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妃变成叛臣之妻》 1. 暗夜追杀 [] “小姐,真的要去呀?” 鹿鸣书院外墙的一处狗洞旁,丫头鸾玉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看着四肢趴在地上,准备钻狗洞的小姐顾婉兮。 顾婉兮仰起头道:“都走到这里了,当然要去,可不是所有说书先生都会讲野史的。” 看着正在爬狗洞的小姐,鸾玉叹了口气,也趴下身子往外爬。 “小姐,都快子时了,正经的说书先生怎会在这个时候说书?而且地点还是在西郊野外,太危险了。咱们回去吧。”爬出狗洞,鸾玉做着最后的劝谏。 顾婉兮一面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面说道:“说不定是被朝廷禁讲的野史呢?越是这样的史料,就越说明它真,不然朝廷禁它做什么?” 鸾玉嘟囔道:“也说不定是造谣太过,惹得朝廷不耐烦了。不然讲野史的那么多,为什么就他不能正大光明的讲?” 顾婉兮道:“管他真假,就是个故事,你要是害怕就回去,我自己去就行。” 鸾玉听小姐这般说,顿时焉了气,眼泪汪汪地说道:“我哪儿敢回去?要是被山长发现小姐大半夜偷跑出去,我既不禀报又不跟着,山长还不扒了我的皮!” 顾婉兮上前搂着鸾玉,轻捏她的脸蛋道:“好鸾玉乖鸾玉,别哭,等回去了我就带你去县里买糖糕吃,好吗?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本小姐绝不说二话。” 鸾玉抬眼看了眼小姐,问道:“当真?” 顾婉兮郑重其事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鸾玉听后抹去眼角泪水,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陪你去,但天亮之前咱们必须得回来,被山长发现就惨了!” 顾婉兮嘻嘻一笑,拉着鸾玉的手就往山下跑,鸾玉虽是满心无奈,但见小姐笑得开怀,便也展颜一笑,加快脚步跟上,还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别跌倒了。 “快快。”顾婉兮拉着鸾玉快速奔跑,“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树林里,顾婉兮望着前方发出微弱灯光的客栈快速奔跑,这是间建立在驰道旁的客栈,原本也生意兴隆,可自从十多年前,官府另建了一条新驰道,旧驰道渐渐不为所用,经过的路人少,客栈也就跟着荒废了。 因为对这条路不熟悉,顾婉兮和鸾玉此前迷了路,找了好久才看到客栈的影子,比说书的时间晚了近半个时辰。顾婉兮心急如焚,生怕漏听了重要的部分,或者已经讲完了。 “鸾玉快快,再快点。” 她再次催促鸾玉,可鸾玉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叉着腰,一手挣扎着向前晃动,说道:“小姐,我实在是跑,跑不动了。” 顾婉兮见状反身去拉她的手,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身后传来巨大的爆裂之声,随即便是一股热浪袭来,吹得她站立不稳,直往前扑。 鸾玉连忙扶住小姐,随即瞪大了眼惊慌道:“小小小小姐!” “怎么了?”顾婉兮捂着后脑勺,有些恼怒地回过身,却看到客栈燃起了熊熊烈火,还有不少木块碎屑从火中飞出,随即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和求救声。顾婉兮被惊得心脏一停,瞪大了眼站在原地。 鸾玉也被惊得愣在当场,只是被一块飞来的碎屑击中肩膀,拉回了神,回过神后她就两腿一奔想要冲向火场,顾婉兮立即拉住她道:“你干什么?” 鸾玉道:“有人!里面有人!” 顾婉兮道:“火太大了!咱们去了也是送死啊!” 而且奇怪的是,饶是烈火灼人,惨叫连连,客栈里的人也没有跑出来。不过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顾婉兮却是明白,这么大的火,她们就是去了也无济于事,便拍了拍鸾玉的手道:“鸾玉你回书院,我去县里,咱们分开跑,马上叫人来救火!” 说完转身欲走,也就在这一瞬之间,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擦着她的右耳飞过,钉在了身后的树上。 右耳瞬间火辣辣地疼,顾婉兮下意识捂住耳朵,茫然地盯着前方,而在那里,数支箭矢飞驰而来,竟是对着她和鸾玉。 “小姐!” 鸾玉大声呼喊,顾婉兮也回过神来,抱着鸾玉往地下躺去,而让鸾玉惊讶的是,小姐竟是俯在她身上。 她在替自己挡箭! “小姐!小姐!” 倒在地上的同时,鸾玉看到一支箭射中了顾婉兮的左肩,她吓得眼泪直流,忙扶起小姐要跑,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鸾玉回头一看,不远处几名身着甲衣的武士持刀奔来,鸾玉见状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婉兮一把推开,让她快跑。 顾婉兮转身张开双臂,想要阻挡追来的武士,可怜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如何能挡住?眼看对方长刀就要落下,顾婉兮闭眼受死,却见一名黑衣男子从后奔来,刷刷两剑刺穿了两名武士的脖颈,随后扬起右手,袖中箭带着铁链击中砍向顾婉兮的长刀,男子右手晃动,那铁链又绕了个弯,缠上武士的脖颈。 顾婉兮还愣在原地,鸾玉则趋身向前,把她拉至身旁的大树后躲避。 “小姐,你没事吧?”鸾玉关心小姐伤势,看见她背后长箭,又流下眼泪。顾婉兮却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随后歪个脑袋出去看战况。 此时男子已身中数箭,却依然奋勇无比,剑法狠辣,只见他大喊一声,反手握住铁链,将被缠住脖颈的武士舞动起来,在空中抡了一个大圈,逼退近身敌人后将武士抛向另一人,自己则紧跟其后,上前一剑结果了那人。 2. 仅此一缘 [] 三人刚藏好,便见一群甲衣武士骑马而来,在死去同伴的尸体附近仔细查探。顾婉兮害怕他们找到这里,紧张得连呼吸都变慢了。她转头看了眼黑衣男子,害怕他突然醒来发出呻.吟,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以防未然。 不过谢天谢地,这群人搜索之后就拾起同伴尸体离开了。 鸾玉见状轻吐口气,正要说话,顾婉兮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随后再慢慢放开手,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鸾玉虽不知缘由,但她向来听小姐的话,便也伸出小手,捂住自己的嘴。 两人继续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鸾玉渐不耐烦,几次眼神示意顾婉兮,顾婉兮都轻摇其头,让鸾玉不要动。 鸾玉等得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睡着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哨声,鸾玉被惊醒的同时,看到两名甲衣武士从树上跳了下来,朝哨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鸾玉瞪大了眼看向顾婉兮,顾婉兮微微一笑,又等了片刻,才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起来吧,没人了。”说完就觉得一阵眩晕,想来是背上箭伤所致。 “小姐,你怎么知道还有人呀?”鸾玉道。 顾婉兮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那么多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而且他们来的时候,我瞧见两匹无人乘坐的马,就猜测有人暗中潜行。” 鸾玉满是崇拜地看向顾婉兮,却发现顾婉兮嘴唇泛白,额头上也浸出豆大的汗水,紧张道:“哎呀,小姐你……你怎么了?” 顾婉兮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道:“没,没事,就是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有些难受而已。” 鸾玉看着她背后的长箭,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眼泪直在眶中打转,说道:“那该怎么办呀?小姐你等着,我去找大夫!”说完就要走。 顾婉兮连忙拉住她,摇头道:“别去,那群人找不到这男子,一定会在沿途留下眼线,或者在县口、药店、书院,只要是附近能收留人的地方都会派人看着,你一去,就会把他们引来,到时我们都活不了。” 不仅如此,客栈的大火恐怕也是这群人所为。 但顾婉兮害怕吓到鸾玉,没有说出口。 鸾玉听后方寸大乱,急切道:“那该怎么办呀?” 顾婉兮握着她的手,安慰她道:“别慌,我这伤也就看着严重,不害命的。你忘了我娘出生行伍之家么?我见过她给外祖父疗伤,知道该怎么做。”说完让鸾玉去把男子的剑捡回来,又让她去客栈捡了根正在燃烧的木棍。 鸾玉回来后,顾婉兮说道:“你握住箭杆的后端,握稳了,然后用剑砍掉多余的箭杆,再观察我的伤口,如果箭镞被肉卡主,就你用剑割开一点我的肉,再拔箭。” 鸾玉听得心惊胆颤,拿剑的手都在发抖,颤着声儿道:“当,当真要这样吗?” 顾婉兮忍着疼,撕下自己的一圈裙摆,笑道:“乖鸾玉,小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放心吧,没事的,你总不至于让我背着根箭回去吓父亲吧?” 鸾玉一听也是,她虽然不明缘由,但也知道今晚的事最好永远沉在心底,不要告知任何人,确实不能让别人瞧见小姐的伤。 她深吸口气,把火棍插在地上,握住箭杆道:“小姐,你忍着。” 顾婉兮把撕下的裙摆揉捏成团,咬在嘴里,然后点了点头,鸾玉见状也不再犹豫,右手用力将剑砍了下去。 可终究是女子,也终究是第一次使剑,箭杆虽然砍下来了,力道却没用对,箭杆一晃,箭镞在肉里动了一动,疼得顾婉兮瞬间双手紧握,鼻腔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见到小姐如此痛苦的模样,鸾玉一时心乱如麻,却也明白这时候不能停,她耽搁得越久,小姐承受的痛苦就越多。她拿起火棍,就着火光仔细看箭伤,还好还好,没有卡住肉。她站起身,两腿下蹲扎个马步,双手握住箭杆,猛地用力拔出了箭镞。 鲜血瞬间如汩汩流水奔出伤口,鸾玉忙撕下裙摆堵住伤口,顾婉兮也忍住疼,将嘴里的碎布递给鸾玉,鸾玉接过后快手快脚给她包扎,做完一切后直接瘫坐在地,顾婉兮也是面色苍白,汗珠如水一般往下滴落。 鸾玉看着逐渐被血染红的碎布,担忧道:“小姐,血……” 顾婉兮道:“放心,没伤到要害,这血流一会就会停,现在该他了。” 说完拿起火棍,走到男子面前蹲下,对鸾玉说道:“你来给他拔箭,就像刚才那样,我来给他止血。” “止血?”鸾玉拿着剑走到小姐身旁,疑惑道,“你不是说,这血一会就会停吗?” 顾婉兮摇了摇手上火棍道:“那是我伤口浅,又没伤到要害。他就不行了,这几支箭插得深,估计会流很多血,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照理说该交给大夫处理,但他不能等,这一晚要是拖过去,这几支箭就能当他的陪葬品了。” “那你要怎么给他止血?”鸾玉有了经验,一面卷起袖子,一面问道。 顾婉兮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鸾玉点了点头,呼出口气,开始如法炮制为男子拔箭,刚拔出第一支箭,鲜血果然就如小姐所言,哗啦啦地喷了出来。 鸾玉大惊失色,顾婉兮则是一咬牙,将火棍放在了男子的伤口处。 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鸾玉固然目瞪口呆,男子更是疼得“啊”地一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顾婉兮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她。 顾婉兮被他捏得手腕发疼,忙说道:“我在帮你!” 鸾玉也两手抬剑,架在男子脖颈间说道:“放开我家小姐!” 男子沉声不语,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自己,明白她俩所说无误,便松了手,开口道:“多谢。” 兴许是受了伤,他的声音清朗之中带了几分沙哑和疲惫,侧脸低头,浅短的碎发挡在额间眉前,更显得他神情忧郁,眼眸迷离。 虽然用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但顾婉兮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那个……伤。” 顾婉兮指了指他身上剩下的几枝箭,男子顿悟,伸手拿过长剑,说道:“我自己来吧。”说完手腕一转,箭杆被砍了下来。 他又接过火棍,自己拔箭,拔出一支就烧一个伤口。 顾婉兮和鸾玉给他疗伤的时候还没想这么多,只觉得是救人,现在看人家自救,真是看在眼里疼在肉里,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 两人渐渐站到一旁,两手在背后握住,以眼神互递信息: 好疼…… 疼 3. 未婚夫君 [] 兴许是心脏快速跳动的缘故,顾婉兮的脸颊有些发烫,不出意外的话或许还有些许绯红。 男子见状误以为是自己唐突佳人,忙后退两步,躬身施礼道:“抱歉,吓着姑娘了。” 是他。 绝对是他! 那夜男子虽然蒙了半张脸,但身形、眉宇、双眸,尤其是声音,与眼前人一模一样。顾婉兮自小擅于辨人观物,绝不会认错。 可他怎会在这里? 顾婉兮正要开口询问,父亲顾清却走了过来,站到男子身旁道:“南宫将军,这位便是小女,顾婉兮。婉兮啊,这位是镇守西疆的骁骑将军南宫朔,也是镇西大将军的独生子。” 顾婉兮虽是满脑子疑惑,但在父亲面前也得装作与他互不相识的样子,听到父亲介绍,便盈盈一拜,刚拜到一半,父亲又说道:“也是你的未婚夫君。” 什么? 顾婉兮顿时愣在当场,仰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父亲咳了两声,扶起她道:“你母亲去的早,我又忙于院中事务,就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这门婚事是你祖父还在朝时就与南宫家定下的,那时候你娘都还没你呢。说的是你若出生,同性就结为金兰,异性便结为夫妻。只是你祖父后来辞官归乡,我又无意朝堂,南宫兄更是去了西疆镇守边境,往来少了,我就没想起来这事。” 既然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作甚? 顾婉兮看了眼南宫朔,拉着父亲走到一旁,说道:“那他今日是来下聘的吗?” 顾清点头道:“你俩年龄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成婚了,南宫家等了你四五年呢。” 顾婉兮听后眼眶泛红,眼睑之上立即水光涟涟,语带哽咽道:“可女儿还不想离开父亲,而且……”她转头看了眼南宫朔,说道,“我怕。” 顾清也看了眼南宫朔,因自幼习武的缘故,南宫朔的身形远比寻常男子来得修长挺立,往那儿一站,就跟矗立断崖的松柏似的,临危而不惧。再加上常年战场征伐,他的身上自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威仪,静时杀伐之气寂冷凛然,动时更不知是怎样的雷霆之威。 这样的一名男子,无论是哪位女子与他相见,都如幼兔见猛虎,心生畏惧。 顾清自然也明白女儿的顾虑,便说道:“放心,这孩子虽然长的高大,但是心思细腻。南宫家虽是历代习武,经史子集也是样样不落,他或非文采斐然,却也绝非毫无底蕴,只是因为常在战场上驰骋,看起来吓人而已。” 顾婉兮道:“爹爹此前说与南宫家少有往来,自然也没见过这人了,怎就肯定他心思细腻、待人温和?他,他若是对女儿不好,那一膀子横肉挥过来,女儿还有命可活吗?女儿远嫁西境,伶仃无依,要是受了委屈,想找人倾诉都没办法。”说着两滴眼泪就落了下来。 “嘿,你这孩子,说什么混话呢?武将世家就蛮横无礼了?那你母亲出生行伍之家,可见她对你父亲动手动脚了?”顾清又气又笑道。 顾婉兮挂着两滴眼泪,嘟囔着道:“没动手动脚,不也把爹爹治得死死的。” 顾清一时语塞,好半晌才握拳掩咳道:“那是你爹敬她,让着她呢。” 话虽如此,可见女儿泪水盈盈,满脸忧愁的模样,顾清也生出怜惜,柔声说道:“他这次来,也不是立马就要迎你回去,会在书院待一阵子,这些时日你就与他多多接触,接触多了,就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听到这话,顾婉兮脑子一顿,合着她又哭又动之以情的,父亲还是执意要她嫁给他? 她倒不是怕什么武将粗俗,而是那夜的经历实在骇人,她万不想再有第二次。想起自己嫁给了他,就得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便大着胆子握住父亲的手,小心说道:“爹爹就不担心,他身上惹有是非,不是好人么?” 顾清听后一愣,随即说道:“他虽是镇边武将,终究是朝廷命官,只要是为官,身上就定有是非,不过是或轻或重而已。莫说官员了,就是普通人,又有哪个一辈子不沾上点是非?你现今还是姑娘,很多事,有爹和姨娘给你挡着,你不知道,以后嫁了人,自己当家,就会明白了。至于是不是好人,爹爹只能说,南宫家历代忠烈,为我朝安定边疆居功至伟,无论陛下还是百姓,说起他们无不称一声好。你也放心,若他当真对你不好,爹爹也不管什么世俗眼光,定会把你接回来,就是养你到老,你也是我的女儿。” 顾婉兮听后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说,她总不能说,她不想嫁他,并非担忧他会是个粗俗武将,而是害怕再次经历那夜的生死之局吧? 顾清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她是动摇了,就继续劝道:“而且这事是你祖父定下的,他故去还没几年,你就要驳他的决定?咱们人活在世,最重要的就是信义二字,正所谓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们不可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啊。” 顾婉兮有些愠怒道:“难道为了承诺,就要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吗?” 顾清道:“你这孩子,怎就断定是毁去幸福了?这世间嫁娶,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人在成亲之前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为免你担心,南宫贤侄还特意从西境赶来与你一见,如此诚意,你该当放心了。” 顾婉兮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爹!” 顾清面色一沉,说道:“这事没得商量,你听话!” 说完就朝南宫朔走去,想来是在向他解释为何会与女儿说这么久的话。顾婉兮心里既担忧又难过,转过头去,正好对上南宫朔看过来的眼睛。她不再掩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也不管什么规矩礼节了,一甩袖子就离开了大厅。 父亲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可若读而不变,就易陷于迂腐。顾婉兮丝毫不怀疑父亲对她的爱护之情,却也明白他被书中的那些大道至理禁锢了脑袋,有时候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她憋着气跑出来,鸾玉见状忙上前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一脸不高兴呀?” 顾婉兮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后说道:“鸾玉,你还记得那夜的蒙面男子吗?” 想起那夜情况,鸾玉害怕得身子一颤,点头道:“记得。” 顾婉兮道:“今日爹爹让我见的,就是那名男子,还说他是我的未婚夫,要我嫁给他!” 鸾玉惊得捂住嘴,睁大眼睛道:“那可不行!他可是个亡命徒,小姐跟着他,岂非也会有什么危险?这事咱 4. 处理尸体 [] 正当顾婉兮不知所措时,南宫朔却慢慢放开了她,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顾婉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出于保命考虑,还是点头照做。 只见他脚步无声,慢慢走到桌旁,握住一只茶盏后将其捏碎,随即大手一挥,碎片如疾风骤雨飞向屋顶。 “噗噗”两声,碎片穿过屋顶射到了什么东西身上,屋顶上传来一声闷哼,虽然轻微,却还是被南宫朔听在耳里。他吩咐顾婉兮待在屋里不要动,自己跃窗而出抢上屋顶,不多时,屋顶上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打斗声。 事情发生在自家院子里,顾婉兮怎么可能不管? 她跑出房间,正好看到南宫朔揪住一名男子的衣襟冲下屋顶,那男子背部重重撞在地面上,南宫朔单膝跪在他身上,见他嘴唇微动,立即用手去掰他的嘴,可惜已经晚了,那人咬碎了藏在龋齿里的毒药,瞬间口吐白沫,没了气息。 男子身着甲衣,与那夜客栈的甲衣武士一模一样,顾婉兮见到他的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一夜,惊恐、害怕的情绪一涌而上,心脏更是砰砰狂跳,差点就吐了出来。 南宫朔疑惑地眼神飘了过来,顾婉兮却没有瞧见,她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控制身体不要再颤抖。 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抑制恐惧的感觉,她甚至害怕得想哭。 许久之后,她才稍稍缓了过来,走到尸体旁,强制镇定地看了眼尸体,随后目光快速移开,苦笑一下,对南宫朔说道:“看样子没必要再假装了。” 南宫朔道:“什么?” 听到这两个字,顾婉兮有些愠怒,指着尸体说道:“他们都追到这里来了,你再假装还有意义吗?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说你敢做不敢当。” 南宫朔站起身,语气也变得有些冰冷,“我想姑娘是误会了,我确实不认识此人,更不知他为何来此。他既然出现在书院,我想姑娘从书院着手,比赖在我身上更有用。”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南宫朔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让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有种若影若现的轻蔑和嘲讽。顾婉兮彻底怒了。 没错,或许是她们回来时留下了痕迹,惹来了武士,可归根究底,武士的目标是他,要追杀的人更是他,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会卷入这场风雨之中,还有客栈的几十人,又怎会被大火烧死? 顾婉兮大步走到南宫朔面前,揪住他的衣襟道:“南宫朔,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别忘了是谁救的你?别忘了因你而死的那些人!” 南宫朔面色更沉,眼中的嘲讽意味也更浓,他掰开顾婉兮的手,说道:“姑娘,冤枉人也得讲证据,可不是空口白牙任你胡说。” 他稍一用力,顾婉兮就被推得后退两步。巨大的羞辱感骤然而生,她没想到对方除了过河拆桥,更敢忘恩负义!她盯着南宫朔,怒火瞬间淹没了理智,走上前再次拉住他的衣襟说道:“你要证据,好,我给你证据!”说完用力一扯,露出了南宫朔的胸膛。可那胸膛之上,除了陈旧的刀剑之伤,就只有更为陈旧的箭伤,根本没有新伤和烧伤的痕迹。 顾婉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胸膛,甚至忘了男女之别,把他的衣服拉得更开,用手在他的身上寻找并不存在的伤痕。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不见了?”她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些伤呢?怎么不见了?” 南宫朔再次推开顾婉兮,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说道:“姑娘,惹了麻烦,需要别人帮忙解决,可以出言求助,而不是栽赃陷害硬拉人下水。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但也请你懂得分寸。你刚才提议解除婚约,我深表赞同,并且会尽快向山长提出退婚。” 说完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就走了。 他并不打算帮她处理后事。 而顾婉兮则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自己认错了人。她对自己识人辨物的能力向来自信,长这么大还从未认错过人,怎会今日就认错了? 她满怀疑问地看向那具尸体,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境。 然而梦境会醒,血淋淋的现实却只会一次又一次冲击她的内心。 微风吹来,树叶发出细微而繁密的摩擦声,她惊恐地看向四周微微浮动的草木,生怕里面突然钻出个甲衣武士。 她轻吐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走到尸体身旁,想着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 火烧、土埋的动静都太大,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而分尸……天啊,干脆让她也一起死了算了吧! 想来想去,她终于想起一个藏尸的好地点,于是卷起袖子,鼓起勇气去触碰那具尸体。 她抓住尸体的两肩用力拖动,可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无法移动尸体分毫,她试了又试,拉、推、拽,怎么都没用,好几次因为用力过猛,反而让自己摔倒在地上。终于这一次,她在推的时候手一滑,整个人扑在了尸体的身上,吓得她立即滚到一旁,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可眼泪却怎样也憋不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毕竟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莫说屠杀和尸体了,此前怕是连宰鸡杀羊都没见过,骤然面对这一切,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没有崩溃。 她望了眼小屋,倔强地自尊却不允许她向南宫朔求助,于是擦擦眼泪,咬着牙继续努力。 再一次摔倒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哭了一声,可也就这轻轻的一声,她立马闭了嘴,转过身继续去拉尸体。 尸体却不见了。 她惊恐地抬起头,发现南宫朔站在一旁,尸体正被他扛在肩上。 “去哪儿?”他问道。 顾婉兮转过头抹去泪水,起身道:“跟我来。” 南宫朔跟着她七绕八绕,来到后山深处的断崖。 此处隐秘难寻,更是万丈深渊,黑夜里向下望去犹如通往地府的通道,顾婉兮站在崖边道:“这里不会有人来,把他丢下去吧。” 南宫朔环顾四周,发现附近有几头野兽在暗中观察,兴许是被他身上的杀气所慑,不敢上前,把尸体丢下去 5. 暗室男子 [] 鹿鸣书院是顾婉兮的爷爷,顾塬所创。他原是前朝太子太傅,辞官归乡后创办书院,并把儿子顾清也拉来授课。因着父子俩学识丰富,有不少朝廷官员将自己的孩子送进书院学习,也因此,县长对书院额外照顾,时常上山“游玩”,生怕一个疏漏就得罪了朝廷的某位大臣,但太守却是第一次前来。 顾婉兮初听时心生好奇,想要去前厅偷看是什么情况,但念头刚起,她就想起昨夜的尸体和客栈的大火,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拉着鸾玉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顾慎一个人目瞪口呆,觉得姐姐今天真是转性了,整一个不正常。 而在前厅,正专心待客的父亲并不知道女儿的变化,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身上,略一拱手,笑道:“什么风把县长大人给吹来了,正巧家里的早膳刚做好,要不入内尝尝?” 县长挥挥手,神情严肃,表示这次到来无关私情,纯为公事,随后对身旁的另一名老者说道:“这位就是鹿鸣书院的山长,顾清先生。顾先生,这位是邯林郡的太守,秦大人。” 秦大人年约六十,面容清瘦,精神矍铄,一双浊眼似慈祥又尖锐,仿佛能将一切看透。 顾清也不再客套,直说道:“不知诸位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县长咳嗽一声,说道:“山长放心,我们这次前来,非为其他,而是为了你身边的这位客人。” 南宫朔不动神色,顾清却是眉头一挑,疑惑道:“他?为何?” 县长拿出一份记录,上面记着南宫朔出西境后,途径所有城门的记录,“进了丰明县后,我们查了所有客栈的登记记录,都没有找到将军,遇到樵夫说见过一名男子骑马上山,时间正好能对上,便来试试运气。不出意外的话,阁下便是骁骑将军,南宫朔吧?” 南宫朔点头表明身份。 骁骑将军乃四品武职,以县长的身份,尚不足以与之交谈,便将接下来的事交给太守。太守微微睁眼,不急不缓道:“将军远在西境守关,未得皇命,怎能轻易离营,又为何会来此?” 这一句问话语气不善,顾清心里一“咯噔”,南宫朔更是眉头一蹙,丝毫不想作答。但对方是太守,专为自己而来,身旁更跟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武将,不好把气氛弄得太僵,便耐住性子道:“在下出营是获得主帅准许,而且有文吏记录在案,两位大人尽可以去查。” 太守继续问道:“那又为何来丰明县?又怎会出现在鹿鸣书院?” 南宫朔道:“大人是在审问我吗?” 太守道:“事关重大,还请将军如实告知。” 南宫朔冷冷一笑,说道:“我不问大人为何要调查我的行踪,更不问你为何要知道这些事,只是大人既然要问,至少也得拿出盖有陛下宝玺的圣旨,否则,只怕没人有资格私审一名四品武将。” 太守听后闭口不言,倒是一直站在后面的武将大步上前,说道:“在下虎贲中郎将,曹庸。” 虎贲营是皇帝的近身护卫营,中郎将身为首领,向来与皇帝形影不离,他在这里,若非得了圣旨要处理重要事务,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皇帝就在左近。 南宫朔按礼回礼,曹庸则说道:“将军可曾听说不久前发生在旧驰道客栈大火一事?” 南宫朔点头道:“略有耳闻。” 曹庸则道:“不瞒将军,陛下正微服巡守,本来行踪隐秘,一路无事,可就在距离丰明县不远处,我们遭到了伏击。” 此话一出,南宫朔和顾清大吃一惊:刺杀皇帝,这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曹庸不等他们开口问询,继续说道:“幸好虎贲营应对得当,陛下平安无事,可我们在追击刺客的途中,看到了被烈火烧毁的客栈,还有数十具尸体。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刺客在逃跑途中被客栈里的人撞见,从而纵火灭口,但事关陛下安危,我不得不多做猜想。”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再解释了,皇帝遇刺,这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他们立即招来县长,甚至是郡太守,在搜索刺客行踪的同时,也将丰明县及附近城镇的城防记录调来仔细查看,自然就看到了南宫朔的入城记录,随后一路查到他离开营地的时间。 本来若无战事,守将有私事需要离营,只需获得上级同意,再去文吏处登记备案即可,可南宫朔这时间太巧了,他若给不出合理的理由和证据,极有可能被视为刺客同党。 南宫朔看了眼顾清,见他点头,便说道:“我来此,是因为与顾小姐的婚事。” “婚事?” “是。”顾清插嘴道,“这是咱们两家订的娃娃亲,孩子还没出生就说好了。同性结拜,异性结亲。” “可有婚书?” 南宫朔是在营地里接到消息,被父亲威逼利诱而来,身上自然没有婚书。顾清让下人回后院去拿,自己留在外面招待贵客。不多时,下人捧着婚书来了,顾清递给曹庸。 “大人请看。” 曹庸仔细看了看,对两位大人点点头,而后说道:“婚书我要带回,经陛下过目后才能还给你们。” 顾清道:“自然。” 南宫朔道:“现在有什么我能做的?” 曹庸摇头道:“陛下正在安全之所,需要将军的时候,自会派人通知。只是从今日起,未得陛下允许,还请将军不要离开丰明县。” 南宫朔道:“我明白。” 曹庸与两位大人告别,先行下山,两位大人则留下问了些具体细节,这次南宫朔不再反感,有问必答,问的差不多了,两人才起身准备下山。 顾清和南宫朔送他们至书院门口,县长回身客气道:“二位不必送了,日后免不了要多加叨扰,到时还请勿怪呀。” 顾清道:“不敢不敢,这怎能是叨扰?事关陛下安危,诸位大人自然要调查清楚。只是不知,眼下情况如何了?” 郡太守咳嗽两声,县长有些尴尬道:“还好还好。” 顾清微微一笑,没再多问。 其实他也不是为自己问的,这种大事,像他这样的平民,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一无所知,可事关南宫,他知道南宫朔非常想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这不仅关系到他自身的 6. 偷梁换柱 [] 祭神节是丰明县当地的节日,传说在上古时期洪水泛滥,百姓差点淹死于洪水之中,是神明显灵,下凡劈开河流,救下了当地的祖先。自那以后,每到神仙下凡的日子,丰明县的百姓就要举办祭祀,感恩神明。 祭祀将持续进行三天,届时农夫停耕,商户歇业,就连书院也会放假,让学生入县玩耍,只有官府还尽心竭力,维持秩序。 也因如此,各家各户都会在节前进行采买,不仅是为了祭祀,也是为了买足余后三天的生活用品。顾惋兮也如往年般,要下山买些自己用的东西,只是这次有些特别,父亲要她必须带上幕篱,否则不许下山。 “或许是因为客栈的事吧,县里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抓到歹徒没?”鸾玉一面为小姐带帽,一面说道。 那夜的客栈大火,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县城,其中三十多条人命更是惊动了邯林郡的官员,官府立即派人查探,只是过去好几天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鸾玉替小姐带好幕篱,后退一步说道:“好了,这样就遮严实了。” 顾婉兮嗯了一声,说道:“那我先去了,给你带糖糕回来。” 因为要准备祭祀,鸾玉被留在书院帮忙,不能随顾婉兮一同下山。然而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顾清想为女儿和南宫朔单独相处创造机会,这才找借口让鸾玉留下。不然何以过去那么多年,鸾玉都能跟着小姐下山游玩,现在却不行了。只是山长的命令,一个丫鬟自是不能反驳,顾婉兮也不想在这件事上与父亲产生争执。问题的关键在于南宫朔,而不是毫不知情的父亲。 顾婉兮来到山门前,看到南宫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马车旁,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说好的是由她和顾慎一起陪同南宫朔,可现在只有南宫朔一人在此,唯一的一辆马车里也不见顾慎的人影,这样的场景更证实了她的猜测。而且从父亲一直乐呵呵的状态来看,南宫朔也根本没有跟他提退婚的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说?”隔着篱帘,顾婉兮问南宫朔道。 陆云铮疑惑地转过头,看向顾婉兮,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是的,此时站在顾婉兮面前的根本不是南宫朔,而是陆云铮。 他听从顾清的安排,穿上襕衫,来到山门前等待。顾清告诉他,会有人送他到县里,陶姜会在那里接应他,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千万不要说话。 他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闭上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树。 顾婉兮见他态度傲慢,正要掀开篱帘好好责问一番,赶车的仆人却来了,说另两辆马车出了点问题,正在维修,小姐若是不愿等的话,可以先出发。 原本的打算是顾慎与南宫朔共乘一辆,顾婉兮乘一辆,另一辆用来装买的东西,现在好了,一切都中了顾婉兮的猜测。 顾婉兮正要与父亲暗中较劲,说等,可话还没出口,陆云铮就钻进了马车。 顾婉兮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家伙怎么如此配合父亲的安排?难不成他改主意,又要娶自己了? 仆人看了眼顾婉兮,尴尬地眼神瞬间激起了她的胜负欲,于是也横下心,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只是进马车之后,头立即歪向一旁,对“南宫朔”不言不语不理不睬,以沉默宣示自己的抗议。 而在他们走后,又两名仆人赶来两辆马车,一名与顾婉兮穿着同样衣服,同样带着幕篱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站在车旁,面向山外静静等待。 不久后,顾慎领着真正的南宫朔出来了。 就在今日一早,顾慎捧着一套襕衫来到南宫朔门前,说他和阿姐要下山采买物品,邀客人一起。南宫朔只当这是顾清的安排,让他能够与顾婉兮多多接触,便没有拒绝,换上襕衫。 果然,当他来到山门时,看到了已在等待的顾婉兮。 虽然带着幕篱,也不说话,但现在会与他们同行的女子,除了顾婉兮,还会有谁呢? 见两人到来,“顾婉兮”没有打招呼,直接上了第二辆马车。南宫朔本想与顾慎同乘一辆,顾慎却提前一步钻进第一辆马车,掀开车帘对他微微一笑,吩咐下人打马先走了。 南宫朔只道顾家父子是想促进他与顾婉兮的感情,虽然微有不悦,但为了婚约,还是默不作声与顾婉兮同乘一辆。 “顾婉兮”对他爱答不理,他也无意交谈,干脆闭上眼睛养神。 到了县城城门,因为皇帝遇害的事,守卫加强检查,首当其冲就是顾慎。 “这是怎么了,往年祭祀也没查这么严呀?”顾慎佯装不知情,掀开车帘问道。 守卫摇头道:“不知道,突然就下令严查,我们也纳闷呢。” 顾慎道:“需要我下车吗?” 守卫道:“不用,严查是对外人,公子和顾小姐都是老熟人了,露个脸意思下就行。” 顾慎笑道:“看到我姐啦?” 守卫道:“刚过去不久,对了,她旁边坐着的小哥是谁呀?长得挺俊俏,莫不是令尊未来的女婿?” 顾慎挥手道:“别乱说,小心我姐听到了找你麻烦。” 停了一会,又细声说道:“不过我爹是有这个意思,就是我姐不同意。” 守卫道:“明白明白,这种事急不得。不过我看那公子长得不错,一表人才,有机会。” 说完嘿嘿一笑,顾慎也跟着笑,趁机说道:“对了,后面那辆马车也是我的,今年咱家还没拜访过县长大人,父亲叫我……” 剩下的话没再说了,守卫也懂得,第二辆车没有被检查,直接过了城门。 到了放车的地点,顾慎取下了身后的木板。 他的车经过改造,在座位后加了块隔板,取下后就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几口箱子,里面装着金银和一些珍贵藏品。 顾慎拍拍下人的肩,让他继续驾车,把这几口箱子送到县长府,就说是鹿鸣书院送的祭祀礼品。目送下人离开后,第二辆马车也到了,顾慎扬起笑脸,请姐姐和南宫朔下车。 “这段时间出来采买的人多,驾车容易出事,咱们就用走的吧。”扶着姐姐下车后,顾慎对南宫朔解释道。 南宫朔是客随主便,怎样都行,“顾婉兮”却是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顾慎歉意地看向南宫朔,说道:“我昨天不小心惹着她了。” 对于顾婉兮的小姐脾气,南宫朔也算是领教过,对此并不意外,微微抬手,示意顾慎先行。 两人随“顾婉兮”逛了布庄、首饰店、灯笼铺,还有一些卖小玩意儿的店铺。在逛到一家胭脂铺时,刚好旁边有个茶摊。顾慎说自己累了,想喝茶休息,就不陪着进店,顺便把南宫朔也拉了过来。 7. 谣言骤起 [] 此时顾慎和南宫朔也看到了顾婉兮,忙冲冲赶来。 顾婉兮见到南宫朔,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很想问问他到底是发什么神经把自己丢下,可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压着脾气强颜笑道:“这位是我弟弟,顾慎。这位是书院的学生,南宫朔。” 南宫朔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但其名声多在朝堂及敌营之中,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大名,反正他穿着襕衫,就权当一回学子了。 沈公子微微一笑,与两人相互见过,顾慎看到姐姐衣裙上的脚印,大惊道:“呀!姐!你这是怎么了?” 顾婉兮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说道:“若不是沈公子及时出手,只怕你就见不到你姐了。” 顾慎听后忙向沈公子施礼道谢,并询问住址,说要重谢。 沈公子挥手道:“举手之劳,不足言谢,而且在下也是游历至此,听闻此县今日要举办祭神节,心生好奇,这才留了下来。只是不知,这是为何?” 说着将目光转向依旧混乱的人群,顾婉兮叹息一声,将旧驰道客栈的事简单说了下,说道:“失亲之痛,痛彻心扉,也不怪他们会行此激烈之举。” 沈公子问道:“还没找到凶手吗?” 顾婉兮摇头道:“官府但有一丝线索,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沈公子叹息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官府定能找到凶手,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顾婉兮浅浅一笑,正要接话,南宫朔却突然插言道:“你不痛吗?” 顾婉兮疑惑道:“痛什么?” 南宫朔握住她的手腕,不知用了什么劲,顾婉兮被踩的几个地方立即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呼吸一滞,险些背过气去。 “可能伤了脏腑,最好去看看大夫。” 沈公子听后也表示赞同。 顾婉兮白了眼南宫朔,以眼神示意顾慎再次询问恩人住所,顾慎说后沈公子却摇头笑道:“姑娘执意报恩,那我这救人之举可就变味了。姑娘伤势为重,先去看郎中吧,咱们有缘再见。”说完抱拳施礼,是停止交谈的意思。顾婉兮见状也不好再坚持,微施一礼,由顾慎扶着找大夫去了。 大夫听了顾婉兮被踩踏的遭遇,惊得眼睛一瞪,一边伸手把脉,一边唠叨两位男子护卫不力。南宫朔倒没什么,顾慎在一旁搓手赔笑,就怕顾婉兮有个什么情况,老爹得打断他的腿! “还好,内脏受了点伤,但无大碍,吃点药调理就是,我再开点药膏,姑娘拿回去配合着用,好的快。这段时间注意别受风着凉,也别干重活就是了。” 听到这里,顾慎总算松了口气,忙不迭给钱抓药,弄好后就劝姐姐回山休息。 顾婉兮却摇头道:“既然没大碍,我现在回去,父亲反而会起疑心,哪年祭神节采买我不是等到闭店后才回去的?现在就回去,你怎么跟父亲说?” 顾慎一愣,说道:“对、对哦。” 顾婉兮又指了指自己的衣裙上的脚印,说道:“而且衣服都成这样了,我怎么好意思在大街上走?被父亲和书院的学生看到,丢死人了。” 顾慎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突然瞧见不远处有家制衣店。这种店铺专为有钱人家定制成衣,但也有几套做展示的现货,虽说不对外售卖,但顾慎打算试一试。 拜托南宫朔照顾姐姐后,顾慎大步向制衣店走去。顾婉兮则坐在药铺的凳子上,看着弟弟的背影,心里不禁纳闷:怎么薛姨娘那样的人,就生出了顾慎这样的好儿子? 要买走商家精心制作的展品,自然要多费些金钱和时间,顾婉兮也不急,拜托药铺小伙先煎一副药给她喝,又要来一壶茶水,坐着慢慢细品。期间瞥了眼南宫朔,见他气定神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真是越看越气。 “我说,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提退婚?” 她本想质问南宫朔刚才为何要丢下她一人,可转念一想,人家既对她又没意思,又不是自家的保镖护院,自然没有保护她的义务。而且护不护着她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婚姻才是大事!尤其是在见识了他的冷漠之后,哪怕他不是亡命的黑衣男子,她也不想嫁给他。 “难不成你改注意,又想娶本小姐了?怎的,不是说我是栽赃陷害的小人么,难不成你好这口啊?喜欢蛇蝎心肠的恶女人?”说完故意靠近南宫朔,歪着头一脸调笑地看着他。见他没反应,甚至伸出一只手缓慢摸向他的下巴,好似情妇在逗弄她的情郎。 正面询问没有用,那就侧面进攻。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喜欢的估计也是大家闺秀之类的,顾婉兮为了让他对自己厌上加恶,已经豁出去了,故作轻佻也好,不知廉耻也罢,她就是想让他尽快提出退婚。 果然,在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南宫朔微微后仰,躲过了她的抚摸,一双眼招子冰刀似的转过来,看得顾婉兮一愣,没来由生出一丝惧意,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出了点事,我会尽快。” 冷冰冰地一句话,却让顾婉兮的攻势瞬间尴尬 “还有,你不合适妖媚,太假。” 混蛋! 莫名其妙的恐惧瞬间被怒火和羞涩击退,顾婉兮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南宫朔道:“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 8. 摊上谈兵 [] 客栈的惨案虽然给丰明县笼罩上一层悲伤的阴影,但却并未浇灭人们举办节日的热情。到了晚上,这种热情更得彰显。 除了官府和江湖商会举办的祭神活动,还有不少百姓摆出了自己的小游戏供大家玩乐,而往往是这些自发的游戏,更加妙趣横生,也是顾婉兮的最爱。 今夜该是酣畅游玩的时候。顾婉兮决定先抛去一切烦恼,痛痛快快地玩一番再说。 此时的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新买的木制小花灯,东瞧瞧西看看,偶尔跟碰到的书院学生闲聊两句,时不时跑到摊位上看别人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顾慎和南宫朔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活像两个跟班。 顾慎到没什么,已经习惯了,就是他发现这一路上顾婉兮对南宫朔都是冷眼以待,作为东道主有些尴尬,就自发地为南宫朔介绍祭神节的来历和各种游戏的玩法,没想到南宫朔也是极其敷衍,“嗯”、“好”、“不错”是常说的三句话,把顾慎折磨得想当即逃回书院睡大觉。 “顾慎!快来!”顾婉兮在前方招手。 终于有事可以打破尴尬了,顾慎如释重负,赶紧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姐?”他问道。 顾婉兮指着一个挂在木板上的象牙鬼工球道:“我想要这个。” 顾慎看了看,这是个玩射箭的摊子,射中目标后就会有奖品,只是箭矢需要花钱买,而不同的奖品对应不同的玩法,相应的箭矢的价格也不一样。 比如一个木偶或者一条手绢,只需射中固定箭靶的靶心就行,三文钱一支箭。象牙鬼工球显然是比较贵重的物品,需要二两银子,并且要将悬挂在半空的五枚铜钱串联起来射中后面移动靶的靶心才行。 游戏的箭镞是特制的,饶是如此,其大小也与铜钱的孔心差不多,要不偏不倚的串过去一枚都十分困难,更别说是五枚了,而且还是在风中摇晃的五枚。 这根本就没打算让人赢嘛。 顾慎转过头,正要劝姐姐放弃这种给人送钱的游戏,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劝说的话语又憋了回去,心下一横,打算赌一下运气,便掏出银子说道:“行吧,我试一下。” 取过箭搭弓拉弦,箭矢“咻”地一声快速飞出,直中铜钱,然而可惜的是,只射中了前两枚,箭矢被卡在铜钱孔心中不停摇晃,看起来十分滑稽。 周围的看客都笑了起来,顾慎也不好意思地挠头浅笑,对老板说要再试一次。老板递过箭矢,说道:“试几次都可以,但不能把已在孔心里的箭取下来。” 顾慎目瞪口呆:“什么?” 顾婉兮道:“如果是另一个顾客,也不能取?” 老板道:“换个人当然可以取,同一个人不可以。” 顾慎无语道:“你这是什么破规定。” 老板两手一摊:“规定就是这样,你要玩吗?” 顾慎还没说话,顾婉兮倒是不乐意了,拿了弟弟手里的箭就要退银子,这时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拿过她手里的箭和顾慎手里的弓,拈弓搭箭一气呵成,箭矢如风一般射出去,穿破了卡在孔心里的箭,势如破竹穿透五枚铜钱,正中后面的移动靶靶心。 现场看客立即发出激烈的欢呼声,小摊老板虽不情愿,但做生意就得讲个诚信,还是将鬼工球取下交给了来人,只不过附加了条件:“你是另外的客人,二两银子。” 来人微微一笑,身旁的仆人奉上了十两白银。 老板乐开了花,看客们也惊叹于此人的阔绰和精湛的射术。顾婉兮惊讶地转过头,发现来者竟是白天救她一命的沈公子。 顾婉兮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顾慎却开口叫道:“厉害呀,姐你快来看!”说完想起南宫朔,又加了一句,“南宫兄要不也来瞧瞧?” 老板生怕出问题,到手的银子飞了,也急匆匆赶过去,细眼一瞧,顿时惊叹出声。 原来那五枚铜钱并不是被穿过孔心带到箭靶上的,而是箭矢上的力道太大,将五枚铜钱硬生生射破,强带到箭靶上。不仅如此,那长箭还有一半穿透了箭靶,箭杆上满是被刮伤的痕迹。 这沈公子,看上去样貌俊秀,像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想到劲力如此之大。 顾慎不由得拍手叫好,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沈公子也是浅浅一笑,将鬼工球递给顾婉兮。 顾婉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摇手道:“这是公子赢下的物品,该归公子所有。” 沈公子道:“我对此物并无兴趣,要不是看姑娘想要,我也不会下场射箭。” 这话说的稍显暧昧,顾慎由不自主地看了眼南宫朔,顾婉兮也有些尴尬,说道:“公子先是救我,现在花钱游戏,还要把奖品给我,我……小女子受之有愧啊。” 沈公子笑道:“姑娘不用误会,我是游历久了,难得遇到一个算是相熟的人,顺手帮个忙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且不近人情了,顾婉兮微微施礼,道过谢后接过了鬼工球。 鬼工球做工精细复杂,球内套球,层层叠叠可从数层到数百层不等,全看工匠手艺,是以十分难得。 顾婉兮正高兴地拿着球把玩,没注意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来看箭靶的。而且人群中还有不少书院的学生,他们不知道此前的事,见顾婉兮拿着奖品,顾慎又站在一旁,自然认为这箭是顾慎所射,纷纷赞叹道:“没想到啊,顾慎,你箭术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这力道,你学武了?” 顾慎一脸尴尬,忙挥手摇头,指着沈公子道:“不是我,是他。” 众人眼光望去,见是一名体型纤弱的公子哥,纷纷摇头道:“你唬谁呢?” 顾慎百口莫辩,沈公子却开口道:“你们都是鹿鸣书院的学生?” 众学生点头,沈公子又说道:“听闻鹿鸣书院除了教授《诗》、《书》、《礼》、《易》、《春秋》等经典,还有骑、射、琴、棋、剑,甚至是战事征伐,可是如此?” 对于书院所授知识,学 9. 焚天烈火 [] 除了顾婉兮和顾慎,其他人都不知道南宫朔的身份,都认为他不可能扭转战局,就连顾婉兮和顾慎,也不认为他有力挽狂澜的本事。然而事实是,南宫朔赢了,虽然是惨胜,险些与对方同归于尽。 这不仅归功于沈公子遵守规则,佯装没看见偷偷潜伏到侧后方的伏兵——他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派出防守士兵或斥候,也在于南宫朔用了奇招。 诚如沈公子所言,他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所用的一切都只是理论。 理论偏正,真正的战场却是奇招无穷,正奇相生,才能增加胜算,南宫朔就赢在经验丰富,灵活多变,虽然处于劣势,但在他眼里,沈公子的军队也只是一只庞大却行动僵硬的巨虫而已。 但如果他有足够的实战经验,南宫朔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下这场“战争”。 眼看大好局势被自己葬送,沈公子却没有懊恼,反而长吁一口气,打趣道:“能在公子手下撑这么久,我回去也能吹嘘一番了。” 这话似有深意,南宫朔抬眼一瞧,却并未从对方表情上看出端倪,倒是一旁的学子们,亲眼目睹南宫朔如何在劣势中一点点蚕食对方,最后奋力一击,实现以少胜多的局势扭转,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有胆大且脸皮厚者,早已上前缠着南宫朔,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意,就连南宫朔的沉默和冷脸都无法阻挡他们。 顾婉兮和顾慎被热情的学子挤出包围圈,顾婉兮有些茫然地看向弟弟,好奇道:“很厉害吗?” 顾慎知道姐姐看不懂战局,便点头道:“非常厉害,不愧是南宫,刚才若是实战,只怕沈公子会输的更快!” “而且更惨。”沈公子也被挤出了包围圈,无奈地摊着双手走到两人面前,“失败者就是这样,之前再受人关注,一旦失败,就泯然路人矣。” 发现对方听见自己在背后议论,顾慎赧然一笑,破有些尴尬和难为情,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沈公子能坚持到现在,也属行家了。” 沈公子微微一笑,说道:“幸好我不是兵家,他又是常胜将军,这一仗输得不丢人。” 顾婉兮惊讶道:“你认识他?” 沈公子道:“不认识,但姓南宫又擅兵法且年龄相仿的,我想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 未从军而熟悉兵法,沈公子显然是痴迷此道之人,自然知晓南宫朔的大名。南宫朔也终于摆脱包围走了过来,说道:“身怀武艺擅于兵道却不从军,沈公子也非常人。” 沈公子道:“所以你才对我感兴趣?” 南宫朔毫不掩饰,点头承认,沈公子却是一笑,正要开口说话,远处却传来急促的敲锣声。 锣声由远而近,声音也越来越大,众人寻声望去,看到一名男子敲着锣快速奔跑,边跑边喊道:“着火啦!鹿鸣书院着火啦!大家快去救火啊!” 什么? 顾婉兮和顾慎当场一愣,随即上前抓住男子道:“你说什么?书院着火了?” 男子被吓得一跳,看见顾慎和众学子的穿着,明白他们是书院的学生,便说道:“是啊!好大的火啊!你们快回去救火,还有学生被困在里面呢!” 还有学子不相信,抓着男子刨根究底地问为什么会着火,现在情况如何,顾婉兮和顾慎却是早已撒丫子往书院狂奔。跑着跑着,有人分别抓住了他们的手,带着他们跑。夜风顿时如狂风暴雪拍打在脸上,顾婉兮睁眼一看,是南宫朔。 未到书院前,顾婉兮还心怀侥幸,心想虽然大部分学子都下山参加祭神节,但总有不乐此道的学子留在书院,书院里的水瓮也不少,时时储满了水,应该能控制火势。 至少能够让人自保。 然而刚跑到山脚,顾婉兮就开始绝望了,仅从这里,她就已经能瞧见冲天的大火,连漆黑如墨的夜空都被染上了一层晕红。 临近书院,热浪更是铺天盖地,满山满眼都是火! 火势太大,已将整座书院吞噬,在火势外围是被大火吸引,前来救火的人群。南宫朔不敢靠得太紧,刚停下就加入救火的队列。顾婉兮瞧着大火,已经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空白,满是轰鸣之声。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祈求能从慌乱的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身影,然而没有,一个都没有,不管是学子,还是父亲,亦或是鸾玉。 “爹……” “爹?” 她在人群中走着,找着,期盼着有人能够回应她,但是传入耳朵的只有杂乱的呼喊声,映入眼帘的也只有众人救火的急切表情。绝望的泪水渐渐溢满胸腔,她就快坚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众人显示出更加惊恐地神情,随后她听见有人大喊道:“回来!快回来!不要去!” 她转过头,看到浑身湿透的顾慎冲进火海。 “顾慎——!” 她大叫着往前冲,想要拉住弟弟,可是他跑得太快太突然了,没人能拉住他。 但有人拦住了她,防止她也做出傻事。 她无力地推着阻拦者的手臂,慢慢跪在地上,右手无助地向前伸,好似要拉住什么东西。 “回来……你回来呀……” 她终于失声痛哭。 南宫朔用水桶浇湿自己,也跑进了火场。 阻拦者把她送到不远处,怕她出意外,又找了几个人守着她。 她背靠着树,看着奋力救火的众人,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传递水桶,一个接一个往火场里浇水,明白这已是徒劳无功。火势太大了,除非天降暴雨,否则根本没法救。 她望着那片火海,仿佛能听见里面哀嚎声。 如果亲人尽逝,她独留世间又有何意义呢? 她看了眼守在身旁的几人,闭上眼,佯装受不住打击而晕倒。而那几人在守了一阵后,确认她是真的晕了过去,就只留下一个姑娘照顾她,其他人继续过去帮忙救火。 那姑娘没想到顾婉兮是装晕,是以当顾婉兮突然站起身,用力推倒自己并转身冲向火场时,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等她醒悟时,顾婉兮已经冲进了火海。 进入火场的一瞬间,顾婉兮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热得焦臭卷曲,身上也是一股火辣辣的疼。可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沿着火势小的地方往内院走,期望能找到任何一个活人,不管是谁,只要他是活着的。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一个不经意间,她仿佛瞥见不远处有人影在晃 10. 前路渺渺 [] 接下来的三天,顾婉兮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全靠水和流食维持生命。偶尔有人来看她,她也毫无反应,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或许是瞧她太可怜,照顾她的下人已经没了最开始的恐惧,没事的时候还会在她床前说话,想以此给她解解闷——虽然从来没有效果就是了。 这一日喂完食,下人照样开始将今天的新鲜事说给她听。无非是院子里的哪朵花开了,巷里的某位阿婶又打她家孩子了,都是些老生常谈,不能引起顾婉兮的注意,唯有一件事,她说的轻松随意,却让顾婉兮已如死水的心动了一下。 “这几天县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在救火的时候好像瞥见有鬼魂从火场里飘出来,还不止一个人说看见了,还有人说鬼魂身上套着铠甲!你说奇怪不?怕不是眼睛被火熏了,出现了幻觉。” 那不是幻觉,是离开火场的甲衣武士。 顾婉兮的眼睛和手指动了一下,但下人没注意,转身拿起针黹盒,打算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话。 下人把线穿过针眼,随后说道:“四天后就是头七了,县长打算给死去的学子和客栈里的人一起做场法事,超度下亡魂。这辈子死的太惨,希望下辈子投胎好点。估计整个县的人都会去。哎,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恢复过来,毕竟里面还有你的亲人呢。” 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顾婉兮抬起了手,开口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请……县长……来……” 下人被吓得一跳,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忙蹲下身问道:“你说什么?” 顾婉兮找回些说话的感觉,却依旧说的很慢,有气无力,“我见过,凶手。” 下人没听见前一句话,但就凭这句话,她也知道自己该去找谁了。 不过一会,县长来了,同来的还有南宫朔,以及她万万没想到的沈公子。而且奇怪的是,县长和南宫朔自进屋后就没有动作,反倒是与她最没关系的沈公子先开口道:“姑娘可以说话了?” 顾婉兮“嗯”了一声,她现在身体虚弱,脑子也不够用,并没有察觉到房间里的微妙气氛,只想尽快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帮助官府抓到凶手。可是她太虚弱了,话说不到两句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沈公子劝她再休息一会,等恢复足够了再说。她却摇头道:“不能休息。” “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婉兮摇头道:“我怕,坚持不住,崩溃,说不出来。” 这话说的断断续续,极为简洁,众人却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见过凶手,现在是凭着强烈的恨意压下了悲伤的情绪,让她能够叙述看见的事实,一旦她平静下来,或者没有东西去分散注意力,痛苦的回忆就会淹没她,到时的她陷入痛苦之中,想问出什么可就难了。 南宫朔缓步上前,右手握着她的手腕,一股微弱的暖流进入她的身体,让她感觉舒服了些,也更有力气说话。 顾婉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将自己打算听野书,在客栈外遇到甲衣武士和黑衣男子、在火场里看到甲衣武士杀害学子的事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她误会南宫朔,以及南宫朔杀了一名甲衣武士的事。 这件事在她眼里并不重要,她也不想给南宫朔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而随着她的叙述,那些场景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诚如她所料,她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尤其是最后的书院大火。饶是有南宫朔内力护持,她依旧感觉心疼欲碎,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我爹爹和顾慎,找……找着了么?” 她哽咽着,强忍住泪水问道。 南宫朔道:“先休息吧。” 说完就要扶她躺下,她却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道:“不用瞒我,我早晚得知道。” 南宫朔看了她一会,从怀里掏出鬼工球,递给她道:“我找到他时,他已气绝,躺在你父亲身旁,把它护在怀里。” 顾婉兮接过鬼工球。 她在观看南宫朔和沈公子对战时嫌手里拿着球不方便,就交给顾慎拿着。现在它有点脏,用手一捏,还会掉落些许粉末。顾婉兮再也经受不住,抱着它躺在床上失声痛哭。 南宫朔没有告诉她,顾慎的身上没有刀痕。甲衣武士没有发现他,他是被活活烧死的。而且面目全非,姿势扭曲,定然十分痛苦。 失去亲人的悲痛,旁人无法安慰,南宫朔只能点了她的睡穴,让她能够好好地睡上几个时辰。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时间还太早,天空刚刚放亮,负责照顾顾婉兮的下人还趴在一旁的软塌上酣睡。顾婉兮没有叫醒她,自己挣扎着起身下床。 在床上躺太久了,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好一会才适应过来,穿上衣服走到屋外。远处天际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金红色,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还带着夜晚凉意的空气,忍不住咳了两声,随后决定停止自暴自弃,要活下去。 她并非原谅了自己,而是觉得就这么死了太不划算,便宜凶手了,就算要死,她也得亲眼目睹凶手伏法才行。 她开始好好吃饭,喝药休息,所有人都瞧见了她的转变,只是在她的脸上,再也见不到从前欢快的笑容。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又一个消息传到了丰明县,同样也传遍了全国:宁王拒不赴京解释暗杀皇帝一事,留质王都的世子也企图在某个夜晚逃离都城,被皇城守卫军给逮了回来。 似乎一切都在印证宁王谋反的事实。 顾婉兮自然也听到了这件事,却并不关心,她只想尽快养好身体,以便参加法事。 法事的地点就安排在书院的废墟上,到了这一天,几乎全县的人都来参加了,人群从山脚排到了山顶,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际。 顾婉兮收拾妥当,正打算出门,南宫朔却来敲门了。 下人打开门,他走进来对顾婉兮说道:“刚才问过大夫,你身体尚虚,不宜活动,还是不要去的好。” 顾婉兮盯着铜镜中憔悴的自己,说道:“那里有我的父亲和弟弟,我必须得去。” 南宫朔沉思一会,说道:“虽然你也是受害者,但事情毕竟发生在书院,失去至亲的痛会让人失去理智,亡者的亲属,估计会对你不利。” 顾婉兮低头,浅淡而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那也是我该承受的。” 当 11. 破例一回 [] 书院被毁,顾婉兮、南宫朔只能和皇帝一行人就住在县衙里。此时的县衙乃是前衙后邸。前方是以大堂、二堂形成的前衙,用于处理公事,后方便为内宅,是县长及其家人的居住之所。 从书院回到县衙,顾婉兮立即沐浴更衣,随后马不停蹄地去找南宫朔。南宫朔也被砸了一身的脏东西,不过男子洗漱的速度向来比女子快,顾婉兮来到他房间时,他已经拿着一本书在看,见顾婉兮来,十分意外。 “怎么回事?”顾不得流言蜚语,顾婉兮进屋后就关上门,问南宫朔道,“沈公子就是当今圣上?” 南宫朔放下书,点头承认。 顾婉兮又道:“你早就知道了?” 南宫朔摇头道:“没有。”见她怀疑的目光,又解释道:“朝廷规矩,只有五品及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朝议,参见陛下。我此前只是普通将领,并无资格一睹圣颜,后来晋升四品,诏书也是直接送到营地里,没有招我入宫受封。所以,我没见过陛下。” 顾婉兮道:“但你见到他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他的身份了,是吗?” 南宫朔反问道:“你来就是问这个?” 顾婉兮端了根凳子坐在南宫朔面前,说道:“我想问你,屠杀客栈和书院的甲衣武士,究竟是不是宁王派来的?” 南宫朔道:“从目前的的消息来看,是。” 顾婉兮低头想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也要去。” 南宫朔道:“什么?” 顾婉兮道:“陛下会出兵宁国,你既然在此,就没有不用你的道理。既然甲衣武士是宁王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是我的仇人,我要亲眼看见他死。” 直到这时,南宫朔才重视起顾婉兮的到来,凝目盯着她,眼神里逐渐透露出严肃和审视,说道:“你为什么认为陛下会出兵?” 顾婉兮正襟危坐,说道:“宁王拒绝入京解释刺杀一事,不管找什么样的借口,都是害怕自己不能再离开王都。抗旨,既是心虚,也是对事实的侧面印证,再加上世子夜逃一事,显然宁王是会抗旨到底的,陛下想要保住天家威仪,只能出兵施压。” 南宫朔道:“自古以来,违背天子旨意甚至暗杀天子的诸侯大有人在,其中天子赦免其罪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况且宁王谋反,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说不定宁国朝廷中已有大臣劝宁王遵从旨意,向陛下当面请罪。” 顾婉兮道:“那也只是‘说不定’,宁王若真存反志,事情发展至此,只怕他已在召集人马,甚至早已联合其他诸侯,陛下速度稍慢,等来的可能就是诸国叛乱,我相信陛下不会冒险去等一个‘说不定’。而且天子赦免诸侯之罪,前提是诸侯忏悔认罪,连承认都不肯,天子如何赦罪?如果连这种事都能放任,天子威仪何在?各诸侯的忌惮又何在?所以天子定然会派兵。届时宁王若俯首认罪,赦不赦免他是天子的权利,但他若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拒不配合调查,那就是兵临城下,废王除国。” “而且,”不等南宫朔开口,她继续说道:“陛下已经给出承诺,令凶手伏法,给百姓一个交代。再有,我去听野书引来刺客的事,只有陛下、县长和你知道,丰明县的百姓怎会得知?是谁透露出去的?为什么要透露出去?” 顾婉兮顿了一会,随后鼓起勇气,小声、却又坚定地说道:“师出有名,这个名,不怕多,只怕少。” 南宫朔静静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微微一叹道:“伯父一定觉得很可惜,你不是个男子。” 顾婉兮苦涩一笑,说道:“我远比不上顾慎。” 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南宫朔摇头道:“但我不能答应你,历来行军,军队里从来没有女人,这是金规铁律,不能更改。况且陛下不一定会杀宁王。就像我刚才说的,就算宁王真的有谋反之举,陛下是否杀他,也是取决于杀他与不杀他可能会产生的影响,现在无人能预判这个影响会有多大。单杀首恶、流放、连坐、下吏,抑或另找替罪羊,赦其无罪,都有可能,你不能对此抱有希望。” 停了一会,南宫朔又说道:“陛下不会报私仇,为人君者,没有私仇。除非……他是个昏聩无能的君主。” 顾婉兮明白,一旦成为天子,那个人的一切就不仅仅只属于自己,他可以有愤怒的情绪,甚至是杀人的心,但他所下的决定,都将以国家和皇室的利益为第一标准,其次才是自己。从目前的接触来看,皇帝也不是一个恣意妄为的天子。 南宫朔的言辞过于严肃,让顾婉兮有些紧张,心脏也因此跳的稍快了些,好一会才说道:“如果……如果结局正是我所期望的呢?” 南宫朔道:“你可以抱有如果,只要你能够承受‘如果’没有实现的失望。” 余光瞥见她微微紧握的双手,南宫朔软了些语气,说道:“留在这里,好好调养,一有结果我会立即派人通知你。” 顾婉兮道:“可是我……” 话未说完,屋外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略显温和的男音响起:“南宫将军在吗?老奴孙季,奉陛下旨意来找将军。” 南宫朔看了眼顾婉兮,顾婉兮明白其意,立即找了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南宫朔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个约莫五十的宦官。 来者是中常侍孙季,最受皇帝信任的宦官,和贵嫔穆云慈一同陪伴皇帝巡守天下。 孙季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看见一旁翻开的书,笑道:“将军好心情。” 南宫朔道:“看书能使人静心明智,是个不错的消遣。孙大人里面请。”说完侧身让道,伸手请孙季进屋。 孙季却摇头道:“老奴就是来传个信,就不进去打扰将军了。陛下说,有件事还得拜托将军。” 南宫朔立马躬身道:“末将不敢。” 孙季一笑,说道:“陛下说,他知道营里的规矩,不 12. 准备出发 [] 顾婉兮在县衙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除了被救回来时的穿戴,其他的都只是借用,所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正在她发愁路上没有换洗的衣服时,贵嫔却派人给她送了些衣服和首饰,都是些便宜出行的,一点都不累赘。 顾婉兮欣喜过望,对这位还没见过面的皇帝宠妃充满了好感。待送衣的宫女走后,顾婉兮对下人说自己要出府衙一趟,下人听了连忙劝道:“还是别去了吧,今天在山上……” 下人没再说下去,顾婉兮却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说道:“得去,就怕以后没时间了。” 下人道:“很重要吗?我陪你去吧。” 顾婉兮摇头拒绝,“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说完就走了。 经过今天山上的事,县里很多人都认识了顾婉兮,见她独自上街,都难免以异样地眼光瞧她,顾婉兮虽有察觉,却也毫无办法,只能装作不知,自己走自己的路。 她来到一家作坊,拿出鬼工球,要求老板把它磨成粉末,再把粉末装进贵嫔刚才送的一只银镯里。 老板接过鬼工球和手镯看了看,说道:“可以做,但这鬼工球磨粉之后数量较多,镯子装不下,得丢弃一部分。而且这镯子要藏物,也得重新设计加工,算下来费用不少。” 顾婉兮道:“大概需要多少钱?” 老板想了想,说道:“二十两吧。” 顾婉兮道:“这么贵?” 老板道:“没办法,你这活太复杂。” 顾婉兮道:“好吧,但是我没钱,用这个抵可以吗?”说着又拿出贵嫔送的一对耳环递给老板,这是上等良玉制成,价值远远超过二十两。但是除它之外,顾婉兮再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只能拿它交换。 老板仔细看了看耳环,表示同意,顾婉兮又说道:“鬼工球装剩下的粉末不要扔,劳烦给我。另外,今天能做好吗?” 前一句倒没什么,听到后面一句,老板顿时抬头,两眼一瞪,仿佛里面有火光,说道:“今天?姑娘,我就单做你这活,至少都得花一天的时间,而且还有其他顾客排在你前面呢。” 顾婉兮被说的不好意思,面色微红,说道:“抱歉,我知道这个要求不合理,但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可能是后天,也有可能就是明天,实在是等不了。如……如果需要加急费用的话,刚才的耳环价值应该超过二十两,剩下的可以当……当作加急费……”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不足。 作坊不是当铺,她之前说的把耳环当成做工的费用,那就只是做工的费用而已,现在又把加急费算进去,其实就是耍赖,老板完全有理由拒绝她。 果然,等了半晌老板都没回应她,她以为老板是在无声拒绝,正要再次开口,老板却说道:“行吧,我给你做。” 顾婉兮欣喜道:“多谢老板!那个,还有,这两样东西是我仅有的遗物了……” 老板明白她的意思。许多作坊在加工客户自己带来的物品,尤其是金银制品时,往往会使用特俗手法偷取一些料子,还让顾客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伤心顾客对自己的不信任,还是其他原因,老板轻轻叹了口气,挥手说了句“知道了”,就把柜台交给儿子,自己开始做活了。 顾婉兮也没去其他地方,就在作坊里等。儿子刚开始没理她,后来见她站的久了,没有离开的打算,这才拿了根凳子让她坐。 她就坐在凳子上,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由得想起自己和鸾玉、顾慎在街上游玩的场景,还有爹爹唠叨她时的笑颜,她禁不住悲从中来,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她连忙用手捂住脸庞,深吸口气,这才止住了哭泣的冲动,然而回忆的匣子打开了就不容易合上,她也不想合上,就让过往在脑海中旋转,仿佛他们都还在自己的眼前,她多“看”一眼,幸福就能走的慢一点。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变大,在接近黄昏时又变小,但是绵绵不断,像是不愿离开父亲怀抱的孩子。 在天空变黑之前,老板终于出来了,他交出一个远超顾婉兮预期的成品,镯子质朴而不失优雅,藏粉末的地方更是极其隐秘,若非特别指出,根本看不出来。 “这是剩下的粉末。”老板拿出一包油纸和一些碎银子,“这是找你的钱。” 顾婉兮惊讶道:“老板,我……” 老板有些不耐烦道:“叫你拿着就拿着,少说废话!儿子,关门,娘的今天累死老子了,早点休息。” 老板揉着眼睛往作坊后面的住所走去,儿子则将顾婉兮请出了店铺。看着关上的店门,顾婉兮心中感动,对着店门深深鞠了一躬。 天色已经微暗,顾婉兮却没有回县衙,而是淋着雨往书院走去。等走到废墟时,夕阳最后的光亮正做着最后的挣扎。 就着微弱的光亮,顾婉兮来到一座巨大的坟茔前。这是所有死于书院的亡者的坟墓,因为被烧得面目全非,谁都认不出谁,怕单独立冢会埋错人,就干脆葬在一起了,墓碑上就写上所有亡者的姓名。 虽然南宫朔能借由位置分辨出顾清和顾慎,但这样对其他亡者不敬,他们的亲人也无法接受,南宫朔相信顾清也不愿自己单独给他们立冢,便还是将他们葬在一起。 顾婉兮跪在坟前,闭上眼双手合十,心中祈祷道:爹爹、顾慎及诸位学子,我要随军前往宁国了,但愿你们在天之灵能够保佑陛下旗开得胜,宁王伏罪枭首。如果不能,也请保佑我有朝一日能够报得血仇。待到大仇得报,我就陨身偿命,以赎己罪。爹爹,女儿不孝,没做过什么让您高兴骄傲的事,倒是任性调皮,常常惹您生气,但是,若有来生,还请爹爹不要嫌弃女儿,让女儿继续当您的孩子,到时候,女儿一定乖乖听话,不会再惹您生气,把这辈子该尽的孝道一并尽给您。 祈祷完深深一拜,随后将油纸打开,抓起粉末洒向天空。 顾慎,下辈子你当哥哥吧,这样我就不能欺负你了,但是你也不要欺负我啊…… 粉末被一把一把洒向天空,有的被雨滴抓住,落在了地上,有的则随风而起,飘向无尽的远方。顾婉兮最后捧着油纸,将粘附其上的 13. 意料之外 [] 皇帝与众将士一样骑马,顾婉兮则与穆云慈同乘一辆马车,除了一名负责服侍的宫女,马车里就再没其他人了。 穆云慈温婉亲切,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官家小姐。顾婉兮也渐渐起了胆子,开始打量这位宠妃。 她很年轻,或许比顾婉兮大点,但绝不会超过二十岁,而且很美,就算放之天下,能与之相比的只怕也没多少人。 虽已为人妇,一颦一笑间却仍有着当姑娘时的娇羞与活泼,然而举止言谈又偶尔会散发出不经意的成熟风味。 纯洁与风韵并存,娴雅与多情并立,别说男子了,就连顾婉兮都深深为她着迷。 “姑娘?顾姑娘?” 顾婉兮被唤回神来,忙跪下说道:“草民失仪,请贵嫔赎罪。” 这是辆两马共拉的马车,比普通马车来的大,足够三人在里面活动。 穆云慈拉起顾婉兮,说道:“别害怕,我虽是皇妃,但出了宫门就跟寻常百姓一样,就是个普通的妇人。而且在宫里待久了,什么都得守规矩,好不容易能出来自由点,咱就别束缚自己了,好吗?” 顾婉兮真的没办法不喜欢她,只能起身答应。 穆云慈开颜一笑,干脆拉着顾婉兮坐到自己身旁,跟她聊天。她说一些宫里的趣事,嫔妃间的小玩笑,顾婉兮则说一些书院的生活,两人聊着聊着渐渐熟络,倒像是许久未见的好朋友。然而出了丰明县,她们就再没这般聊天的心思了。 一旦远离城镇,众人就快马加鞭赶路,两人虽然坐在车里,仍然免不了颠簸。刚开始还好,随着日子渐久,就开始撑不住了。 为了赶上大军,他们每天只休息一到两个时辰,南宫朔和虎贲营将士自不必说,早就习惯了,皇帝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就是苦了三位娇滴滴的女子,才两三天的时间,人就瘦了一圈,终于在一次休息的时候忍不住吐了。 “贵嫔没事吧?顾姑娘?”孙季端着两碗水走来,关心道。 两人接过水就咕噜噜喝起来,喝完后穆云慈抹去唇边水渍,问道:“孙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再这样下去,我就得把命留这儿了。” 孙季回道:“贵嫔再忍忍,估摸着明日就能到了。” 穆云慈道:“当真?陛下呢?” 孙季道:“前方传来消息,宁王公然反叛,偷袭王军,虎豹营不等陛下命令,开始反击,到今日,已经拿下湘东和安成,目前与宁王将士对峙于庐陵郡。陛下此时正与南宫将军商议对策,打算明日直赴战场。” 顾婉兮道:“庐陵郡不就在前方不远吗?” 穆云慈也道:“直赴战场,我们也去吗?” 孙季笑道:“是不远。放心,陛下只会坐镇中军,不会陷阵杀敌的,贵嫔与姑娘跟着陛下就是。当然,为了养足精神应对明日一战,咱们今夜就不赶路了,就在此处扎营休息。” 虽然对明日去战场感到心悸,但能得一夜休息,两人还是高兴的露出笑颜。 此时正值黄昏,士兵们有的开始安营扎寨,有的开始埋锅造饭,顾婉兮和穆云慈就找了一处溪流洗漱,等到回营地时,一切都安排好了。 皇帝和南宫朔等人依旧在商讨正事,穆云慈就安排侍卫将饭菜端进帐篷里,自己和顾婉兮吃。用饭之后天色已晚,经过几日跋涉,大家都累了,顾婉兮提出告退,要回自己的帐篷休息,穆云慈也没有挽留,只吩咐她好好睡一觉。 可回到帐篷,顾婉兮虽然身体疲敝,精神却是十分亢奋。 宁王公然反叛,陛下赦免他的几率就大大减小,一想到能亲眼见到他死去,顾婉兮就兴奋得睡不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宁王各种被斩首的场景——虽然她并未见过宁王,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是太过兴奋还是什么,她实在是睡不着,于是干脆起身,打算呼吸下帐外的新鲜空气。 因为不想半夜打扰别人,她趁巡逻的士兵走过之后才悄悄离开营地,在一处野草茂盛的地方坐下,靠着树抬头望天,去数天上的星星。 数着数着,一颗星星像长了脚似的快速掠过其他的星星,消失在夜空之中。随后是两颗、五颗、八颗……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像春雨一般密密麻麻布满黑夜,从夜空的一头飞向另一头。 顾婉兮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夜遇到流星雨。她曾听人说过,人死后,亡魂会在投胎前化作天上的流星,最后看一眼前尘的世界,顾婉兮忽然流下两滴泪水,也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多久,她被冷醒了,夜寒露重,她的衣服和头发也有些湿润。 她扶着树干,正打算起身回营,却在眨眼的一瞬间瞅见不远处有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那人走的不快不慢,脚步轻盈,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仿佛幽灵一般。顾婉兮定睛细看,却是猛地心脏一跳,赶紧屏气凝神,确认周围的杂草能否隐藏自己。 来者竟是一名甲衣武士! 想来是顾婉兮一直睡在此处,对方也没有搜索附近,这才没有发现她。可甲衣武士在这里,难道说宁王已经发现皇帝,派人来刺杀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众人就危险了。 顾婉兮转动眼球,想着该如何将这消息告知众人,就在此时,又一道身影走向了甲衣武士。顾婉兮凝目望去,竟是中常侍孙季。 顾婉兮愣在当场,脑子里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又好像春日新笋,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甲衣武士是孙季的人? 还是说孙季背叛了皇帝,与宁王勾结? 亦或者是……顾婉兮不敢想象。 然而事实往往证明,越是不敢想象的那一个,就越是真实的那一个。 孙季检查了下四周,估计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外面会有人,所以检查的范围很小,没有发现顾婉兮。在确认安全之后,他就站在甲衣武士身旁,微微低头,像是在迎接某位大人物。 不过片刻,身着便服的沈庭燎走了过来,甲衣武士见到他后立即低下头单膝跪地,一如奴仆见到了主子。 顾婉兮 14. 战场冲杀 [] 顾婉兮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会有机会亲眼目睹一场战争。当他们到达战场时,虎豹营已与叛军陷入僵持混战,虽然是立于高地上,看不真切细节,但漫天飞溅的鲜血残肢,无数倒下的尸体,还是极大地冲击着三位女子的心灵。 顾婉兮还好,经历过客栈屠杀和书院大火,已经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穆云慈和宫女则被吓得面色苍白,握缰的手微微发抖。 “怎么回事,叛军怎会有这么多人?”虎豹营主将威远候骑马来到皇帝身旁,皇帝问他道。 威远候名为齐婴,对此也是茫然不知,说道:“回陛下,敌军人数确实远远超过情报所述,更远超郡国该有的规制。我们在湘东和安成势如破竹,想来也是他们的障眼法,就是要将咱们引入腹地决战。准备如此充分,看样子彭开旗谋反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璨朝北有抵御北狄的北军,西有防御西戎的西军,两者都是身经百战之军,相比之下虎豹营虽是拱卫都城的王者之师,却甚少参与实战。沈庭燎派它攻打宁国,一是北军和西军受外族牵制,不能轻易调动;二是他沈家的皇帝位置还没坐稳,诸侯军随时有临阵叛变的可能;三也是最重要的目的,他想训练这支只属于他的军队。 郡国军队的数量有明确的规定,平时也不打仗,相比之下虎豹营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正是训练的好靶子。可是没想到这靶子耍了花招,在上面插满了阴刀。 沈庭燎怒上心头,面上却平静如常。 “南宫将军,”他叫来南宫朔,又对齐婴说道,“好好学着。” 齐婴见状就要后退,把主将位置让给南宫朔,南宫朔却一把抓住他道:“我出策,你下令。”出的第一个策却是让前线的士兵后撤。 “为什么要撤退?”齐婴不解道,“敌我双方势均力敌,陛下亲临,将士们士气大振,正是一鼓作气扫荡敌军的好时机啊!” 南宫朔道:“然后等将士们杀到城下,城门打开敌军尽出,再将他们围困歼灭?” 齐婴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敌军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将他引入腹地,自然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引诱他的军队。 他这时定心回想,才发现敌军确实是且战且退,将他的士兵往城墙之下引,他还天真的以为是己方战力高于对方,现在想来,确实可能是陷阱。 “但你也不能确定城内还有士兵,这样的话,宁国的叛军就超过我们啦。而且他们后撤是方才的事,你现在看看,他们现在是在尽力向我们这边推进战线。”齐婴还是不肯相信,有些放不下面子。 南宫朔冷眼一瞥道:“宁军此前且战且退,陛下来后却奋勇向前,为什么?因为宁军之前根本没想到陛下会亲临。可是现在陛下来了,他们若依旧按照原计划在城墙下围歼我军,我们见势不对就会护送陛下快速离开。围歼需要时间,这段时间足够陛下到达安全的地方,他们就会错失这次良机,而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认定,他们现在的尽力推进战线依旧是继续迷惑你的行为,等到咱们的士兵大多集中城下,他们就会兵分两路,一路大军围剿城下士兵,一路绕后,直逼御驾。陛下能振奋我军士气,也能振奋敌军士气。不明敌情就率军贸进,你犯了一个错,还想再犯几个错!” 齐婴咬着牙,愤恨道:“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若是猜错,前军后撤引来敌军,你想让陛下担上临阵脱逃的骂名吗?你不肯下令,莫不是怕失败了好让我给你当垫背的?” 沈庭燎此前一直没有说话,就听他俩争论,听到齐婴这般说,便开口道:“齐将军!” 齐婴自知失言,惊得背后渗出一股冷汗,南宫朔却说道:“你若能保证旗手和将士能当机立断执行我的命令,我就可以下令。” 南宫朔也看出来了,这是支缺乏经验和鲜血洗礼的军队,一旦临阵换下他们熟悉的主将,哪怕是有皇帝亲自坐镇,在接到自己不理解的命令时他们也有可能会因为疑惑而产生迟疑,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这片刻的迟疑就会要了众多士兵的命,让己军处于劣势。 齐婴终于狠下心,下令撤退。 南宫朔又在旁边说道:“告诫督战官,且战且退,千万不能转身就跑,那将迎来一场屠杀。” 虎豹营开始撤退,刚开始缓步后撤,到后面就真的有士兵不顾指令转身就跑,有一个人带头就有其他人效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下意识弃甲保命,幸得大部分士兵还能保持镇定,再加上督战官们连续斩杀了十数人,总算把形势控制住了。 这样的插曲在敌军眼里,却正是虎豹营溃败的前兆。敌军杀得更加起劲,连带着虎豹营也退得更快。 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身在阵地的士兵不比站在高地的将领,他们能看到就只有前后左右的敌人和战友,看不到大势,只能从上级的命令来判断战局的优劣,所以一旦当他们听到撤退的命令,缺少战场经验的士兵的第一反应通常是他们败了得撤兵逃跑,而非这是将军的一场陷阱,这时候死亡的恐惧往往会战胜杀敌立功的激奋,让他们失去理智背对敌人,成为等待被杀的羔羊。 虽然有督战官督战,士兵回撤的速度和散乱的程度还是超过了众人的想象,与此同时,庐陵郡城门大开,果然有一队骑兵快速奔出,直奔高地,想要捉拿准备“逃跑”的皇帝。 南宫朔回头道:“陛下,借您的虎贲将士一用。” 沈庭燎道:“随你调遣。” 随皇帝巡守的士兵足有千人,巡守时只有十几人跟在他身边,其他的都在城外等待命令,加上虎豹营护卫主将的两千人,足有三千,够了。 南宫朔让持有旁牌的步兵立于前方,其余人手持弓箭蹲藏于旁牌之后,不让敌军看见,只留五百人继续护卫皇帝。 齐婴这次没再犹豫,按照南宫朔的吩咐接连下令,可眼看着敌军越来越近,气势如虹,己方逐成颓势,齐婴还是忍不住问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南宫朔道:“刚才我方撤退,敌军没有立即开城放出骑兵,而是等了一段那时间。” 齐婴疑惑道:“什么?” 南宫朔道:“等下听我命令放箭,在此之前不许放出任何一支箭,放箭之后除非我喊停,不许停。箭停之后,让所有士兵骑上马跟紧我,我不停他们不许停。不要跟敌人纠缠,只记住一点,只要没死没下马,就跟紧我。你率领其他士兵反杀回去。” 齐婴怒道:“你疯了吗?” 南宫朔道:“把你的愤怒收起来,冲锋的时候再吼给退上来的将士听。” 正说话间,士兵退上来了,齐婴瞪大了眼看,看见敌军追着逃回来的士兵进入了弓箭射程,忙对南宫朔道:“可以放箭了。” 南宫朔却道 15. 逃离营地 [] 大军后撤二十里扎营,在刚搭好的主账里,齐婴跪拜在地,痛斥自己轻敌,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请陛下降罪!”他低头拱手说道。 皇帝静默不语,孙季看了眼南宫朔,南宫朔上前一步道:“虎豹营鲜有出战,经验所限,思有不足乃情理之中,毕竟一战成名的将士虽有,却是凤毛麟角,古来少有。战场上最珍贵的就是临战经验丰富的将领,威远候经此一战,经验倍增,正是日后所需之才。” 大帐陷入短暂沉默,一会后皇帝才开口道:“还不谢谢南宫将军。” 齐婴立即转身跪谢南宫朔,南宫朔上前扶起他道:“侯爷折杀我了。” 齐婴顺势而起,皇帝也没阻拦,而是问道:“依将军之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很显然他问的是南宫朔,齐婴自觉地后退一步。 南宫朔道:“诚如侯爷所言,彭开旗准备如此充分,早有谋逆之心,就今日所见兵力,甚至在我们之上,然而最重要的却不是这里,而是其他。” 站在皇帝身后的曹庸说道:“你是说其他诸侯?” 南宫朔点头道:“彭开旗兵力虽多,但我有把握把他打下来,只是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来看,需要时间。陛下如果要速战,就要抽调周围州郡和郡国的守备军,但就这点时间,也存在发生变故的可能。” 沈庭燎接过话道:“彭开旗胆敢做到这地步,绝不会是一个人,他有盟友,或许不止一个,眼下并未现身,只有几种可能。” 说完看向南宫朔,南宫朔会意,接着说道:“第一,庐陵郡多出来的兵力就是盟友所赠;第二,兵力是彭开旗自己招募,他与盟友并没有达成真正的协议,盟友们仍在观望;第三,合作已经达成,只是他们没想到陛下的速度会这么快,驰援彭开旗的援军正在路上,亦或者,他们想等我们与彭开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既除去了一个竞争者,也为自己逐鹿天下找了个借口,毕竟……” 毕竟皇帝若是死在乱军中,引发战乱的罪魁祸首又死无对证,那么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就看活着的人怎么说了。 沈庭燎苦笑了下,说道:“难怪以往的皇帝都讲究多子多兄弟,像我这种没兄弟且尚无子嗣的,还真是给他们行方便。将军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南宫朔面无表情,内心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这是一种直觉,更或者说是过往种种经历积累下来的经验,说不清道不明,却总能让他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刚才的三点,是他凭借方才一战猜出来的,而皇帝的言辞却隐约透露他早已知晓一切。南宫朔不敢多想,随意猜测皇帝心思,若被察觉,这可是大罪。 “第二点,”他说道,“所以我们得快,在他们下决定之前拿下彭开旗。若是让他们确认现在有除去陛下的机会,定会有敢于冒险者。到时候无论是支援彭开旗,还是坐山观虎斗,都对我们不利。” 沈庭燎道:“要快,就得下令调集州郡和郡国的守军,他们同样能察觉到我们的弱势,在支援到达之前吞掉我们。” 南宫朔道:“如果我有办法,以现有的兵力拿下庐陵郡呢?” 沈庭燎道:“哦?庐陵郡的城墙虽比不上边防要塞,但也称得上城坚池固,再加上守军众多,你要怎么做?” 南宫朔道:“彭开旗以湘东和安成为饵,引我军深入,末将斗胆,欲以陛下为饵,牵制住庐陵郡中的叛军,再给我五千兵马,我会以最短的时间拿下临川和建安两郡,对庐陵郡形成包围之势。届时威远候再正面对庐陵郡发起猛攻,把兵力都吸引过去,我会趁机攻下另一面城门,杀入城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沈庭燎道:“若是失败,或被彭开旗察觉,我们本来兵力就少,再失五千,只怕挡不住他全力进攻。” 南宫朔跪下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八日之内,若不能拿下临川、建安,攻破庐陵城门,末将愿依军法治罪。” 齐婴听后同样下跪道:“末将也愿立状,八日之内,若不能牵制敌军,掩护南宫将军,也愿依军法治罪。” 沈庭燎上前扶起两人道:“二位严重了。南宫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南宫朔道:“即刻。” 沈庭燎点头道:“好,便请齐将军为南宫将军选兵吧。” 二人听后抱拳施礼,退出了大帐。出来后,南宫朔对齐婴拱手道:“这八天的时间,就拜托侯爷了。” 齐婴却仿佛跟他很熟络的样子,伸手揽着他的肩,用力拍打两下道:“放心吧,老子一定给你守住咯!绝不让彭开旗那个龟孙子察觉出异样,不给你拖后腿!” 对于齐婴突如其来的热情,南宫朔微微一笑,没有拒绝。 “但是我不懂,刚才咱们明明能一鼓作气杀到他城下的,为什么要退兵啊?”齐婴又问道。 南宫朔道:“我们虽能杀至城下,但是对方准备充分,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城门。在城内守将、器械和粮草都充足的情况下,这将是场持久战,偏偏久战对我们不利,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时间和兵力呢。” 齐婴一碰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有道理!哎,我就是啊,在王都待久了,又没怎么正儿八经地打过仗,天天听手底下那些人吹捧,真就飘上天了。现在想起来,亏了庐陵郡左右没有高山林地,没法设置伏兵,不然不用把我引至城下,就跟他们混战的时候,左右再来两支奇兵,虎豹营就完了。” 南宫朔笑道:“所以打仗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还有一点十分重要,运气。” 齐婴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没错!运气!老子他娘的啥都不好,就是运气好!哈哈哈!”说完还用力拍了南宫朔两下。 南宫朔被他拍得一跄踉,心想你确实是运气好,遇到彭开旗也是个愣头。如果在察觉到虎豹营退兵的那一刻,彭开旗立即派出骑兵全速追杀,他还真不一定能吓退敌军。又或者他们之前就在城外左右两地挖深壕,士兵躲在里面,再用渔网或薄木板盖在壕上,撒上一层浮土,在关键时刻同样能起到奇兵的作用。 怪就怪在,彭开旗既然能想到牺牲两郡引齐婴入腹地和 16. 鼻青脸肿 [] 顾婉兮从来没想过急行军会是这个样子,整整三天,不分白天黑夜,一直在跑。干粮和水都带在身上,饿了渴了就边跑边吃喝,每天只有固定的一个时辰供他们休息和解决拉撒。其他人怎么样不知道,顾婉兮觉得自己简直快死了,不死也离散架没多远了。 她想中途就逃掉,可南宫朔为了保证到达临川郡城时拥有足够的兵力,以及防止消息泄露,派了几名骑兵在队伍末尾压阵,谁敢擅离队伍就当场格杀,顾婉兮根本没有机会。 她没带食物,饿得发慌的时候见别人吃只能心生羡慕,好在她周围的几名士兵察觉到了,问她怎么不吃东西,她边跑边说自己的食物在半路丢了。 此时大家都跑得气喘吁吁,她又低着头,根本没过多思考这人对不对劲,就分了些自己的干粮和水给她,顾婉兮接过,道了声谢就开始吃起来。 黄昏已过,暮色降临,他们总算到了临川郡城前方,南宫朔下令在林间休息,一个时辰后开始进攻。 顾婉兮趴在地上,嘴里嘟囔道:“一个时辰,怎么够啊?” 分她粮食的士兵说道:“够了,郡城常备守军本来就不多,庐陵郡打仗,估计还有一大部分被调过去了,要紧的是那座城墙,只要能攻进去,那点人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还是时间,将军下了军令状,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了,还要去建安郡,再要转回庐陵郡,我估计就是拿了临川郡咱们也没法休息,还得继续赶路。” 顾婉兮崩溃道:“既然这样,干嘛不骑马啊?” 那士兵一拍她的头盔,说道:“你傻呀?五千人,把马都骑走一半了,就剩下的那些,大营怎么抵挡庐陵郡的叛军?你当那些骑马的遇到步兵了,还会下马跟他打?你新来的是不?” 顾婉兮被说的面色泛红,赶紧扶着头盔低下头,那士兵见她这模样,当真以为她是新来的,就说道:“别小看这些马,有时候,战马比士兵还重要。” 顾婉兮道:“那建安郡距离临川郡远着呢,光用腿跑,时间来得及?” 士兵说道:“我们没有,城里有呢,打进去,里面的马就都是我们的了。” 顾婉兮道:“足够我们每人一骑?” 士兵道:“那就不知道了,看将军安排吧。” 顾婉兮也没什么话了,她实在太累,趴着趴着就睡着了,最后是被一股寒意给弄冻的。 她趴在人群里,虽说都穿着铠甲,也不至于冷成这样呀。她转头一看,才发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紧张地望着两批离开队伍的士兵。 其中一批十来人,由南宫朔带领,已经脱掉甲胄,沿着掩体慢慢靠近城墙。在前方毫无遮掩物的时候,另一批士兵出发了。 这批士兵只有一个人,他骑着马高喊着“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奔向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大多被他引去了注意力,那十几个人趁机弯腰俯身,快步而轻巧地跑向城墙。 “什么军情,你是谁呀?”守城士卒大声问道。 那人说道:“我是宁王的传令官,现在皇帝大军已经将庐陵郡围住,大王让我来领兵救援!” 城门守将推开士卒,说道:“大王此前下令让我们在这里观察淮南王的动向,怎的又改主意了?” 那人说道:“事情有变,再不去,大王就撑不住啦!” 城门守将还要再问,南宫朔带领的十几个人已经抛出飞爪钩,牢牢抓住墙垛,趁人不备爬了上去,上去之后就直奔绞关石,两人转动机关开门,其他人则在旁守护。 城门守将终于察觉不对,立即带领士卒杀向他们。 南宫朔下了死令,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转动机关的士兵,于是他们拼死不退,哪怕是死,也要用身体护住身后的同伴。城门守将竟一时拿他们不下。 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城外报军情的那人抽出长刀大喊一声:“兄弟们冲啊!”率先冲向城门,虽然被城墙之上的箭矢射中而死,然而藏在林中的士兵已经全部冲向城门。 顾婉兮想就此逃离,可那几名压阵的骑兵如附骨之蛆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不给任何人当逃兵的机会。 数百名士兵不顾生死向城墙射箭,掩护同伴冲向城门,骑兵率先到达,一枪挺进缝隙,在卡住城门的同时刺穿了堵门的两个敌人。 越来越多的人到达城门外,合力去推城门,没位置推的就手持长枪站在同伴身后,等待门开的那一刻击杀冲出来的敌军。 机关加上人力,堵门的人根本无力阻挡城门开启。 终于,在城门开启一人宽的时候,城外的士兵大喊一声挺枪而进,守城的士兵虽能杀掉第一个第二个,却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敌人进入门洞,他们被逼得节节后退,城门也豁然大开。 “兄弟们冲啊!” 约有一千人冲杀堵门的士兵,另两千绕过敌军,奔向其他几座城门,防止有人逃出。其他人则奔上城墙,与敌人战作一团。 顾婉兮被裹挟着奔上城墙,手里拿着刀胡乱挥舞。 她此前是从没想过自己会亲眼目睹战争,现在是没想到自己会参与其中。 她下意思地,几乎是求生本能地学着身边人的模样大喊大叫,挥刀乱砍,只是从来没砍到过人就对了。然而敌人狰狞恐怖的面孔,四散飞溅的鲜血和冰冷锋利的兵刃,一切的一切都近在眼前。 她第一次看到刀子能把人的肉砍翻,鲜血和内脏顺着口子喷洒出来,溅到她的身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旁有一个人的脑袋就被砍掉了一半…… 有人被一刀刺穿心脏…… 有人被乱刀砍断腹部…… 顾婉兮奇迹般地躲过了这些攻击,但精神却已到达崩溃的边缘,这场战斗再不停止,只怕她就要疯了。 “啊——!”她大叫着,是恐惧也是求助,然而在他人的耳里,却是战士对鲜血的渴望。 终于,在过了不知多久之后,战斗终于结束了,南宫朔成功拿下城门,控制了城内的敌军。 随他一同偷上城墙的士兵已经死得只剩四个,他下令关上城门,留了数百士兵守在城墙上,就带着其他人下来了。 城门所对的一般都是最宽阔的街道,南宫朔没有去衙门,也没有征收富人的豪宅,就让士兵带着几名俘虏去拿物资,在街上扎出一座临时营帐。再分了两拨人,一波去取物资和马,一波去抓太守。 没多久太守被抓来,士兵们压着他和城门守将进了帐篷,不多时军令传出,全军就地休息两个时辰,随后留一千人和临川降兵共同驻守临川郡,临川太守则随军同往建安郡。 无论如何,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一阵了。 除了轮守城墙的士兵,大部分人都放松下来,接过同伴递来的水和食物,开始狼吞虎咽。 这可比一边跑一边啃干粮舒服多了。 不过顾婉兮却没这么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战斗时的血腥场面, 17. 神奇家规 [] 南宫朔的脸上难得出现疑惑的表情,他看了看顾婉兮,又看了看账外的千夫长们,紧皱的眉头加上冷冽的眼神,直把他们吓得不敢动弹。 “去打盆水来。” 他没有问缘由,把顾婉兮拉进营帐后就放下了帐帘,不再管其他人。五位千夫长如释重负,立即派人去打热水,顺便找找身上有没有疗伤效果好的药。 “怎么回事?”他问顾婉兮道。 顾婉兮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刚说一个“我”字,眼泪就流了下来。这倒不是她想哭,而是一张嘴就牵动脸上的伤口,直接把她的眼泪给疼出来了。 她连忙擦去泪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忽悠南宫朔,南宫朔却没有再问,从几案上的一个盒子里拿出木瓶,示意顾婉兮坐下。 顾婉兮懵里懵懂地坐在几案上,南宫朔捏住她的下巴就开始往她的伤口撒药粉,痛得顾婉兮泪光闪闪。 直到今晚顾婉兮才知道,原来眼泪也是会被疼出来的。 “你干嘛!”她挣扎反抗,然而毫无作用。 账外有士兵说水好了,南宫朔没有让他们端进来,而是自己去拿,转身的时候说道:“别用手碰,会留疤。” 顾婉兮停住了即将碰到脸颊的手。 他把水放在顾婉兮身旁,说道:“这是特制的金疮药,遇水结痂,只要你不去揭它,由它自己脱落,就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真的?效果这么好?”顾婉兮半信半疑地拿起面巾,打湿水后轻轻擦拭脸庞,“你还会在乎留不留疤?” 她当然不是说南宫朔在意她,而是说她无法想象,一个浑身都是伤痕的男人,竟然会在意自己的脸上有没有疤。 简直不可思。 南宫朔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是家父,他不许我脸上有伤痕。” 简直捅破了天的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神奇的家规! 顾婉兮干笑两声,说道:“你这张脸,确实不宜有瑕疵。” 说完发现这话有点不对劲,好在南宫朔没往那方面想,只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说什么?”顾婉兮故作不懂。 南宫朔道:“为什么跟着我?” 顾婉兮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总不至于说“突然爱上他,不愿离开他”了吧?别说南宫朔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南宫朔见她没反应,说道:“你说不说都没关系,你能坚持到这里,我很意外,但是接下来我们要赶往建安郡,到达之后即刻开战,你不可能再跟上。我走后这里随时有遭遇淮南王部队袭击的可能,将士们无暇顾及你,我也不想他们为战事之外的原因丧命。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希望你别再乱来,给大家添麻烦。” 顾婉兮道:“不用送,我自己离开。” 南宫朔道:“兵乱之地多匪徒,你没办法保护自己。” 顾婉兮坚决道:“我可以!” 南宫朔道:“你没得选,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说完就要去账外喊人,顾婉兮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说道:“我没有胡闹,更不会回去。南宫朔,我很感激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虽然你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感情,我知道,你的照顾纯粹是出于两家人的交情,照顾到这个地步,你也对得起这份交情了。我感激你,就算你就此对我撒手不管,我相信我父亲也不会责怪你,谢谢,真的谢谢,但也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的事与你无关,请你不要管,咱们天各一方,各走各的路吧。” 南宫朔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段话来,愣了一下才说道:“你不是想看到彭开旗死吗?” 顾婉兮嘲讽而苦涩地笑了一下,随后说道:“任性,改主意了。” 南宫朔盯着她,似乎想看出她究竟在想什么,然而他不擅此道,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说道:“你是跟着我来的,至少在这段时间和这方土地上,我对你的安全负有一定责任。” 顾婉兮道:“是我硬跟着你来的,也是陛下让你带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南宫朔道:“但是我同意了。” 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啊! 顾婉兮终于不耐烦了,挥着手道:“南宫朔你……你怎么就说不通呢?你脑子有毛病是吧!” 南宫朔没理她,张了嘴就要叫人,顾婉兮被逼得没办法了,立即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道:“南宫朔,我可以信任你吗?” 南宫朔不解道:“什么意思?” 顾婉兮道:“你发誓,我爹和顾慎的死跟你没关系。” 南宫朔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顾婉兮近乎咬牙切齿道:“你发誓,我会告诉你一切;你若不,就请你不要多管闲事,我是生是死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南宫朔看了她一会,说道:“我发誓,与顾伯父和顾慎的死无任何关系,如有谎言,乱马分尸,不得好死。” 这次轮到顾婉兮意外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发誓,不由得回想起两人在书院处理甲衣武士尸体的那一夜,那冷漠的样子,虽然说不上判若两人,但也大相径庭了。顾婉兮忍不住感叹道:“你真的是,南宫朔?” 南宫朔眼神一凛,略带威胁意味,顾婉兮马上一脸严肃,左右看看后小声说道:“那天晚上,我看到甲衣武士……。” 说着就将那晚所见一五一十交代出来,说道:“宁王没有谋反,甲衣武士是皇帝的人,宁王谋反的证据根本说不通。我不可能再回去了,你也要小心点。” 顾婉兮所言,对南宫朔而言也如晴天霹雳,然而他并没有像顾婉兮这般早下定论,而是说道:“仅凭一次见面,说明不了什么。” 顾婉兮不解道:“那武士都跪下了,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南宫朔道:“那你告诉我,一群听野书的人和一群学子,有什么能力威胁到天子,让天子动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他们?” 顾婉兮说道:“难道不是为了栽赃宁王?” 南宫朔略带轻蔑地一笑,说道:“你太小看‘天子’了,他若真想这么做,有的是人替他去办,办法更是多如牛毛,何必他亲自出马,留下隐患?而且宁王远超规制的军队是假的吗?虎豹营是陛下的心腹军队,宁王引其入腹地围歼,也 18. 活阎王 [] 大军不眠不休,日夜兼程,终于在两天后到达建安郡前方。此时天尚未黑,过于接近城池会被发现,南宫朔便让大军停下,自己和一名千夫长去查探情况。 建安城外与临川不同,并无遮挡物,无法隐藏大军,就算临川郡太守能够诓骗城门守将开门,他们也能在大军冲到之前关上城门。可若是正儿八经地兵临城下,跟他们叫战,城里的守将只要坚守不出,就能够拖延时间,而时间,正是南宫朔和皇帝最需要的东西。 “将军,怎么办?”千夫长问道。 南宫朔没有说话,挥手示意先回去。 回到大军,他叫来太守,让他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只不过时间安排在了后半夜。 “我需要时间安排人拖延他们关闭城门。”南宫朔说道。 太守唯唯称是:“将军,会准守诺言吧?” 南宫朔给他的承诺是,只要临川降兵愿意与留守士兵共同抵挡淮南军,太守也愿意诓骗建安守将打开城门,帮助南宫朔攻入城池,南宫朔就放他们一条生路,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 太守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临川郡的时候,南宫朔的士兵就已将临川降兵尽数斩杀。南宫朔也不说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嗓子痒了在清嗓子。 太守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听将军安排。” 南宫朔点了百名士兵,下令让他们在午夜时分想办法潜伏到城墙之下,发现敌方有关闭城门的倾向就立即阻止,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门的夹缝里。 “敌人的守备并不严密,等到午夜时应该会更加松懈,你们有机会,要看准时机。” 那百名士兵郑重点头,南宫朔便下令全军就地休息,为后面的战斗做准备。 子夜,那百名将士全部换上黑衣,偷偷来到城门前观察,发现守卫确如南宫朔所言,十分松懈,就连平日要求的按时巡逻城墙,都是稀稀拉拉敷衍了事。 说来也不怪乎他们会这样,相比于庐陵郡直面虎豹营,临川郡防御淮南军,建安郡位于大后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随机策应,支援两地。 庐陵郡就不说了,之前传回来的消息,虽然头一战被打得灰头土脸,但后面几次交锋都与虎豹营打得不分上下,甚至隐占上风,除非决战,否则用不着他们支援。 临川郡以上便是淮南王的封地。宁王此前也暗示过淮南王,让他与自己一道起兵,淮南王不置可否,现在皇帝突然打来,淮南王的决定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关键。 如果他决定起兵勤王,临川郡就是抵挡他的第一道关卡,如果他愿与宁王结为同盟,临川军便随其一道,防止他中途变卦,对宁王不利。 当然,南宫朔给那一千士兵的命令是,如果遇到淮南军,无论他们的理由是什么,宁死不开城门,不放他们过临川。 但对建安郡的守军来说,现在两方都没有派人来寻求支援,把他们闲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安全得很! 所以防御也松懈,根本没想到会有人绕过庐陵郡,拿下临川郡后又来对付它。 趁着夜色漆黑,百名士兵开始行动,匍匐着爬向城墙,当城墙上有人看向地面,他们就停止不动,没人看,就继续向前爬,城墙上的守兵也是打着哈欠随意一扫。城墙上的火把只能照亮十步以内,其他地方乌漆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能看见个鬼。 就这样,百名士兵来到火把的光亮边缘,在守卫分神的一瞬间,立即奔跑到城墙之下贴墙站好,除非有人把半个身子伸出墙垛往下看,否则根本看不到他们。 见百名士兵准备就绪,南宫朔拍了拍太守,示意他可以行动了。 太守深吸口气,带着十几名士兵骑马奔向城门,大喊道:“开门!我是临川郡太守!开门!” 为了防止太守变卦,南宫朔也混在这十几名士兵当中。 城墙上的守卫被惊动,张弓搭箭对准太守,呵斥道:“停步!” 太守勒马停下,大声喊道:“我是临川郡太守,淮南王率军攻打临川,我特来求援!让你们的城门守将来见我,还有你们的太守,他们都认识我!” 淮南王出兵,这可是大事。守卫不敢耽搁,却也不敢轻易开门,便让太守等着,他去叫人。不一会,城门守将先到了,他招呼来者走近光亮里,仔细一瞧,果真是临川郡太守,便也不等自家太守了,下令打开城门。 因为是夜晚,城门不能全开,只开了两人宽的距离,城门守将亲自下城迎接,招呼临川郡太守道:“临川情况如何了?” 太守还没说话,南宫朔就突然暴起,一刀划破城门守将的喉咙。城门守将不可置信地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间喷溅而出。其他士兵见南宫朔行动,也立即抽出武器攻向城下守兵,此时守兵并不多,又事发突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有一两个人反应快,跑上城墙,大喊道:“有人夺城!” 百名士兵听到呼声,立即发出攻城信号,随即奔向城门,与南宫朔一道守住城门。隐藏在后的大军看到信号后也立即骑马奔来。 这次顾婉兮没有被裹挟其中,她被两名骑兵护着,在队伍的最后面。当她到达城墙时,南宫朔已经带领士兵占领城墙。 这次比临川郡城还要顺利,但也只是因为建安防卫太过松懈,留在城墙上的士兵不多,并不是说他们就已拿下了全部守军。 夺下城墙后,南宫朔命令关闭城门,士兵面向城内,张弓搭箭对准城内街道,又派了不少士兵埋伏在两旁的房顶上,等他命令。 不多时,得知消息的建安郡太守带领守兵赶来,看到城墙已经易主,不由得一愣,随即看到站在城墙上的临川郡太守,呵斥他道:“叛徒!你竟敢勾结外敌夺我城池!” 临川郡太守尴尬地咳嗽两声,对南宫朔道:“将军,容我去说服他。” 南宫朔点了点头,临川郡太守便跑下城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武器,慢慢走向建安太守。 “郭兄,别来无恙啊!”他一面打着 19. 黑暗之中 [] 处理完建安郡城这边的事,南宫朔甚至没有下令收拾尸体,就率领士兵马不停蹄地赶往庐陵郡城,期间他先派出两名士兵率先出发,让他们绕过郡城联系齐婴,在第八日不遗余力全力进攻,尽可能把城内的守兵也吸引去西门,他则好趁机攻击东门。因为不知道前方战况,所以他行进得很快。顾婉兮也终于明白了他说的跟不上是什么意思。 从临川郡城到建安郡,再从建安郡城回到庐陵郡,整整八天,两场战争,他们零星休息的时间合起来还不到一天。别说顾婉兮了,就连士兵们都禁不住露出疲态,但他们有热血和对胜利的渴望作为支撑,对于这种辛苦甘之如饴。 顾婉兮就惨了。 不管她意志如何坚定,始终都只是精神上的,代替不了身体的痛苦。几日下来,她整整瘦了两圈,快马疾驰更是快把她的骨头给骑散架了。每次大军短暂停留解决吃喝,或是给马匹喂料,她都只敢站着,不敢坐,就怕一坐就起不来了。而支撑她一路坚持的,大概就是她每次想打退堂鼓寻求特殊待遇的时候,南宫朔那疑惑的表情,好像在问“你找我什么事?”顾婉兮看到这眼神,心里就生出一股不愿服输的傲气,不与大军同行或换匹好马的要求就说不出口了,硬生生地憋回去。 当他们到达庐陵郡城东门时,顾婉兮已经是面无血色、嘴唇干裂,连握住缰绳的力气都有欠缺。 但她的精神却十分亢奋,因为攻破了这道城墙,拿下彭开旗,她离书院被屠的真相就近了一步。 这一次南宫朔没有使用任何计策,齐婴做的很好,在西门大肆进攻,给足了彭开旗压力,东门的守城兵少得可怜,他甚至连掩护都没有,直接弓箭手攻击墙垛里的守兵,掩护同伴抛出飞爪钩,攀上城墙。 快马行军带不了大型的攻城器械,但飞爪钩轻便,南宫朔临走前带了许多,此时全用在这里。城墙上的守兵就是想砍断钩上绳索,一来他们人少,二来有箭矢攻击,只要漏了两三个人,他们爬上城墙后再护住其他飞爪钩,让同伴能够上来,缺口就打开了。 在确认飞爪钩安全的情况下,南宫朔下令四名千夫长,只要看到城门有开起的迹象就立即进攻,随后他握住一根绳索,手脚利落地爬了上去。 普通士卒向来擅长集体作战,单打独斗的技巧并不高明,现在守城的人少,遇到个不仅擅长集体作战,还擅长单打独斗的南宫朔,就跟羊群里闯进了一头狼,随他砍杀。 “跟着我。” 在解决了周围的敌军后,南宫朔没有恋战,只留下一句话就奔下城墙。听到他命令的士兵能跟上的就跟上,跟不上的就停下阻挡身后的敌人。南宫朔且杀且奔,一路来至门洞,与同伴一道打开城门。 千夫长们见城门开启,没有丝毫犹豫,率军冲了进去。 这一次顾婉兮没有跟随大军冲锋,南宫朔命令两名骑兵护着她在城外等待,等到战事结束,没有危险后再送她进城。 顾婉兮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没来由想起从前在书院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悲凉感。 虎豹营攻势猛烈,似有一决死战的架势,这种时候,身为叛军首领的彭开旗就算不能身先士卒,也必须在城墙之上鼓舞士气,所以当南宫朔杀到西门城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接下来的过程就如大多数故事那样,因为将多数兵力投入城外,城墙之内的防守根本不足以抵挡南宫朔的四千士卒。彭开旗被拿,敌军战败,皇帝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进入庐陵郡。 一行人径直来到王宫大殿,曹庸率领手下抓捕宫中的王后嫔妃及彭开旗的一众儿女,没多久,大殿之上就挤满了人。 彭开旗及其子女、将士虽然被绑,却极为桀骜,不惊不惧,不言不拜。齐婴等人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并请求皇帝立即斩杀,以儆效尤。皇帝却下令将其他人都带下去严加看管,只留彭开旗在大殿上,并且吩咐不许伤害彭家人的性命。 除孙季和曹庸,所有人都对这道命令感到意外,然而皇帝态度坚决,不容他们发出疑问。 南宫朔率先退出大殿,将逆党交给士卒后,顾婉兮急匆匆走到他身边,问道:“情况怎样?陛下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南宫朔摇头道:“不知道,彭开旗正与陛下单独详谈,如何处置,得看这次谈判的结果。” 顾婉兮不可置信道:“他都谋反了,还能谈什么?” 南宫朔看着顾婉兮,没有说话,顾婉兮却想起了她祈求南宫朔带她来时,南宫朔对她的劝告。 任何结果都在情理之中,不要对死罪抱有期望。 顾婉兮咬了下嘴唇,低头道:“我知道了,我会等结果。” 南宫朔道:“嗯,去休息吧,陛下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回西境的路很远。” 顾婉兮略显失落地走了,南宫朔却不能休息,他很疲惫,但眼下他必须先完成郡城的布防,护卫皇帝的安全。 而在大殿之中,沈庭燎一步步走下丹陛,围着彭开旗转了一圈,好似在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 “要杀要剐尽管来,成王败寇,我输了我认!”彭开旗道。 沈庭燎双手负后,微弯着身子看着他。四十来岁,国字脸,皮肤却跟他的性子一样,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皱纹和沉稳,看样子养尊处优得不错。 “陆云铮呢,就这么抛下你跑了?”沈庭燎开口的第一句话,看似与这场战争毫不相关,彭开旗却瞬间神色紧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 “别着急,”沈庭燎打断他的话道,“再等等,想好了怎么说再开口,接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朕都会当真,说出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说完就回到王座上斜躺着闭目养神,好似彭开旗不存在一样。彭开旗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闭口不言。 不一会,一名甲衣武士突然出现在大殿之上,神出鬼没,彭开旗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现 20. 一线生机 []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时,就会拥有无比的决心和勇气,展示自己最后的傲骨尊严,然而当一线生机落在他面前,大多数人都会为了这线生机放弃底线。哪怕他挣扎、抗拒,只要给出生机的人步步紧逼,多数都会屈服。 在看过暗武卫的各种卷宗后,沈庭燎太了解这点了。 “先说说朕吧。”想让敌人吐露实情,甘于臣服,就得先展示自己的手段,宁王是值得他这么做的人,“知道丰明县的客栈屠杀吗?” 彭开旗道:“当然,若非这起案件将矛头指向我,我又怎会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贸然起兵。” 沈庭燎道:“你因事有蹊跷,不敢应诏自证清白,还有你留在王都的儿子,半夜逃跑,更坐实了你行刺朕的传言。” 彭开旗咬牙切齿地盯着沈庭燎,沈庭燎回看着他,忽然明媚一笑,慢慢说道:“没错,客栈屠杀是我做的。还有你儿子,也是我派人假意暗杀,逼他不得不逃,造成畏罪潜逃的假象。” 他有些得意,甚至忘了自称朕,“暗武卫眼线遍布天下,我早就知道陆云铮接触过你,你也拒绝了他,所以我对你放任不管,假装不知。可惜啊,你虽然拒绝了他,他却勾起了你的野心,你觉得我沈家能谋陆家的皇位,你也能谋我的皇位,是吗?” 彭开旗还是盯着他,没有说话,沈庭燎继续说道:“你开始招兵买马,联合其他诸侯。暗武卫虽能查到这些,但他们毕竟是暗处的势力,不能搬到明面上来。可派遣正规使臣,你一旦将大军隐藏,我不仅打草惊蛇,还得落一个诬陷诸侯的恶名,更无出兵的理由。正当我苦恼之际,一个消息传来,让我有了机会” “什么消息?”彭开旗开口了,他确实想知道,是什么阻断了他壮大自己的路程。 沈庭燎笑道:“暗武卫找到一个潜藏在我身边的暗桩,我收服了她,得知她已将我微服巡守的消息告知陆云铮,而陆云铮也计划在路上截杀我。这么好的一个请君入瓮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所以我就一路明松暗紧,等他们自投罗网,最后,他们终于在丰明县上了钩。” 沈庭燎站累了,干脆在彭开旗面前席地而坐,全然不顾帝王威仪,说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陆云铮的存在不能公诸于世,我正好把刺杀的主谋引向你,如此一来我不仅能捉拿陆云铮,更有了对你出兵的理由,一石二鸟。不过可惜了客栈的那几十人,本来没想杀他们的,但陆云铮太狠,为了造势,竟不惜诋毁我,还借说野史的方式大肆传播,没办法,暗武卫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那些人听了不该听的东西,就只能永远闭嘴。” 彭开旗第一次开怀大笑,瞪着沈庭燎,无不得意道:“是不是诋毁,你我心知肚明。沈庭燎,你怕吗?” 沈庭燎倒也不气,也笑道:“怕,当然怕。谋反、暗杀、不忠、谣言、大权旁落,我都怕,就因为怕,我才要先下手呀。” 沈庭燎继续说道:“陆云铮跑了,暗武卫没能抓到他,但负责监视你的人却发现他逃到了你这儿,想来是听说了我散播的谣言,知道我要对付你,所以再次找你合作。我猜测,你是打算先拥护陆云铮,借正统皇孙的名义起兵,招揽盟友,等灭了我,你再与陆云铮争天下。只可惜,我快你一步,你名号都没来得及打出,虎豹营就已经到你宁国门前了。” 彭开旗道:“你够狠,为了这一切,甚至不惜烧毁鹿鸣书院,再现身坐实谣言。书院里那么多朝廷大臣的儿子,你就不怕他们知道了,全都反叛于你吗?” 说到这里,沈庭燎难得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说道:“实不相瞒,客栈屠杀是我做的,鹿鸣书院可真不是我,我也纳闷呢,谁这么大气性,一把火把它烧了个精光,还栽到我的头上。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就顺手接个人情,利用一下。” 彭开旗道:“你无耻!” 沈庭燎笑道:“多谢夸奖。” 彭开旗道:“既然如此,你还等什么呢?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除掉我吗?” 沈庭燎抬起右手,左右摇动食指道:“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彭开旗道:“什么?” 沈庭燎道:“我说了,会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彭开旗咬着牙,没有说话。沈庭燎挥挥手,暗武卫递过来一个木盒,他打开盒盖,露出一颗头颅。 头颅神色愤慨,怒目圆睁,未来得及闭上的大嘴显示了他在被杀时的愤怒和不甘。彭开旗纵然是亲眼看见刽子手砍下他的脑袋的,此时再见,也不免心生害怕。 这颗头颅正属于宁国丞相。 彼时诸侯国虽可自行任免国内官员,丞相一职却是由朝廷亲派,诸侯王无权染指。而丞相不仅要帮助诸侯王治理国家,更负有监督之责,大到国家大事,小到诸侯王的生活琐事,只要丞相认为有必要,都会事无巨细上报朝廷。彭开旗要起兵,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丞相。 彭开旗以为他是要算账,沈庭燎却说道:“朕可以颁布旨意,说是丞相欲图谋反,想取你而代之,所以暗养兵力,再以你的名义刺杀朕,企图以此蒙蔽圣听,引朕杀你,他好借此巨大功劳一步登天,成为新的异性王。你及王后诸人,一直被他囚禁,直到朕率军诛逆,才将你们救出。” 彭开旗目瞪口呆,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道:“你,你说什么?” 沈庭燎道:“而你感念圣恩,会将两个尚未婚嫁的女儿送入皇宫为妃,世子继续留在王都为质,其他成年儿子自愿参军护卫北境,尚未成年的子孙,就去王都陪他们的哥哥吧。” 彭开旗道:“你在威胁我?” 沈庭燎道:“至于你,将会成为朕最忠诚的臣子。一旦察觉他人有谋逆之举,你将是朕的第一把刀和第一面盾。” 彭开旗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他想以此来威胁自己对他尽忠,成为他的狗。 “你凭什么让我对你尽忠,我彭家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21. 入宫为妃 [] 宁国丞相谋反,彭开旗乃无罪之身的消息传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宁国的士兵,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彭开旗下令杀丞相祭旗的。不过圣旨既然宣布彭开旗无罪,那么士兵自然也就无罪,没人会在这时跳出来宣扬真相,给自己找死。 孙季、曹庸和齐婴是皇帝心腹,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不会有丝毫质疑。至于南宫朔,他深谙世道,更不会没事找事。所以整座庐陵郡城中,只有顾婉兮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国丞相为了陷害宁王谋反,自会将事情闹大,因而牵涉到了客栈和鹿鸣书院,一切都合情合理,可顾婉兮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总觉得别扭、诡异,好似真相被蒙上了一层纱,让她看见,却又看不真切。 她咬了咬牙,决定去找穆云慈,借由她见到皇帝,当面询问。可刚走出房门,她就看到了快步走来的南宫朔。 南宫朔一把抓住她回到房间,关好房门后问她道:“你要去哪里?” 顾婉兮甩开他的手道:“我要去见皇帝,我要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南宫朔道:“一个小小的书院,谁会费尽心思去对付它?被利用了就是被利用了,你再也难接受也得接受。” “南宫朔!” “跟我回西境!”南宫朔神情严肃地盯着她,说道,“你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质问皇帝?拿什么怀疑真相?你觉得你个人的私仇能比得上朝廷的利益?顾婉兮,这里不是鹿鸣书院,没人会在乎你的感受,更不会有人保护你那高贵到矫情的正义感!想死,不用劳烦陛下,外面高台跳下去,粉身碎骨就一瞬间的事!” 顾婉兮愣在当场,泪水在眶中打转,哽咽道:“那是我爹爹和顾慎的命啊,是书院几十名学子的命啊!” 南宫朔道:“谁的命不是命?战死的将士不是命?饿死的乞丐不是命?那些遭受苦难蒙冤而死的不是命?天理昭彰若有眼睛,世间何来如此疾苦?顾婉兮,想要真相,想要报仇,你得先有能力,而不是脑袋一热就去犯蠢!冲动除了给这世间多一条冤魂,没有任何用处。冷静,你得先冷静,冷静了才能找到出路。” 顾婉兮愣怔地看着南宫朔,将泪水憋回眼眶,过了好一会才低下头道:“我知道了。” 南宫朔道:“好好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 说完就要走,但就在转身的一瞬间,顾婉兮忽然叫住他道:“南宫朔,谢谢你。” 南宫朔没有回身,只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皇帝果然没打算在宁国待多久,在“帮助”彭开旗整顿好宁国事务后,大军就准备择日回都。期间淮南王和最近几个郡县的太守前来告罪,说是没有察觉宁国异变,更没有及时赶来帮助皇帝,请皇帝责罚。 他们走表面过场,沈庭燎也不可能真的计较,大手一挥,表示不知者不罪。 三天后,大军开拔,南宫朔此战有功,在回西境之前必须先跟着去王都受赏,顾婉兮自然也得同行。而且自从她回来之后,穆云慈就一直缠着她,生怕她再次溜走。 “你胆子可真大,为了追随未婚夫也不用这样呀,战场上刀光剑影的,你要是有个万一,岂不便宜了别的女人?而且你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在大营里,我都快闷出病来了!敌军来袭的时候,我也没个人商量,哎……” 这是穆云慈常念叨她的话,顾婉兮都听腻了,却也没法解释,只能尴尬一笑。大概也因如此,回都路上,穆云慈坚持顾婉兮与她同乘一辆车,而且她去哪儿,顾婉兮就得跟到哪儿,虽然能借此常常见到皇帝,但顾婉兮谨记南宫朔的警告,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和不瞒,还多次感谢皇帝除掉宁国丞相,替她报了仇。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流露出失落的神色,偶尔睡不着,就走出帐篷抬头看天。 夜空, 有时候是明月高悬; 有时候是星河璀璨; 有时候一低头,就能看到不远不近的南宫朔。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天,只是眼望黑暗,在尽守卫营地的职责。 二十多天后,大军终于来到王都延城的郊外,穆云慈告诉顾婉兮,南宫家在延城也有府邸,现在她们一个要回皇宫,一个要去将军府,得分开乘车了。 顾婉兮浅浅一笑,告别穆云慈,登上了新找来的马车,只是让她奇怪的是,这辆马车竟与穆云慈所乘坐的一模一样。顾婉兮心生疑惑,转头想问穆云慈,却见她微笑挥手,便将疑惑吞了回去。 进入马车后,顾婉兮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去拉车门,根本拉不动,去推车窗,车窗也被封死了推不开。她开始大喊大叫,希望引起南宫朔的注意,然而大军正好入城,宽阔的街道两旁是夹道欢迎的百姓,热烈的欢呼声掩盖了她的求救声,别说行在大军前方的南宫朔了,就是驾车的马夫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异香入体,顾婉兮不可控制地晕了过去,再醒来时,看见的是一名女医。女医见她醒来,恭敬地退下马车,顾婉兮看到了站在车外的穆云慈。 穆云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很想问这是怎么回事,然而张开口,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仅如此,她的力气也全都没了,全靠宫女搀扶才下得了马车。 来到马车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齐肃穆的仪仗队,随后是如群山连绵的殿宇,巍峨高耸,雕栏玉砌,美轮美奂得不像凡间所有。 顾婉兮的目光再向前,终于看到了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沈庭燎,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沈庭燎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疑惑地看向穆云慈,穆云慈苦笑道:“这里是皇宫。” 皇宫? 顾婉兮心中大惊,挣扎着想靠近穆云慈,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她浑身乏力,这一动,虽然短暂挣脱宫女的搀扶,却险些跌倒在地。穆云慈见状赶紧扶住她,对宫女说:“送美人回翠云阁。” 美人? 顾婉兮再次不可置信地看向穆云慈。 美人是后宫嫔妃的称号,但她是南宫朔的未婚妻,如何就成了宫里的美人了? 她看向沈庭燎,沈庭燎却已经转身离开。 她被搀扶进一座装饰华美的大殿 22. 一颗真心 [] 穆云慈走到顾婉兮身旁说道:“早在陛下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就看上你了。怕我路上闷,要你陪我,都是借口,他只是想把你带在身边,再借机带回皇宫而已。你不知道,自你消失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代,好在你回来了,没让我太过为难。” “没让你为难?”顾婉兮觉得真是太可笑了,她从始至终就没考虑过她! “不让你为难,难道就要葬送我的一生吗!” 穆云慈理解她的愤怒,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叹息道:“认命吧,你逃不掉的。为了能够顺利带你入宫,陛下不仅借战事之功,擢升南宫朔为车骑将军,还赐他父亲为镇西大将军并加使持节都督,封爵镇国公,权倾一方,金银财宝更是无数。我想南宫家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权势,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你现在没有娘家撑腰,更没有南宫家作为依靠,能怎么办呢?” 顾婉兮摇头道:“不可能,我不相信,南宫朔不是这样的人。” 穆云慈低头一笑,说道:“女人,到处都有,而权势地位就那么点,高不可攀,过而不候。哪个男人不想成就一番顶天立地的辉煌事业,光宗耀祖,名扬天下。你就这么确定南宫朔爱你甚过爱这些?” 顾婉兮沉默了,她知道,南宫朔虽然性格孤傲强势,但绝非刚烈耿直之人,反而精于世故,不失圆滑。他目的明确,绝不会为了不相干、不重要的事放弃自己真正的目标。而自己对于南宫朔,最大的牵扯就是两家的交情,但相比皇帝赐予的地位,这点交情又有几分几两重呢?况且他三番两次帮她,这点交情早就用完了。 就在此时此刻,顾婉兮忽然怀疑,当初南宫朔劝自己不要独自离营,根本不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他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思,有意将自己留下,送给皇帝。 这个想法一出,顾婉兮的心忽然莫名其妙地一阵绞痛,随即便是热血翻涌,身体却变得十分冰凉,直冒冷汗。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同时出现在身上,她立即感到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还好双手及时撑在桌子上,没让自己倒下。 很奇怪,她没有悲愤,甚至没有发怒,只觉得悲哀和无奈。 “我不会屈服。”顾婉兮抬头,似哭似笑道,“如果不得自由,我宁可以死明志。你也说了,我亲人尽逝,也不怕连累谁。” 穆云慈道:“还有南宫朔呢,你就不怕陛下迁怒于他?” 顾婉兮说道:“如果他真的把我当成礼物送给沈庭燎,他不仁,我又何必在乎他的死活?沈庭燎最好发场大火,让他全家都给我陪葬!” 说完猛地扑向地面,拾起一块陶瓷碎片割向咽喉。 穆云慈和宫女见状连忙上前阻拦她,可是顾婉兮已经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伤痕,好在不深,只伤了皮肤。 “去请太医!快把这里收拾干净,把所有玉瓷金钗都带走,一个都不许留!”穆云慈一面说,一面用力掰顾婉兮的手,好不容易掰开,才发现她的手掌已经被瓷片划破,鲜血汩汩地往外流。 穆云慈赶紧用手巾给她止血,顾婉兮却一把推开她,鲜血也顺势洒在了她的脸上和衣服上。 “摁住她!”来不及清理自己,穆云慈再次抱住想要寻短见的顾婉兮,大声说道,“你死了又能怎样!陛下会因此伤心吗?南宫朔会因此感到惋惜吗?天下女人多的是,他们顶多缅怀你一段时间。你除了白白搭进去一条命,还有什么用?想想你的父亲,难道他希望你就这么轻易赴死吗!” “那也好过我被人任意玩弄!”顾婉兮用力挣扎,转身的一瞬间太过用力,在挣脱穆云慈的同时还扇了她一巴掌。 这一幕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宫女愣住了,顾婉兮也愣了一下,穆云慈却反应及时,顾不上疼痛,立即抓住顾婉兮的双手,让宫女把她绑起来扔到床上。为了防止她咬舌,甚至放了麻核在她嘴里。 穆云慈趁机替她包扎止血,监督宫女将房内所有能伤人的东西都拿走,甚至连顾婉兮头上的各种首饰都没放过。 不久后太医赶来,见到这场景也是一愣,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只为顾婉兮诊脉和处理伤口。 “美人无事,只是怒火攻心,好生静养就行,不用服药。手上和脖子上的伤也只需外敷药粉即可。”太医说道。 穆云慈道:“好,烦请太医用心,不要让她留下疤痕。” 太医忙不迭点头道:“臣晓得,自当尽力,不留疤痕。只是这药粉需一日两换,这个,还得美人配合才行。” 穆云慈点头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太医施礼告退,穆云慈挥手示意宫女退下,只留她和顾婉兮在房间里。 穆云慈坐在床沿,面带怜惜地看着顾婉兮,伸手替她抹开散在脸上的头发,说道:“难过的不止你一个。我与后宫里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们争皇帝,大多是为了荣宠、家族和自证魅力,多是寂寞作祟,有几个是真心单单爱他这个人呢?但我是,我全心全意爱他,不为其他,就只为他这个人,所以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也知道,所以待我与众不同。但又有什么用呢,他不爱我,帝王不爱任何人。” 话说到这里,穆云慈苦笑了下,随后说道:“帝王日理万机,胸怀天下,心系苍生,心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给女人了,所以他不爱我,没关系,我理解,我爱他就好。曾经我是这么想的,直到他遇见你。我第一次见他为了私欲而至君臣人伦于不顾,第一次看到他为了一个女人不择手段,顾婉兮,我真的怀疑,他看中你,不是因为你的美貌或其他,而是他真的对你动心了。你知道要让一个帝王心动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吗?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他明明知道我爱他,知道我会伤心难过,却还是安排我接触你、稳住你、然后来劝你。这种痛……呵……有时候我真的想,你如果死在战场上该多好啊。” 顾婉兮嘴不能说,身体不能动,只能用眼睛看向穆云慈。她承认,她忽然觉得穆云慈很可怜,但这并不妨碍她想骂她 23. 深情告白 [] 真心? 顾婉兮简直想要扬天大笑,她看向沈庭燎,扬起的嘴角满是嘲讽的味道。 那你就杀了彭开旗,解释清楚甲衣武士的事! 她很想说出这两句话,可是她更明白,现在不能激怒沈庭燎。帝王的温柔和耐心都是极其珍贵的,它的范围狭小,轻易就会突破边界,那时候迎来的就是强硬和混不讲理的霸道。 “你的真心太贵重,我承受不起。”她低下头,叹息着说道。 她半眯着眼睛,侧头微低,散乱的发丝微微遮住侧颜,有种惹人怜惜的柔弱之美。 沈庭燎情不自禁再次握住她受伤的手,说道:“真心不需要承受,那是我对你的感情,你坦然接受就好。” 不知是示以亲切,还是情之所至,他用了‘我’,而不是‘朕’。 顾婉兮这次没有挣脱他的手,却觉得恶心。 “宫里有那么多女人,她们都仰慕你,你并不差一个我。”她说道。 沈庭燎笑道:“春来百花齐开,却只有一朵能得最爱二字,天下女人虽多,却只有在见到你的时候,才会让我心有悸动。你知道吗,我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女人,仅仅是在见到她的时候,就能让我只看见她,而模糊了旁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朝思暮想,甚至在处理政事的时候也会不自觉想起,做梦也会梦到。每次想到你,我的心都会剧烈跳动,身体也暖洋洋的,嘴角更会不知不觉扬起微笑。婉兮,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这无关样貌、品性和家室,就是一种不可抑制的感觉,想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为了这个,我第一次做出不合皇帝规矩的事,你能明白吗?” 顾婉兮没想到会迎来这么一段深情的告白,在她的想象中,沈庭燎在屡遭婉拒之后,应该逐渐失去耐心,最后愤怒地离开才是,亦或者是他想霸王硬上弓,她再以死明志,让他无趣而退。现在这样的转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着他脸上洋溢着期待和诚恳,双眸微动,含情脉脉,好似夜空里闪烁的繁星。 如果不是因为甲衣武士,不是因为彭开旗和他皇帝的身份,顾婉兮说不定真的会对他心生好感。 只可惜一切都只是‘说不定’。 顾婉兮叹道:“我父亲新丧,兄弟也去,按礼制,我该守孝三年。你是皇帝,不能带头毁礼。” 沈庭燎听后一笑,说道:“好,我可以在宫里为你父亲增设埳室,供奉顾先生的牌位,让你尽孝道。这三年里,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你只要陪我说说话,待在我身边,能让我看见你,我就很满足了。” 顾婉兮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道:“沈庭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个昏君?” 她想试探一下她能够触碰的底线。 这句话被沈庭燎视为关心,他很高兴,于是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说道:“没事,我兢兢业业这么些年,群臣都看在眼里,偶尔任性一下,谁敢置喙。” 顾婉兮抿住嘴唇,侧脸避过,说道:“夜深了,我要休息。” 沈庭燎有些失落地收回手,回了声“好”,就起身拿起被褥,铺在一旁的床榻上。 顾婉兮疑惑地看着他,他说道:“放心,我不会碰你,但今晚我得留下,不然那些妃嫔会欺负你的。你以后的日子会在这里过,我得多注意些。”说完竟上前摸着她的头,轻轻地抱了一下。 他的速度很快,顾婉兮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放开她,吹灭烛灯,躺在床榻上睡觉了。 顾婉兮愣在当场,忽然想到了穆云慈,如果她听到沈庭燎今晚说的话,不知会有多伤心。 害怕沈庭燎半夜反悔,顾婉兮起初只是躺在床上,并没有入睡。然而时间久了,她也抵挡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榻上已无人影,连被褥都不见了。 她掀被下床,宫女也正好端着水进来,说道:“美人醒啦?正好记事的太监走了,奴婢伺候美人洗漱。” “记事的太监?”顾婉兮不解地问道。 宫女浅浅一笑,说道:“美人以后就知道了。先洗漱吧,陛下今日要办庆功宴,除了皇后,陛下还吩咐要美人出席呢,这可是连穆贵嫔都没有的殊荣。不过这次是庆祝陛下平定宁国之乱,为表感恩,宁国世子和新任丞相都会赴宴,为了顾及宁国颜面,陛下也会让两位新入宫的婕妤出席,美人可不要生气。” 顾婉兮先是疑惑地看着宫女,随后反应过来,估计是沈庭燎怕她误解,所以借宫女之口解释。于是说道:“烦请你告知陛下,我不想去。” 宫女听后忙放下手中动作,跪拜道:“美人折杀奴婢了。但是陛下说,美人会想去的,这次宴会,只要是在王都的够品级的官员都会参加,尤其是平乱有功的大臣,全都会来。美人……” 宫女悄悄抬头,观察顾婉兮的脸色,顾婉兮也明白了,沈庭燎是在告诉她,南宫朔也会参加。 怎么,他是想让自己看清南宫朔的嘴脸,彻底对他死心,然后安心待在宫里吗? 顾婉兮只觉得可笑,脸上也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笑容,毫不顾忌一旁偷看的宫女。 “好,你转告陛下,我会赴宴。” 她也确实想看看,当南宫朔见到已为后宫女人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宫女松了口气,又说道:“宴会还早,照规矩,美人现在得去拜见皇后。” 顾婉兮打了个哈欠,一边走回床,打算睡个回笼觉,一边挥手道:“不去。” 顾婉兮这个回笼觉睡了很长时间,接近晌午才起来。 自从书院出事,她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虽然身处皇宫让她郁闷不已,但也有一点好处,如果沈庭燎对她的感情是真的,那么她大可以仗着皇帝的宠爱,忽视掉后宫里烦人的规矩。 不过她也明白,无关大雅的规矩她可以视而不见,但有些规矩,她该遵守还是得遵守,例如宴会是定在卯时,但顾婉兮吃过午饭后就被宫女拉去梳洗装扮,因为后宫嫔妃参加外庭宴会都有规定的礼制,从衣着头饰到行为举止,样样都不能逾矩。而 24. 心花怒放 [] 沈庭燎突然把顾婉兮推出来,把所有人都愣住了。 庆功宴上,群臣不好意思开口劝谏皇帝的荒诞行为,仪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顾婉兮更觉得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上,一个不稳,就会被底下的群臣给咬死。一瞬间的沉默,整个大殿上都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好在皇后反应及时,开口说道:“既然皇帝这般说,顾美人就起身,让大家好好看看。” 顾婉兮觉得自己就像个牵线木偶似的,本能牵动着身体站起来,对着群臣盈盈一拜。她一动,群臣也都回过神来了,纷纷回礼。 皇后笑道:“怎样,是不是如陛下所言,是个巾帼女英雄啊?” 巾帼女英雄这话肯定是夸张了,但在这时候,也没人会反驳,就算有耿直之臣想说什么,也会被同僚暗中阻止。皇后微微一笑,示意顾婉兮入座。顾婉兮松了口气,慢慢坐回位置。就在这时候,她的眼睛快速瞄了眼南宫朔。 他立下大功,又是新晋权贵,位次非常靠前,顾婉兮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脸上虽然有着她想象中的故作无事,却没有冷漠和得意,顾婉兮反而在他的眼里到了担忧和愧疚,甚至另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情绪。顾婉兮的心骤然停止一跳,随即又快速跳动,慌乱之中只好举杯饮酒,以遮掩可能变得紧张的脸色。 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沈庭燎说了几句赞美她的话,便又将话题扯到其他事上面了。期间顾婉兮敬了一杯酒,余下的时间她都是如坐针毡,心中躁动极不踏实。 宴会结束后,沈庭燎去皇后处安歇,顾婉兮与彭氏姐妹互相看不上眼,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路上她借口胸闷,说想独自吹吹夜风,把宫女支得离她老远,而她则慢悠悠地走着,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关于南宫朔的一切。 她叹了一口气,抬眼去看天上的星月,黑漆漆的夜空也欺负她,月亮暗淡,星小而疏,她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哀愁,泪水更是自作主张,往她眼眶上涌。 她犯了一个错,因为第一次见面的误会,她对南宫朔的印象极其不好。强势、冷漠、孤傲,总之让她很是讨厌。虽然后面经历了一些事,对他的看法有所改观,她却从来没往别处去想,听到他为了仕途而出卖自己,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震惊和愤恨,直到今天再次见到他。 他在台阶之下仰望,而她在台阶之上俯视,短短几步的台阶,却将他们隔成两个天地,“分别”一词在这时候突然无比强烈地鲜活起来,她这才恍然惊觉一件事:她成了别人的女人,而将永远与他失之交臂。 就在这一瞬之间,什么厌恶、憎恨或嘲讽都如云烟消散,留下的竟是满腔满心的遗憾和不甘,回忆铺天盖地而来,不管是好的坏的,都像一把刀在凌迟她的心,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南宫朔不一样的感情。 她苦涩地一笑,眼角的泪水应声而下,她伸手抹去,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又可悲。 难怪老有人感叹,人总是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那有怎样?别人都把她当礼物送给皇帝了,她再缅怀这份后知后觉的感情又有什么用? 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是反复几次,以求压下翻涌的情绪。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湖边的水榭处。 凉风习习,吹动湖面水波荡漾,稀疏的星光落在湖面上,倒颇有痛哭之后美人噙泪的感觉。 顾婉兮斜坐在美人靠上,两眼盯着湖面出神,突然看到下方水面冒起了几个泡泡。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心想难道还有鱼儿把她的影子当成食饵,要来吃她吗? 她向前靠了一点,想要看看是什么鱼儿这般调皮,大半夜的还贪嘴。就在这时候,水里突然冒出个人,拉住她的双肩,把她拖进了湖里。 顾婉兮大惊失色,落入湖中的那一刻甚至还没来得及闭紧嘴巴,湖水就从她嘴里灌了进去,不仅如此,就连鼻子和耳朵里也都是水,她紧闭双眼胡乱挣扎,可一点用都没有,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觉得自己就要被淹死在这里了。 好在没过多久她就被拖出水面,趴在地上又咳又吐,觉得前半辈子喝过的水都没今晚多。 她睁开眼看向旁边,一名蒙面的黑衣男子也趴在地上喘息,顾婉兮想起来了,她在挣扎的时候好像打了他几拳,还摁了几次他的头。 顾婉兮现在是又怕又恨,就想看看是谁这么缺心眼把她拖水里,正在这时,男子扯下了蒙面的黑布,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竟然是南宫朔! 顾婉兮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快乐就跟烟花绽放一样在她心里砰砰直跳,她伸出手,正要呼唤他的名字,南宫朔却突然转过头,看见她盯着自己,忙又把黑布蒙上,意外和惊讶都写在了眼睛里:“你你……你怎么突然转过来了?” 顾婉兮再次愣住,因为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这种惊慌到不知所措的表情,竟然有点可爱。她的欢喜加倍,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正要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宫女的尖叫声。 南宫朔一把抓住顾婉兮,钻进岸边的草木里,顾婉兮问他道:“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 南宫朔低声说道:“禁声,宫里高手多。”过了一会又才开口道,“我带你离开。” 顾婉兮抿着嘴偷笑,很想问他,那你的荣华富贵不要了吗?大将军也不做了?可是她不敢开口,生怕这么一问,他就反悔了。 没多久侍卫就成群结队而来,连沈庭燎也来了,一群人把湖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一部分人跳下湖水找人,还有一部分以湖水为中心,向四周展开搜索。沈庭燎大发雷霆,神色严峻地说着什么,身旁的人,包括孙季在内,全都跪倒一片,负责侍奉顾婉兮的宫女更是害怕得浑身颤抖。 顾婉兮看着宫女,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要害她受苦受罚了。可是转眼看向南宫朔,那点怜悯立即被欣喜所取代。 南宫朔选的位置很好,草木茂盛极为隐 25. 滴水穿石 [] 顾婉兮惊讶地转过头,发现是另一名黑衣蒙面的男子,那男子看向南宫朔,细声说道:“公子,走。” 南宫朔摇头,男子继续说道:“他们人太多,带上她,我们谁都走不了。” 正说话间,屋顶上的一名侍卫偷偷绕向两人身后,刚走到一半,就被男子发现,呵斥道:“停下!再动我就杀了她!”说着手上用力,在顾婉兮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曹庸心中气急,脸上却冷笑道:“你们到底是想带她出宫,还是想要她性命?” 男子却说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沈庭燎打的什么主意,你要是不怕坏了他的事,就来试试!” 说着手上再度用力,顾婉兮吃痛,禁不住叫了一声,几滴血也沿着匕首滴落到地面。 曹庸明知他们不会动手杀人,却也害怕顾婉兮再受伤害,只能示意侍卫停在原地,随后说道:“行,我给你们时间考虑。” 南宫朔则低声呵斥男子道:“你做什么!” 男子眼睛盯着曹庸,嘴里细声说道:“公子,顾姑娘对他们有用,不会害她性命的,走吧。” 南宫朔道:“不会害她性命,可是会……”说着看了眼顾婉兮,顾婉兮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脸色骤然一红,正要说话,那男子又说道:“公子,现在曹庸还不知道你的身份,顾姑娘在咱们手里,他才会投鼠忌器,再不走,若是漏了陷,只怕连姑娘都没有活路了。” 南宫朔咬了咬牙,说道:“带她走,我能逃出去。” 听到这回答,男子显然气急,连语气都变得急促起来,说道:“公子,大家本就不同意你冒险入宫,我是知道你定会擅自行动,所以才跟着你来,可你也要明白,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别的一概不管,你若执意不走,我就只好杀了顾姑娘,让你死心。” 南宫朔道:“你敢!” 看到南宫朔眼神骤变,曹庸忙问道:“考虑好了吗?” 男子瞪了眼他,随后转头继续对南宫朔说道:“如果您为了顾姑娘而不顾自己性命,那属下就只能这么做了,我相信诸位大人也会支持属下的做法。” 南宫朔眼神冰冷地看着男子,男子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顾婉兮夹在中间只觉得莫名其妙。 南宫朔明明是来救自己的,怎么这转息之间,自己就从被救者变成人质了? 而且什么叫自己对沈庭燎有用?除了感情和身体,她对沈庭燎还有什么用? 为什么曹庸知道南宫朔的身份后,会连她也一起杀? 但顾婉兮可以确定的是,这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南宫朔若不肯走的话,他真的会下杀手。 而且她也发现,今晚的南宫朔有些奇怪,意气用事、优柔寡断,与他平日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她看了眼曹庸,耐心正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便说道:“走吧,沈庭燎现在对我用情至深,不会伤害我的。” 南宫朔急道:“你不知道……” “公子!”男子打断他道,“没时间了。” 顾婉兮见他还在犹豫,便大声说道:“曹大人,他们同意了!你快让侍卫们退下,这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太吓人了!” 男子感激地看了眼顾婉兮,随后快速移动,站到顾婉兮身后,用她的身体挡住自己。 南宫朔知道事已无可挽回,便说了声对不起,放开顾婉兮的手后转到男子背后,背对着他们,看向后方。 这是要离开的阵势了。 曹庸挥动右手,示意侍卫都退到他身后,给入侵者留出逃离的空间。 这下变成南宫朔在前带路,男子挟持顾婉兮跟在南宫朔身后,他们慢慢往前走,刚走进一个房间,南宫朔就从怀里掏出一颗圆球砸在地上,圆球霎时爆出烟雾,遮住了曹庸等人的视线。与此同时,男子立即拉住顾婉兮,跟着南宫朔跑向另一个房间。 进入房间后,南宫朔掀起一块木板,按动了板下的机关,石墙上开出一道一人宽的通道。 南宫朔这次没有犹豫,率先进入,男子则看向顾婉兮道:“抱歉,带你一起走的话,他们会穷追不舍。” 顾婉兮点头表示明白,说道:“打晕我,不然我没法解释你们是怎么离开的。” 男子正要动手,却突然将顾婉兮拉至自己身前,同一时间,一把刀停在顾婉兮胸口处,只差一寸就能刺入其胸膛。 曹庸没想到男子竟然真敢拿顾婉兮当盾牌,气得立即转身向他追去,可男子已经跑到通道口,按下了另一个机关,通道内立即传来轰隆轰隆的声响,整个房间也随之震动不已。 曹庸还没反应过来,通道里又传来一股强劲的气流,气流里夹沙带石,让他根本睁不开眼,而房间的震动也更加明显,通道上方的石墙竟然逐渐碎裂,砸了下来。 墙体坍塌,房梁也会随之落下,曹庸没法,在抓人与救人之间,他只能选择顾婉兮。 他拉上顾婉兮就往外跑,两人刚跑出来,房屋就完全塌了下来,因此产生的尘埃遮天蔽日,站在里面连人都看不清。 “挖,把他给我挖出来,我要活的!”曹庸对着已成废墟的房屋大喊,侍卫们也顾不得灰尘,忙上去挖人。好在冷宫本就凄凉,建筑更是简陋,没多久侍卫就清空了通道前的梁木石块,看到了被埋没其中的男子。 一把匕首穿胸而过,早在他被砸之前,他就已经自杀断气了。 曹庸面色沉重地看着男子,点了点头,起身后说道:“是条汉子。” 顾婉兮也上前两步,看到了尸体。 除了胸口处的匕首外,男子的身体被碎石砸得血肉翻飞,四肢扭曲,脑袋上更是被砸了一个坑,流出一些红红白白的东西。 顾婉兮的嘴里泛起酸味,呕吐的感觉奔涌而上,她让忍不住侧身低头,努力控制。 曹庸见她这番模样,吩咐人送她回去。可侍卫们刚走到她身旁,她就挥手后退道:“别碰我!” 她的眼神既害怕又凌冽,让侍卫们不敢轻易靠近。曹庸正要说什么,却看到沈庭燎和孙季大步走来。 沈庭燎走到顾婉兮身旁,先看了看男子的尸体,又看了看顾婉兮,见她脸上神情复杂,只当她是被吓着了,忙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道:“别怕别怕,我来了,对不起,是我来晚了。”随后又对曹庸说道:“赶紧收拾了,去议政殿等朕。” 曹庸知道现在不是说事的时候,略施一礼,指挥侍卫搬运尸体。 沈庭燎不顾顾婉兮反对,将她抱回了翠云阁。太医早就得到消息在屋外等待,见两人来,忙进屋为顾婉兮诊断。 夜深风寒,顾婉兮一直穿着湿衣服,早就冷得手脚发凉,只是之前处于危险之中,她没在意,现在安全了,寒意阵阵袭来,冷得她牙齿打颤,浑身发抖。 沈庭 26. 祸不单行 [] 沈庭燎正背对着她坐在几案旁看什么东西,她穿好衣服走过去看,竟是小山一般高的奏章。 “你,你在做什么?”她惊讶道。 沈庭燎闻声抬头,见顾婉兮面色比昨夜红润,便笑道:“我之前巡守,后来又亲征宁国,积压了不少政务,现在得抓紧时间处理。” 顾婉兮道:“皇帝没有处理政事的地方吗?你的书房呢?” 沈庭燎道:“当然有,但是你昨夜被歹人劫持,又受伤受寒,我实在放心不下,就让孙季把奏章都带这里来了。” 顾婉兮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从古自今,好像还从来没有皇帝,把政事带到嫔妃宫里处理的吧。” 沈庭燎道:“那我就是第一个。” 顾婉兮道:“你这样,不好吧。” 沈庭燎疑惑地看着她,随后笑道:“放心,只要我大事上不出格,群臣说说也只是说说,不会把我怎样的。” 顾婉兮无语,于是说道:“但他们会说是我狐媚皇帝,扰乱朝纲,到时候被骂的是我。” 看着顾婉兮一本正经的脸,沈庭燎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你连对当不当皇帝的女人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个?如果他们骂你是狐媚妖女,那我就是好色昏君,妖女配昏君,绝配。”说着还用笔顶在顾婉兮额头轻点了一下。 “快去洗漱吃饭吧,不然肚子饿了,可没精力对付别人的唇枪舌剑。”他笑道。 顾婉兮摸了摸额头,知道拗不过沈庭燎,干脆放弃,反正他已经来了,“狐媚子”这三个字,估计已经有人往她头上扣了。 想到这里,她松了口气,正要找宫女洗漱,“忠言逆耳”就登门了。 皇后不经通报,直接闯入翠云阁,先是看到沈庭燎,随后看到站在一旁的顾婉兮,再看到她披散的头发和没怎么穿整齐的衣物,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顾婉兮知道一场夫妻大战即将开始,忙招呼宫女跑到另一个房间,关个门的功夫,就听见皇后说:“陛下如此为色乱智,要让群臣怎么看……” 后面还有些话,顾婉兮不感兴趣,走得远远的以图耳根清净。 宫女也是个晓事的,看到顾婉兮抬脚的时候就抱上了首饰盒和胭脂水粉,现在一边替她装扮,一边说道:“毕竟是皇后娘娘,美人就这么走了,只怕不好吧。” 顾婉兮道:“正因为她是皇后,我才不能打招呼,不然我一开口,她气上加气,还不得跟陛下闹翻天。” 宫女笑道:“不过奴婢还真没见陛下对谁像对美人这么好过。” 顾婉兮突然想到了穆云慈,便问道:“那穆贵嫔呢?” 宫女说道:“奴婢没有伺候过贵嫔,并不清楚,但贵嫔位次皇后,以前陛下有烦心事时也都是去贵嫔处,这次给美人挑选宫人,也是贵嫔一手处理,想来也很得陛下器重。” 顾婉兮惊讶道:“你们都是贵嫔挑来的?” 宫女笑道:“是,本来新入宫的妃嫔,按规矩该由少府分配宫女和太监,只有美人,是陛下下令,让贵嫔亲自挑选的。” 顾婉兮不懂宫里的规矩,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虽然翠云阁里的宫女不少,但贴身伺候她的只有眼前这位,刚入宫她反抗自残的时候,也只有她敢配合穆云慈接近自己。 “那你也是贵嫔挑选的?” 宫女笑道:“是,奴婢有幸,是贵嫔亲自挑选,陛下见过,同意后才来到美人身边的。” 顾婉兮道:“为什么?” 宫女笑道:“因为奴婢的名字。” 顾婉兮疑惑道:“名字?” 宫女道:“是,奴婢名叫暖玉,温暖的暖,玉佩的玉,陛下和贵嫔说美人会喜欢,就让奴婢来伺候美人了。” 听到这个名字,顾婉兮的心猛然一痛,整个人也阴沉下来。暖玉察觉到她的变化,忙双膝跪地道:“奴婢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惹美人生气了,还请美人责罚。” 顾婉兮叹了口气,说道:“没事,起来继续装扮吧。” 暖玉战战兢兢地起身,小心翼翼地为顾婉兮插簪,顾婉兮说道:“昨日是参宴,所以打扮浓重,现在我是戴孝之身,素雅就行。对了,你有空去一趟贵嫔处吧,就说,婉兮多谢她的好意。” 暖玉听后就要屈膝接令,顾婉兮伸手扶住她道:“还有,以后你不要跪。” 暖玉愣怔道:“美人?” 顾婉兮道:“我的丫头,忠心就行,不用卑躬屈膝。” 暖玉道:“可陛下要是知道了……” 顾婉兮苦涩一笑,说道:“陛下知道,他不会责罚你的。” 暖玉微微一笑,继续为她装扮。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身为后宫嫔妃,自当端正言行,自尊自重,若是仗着几分姿色就巧言媚上,祸乱朝纲,当心报应不爽!” “皇后!” 顾婉兮和暖玉对看一眼,暖玉低声说道:“美人提前离开,真是明智之举。” 顾婉兮一笑,正要说话,房门却被人推开了。沈庭燎快步走到顾婉兮身旁,握住她的手道:“皇后的话你不用在意。” 暖玉识趣,悄悄退出房间,顺带把门也关上了。沈庭燎继续说道:“她是丞相之女,从小骄横惯了,说话也没个分寸。” 顾婉兮说道:“皇后是你的正妻,更是中宫之主,自有规劝你举止的责任,你才不应该与她置气。” 沈庭燎听后叹息道:“真希望有一天,你面对我的时候,不用这么懂事。” 顾婉兮浅笑一下,说道:“暖玉的事,我刚才知道了,谢谢。” 沈庭燎道:“你我之间不用说谢。婉兮,往事已矣,逝者不可追,可未来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我只希望你能够早日走出来。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顾婉兮看着沈庭燎,心里五味杂陈,既恨他强行将自己与南宫朔分开,也感动于他对自己的情义,最后只能叹息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把奏章搬到我宫里来了。”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沈庭燎一时没反应过来,说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