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是我的结契凶兽》 1. 逃亡 []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御兽师!”戒律长老沧桑却有力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刑罚台上血流成河的画面似乎就在眼前。 这是“泯生案”的结果。 不及八岁的缙迟还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一夕之间玄玉门所养灵兽皆死于非命,门下御兽师全部受审,非死即残。 修真界几大宗门连夜商议,废除了御兽师。 而他爹,玄玉门最不起眼的一个三流打杂御兽师,亦未能幸免,为了活命,如今只能带着她逃亡天涯。 * 天色阴沉昏暗,暴雨倾泻如注。 出了玄玉门的结界,玉阶山就是人间一座平平无奇的高山,山路窄小,格外陡峭。 “哒哒哒……” 跑得太匆忙,缙迟的黑斗篷溅上了泥渍,鞋湿的透彻,额间全是汗,两边的碎发也被水珠打湿,整个人不能再狼狈。 她不敢慢下来,紧跟着缙延的步伐。 玄玉门的守卫和追杀出了名的可怕。 但不知是谁做了手脚还是当年出现了什么纰漏,御兽师的名册上居然根本没有缙家父女。 可追查到他们是迟早的事。趁着现在还未被发现,必须早点离开。 前头,缙延骤然停在山崖巨岩前,右手从斗篷底下伸出,拿出黄符。 随着金光一闪,穿梭符生效。 缙延转过身来,黑衣遮住身躯,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凝重:“阿迟,快,你先过去。” 缙迟喘着气,点点头,一步未曾停歇,直直穿过这扇门,才敢停下脚步。 缙延紧跟其后来,他解释道:“咱们以后就在这村子里住下了。” 穿梭符显然把他们带离得很远。 这个村看起来人烟不多。地面是湿的,树上还滴着水珠。才下过雨,能闻到雨水混杂泥土的味道。 缙延选择这儿是有考量的。玄玉门和青阳宗互看不顺眼已有千年。此地远离玄玉门,又为青阳宗所管,玄玉门手再长也伸不过来。再者,缙迟只是个七岁孩童,缙延虽不想暴露踪迹,亦不想让她远离人群。 “可我走之前还没来得及和我的朋友说……”缙迟心不在焉道。 玄玉门小弟子多数看不起御兽师,但她还是有朋友的——虽然这事没什么人知道。 “呜呜……” 缙延还没来得及回她,黑袍下的那只手突然颤动几下,缙迟抬眸看去。 斗篷掀开,下面是一只被缙延环抱着的银灰色小狼,看着还是头幼狼。 父女二人身上是雨,鞋上是泥,好不狼狈。 小狼倒是被保护的很好,皮毛干净整洁,像是刚睡醒,清澈蓝眸里带着警惕和茫然。 缙延双手把它轻轻举起,紧绷的脸上难得透露出一丝轻松,他笑道:“怎么了?被吵醒了?还是饿了?” 缙迟冷冷看着一人一狼,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毕竟谁能忍受自己的父亲比起自己更关心一头狼呢? 察觉到了缙迟不悦的目光,银狼转过脑袋,和缙迟来了个对视。 缙迟瞪它。 银狼也毫不客气地对着缙迟龇了龇牙。 缙迟不太喜欢这头狼,这头狼不仅分走了父亲的注意力,还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不便。 可纵然她再怎么不喜欢这头狼,她也知晓,若是这头狼被发现了,只怕会死的比他们父女还惨。 缙迟很聪明,这个年纪的她虽然没法做到完全听懂父亲说的话,但她清楚,守护小狼不仅是父亲的责任,也是那些死去的御兽师们共同的愿望。 玄玉门中人皆以为所有灵兽都死在了人兽相残的“泯生案”中,其实不然,那个血腥味冲天的夜晚,缙迟亲眼瞧见爹爹浑身是伤地带回了这只银狼。 他瞒着所有人偷偷养着小狼,不仅呵护备至,连此刻,逃亡路上也在乎的不行。 “阿迟,你抱着他吧。”分明感受到一人一狼的不和,缙延却觉着有意思,嘴角都带了点笑。 缙迟不解,抬头看他一眼,父亲往日爽朗的笑容被沧桑取代,她没忍心拒绝,乖乖伸出手来。 小狼刚刚还乖巧着,见自己要到缙迟手里,开始不耐地扑腾起来。 缙迟轻松接过狼,两手把住他的两只前腿,银狼无法挣脱桎梏,只能龇牙咧嘴瞪她。 缙迟见他这副张牙舞爪却束手无策的模样,心中的不爽褪去不少,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爹爹,这狼叫什么名字啊?” 缙延看着这狼,沉吟片刻,却只说:“爹爹也不知道,等他以后自己告诉我们吧。” 等他自己? 缙迟撇了撇嘴。爹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宝贝名字,不想说就算了,用得着这么忽悠她吗? 小狼察觉到自己凭力量无法挣脱出来,于是扭着脑袋“嗷呜嗷呜”的叫,就要去咬缙迟的手。 缙迟可不傻,一眼看出他的目的,把他抱入怀中,一手搂住他,另一手圈住他的嘴:“干嘛?还想咬我?” 银狼不断扭动着。他越是不服,越是挣扎,缙迟就愈得意。 二人又闹了起来。 最后还是缙延一只手抱回了银狼,笑着拍拍她的肩:“好了,阿迟,别闹了,爹带你们回家。” “家?”离开玄玉门后,“家”这个字对缙迟来说变得格外的陌生。 玄玉门那些内门弟子虽说没有几个看得起他们的,但总归是生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丝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缙延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咱们的新家。”然后又补充:“以后你会在这里认识更多新朋友。” 缙迟没说话,爹爹这是让她不要再想玄玉门和未道别的朋友了。 * 缙延看起来对此地并不陌生。这也正常,穿梭符制作困难,若非胸有成竹,缙延是断不会轻易使用它的。 木屋很简易,不及住在玄玉门时的一半精致,但足够大。 缙迟终于拥有了玄玉门那些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才能拥有的独立小院。 “阿迟。”缙延把银狼放在了院里的木桌上,对着缙迟嘱咐道:“爹爹还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就在院子里待着,不要乱跑。” “还有这个小家伙,你也是。”缙延揉了揉银狼的肚子。 缙延走后,院子里只剩缙迟和银狼。 缙迟累得很,懒得再去管那只银狼。她找到自己的屋子,见床已经铺好了,就把斗篷解开丢下,身体横躺了上去。 玄玉门结界阵法多,需费大力气才能搞清楚,真要弄到通行令,绕开这些,得花了不少功夫。缙延尚且累得够呛,更别提缙迟一个孩子。 * 缙迟少见地梦到了玄玉门,梦到了那些御兽师上刑罚台的前一天。 那一天,往常热闹的御兽所冷清得渗人。她是御兽所里最小的孩子,躲在杂役住的小屋里,因爹爹的嘱咐看着银狼。 她听见路过御兽所的人在斥责御兽师们残杀灵宠灵兽,心思恶毒,必定常年虐待,与灵兽们交恶已久,还有人猜测御兽师们心术不端,在修炼什么邪术…… 缙迟无比气愤,但她只能忍着,她没有证据。 因为那个夜晚死了上百只灵兽,活下来的只有御兽师,还是十几个莫名发狂失去理智乱咬人的御兽师,死亡灵兽的伤口又与御兽师的武器极度吻合。 玄玉门查不到他们发狂的原因,不管怎么检查,他们的身体 2. 结契 [] “呼呼……”缙迟大喘着气停下来。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方向,卯着劲向前冲,却没想到真凭着她那半准不准的直觉,找到了那只银狼。 “嗷呜!” 天空阴恻恻的,周围一圈圈树又高又密,诡异的妖风一阵一阵地刮来,银狼脑袋抬起,对着周围转了一圈,满脸被挑衅的怒火,发出怒嚎。 直到他看到突然出现的缙迟,眼里才闪过一丝茫然,似乎在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缙迟双手抱胸,冷眼俯视他,稚嫩的声音根本掩饰不住她的不悦:“我还想问你乱跑什么呢?” 银狼分明听懂了她的话,还是一脸警惕地站着,不愿过来。 “还站着干嘛?快过来跟我回去!”见他动也不动,缙迟语气重了些。 “呜——”这回不是狼嚎,是猛兽低沉的呜咽。 “咚、咚……”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仿佛要把地面踏破般沉重的脚踏声。 缙迟深觉不妙,脚步慢慢向后挪,手伸向腰间的锦囊,努力保持冷静盯着脚步声靠近的方向,余光还不忘看着那头已经趴伏在地,高立着尾巴,咬紧牙关,眼神犀利又警惕的银狼。 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进入缙迟的视线,她清晰看到,被这看不出来历的庞然大物踩过的路上,一路都是被它踩平的坑和踩烂的树。 缙迟没有丝毫犹豫,克制着声音向着银狼喊道:“傻狼,过来,快点,我们赶紧逃出去!” 银狼恍若未闻。 缙迟真生气了,怒道:“算了!我不管你了!” 说完转身就要向后跑。 “呜哇哇……娘……阿娘……妞妞怕……”女童稚嫩而颤抖着的哭声猝然入耳。 缙迟才转过身,听到声音,怎么也没法往前迈出脚步。 脑海中也浮现入口处那个女子抹着眼泪喊着“我的妞妞”的场景。 缙迟啊缙迟,别怕,爹爹说过,兽类都是有共通点的。这一只不过是比御兽所里的那些块头大而已。 缙迟深呼吸几下,压了压心中恐惧,终究还是把身子转了回去。 小女孩显然是被那巨兽从叼着的嘴里吐出来摔到地上的,浑身是黏液,身上也脏。她跌坐在地,不停地大声哭喊着,害怕又无助。 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缙迟在慌乱中人努力冷静下来思考着如何把这女童带出去。 “咔嚓嚓……”是树干断裂的声音。 黑影的真面目踏着沉重的步伐在日光下慢慢显现。 它的身体巨大,身高与树相当,成褶皱式的皮厚而粗糙,灰色的皮毛看起来硬,头大耳圆。 一双阴狠冒着幽光的双眼似乎紧紧盯着自己,缙迟看着它暴露在外面的利齿咽了咽口水,恐惧更甚。 这是一头巨犀兽,缙迟曾在御兽所的典籍中见过。她还依稀记得巨犀兽喜欢看人害怕恐惧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太过恐惧的哭喊,阴差阳错让这女童没有立刻被吃掉。 但能记住它的样貌,对应它的名字已经不错了。它的习性弱点,缙迟真没印象了。 缙迟心中万千思绪,真的要拿那张“保命符”跟它拼命还是…… 毕竟爹爹留给她的保命符,威力虽大,但也足够危险。按爹爹所言,这符应是用在濒死绝境之际。 这会儿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小手段也就只能应对御兽所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妖兽,此刻面对真正的野生凶兽她半点不敢乱来! 不再迟疑,缙迟集中精神,从锦囊中掏出那张符文繁杂的“保命符”,正要甩出去之际—— “吼!”是巨犀兽被激怒的怒吼。 缙迟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银狼飞扑上去,那么小的幼爪居然生生在巨犀兽的大脸上抓出了几道血痕。 这蠢狼!疯了吗? 就算是她都清楚不能惹恼猛兽的道理…… 但是此刻,巨犀兽的目光都被银狼吸引,银狼灵活地窜动,往相反的方向躲,巨犀兽目露凶光紧紧跟着他,小女孩落单了下来。 机会来了。 缙迟手脚冰凉,秉着呼吸,在树下灵活跑动,终于来到了女童的身边。 女童摔倒后身子还仰躺在地上,小声啜泣着一直没敢起来。 直到此刻。 “你……是妞妞,是吧?能起来吗?我们先快点逃出去。”缙迟手扶上她的肩,作势要扶他起来。 妞妞此刻见到活人,连哭都顾不上,呆呆的眼神望着她,点头紧紧抓着她的手:“姐、姐姐,我怕。” 缙迟像个小大人一样把她扶了起来,然后下意识回头看。 那头银狼虽然才丁点大,但身子格外灵活,把巨犀兽耍的团团转。 缙迟想直接把妞妞给送到外头去。但她又一想,万一她离开,这头狼被巨犀牛兽给吃掉了怎么办? 想了想,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这头狼,也很怕狼没了爹爹会伤心。 “妞妞,你知道怎么回去吗?”她不抱信心地问。 妞妞摇头,还是很害怕地抓着她的衣袖。 缙迟一张白净小脸露出了超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重。 “那……你能跑吗?”她又问。 “……嗯”妞妞轻轻点了点头。 缙迟深吸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声音轻而急促道:“走!” 妞妞死死抓着她的手,跟着她跑出了一小段距离。 其实缙迟也只能记住个大概方位。她确定和巨犀兽拉开了一些距离后,忽然看向妞妞,手指着离这有点距离的一棵树,那是她来的途中难得记住的一棵歪树。 她道:“妞妞,你在那棵树下面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好不好?” 妞妞吸了吸鼻子,愣愣地“嗯”了一声。 缙迟赶回去的时候,银狼动作已经有点迟缓了,隐隐约约多出了点伤口,但还是在努力地拖住巨犀兽的步伐,和他纠缠着。 锦囊里的咒符被缙迟紧紧攥在手中,她看着两道,不知道该怎么把咒符给贴上去。 直到她对上银狼的目光。 她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咒符可以交给银狼贴。 缙迟躲在树后,巨犀兽背对着她,银狼则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面对着她的方向。她努力抬起手,冲着银狼扬了扬符文繁复的咒符。 银狼在树上点了点头,会意。 行了,现在只要把咒符送到他手里,但是…… 缙迟出了一身汗,看了看自己与银狼的距离,心里迅速打定了主意。 她大气也不敢喘,一段一段地跑,从一棵树后捞到另一棵树后。巨犀兽应是嗅觉不灵敏,并未发现。 就在离银狼不远时,缙迟趁着巨犀兽不注意,从树后探出身子,拼尽全力将咒符冲着银狼的方向,抛下空中。 风合时宜地刮起,将咒符送得更近。银狼眼疾手快地咬住咒符,踩住巨犀兽的脑袋,巨犀兽狂躁地摔着脑袋,要把银狼甩出去。 银狼死死扒住,欲将嘴里的咒符贴上去。 那一瞬。 缙迟脑海里的记忆突然滚动,《凶兽大典》的内容倏然涌进脑海。 巨犀兽的弱点…… “把符贴到它的牙齿上!”缙迟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喊。 银狼听到了,也不知从哪来的信任,真的听了缙迟的话,在巨犀兽的脑袋上一个翻身,从它脸上滑下。 然后。 “啪!” 符咒上牙。 缙迟聚精会神,照父亲所教,凝神运力,然后——炸! “嗷嗷嗷嗷——”< 3. 云岑 [] “唔……”清晨,微光从窗子里撒了进来,缙迟还未全然清醒,眼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皮。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与她同时睁开双眼的清澈蓝眸。蓝眸往下是高挺的人类的鼻梁。 一个俊俏的少年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仔细一看,还有一对灰色毛茸茸的耳朵。 电光火石之间,缙迟整个人弹起,一脸审视道:“你是谁啊?你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女孩的反应过于剧烈,少年眼神逐渐清明,然后也随之坐起,抖了抖耳朵:“我……” 嗯?怎么说的是人话? 云岑张了张嘴,然后低头——居然是人类的身子! 他不坐起还好,一坐起来,被子滑落,缙迟才发现他上半身是裸露的,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穿衣服! 云岑也反应过来,想起人类的忌讳,连忙拉起被子,刚想说点什么,可嘴巴不太适应,除了一个“我”字就是一堆混乱的音节。 缙迟也没打算听他说,冲着门外大喊道:“爹爹!” “哎呦!怎么了,阿迟,一大清早的!”缙延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然后不紧不慢推开门。 “他!”缙迟黑着脸,指了指还在发懵的云岑。 缙延却是一脸惊喜地看着云岑道:“你化形了!” 然后几步冲到他床边,在看见缙迟更加疑惑和难看的脸色以及云岑并没有穿衣服后,他笑意微减,清了清嗓子道:“小银狼,你先……不对,阿迟,你先出来吧,去隔壁,好好洗漱一下。” 缙迟还在凌乱中,但脑子已经清醒了不少,乖乖起身走了出去。 洗漱完成后。 缙迟敲了敲房门,确定里头没人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昨天爹爹把她抱起之后的事她其实不太记得了,依稀记得爹爹好像确实给银狼洗了澡然后放进了她被窝。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拒绝的。 但昨晚回来的时候太累了,缙迟直接睡在了她爹的怀中,连昨晚洗澡都是迷迷糊糊闭着眼睛洗的,哪顾得上这些。 缙迟收拾着凌乱的被窝,还是不敢相信一头狼居然“大变活人”。 “叩叩。”门没有关,但还是被轻轻敲了几声。 然后门被继续推开。 缙迟抬头,少年比她高半个头,那双属于狼的灰耳朵立起。 他站在晨曦的光辉里,上身一件简单的白色布衣,肩膀已经能看出日后的宽阔健硕。肤色白皙却不阴柔,后面的头发松松垮垮绑成了一个垂下去的马尾,有些凌乱的刘海此刻更显朝气,五官深邃立体,一双蓝眼睛有神而明亮,像一潭清澈的湖水,直直看着她,张开嘴时能清晰地看到两边的小尖牙。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两人相顾无言。 少年不太熟练地开口:“早、饭。” “知道了。”缙迟起身后他一步走了出去。 少年走在前面,后面还露出一条灰色尾巴,一晃一晃的。 他的尾巴,好像比当狼的时候大了不少。 早饭是在院子里的木桌上吃的,就是简单的粥和馒头。 缙延一脸慈爱地看着眼前闷头吃饭的两人,还不断叮嘱着少年多吃点。 缙迟随便吃了几口,心思压根不在吃东西上,还等着爹爹给她解释呢。 缙延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等少年差不多停下筷子,他满脸笑意开口道:“小银狼,你有名字吗?” 少年点了点头:“云岑。” “哦——小岑。”缙延点点头,“这名字,好听。” 缙迟:“……” 缙延适时地把目光移到缙迟身上:“阿迟,以后要把云岑当做你的亲哥哥。” 然后又看看云岑:“你们俩要好好相处啊。” 缙迟:“为什么?爹爹,你好歹把话说明白吧……” “你和他都结契了,自然要把他当做家人。” “什么结——”反应过来,缙迟瞪大了双眼:“可是,只有御兽师才能结契啊!我……又不是。” 缙延笑了笑:“把你的手伸出来。” 缙迟照做。 缙延用手点了点缙迟的手背,熟悉的金纹再次浮现。 缙迟昨日的记忆再次清晰,她微微侧首,果然,正一脸好奇盯着她的狼耳少年额间也出现同样的金纹。 缙延指了指缙迟的手,又指了指云岑的额间,道“这是你们结契的证明。” 云岑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的大水缸前,看着水面上映出的那张脸,有点愣。 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什么,坐了回来,指了指缙迟的额间:“她,昨天,也。” 缙延道:“啊,她昨天眉间也有是吧?那是御兽师觉醒的证明。” 说着,他把巨犀兽的兽牙丢到桌上,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觉醒仪式应当是这兽牙引起的。” 原来如此。 缙迟看着那洁白兽牙,还有点不敢相信,以前就想过自己是否有成为御兽师的天赋,还想过自己的觉醒仪式会做成什么样,没想到,最终会在这阴差阳错中完成。 “对了,小岑,你既然化形了。那再变回去不合适,你先进我的屋子,我等会试试有没有办法把你的耳朵和尾巴藏起来。”缙延道。 云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有点不知所措,闻言,乖乖走了进去。 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视线,缙迟忍不住问:“爹爹,他怎么会变成人啊?” “兽类化形,你不是知道吗?” “但你不是说过,和御兽师结契的兽是不能化形的吗?” “我是这么说过。”缙延云淡风轻道:“不过那是正常情况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就是例外,今天长见识了。” 缙迟一时无言。且不说爹爹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普通兽类要化,那也得花成百上千年,哪有幼狼时期就化形的道理。看来关于云岑的身份,爹爹是不打算说了。 缙延见状,柔声道:“阿迟,别担心。把他当家人一起生活就好了。你不是也想要朋友吗?” 话虽如此。 “可是,爹,昨天是阴差阳错,云岑不见得是自愿吧?”缙迟难得有点心虚,没把话憋在心里。 讨厌归讨厌,拿结契囚着人家也太过分了。 缙延挑了挑眉:“你觉得他不愿意啊?” 缙迟点头。 “你放心吧。”缙延喝了口茶,解释道:“如果他不愿意,你们根本不会结契成功。” 缙迟点头,看起来没有什么要说了。可就在缙延要往屋里走的时候,她突然闷声问:“戒律长老不是说……世间再无御兽师了吗?” 缙延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默。 缙迟有点难受,不该说这话的,这是爹爹最难过的回忆。 缙延转过头来,摸了摸缙迟脑袋,眉目间的那抹悲伤却根本藏不住:“阿迟,不会的。你不要想太多了,不管发生什么,有爹爹在,没事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说。 “嗯?” “爹爹相 4. 陈乙 [] 叫陈乙的蓝衣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个子却不矮,身上一股流氓气息,五官却奇异地很端正。 缙迟非常讨厌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陈乙其实平常看人不这样,但今天第一次见满眼都写着讨厌他的小姑娘,来了兴趣。 “陈妞妞,这个小瘦子和……”他上下扫了扫看都没看他的云岑,最后下了个定论:“和那个小白脸,都是谁啊?” 陈妞妞抓缙迟的手紧了紧,回得很小声但坚定:“这是我的朋友。” “朋友?你还有朋友?”陈乙挑眉:“我怎么没在村子里见过?” “刚认识。” “哎呦,你还带他们来找我们玩啊!”陈乙身后一个大耳朵小胖子也笑起来:“正好,我们还要去玩‘找宝藏’呢!” “他们不玩。”陈妞妞明显底气不足,但还是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你走开!我们只找陈乙哥哥!” “不玩?”小胖子突然拿出个小金手镯,嘿嘿笑道:”不玩的话?你的金镯子就还不回来了了!” “你偷东西!” “怎么说话呢!我可没偷!这是我捡的!” “这是我的!还我!”她急得快哭了。这镯子是娘特意托人给她做的,她还以为是昨天掉在树林里了,还苦恼着怎么跟阿娘说呢。这会儿知道在哪儿,可杜小胖最不讲理了,还不能告状,他奶奶什么事都护着他还非常凶。 “让他们陪我们玩游戏呗,答应了我就还。” “骗人!玩了你也不会还!你还会犯规,欺负他们!”陈妞妞明显急了。 “玩吧。我保证,绝对不会欺负他们。”陈乙这时开口。 陈妞妞这下就不知道如何拒绝了,她的本意就是想让两个她都很喜欢的人互相认识。 缙迟侧头往后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云岑注意力全然不在此处,他好像在嗅着什么。 “看什么呢?”陈乙倒是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 缙迟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趁其不备,手快如残影伸向金手镯:“没——” “啪!”有人比她反应还快,还未得逞就被抓住了手腕。 “干嘛呀?”陈乙好笑看她:“我还没干什么呢,你倒是先玩赖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小胖子也才反应过来,愤愤道:“哇!陈妞妞还说我会犯规,我看你这个不知哪儿来的朋友才心眼多呢!” 缙迟:“……”明明就应该直接还回来。 片刻后,她面无表情开口:“什么无聊的游戏,你说说吧。” “这可真不无聊。”陈乙笑着侧身,指着房子后的老树林:"你知道‘红石果’吗?" * 破房子后边有个小山坡,老树林就在上面。 房子无人居住,破败多年,成了陈乙这群臭小孩的“老巢”,没事就爱过来。 几个小孩也幻想过在老房子里挖出什么宝藏,但试过很多次,都一无所获。直到前几天,下了一场大暴雨,陈旧多年的老房子抵不住风暴,房梁塌了一块。和房梁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本手册,记载着房屋曾经的主人找寻“红石果”但一次次失败的过程。 几个小孩,凭自己仅有的一点知识,把手册上的内容给拼凑了出来。 手册提到,红石果,外形如同一颗吊在树上的红石头,为人间灵药,能延年益寿、容光焕发,还是修复伤口的奇药,据说还有人用它治好过所谓的“不治之症”。 手册的主人无意间得知有人在此发现过未成熟的红石果,于是几年后住到了这里,但他似乎把老树林翻了个遍,却从未找到过。 最终他选择放弃,并猜测是有人先他一步拿到了红石果。 虽然册子的主人放弃了,但是册子到了这群闲不住的小孩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按照陈乙的说法,红石果若真有人取到,要么被吃,要么被卖。但他们村子里没有高龄和起死回生的奇事,也没有哪家人突然暴富,所以必然还在老树林里。 因为红石果还有一个特点:只能人为摘取,不能自然脱落。 找宝物的时常是半个时辰。 陈乙和小胖子一组,缙迟和云岑一组。 所以,他们要缙迟一起来找的宝物,就是红石果。 缙迟对此心中只有一句话:果然无聊至极。 不过陈乙看起来很是兴奋,还很“善解人意”地告诉她:“要是你真找到了,我们一起卖了它,你七我三。” * 一炷香后。 缙迟靠着树停下,这么多树,要在半个时辰内找一个红石果,根本不可能,她也懒得白费力气,反正她不信陈乙和小胖子真能找到,不如就在这里等半个时辰。 一转头,小胖和陈乙在上面转了半圈,又回来了。 小胖注意到了她,突然露出一抹恶心的笑:“这个游戏还是不适合你玩!下次我们玩‘拜堂’游戏,你给我们小乙哥当媳妇儿。” 说着,还从腰上拿起一个弹弓,用石头瞄准她。 缙迟抬头,眼睛盯向树梢。 “杜小胖,你闭嘴!”陈乙脸色突变,好像真的生气了。 杜小胖也被吓了一跳,说出的话更为离谱:“小乙哥,我错了,不给你当媳妇儿,给我当媳妇——啊!” 一只大鸟忽然往杜小胖脸上啄去,他吓得闭上眼。 忽然手上一空,脸没被啄烂,弹弓突然不见了。 他猛一睁眼,弹弓竟被大鸟叼着送到了缙迟手里。 缙迟抿着唇,眼神犀利无比,拉着弹弓对着他:“我当你姥姥!” “咻——” 杜小胖猛一跳开。 “唰啦啦” 一块石头弹出,打掉了一枝段即将掉落的树枝,树叶顷刻间四散而落。 “哎哟!”好巧不巧,唯一掉落的一截树枝就这么砸到了杜小胖的脑袋。 陈乙突然无声一笑,赞赏地看了看缙迟。 两人讨了个没趣,继续往上走,接着找红石果。 缙迟看他们走远,继续睡,然后甩甩袖子,遮住了手背上发光的金纹。 那只大鸟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啄杜小胖的。 这是因为缙迟刚刚发现她居然可以和大鸟用神识交流,才拜托它这么做的。 缙迟伸了伸懒腰,晃晃脑袋,瞥见旁边的云岑四下张望着,鼻子还在嗅着什么。 “闻到什么了?”缙迟靠树坐下,手撑着脑袋问道。 她在树下躲太阳,树影仿佛把她和云岑之间分出一条界线,她在阴影里,他在日光下。 云岑看了她一眼。 “不告诉你。”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等凡人当然不知道。快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我也不想知道。你爱干嘛干嘛。”缙迟说完,转过头去。 她闭上眼睛,想着睡一会儿算了,然后听着云岑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就在有点睡意来临时,云岑的脚步声再一次出现了,又是从同一个位置越来越远的声音。 缙迟装作没听到。 直到脚步声又以同样的方式响起。 缙迟终于睁开眼皮,看着明明应该早就走远的云岑正在不远处,然后不经意地回头,对上了缙迟的视线。 他挑挑眉,好像在说:“看我干嘛?” 缙迟纠结了一下,想想云岑毕竟是她的结契凶兽,她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她站起身,在他一脸期待的目光里,扯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笑:“走吧,带我看看你闻到的‘大发现’。” * 树叶缝隙里的光洒在红石头般的果实上,红石果变得不像石头,倒像一颗红宝石。 缙迟紧盯着那颗红石果,微微发愣,没想到还真让云岑给找到了。 她伸手,毫不犹豫把红石果拽了下来。 她拿在手里转了转,透着红石果看云岑。 “你一开始就闻到这个了?”缙迟问他。 “嗯。”云岑很是淡定地点头,像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有多 5. 弟子 [] 青衣美男扶着上半身□□的云岑,把他放在床上,倾身捏了捏他的双颊,撑开他眼皮看了看:“没什么大事,力量被抽空了,睡会儿就好了。” 缙迟松了口气。 “杵在那儿干嘛?不过来看看?”美男头也没回。 缙迟看看缙延,又看看男子,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这才走过去。 缙迟走过去,刚一开口就开始犯难,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呢。 好还亲爹懂她,适时提醒:“叫渠清师父。” “渠清……师父?” 在缙迟疑惑的目光中,洛渠清挑眉:“怎么,你爹没告诉你吗?你爹不想养你了,以后,你就要跟着我一起过苦日子了。” “别开这样的玩笑,渠清,阿迟会不高兴的。”缙延笑了笑,跟缙迟解释:“阿迟,这就是爹爹要让你认识的人,青阳宗的渠清仙尊。” “以后,这就是你的师父了。” “师父好。”缙迟嘴比脑子反应快。 * 缙迟今日起得怪早,现下坐在云岑床边发着呆。 昨夜她睡得不好,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阿爹和洛渠清的话。 要离开家,离开这里,去青阳宗了。她一向懂事,想到离开家心里其实怪难受的,觉得这事说出来有点丢人,更不想让爹爹担心,只能独自郁闷。 缙迟轻轻叹了口气,把脑袋凑近,看着床上的云岑,他睡得倒是踏实。 洛师父昨日告诉她,云岑吃了红石果,未成人前状态会不太稳定,叮嘱她作为与云岑结契的御兽师,要记得多关心、安抚他。 世间没了御兽师,自然也不会再有结契兽,云岑也会以弟子的身份和缙迟一起去青阳宗。 缙迟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能不能照顾自己尚且未知,如今还要管一个狼少年。 “嘎吱”一声响起。 “爹爹。”缙迟回头。 “起的够早啊。”缙延走进:“看来我们阿迟昨晚没睡好。” “怎么了?舍不得走?还是舍不得爹啊?” “没……” “真没?那爹爹可就伤心了。” “那,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爹,你明明希望我成为最好的御兽师,”缙迟一双杏眼亮晶晶的:“那为什么要我去青阳宗当一个普通修士呢?你自己不就能教我吗?” “你爹哪够格啊?”缙延先是笑了笑,而后正色道:“阿迟,不管是成为一个御兽师还是修士,渠清都会是你最好的师父。” 他抽张木凳子坐下,父女之间难得如此严肃。 缙延看着缙迟,话说得认真:“阿迟,爹爹对你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安长大。虽然你不说,但是我也知道,玄玉门发生的那些事你忘不了,你总觉得你需要做点什么。但是爹爹告诉你,真要做什么,那也是爹爹来,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 “你既已经与小岑结契,那就注定了你要成为御兽师的命运。说实话,让你进青阳宗,是因为我怕有一天我护不住你时,你背后还有青阳宗,你自己还有自保的能力。” 缙迟低着头,声音很轻很轻:"爹爹,我知道了。" 片刻后,她走出了房门。 “小岑,还要继续睡吗?”关门声响起,缙延挪着凳子靠近了云岑的床。 醒来后听见父女之间的谈话只能继续装睡的云岑,睁眼坐起:“我不是故意的。” “哎,咱们都是一家人,别这么生疏。”缙延浑不在意道。 缙延看着面对着坐着的少年:“叔叔其实时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御兽师有照顾结契兽的职责,”缙延话锋一转:“但是,我想,你留着你们家族的血,往后必定会成长的强大无比……我真心的希望你能一起成长,互相守护。尽量……别让她受到伤害。” 这眼神太过真挚,云岑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声音无比坚定:“放心吧,我娘以前告诉过我,保护属于自己的御兽师也是我们的责任。” “我一定会守护好她的。” * 几日后,缙迟和云岑坐着颠簸的马车在去往青阳宗的路上。 洛渠清在前头驾着马车,车里坐着三个孩子。 至于为什么会有另一个,缙迟也想知道——陈乙为什么会在这里。 “巧了,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陈乙自问自答说:“我嘛,确实是知道青阳宗每隔几年就会来我们村子选弟子,运气好就被选中了。你们……哦,我看到这位仙尊和你爹爹说话了,怎么?认识啊?身世不凡?” “确实是认识。”缙迟本就带着离别的憋闷,这会儿听他这番的话,毫不谦虚道:“不过,即使不认识,如果连你也能被选上,那我想来也算是绝顶天资,当然会在这。” 云岑双手抱胸,似无意提到:“不过,我听前面那人说,往年只会招两个的。你确实运气好,今年多一个。不然,我们在,你根本没机会。” “前面那人”是洛渠清。 陈乙:“……” 马车起先还抖得厉害,过了一段路程后就慢慢平稳下来。 不多时,就到了青阳宗山脚下。 青阳宗,名震修真界的天下第二宗门。 第一是与其积怨已久的玄玉门。 按理说,五大宗门应齐心协力维护修真界的和平。 事实上确实如此,只是青阳宗与玄玉门行事作风截然不同,多年来时常意见相左,闹得很是不愉快。 缙迟早早从窗边探出了脑袋,一脸好奇地张望。 山脚下,虽然只能看到离到达青阳宗还有一条崎岖山路,但缙迟已经看出青阳宗与玄玉门截然不同。 玄玉门为了保持别致不俗的景色,设定了特制的结界,结界内四季如春,还会加一点幻境点缀,美则美矣,少了点生气。而青阳宗,缙迟虽还未进去,已经能看出它未加修饰,与这座山宛若融为一体的样子。 * 山路修得平稳但长,好在缙迟从小杂活干的不少,倒也说不上太累。 青阳宗给他们配了些需要的物件,当然,这并不是代表他们就是青阳宗的弟子了,他们只能算从人群中被选出来的苗子,真要成为青阳宗弟子,还要开过灵脉经过测试才行。 虽然她喊了洛渠清一声“师父”,但归根到底,能不能成为他的弟子还是要看她的实力的。 不过她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洛渠清倒是很替她看得开,山路上和他们说到此事时用扇子轻轻敲了敲缙迟的脑袋:“虽然想当我的弟子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不过依我看,凭你这个小姑娘的资质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又在开玩笑。 他又提起扇子笑盈盈地轻轻点了四下:“因为我,慧、眼、识、珠。” * 缙迟被分到了一间住了六个人的屋子,都是同一批被选上来的。 不过这只是临时的,往后若是进入内门,继续拜师,会有属于自己的屋子。 缙迟志不在结交四方之友,没打算一个个去认识,没想到她没去主动搭理人,有人先来找她麻烦了。 “你就是缙迟?”此刻,站在她面前盛气凌人的是个下巴尖尖的高个女孩。 “你有事吗。”对方态度极其不好,缙迟倒是没多大反应。 “你就是那个花钱找关系进青阳宗来的?”女孩叉着腰:“我听我哥说了。我们那几片村子往年只选两个,为了你,今年特意破格多选一个。” 周围人全都看了过来。 缙迟不慌不忙:“假的,你胡说八道。” “假的?我哥都说有人看见 6. 比试 [] 八年后。 “缙迟,又来找云岑啊?”大师姐一脸打趣,看着眼前十五岁的姑娘。缙迟一双圆眼,明亮又干净,莫名让人有好感。 闻言,缙迟也没太大的反应,礼节性地点点头,看着挺乖巧。 这样的调侃她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不想暴露她和云岑的身份和关系,解释一次无果后也就不再挣扎。 不过出现今天这个局面,还得追溯到当年的那颗红石果。 按她师尊洛渠清所说,红石果的功效并没有当年那本手册上记录的那么神乎其神。 果实断裂后无法保存且常人难以容易导致爆体而亡,所以在云岑恢复得差不多后,洛渠清让他把剩下的一半也吃了进去。 托那颗红石果的福,云岑身体得到极大开发,不仅长得快,力量强,精神还足。 因为灵脉坚硬,灵力过于强劲,洛渠清自认不适合教他,他最终拜师在了灵剑长老门下。 但是那枚红石果除了给他带来好处,还带来了一个无法避免的副作用,害得缙迟不得不每个月中来他这里跑一趟。 * 缙迟推开云岑的房门,走了进去。 灵兽往往会对自己的御兽师的气息格外敏感。 缙迟才跨进来一步,云岑原本有点耷拉的耳朵瞬间耸立,尾巴也不受控制地摇了起来。 “你来了。”他满脸不爽,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责怪“你怎么才来”。 缙迟无奈地叹了口气,冲他张开了怀抱。 云岑一脸不自在地“哼”了一声,动作倒是半点没犹豫,“唰”地一下变成狼身扑进了缙迟的怀中。 败那枚红石果所赐,云岑每个月十五都会进入敏感期,耳朵和尾巴会控制不住地冒出,云岑没有办法,每个月这一天都得躲起来,不能见人,否则身份就会暴露。 如果这是这样躲一天也还好,偏偏每到这个时候,他作为结契兽的情感需求都异常地高,恨不得缙迟的气息时时包裹着他。 缙迟自是不忘御兽师之职,每个月都尽忠职守,来他房中给他顺毛。 当然,云岑化作狼身也不全是嫌别扭,兽类形态对此时的他的确会舒服不少。 云岑的人身高大,狼身也不意外,缙迟已经觉得自己快抱不住他。 威猛神气的狼像只粘人的幼犬,缙迟坐在床边,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 “别老是趁着我虚弱,摸我脑袋。”云岑虽然话说得严肃,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脸享受。 “得了便宜还卖乖。”缙迟带着点咬牙切齿。 要是才认识他,估计也就信了这话了,但他们一起成长八年多了。 此刻她很是上道地把手挪开,去摸了摸他的肚子。 云岑躺着尾巴还摇个不停,明明满意得不行,脸上却一副“你不过尔尔”的不屑表情,缙迟走之前还不忘给个勉为其难的评价:“作为一个御兽师,今天你的表现,也就算个勉强合格吧。” 缙迟:“……”忍了,不和一头狼计较。 * 回来的路上缙迟见到了林观心。 走道上,气氛瞬间凝滞。 两人擦肩而过,宛若没有看见对方。 当初缙迟与林家兄妹二人之间的事其实本该在灵脉觉醒后就应该了结了,但是不凑巧的是,后来的拜师比试缙迟又碰到了林观澈。那时的缙迟已经是天赋出众,是洛渠清弟子的不二人选。 但在此之前林观澈已经输了太多场,如果再输给缙迟,恐怕就再也进不了内门甚至被青阳宗给淘汰了。 那场比试打得极其凶猛,林观澈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还是真的突破瓶颈来了一场大爆发,在比试台上灵力大增,且招式极其凶猛,招招都是奔着取缙迟的命去的。 缙迟不敢冒险,也没有硬抗,巧招险胜。 林观澈彻底输了比试,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而后,就听说了第二天他自废灵脉,离开青阳宗的消息。 林观澈是怎么想的,大家众说纷纭,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缙迟的问题,即使那一场对上的不是缙迟,林观澈保不齐也会做出一样的举动。 只有林观心,她没有找过缙迟,但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见到她,都会用一直难掩怨恨的眼神。 不过缙迟可没有兴趣关心她的内心感受。 * 回屋时,陈乙正在门口等着。 最近陈乙总往他这里跑,虽然他平常就爱没事找事,但就最近而言,也来得太过频繁了。 云岑虽然没有拜在洛渠清门下,但陈乙在林观澈输了之后捡了这个大便宜。 缙迟和他都是洛渠清弟子,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 “哎,师妹,你回来了。”陈乙神秘兮兮地给她打招呼。 二人是同时拜师的,因为陈乙比她大三岁,所以是她师兄。 缙迟注意到陈乙背着的手,眼里有点警惕:“你又来干嘛?” 不得不说的是,陈乙和洛渠清在捉弄人这件事上算是“臭味相投”,闲得慌的时候就爱逗戒律堂的那些老古板。 缙迟疑心他这回鬼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 陈乙笑了笑,然后露出背着的手 ——手里握着的是一枝七色花。 缙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尽管看到了这花,眼里的警惕仍然不减,紧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还当我是你师兄吗?”陈乙不想接受她竟是这个反应。 “你才奇怪,为什么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缙迟收回了退的那一步,语气也稍微好了点。 陈乙的不解也没有维持太久,笑着把这花更进一步伸到她面前:“阿迟,这是师兄我送你的。” 嗯?缙迟眼神更疑惑了,迟迟不肯接下。 陈乙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拿着呗。” 缙迟一点犹豫都没有:“我不要灵草,也不会养花。” 缙迟说的是实话,仙花灵草确实难养。 陈乙:“七色花别的什么功效也没有,就是好养,有水就能活。你平常练功练得晚,把它放在房间里能安神,睡得更踏实。” “我不要,你拿走吧。”缙迟态度坚决:“而且我睡得挺踏实的,不劳师兄你费心。” 说完,人就走了,留陈乙一个人在原地。 陈乙看着缙迟的背影,微微叹气:“阿迟啊阿迟,咱们好歹是一起长大,你这么聪明,真的看不出来吗……” 缙迟没有细想陈乙的这番行为,而是在思考着明日的全宗门比试。 明日是青阳宗五年一度的宗门大比,是青阳宗五大峰之间的比试,缙迟拜在洛渠清门下,属云杉峰。 缙迟与云岑都在云杉峰下,算是夺魁的有力人选。 不过缙迟现下莫名有点不安,因着她抽到的签,她明日对上的是林观心。 林观澈几年前在比试台上的面目她今日还记得,那根本不仅仅只有想赢的迫切,而是一种如同被什么东西控制住后的发狂还有痛苦的挣扎。 在他招招紧逼疯狂求胜的表情中,缙迟却恍惚中看到了他在求救。 但她的确看不懂这份挣扎的来源,也未曾细想。 只是今日与林观心擦肩而过时,缙迟总觉得此时的她身上有一股和那时的林观澈一样的气息。 * 宗门比试特意选了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只是比试台上,气氛却冷得吓人。 “清水峰,林观心。” “云杉峰,缙迟。” 二人行礼。 然后说戒律堂的武 7. 兽核 [] 她的喉咙里正发出低声嘶吼。 缙迟努力挣脱着藤蔓,看着她逐渐漆黑的眼瞳。 不管是修炼了什么邪术使她变强,都不应该在人的身上出现这种属于兽类的特征……她到底干了什么? 地面上的灵阵颜色越来越深,整个圆圈仿佛变成了一个泥沼,黑色“淤泥”蔓延至了缙迟的脚踝,仿佛要将她拉下去。 “咔嚓嚓。” 缙迟周身灵力汹涌震动,化作看不见的利刃,猛地搅碎了藤蔓。 沼泽一般的灵阵如同活了过来,随着缙迟的脚步移动。 “林观心!” 缙迟一边闪避,一边大喊了一声,确认林观心是否还有意识。 林观心的脸上只有笑,毫无生命力的僵硬而狰狞的笑,她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怪声。 缙迟的灵力虽爆发力不强,但胜在持久绵长。 这场比赛她绝不会认输,但是现在的林观心如同一个蓄满了力的弹弓,灵脉中的灵力就快要爆满弹出。 一旦弹出去,灵脉就会像弹弓一样瞬间脱力,极有可能造成衰竭、破碎。 以她目前的情形来看,比当初的林观澈怕是过之不及。 林观澈自废灵脉后是失去意识,再也醒不过来。 那比他还要疯狂严重的林观心,只怕会是当场殒命。 比试台上造成敌方死亡,纵然不是缙迟所害,云杉峰和峰下弟子都会受她牵连。 “不能用灵力击溃她……” 缙迟还在和她纠缠,她身法好,又灵活,灵阵根本追不上她,林观心的满身灵力也无处发挥。 “唰” 缙迟绕至她身后,看正面时她还没发现,林观心的身体骨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还有,她明明闪到了林观心身后,林观心再怎么样也能意识到正前方的人消失了,为什么连反应过来转脑袋的动作变得这么迟缓。 这分明是越来越偏离人的特征。 是兽的特征…… 兽…… 对,现在的“林观心”没有人的意识,如同被一头凶牛控制住了身体。 “如何制服一头凶兽!这就是我今天要教你的内容。”刹那间,脑海中一束白光切过,回忆闪了进来。 ——是洛渠清给她授课的竹林。 缙迟除了要和师兄弟们一起上修士们的通识课,还有单独的御兽师的课。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当然是靠灵力硬拼。”竹林里的小石桌旁,洛渠清拿着把扇子,一边敲了敲石桌,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道:“但是对一个御兽师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御兽师可以靠训诫,也可以靠感化,毕竟对一些灵兽来说,和御兽师结契,其实是好事一桩。不过,像你这样已经和云岑那样凶悍的狼崽子结契了的,有更简单的方法。” 说到这,洛渠清就停住了,开始卖关子:“小迟,你来猜猜,怎么做?” 又来了…… 缙迟:“……不会是要我‘狐假虎威’吧。” “哎,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洛渠清笑:“虽然本质没多大区别。” “御兽师可以通过连接结契兽的灵力来给凶兽施加威压。凶兽生性慕强,感受到对方的强大后会不由自主地折服。这样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达到制服。” ——短暂的回忆结束,缙迟凝神看着脑袋迟缓摆动的“林观心”,身上聚起一层金色光晕。 手里的结契金纹再次浮现,金色光晕越来越强。 磅礴的凶兽气息从她身上爆出,一波一波压向对面。 地面上的灵阵移动地越来越慢,灵罩也不再稳定,开始轻轻颤动。 这是“林观心”臣服示弱的表现。 ——成功了。 金色光晕中间,一袭绿裙的缙迟冷冷看着“林观心”,略微稚嫩的清脆声音莫名威严:“收起你的灵力。” “林观心”反应虽慢,但竟然真的按她所言,慢慢收紧了她那全身紧绷的灵力。 然后。 “过来。” * 比试台下的弟子席。 “你怎么了?” 陈乙正好转头,侧头看着云岑极其漂亮的蓝色眼睛此刻竟被惊愕盖住,一只右手支了起来,可以看到黑色衣袖上的金色图纹云岑手握成拳,撑住自己的额头。 但这仿佛是他的幻觉,再定神一看,云岑又恢复了那张没有表情的冷峻面孔,只是手仍撑在那儿。 回答他的是云岑不懂他在说什么的眼神。 陈乙:“就……看你这个姿势还挺帅的。”还挺怪的。 陈乙不知道,此时云岑拳头掩住的额头上,一道金纹正熠熠发光。 一炷香后,灵罩碎裂,随着一道灵力击出,缙迟走了出来,还扶着一个全然晕过去的林观心。 两人身上都有伤,血口在缙迟的绿裙子尤为明显。 武判终于上来检查情况。 “她灵力耗尽,晕过去了。”缙迟解释道。 武判闻言抬头看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怀疑,随后更精细地检查。 缙迟没说话,有恃无恐地站着。 直到武判终于检查完,宣布道:“云杉峰,缙迟,胜!” 台下的嘈杂不停的议论声终于停下,被一波鼓掌和喝彩盖了过去。 “但是,”武判放低了声音,这是说给缙迟的话:“林观心的灵脉依然有非常细微的破损,虽然养几天就能好,也不足以到影响比试结果的程度,但涉及同门相残,你需要去戒律堂领罚。” “一会儿就去。”缙迟应下,对云杉峰夺魁没有影响就好。 * “阿迟,你没事吧?”刚下台,陈乙就从人群中窜了过来,看着她双臂都是伤口,有的甚至还在流血,满脸心疼。 刚准备去扶她,一只黑衣袖子猛地扫过一阵风,先他一步将人揽住了。 他回头,云岑竟是看也不看他,步子一迈,宽厚的臂膀就围住了缙迟。 “比试台上还能受这么重的伤,你还真是‘有本事’啊!”他寒声道。 缙迟累得无力反驳,只说:“先扶我去见师尊。” “见什么见?让他见到你这副丢人模样吗?”他不容缙迟商量:“先去处理伤口。” 缙迟深知说服他没可能,甩开他的手想自己过去。 但是——根本甩不开。 云岑的手加重了力道,一只环过去的手竟生生搬动了她的身体:“走吧。” 缙迟暗暗较着劲,想办法定住自己的身子,加重了语气:“那先带我去戒律堂领 8. 下山 [] 戒律堂的大殿,物件摆放极其舒适,讲究的就是一个对称。 就连大殿里处理青阳宗惩处登记的弟子都身高一样、长相神似,每个人的脑袋上都长着一张看淡世俗,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地成佛的脸。 戒律堂不燃香,但缙迟一踏进来就能闻到大殿中飘荡的一股舒心墨香。 玉台前。 “云杉峰,缙迟是吧?”登记完名字的戒律堂弟子抬头:“把令牌给我,我登记一下。” 缙迟拿出令牌。 师兄接过,转身而去。 缙迟原本沉默等待着,可旁边黑色金纹衣袍,宽肩窄腰的的人影和自己的距离太过接近,根本没法忽视。 她终于转头开口:“你跟着我来干嘛?” “你管呢。” 缙迟:“……” “这是你的领罚任务。”等了须臾,离开的弟子终于回来,把卷轴递给她。 卷轴展开,是最高难度的甲级任务。 青阳宗自古以来就有帮助人们处理人间鬼怪异事的传统,各大宗门亦如此。受人们爱戴,这也是修真界几大宗门至今屹立不倒的一大缘故。 受青阳宗所管的这一大片地方,若有碰到什么人力解决不了的诡异之事,就会传信过来,成为青阳宗弟子的历练任务。缙迟的惩罚任务与历练任务不同。主动接下的历练任务可以挑选,完成之后还能获得灵石。惩罚任务不仅随机分配,而且没有丝毫收益。 若是碰到简单的任务还好,碰上个复杂的,怕是耽误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无可能。 缙迟本身实力就不弱,自然不会分到什么简单任务。 她看着卷轴,旁边一人也凑了过来。 卷轴上记录的麻烦就发生在离青阳宗不远的情人镇。 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镇上一个荒废多年的老宅子里半夜总是出现些离奇现象。有人说见到了厉鬼,有人说见到了猛兽,还有人说见到了私会的情人……总之,每个人见到的都不同,当地派了人探查过,也是一无所获。因而便写信来求青阳宗的修士出面摆平。 光看卷轴,这事情似乎没有那么严重,至少看起来远远达不到“甲级任务”的程度。 不过,卷轴上所记载的内容,太过模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还是得亲身查看。 “啪” 缙迟合上卷轴。 云岑仍然站在她身边,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你要跟我一起下山?”她问。 云岑平日里可是最讨厌麻烦的。 “嗯。”他一脸理所当然。 “你去干嘛?陪我一起受罚?” “我爱去哪去哪。”他身形高大,和她说话低着头,声音低沉有力:“再说了,你上个比试台都能弄一胳膊伤。领罚任务还完成不知道要多久,下个月十五你回不来怎么办?” 缙迟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真是怪哉,这头大狼最近是叛逆期到了? 她再次尝试:“我保证下个月十五之前一定……” 云岑打断她:“保证?上比试台前也保证绝对‘万无一失’的是谁?” 缙迟:“……行,随你吧。” * “你怎么在这?”这是缙迟开大门的第一句话。 青阳宗大门往外是一条长长的石阶,这是一条下山的路。 打开门,第三阶石阶上,一个眉眼带笑的少年正仰着头看她,赫然是陈乙。 “我陪你一起下山啊!” “你怎么知道我要下山?” “师妹啊,虽然你平时只顾修炼,但也太不了解师兄我了。我,陈乙,青阳宗赫赫有名的‘百事通’,别说戒律堂的消息,就是长老们议事的内容,我也是能知道一二的。” 缙迟:“……” 见了鬼了,这一个个的。 “不用你陪。回去吧。” “你很久没下山了,可能不熟悉,我上个月才——” “上个月才下过山?”山上的风将黑衣呼啸吹起,一双威慑力的幽深蓝眸扫了过来:“既然上个月才下过山,那这个月就好好休息吧。毕竟,你下午才比试完。” 云岑几步走了下来,直接横在陈乙与缙迟之间,直直看向陈乙的眼神让他颇为不适。 云岑想法很简单,有他在,缙迟处理好这个任务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多了个陈乙,说不定更加麻烦。 又来了,陈乙眼神暗了暗。 总是这样。 云岑明明不像个开窍的,但每次这种时候,对缙迟有股没来由的占有欲。 “也不全是‘陪’,我也接了下山的任务,你看,这不是顺路吗?”陈乙说着,把卷轴递到了缙迟面前。 真是“巧了”,他的丁级任务居然就是“安抚情人镇受到惊吓的居民”。 真是有够顺路的。 缙迟还想在说什么。 “你们看,他们仨!”下面有一队弟子,应该是完成了任务,回青阳宗赴命,此刻正齐齐停在石阶半路,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三人。 有惊讶、有欣慰、还有幸灾乐祸…… 是了,他们仨这个对峙的样子,不让人误会才怪。 缙迟深吸一口气:“别站了,要下山就走快点。” * 申时,几人抵达了情人镇。 缙迟打算先去看看卷轴上那处荒废多年的宅子。 为了不引人注目,几人穿的是便服,但几人的长相气度,实在不像是普通人。尤其云岑那双蓝色的眼睛,引得路上的人简直是一步三回头。 无奈之下,缙迟停在街边小摊处,给他买了个帷帽。 缙迟正给云岑的帷帽调整位置,身边突然走过几个极其显目的人。 耳边是她们的对话。 “燕茹师姐,怎么办啊?找了一天了,都没有找到路尘师兄?” “接着找,路尘的玉牌就是在这附近丢的。我已经让师弟们守住这附近了,就算真有人动了手脚,也不可能在我们眼下逃过。” 缙迟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帷帽,一边打量着为首的女弟子。 她很高,高高扎了个马尾,眉眼极具英气,说话也极其干净利落。 最让缙迟在意的,是她那一身青色的玄玉门衣袍。 这里明明归青阳宗所管,为什么玄玉门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你好了没有啊?”云岑声音懒散。 “嗯,好——”缙迟回头,云岑的脸倏然靠近,幽深的眼睛含着一抹笑意,映出她怔愣的面孔,像是要把她给吸进去。 “你看起来很好奇,因为玄玉门?” 靠的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温热的吐息。 9. 废宅 [] 几番拉扯后,三人从旧宅出来,进了附近的一家客栈。 大约是缘分不浅,玄玉门弟子歇脚的客栈竟也是此处。 上楼梯时,两列人正擦肩而过。 缙迟瞥了一眼,燕茹为首,这几人面色比起方才更差了。看来她们口中的“路尘”师兄还没有找到。 三人房间相邻,缙迟的在最中间,都挤在二楼最边上。 一个肩上搭着毛巾,长得颇为老实的伙计走过。 缙迟侧首,对上帷帽下被轻纱遮住的那双眼睛。 玄玉门这一行人行事张扬,很难不被注意。 纵观全镇,这个客栈生意算是不错的了。能做到这个地步,客栈里的伙计还是有点本事的。 若是直接和玄玉门人接触,不仅容易暴露,而且不一定能摸清他们的真实目的。不如直接找这个聪明有眼力见的外人打探清楚。 缙迟正欲动身,却被云岑突然用手轻轻拦住。 他声音很轻:“你别去。” 然后帷帽转了个方向,正对陈乙。 陈乙:“……” 陈乙咬咬牙,还是熟练地凑到了伙计的身边:“这位小哥,打听个事呗。” “啥事啊。”伙计第一眼看着老实,但细看眼睛里透着股机灵劲。一看陈乙这自来熟样,就停了下来。 “就那几个穿得一样的姑娘,什么来头啊?”他明知故问地用下巴指了指一楼跨出大门的玄玉门弟子。 “你说那几个玄玉门的仙人?来了四天了。”伙计用毛巾擦了擦汗。 “玄玉门?玄玉门的人怎么会来我们这个镇上?咱们这一块以往不是青阳宗的仙人们管吗?” 伙计突然压低了声音:“几位是第一次来我们情人镇吧?” “嗯?” “咱们客栈来来往往的客人挺多的,我也确实知道那么些东西,不过……”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 陈乙静了一瞬,随后拿出一小块碎银,塞在了他手里:“有什么事仔细说说。” 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用带着寒意的双眼看了二人一眼。 缙迟这下知道云岑的用意了。 伙计招了招手,将几人带进了陈乙住的房间。 门关上,他才开口说:“嗐,我看几位这架势,想必也是为了我们这闹鬼的荒宅来的吧。” “其实这事情已经两个月了。” “往常遇到这种事情都是由我们镇上的几个大家族传信托人来解决。” “但是最近我无意间听到老板和几个贵客谈事,似乎是我们镇上这几个大家族和青阳宗关系有了点嫌隙,疏远了不少,青阳宗也迟迟没有派人来。” “因为事情非常棘手,所以就有人大着胆子偷偷和玄玉门有了点往来。这不就请了一堆人来处理那破宅子。” 说到这儿,那伙计突然面色多了点嫌弃:“但要我说啊,还得是青阳宗的仙人来,以往他们办事不到三天就能成,那才是真办事。玄玉门那几个,已经来了四天了,不仅事情没办成,还丢了一个人。从前天晚上找到今天,愣是没找着。” “是吗?”陈乙故作惊讶状:“没准是那旧宅子够古怪!对了,那宅子究竟怎么回事,闹得这么大?” “啧,说实话,我就一个干杂活的,倒也没有特别去了解这事儿。不过,我听老板提起过,拥有这个废宅子的‘侯家’原先也是个大家族,和我们镇上如今这几个家族还有点沾亲带故,不过后来举家搬走了。” “这样啊。” “行了。”几人没再提问,伙计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临走前还不忘补充一句:“都是我道听途说的,听听就行。” “知道。”陈乙应下。 “呼——”送走了这伙计,陈乙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看向缙迟:“师妹?你怎么看?” 说完,还给她倒了杯水。 缙迟答得简洁:“很奇怪。” 这件事最奇怪的点在于这明明是个甲级任务,除了晚上出现点怪事吓人之外,并没有出现伤人的现象。或者说出现了,但却隐瞒得很好,没有暴露出来,至少镇上一点消息都没传出。 托青阳宗发布并解决甲级任务,需要付出的酬劳是很多的。他们又不傻,如果不是束手无策,没道理到甲级这么严重。 还有这伙计说的青阳宗与情人镇几个家族发生嫌隙,这更不可能。若真是如此,又怎么会让陈乙接到一个“安抚受惊吓民众”的任务。 不过伙计显然没有撒谎,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是为了防止别人起疑而故意掩人耳目吗? 毕竟等这件事解决,然后传出个“与青阳宗重归于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也不是什么难题。 目前来看,整件事情更像是这几个家族掺和了什么事情,如今事情闹大,无法解决,不想让青阳宗的人知晓。 第一次废宅晚上出现异象,明明是两个月前,卷轴上却瞒报了一个月。 还有玄玉门的人……镇上的几个家族不会傻到让玄玉门和青阳宗的人真的碰面。 缙迟猜测,那几个家族应该是先传信给了玄玉门,却迟迟得不到回应,不得已才再次拜托青阳宗。 没想到玄玉门后来竟真的派人来了,恰逢她也接到这个甲级任务,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长着厚茧的男人大手伸过来抢走了那杯水:“从这几个家族入手……” 云岑显然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 次日一早,缙迟比昨夜约定的时辰早了一点,先他们一步到了废宅。 不过她刚靠近门口就停住了。 没想到又碰到他们了,玄玉门的那些人。 里头除了昨天那几个人外又多了几个,依旧是身着玄玉门衣袍。 交谈声就这么传了出来。 这都第几回了,心真大,换做是别有用心之人都不知道被窃取多少机密了…… 当然,“有心之人”缙迟此刻秉着呼吸,正毫不避讳地查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师姐!已经找过很多遍了!这儿没有!”扎着双鬓的圆脸姑娘声音透露着无奈。 “是啊,师姐。我们现在的重心都放在找路尘师兄身上了,可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可能是路尘师兄发现了什么要单独行动呢?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不可能不发送求救信号啊!”后面有一人赶忙附和。 燕茹先是沉默,然后才开口:“你们说的对,是我太着急了。还是先把任务完成,说不定途中就能找到他了……” 双髻圆脸姑娘赶紧应道:“对!师姐,你要不相信我一次……路尘师兄说过好几次镇上那个林家有古怪,我们不如先从那里查!” “行,去那里看看。”燕茹点头。 林家……缙迟心中默默记下。 听到几人往外走的脚步声,缙迟眼睛飞快向周围扫荡,然后跳上了一颗枝干粗大,明明种在院里,但已延伸到院外的巨树。 玄玉门一行人根本没人察觉到她,就这么略过她离开了。 “警惕性真差。”看着几人走远后,她从树上轻轻跳落到了院中。 不过这 10. 错认 [] 陈乙沉吟片刻,反问:“就算真如我们所想,在这废宅里搞鬼的是一只‘大鸟’,那它的目的呢?就为了在树上磨爪子?” “只看得出几道抓痕就别瞎猜了。”云岑打断他的猜想,眼睛回到树上,手接下一片树叶:“‘它’昨晚显然就是为了这树来的,看这样子,这个品种的树镇上唯有这一棵。” 他伸出手掌。 缙迟瞄他一眼,拿起他手中的叶片:“嗯,的确有些树会对某种鸟类产生吸引力。” “找个认得树的人去问问。”缙迟想起那几人的谈话:“哦,还有镇上的‘林家’。” 这可是玄玉门几个人的对话里,难得有用的东西。 “林家?”陈乙神色古怪道。 “你知道?”缙迟问。 “我还真知道,‘林家’的‘林’……”陈乙打量她的脸色:“就是林观澈和林观心的‘林’。” 林,林观心…… 她心中默念。 几乎是下意识,林观心冒出牛角,双目漆黑的诡异画面钻入脑中。 林家?兽核? 陈乙不确定道:“林观澈就躺在林家大院里。据说当时他爹娘还尝试过找你麻烦。说不准,林家人还认识你……你要不,避着点?” 虽然他也不觉得缙迟做错了什么,但这毕竟是林家人的地盘,万一人家真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避着?”缙迟似乎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就是林观澈醒过来了,非要找我的过错也是无理辩三分。” 更何况,她根本不会任人揉捏。 她抬头,天清气朗,连荒院都添了几分生机。几只墙头的鸟雀振翅而飞,往镇中央飞去。 林家,问题不小。 * 街头,人潮攒动,三人一起走太过惹眼,缙迟和他们分开了一段距离,走在最前面。 忽然人群一阵惊呼,不知哪家的摊子倒了,一堆小玩意儿撒了一地,街上的人躲的躲,帮的帮,人群拥挤混乱,四散开来。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缙迟回头,二人竟是半个身影都看不着了。 想了想,还是得先把人找到。 她边走边张望,直到正前方出现一个黑衣身影。 白色帷帽,黑衣,身量也对得上。 怎么跑到前面去了? 缙迟追上前,一把扯住了黑衣人的衣袖,她手劲大,人竟被生生扯得一个踉跄,转过身来。 “唰” 帷帽不稳,白纱滑开一半。 帷帽之下,她撞进了一双眸色极其浅的眼睛。 缙迟瞪大了双眼。 周围仿佛静了,街上的吆喝声,交谈声在此刻好像停了下来。 这是一张极其俊美,毫无攻击性的脸。 “姑娘,认错人了。” 是笑着说的,声音如松风拂弦。 好看。 刹那间,缙迟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缙迟见过的美人不少,青阳宗内不缺气度样貌极佳的少年少女。但儿时见过云岑,同他认识这么多年后,再也没有人让她有过惊艳之感。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抱歉。”她回过神来,替他整理了下帷帽,低声道。 说完,一只手从后环过她的腰,把她带了过去,沉闷而隐隐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眼力’啊!人都能认错!” 坏了…… 这头疯狼真生气了! 但犯这种错,连她自己也觉得确实过分了点。 云岑拉着她要走:“林府在这边。” 她扭过头,觉得要和人家好好道个歉。 可脑袋刚转,就被人拧了回来。 “好看?” 云岑好凶一张脸,几乎是要拖着她走。 缙迟从来不想和他费口舌,没好气地踩他一脚,转过身去。 云岑吃痛,但抓着她的那只手却并未松开。 缙迟回首,却不再见那人的身影。 只剩来来往往的人群。 离缙迟不远的大街巷口处,一道孤清的身影静静地挺身而立。 他慢慢掀开自己的帷帽,看着那个被拉着渐渐远去的清瘦身影,嘴角轻轻勾起: “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 大街东边的茶馆里。 “你们俩干什么呢?”看着拉拉扯扯走过来的两人,陈乙原先还坐着,一下倏地站起,眼神不爽道。 “走路啊,看不出来?”云岑拉她坐下后,终于松开缙迟的手。 缙迟迅速抽手。 陈乙在等待他们过来的间隙转了一圈周边的商铺,顺便在这间茶馆里和几个当地人了解了一下所谓的林家。 “问了好几个人,林家基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说到这,陈乙顿了一下:“不过,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他说:“废宅是侯家曾经的宅子。当今林家家主的妹妹,也就是林观心的姑姑,在二十年前嫁到了侯家,之后跟着侯家举家搬走了。两家有姻亲关系。” “但那棵树,的确没人注意过。” 缙迟从锦囊里拿出一片树叶:“得找个人问问。” 茶馆附近有个医馆,这种能吸引鸟类的草木果实,是有可能作为药草的,不妨去医馆问问。 医馆里没什么人,柜台就在门口,缙迟找到一个刚分完药材的小医女,问她认不认识这叶子。 医女拿起来端详片刻,又放了下来,无奈摇了摇头:“这个,我没见过。” 叶子放到了柜台上,缙迟伸手欲收回。然而,一只白皙的手骤然伸出捏住叶柄举了起来。 “这叶子我认识,银岸树的树叶,天生能吸引金翼鸟,燃烧后的香味还能致幻。” 缙迟侧首抬眸,是玄玉门的那名弟子——燕茹。 在离门只有几步远的医馆外,其他的玄玉门弟子正等候着。 看起来只是刚刚路过此处,没想到,刚好被燕茹看见了。 明明不想有所接触,却在这儿碰上。 燕茹从刚才到现在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眼神直接,毫不避讳。 “原来如此,多谢这位女侠相告。”缙迟客气说道,并伸手去拿回叶片,然而——叶柄被燕茹紧紧捏住,一下都没有松开。 缙迟抽回手,眼神沉了下来。 “这位美女仙人,这是做什么?”陈乙笑着挡到了缙迟面前。 燕茹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紧盯住缙迟:“我这个人看很会养灵植,故而对花草树木格外熟悉。这镇子我都走遍了,只在一个地方看到过银岸树。” 她眼神犀利,声音急迫,像在逼问:“你去过那个荒宅了……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去那里?你们几个是去干嘛的?” 缙迟就这么任由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