四。” 苏青木不开心:“不用你说。” 晏辞摇了摇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