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几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1. 第一章 [] 欢迎来到副本世界。 请遵守以下规则—— 【春华楼中有凶煞,请勿与之对视,凶煞数量会随时间增加】 【城中有宵禁,请勿在外游荡,不要被任何NPC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凡是外乡人都将被一并驱离!】 【不要被祂发现你!】 【花魁是友善的,必要时可以寻求花魁的帮助】 【打破笼子或是杀死祂都可结束一切……】 【#%&*……以上规则有一条是假的】 齐乐远读完这云里雾里的系统提示,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规则怪谈的副本他也不是没下过,说实话,这些规则对于齐乐远这种经历了几十次副本的老手来说,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但是—— 齐乐远又扫了一眼系统给出的副本信息,的的确确是个S级副本,至今还没有玩家活着从里面出来。 齐乐远思索着,觉得规则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要不是为了丰厚的任务奖励以及寻求刺激,齐乐远也不会主动选择这个没有任何情报流出的副本世界。 齐乐远深褐色的眸子转了转,手上也闲不住地转着语音球,即使在副本中闯荡了这些年,他给人的感觉依旧像十七八岁似的,咋咋呼呼,却又生机勃勃,活像峨眉山上的野猴子。 尽管觉得语音球不一定用得到,齐乐远依旧把它扔进了随身空间里,他在进入副本之前就已经使用了一个S级技能,这个S级道具可以让他的意识在副本中附身到一个更靠近任务中心的身份上,以便于掌握更多的一手信息。 想起自己随身空间里带的几个S级技能和装备,齐乐远不觉得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回过神,信心满满地准备迎接新副本。 齐乐远在浮空的屏幕上按下了“确认”,闭上眼睛,任由意识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一阵白光闪过之后,齐乐远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古香古色的世界,楼阁建筑透着一种独特的美感和历史的厚重感,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传统的建筑风格,精美的细节雕刻和优雅的色彩组合让这栋建筑美轮美奂。 此时阳光初照,园中的人造水塘泛着粼粼波光,好像能看到五彩的锦鲤在里面浮空游动,宁静祥和,完全不像一个规则怪谈副本。 齐乐远皱了下眉,感觉自己的视角有点不对劲,过于矮了。 不会是附身到小孩身上了吧?他心想,这样的话可不好搜集信息…… 他正要想办法看看自己,余光里却有一道鲜红色的身影飞快闯进来,横跨在水塘上面的木桥上,一个衣着艳红锦缎的小姑娘踏步匆匆跑上来,看身高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很瘦,阳光下身影纤细,好似连风也能把她吹走。 她身后是一片人工挖填出来的小湖畔,此时正值盛夏,层层叠叠翠绿的荷叶淹没了湖中游动的锦鲤,女孩从桥上面跑过时,湖面带起轻微的涟漪,盛满了露水倾斜下来的荷叶,歪向一边带露珠的花上,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股朦胧似梦般的清香。 她步伐匆匆,因为没有裹过脚,所以走得很快,风风火火,配上那身衣裳,更像是一团流动的火了。 偏偏女孩头上还带着一朵明月大小的白牡丹,斜斜地簪在脑后,比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还要更大些。 等她稍稍侧过脸来,齐乐远情不自禁地摒了一口气,心脏也多跳了一下——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即使如此,仍旧被眼前人耀眼的美貌惊得发愣。 真难得……齐乐远心想,眼前的少女不仅有副一等一的好皮相,就连眉眼间流转的风情都是一等一的。 她那双眼睛着实漂亮,落在注视着她的人眼中,像小鹿一样懵懂清澈。 人面更比花面娇,连牡丹也被夺了色。齐乐远像是久居地下的人第一次见到太阳一样,被阳光刺得眼底生疼,却又舍不得挪开眼睛,甚至下意识向着她伸出了手。 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是个NPC……? 在那一瞬间,齐乐远恨不得立马就去把她的数据复制下来,等回到空间里以后再捏个一模一样的人出来,金屋藏娇,把她好好地保护起来。 这样美丽又脆弱的人,理应被强者豢养在身边。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就连以后要捏几个孩子都想好了,低头一看自己伸出的手,下意识大喊一声:“我靠!我的手!?踏马的老子手呢?!” 出现在齐乐远眼前的,赫然是一支黑红黄相间的翅膀,再仔细一看,还是乡下土鸡特有的斑驳花色。 齐乐远爆了阵儿粗口,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想不到用了一个S级技能,竟然把自己投到了一只土鸡身上!? 狗日的主神系统!!! 但是没有时间留给他后悔了,齐乐远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怒火,不太熟练地扇着翅膀向着戴牡丹花的小姑娘飞去。 然而在周围的其他人看来,此时此刻的场景就是一只土鸡一动不动地对着李春昼发了好长一会儿的呆,然后忽然“咯咯咯”地叫着,然后疯了似的扑腾着飞过来。 李春昼若有所察地一扭头,眼里流露出一丝意外,然而还没等齐乐远落到李春昼身边,一只冷白的、骨节分明的手就伸过来,毫不留情地抓住了他的翅膀,向着桥下用力一扔。 齐乐远来不及调转方向,直直落进水里,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只落汤鸡,几根羽毛飘落下来,李春昼也不急着赶路了,趴在桥边好奇地看了会儿,直到身边高大的侍女开始催促她。 拦下了齐乐远“飞行计划”的人就是她身边刚刚走过来的侍女,这侍女比寻常男子还要更高一些,脸上一道疤,从左侧眼角贯到另一侧的耳根处,毁了一张清秀的好皮相,脸上神情冷而木,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 齐乐远背脊生寒,他按照直觉没有与侍女对视,迈着两只米黄色的三叉脚,飞快地从岸边跑到桥上,再次执着地冲着李春昼奔去。 李春昼这下确认了它是冲自己来的,侍女正要把这只鸡一脚踢开,却被李春昼拦住。 李春昼轻轻巧巧地拉住侍女的胳膊,声音很清脆,但是到底是在青楼里长大的,尾音里无意识地带了点撒娇意味,“我想把这只小土鸡留在我身边。” 侍女低头看她一眼,沉默片刻后冷冰冰地回答:“不合适。” 李春昼眼波流转,纤长的眼睫毛近看像把小扇子,她脸色不变,依旧是那副笑容娇美的模样,又强调了一遍,“我就是要养。” 侍女没再拒绝,低下头解释说:“姑娘,禽类都是直肠子,会随地排泄,你身边带着它……不合适。” “那……”李春昼微微思忖了一下,“给它做个袋子,戴在屁股上。” 两个人眼对眼沉默了片刻,无声地较着劲儿。 “嗯。”最后还是侍女退了一步,不带感情地应下来,又平静道:“李妈妈催了好几遍了,姑娘快去吧。” 李春昼迈开腿要走,想了想又折回来,把地上的小土鸡搂进腋下,低头对它叮嘱道:“你可千万别拉在我身上嗷!” 说完,她步伐轻盈地跑进楼里,白天时候的春华楼不像夜里那般热闹,姑娘们还没醒,客人也都散得差不多,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瞧见了李春昼,低头朝她问好。 李春昼挨个应了一声,上楼跑进老鸨所在的房间,轻轻敲了敲后便直接推开了门。 老鸨梳妆整齐,她如今也才四十出头,徐娘半老,风姿犹存,但多年浸淫风月场合,眉眼间又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精明算计。 老鸨见了李春昼就眼神一亮,手里的烟杆往桌上一放,吐出一口白雾似的烟气,眉眼俱笑,一边叫着“我儿”,一边朝李春昼走过来,待走近时,又一愣,问:“怎么抱了只鸡过来?” 李春昼把小土鸡往怀里抱了抱,眼睛亮晶晶地说:“路上碰见的,我很喜欢,想养在我身边。” 李春昼是春华楼现在名气最大的台柱子之一,老鸨不愿意惹这小摇钱树生气,便随和地说:“你想养就养着吧。” 她又爱怜地摸了摸李春昼皎洁柔软的小脸,压低了声音,对李春昼耳语道:“乖女儿,前些日子里那些风言风语娘都给你处理好了,放心,那件案子牵扯不到你头上。” 李春昼依偎在老鸨身边,埋下头撒娇似的喊了几声妈妈。 凡是春华楼里有名的伎女,没有不被盛京城里的闲汉们嚼口舌、搬弄是非的,而最近的风言风语之所以需要老鸨亲自处理,则是因为 2. 第二章 [] 二皇子的视线移过来,慵懒地定在李春昼身上,似有若无,又好似有千斤重,压在人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过来。”他对李春昼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又懒散地闭上了眼睛。 李春昼清楚这是他放松时的神情,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李春昼都不得不承认,梁长风真是生了一副跟他恶劣内在不同的好长相。 据见过先皇后的人说,二皇子长得跟他母亲少说也有六七分相像,使人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他母亲……以及他弑母的流言。 二皇子未过而立之年,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比他其他几个兄弟都更难以揣测些,尤其是那双深邃又多情的眼睛,若是跟他对视,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但是外貌这种东西对于李春昼来说却没什么,毕竟天天对着自己的脸,李春昼早就对美色脱敏了。 真正让她忌惮的,是梁长风深不可测的城府。 这么多次轮回,李春昼都没能完全摸清这个男人——他所展露出来给他人看到的,好像永远只是他生命中的冰山一角。 李春昼讨厌这种感觉。 她不太想过去,但还是挪挪蹭蹭地靠近二皇子。 在她不情不愿却又听话地走近时,梁长风掀起眼皮盯着她看了会儿,嘴边忽然漾开另人目眩的笑容,明明是很迷人的一张脸,却让人无由来地感到一股从脊梁上窜过来的恶寒。 李春昼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倒背如流,像个熟练的戏子,因为千百次的重复,早已记忆住了发生在戏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演到厌倦不堪,却依旧要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她眉宇间犹豫的神色落在旁人眼中,自然就变成了少女的羞涩和扭捏。 二皇子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拽住眼前人纤细的手腕猛地一拉,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 他就这么抱着李春昼,让她坐到了自己大腿上,然后像摸猫一样,漫不经心地揉着怀中人柔软的脸颊。 二皇子是先皇后所生的嫡子,但是在文臣集团中却算不上是位得人心的皇子,一是因为他热衷于钻研经商之道,在注重士农工商阶级分明的大梁,可以说是叛经离道,一出门就是几个月,不怎么待在京城;二则是因为他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素有浪荡荒唐的名声在身上,实在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与这些事相比,迟迟没有娶妻竟然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了。 李春昼声名远扬的同时,二皇子的荒唐事迹也随她的名称一起传遍大江南北了。 目前朝中最有可能继位的人是与世家集团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大皇子,其次则是三皇子,梁长风则彻彻底底被排除在继位的可能性之外。 但即使如此,京城里依然没有人敢去招惹梁长风这个阴晴不定的疯子,毕竟年前他才因为李春昼,亲手砍了一个吏部侍郎家的小儿子。 吏部侍郎悲痛之余连连上书,希望皇上能够为臣子主持公道,但梁长风除开皇嗣的身份,也是个精明老道的商人,手里还攥着半个大梁的钱袋子,钱和权都不缺,怎么可能真有人能拿他怎么样。 皇上这些年沉迷方士之言,做着长生不老的大梦,不理朝政许多年了,最后二皇子和吏部侍郎家的这场闹剧被顾首辅压了下来,二皇子赔了几千两银子,这事儿便算是了了。 梁长风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一寸寸检查着李春昼身上的变化,漫不经心地揉着她的腰说:“好像长高了点。” 李春昼忙里偷闲地点点头,坐在梁长风腿上忙活着剥荔枝,她手里的荔枝不是用盐腌渍的荔枝煎,而是实打实的鲜荔枝,岭南的荔枝一向以朱红鳞皮,实如羊脂白玉而闻名,但是京城离岭南极远,荔枝又极容易腐坏,往往不等送到就坏在路上了。 眼前这盘荔枝不用说,必是二皇子令人快马加鞭从岭南运来的,荔枝不贵,但是花在上面的人力物力只怕可抵千金。 荔枝放在李春昼葱白的指尖当中颇为好看,她不急不慢地剥着荔枝,汁肉饱满的塞进自己嘴里,看起来有点要坏的就喂给梁长风。 盘里的荔枝一颗颗消失,二皇子忽然攥住她的手,问:“手腕上的伤怎么回事?” 李春昼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细微的伤口刚刚结痂,稍微碰到的话还有些疼,她不怎么在意地说:“忘了什么时候磕的了。” 接着又认真地剥起荔枝来,忙得舍不得抬头,她现在正在发育期,平时为了保持住身形,老鸨一概不许她多吃甜的、大鱼大肉的食物,李春昼只有在接客的时候能毫无顾忌地多吃些。 “不是昨天?”二皇子攥住她带伤的那只手,垂眸淡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盯着李春昼,眼里审视意味很重。 因为他拉的这一下,李春昼手中剥到一半的荔枝滚落到地上,沾了灰尘,也就没办法吃了,她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一天之前不小心划到的。 但是她被困在这个轮回里实在太久了,每次还不到一个月,她就再次回到“今天”——六月十二这一天,所谓的“昨天”,在记忆里实在太过遥远,便记得不是很清楚。 李春昼拿下琉璃盘子里最后一枚荔枝,仰起头,明亮的眸子专注地瞧着梁长风,说:“奴记不清了,二爷。” 她自己记不清的事,出门在外数月的梁长风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用说,肯定是日日都派人监视着她。 梁长风从小就有收集奇珍异宝的癖好,现在依旧一样。在他所有的宝物当中,李春昼无疑是最贵重的那一个,就连这整个春华楼,也无非是一个用来禁锢她的金笼而已。 李春昼就像一团耀眼的火焰,为了她能永不熄灭地燃烧下去,梁长风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李春昼犹豫了一下,有点舍不得,但还是把最后一枚荔枝递到梁长风嘴边,梁长风眼底晦暗不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就着她的手咬住了荔枝,李春昼的指尖碰到了梁长风薄薄的唇,瑟缩了一下,又被他用力攥住,不轻不重地抿去了指尖上残留的甜液。 李春昼眉头紧紧蹙起来,飞快地把手缩回来,悄悄把手指往梁长风身上擦了擦,擦掉上面残留的口水。 梁长风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没生气,反而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下,警告似的摩挲着她的腰,冰冷的扳指硌得李春昼不舒服。 李春昼调整了下姿势,理直气壮地靠在他怀里。 她在十来岁的年纪时就已经跟着二皇子了,二皇子对待她的方式暧昧不明,有时像嫖客和妓女,有时又像长辈和孩童,没人教过李春昼这不对劲,也没人敢在梁长风不曾授意的情况下去告诉她,于是她就这样长大了。 李春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颊忽然鼓了鼓,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梁长风对她的情绪变化一清二楚,但是懒得猜,便直接问道:“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李春昼仰起头道:“奴要是说了,二爷能给春娘出气吗?” 梁长风冷白的一只手屈起,用突起的指节轻轻蹭着她柔嫩的脸颊,像是把玩着自己钟爱的宝物,垂眸道:“当然,你说。” “陈家的三少爷因为奴不想见他,便要打杀奴,二爷要给奴做主……”她一边说着,一边扯住梁长风的袖子,轻轻拉了拉。 二皇子显然很吃这一套,左手撑在太阳穴的位置,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李春昼撒娇的脸,看了会儿,嘴角微微弯起,懒散地吩咐道:“剑一,带着爷的令牌,把陈建清带到春华楼前面,赏他二十鞭子……” 他身后的侍卫低头应下,不带一点动静地退了出去,李春昼高兴地往他脸上凑,用自己的脸颊去贴梁长风的脸,小猫小狗一样蹭了蹭,甜甜蜜蜜地对人笑,然后又茶里茶气地说:“二爷为了我打他,陈家不会生二爷的气吧?” 陈家是四大世家之首,虽说这几年朝廷有意扶持寒门子弟,但是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又让他们相互牵绊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二皇子的手抚摸着她的大腿,漫不经心地说:“他们不敢。天家之外……地位再高都是奴才。” 目的达成了,李春昼又开始挪挪蹭蹭地想从他腿上下来,打算跑路。 那件连环杀人案的事她压根没跟二皇子提,二皇子也没有问,因为两人都心知肚明——李春昼不可能是凶手。 梁长风忽然按住她,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轻慢又低沉地说:“春娘,你也快及笄了吧……别让爷等太久。” 李春昼动作麻利地从他腿上跳下来,像是火烧屁股了一样,看天看地,就是不跟梁长风对视。她一边微笑一边往门口挪,只是没走出几步 3. 第三章 [] 在小院里等待李春昼的一个时辰内,算得上是齐乐远近几年来度过的最漫长的一段时光,起初,那名高大侍女始终面无表情地拎着他的翅膀,手劲儿大得吓人,齐乐远挣脱不开,便开始装死。 好在后来侍女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工作,放下齐乐远转而去干活。 整个小院里只有她一个人收拾,齐乐远后知后觉地感到奇怪,难道除了这个侍女,那个颇得老鸨看重的小姑娘没有其他的下人? 整个小院都很静,仿佛连风吹过的声音都能被听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乐远总感觉眼前的世界在一点点失去色彩,阴沉肃杀的气息一点点蔓延开来。 这毕竟是个怪谈世界,齐乐远想,他对这种阴沉昏暗的环境才更熟悉一些,或者说,这样危险的感觉跟他以前经历过的副本才更相似。 一开始那阳光明媚的环境,更像是摆出来迷惑人的假象。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齐乐远一抬头,猛然发现侍女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地蹲在自己面前!两人之间距离极近,而她那怪异的、漆黑的眼珠正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像是在好奇,又像是在试探。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好像空气也被抽空了,死寂得吓人。 齐乐远下意识屏住呼吸,几乎是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猛烈地跳动,求生的本能疯狂叫嚣,在几乎要与侍女对视上的那一瞬间,齐乐远堪堪移开了目光。 时间好像也变得冰冷粘稠,对齐乐远来说,一分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 侍女每每把目光转过来的时候,他就敏锐地闭上眼睛,避免跟她对视,同时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能让自己逃出生天的退路。 虽然已经把所有的规则都背下来了,但是在知道规则中的“祂”究竟是谁之前,齐乐远没办法放轻警惕。 …… “我回来啦!” 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打招呼声,李春昼火红色的身影闯进来。 然后就像是给所有景色重新装点颜色一般,齐乐远感觉周遭的环境又变了一变,侍女起身迎接李春昼,氛围也重新松弛下来。 他刚一松口气,就感觉屁股位置感觉有些奇怪。 泄殖腔一松又一紧,一枚小巧圆润的鸡蛋落到地上,上面还带着些许血丝。 “啪嗒。” 鸡蛋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屋子里的氛围再次沉默下来,两人一鸡的视线重新定格到齐乐远脚边的位置。 李春昼走过来蹲下看了看,扭头冲后面喊道:“池红,小鸡下蛋了。” 她招呼侍女也过来看,然后严肃地问:“这蛋能吃吗?为什么上面还带血?” “不干净,别吃。”侍女毫不犹豫地制止了李春昼蠢蠢欲动的心思。 齐乐远整个人都傻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不能用崩溃来形容了,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变成一只鸡的事实,新的打击就接踵而至——他居然变成了一只母鸡! 这事要是传出去,指不定要被笑多久,男子汉大丈夫,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个副本里了! 齐乐远心如死灰,连鲜红的鸡冠都耷拉下来,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开始思考人生(划去)鸡生。 李春昼也不嫌脏,从侍女手里拿过鸡蛋,高兴地说:“我们是不是能孵小鸡了,池红?鸡生小鸡,小鸡再生小小鸡,我们要有吃不完的鸡蛋了!” “孵不出来的,”侍女冷酷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这是没受过精的鸡蛋,孵不出小鸡。” 她指了指鸡蛋上面的血丝,“这应该是它第一次下蛋,这种鸡蛋,不好吃。” “……奥,”听了这话,李春昼老老实实把鸡蛋放回侍女手里,“那就先攒着吧。” 她琢磨着给小土鸡做个屎兜,便对侍女随意摆了摆手,说:“好了,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池红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黯然神伤”的小母鸡,点了点头,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李春昼针线工夫不算好,也没耐心,断断续续地忙活了一个时辰,等屎兜初见雏形的时候,房间里都点上灯了。 她把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小母鸡抱过来,给它试了试自己做的屎兜,看起来挺不错,李春昼便得意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嘟嘟囔囔道:“我这手艺也太好了,开店,必须开店!” 倒是没怎么想过究竟有没有人会买这东西给鸟戴。 “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李春昼单手撑着下巴自言自语,笑眯眯道:“就叫丽丽吧!” 就算再不满,齐乐远也没办法说出个“不”来,他从难以接受的心情中恢复过来,心里叹一口气,不想面对现实,便打开副本内的交流频道,看看今天其他玩家都聊了什么。 这个规则怪谈世界原本是一个B级副本,但是因为从始至终没有玩家顺利通关,所以一路升级到S级。这次进来的新老玩家总共三十名,频道内除了几名新玩家慌里慌张的询问,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今天最热闹的那件事倒是有人提了几句——指的是陈家的三少爷被二皇子的侍卫拖到大街上打了几十鞭子的事,有不少老玩家都在猜这件事会不会是副本主线任务的线索。 齐乐远现在变成了一只鸡,当然没办法打字,好在交流频道是跟识海相连的,他依旧可以隔空把自己的想法发送出去。 有人询问规则中提到的【花魁】的线索,但是没有人回复他,目前每个人手里掌握的消息进度都不一样,也没有玩家死亡,众人心里还没有危机感,当然不会有人把自己的信息拱手相让,毕竟副本奖励是按照主线任务完成度来分配的。 就在齐乐远忙着浏览信息的时候,门外有一个浓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投在纱窗上,似乎在观察着屋内的人,他并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口一动不动,久久地站立在那里。 让齐乐远察觉到这东西到来的,是一股强烈的被窥视感。 齐乐远警惕地看过去,从模糊的身形上可以判断出门外的人不是刚才的侍女。 但肯定是个男人,是敌是友尚不好说,他现在对这个副本世界一无所知。 然而屋内现在只有李春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和他——一只鸡。 齐乐远曾经参加过一个A级副本,他们被分散在一栋别墅里不同的房间,单人间,门锁不可能被人力破坏,他至今仍然记得,那天晚上他也是在窗边看到了一个这样诡异的黑影,却不受控制地昏睡过去,第二天手机里便出现了一张自己睡着的照片。 幸运的是没等第二夜降临,他们就顺利通过了副本,那个生剥人皮,伪装成人类混在队友中的怪物也被他们揪了出来。 齐乐远的第六感总是能在关键时候救他一命,此时此刻,他又感受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恐惧感。 整个房间太静了,李春昼睡觉的屋子不在春华楼上,而是在后院,因为嫌春华楼上夜里声音吵,她不愿意在楼上睡,老鸨便单独给她划了一片住处。 因此楼上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都离这里很远,只有灯火远远地摇晃着,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换句话说,要是有人想在这里杀死他们,或者杀死他们以后披上李春昼的皮,替换她的身份,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齐乐远汗毛耸立,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听不到外面那个“人”呼吸的声音,他的五感都是在主神空间里面加强过的,若是活的人,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真的是怪物……?是“祂”吗?难道自己这么不走运,第一晚就撞到boss? 黑影动了动,朝着房门方向走来,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恶寒从齐乐远脊背上窜过,他一身黄褐色的羽毛都炸了起来,齐乐远紧紧盯着房门的位置,这扇门的后面,究竟是什么…… “啪!” “咯咯咯!!!”一道突如其来的声响让齐乐远下意识尖叫着扑腾翅膀飞起来,激烈的动作间,几根羽毛又掉了下来。 李春昼跳下拔步床,刚才“啪”的一声正是她脚上木屐踩到地面上的声音,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高兴地去开门,将门口的人拉进来,兴奋地说:“阿旋,你回来啦!” 等那个“人”被李春昼拉着站到灯光下以后,齐乐远才发现他不是什么怪物——只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罢了。 这人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不及弱冠,黑发黑眸,比李春昼高将近两头,李春昼站在他身边时,甚至不到他的肩膀。 少年先是按部就班地视线移到她脸上,听完李春昼的话以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乐远好像感觉少年的目光从自己身上一滑而过,很奇怪,少年的目光像是羽毛一样,不,不对……这么形容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少年的目光虽然轻,却又像什么细而硬的东西一样,齐乐远撞上他目光的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片漆黑的海。 一瞬间,黏腻的海水丝丝缕缕地从五官七窍里往人身体里钻,竟然有种透不过气无法思考的感觉。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齐乐远很快回过神来,想起不能随便跟人对视的规则,马上移开了视线。 离得近了些,齐乐远开始能听到这个少年的呼吸声了,只是心跳声依旧若隐若现,齐乐远奇怪地想,难道人的心跳声会比呼吸声更浅吗……? 几乎就是下一刻,少年的心跳声便大过了呼吸声,让齐乐远怀疑刚刚听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清秀少年黑沉沉的眼眸不掺什么情绪,只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春昼。他是李春昼从路边捡来的,因此跟着李春昼姓李,折旋则是李春昼扒着各种书胡乱起的名字。 他低下头因为逆着烛光,眉骨和鼻梁在脸上投下了阴影,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神情细节,只听见他说:“春娘,我饿了。” 李春昼安抚 4. 第四章 [] 齐乐远没能接受变成了一只鸡的事实,然而他的身体却遵循着鸡的本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伴随着克制不住的冲动,齐乐远打了人生中第一声鸣。 “咯咯咯!” 叫完以后,齐乐远猛地陷入沉思,他好像记得自己是母鸡来着,打鸣是自己的工作吗? 他想了没一会儿,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情况也不可能会变得更糟糕,打鸣就打呗,双鸡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醒了以后,齐乐远便再也睡不着了,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全城的钟鼓齐齐报晓,此时正是五更二点,皇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 紧接着,盛京城里纵横交错的各条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鼓声自内而外一波波传开,一直传到盛京郊外很远的地方。 齐乐远还是第一次下这种细节处也面面俱到的副本,闻声不由得跳上院墙,好奇看去。 在齐乐远看不到的地方,皇宫的各大门,以及各个里坊的坊门,都依次紧接着响起,寺庙的晨钟,鼓声与钟声交杂在一起,激昂庄重。 报晓的鼓声总共要敲一千声,但不是一口气敲完,而是断断续续隔开一定时间,分作五拨。春华楼的姑娘们一般在四鼓绝时才起床,当然,继续睡回笼觉的也不在少数。 池红顶着一身清晨料峭的寒气走进来,她发丝似乎还带着些湿润的水汽,大抵是刚刚梳洗结束,就来伺候李春昼起床。 因为有李春昼给的“免死金牌”,齐乐远现在已经完全不担心侍女对自己痛下杀手了,所以大摇大摆地扇动着翅膀,从窗口飞进屋里,故作矜持地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坐在梳妆台前面的李春昼走去。 然而还没走近,齐乐远就突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昨晚那个少年居然一直没有离开。 此时此刻他正散着乌黑的头发沉默地站在李春昼身边。 李折旋和池红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李春昼一左一右的时候,像是李春昼身边杵了两根木头。 池·右边的木头·红把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别在花瓶簪里,她给李春昼梳好头发,然后又将花瓶簪簪在李春昼脑后,平静道:“姑娘,戴好了。” 左边的木头只顾专心地盯着李春昼,几乎将人笼罩进自己所投下的阴影里,他的声音平得像谭死水,“……春娘,饿。” 齐乐远站在离他们稍远处,几乎是带点心碎地想,难道这个臭小子昨天晚上一直跟她待在一起……睡一张床?! 他这边的少男梦碎没人在意,李春昼听到李折旋的话以后严肃地一锤桌子,却没多少威严可言,道:“不行,大清早的,我嘴要是肿了怎么出去见人?” 她的声音里多多少少带了点心虚,像是因为无力承担家庭支出而强词夺理的中年男人,又像个没办法喂饱孩子的母亲。 李折旋顺从地低下头颅,李春昼从铜镜里看着他模糊的倒影,眨了下眼睛,扭身摸上李折旋的脸颊说:“阿旋,我知道你已经饿了很多天了……不过没关系,马上就可以吃东西了。” 她扯着李折旋的嘴角,说:“笑一下。” 已比她高出一头的少年朝李春昼歪着头,露出一个练习了千百次之后,毫无破绽的古怪微笑。 这是他们一起经历的一百二十一次循环,李春昼几乎可以背出春华楼里每天会发生什么事。 而捡到李折旋,应该算是“昨天”发生的事。 那时候这孩子才四五岁,连个名字都没有。 如果把循环里的时间都算作正常流逝,那李春昼在这里面度过的时间不多不少恰好有十年之久。 十年里,除了李折旋以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变化,包括李春昼,她手腕上的伤口不断痊愈,回到循环第一天后又再次降临。 但是这个被取名为“李折旋”的孩子却在一次次的轮回中长得越来越高,只有他身上的时间是正常流逝的。 李春昼亲眼看着他从一个瘦弱的孩童,长成现在这个高壮沉默的少年,只要看到他,李春昼便能肯定过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一百二十个月里,只要不是当天有意外发生,李折旋都会蜷缩进李春昼怀里,跟她一起睡觉,到了后来,李折旋个子越长越高,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时候,就变成了李春昼蜷缩在李折旋怀里。 就是在第一次轮回中,李春昼发现所有的暗卫好像都对这个黑发黑眸的小孩子视若无睹,甚至春华楼里的人对待这李折旋,都好像他是个透明人一样。 李折旋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够让所有人都忽视他,使得他能够像个透明的幽灵一样,黏在李春昼身边。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李春昼看着他在自己身边一点点长大,也习惯了这个小怪物的存在。 偶尔也会有些出人意料的“小意外”,毕竟即使是在固定的场景中,那些性格迥异的外乡人也会做出不同的反应,他们算是李春昼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调剂品。 李春昼一边漫不经心地抚摸李折旋的鬓角,一边安抚他的情绪,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就越是低下去,像是耳鬓厮磨的暗语。池红始终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好像并不感到奇怪,也不在意。 就在齐乐远忙着心碎的时候,浮空的对话框从他面前弹了出来,屏幕上的弹幕刷得飞快: 【施固】:“有人死了。” 【严清泽】:“死人了?!真的假的?” 【梁嘉佑】:“我们不是穿越了吗,没有主角光环吗?” 前几条弹幕大多还以为施固是在开玩笑,所以插诨打科了几条,这部分人主要是新人,以前从没下过副本,所以不知道副本中“死人”的严重性。 【古财】:“白痴,你睁眼看看最上面的在线人数。” 【梁嘉佑】:“好像真的变成29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成颖初】:(图片) 成颖初将不久前拍下来的事故现场的照片发到群里,没做任何打码处理,于是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副血液涂了满地的血腥场景。 死者裤子中央一片深色水迹,大概是死亡之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所以失禁了。 一把长约一尺的匕首从中年男子大张着的口中直直穿过,持刀者用力之大,让匕首甚至透过头骨,像是钉死虫子一样,将尸体死死钉在了地上。 图片当中的这种力量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到的,更别说死者临死前大睁着双眼,面容定格在恐惧的那个表情。 成颖初发出消息以后,群里短暂地安静了片刻,有经验的玩家忙着查看线索,新人则大多被这张血腥恐怖的照片吓住了。 【成颖初】:“挨呀挨,挨米来饲鸡。饲鸡叫啯家,饲狗来吠夜,饲猪来还债,饲牛拖犁耙。饲逗仔落书斋,饲走仔雇人骂。新娘生来雅啰雅,双生二个大逗仔,日长稳婆昏花眼,原是你穿衫来我穿裤,你睡床头我睡尾。” 【成颖初】:“这个死亡事件的线索我拿到了,就是上面那条消息,发出来是希望大家能够团结起来,这个副本难度和以前我所经历过的都不一样,NPC的灵活性也格外高,只有大家一起合作,我们活着出去的概率才能更大。” 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只有寥寥几个老玩家表了态,之后下面的消息大多都是新人恐惧仓皇的询问。 齐乐远正一目十行地看着频道里的消息,忽然就被抱了起来。 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个小丫头传报消息,说是前面楼上死人了。 听完小丫头的话以后,李春昼瞪大了眼睛,来不及穿绣花鞋,拖拉着木屐,抱着小土鸡就往春华楼里跑。 李折旋身高腿长,步子也大,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李春昼身边,依旧像个影子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见有他跟着,池红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两人的背影,转过身去整理昨天二皇子派人送来的各种布料首饰。 李春昼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到二楼的某个房间里围着一群人,听见木屐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围观的人群扭过头,看到是李春昼以后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她抱着怀里的鸡就要走进去凑热闹,远远地看到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躺倒在地板上,从李春昼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双沾满了血迹、□□的脚,还没走近具体看看,就跟正好走出来的老鸨撞了个照面,李春昼主动问:“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老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言辞含糊地遮掩道:“没什么事,不关咱们春华楼的事,里面太脏,春娘,你一个女儿家家的就不要进去了。” 听她这么说,李春昼也就没有再固执 5. 第五章 [] 李春昼跟谷夌凡都是春华楼里的头牌,两人平日里都想压对方一头。 谷夌凡比李春昼大三岁,从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开始展露出过人的天赋,与盛京城内的达官显贵交集不浅,五年前在春华楼内也算得上是一枝独秀,独占鳌头。 但是近几年,随着李春昼名声鹊起,她在楼中的地位已经隐隐有了些盖过谷夌凡的意思。 美人总是相似的,曾有人戏称她们两个是春华楼里的并蒂莲,但是两人对这个称呼都避之不及,于是在衣着打扮上,一个表现得越发清冷,另一个则越发鲜艳明媚。 谷夌凡名气虽然大,可要是想跟她春风一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盛京城里好舌的人没少拿两个人比较,在俗人眼里,不管你是世家小姐还是青楼里的妓女,只要破了身,好像天然就比别人矮一截似的,因此只要是在谷夌凡面前提起李春昼的名字,她指定不给你好脸色。 谁敢撕开谷夌凡的伤疤,谷夌凡必会反击回去。 而李春昼更不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头部的资源总共就那些,只有无足轻重的人,才能做到不招人恨,两个人不可能不争。 直到谷夌凡走远了,齐乐远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重新打开频道看他们都说了什么。 【颖蕾】:“那个……有没有大佬能说一下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要查杀人凶手吗?” 【梁文是】:“查出来也没有用,副本里杀人的东西一般都是不可抗拒的非自然力量,没办法用法律或刑法约束它们,好好找找出去的办法才是正事。” 【毕袁思】:“@成颖初,你得到的线索就只有这么一条吗?” 【成颖初】:“就这一条,你也不用怀疑我,要是有什么重要信息,我不可能瞒着你们。” 齐乐远又翻出成颖初不久之前发的线索看了一眼,按照主神世界以往的规则,凡是出现死者,系统便会自动提供一条线索,但是只有第一个见到尸体的玩家能得到线索。 【施固】:“这个副本三十个人,看来确实凶多吉少啊。” 【颖蕾】:“不好意思,我参加的副本比较少,麻烦问一下为什么这么说啊?” 【严清泽】:“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咱们有三十个人,也就是说……咱们最多能得到三十条线索?” 【古财】:“你脑子有毛病?三十个人都死没了要线索还有什么用?” 【籍和】:“@颖蕾每一名玩家的死可以换一条线索,线索越多越说明难度大,这个副本之前的存活率一直是零。” 【梁文是】:“先别说别的了,咱们研究一下线索吧。” 【王汝玉】:“这写的好像是童谣?” 【严嘉泽】:“应该是闽南那边的吧,有没有人看得懂什么意思?” 【小石头】:“我老家是潮汕的,‘挨米’就是磨米,前半段大意就是:养鸡用来打鸣,养狗让它守夜,养猪用来还债,养牛用来耕田。生男孩上学堂,生女孩遭人骂。” 【王汝玉】:“这不是重男轻女吗……?” 【施固】:“确实是封建糟粕,不过也合理,像这种生产力比较落后的时代,一个家庭里的资源会很大程度向男性倾斜,但是给了权利的同时也会附带责任和义务,对于女性,则是低义务低权利,女性不能参与到社会生产活动中,依附关系一旦形成,就会一直轮回下去。” 【毕袁思】:“特殊的社会环境没办法,先不提这个,后半段呢,大概什么意思?” 【小石头】:“‘新娘生来雅啰雅,双生二个大逗仔’好像是用来祝福新娘多子多福的话,后面的‘日长稳婆昏花眼,原是你穿衫来我穿裤,你睡床头我睡尾。’我也不能确定。” 【施固】:“没事,大家一起查效率更高,先各自找有用的线索,找到了我们再在群里一块讨论。” 【梁嘉佑】:“可是那个人到底是被谁杀的啊?大哥大姐,你们真的不是在合伙演戏吗?难道我真不是穿越了?!” 下面有人又耐心给他解释了一遍,从主神世界到新老玩家各种规则,随后梁嘉佑就彻底沉默了,不知道是在消化事实还是就此认命了。 【王汝玉】:“我听周围NPC说今天的邸报上面好像有凶手寄给报房的信,但是我现在这个身份是庶女,看不到邸报。” 【洪武】:“邸报?我好像可以利用官职去翰林院里面查一查。” 【钟志业】:“等等,你们说的是这个吗?”(图片) 在大号标题下面,是用转轮排字盘印出的几排竖向文字:刘玉明是某杀的,这么久了,你们居然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朝廷果真无能至极。你们不是好奇他是怎么死的吗?某可以告诉你们线索,至于能不能找到某,就看你们的本事了。交换条件是把这则消息登在邸报上面让某看到,如果三天内没有在邸报上看到这条消息,某便继续杀人,下一个便从首辅开始。 【梁嘉佑】:“这某来某去的什么意思?” 【琳琅】:“应该是这个朝代的自称,也就是相当于我们说‘我’。” 【籍和】:“这个‘邸报’是报纸的意思吗?” 【古财】:“嗯,你倒是不算太蠢,邸报相当于最早时期的报纸,但是编撰印发权在官府手里,原本是地方县官向中央传递文书用的。” 【籍和】:“……就当你夸我了。” 【钟志业】:“这封信是昨天早上寄来的,因为死者是刑部尚书,内阁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印在邸报上面,毕竟这封信直接就是在挑衅衙门的威严,而且今天又死了一个人,所以一部分人改变注意了。嘶……我感觉内阁这群老头好像快要打起来了。” 【毕袁思】:“那这个刘玉明是?” 【钟志业】:“奥,就是上一任刑部尚书,大概在咱们进来这个副本一周之前被人杀死了。” 齐乐远正想在群里说点什么,忽然被李春昼一把拎起来。 6. 第六章 [] 小厮艰难地把视线从她那双欢笑的眼睛里拔出来,正要推门再进去,屋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出来的人穿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系一条深蓝色宽腰带,没挂任何东西,玉佩、香囊、璎珞,一概没有,反倒显得他整个人干净整洁。徐雁曲一头长发用蓝色发带随意绑着,坠在脑后,额前有几缕发丝垂在脸侧,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因为整日要上妆登台,徐雁曲身上永远浸着一股脂粉香气,开门的一双手又细又长,比姑娘家的手还漂亮。 那张脸是极为艳丽的,唇红齿白,眼睛黑而亮,颜色分明,徐雁曲无奈道:“嗯,行倒是行,不过下次别站在门口问这种问题了。” 李春昼一边笑一边摘下帷帽,打趣道:“我这不是怕你不想见我吗?雁哥儿你现在可是盛京城里的名角儿了,我怕高攀不起。” 徐雁曲抬起两只带着镯子的手,掐了掐李春昼的脸,他生得高挑,正是抽条的年纪,平日里扮多了青衣,言行举止间难免稍显女气。 徐雁曲低下头去跟她对视,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看谁都多情,他叹口气,用戏腔佯怒念道:“你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来相问……冤家!” 说着说着,徐雁曲移手摘去了李春昼肩膀上落的六月雪,然后才望着她,心平气和地说:“春娘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回是为了什么事?” 李春昼也没因为他拧自己脸的事生气,眯着眼笑笑,撒娇卖乖道:“雁哥儿~我跟别的人都是假玩,和你才是真好。” 徐雁曲一脸不信的神情,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了弯,他视线扫了一眼李春昼身后的少年,愣了愣,被蛊惑了一样下意识把视线移开,徐雁曲眉头一皱,很快又把视线艰难地转回来,盯着李折旋,对李春昼问道:“……这家伙是谁?为什么跟在你身边?” 徐雁曲如果是只猫的话,这时候一定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李春昼装傻,“你不是知道吗?” 李折旋抬起头,对徐雁曲缓缓露出一个练习了千百次之后,毫无破绽的微笑,很标准却也很刻意,让人莫名心底发寒。 随后徐雁曲眼神逐渐变得空泛,回过神以后恍然大悟地摸了下前额,“对,我都忘了,这孩子是你捡回来的啊,什么时候来着,这么长得这么高了……” 李春昼不在乎男女大防,亲近地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继续往深处回忆,说起正事儿来:“我来找你,是想跟你们梨香院买一个丫头。” “什么小丫头?叫什么?”徐雁曲推开屋门,请她进来。 李春昼对这里熟悉得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在椅子上坐下,直接报了名字,“叫红豆那个,还没走吧?” 徐雁曲也不问为什么,叫来小厮:“去后院问问,有没有叫‘红豆’的。” 说完拿出两个白瓷茶盏,打算给李春昼冲茶。 李春昼拿起茶盒看了看,开玩笑似的问:“听说最近那个茶商天天来听你唱戏,怎么还喝这种便宜茶?” 徐雁曲坐在另一边座位上,语气温柔:“是有四千两一斤的茶,但我转手卖掉了。” 除了唱戏,徐雁曲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攒钱了。 两人刚坐下聊了不久,徐雁曲的茶都还没泡开呢,小厮就来回话了:“是有个叫红豆的,她家里人正巧来了,在西侧门说话呢。” 李春昼笑着点点头,“没错,我找的就是她。” “春娘找她干什么,是认识吗?”徐雁曲动作行云流水地端起茶盏,用杯盖撇了撇茶叶问。 “算是吧……我想让她跟着我,给我做侍女。”李春昼回答得语焉不详。 倒是小厮一脸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姑娘的话,红豆家里人今天好像是来赎人的……” 李春昼从随身带着的承露囊里掏出一锭金子,“把她爹娘的钱退了,把红豆卖给我,这钱就是你们梨香院的了。” 她把沉甸甸的金子放在小厮手里,打发他去找班主。 徐雁曲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轻飘飘地收回了视线。 李春昼问:“你不打算问问我?” “问什么,问了你又不说实话。”徐雁曲隔着桌子点了下她的额头。 李春昼只是笑,从椅子上跳下来,对徐雁曲说:“十天以后的花魁大选,你可不要忘了来看我哦。” “行,到时候我指定在台下朝你砸金子。”徐雁曲也笑,往台上扔金银首饰打赏其实是戏院的习惯,大梁民风开放,捧角儿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要是唱好了,随性点的客人会毫不犹豫把手上的金戒指摘下来,包着手帕往台上丢,徐雁曲唱过场面最盛的一场戏,演出结束以后,台上堆了几十个金戒指。 李春昼听出他话里打趣的意味,朝他做鬼脸。 见她要走,徐雁曲抬眉柔柔地望她一眼,放下茶,送她出门。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李春昼伸手比划了一下他劲瘦的腰身,嘟囔道:“雁哥儿你也太瘦了,这小腰儿,都跟我一样细了。” 徐雁曲瞥她一眼,小声嘟囔道:“该粗的地方粗就行了。” 李春昼愣了愣,反应过来以后不气反笑,放在徐雁曲腰间的手就要往下伸,去拽他的腰带,她一边拽一边说:“跟谁开黄腔呢?来来来,有本事让我看看有多粗……让我看看!” 这时候反倒轮到徐雁曲红脸了,他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用巧劲柔柔推开李春昼的手,低着头,微微掩住脸上一片薄薄的霞红,轻声道:“别闹了……” 李春昼只当徐雁曲是在跟自己闹着玩儿,见他投降,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两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管事带着一脸茫然的红豆走过来,把人往李春昼面前一推,殷切地笑道:“能被春昼姑娘看上是红豆的福气,这是卖身契,从此以后这丫头就是姑娘的人了。” 红豆这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要挣脱管事的手,情绪激动地说:“王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爹娘不是跟你商量好了吗,他们都要赎我回去了……” 王管事对红豆半是好言相劝半是威胁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你要是跟着春昼姑娘,那才是好 7. 第七章 [] 红豆醒过来以后,依旧闹着要从春华楼离开,连中午给她送去的饭也一动没动。 池红把消息回禀给李春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过后,李春昼刚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寻常布料,抱着怀里的小土鸡又要出门。 池红面无表情地说完厢房里的现状,李春昼点点头应道:“她不想吃饭就不吃吧,不用你盯着她,随便找个人看着就好。奥,对了,要是红豆爹娘要来赎她,就跟他们要十两金子,他们不给的话就不用跟他们多说,直接轰走。” 李春昼带上帷帽,“其他的事你看着办就好,我出去玩了哦。” 池红低头应下,稍作犹豫,抬眼道:“姑娘,最近城里不太安全。” 齐家的小公子因为一个妓子上吊自杀了,在盛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那个妓子是二等妓院里卖艺的,听说齐公子上吊以后也疯了,天天守在门口说疯话。 李春昼已经窜到门外了,清脆而有活力的声音远远地传进来:“别担心,有阿旋跟着我呢!” 被她抱在怀里的齐乐远这时候才又想起李折旋的存在,他扭头看了一眼李折旋,心想连自己也开始受影响了,这小子身上究竟有什么玄妙之处?为什么总能让人莫名其妙地忽视他的存在? 想着想着,齐乐远又发起呆来,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通讯频道。 半天过去,二十多个人聊了不少,他先浏览了一遍前面几百条未读消息,意外地得知了很多新的信息,主要分为三条: 1、三十个玩家都随机分到了不同的身份,大部分都是在京城范围之内,但是也有七个倒霉蛋被随机到了偏远的乡下,现在已经在收拾行李往京城赶路了。 2、聊天频道里的姓名不是他们在现实世界里的姓名,而是他们现在这个身份的“真实姓名”。 3、玩家里有几人的身份是朝廷官员,现在已经在接触今天早上玩家死亡的案子了。 【施固】(乞丐):“就算改不了名字,大家先给自己备注一下副本里的身份吧,咱们这么多人,挨个记住肯定是不可能了。” 齐乐远看着这条消息,目光呆滞起来,作为一只“鸡”,自己难道要把备注改成【齐乐远】(鸡)吗? 他翻了一下上面的聊天记录,看到了各种五花八门的身份,有:妓女、龟奴、商人、乞丐、渔夫等等。 齐乐远心一横,把自己的备注也改成了(妓女)。他这样做其实有自己的考量,一是把自己备注为(鸡)实在太奇怪了,二是他现在不论去哪里都跟着李春昼,所以能搜集到的信息肯定都跟她有关,万一跟其他玩家接头,交流起来不容易露馅。 【钟志业】(内阁大臣):“我这个官好像挺大的,但是这个案子归吏部管,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 【成颖初】(妓女):“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不可以有。” 【钟志业】(内阁大臣):“啥意思啊姐姐,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成颖初】(妓女):“你先别叫我姐,在这个朝代能当上内阁大臣,少说也得四五十岁了吧?” 【钟志业】(内阁大臣):“这老头确实五十多岁了,两天前还跌了一跤,波棱盖卡确青,可是我本人在现实世界才二十岁啊(泪目)” 【籍和】(籍家五公子):“那个……其实我一直想问问,只有我一个人性别错了吗?我居然从女生变成男生了……” 【赖香】(王妃):“那啥,我性别也错了,还有个老登一直对我指手画脚,我都郁闷死了!” 【古财】(客商):“@成颖初你说的‘不一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把事情闹大?” 【严清泽】(客商):“对哦!事情闹大了不久能引起皇上注意了么,说不定还可以让他派你来负责这个案子@钟志业” 【钟志业】(内阁大臣):“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把这件事闹大?” 【孔阳平】(龟奴):“咱们这么多人,一起把消息散播出去不就好了。” 【施固】(乞丐):“这里的小乞丐之间挺团结的,我看这个办法可以。” 【阿平】(乞丐):“大佬!菜菜!带带!我也是‘乞丐’!你在哪啊?我能不能去找你啊?我第一次进这什么副本,我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呜呜呜……” 【施固】(乞丐):“@阿平我在城南这块,你来吧。” 【尤如容】(仵作):“这件事确实不太正常”(图片)(图片) 尤如容发来两张图片,上面的画面是今早那么玩家的解剖结果,只要是多下过几个副本的玩家都见过不少尸体了,但是这两张图片还是让大多数人心里颇感不适。 齐乐远也皱起了根本不存在的眉头。 图片里,甄行的头盖骨被掀开,而原本应该盛放着大脑的地方空空如也,一片令人不适的空白,血迹斑斑,像是被什么人生生取走了大脑一样。 【琳琅】(宫女):“他的脑子呢?” 【严清泽】(客商):“各位大佬,下次发这种照片前能不能提前预警一下啊,我正吃豆腐脑呢(悲)” 【成颖初】(妓女):“身份应该是随机的,别担心,出了副本就会恢复了@籍和@赖香” 【尤如容】(仵作):“解剖的时候就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那个‘东西’干的。” 【施固】(乞丐):“总之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结案,要不拿着死者大脑消失的事做噱头吧,只要消息传出去了,事情闹大,我们调查也会方便一些。” 【籍和】(籍家五公子):“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姐!@成颖初” 现在还有精力发消息的其实都是心态比较好的,胆小的已经连话都没心思说了。 日中午后,市鼓一响,店肆才会开张。 在盛京城里,每天中午东西两市会各击鼓三百下,随后店铺开始营业,而后日落前七刻,敲锣三百下,店铺关门。 8. 第八章 [] 李春昼走走停停,站在几户人家门前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东市末头,巷子入口处的一个小摊贩前面,俯身挑选自己中意的水果,她面前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李春昼便掀开斗笠一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用天真纯朴的语气问:“阿婆,这个多少钱啊?好吃嘛?” 就算是再刻薄的妇人这时候也难免柔和了表情,在李春昼满嘴的甜言蜜语下,老妇人一边给她挑出几个汁水饱满的李子,一边说:“来,丫头尝尝这个,可甜了。” “阿婆,您是一直住在这边的吗?”李春昼蹲在老妇人旁边,一边啃着李子一边仰着头问,“有没有见过一户姓赵的人家。” 齐乐远被放了下来,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疯狂偷吃旁边米铺家的稻米。 “姓赵……”老妇人从过往的记忆中思索着,“好像几年前是有一家姓赵的,那户男人家是秀才,考了好几年还没中举,他们家有个姑娘,生了儿子以后就搬走了。” 李春昼眼睛一亮,轻声细语地问:“阿婆,你还记得那一家人搬去哪里了吗?或者他们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老妇人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个……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去了扬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家那个幺儿应该可以参加科举的年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他爹强些。” 她一边回忆,一边把往事讲给李春昼。 能意外得到一点消息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李春昼乐不可支地用两臂搂住老妇人的胳膊,撒娇一样笑着:“谢谢阿婆!” 老妇人被她亲近热情的动作吓了一跳,“哎呀这孩子……” 话虽这样说着,老妇人却同样伸手搂住了李春昼,用布满皱纹的手怜爱地摸了摸李春昼的脸,喇得李春昼脸有些疼。 看到她眼里的喜爱更浓,李春昼笑容更加满意,买了一大包刚才吃的果子,交给李折旋抱着,随后跟老妇人挥手告别,蹦蹦跳跳地离开。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小孩还是老人,李春昼天生就知道怎么博得他人的欢心。 对付老人,就要装出一副天真纯朴,不谙世事的热情样子,同时还要满嘴甜言蜜语,每次见面都要勤问一下,关心他们身边细碎琐事,倾听他们的闲言碎语,哪怕一天听上十回八回也不妨。 对于李春昼来说,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无非就是满足他们的倾诉欲、虚荣心,甚至是控制欲,给予他们所需要的,然后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这片区域打听到足够的消息以后,李春昼满载而归,买回来各种糕点和水果,都挂在李折旋身上,然后在傍晚时分终于抱着怀里的小土鸡回到春华楼。 春华楼里有很多被人伢子卖进来六七岁的小孩,现在都当做杂役和丫头使,等以后长开了才会开始卖艺或卖身。 李春昼把买来的东西全都分给这些小孩,看着他们围在自己身边,拿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她笑眯眯地摸了摸他们圆圆的脑袋,想起很久以前,楼里的姐姐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李妈妈一见到她就恨不得哭天喊地的过来搂住她,她捧着李春昼的脸,连声问:“哎呦我的乖女儿,你这是去哪里了?也不跟娘说一声,万一磕着碰着,受伤了怎么办?” 李妈妈按着她的身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没伤着哪里吧?” 李春昼收敛脸上的笑意,抬头看着她。 夜晚就快要降临,春华楼上上下下的人也开始干活了,老妈子和龟奴来来回回地穿梭在楼上楼下,抱着酒水、餐食送到不同的雅间,春华楼里四处张灯结彩,琉璃灯盏高悬,前夜下的雨还没有干透,高林密院,在春华楼被漆成绛红色的深廊尽头,有飞鸟在上空轻轻掠过。 李春昼随便应付两声,又觉得没意思,摆脱了老鸨拉着自己的手,往楼上走。 穿着木屐来回的下人们都是雨点子般,匆匆,低头,含着胸,像是想要竭尽所能地遮掩自己的存在。 李妈妈还在追问她去了哪里,正上着楼的李春昼回头慢慢一笑,她身上有一种未完全脱去稚嫩的天真,但是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那股少年人的骄傲和意气还是掩盖不住。 春娘真是……越发漂亮了,老鸨在心里感慨,不管是哪个男人跟她对视,恐怕都会心痒难耐。 李春昼微微笑着,眉眼间流露着向上蓬勃生长的神态,但是语气平静到带着股冷漠,“妈妈别担心,我不会逃跑的。” 她话音刚落,李妈妈眉头一皱,握着烟斗的手也顿了顿。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话戳中了心思,李妈妈叹了口气,望着李春昼跃动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手中的烟斗明明灭灭,她没有抽。 晚上到了,正是春华楼最热闹的时候,李春昼也要开始干活了,虽然这几年一直有二皇子的看顾,她不需要卖身接客,但是想在春华楼里体面地活下去,只有一个财大气粗的客人是不够的。 李春昼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手就开始拿毛笔写信,她的字练得很漂亮,一点也看不出是出自于一个妓女之手。 给不同的人,李春昼会写不同的信,凡是来逛青楼的这些男人,不管他们是不是怀了鬼混的心思,李春昼全都假装不知道。 对待年纪大的客人,李春昼的信就写得活泼天真,字里行间总带点淘气,没大没小地以熟悉口吻邀请他们来春华楼里喝茶聊天。不论年轻时多么严肃刻板的男人,随着时间推移,就会越来越迷恋身上有鲜活色彩的人,仿佛春夏秋冬过去,身体越是衰老,他们越是需要借助周围的生机来温暖自己。 给年纪稍轻一些的中年男人写信时,李春昼便又装出年少不知事的天真模样,认认真真地在信里讨教一些不是很难的问题。往往这个年纪的中年男人,是最喜欢好为人师的,他们喜欢卖弄学问,更喜欢向李春 9. 第九章 [] 他一进来就开始解自己身上种种玉石配饰,胳膊里夹着个彩绘钟表,宓鸿宝把这些东西全都堆在李春昼桌子上,手一挥,大马金刀地拉过椅子往桌边一座,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很自然地让小丫头去给自己倒茶。 宓鸿宝家世良好,相貌英俊,平时吊儿郎当带点痞气,在外面是一脸云淡风轻,鲜衣怒马的少年人,私底下又变成任人摸头捏脸的小狗。 李春昼也不问他为什么直接闯进房间里来,而是冲他眉眼弯弯地一笑,收拢起桌子上的玉饰,挑挑拣拣,左右两只手上各带了三四只成色极好的镯子。 宓鸿宝咧着嘴笑,手臂舒展随性地搭在靠背上,把李春昼虚虚围住,从背后看几乎把人揽住,他眉眼飞扬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喜不喜欢,我刚从铺子里买来的,都是最新的样式。” 他一向喜欢这些西洋玩意儿,每次从西洋商贩手里买到什么以后总要来给李春昼炫耀一下。 李春昼对他带来的钟表不太感兴趣,但这些玉饰和镯子却着实喜欢。 李春昼开心地点点头,伸直了两条白生生的胳膊,让他看镯子戴在自己手上的样子,嘿嘿笑着说:“嗯,特别特别漂亮!” 宓鸿宝被她的笑容迷得五迷三道,李春昼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阿宝,谢谢你!你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宓鸿宝反复克制自己,还是忍不住挑起嘴角。 李春昼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睫毛,歪着头也笑,她从小就知道,只要自己心里拎得清,无论表面上表现得多么乖巧顺从,对多少人扬起笑脸,其实本质上都是自己在受益。 宓鸿宝视线往旁边一扫,掠过李折旋身上时,他视线一顿,整个人警惕起来,语气很冲地问:“谁?!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在春娘房间里?” 齐乐远悠闲地收拢翅膀,蹲下来看戏,心想这小子是一句都不提自己闯进来的事儿啊。 “他是我的下人。”李春昼撂下笔,整理着自己的头发,随口替李折旋回答道。 “这下人挑得是不是不太合适?”宓鸿宝打量了一下李折旋的体型,眯起眼问。 “什么样的叫合适?我就是喜欢他,不行么?”李春昼不慌不忙,拎起自己脑后的发带,从紫檀木匣子里挑出一条项链,招呼宓鸿宝帮自己戴上。 她纤长白皙的脖颈赤/裸裸地露在外面,晃得宓鸿宝眼前一花,片刻后他耳朵爆红,手忙脚乱地抬起袖子掩住她后颈处外泄的春光,冲李折旋怒斥道:“还不滚出去?!” 李折旋花了会儿时间去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然后缓缓看向李春昼,见李春昼点了点头,他便无声无息地走出门外,甚至知道顺便把门带上。 李春昼来回教过他好几次。 宓鸿宝略显慌乱地帮她戴上项链,连着喝了好几杯茶水才冷静下来,也想起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他用力地拧了一把她肤若凝脂的脸,咬牙切齿地道:“没心没肺的臭丫头!” 李春昼摇头晃脑地,冲他得意的笑,宓鸿宝也气笑了,绷着脸看了会儿,又黏黏糊糊地凑过来,拉着她的手说:“春娘,我给你赎身好不好……” 李春昼歪头瞥他一眼,眉梢一挑,道:“赎身?世子爷养得起我吗?还是说要娶我回去做妾?” 就连微微愠怒的神情在她脸上都让人眼前一亮,但是最让人挪不开眼的,还是那副毫不费力的姿态,因为从小享受着美貌红利长大,所以李春昼眉眼里都带着自信和张扬。 宓鸿宝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坐下,另起一个话题,“春娘,听没听说京城里今天出的新鲜事?” 李春昼翻找着上妆的东西,没抬头,“什么事?跟春华楼有关系吗?” “确实有,就是你们楼里出的那个案子。”宓鸿宝有意卖个关子,“春娘,你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保证你听了以后肯定觉得惊讶。” “想啊,你说呀。”李春昼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上口脂,从镜子里跟身后的宓鸿宝对望。 宓鸿宝大马金刀地坐在原来的位置,手里的鎏金扇优哉游哉地扇着,勾唇一笑,“过来亲我一口就告诉你。” 李春昼扬扬眉,食指和中指在自己涂好了口脂的唇上蹭了一下,然后将沾着红色染料的手指向镜中的宓鸿宝贴去,眨了眨眼说:“世子就算不告诉我,我也愿意亲你。” 两人隔着镜子对望,宓鸿宝唇红齿白的脸忽然泛红,耳根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了,手里的扇子也乱七八糟地扇起来,像是想要把心里的躁动扇下去。 李春昼笑起来,宓鸿宝一向这样,喜欢招惹人,偏偏自己脸皮又薄,每次逞强不了几句就会败下阵来。 还没等他说到底什么事,门外的小丫鬟隔着门说到:“姑娘,李妈妈找你。” “告诉妈妈我一会儿来。”李春昼不急不慢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头上的首饰和白牡丹,一手抱起桌上的小土鸡,一手拉起宓鸿宝的手,拉着他一起往外走,“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宓鸿宝这才注意到一直和他们待在同一间房间内的齐乐远,好奇地问:“春娘,你抱着一只鸡干什么?” “我养的呀,抱着玩。” 宓鸿宝伸手过去想要摸一下,却被土鸡狠狠地啄了一下,他嘶了一声,嫌弃道:“怎么也不养个好看的,这土鸡又肥又笨,养着有什么意思?我府里还有只虎皮鹦哥,你喜欢吗?明天给你送来。” “我不要,”李春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抱紧自己怀里的小土鸡,“我就喜欢丽丽。” 齐乐远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狠狠地瞪了这小子一眼,心想等我恢复了人形,指定没你小子好果子吃! 宓鸿宝:起猛了,看到鸡会瞪人了…… 他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说起刚刚没说完的事,“死在春华楼里的那个男人是个客商,从浔阳那边来的,到京城里不过两三天,官府验尸的时候发现他脑子没了。” “脑子没了?” “嗯,说是验尸之前就有些不对 10. 第十章 [] 李妈妈不是没注意到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暗叹一口气,养出了这么个名气大的头牌又有什么用,先是有二皇子把人占下了,二皇子离了京,又有这么个混世魔王粘在身边,花大价钱想要一睹牡丹娘子真容的人不少,但是却鲜少有固定下来的常客,不是被二皇子的名声吓跑了,就是被北定候世子恐吓走了。 因此李春昼给春华楼赚的钱并不算多,宓鸿宝又鬼精,每次来都是鲜少带银票,只带首饰和玉饰给李春昼,因为姑娘们收到的银票都是需要上交的,但是首饰之类的可以自己留着,不然的话让客人们看见自己送给心仪的姑娘的首饰戴在另一个姑娘头上,也下不来台。 但是等到这个月下旬开了脸以后就不一样了,李妈妈低头算了算日子,李春昼这个月就十五岁整了,也快到开脸的日子了。 李春昼刚推开门,笑着道了一声“钱少爷您来啦?”,房间里的人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门口来迎接她,只是钱少爷脸上的表情在看到李春昼身后黑着脸的宓鸿宝的那一瞬间,凝固了一刹那。 宓鸿宝也有些意外屋内的人竟然不是钱翰林家的儿子,有点意外,但脸色依旧臭着。 李春昼抱着鸡,态度很自然地走进来,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空气中的火药味。 钱朝新有点尴尬,他当然知道李春昼身边的少年是谁,毕竟宓鸿宝是北定侯唯一的儿子,盛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真正让钱朝新尴尬的,是他觉得这位北定候世子估计不认识自己。 钱朝新犹豫着要不要做番自我介绍,毕竟无论读不读书,考不考功名,能结识这位未来的北定候对他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儿。 就是现在的场合有些微妙,而且世子一直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这让钱朝新几次欲要张口,都默默合上了嘴。 最后还是李春昼率先开口,她笑着称呼钱朝新的字,好像两人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 钱朝新受宠若惊,对上李春昼明媚的笑容,也像是神志不清一样只知道胡乱点头。 宓鸿宝看他那副样子,冷哼一声,嘟囔了一句“蠢货!” 齐乐远被李春昼放下来以后就溜达着打量房间里的环境,听见头上传来的酸溜溜的冷哼声以后,咯咯叫了两声:“咯咯哒咯咯咯咯咯!(你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今天早上被发现死亡的客商的死亡场所也是在环境类似的雅间里,齐乐远来回看了一圈,除了窗户和门,没发现能进人的地方,现在案发现场已经被封锁了,官府的人下午才来过一趟,没查出什么。 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整个春华楼都应该被停业整顿,但李妈妈毕竟在盛京城里经营了这么多年,上下打点着,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只封了一个雅间,做点面子工程。 李春昼拿起桌上的糕点,往嘴里塞,一侧脸颊像小仓鼠一样鼓起来,她笑着问:“听说伯远是从浔阳来赶考的,一路上风景可美?” 说起自己的家乡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钱朝新自在了些,开始侃侃而谈,连宓鸿宝也放下了一直抱在胸前的胳膊,竖了一只耳朵听起来。 李春昼很爱听别人讲外面的世界,往往一谈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不需要伪装,眼里自然而然地就能流露出向往又憧憬的神情。来逛春华楼的客人来自五湖四海,李春昼从他们口中听到过土里面各种各样奇怪的动物,长在半山腰的水稻和麦子,晾在地上的牛粪,秋天里坠满苹果的果树,一望无尽的麦田……真奇怪,说起这些事来的时候,他们好像都是很好很普通的正常人,然而想起欲望来的时候,又会退化成未开化的野兽。 钱朝新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春昼就一边吃糕点一边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也善于捧场,钱朝新讲着讲着,也慢慢变得自信起来。 犹豫片刻,他结结巴巴地问:“不知道……春昼姑娘是怎么知道我的字叫‘伯远’的呢?” “当然是听别人提起过伯远的名字。”李春昼脸上笑容很有感染力,让人看着便恍惚像是见到了太阳,浑身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