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惹火》 1. 第 1 章 [] 九月份的北城,迟迟不见秋意。开学第一天,校园内拥堵不堪,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嘈杂。夏澄穿了件清凉短袖,骑车来的学校,刚将车子推进车棚,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 夏澄掏出手机按了接听,手机那头传来了方悦激动的声音,“澄澄,你全市第二,这次数学那么难,你和裴泽还是满分,你们也太牛了,裴泽也是,总分简直变态,还是人吗?” 裴泽高一一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期中,期末,不论哪次考试都稳坐全省第一。 夏澄将车子停好,问了一句,“你呢?哪个班?” 她声音有种天然的糯,从听筒里传来时,格外悦耳,方悦挠了挠耳朵,“我在文科一班,虽然挂了尾巴,万幸挤进了实验班,嘿嘿,这次我妈别想扣我生活费了。” 夏澄将钥匙放到了口袋里,离开了车棚。 她最想知道的是另一个人的成绩,直到挂掉电话,她也没问出口,唯恐提起他会不小心泄露自己的秘密。 这场暗恋已持续许久,悄无声息地滋生,一点点壮大,在自己的世界声势浩大,却不曾宣之于口。 分班信息记录在教学楼前的公示栏上,夏澄快步走了过去。时间还早,学校来的人不多,公示栏前仅有十几个学生,谈不上拥挤。 夏澄直接绕过实验班,开始从二班搜索他的姓名,乌溜溜的眸,紧张地盯着宣传栏。 她肤色白皙,卷翘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发丝柔软地贴着耳朵,乖得不像话。 裴钊。 平时夏澄总能一眼将他从众多名字里选出来,今天却迟迟没有看到这两个字。 理科班共有十八个,仅一个实验班,前四十名在一班,为了给学生施压,每个班都按名次排,一直找到八班,夏澄都没看到他的名字。 高一虽然退步了,他的名次也能维持在二百名以内。 暖风拂过指尖,夏澄手心里不禁出了汗,单薄的身躯,显得瘦小又可怜。 这时却听到一个女生,忽地开了口,“靠!不是吧,不是吧?裴钊也在十二班,我的名字竟然和他紧挨着,啊啊啊姐妹快捏捏我,我是不是真和校草同框了!” 夏澄双眸不自觉睁圆,小动物似的茫然。 十二班? 身边的女孩也倒抽一口凉气,伸长脖子去瞧,“还真在十二班啊,你这是什么狗屎运,听说裴钊小升初时比他哥分数还高,上了初中名次才掉下来,他怎么回事,这次竟然又掉这么多。” “比他哥还高?真的假的啊?” “我哪里知道,听人说的。” 夏澄却知道这是真的,曾经的裴钊也曾像裴泽一样耀眼,不,比裴泽还要耀眼。 夏澄读小学时就听过裴钊的大名。 她小学五年级参加了信数竞赛,拿到一等奖时,很开心,也是那一日,她才知道,有个叫裴钊的男孩,小学一年级就拿了一等奖,当时的他,已经学完小学课程,是个真正的天才。 小升初时,裴钊以第一名考进的他们初中,每科都是满分,比夏澄高四分,第一次月考时,他总分却比夏澄低了几十分。 那个时候的裴钊头发剪得很短,总是一脸凶相地带着一群人在校园里打球,脸上还时不时挂彩,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通报批评过好几次。 刚开始,她并不知道裴钊有个双胞胎哥哥,只听说裴钊的父母离婚了,她曾想过,如果父母不离婚,他是不是还是曾经那个耀眼的小天才。 女生还在嘿嘿乐,她的话拉回了夏澄乱糟糟的思绪,“这就是缘分啊!我这成绩,竟然跟裴钊同班,赚了赚了!” 好友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笑嘻嘻地说:“请客,必须请客,没一根哈根达斯不成啊。” “边去,只是成绩同个框,又不是户口本上同框,不带这么敲诈的。” “小气,裴钊还不值一根哈根达斯?” “姐妹,是你不值。” “滚!” 两个女生笑闹着走远了,夏澄犹如一只提线木偶,僵硬地走到了十二班的位置,阳光炙烤着大地,也险些将她烤化。 她果真看到了他的名字,明亮的眉眼不由暗淡了下来,一缕发丝调皮地跑到脸颊上,她伸手撩了一下,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凝重。 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丧气得不行。 四百多名,再这么下去,别说重本,普通一本都未必考得上。 转身回教学楼时,她缓慢吐出一口浊气来。 十二班在一楼,班里没几个人,往里偷瞄时,没瞧见他的身影。她难掩失望,蔫头蔫脑地上了三楼。 高二一班在三楼左拐,最里面那个教室。 夏澄喜欢靠窗的位置,选了第三排,她拿湿巾擦了擦书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些许,她白皙的脸庞,被照得柔美动人。 刚坐下一会儿,一个女生坐在了她身旁。女生个子挺高,一头黑长直,脸瘦长,人也很瘦,算不上多漂亮,身上一股子清冷感,气质很独特。 她简单打了声招呼,声音也酷酷的,偏向中性,“hi,我是宋悠。” “hi,我是夏澄。” “我记得你,高一在我们隔壁班。”宋悠慢悠悠将书包塞进了桌斗里,掏出一本杂志,一个水杯,漫不经心感慨了一句,“你进步很快。” 宋悠之前就在一班。 夏澄在二班,初中升高中时,她在自己学校虽然考了全校第一,每个学校都有比她厉害的学生,附中又是重点中的重点,综合素质好的一抓一大把,她考入附中时,成绩总排名是四十三,只能进二班。 夏澄掏出了草稿纸和笔,声音温软,“运气好。” 夏澄不是天赋型,在学习上花费了好多心思,这次考试能考第二,确实有运气的成分在,期末考时,语文作文的命题恰好是她准备过的一篇,平时丢分的地方,一下变成了加分项,名次很难不提高。 这时,教室门口又走进来三人,走在前面的那个少年穿白色运动衣,身姿挺拔,碎发蓬松,他转过身时,那张线条流畅的脸露了出来。 眉眼俊美,风光霁月,像漫画中走出的少年,一出现,便成了众人的焦点。 正是裴钊的双胞胎哥哥,裴泽。 有人笑着冲他打招呼,“暑假一直窝家里,没出来吗?怎么一点没晒黑?” 另一人笑嘻嘻勾住了裴泽的肩膀,伸手去捏他的脸,“我们泽哥天生丽质,根本晒不黑,啧,这手感,绝了,羡慕也没用。” 裴泽闪身一躲,笑骂了一句,“边去。” 他笑起来清爽又干净,像是生在阳光下,从未接触过半分阴暗。 他和裴钊差不多高的个头,同样立体的五官,凌厉的下颌线,两人不说话时,有九成相似。唯独不像的是眼神和气质,一个温和包容,一个玩世不恭。 每次瞥见裴泽,她都会偷瞄一眼他的侧脸,就当看到了裴钊,先开心一阵。 这次却没能开心起来。 班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还没上课,室内说笑声不断,夏澄推开了窗户,风裹挟着热意扑面而来。 有人打开了风扇,伴随着风扇转动声,热意总算被吹散些,心情却不上不下,像咕噜噜冒泡的喷泉,难以平静。 有点想他。 两个月不见,前所未有的思念,如潮水一般,将她席卷。 班主任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她瞧着四十多岁,白衬衣,黑色高腰裤,说话干脆利索,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我教物理,大家喊我陈老师就行,时间久了,同学们慢慢就熟悉了,不用做自我介绍了,有自愿当班干部的吗?如果之前有经验,直接担任就行。” 有几个同学陆续站了出来,最后仅剩班长和副班长没人担当,陈老师说:“裴泽,你高一就是班长,还由你担任班长吧。” 裴泽爽快应了下来,“成。” 陈老师又看了一下成绩单,目光落在了“夏澄”两字上,“夏澄同学是哪位?你来当副班长可以吗?” 突然被点名,夏澄蒙了一瞬,被同桌戳了一下手臂后,她慌忙站了起来,脸微微发烫。 她生得白净,脸一红,有些腼腆,“陈老师,我是夏澄,我高一只当过数学课代表,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不要紧,高中也没多少事,你配合裴泽的工作就行。” 夏澄乖顺地应了下来。 很快就来了活儿,陈老师说:“裴钊、夏澄 2. 第 2 章 [] 上次离他这么近,还是初三暑假。 那晚去书店,回来时晚了一些,被几个路边的小混混纠缠,领头一个男生堵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染着黄毛,手臂上纹着上古麒麟,她从未接触过这些人,但听过不少传闻,一丝凉意从脚底板升起,想要跑,转过身后路也被堵上了。 一人推搡她肩头。 身后的人借机撤掉了她头上的皮筋,头发一散开,耳边便是一阵哄笑,吐出来的黄腔不堪入耳。 她被堵在中间,被臭烘烘的烟草和酒精包围。 无处可逃。 身前一只夹着烟的手慢慢地朝着她下巴贴近,她浑身颤抖,正绝望,一个黑色书包突然朝黄毛砸了过来。 黄毛被砸懵了,骂骂咧咧转过了头,瞧见少年挺拔嚣张的身影,身体一僵。 裴钊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毫无诚意来了一句,“抱歉,手滑。” 他时常沉着一张脸,身上有股年少轻狂的凶劲儿,打架时又狠又不要命,是十六中的凶神。 隔壁几个学校的混混看不惯他桀骜不逊的张扬样,不止一次地围堵过他。 没哪一次能全身而退。 这几个小混混也认识他,还在他手上吃过亏,他们看看裴钊,又看看夏澄,一时没敢动弹。 裴钊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包,瞥了眼夏澄,眉宇间夹杂着不耐,“还不跟上?” 黄毛咬了咬后槽牙,没吭声。 夏澄仓皇地抬起小脸,踉跄跑到他跟前。 细白的手指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袖,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少年身形一顿。 天气闷热,蝉声不断,巷子漆黑狭窄,一侧的垃圾桶散发出令人做呕的气味。 走出小巷时,他彻底失了耐心,随手一甩,“撒手。” 声音又冷又沉。 夏澄被甩地一个踉跄,乌眸惶恐,“啪嗒”一声,眼眶里的泪滚了下来。 裴钊身体一僵,骂了一句“艹”,咬牙盯了她白皙的小手一眼,又烦躁地带着她走了一截儿,忍无可忍地睨她,“够了没?” 印象中烦躁的眉眼,与此刻重叠在一起。 鼻尖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夏澄心脏似过了电,下意识屏吸,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 他离得实在近,往上是他凌厉的下巴,往下是他性感的喉结。 她脑子乱糟糟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气都不敢喘。 他骨节分明的手拂过她的指尖,夺走了她的手机。夏澄本能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想护,没护住。 心脏不安分地躁动着,似要跳出胸腔。 她无意识握住了拳,好似这样,能将他的温度,留久一些。 却只是徒劳。 他垂着眼,按亮了屏幕,调出自己想看的页面,冷厉的眉眼透着沉郁,腔调又冷又拽,“通话记录都没,给鬼打电话?” 他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光影,耷拉着眉眼睨着她。 审犯人一样。 空气烦闷,周身都有些燥热。 被戳穿的羞窘,席卷全身,夏澄一张脸又红了一度,想溜走,他仍挡在原地。 逃无可逃。 只能咬着泛白的唇,无措地站在原地,任他处置,“对不起。” 虽然不是有意偷听,她确实听见了几句,夏澄耳根发烫,白皙的耳朵也透着淡淡的粉。 裴钊个子高,身姿挺拔如松柏,五官也立体深邃,浑身上下,都透着盛气凌人的嚣张。 压迫感很强。 他盯着女孩泛红的耳垂看了眼,将手机丢到了她怀里,轻哂一声,“嘴巴闭紧点。” 夏澄连忙抱住了手机,粉嫩嫩的唇闭得紧紧的。 瓷娃娃似的,乖得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划过她单薄的小身板,淡淡收回了目光,挺拔的身影,走回了鹅卵石小道上。 夏澄靠在墙上平复着呼吸,心脏仍怦怦乱跳。 他走得很快,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无端透出丝寂寥来。 夏澄绕过小道,走到了政务处,楼前有一个长方形圆台,里面栽种着菊花,金黄的花瓣,开得正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香。 还完校服,回到教室时,她脸上的热意,才逐渐消散。 她仍有些心不在焉,想起他的成绩,不免忧心,草稿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488。 正是裴钊的名次。 宋悠修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猫眼淡淡的,“写什么呢?这么出神?” 夏澄疏忽回神,“随便画着玩,怎么了?” 宋悠往身后的桌上靠了靠,伸展了一下手臂,腔调清冷,“课间操时间到了。” 夏澄随着她一起走出了教学楼。 太阳已经彻底升高,璀璨的烈阳,透过树叶洒了下来,地上照出稀疏的光斑。 操场上很多人,穿过十二班的位置时,夏澄下意识搜寻裴钊的身影,他还没出来。 裴泽下来得倒是挺早,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温柔。 站在最前面。 让大家按身高,两人一组排了一下队,以后做操时,按今天的队形就行。 夏澄刚刚一米六三,站在了第五排。 课间操结束时,夏澄顺着人流,走到了十二班的位置,还是没他。 心中空落落的。 名为思念的东西,构成了少女唯一隐秘的心事。 高二晚自习九点半下课,从教学楼走出来时,外面漆黑一片,天上没月亮,云层有些厚,看着像是要变天。 夏澄加快了脚步,将车子从车棚推了出来,顺着闹哄哄的人流往外走。 他们家的房子是四年前刚换的,爸爸特意买在了她初中对面,高中离家也近,骑车几分钟路程。 乌云压得很低,风卷起尘土,空气有些浑浊。 小区里空无一人。 路灯暗淡,加之高楼林立,树影婆娑,像是有张牙舞爪的巨兽潜伏在小区内,随时能张开獠牙,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怕黑,蹬得飞快。 瞧见单元楼的亮光时,夏澄不由松口气,短短两分钟,后背愣是吓出一身汗。 回到家时,爸爸还没回来。 夏铭易在大学任教,带了三个硕士、两个博士,他一直很忙,做项目,搞研究,最近赶上学生开题,都是快十一点才到家。 夏澄洗漱好,便回了自己屋。 她翻出课本一科一科预习了起来,暑假时,她不是跟着爷爷去医馆认药材,就是在预习课本,高二下学期的书,快看完了。 直到房间门被敲响,夏澄才回神,“进。” 夏铭易推门走了进来。 他穿白色T恤,黑色西装裤,再简单的衣着,也被他穿出一股贵气来,端得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龄。 夏澄的相貌更多随了他,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女儿还端坐在书桌前,上面摆着一本化学课本,已经预习了大半。 夏铭易倚在她学习桌上,看了眼她的笔记,一笔一划,记得很认真,“还在等爸爸?不是跟你说了,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夏澄弯唇,有一种孩子气的坦诚,“没,看书入迷了。” 夏铭易一时好笑,“看个书还能入迷?” 旁的家长时常愁孩子的学习,他从未担心过夏澄,她总是很努力,努力到他一个成年人,都觉得孩子不能一味学习。 唯恐她随了自己,变成个书呆子,“早睡。” 夏澄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确实该睡了。夏澄将书收了起来,“爸爸,你也快睡吧。” 夏铭易点头,他性格沉闷,话不多,每次跟女儿沟通时,都只有寥寥数语,他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学习上也好,生活上也罢,遇见什么困难,记得跟爸爸说。” “好。” 夏铭易走出房间时,才说了一句,“对了,爸爸过几天,有个学术探讨会需要出席,要离开北城几天,下周你住妈妈那里行吗?” 夏澄再次点头。 她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3. 第 3 章 [] 时间在无限拉长。 他像处在电影的慢镜头中,身为观众的她,不自觉敛气屏吸,直到他面无表情地跃过女生,朝看台走去,她高高提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操场上有个满头大汗的男生,大着嗓门喊他,“钊哥,真不打了啊?再来会儿呗。” 少年声音清脆,还夹杂着一丝不满。 裴钊冲他们挥手,语气吊儿郎当的,“怎么?没我不行?” 他哼笑一声,舌尖抵了下腮帮,大步朝西走去,身影逐渐融进夕阳下,肆意又张扬。 那一刻,天边橙黄色的夕阳都变得瑰丽几分。 他走到看台前,拎起自己的包,从中拿了一瓶水,拧开,一口气灌了几口。 有一滴水,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没入了衣领中。 性感又狂野。 吴谧反应过来后,又追了过去。 裴钊拧上瓶盖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她小跑了两步,追上了他,将水往他跟前递,“没毒,好歹认识这么久了,给个面子?” 橙黄色的暖阳,将两人的身形笼罩,裴钊脚步不停,冷淡的眼神,从她脸上刮过,“你谁?” 尽管从来不怕失败,越挫越勇的吴谧,此时的脸色也僵了僵。 裴钊绕过她,直接拎起了自己的包,压根没理她的意思。 吴谧僵在了原地。 裴钊一个兄弟,抹了把汗,路过她跟前时,接住了她的水,巧妙地化解了她的尴尬,“来来来,我帮你拧,他就这样,谁的忙都不帮,欠得很,早晚有女生收拾他。” 吴谧一贯活泼的性子,都沉默了一瞬,才挤出一个笑,“谢了。” 有两个男生跟裴钊一起离开的,其中一个勾住了裴钊的肩,笑得没心没肺的,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因距离远,夏澄只听到一句,“真不考虑一下?” 一颗心尚未彻底落下,又提了起来。 她再次抬眸,裴钊拍开了他的手,笑骂了一句,“滚。”声音低沉,似裹着风阳光又肆意。 他身影如风,拐向七教的方向。 听说七教后面有个角落是监控死角,学校的男生但凡想逃课,都会从那儿翻到校外,不用想也知道,他又要逃掉自习课。 夏澄不由抿唇,目光紧紧盯着七教的方向。 微微不满。 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喜欢没那么纯粹,不是他高兴就可以,她希望他能有个光明的未来。 他本该无比耀眼。 理应站在她需要很努力都未必能达到的高度。 她绕着操场又走了一圈,直到太阳彻底下山,天色暗下来,仍没胃口吃饭,她干脆去便利店买了块面包。 店里亮起了灯,一片亮堂,她在便利店遇见的方悦。 方悦大眼睛,包子脸,皮肤也挺白,长着一副大家闺秀的脸,却是个小话痨,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乳名叫月月。 她抱着果冻,开心地朝夏澄扑了过来。 她和夏澄一样留短发,性格更活泼一些,蜜罐里长大的小孩,唯一的烦恼就是成绩不够好,妈妈管得严,想反抗又不敢,只能找夏澄嘀嘀咕咕,凭一己之力,将夏澄也带得活泼了些。 方悦歪头看了看她的面包,兴致勃勃地说:“你也不打算吃晚饭了?” 夏澄心不在焉地点头,又拿了一包话梅,“你也不吃了?” “不吃,我这次一定要瘦五斤!” 自从高一不长个头后,她就开始横向发育,现在已经一百二了。 两人去收银台付款,夏澄注意力集中了些,瞥她一眼,“你又不胖,减什么?小心饿坏胃。” 她比夏澄高一些。 夏澄觉得她这个体重刚刚好,之前太瘦了。 “呜呜呜,也就你会这么说,我妈都说我虚胖,是个小弱鸡,动辄生病。” 付完账,两人往门口走去,方悦趴在她耳旁小声说:“你不知道,我现在一胖,胸都大了,上体育课,跑步时,坠得很不舒服,为了这个,我也得减。” 涉及青春发育的问题,总会让人脸红,夏澄有些不自在,鸦羽似的眼睫轻颤了两下,耳尖泛红。 方悦稀奇地捏了捏她的脸,“你脸红什么?是不是也发育了?” 夏澄羞恼,凶她,“别胡说。” 方悦嘿嘿笑,一副我都懂的神秘样,“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天彻底黑了下来,校园内亮起了灯光,风吹动发丝,树叶也沙沙作响,林荫道上树影婆娑,她挽着夏澄向教学楼走去,想起什么问了一句,“对了,你们班储凯是不是和周小昕走得很近?” 夏澄没太注意,没什么精神地问,“怎么了?我就知道他俩是同桌。” 方悦瞬间来了兴致,跟夏澄八卦,“他们不会真在谈恋爱吧?” 夏澄一怔。 这个年龄对谁谁谁谈恋爱的事,总是格外关注,何况方悦这个嘴巴闲不住的。 她跟夏澄叭叭:“今天自习课时,我们班有人上课看小说,被班主任逮住了,他不是觉得我们学习态度不行吗?教育了我们一通,还说附中重理轻文,历年文科班考上北城大学的本就没几个,我们还不知道努力,让我们学学储凯。” 她班主任原先是高一五班班主任,储凯是他的学生,高一储凯学习很拼,为了冲进一班,特别努力,每天起早贪黑地刷题。 方悦喝了口水,眼睛放光,声音激动,“下课后,我才知道,储凯喜欢的女生是个学霸,他是因为周小昕,才努力的,没想到进步这么大,直接冲进了一班,也不知他们开始谈没,老师要是知道他努力的原因,保准不好意思棒打鸳鸯,嘿嘿,说不准他们的事传开后,学校对早恋的管控估计也能松一点点。” 老师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们早恋会耽误成绩,身为学生本就该好好学习,长大了才有放肆的资格。 夏澄习惯听从教诲,也从未想过早恋。 喜欢裴钊,一直以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这会儿她心跳却快了几分,像平静无波的大海,突然迎来涨潮,翻起一阵惊涛骇浪。 脑海中也有个模糊的念头——一段好的恋爱关系,原来能起到正面作用。 跟方昕道别后,夏澄回了教室,教室里已经打扫完卫生,不少同学已经回了教室,储凯和周小昕也回来了,两人坐在北面第四排,周小昕正在给储凯讲题。 夏澄偏头多看了几眼,果然发现了端倪。 储凯拿手肘碰了一下周小昕,周小昕脸颊很红,伸手推他时,被他悄悄握住了手。 夏澄似被烫到一般,飞快移开了目光。 心情不自觉飞扬起来。 原来,储凯真的是因为周小昕才进步的。 十六岁,虽然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仍旧稚嫩的年龄。 夏澄无意识掏出了草稿纸,在上面不自觉涂涂画画,一支丘比特之箭,射中了画中的小男孩。 她不受控制地去设想,恋爱后,裴钊会是什么样,会变回原先那个让人仰望的少年吗? 他那么聪明,只要愿意花心思,成绩肯定会和储凯一样,飞速进步吧? 开学那天,她好像又搞砸了,没给他留下好印象。 夏澄有些沮丧。 又想起了与他的第一次正式碰面。寒风凛冽的冬天,地上的积雪尚未来得及化完,屋檐上也白茫茫一片。 教她数学的赵老师,是裴钊的班主任,瞧见她后,让她喊裴钊去一下办公室。 找到他时,他懒洋洋坐在单杠上,穿黑色外套,牛仔裤,眉眼很凶,嚣张又肆意,像个不良少年。 夏澄有些怵他,一句“赵老师让你去办公室”声音小小的,底气也不足。 他坐着没动。 她也没动,目光茫然,不懂他干嘛不去,是没听清吗?正纠结要不要重复一句时,一群少年开始起哄,“嘿,还不走,不会又看上我们钊哥了吧?” 还有个男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嘻嘻地将她往裴钊跟前推,“钊哥,这小女生还挺漂亮,要不要考虑一下?” 夏澄脸一白,避瘟疫一般,往后躲。 他坐在单杆上,睨着她,漫不经心地轻嗤,声音像裹着冰雪,“胆小如鼠,声音大点,就要哭鼻子,真找个这样的,给自己找个祖宗伺候吗?” 夏澄也不稀罕当他祖宗。 落荒而逃时,身后是他肆意的哼笑。 魔音一样,让人莫名心慌。 那时的她确实胆小。 4.第 4 章 [] 夏澄装作若无其事回了一句:【裴钊不是不搭理女生吗?你是不是看错了?】 方悦和裴钊是邻居。 他们小区有个小花园,就伫立在小区一进门的中轴线上,花园旁的路灯下站着两人。 方悦鬼鬼祟祟又偷瞄了几眼,瞧见了女孩的正脸,少年半张脸被路灯笼罩。她还没看清,他一个眼神扫了过来,眼神深邃锐利。 一如既往的不好惹。 方悦瞬间挺直背脊。 这眼神,是裴钊无疑。 月月:【就是他,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跟你说过,有个女孩和秦旷一起去了裴钊家?】 月月:【就是那个女孩,挺漂亮,要没在一起,以裴钊的狗脾气,能老老实实听她说话?】 方悦是十岁那年搬到了裴钊隔壁。 有天父母还没回来,家里忽然停了电,她见裴钊家亮起了蜡烛,她鼓起勇气敲响了裴钊的门,想找他借蜡烛。 裴钊顶着张不耐烦的脸开了门,闻言,冷漠地说没有,随即“砰”地一声关了门。 十分没人性。 方悦出门时,没带手机和钥匙,风一吹,门直接锁上了,她在冷风里瑟瑟发抖了两个小时。 她记仇,每次提起裴钊,都要骂上一句。 月月:【真没想到,裴钊喜欢的是御姐风,这女生好飒,难怪学校的女孩,找他表白时他一直爱答不理的,弄半天是不合口味。】 月月:【这死狗,亏我以为他是洁身自好,唯一的优点也没了,就剩一张脸。】 握着手机的手,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夏澄敲下一行字:【月月,我有些头疼,想早睡了,改天再和你聊。】 懵懂的想法尚未成型,她还没主动出击,就已经与他失之交臂,空气一阵沉闷,让人无端透不过气。 夏澄推开了窗,外面天色早已黑透,月亮挂在树梢。 夏澄望着月色有些出神,无法想象,他与女孩谈情说爱的场景,有密密麻麻的线,绑住了心脏,扯着往下拖,一点点沉入水底,窒息感瞬间将她淹没。 手机又震动一下。 月月:【怎么头疼了?要紧不?别是感冒了?先量一量体温,喝点感冒药再去睡。】 夏澄:【不要紧,谢谢月月。】 附中有早自习,七点要到教室。 梁翼家离附中要远一些,夏澄提前起了半个小时,洗漱好下楼时,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餐,有煎饺、蒸蛋,还炒了两个菜。 瞥见她的黑眼圈,林希关切地问了一句,“没睡好吗?是不是床太硬了?晚上我再给你铺一个褥子?” “不用,妈妈,我就是做了个噩梦,没睡好。” 她确实做了噩梦不假。 梦到的却是裴钊和一个女生抱在一起的画面,心中又咕噜噜冒起了泡,酸溜溜的,比吃了柠檬还觉得酸。 梁奶奶也起来了。 她在一楼喊了梁翼两声,梁翼顶着鸡窝头下楼时,她念叨了一句,“你看看澄澄,从来不让人操心,你倒好,上个学还得让人喊着才起。” 梁翼随意扒拉了一下头发,平日被遮挡的眉眼露了出来,眼睛漆黑,透着点痞气。 他臭着一张脸,拉开了凳子,“再好也不是您亲孙女。” 这话一出,客厅里气氛有些尴尬。 梁奶奶瞪他一眼,笑着打圆场,“澄澄,你再多吃点蒸蛋。” 她拿起勺子,想给她再盛些。 夏澄忙制止,勉强露出个笑,软声道谢,“谢谢奶奶,我已经吃好了。” “哎呦吃这么少啊。” 夏澄轻轻点头。 梁翼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不屑,嘟囔了一句,“猫儿似的。” 夏澄耳朵动了动,权当没听到。 梁翼吃饭快,狼吞虎咽的,几分钟就搞定了,夏澄检查书包时,他已经拎着包离开了。 六点出头,天还很黑。 梁奶奶看了夏澄一眼,喊住了孙子,“这么黑,你等一下妹妹。” 老太太爱唠叨,心眼却是个实的,夏澄笑了笑,“奶奶,我不要紧的,不用麻烦哥哥。” 梁翼哼了一声,拉着张脸瞥向老太太,“人家又不需要,你倒是傻热心。” 老太太想捶他,他竹竿似的身体一弯,飞快溜了出去。 夏澄骑着自行车出来时,他刚骑出一截儿,门口有灯光,他微弓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 车把上挂着书包,他骑得快,晨风鼓起他的校服。 远处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似能将他吞没,夏澄忙追了上去,拼命蹬了好几下。 总算没被甩开。 晚上回家,妈妈打电话问,要不要来学校接她时,她忙拒绝了,都这么大了,也不好意思说害怕。 林希说:“那我在路口接你,马路上人多,灯也亮,你自己骑,小区内有些黑,妈妈在小区门口等你。” 夏澄心中一暖。 她怕的也就那一截儿路,“谢谢妈妈。” “傻不傻,跟妈妈说什么谢谢。”林希干脆地挂了电话。 接下来几日,夏澄刻意没关注裴钊。 去洗手间,路过他班级时,不再紧张地往里偷瞄。 做题累了,也不再望梅止渴地瞥一眼裴泽的侧脸。 她的世界一下没了色彩。 过得浑浑噩噩。 每日除了刷题就是在看书,偶尔学习太累,思绪放空时,会想一下月月口中的御姐长什么样,什么性格,她会拉着他一起进步,还是会害他退步。 一切都没有答案。 她多希望她也是个学霸,给他一些鼓励和督促,让他别再迷路,重新变回那个耀眼的少年。 周五下午大课间,轮到夏澄和宋悠这组值日,打扫完,需要将垃圾丢到大垃圾桶里,垃圾桶在七教学楼旁边,离车棚也有些近。 夏澄揣了包湿巾,晃悠到了七教旁,正准备倒垃圾时,忽地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阳光十足,“阿钊呢,怎么还不来?还要不要出去了?美女姐姐还在外面等着呢,她好不容易晚上有时间。” 开口说话的,正是秦旷。 初中跟裴钊一个班,上了高中,也天天一起吃饭、打球、去网吧,裴钊一群朋友里,就他成绩最稳,偶尔翘课也不影响成绩,高二也在一班。 夏澄心情烦闷,那句美女姐姐,让她一下联想到了月月口中的御姐。 她将垃圾重重丢到了垃圾桶,脚下的石子也被她踢得飞起,“噗”一声,砸在一人身上。 她身体一僵。 少年穿过鹅卵石小道,大步朝这里走来,他正低头扒拉着手机,也不知在跟谁发消息,这么专注。 被砸中后,他才掀起眸,周身都透着股冷漠劲儿。 正是裴钊。 “抱歉。”夏澄若无其事垂下了眸,飞快溜走了。 等她再回头。 他已经走到了七教后,果然和几个朋友,翻出了学校。 夏澄心中涌起一股冲动。 好想去举报他。 早恋,逃课,不学好。 夏澄咬唇,有些悻悻然,小模样肉眼可见的萎靡。 心口闷得难受,像是三伏天,在大马路上跑马 5.第 5 章 [] 后面的车铃响了一声,催她快点。 夏澄骑上了车子,前面路口有个男生直接闯了红灯,横冲直撞杀了过来。 夏澄的心神都在裴钊女朋友身上,也没想到有人闯红灯,反应慢了一拍,察觉到他窜来时,忘了刹车。 两辆车子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夏澄被他撞得身子一歪,摔了下来,车子也一并倒了,砸在她腿上。她小腿又磕在了石头上,疼得她无意识“嘶”了一声。 男生单脚撑地,骂了声,“操,不知道谦让一下吗?” 他是附近职高的,染了一头黄毛,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小臂上还纹了一只海东青,一瞧就不好惹。 夏澄整个人都是蒙的,仓皇朝他看去,瞥见他一头黄毛时,她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像被钉住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校门门口哄哄的,仅有零星几人看到这边的事故。 裴钊全程都懒得抬眼,正绷着一张脸,低头按手机,帅气的脸上常年没什么情绪,有种目中无人的嚣张。 秦旷率先瞥见的夏澄。 见男生骂骂咧咧的,他上前几步,扶起了夏澄的自行车,语气温和地对黄毛说:“嘴巴放干净些,你自己闯红灯还有理了?” 黄毛满脸不爽,居高临下瞪着秦旷,“傻逼,不想挨揍,就少他么多管闲事。” 秦旷很瘦,个头也不高,长得很斯文,一看就是好学生,不会打架那种,黄毛压根没将他放在眼中,还以为是哪个想英雄救美的蠢蛋。 秦旷将车子扶了起来,“你骂谁傻逼?” 裴钊抬眸。 少女穿秋季校服,小小的一只,她撑着地,坐了起来,手肘破了皮,水眸里包着一汪泪,像被吓傻了,模样仓皇又无措。 秦旷推着夏澄的车子,一脸不快。 黄毛态度恶劣,“骂你了又怎样?傻逼。” 他骑上车子就走。 车子从裴钊跟前经过时,他伸手拦住了车把,将手机丢到了兜里,他眉眼深邃,眼神有些冷,“让你走了?” 黄毛被迫停了下来,有些生气,“傻逼,以多欺少是不是?你们附中就这点出息?” 那句“傻逼”让裴钊再次蹙眉,他没废话,一脚踹了过去,动作粗暴简单。 黄毛连人带车直接被他踹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车子也颤了颤,歪在地上。 周围的同学都吓了一跳,夏澄也吓得一抖。 “我艹!”黄毛疼得眉头紧皱,还想再骂。 裴钊沉着脸,一脚踩在了自行车上。 黄毛疼得一下飙出了生理泪,“靠,你他么有病吧?” 裴钊微微偏头,散漫不羁的目光,直直射在他身上,又一脚踩了下去,幽深的眸里夹杂着不耐,“骂一句挨一下,来,骂个试试。” 身上有股摄人的凶悍劲儿。 黄毛像被震住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没敢再骂。 裴钊一双眸黝黑又危险,懒洋洋开了口,“道歉。” 黄毛憋屈地说了声,“对不起。” 裴钊没松脚,仍看傻逼似得盯着他。 黄毛疼得眉头紧蹙,他忍着打人的冲动,又冲夏澄和秦旷各道了声歉。 裴钊这才松开脚。 黄毛忍着怒火,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暴躁地推着山地车离开了。 夏澄还坐在地上,直到裴钊漫不经心朝她瞥了过来,她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夏澄忍着疼,想先爬起来,腿一动,疼地颤了一下,愣是没能爬起来。 太丢脸了。 还是在他女朋友跟前。 夏澄眼眶发酸,整颗心脏被什么压得沉甸甸的,呼吸又沉又疼,好像比腿上还要疼。 裴钊身侧的女生上前一步,扶起了夏澄,面带关切,“没事吧?” 夏澄在她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 一股名为羞耻的东西,窜上心头。 夏澄脸颊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脆弱得像个瓷娃娃。 她忍着疼,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谢,声音微不可闻。 颜玉摇头,“客气。” 她扭头看向裴钊,“你同学?” 裴钊收回了目光,舌尖划过脸颊,回了一句,“不是。” 夏澄瞳孔一颤。 同学四年,虽然说过的话,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好歹接触过几次,他竟然……不认识她。 委屈窜上心头,强忍的眼泪一下脱离了控制,“啪嗒”砸下来一颗。 夏澄仓皇别过了脑袋。 秦旷没发现她的异样,笑着对颜玉解释,“是我同学。” 夏澄垂着眸,伸手接住了自己的自行车,她睫毛湿漉漉的,声音也有些颤,“今晚谢谢你们,很晚了,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她没抬眸,推上了自行车。 这一刻,只想飞快逃离他身边,一走路,腿又疼了一下,夏澄险些跪下,她挺直了背脊,忍着疼,狼狈地跨坐到自行车上。 蹬第一下时,她隐约听到一句,“她怎么哭了?伤到了?” 是那个女生说的。 夏澄身体僵了一下,忍着疼,使劲儿蹬了几下,好怕他们忽然喊住她。 秦旷以为她受了伤,正要询问一下,裴钊忽地勾住了他的肩膀。他收回目光,淡淡说了句,“少管闲事,走了。” 夏澄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因为这句“少管闲事”又砸下一颗。她拼命蹬起自行车,短发被风吹起,挡住了发红的双眸。 腿很疼。 每骑一下都好疼,四肢百骸,像被扎入了钢钉,疼得整个人都仿佛坏掉了。 他也没说错。 她确实是微不足道的闲事。 月光皎洁,河水波光粼粼,直到远离学校,夏澄紧绷的情绪,才松懈下来,腿疼得再也骑不下去。 她停在小河旁。 一道身影很快地从她身边经过,车子急刹车,停了下来,男生扭头看她。 在她红通通的眼睛上,多停留了一秒。 是梁翼。 夏澄心中一慌,忙擦了擦眼睛。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夏澄吸了吸鼻子,慌乱解释,“我、我被撞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翼吊儿郎当地瞥她,“我想啥了?” 夏澄被噎了一下。 她不再理他,舒了口气,闷头往前骑。 梁翼见她还骑得动自行车,胳膊腿都好好的,也懒得多管,踩上脚蹬便离开了。 夏澄又骑了十分钟,直到电话响起,她才再次停下来。 是林希:“澄澄,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关切的话语,让夏澄鼻头没由来一酸,好不容易压下的委屈,又呼啸而来。 她声音微微哽咽,“出了个小事故,耽误了时间,还得十几分钟呢。” “什么小事故?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夏澄一出口就后悔了,忙说:“妈妈我没事,就被自行车撞了一下,不要紧的。” “先挂,你站那儿别动,我去接你。” 夏澄乖乖挂了电话,怕妈妈看出自己哭过,慌忙拿纸巾擦了擦眼睛,回到家时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梁翼已经回来了,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动静,他轻哼一声,转过了头。 梁奶奶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一点礼貌都没。” 梁翼闪身躲,起身就上楼,抱怨了一句,“我还是不是您亲孙子。” 夏澄只喊了声“奶奶”,无心交际,打完招呼也上了楼,整个人都显得蔫蔫的,像被狂风暴雨捶打了一遭的向日葵,脑袋都抬不起来。 林希给她处理伤口时,秀气的眉一直蹙着,忍不住数落了她一通,“怎么这么不小心?都摔伤了,还骑什么车子,怎么不给妈妈打电话?” 夏澄是不想麻烦她,她只轻轻说了一句,“不疼的。” 小腿上都是血,怎么可能不疼? 林希有些心疼,又想起了她小时候的事。 小夏澄很怕疼,摔一跤,哪怕没流血,只是 6.第 6 章 [] 记忆中,他对待陌生人总是冷着一张脸。 夏澄本以为,他对裴泽会好一些。 毕竟是兄弟。 裴泽看了眼裴钊的背影,神情有些难过,“不是。” 他没具体说,脸上的黯然,却将答案告诉给了夏澄,应该是小时候……不这样吧。 “抱歉。”夏澄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睫,细白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书包带子,“我就随口一问。” 裴泽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夏澄也有些怅然,两人一路无言,谁都没再说话。 裴泽性格温和,人也细心,天生有领导能力,跟老师偶遇都能聊几句,甚少会将人晾在一旁。 直到走进教室,他才恍然回神。 身边的女生也进了教室,她总是很安静,明明长了张很漂亮的脸蛋,成绩也好,却比任何人都低调,不争不抢的,令人觉得很舒服。 他笑了笑,也走了进去。 转眼就到了月考这日,考完试时,班里好几个同学鬼哭狼嚎的,“疯了,最后一题又错了。” “就不该对答案,我选择题也错了一道!” “我也错好多。” 方悦来找夏澄时,恰好听见这话,她翻了个白眼,小声跟夏澄嘀咕,“哼,一个个都说考得不好,成绩出来后,高得能吓死人,你们班同学都这么凡尔赛吗?” 夏澄有些好笑,为班里的同学正名,“也不算凡尔赛吧,他们只是觉得可以考得更好。” “你哪边的,还为他们说好话。” “你这边。” 方悦这才满意,包子脸上带了点笑,“对嘛,完全不给我们普通人活路,幸亏成绩十一假期结束才出来,好歹让我安心过个假期。” 她成绩不算特别拔尖,虽然勉强挤进了实验班,总分却比夏澄低了近一百分,附中重理轻文,成绩最好的那批基本都选了理科,除非很喜欢文科。 方悦是因为学文科轻松些,才报的文科。她父母对她疼爱归疼爱,却对她寄予厚望,尤其是她妈妈,一直在狠抓她的成绩。 夏澄说:“假期已经开始了,不是想选礼物?走吧,我陪你去。” 方悦的同桌生日快到了,方悦不知道送什么,喊了夏澄参谋,今天考完试直接放假,正好有时间,两人打算去逛街。 附中离科技大学很近,那一片还有个技校,形成了一个小型商业街,街上有很多女生喜欢的小玩意,价钱不贵还有趣。 她们高一去逛过一次,淘到过宝贝,有家麻辣香锅味道也很赞。两人打算逛完街,去吃麻辣香锅。 刚开始方悦还开开心心的,走了一截后,就嫌弃地将背上的书包拎了下来,她娇气地抱怨,“早知道先把书包放学校了,沉死了,肩膀都要断了。” 夏澄冲她伸手,“我帮你拎会儿。” “你再拎一个不是更沉?” “还好,我书包没那么沉。”夏澄直接拎走了她的包,给她出主意,“前面有个超市,一会儿存超市就行。” 方悦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你太聪明了,成绩好人又好,你要是个男生,我就嫁给你。” 演戏略浮夸。 夏澄皱了皱鼻子,毫不留情拒绝,“那我还是打光棍吧。” “欠打。”方悦捶了她一下。 夏澄笑得露出小虎牙,“再捶我的包也给你。” 方悦瞬间老实,狗腿地摸出一片口香糖,给她剥开,塞进了她嘴里。 夏澄好笑地嚼了嚼,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时,也没能抵过近来的苦涩。 她摇摇头,将他的身影再次从脑海中驱赶走。 将包存起来后,她们先去逛了一家精品店,方悦买了一个银耳坠和一本相册集,不知不觉逛到了头,前面正是科技大学。 方悦忽地扯了一下她的手臂,做贼似的指了指对面,“快看,那个穿白色吊带的就是我说的那个御姐,这姐姐竟然脚踩两只船,裴钊知道吗?” 夏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颜玉。 她正亲热地挽着一个少年的手臂,说是少年,其实应该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他个头挺高,穿蓝色衬衫,瞧着很成熟,完全不像个高中生。 其实不止她,连颜玉都不太像高中生,她打扮太潮了,这次不再是紧身裤,而是穿了个超短裙,比上次还性感,半个身体几乎挂在男生身上。 两人一起从科技大学走了出来,夏澄还听到,有人冲她打招呼,“颜玉,你们也出去吃饭啊?” 颜玉点头,“嗯,学校的饭吃够了。” 方悦仍在跟她咬耳朵,“原来她都是大学生了,裴钊竟然喜欢姐弟恋。” 颜玉没看到她们,挽着男生的手臂,拐到了校门口的小吃街上,进了那家挺有名气的麻辣香锅店。 方悦啧了两声,包子脸上神采焕发,“这女生不简单啊。” 夏澄还记得她扶她时,那双温暖的手。 她虽然打扮得很潮,不像那种会玩弄人感情的人,但裴钊又确实对她很特殊,还耐着性子听她讲话。 夏澄想了想,“是不是裴钊单方面对她有意思?她没答应裴钊,选了这男生?” 方悦有些幸灾乐祸,“你的意思是,裴钊这只狗被拒了?” “别说脏话。” 方悦神清气爽,“他真的很狗啊,可惜咱们学校的女生都眼瞎,没想到啊,他竟然也有今天。” 夏澄一颗心又活了过来,连日来的压抑忽地散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一个念头:他兴许没有女朋友。 方悦还以为她是和自己同仇敌忾,十分高兴,扯着她的手臂说:“走走走,咱们也去吃麻辣香锅,不逛了。” 她哪像去吃饭,这副八卦的模样,活像只狗仔。 夏澄迟疑间,已经被她扯进了店里,正是饭点,吃饭的人有些多,就最里面还剩一张餐桌,颜玉和那个男生坐在另一角落,离他们有一定距离。 方悦还挺遗憾,“要是离得近,可以偷拍一下他们恩爱的照片,给裴钊发过去,气死他。” 夏澄直击要害,“不想活了?” 方悦缩了缩脑袋,“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半,夏澄难得没掏出卷子,她一直平静不下来,掏出手机,给夏铭易发了个消息:爸爸,我能玩会儿电脑吗? 夏澄等了会儿,征得爸爸的同意后,她去书房,打开了电脑。 她先搜索了一下机器人大赛的相关信息,因从未接触过这些,看得磕磕绊绊的。 本次国际机器人大赛是针对特定主题自由设计机器人,需要展示其功能,国内决赛就在北城,获胜者会跟着带队老师去国外参赛。 夏澄看得一 7.第 7 章 [] 秦旷嘿嘿笑,“颜姐确实有对象了,我也见过一次,确实挺高的,我这份你不用给了,她的我可以帮着收下,晚上正好要见她。” 夏澄松口气,眉眼不自觉弯起,“她也参加了机器人大赛吗?我记得好像有年龄限制。” 秦旷点头,“嗯,挑战赛年龄不超过十八都能参赛,颜玉学姐今年大一,小学跳级过,还不满十八,她编程挺强,经人介绍,跟我们组的队。” 夏澄将饼干和蛋挞都给了他,“你们好好加油,我做了好多,还给其他同学带了,这份是特意给你留的,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也没帮什么忙,是阿钊吓走的他,你谢他就行。” 秦旷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忽然发现她送来两份,有他的,有颜玉的,唯独没有裴钊的。 夏澄有些脸热,神情却镇定,“他不是不收女生的东西吗?所以就没给他准备。” 夏澄承认,她有些小情绪,同学四年他竟完全不认识她,她如果送了,以他的脾气肯定不收,只给他朋友送,说不准还能引起他的关注。 也难怪月月总骂他,他有时确实狗。 秦旷没多想,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旷将饼干和蛋挞拎到了座位上,一股子奶香味直冲味蕾,他伸长脖子往前看了眼,是谢谦那货正在吃蛋挞。 秦旷没忍住,也想吃了,刚拆开,就被同桌顺走一个。 前面两个同学也回了头,大家高一就在一个班,毫不客气,一人顺走一个,转眼只剩五个。 咬完尝了一口后,这三个不要脸的玩意又一人抢走一个。 秦旷:…… “艹,都饿死鬼托生的?” 他连忙捂住了最后两个。 夏澄听到他的声音,才转头看了眼,宋悠瞬间学到了精髓,她若无其事地从谢谦那儿拿走一个,“都是同学,就不跟你客气了!” 谢谦孤傲的眉眼耷拉着,有种慵懒的帅气,“你不是也有?” 宋悠摆摆手,毫不客气地说:“留着明天当早点。” 谢谦:“……” 早自习时,陈老师来班里转悠了一圈,走到夏澄身旁时,对夏澄说了一句,“夏澄,等会儿下课,你去我办公室一趟。” 老师走后,宋悠低声问她,她声音本就中性,压低嗓音时,更显低沉,“老师喊你干嘛?难道是因为蛋挞的事?” 夏澄眼睛睁圆了些,乌眸水灵灵的,“不会吧?还有带辣条、包子的,味道更大,老师不也没管?” 夏澄只是副班长,如果是班里什么事,老师会优先喊裴泽,难道是语文没考好? 夏澄心中也有些打鼓,忐忑了十分钟,下课铃声响起时,她去了办公室。 过来时,老师果然在看她的试卷,夏澄瞥了一眼,128分,比期末考时少了十二分。 果然成绩又下来了。 夏澄心中惴惴的,“陈老师。”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办公室,她白皙的肤色吹弹可破,嫩得似能捏出水来,根根分明的眼睫,因不安,轻颤了一下。 陈老师笑着安抚了一句,“喊你来是想跟你聊聊成绩的事,不用太紧张。我看了一下你各科成绩,数学还是满分,理综和英语考得也挺好,分班时你语文140,总成绩就比裴泽少几分,这次作文却多丢十分,这十分如果加上去,还能稳住全市第二。” 她这次第五,下降了三名。 夏澄声音小小的,白嫩的脸颊透着红,“我作文不太好,上次考试正好考了一篇我准备过的作文,得分才高了些,让老师失望了。” 女孩脑袋快垂到了胸口,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陈老师放缓了语气,“你已经很优秀了,老师不是失望,是想跟你说一说怎么提高作文成绩,你之前上过补习班吗?” 夏澄摇摇头。 陈老师带了她一个月,基本摸清了她的情况,小姑娘学习挺努力的,如果作文能提上去,能更上一个层次。 她说:“我儿子作文跟你差不多,之前也总丢分,我给他找过专门一对一辅导作文的老师,他初三补的,现在作文成绩最多也就扣个四、五分,可惜那位老师出国了,不然还能推荐给你。你可以跟父母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请个家教专门补一下,比自己死记硬背更容易提分。” “好,谢谢陈老师,让您操心了。” 陈老师笑了笑,“这话就见外了,你把理综试卷带回教室吧,一会儿发一下,咱们下节课讲一下重点。” 夏澄出去后,隔壁座位的老师才笑着调侃一句,“你这班主任够负责,老张得请你搓一顿才行。” 老张腋下夹着教案,也没拿包,就这么溜达了进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陈老师笑着说:“说夏澄呢,她不是作文不好吗?作文偏偏最需要积累,我刚刚建议她请个辅导老师,一对一抓一下,你周末还得往医院跑,要不然带带她也挺好。” 老张也确实没时间,他媳妇有糖尿病,因为吃药过多,又伤了肝,最近一直在住院,他最近两头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将教案放到了桌上,“这小姑娘是个好苗子,作文要能提上去,以后不得了。” 另一个老师问:“对了,她数学不是一直满分,怎么没参加奥数?她成绩这么稳,拿奖的几率很大吧?” 陈老师说:“我听数学老师提过一嘴,她大学有心仪的专业,不打算攻数学。” “小姑娘还挺有规划,我家那小子,进了大学还在整日混日子,专业都是我帮着选的。” “谁家不是,你家孩子好歹考了个不错的大学,我们家这个还不知道能考什么样,提起他的成绩我就愁,别说重本了,二本都够呛。” * 开学一个月,班里的同学基本都认识了,夏澄一一发了试卷,裴泽的理综这次又是满分,整个学校就他一个满分,夏澄理科算强项,也只考了146。 夏澄回到座位上时,宋悠正对着卷子唉声叹气,她这次理综127,化学还是不太好,最后两道大题都错了,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喃喃发誓,“我就不信了,下次如果还扣这么多分,我就当众表演吞试卷。” 谢谦刚接了一杯水,回到座位,听到宋悠的话,面无表情怼了一句,“劝你换一个。” 宋悠转身,猫眼眯了起来,透着不爽,“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心?” “只是觉得试卷也没什么错,没必要承受你的摧残。” 宋悠横他一眼,嫌弃得直皱眉,“不就吃你一个蛋挞,至于这么记仇?是不是男人?” “那你还回来。” 宋悠懒得搭理他,直接将桌斗里的蛋挞又往里推了推,脑门上就差写着“休想”两字。 夏澄有些好笑,没想到一个蛋挞也能引起战争,她不由莞尔,“你们要是喜欢,我明天再给你们带点。” “真的?”宋悠转过头,身上的清冷感散了个干净,显出一丝邻家大姐姐的温柔可亲来。 夏澄点头,“本来也不费事,几分钟就烤好了,想吃的话我以后都给你们带。” 夏澄也很喜欢蛋挞,早上时不时就会烤着吃,家里烤箱挺大,一次能烤不少。 “那我给你带牛奶,从今天起,你的牛奶我包了。”宋悠挺仗义,将自己的早餐奶推给了夏澄,推完斜眼看向谢谦,要笑不笑的,“不像某些人,就会吃白食。” 见陈老师走了进来,她才闭嘴。 大课间时,宋悠拉着夏澄的手,一起下的楼,夏澄的目光不自觉往十二班瞄了眼,没想到先看到了裴泽,裴泽穿着校服,站在十二班门口。 裴钊五官立体,眉眼凌厉,一脸烦躁,正靠在书桌上,低头划拉着手机,根本没搭理裴泽的意思。 两人关系还是很僵。 夏澄只偷瞄了一眼,没敢多看,她拉着宋悠去了公告栏。 夏澄飞快搜寻着裴钊的名字。 七百多名。 倒数。 夏澄乌黑的眸,不自觉睁圆。 宋悠已经找到了好友的姓名,扭头对上她呆呆的小眼神后,伸手在夏澄眼前晃了一下,“怎么了?朋友没考好吗?” 夏澄慢半拍,发出一声小小的“嗯。” 心凉了半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