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下堂弃妇的美好生活》 1. 何小小意外入红楼 [] “奶奶!奶奶终于醒了!太好了!奶奶可是饿了?晌午时老太太屋里送来的蹄花汤还温着呢,奶奶可要进点么?” 耳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带着狠狠松了口气的怅然。 何小小回头看她,正要问她是谁,只觉得周身一片酸软,无力地跌回了榻上。 脑中刺痛突然传来,疼得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晕过去。 然而,一波波的画面却还是凶狠地传入她的脑中,让她被迫接受了这个叫“王熙凤”的女子这十几年的人生。 漫长得,仿佛自己真的过了十几年了一般。 “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平儿留下。” 再次睁开眼睛,还是方才“梦”里那一样的古色古香的床榻摆件,何小小认命地摆了摆手,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这个坑爹的现实。 是的,她,何小小,现代社会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苦读四年后被男朋友作妖,将自己的面试机会拿去给他劈腿的校花。 好不容易自己又找了个还算疼爱自己的男人结婚生子,结果被他以“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太累了,我也心疼你啊,你不如辞职在家专心带孩子,也趁这段时间好好调理一下身子,等以后孩子大了再出来工作,我一定支持你的!” 她自己当时还玩笑地问他: “可是在家带孩子不工作,过不了几年就脱离社会了,到时候你不会嫌弃我吧?” 那狗男人怎么说的—— “怎么会呢?你不要只看那些奇葩的少数,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从小看着我妈一个人带大我,最清楚家务的辛苦的,你放心,小小,在我这里,你对这个家的贡献比我只多不少。 你如果真的做了家庭主妇,我只会心疼你,感激你,怎么可能嫌弃你呢?” 俗话说得好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抛下了自己的工作带娃五年,换来的就是一个打扮光鲜的漂亮女人,带着个四岁半的私生子登门,和他婆婆一起把自己和女儿扫地出门。 何小小这辈子最佩服自己的一点,就是永远不会沮丧太久。 她带着女儿回了娘家,没同意那些亲戚所谓的介绍,更没打算自己“找个人照顾”。 顶着所有人的冷嘲热讽,她重新捡起了书本,可谓是废寝忘食地苦读了一年多,这才终于考公上岸。 谁知道,老妈答应替自己庆祝大餐还没吃呢,只是抱着女儿打了个喷嚏,她就穿成了小产去世的王熙凤。 所以说,因为她当初恋爱脑,老天给的惩罚还没完吗? “奶奶?奶奶还是吃点吧?我也知道奶奶心里不痛快,可李太医也说了,奶奶虽然当时凶险,到底年轻,能撑过来就好,日后慢慢调养,总能养回来的。” 平儿看里头王熙凤只是坐着,碗里东西半天不见减少,只当她是心情烦闷,忍不住开口又劝。 说了半天,王熙凤才终于回头看向她。 本来还有些不甘心的王熙凤抬眼,正撞见平儿偏了头去,默默擦了眼角。 想起刚才梦里的记忆,她叹了口气,苦笑: “我还没哭呢,你这劝人的怎么反倒哭了。怎么?是看我哭不出来,所以故意引一引我的眼泪?” “奶奶……”平儿本来刚刚忍住,听她自己都这么难过了,还要笑着逗自己,又哽咽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也别哭了。事已至此,咱们总还要往前看。你放心,我想开了。” 王熙凤说着,指了指那碗蹄花汤, “油腻腻的,看着就吃不下。 你若真想你主子快点好起来,就吩咐下去,厨房日后只给我挑营养又清淡的,不要太油腻。” “是。奶奶肯用些就好!我这就去!” 见她总算肯吃东西了,平儿忙笑着应声道。 何小小牌王熙凤重新躺了回去。 她现在这身体是太虚弱了,坐着说了几句话就累得不行,还是得躺着才好养精神。 再醒来时,她是被一阵香气叫起来的。 吸了吸鼻子,她睁开眼睛,看着床边小几上的东西:“好香哪!鸡汤?” “奶奶鼻子可真厉害。” 平儿笑道,过来扶她坐好,又仔细裹了厚厚的毯子,这才将汤碗端来, “奶奶先吃点鸡汤看看。若是受得住,晚上我再叫厨房多做些来,再添点奶奶平素爱吃的……” 她话没说完,外头却是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扬声叫了两声“平姑娘”。 平儿忙出去了,却是林之孝家的来回事。 她回来见了王熙凤正难得地在专心喝汤,要问的话就哽在了喉头。 王熙凤抬头看了她样子,大致也就知道了几分。 “我记得我才流产时,太太似乎吩咐过好几件事?当时既然知道让我养着身子,现在家里的事也不必来问我。” 平儿揣度王熙凤的意思,似乎是暂时还不想管。 她于是很快有了打算,走去吩咐了几句,仍旧回来。 “这汤不错,我看你中午也没时间吃东西吧?拿个碗来,你也吃点,留着也是叫那些人浪费了去,不如咱们吃个够。” 王熙凤看她干站着,于是干脆道。 平儿看她神色并没什么异样,于是也侧身半坐着,陪着她吃了起来。 何小小从前就有食不语的习惯,也不再说话,平儿见她无话,揣度着王熙凤这次流产后种种,总觉得不似从前,便也不敢先开口。 主仆两个不作声地吃完了一顿饭,王熙凤让平儿唤了旁人来收拾了,这才拉着她坐下。 四下再无第三个人,平儿心头一紧,没来由的直觉知道,主子是有大事要吩咐了。 另一边,林之孝家的去请示王夫人的话,谁知却是扑了个空。 原来贾母这日早起吃多了两口果子,正有些不舒坦,邢、王两个正在跟前伺候着。 林之孝从前陪房过来后,便一直十分得力,这还是头一次揣度不着主子的意思,便又来问平儿王熙凤的意思。 “她也是为着奶奶考虑,此事可大可小,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打算的?” 平儿听林之孝家的说完,便有些了然,回头见王熙凤却是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问。 新王熙凤心头也是各种烦躁。 她能有什么打算?她什么打算都没有! 如果照她之前的计划,自然是想着考公上岸,把女儿好好养大,空了就和女儿一起四处游山玩水,或者躺平摆烂。 想想多少穿越人士,一穿越就是金手指傍身,大家闺秀金枝玉叶的衣食无忧,所有男人都 2. 王熙凤小产变心性 [] 平儿的心思,王熙凤自然知道。 不过平儿却不知道,就算王熙凤撑着遥控管家,这身子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差不多一个月左右,王夫人就会让李纨、探春和薛宝钗一起管家,照样夺了她这个儿媳妇的管家权。 书里的王熙凤一向掐尖好强,谁知道身子没有养好,反而更加严重,又添了下红之症。 她这个好姑妈没有关心她的只言片语,反而趁机夺了她的权力。 虽然没有细写,却不知道王熙凤听到这个消息后,可有后悔过自己从前对王夫人的一片维护。 “你且去吧。” 王熙凤躺回榻上,将榻上的一碗汤端起,一气喝完大半碗, “我也累了,带人都先下去。” 平儿见状,只觉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自家奶奶也真的是,这些人从来来问话都不分黑天白日的,虽然奶奶规矩严,若是有事,她们也不敢进来,从来都只敢在外头候着。 可是奶奶素来要强,知道外头下人等着回话,又怎么能安心休息? 外头看着二奶奶嫁进来后行事果决,出手无情,又有谁知道奶奶为这个家搭进去多少东西。 不说那些嫁妆,到底是死物,王家也不缺什么的,单说奶奶从管家后操了多少心,谁又能数得过来? “对了,”平儿眼看着要出去,王熙凤忽然睁开眼睛,拦下了她,对着外头瞅了眼,示意平儿靠近些, “我嫁妆单子你也一并和钥匙一起拿过来。 林之孝家的若问,你就说怕我问起,好回我的话,之后无事自然送回,依旧交给她保管。” 平儿听得心头直跳,看着相貌不变的自家主子,总觉得这次小产后主子真的变了好多,说话和心思都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你且去,有什么要问的,都等晚些时候再说。” 王熙凤知道她一心为自己,也不打算瞒她,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奶奶放宽心,我且去了。” 平儿心头思绪百转,到底也知道林之孝家的还在外头等着,老太太、太太们也还不知道什么反应,奶奶既然突然要收回嫁妆钥匙和账簿,必定有自己的想法。 到底是惦记着王熙凤的转变,平儿心里一直忐忑得紧,匆匆办了事就赶紧回来,不想还没进去,就见几个婆子正从里头出来,见了平儿,也都匆忙强笑两句,就着急走开了。 “奶奶这是怎么了?”平儿皱眉,忙挑了帘子待要进去。 就见丰儿在旁边默默立着,也一脸怒色,却是一声儿不敢言语,只低头小心等着王熙凤喝茶。 这是又有谁来惹得奶奶不快? 如今奶奶看着是得了府里老太太的欢心,可是两位夫人哪个不背地里骂她面善心冷。 至于底下的,无一对奶奶不是又敬又怕,默默骂人的就更多了。 就今儿早起,她去厨房给奶奶要汤水,就听到几句不咸不淡的。 她赶着给奶奶送吃的,就没理会,谁知道外头正好遇上院子里两个小丫头犯了错,她正撞上了,也不好不管,便也只说了两句罢了。 里头的人想必以为她走远了听不到,竟说什么奶奶平日里治下台严,从不肯开恩积德,这才会好好的一个哥儿都保不住。 她当时只气得脸色通红,只想着将手里的滚汤对着那些人的脸泼过去,好容易想着奶奶等着用呢,也犯不着再为这些没良心的东西费神,这才忍了下来。 其实细想想,好好一个琏二奶奶,日日操持,累到这样,竟反被家里这些人说嘴,到底不值。 王熙凤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对丰儿摆摆手,后者立刻识趣退了出去。 平姑娘这些年来造成了琏二奶奶的左右手,他们这些人便是再得二奶奶重用,那也是绝对比不过的。 平儿这边先也不敢追问,只是先给王熙凤续又添了茶,伺候她喝了,这才小心问: “方才可是哪个管家婆子来回话了? 家里这些人奶奶素来也是知道的,不过是忌惮着奶奶久了,如今虽然看着是大奶奶管事,可到底害怕,这才偶然做出一两件事来试探二奶奶。” 王熙凤不答,只是气色却是好了些。 平儿看在眼里,这才放心些,又继续劝道, “奶奶若是生气,只管气坏了自己,不是正遂了他们的意?很该看开些才是。 奶奶毕竟是主子,他们若是闹得不大,便随他们去就是,若是当真闹得不像样了,奶奶再出手,也不过是这样,有什么?至于为这些人气成这样。” 谁知道她刚要转身去收茶具,却听王熙凤在她身后,忽然道: “不是管家婆子。刚才,是你二爷来过了。” 平儿手上微微一动,这才回头,赔笑道: “原来是他。 是了,二奶奶这小产也有两日了,二爷先前在外头忙,不得空,想来今日也是好容易得了空,这边来安慰奶奶了。 不过奶奶就算没精力理事,到底留二爷说说话才好,怎么倒是让二爷出去了?” 王熙凤抬眼,看了她一会: “说是太太吩咐了,让大奶奶和三姑娘管事,他要用银子,便不方便,来问我可有什么法子。” 她这话说得不算含蓄了,等于摆明了来管她要嫁妆银子使。 果然,平儿一听,脸色便立刻难看起来,皱眉想说什么,看了王熙凤一眼,到底顿了顿,把那话在口里转了几转,才笑道: “想是二爷在外头遇到了什么要紧事,着急用银子,又顾忌着家里这些人,实在无法了,这才央着奶奶。 奶奶先别动怒,只管想想二爷往日里待奶奶的好,且就先体谅些吧。” 王熙凤冷笑,斜她一眼: “体谅?我体谅他?我这一胎是怎么掉的,你日日夜夜跟着你家主子,难道你还能不知道? 为他贾家上下日夜操劳,连好好的孩子都生生累掉了。如今你倒劝我体谅他? 你来倒是跟我说说,他往日里待我,究竟是有什么好,值得我为她这样?” 本来何小小只是想着王熙凤此时的反应,所以不过只是有个五分生气。 可是说着说着,她却越来越觉得心头酸涩,忍不住便脸上一湿。 “奶奶?奶奶别伤心,是我错了。奶奶要生气就打我两下子好了,只是别这么委屈,小心伤了身子。” 平儿唬了一跳,赶紧就要来劝。 “你少来,我还敢打你? 就算老太太不罚我,回头那边的尤氏能饶了我?还有大奶奶和几个姑娘,又要上门来替你讨公道了。 也不知道你这小蹄子多大的福分,分明你次次宽恩下人,我都是知道的,谁知却都信你是背着我,只谢你,倒继续恨我。” 王熙凤好笑,半开玩笑地瞪她一眼,到底还是没动手,只是戳了她额头一下子,笑骂, “估计你天生就长了张好人脸,不像我,一看就是个奸诈黑心的。” 她之前虽然也看过原著,不过也都是业余爱好而已,后来忙着考公 3. 寻欢未遂夫妻龃龉 [] 大约是没料到王熙凤居然会这样直接拒了贾琏,平儿一瞬间根本没来得及表情管理,不光眼睛瞪圆了,连嘴巴也轻轻张开,也是个圆形,莫名有点呆呆的。 王熙凤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 自从穿越过来,只看到平儿日常大方能干,得体端庄,却还没见过她这样毫无掩饰的表情。 如今一见,只觉得难得平儿也有这般单纯真实的样子,倒是挺可爱。 王熙凤轻笑,扶着她坐回床上,才继续道: “我和他说,你既然是办正经事要用,纵使大奶奶、三姑娘不懂,老爷总能明白吧? 况且,这上头还有老太太呢,你到底是替府里办事,难道老太太还真能让你短了银子?” “奶奶,真的这么说了?”平儿吃惊。 二爷和二奶奶虽然往日里也偶有争吵,可从来都不会真的说这样冷漠的话。 二爷要银子,又不方便公开说的,从前也不是没有,向来都是和二奶奶说了,请二奶奶帮忙,想法子遮掩。 府里的确一年不如一年了,不过也不至于真就没的法子可想。 二奶奶从前也是每每都要说艰难,但最后也总是要替他筹谋的。 说得再难,也不过是嘲他几句,让二爷添上点不值钱的好话哄一哄,也就得了。 王熙凤看她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轻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 你二爷居然还不死心,追问我年下收的礼那么多,又问我家里的各项开销,竟是我偷偷贪墨了似的。” 现在说起来,王熙凤只是当个笑话讲给平儿听的,其实当时贾琏的确是发了火。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可何小小穿来也才几天,刚看到贾琏时还有些紧张,到底是枕边人,万一让他看出问题,发现了这体内已经换了个灵魂可咋办? 谁知道贾琏却根本连坐下来的功夫都没有,进来就匆忙问银子,听她说了现下没钱,她又不管事了,弄不出来,当即就变了脸色。 等他压了性子,又自以为好声好气追问下来,王熙凤却还是只说没有,他这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本来王熙凤还担心他如果要拉拉手或者别的什么亲密举动,自己会不会露馅。 要知道每个人的小习惯都是不同的,亲昵的时候王熙凤到底是怎么个性格行事,书里也没提,记忆里也没有多好。 她是真怕暴露。 谁知道这贾琏连床都不想靠近。 一进了里屋,竟然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没找到,就站在几米外的门边和她说话。 她一开始还没想明白,后来才猜到了。 小产的房间,他要么是嫌不干净,怕有味道,要么就是觉得不吉利,不愿意沾染。 其实这屋子日日有人打扫,平儿十分谨慎,不是盯着人收拾,就是亲自通风,根本早没一点血腥气。 平儿细心,害怕往日的熏香对人身体不好,又每日送了新鲜果子进来。 所以这屋子里不光毫无异味,还独有一股隐隐的蔬果清香。 可是这些,贾琏显然没有那个闲心去欣赏了。 王熙凤对他也从他万一想要亲近的担忧,转成了对他毫不亲近的愤怒。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从前那个日日操心的,书里的王熙凤。 太不值了! “好!你既然自己撞上来了,我便和你把话说个清楚。 我年前年后忙得四脚倒悬,累得一日恨不得歇半个钟,这才掉了胎,可不是我没养好! 说到底,我这个孩子,是为了你贾家才掉的,可不是为了我自己!” 王熙凤一边想着从前书里的原主,心里当真难过,也不管贾琏什么脸色,干脆把为原主的不平,一气全部说了出来, “还有你说的那些年礼,谁来送什么,咱们回了什么,一笔一笔,都有账目,记得清清楚楚! 你若是不信,立刻去查!” “我也没了怪你什么,你何苦这样。” 贾琏大约也是没想过王熙凤会有这样反应,一时间倒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想想这次的确也不算是她的错,且从前看她,都是鲜艳夺目,哪里有过这样苍白着脸儿,羸弱无骨的样儿,一时间倒是看呆了,语气也不觉软了几分。 “可是什么人和你说了什么话?你别多心,不过是那起子小人的坏心而已。你为了我,这般操劳辛苦,我谢你疼你还来不及呢。” 一边说着,贾琏就要伸手来扶她。 王熙凤听他这样说话,心里莫名不知道哪来的,那股无名怒火也渐渐消散了几分。 正要就着他的话下个台阶,只是这银子的确是不好弄,她现在不管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之前许多账目细则,她还没完全掌握,虽然原主记忆里有,可到底自己还没接触过,突然说要挪用二百两,又不好让刚管家的李纨和探春知道,是要谋算一番。 谁知道她这里正思索着,却觉得贾琏本来搀扶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在扶着自己坐回床上后,不仅没有离开,反而一路往下,大有长驱直入的意思。 王熙凤心头一凛,抬头去看这男人的脸。 贾琏却还毫无所觉,依旧笑道: “其实,现下也不过是暂时的,大嫂子是个菩萨,三妹妹总要出嫁,她们自己也知道,也不过是这几天罢了,过后咱们还是一切照旧。 你这屋里,好香啊。这几日我怕扰了你休息,也不敢来看你,你让我闻闻,熏的什么香?怎么我从未闻过?” 大手游移到了下方,王熙凤伸手,想要将他扒拉开,却没用。 贾琏一边上手,一边只觉得今日的王熙凤更比往日不同,人虽然还是从前那样,只是瘦了,倒多了一股柔弱气质,看着没有从前那般凶悍,倒更有了一股让人怜惜之感。 “你别……我才刚小产,现在不行。你别这样。” 王熙凤皱眉,一边要推开贾琏。 然而王熙凤这具刚小产的身体才养几天,此刻实在是太过虚弱了。 她这样挣扎一番,不光一点没把人推开,反而被他将外头比甲脱了,拿在手里,含笑举到鼻尖轻嗅,含笑看着自己。 惯会风月场上的贾琏心里自也知道,王熙凤现在小产不久,真要行事,大约是不大好的,只是素来他凡有所求,王熙凤便是推搪一番,终究还是会依了他的。 如今看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儿,更比往日又多了番意趣,贾琏便依旧只当她不过是害羞,依旧伸手要去解她的衣带,口中讨好道: “放心,无妨的,我心里都有数。 好人,你便依我这次吧,我你还信不过么?自然不叫你吃亏的。 其实,咱们到底夫妻一场,我何时想要特意我为难于你?不过这家里家外一大摊子的事,咱们总要互相帮衬着点不是?” 贾琏轻笑,空出一只手来,撩开衣袍,抬腿上了床,说得虽然是正事,语气却也越发暧昧, “只是这回我银子要得急,等不得,你或者和大嫂子说一声,或者开了后头库房的柜子,将那暂时用不着的嫁妆……” “你说什么!” 王熙凤心跳得快要从口中蹦出来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推开了他,几乎是跳了 4. 泼辣直言主仆情深 [] 平儿目瞪口呆,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问了句“那二爷怎么说”,表情都还木木的,显然没完全消化。 王熙凤索性一次性把后面的也说完,省得她回头从外头丫鬟仆妇的口中听说,没个心理准备,也正好叫她一次性刺激个够,尽快适应自家二奶奶的转变: “你二爷听了,直说我疯了。 说他还没怪我连个孩子也养不住呢,现下没了孩子,连管家也不能,连累了他连二百两银子都要费神周全,我不帮他,反而拿话刺他。 如此说了一车的话,看我没气哭,他自己倒是气得脸都红了。” 平儿听了,脸色立刻涨得通红,又是气,又是不敢相信: “二爷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怪不得奶奶要动怒了。这也太过分了!” 到底是好教养,再生气也对贾琏这个主子说不出更重的话,憋了半天,倒是把自己气得直喘。 王熙凤看在眼里,不觉心里一热。 她拉了平儿的手,反过来劝她: “其实我本来也气,不过说了那么多话,我也没力气和他浪费了,便直接让丰儿进来,好好听听琏二爷说的什么混账话。 当着人,他也知道要脸,不好发作,只是抖着手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到底摔门出去了。” 平儿听了,半日无话。 待要劝几句,可她也知道,王熙凤素来最忌惮家里人和贾琏的关系,自己虽然开了脸,收在房里,也不过是当日去了好几个丫鬟,王熙凤不得已罢了。 只是若是不劝,奶奶才刚小产,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生气? 前儿太医才说呢,奶奶本来身子就不好,这一向又劳累不知保养,如今才小产,正是好生歇息将养的时候,哪里还经得住这样大吵大怒? 然而贾琏这话,实在也是混账,谁不知道奶奶要强的性子,不能生养,一直是她最大的痛。 他不来看望,不好生安慰奶奶不说,居然为了点银子,就和奶奶吵闹,戳人肺管子! 平儿越想越气,心里知道要劝王熙凤,可也实在找不到好话来给贾琏开脱。 “总之,我和你二爷这次算是彻底闹翻了,他怕是要有好一阵子不会过来了,也算安生,刚好让我好好歇歇。 你若是无事,也自去逛你的去,我这里也用不着你伺候了,叫几个小丫头听吩咐就得了。” 王熙凤也不多说了,干脆打发她去逛园子。 平儿的确是思绪烦乱,却也没有当真去逛。 看王熙凤果真不再催她,只是自去了梳妆台前,去了大钗,又要去摘耳环,她才终于回神,赶忙跟过来伺候。 “是想问什么?”王熙凤看着镜子里的她。 平儿张口,看着镜子里的王熙凤,慢慢道:“倒没什么想问的,只是没想到。” 王熙凤轻笑:“以前是我痴了,现下才终于想开。” 说着,她回头拉着平儿的手,看着她, “都说我和你二爷他从小儿一起长大,情分与别人不同。 可是我瞧着,我这回小产,他还不如你真心疼我。” “奶奶胡说什么呢。 二爷自然是疼惜奶奶的,这回奶奶小产,二爷听说在院子里站了几个时辰,听说还是没了,当晚连饭也没吃一口。” 平儿吃惊,忙又劝她, “只是奶奶当时顾不上,这才不知道。可若说二爷不疼惜奶奶,连我也要为他叫屈了。” 对于王熙凤和贾琏的夫妻事,平儿一向谨慎,轻易不会开口,今天会提起这些,也是真心不想王熙凤当真寒了心。 但她不知道,这些事,其实王熙凤之前早听下头小丫头子说过了。 这就是贾琏的处事了。 当时担忧或许是真,可默默心疼却绝不是他的风格。 做了一,就要人知道二,否则他便觉得亏了,白做了。 前世的职场上,何小小就遇到过这样的人,熬了一晚上的通宵改方案,便立刻要通过旁人的口,去宣传得整个公司都知道他天天不休息,加班到半夜。 她并不觉得反感,只是觉得钻营太过,看着不大气,但也不算是错。 可他把这套职场经营的手段用到自己身边人身上,尤其还是王熙凤这样为家事操劳到耗费心神,伤了身体的妻子,这就很让人恶心了。 不过可能对贾琏来说,他和王熙凤的夫妻关系,也有一部分同事的成分吧。 “你犯不着替他叫屈。自从我和他成婚以来,他一直便盼着我给他生个儿子,贾府的这一辈的长子,早不是一两日了。 可是这到底是为着让我在府里站稳脚跟,还是为了他自己的风光荣耀?” 王熙凤反问,平儿哑口无言。 只是王熙凤也不用她当真回答,看她沉默不语,只是脸上却越发悲愤,便知道她是听进去了,续道, “你说他站了几个时辰,那你猜猜,他担心的到底是我,还是孩子? 至于说他茶饭不思,这就更可乐了。他这几日别说旁的,单是花酒就喝了多少顿,你日日跟在我身边,难道还能不知道? 更别说那脏的臭的,家里的外头的,加一起,只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平儿往常也听过王熙凤嘲讽贾琏,只是奶奶每每提起二爷,虽然嘴上抱怨嫌恶,却总有些怨怪在里头的。 可这次,她只看到了嫌恶。 “可是……”平儿还想说什么,可是王熙凤每句话都说的没错,她跟在奶奶身边这么多年,是真真没法儿说一句“奶奶想多了”。 “他是可惜,还是疼惜,你真不知道?” 王熙凤伸手拍拍她的小脸,叹了口气, “你也别为我惋惜,我是看清了,也看开了,只是可惜了你。 当日是我太过痴傻,只以为他是个好的,一则为着我自己,二则也是为了你以后有个好归宿,这才逼着你跟了他。没想到如今,后悔也是晚了。 只是这次,我想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肯,明儿我就禀明了老太太、太太,抬你做姨娘,真真正正给你个名分。可好?” “奶奶这话的意思,我不明白。”平儿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你别怕,我不是拿话试探你。我是真的替你着想。 我这回小产,也算看明白了,二爷对我,早不如小时候了。 从前是我自己太过严苛了,也是一根筋,只当我管家理事再严苛,到底是为着贾家,旁人不解,可二爷总归是懂我的。 不想一日日耗尽我和他的情分,如今他看我,是再不如从前了。当然,我也一样。 可你不同。虽然开了脸,可你们顾忌着我,从未尽兴。我都是知道的。” 平儿闻言,显示一愣,忙跪了下来,脸上却不见半点绯色,只是苍白得吓人: “奶奶这么说,我再无立足之地了。” “傻丫头,你怕什么?我不过是看着现下无人,你我暂时又不必理事,索性想想以后咱们前程罢了。 我是拿你当个知己贴心人来说话的,你何必这么严肃?倒像是我拿话试探 5. 三姊妹探病送大礼 [] “你若想,我便希望你做姨娘。我先前和你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虚的。” 王熙凤拿了帕子给她擦额头冷汗,让她不要太紧张,又玩笑逗她, “你定然是东想西想,神思不属,才做了什么噩梦吧? 噩梦终究是噩梦,难不成你梦到我做了母夜叉,我就真的是个妖怪了?” “奶奶!”平儿以为她要追问,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不想王熙凤却并不在意。 这样轻松的氛围感染到了她,平儿也略略放松了些许。 是了,噩梦到底不过是噩梦,日子究竟过程什么样,终究不还得看她们自己? “清醒了?醒了就高兴点,这幅样子,旁人若是看了,只怕真要以为我对你做什么了。” 王熙凤捏捏她严肃的小脸,这水嫩嫩的皮肤手感简直Q弹,果然年轻就是好,怪不得贾琏人在王熙凤的淫威之下,还总想着平儿, “你也不必顾忌那么多,只要知道一点,不管是通房还是姨娘,我都不会不高兴。 横竖有我,你便只管问你自己希望怎样。” 平儿闻言,再不多问,只是面上有些沉思。 知道这是个大事,纵使平儿心里有了决断,究竟要怎么开口,只怕也要再想一想。 王熙凤也不再多催,只管吃喝完了,依旧躺回去喝茶歇着,有精神了就翻几页账本看看。 这还是先前让平儿拿回嫁妆钥匙时,让平儿一并办了的。 这丫头也聪明,只说有两样要紧的东西找不见了,怕是往日什么时候送了人,想要翻账本子找找。 平儿因怕王熙凤不高兴,回来时只说并没什么阻力,还是王熙凤追问了,她才坦白告诉,只说王熙凤现下无事,她怕王熙凤在房里自己想东想西的又白白生气,便想着找些不要紧的事,既不耽误大奶奶和三姑娘管家理事,也是给二奶奶个念想。 王熙凤听了,的确是心梗了一下,不过也就是一下而已。 名声都是虚的,看看王熙凤小产后有多少人来看望过就知道了。 几个未出阁的姑娘若说不方便,那也可以理解,但是人不到,礼可以到,然而除了林姑娘和三姑娘,其余那几个,可是半点音讯也没有。 至于其他平日里和她要好的那些个姊妹妯娌,更是没一个吱声儿的。 王熙凤本来也不傻,前世虽然做了一段时间家庭主妇,可后来工作又考公,什么人没见过? 这些人,不过“势利小人”几个字罢了。 不过,小人暂时可以不管,可眼前这古代的账本,却是逃不过去的了。 既没有阿拉伯数字,排版也和现代的那些不同。 可惜事关将来,王熙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几乎是拿出了当年考公的决心在坚持。 到了午饭时间,王熙凤只觉得眼前都是天书一样的账本子,心里暗暗叹息,辛苦点也就算了,关键现在什么也不敢问,自己全靠猜,就是弄错了也不知道,实在是不保险。 如果能有个老师教导,或者是信得过人一道讨论,那该多幸福啊。 她这样一直想着账本的问题,也就没发现平儿神色也是有些恍惚。 主仆俩各自都心思沉重地吃完了一顿饭,谁也没发现对方的异常。 等到东西都叫下头人收拾完了,平儿终于走到了王熙凤面前。 “想好了?”王熙凤抬头,也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是。奶奶的话,我想明白了。” 平儿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只是刚一张口正想说什么,却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熙凤这里素来规矩大,院子里的下人再不敢发出这样的嘈杂声。 正想着,外头鱼贯而入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带头的正是之前才刚送了两支老山参的林黛玉,后面领着迎春惜春两个。 “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了这样多的厚礼。” 王熙凤看着平儿接了,笑道, “我现下可是不当家了,你们要拍马,要弄什么湿的干的,只管去问大嫂子和三姑娘,别来找我。” “美得你!” 林黛玉好笑,斜了她一眼,回身让跟着的雪雁将两个盒子一个个打开给她看, “这里头只有这一支是我的,另一支是三妹妹托我送来的,说是前儿你这里打发了丫头去找她要,说是太医开的方子要用得到。 偏巧当时事多,大嫂子又不在,三妹妹就给忙忘了,这还是我来时经过她那里,她看了这个,才想起来。 忙忙的现从库房里翻了出来,说是让我一并捎给你,让你也别恼,她只等忙过这一阵,定然亲自来给你道恼。” 王熙凤轻笑一声,也不理会这话,只是看着正带着丫头子奉茶的平儿: “平儿,这茶别给林姑娘上了,另换上前儿我新得的那个,她嘴刁,和旁人都不同。” “怪道都说凤姐儿这张嘴,明明是偏心林姐姐,嘴上还偏要抱怨。”惜春这时候却忽然插话道。 “四妹妹这话说得不错,我这嘴呀,就是爱刻薄人,只是人都说,吃人的嘴软,怎么你喝了我的茶,也不见口下留情呢?” 惜春一顿,一口茶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不自觉便瞪大了眼睛。 看她这样,林黛玉先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打趣道: “快喝你来的罢!理她呢! 不过玩笑两句,再给她两个胆子,她也不敢连口茶也不许你喝的,不怕老太太剥了他的皮!” 说着,又瞪王熙凤, “你可缓着些吧,没早没玩地操心,累病了也不知道悠着点,这会子还只管打趣别人,再不知道个修身养性,我看你可是清减了好些,还不好好养着!” “是,林姑娘教训的是,我这不是正养着呢么。” 王熙凤也不生气,只管听着,等她说完了,才吩咐平儿, “我喝的牛乳茶,你去照样儿沏几盏来,四妹妹试试,若是觉得好,回头我送你些。 你如今年纪小,身体也不好,总喝些浓茶对脾胃也不好,不若试试这个。” 又看迎春和林黛玉, “你们也尝尝吧?虽然茶香是差了些,不过兑了牛乳进去,对身子好。” “显见得咱们是沾光儿的了。” 林黛玉轻笑,不过到底也还是尝了口,直说味道还行,只是并不合她的脾性,迎春也只摇头,说是喝不惯,倒是惜春,虽然依旧“哼”了王熙凤一声,却将一盏奶茶喝了个尽。 “觉着如何? 若是喜欢,我叫平儿给你送去,还有二妹妹,这是我昨儿新得的两套书,你知道我也看不进去这些东西,刚好你来了,我这 6. 林妹妹教授女学生 [] 薛宝钗刚好回头,此时看到两人动作,便笑着打趣: “显见得你俩好了,说了这半天话,还不足。 知道的是你们往日里从来如此,不知道的,还当是拿人的手短呢。 不过,也怪不得你疼颦丫头,这样好的人参,旁人得了一支怕都要珍藏起来,也是颦丫头大方,一拿便是两支。”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两人先还不解,待得顺着薛宝钗的目光看去,原来平儿才刚有事出去吩咐完了婆子,这时候才回来,正要拿着那两支装了人参的盒子去小厨房,听她说来,脚步便是一顿。 林黛玉眉头微蹙,就要说话,王熙凤却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薛宝钗却并没发现这两人的神色,又多看了眼那人参,这才笑着提醒王熙凤, “只是你才大好,还是须得小心些,免得虚不受补,反是颦丫头的罪了。” 外面迎春和惜春脚步只微顿了顿,便一齐走了。 这里王熙凤松开林黛玉的手,对着薛宝钗冷冷一笑: “这府里上下谁不说我贪财?你既知道,怎么不见你的礼?” 薛宝钗脸色一白,回头看去,却见迎春惜春两个早出了门了。 “本来我也不想说的,你是我表妹,来看我一场总是情分,可如今你自己这般关注,我便告诉你好了,那山参,只有一支是林姑娘给的。 你也别看两位妹妹,她们也是送了礼的。 只是不知道,平日里最知礼数的薛姑娘你的礼呢?” 薛宝钗一时语塞。 她平日里自然最守礼数,可今日本来是要去陪贾母和王夫人说话,偶然见了惜春身边一个小丫鬟回话,才听说了林黛玉和迎春、惜春两个今日得了贾母的话,不必请安,却来看望王熙凤了。 自己本来客居贾府,虽然素日和几位姑娘要好,可到底不是他们家的人,如今他们自己的姑娘都来探病,她自己却毫无准备,岂不不像? 薛宝钗心下着急,只盼着别落于人后,也不及回去准备,刚离了贾母处,便赶紧地过来了,自然空着两只手。 只是这样的事,大家混过去也便罢了,怎么这王熙凤却偏要当着这么多丫鬟仆妇的面说出来,岂不是故意要自己难看! “原来这另一支参是两位姑娘送的,是我不知礼数了,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没得预备,待我回去,必定立刻备上厚礼给你送来。” 王熙凤看着她脸色难看,变了又变,终于咬牙笑道。 “怎么倒成了我问你要礼了?你也忒多心了。不过是你提起林妹妹送了我两支参,我不想你误会,多说了一句,也没别的意思。” 王熙凤轻笑,很是不屑地扫过她脖颈上的金锁, “再没有个空手探病,过后又补礼的,你便是送了来,我也不好收了,倒也不为别的,毕竟你我姐妹,自然是无妨的。 可这要是叫下人看了,岂不笑话? 罢了,你且回去吧,我也乏了。” 王熙凤说到最后,自己也笑了,不再看她,只管拉着林黛玉转身回了卧房。 卧房里头,平儿早将那山参都收下去了,只留了迎春惜春两个送的,见她两个进来,忍不住轻笑: “奶奶也真是,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偏要引得宝姑娘以为那山参是二位姑娘所送,万一宝姑娘回头问起,岂不立刻便要露馅?何苦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她自己要误会,可不怪我。你且去回老太太,回来顺路上小厨房盯着点晚上的汤是正经。” 王熙凤轻哼一声,并不想再提薛宝钗,只拉着林黛玉去看迎春送的那白瓷的小摆件和惜春的绣花帕子。 要说到底是大家闺秀呢,惜春如今才几岁,在前世就是跳级也才中学生的时候,现在就能绣出这样精致的问图案,配的诗词也是恰好合了这意境,看得王熙凤一个现代来的土包子心里暗暗暗叹。 “二嫂子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林黛玉也同她看了一回,虽然东西的确是好,不过她却还惦着方才王熙凤的话,平儿刚一退出去,她便抬头问道。 王熙凤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梳妆台前的一本册子拿过来,指着那上面做了标记的几处问她分别都是什么意思。 “这是……琏二嫂子的私账?” 林黛玉看了两眼,还没回答,倒先吃了一惊。 “平儿说的,让我别总想着管家理事那些,若是无聊,便找点子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想着这不就是?” 王熙凤说着,把之前平儿编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又道, “这些都是我带来的嫁妆铺子,不过是些生意来往,也有铺子里的掌柜的操心,我往日里总没空理会。 现下横竖无事,我又看不懂那些湿啊干的,刚好看看这个,也学学看账本子,省得总要麻烦你,万一哪天你要跟我算这辛苦费,我可给不起。” 林黛玉本还不解,闻言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干脆把那账本子王她怀里一摔,笑骂: “好个二嫂子!我还没问你要回礼呢,你倒好,拐着弯的骂我来了! 那我问你,既然要算,便和我算清楚些! 我先前给你看过多少次账本子了?你该我多少银两呢? 要我教你,且把前头的还清了再来!” 说完,居然真的就要摔帘子出去。 王熙凤赶忙把人又拉了回来,看她还佯装生气地扭着头不理人,便干脆松了手,待得林黛玉刚一回头,她便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是玩笑,可你倒勾起我之前的事来。 不知道你们那头可听说了,前儿还有个人要和我算账来,说是我没养住他的好儿子……” 王熙凤想起贾琏当时的嘴脸,虽然他负的是原主,可依旧一阵阵心寒。 本来只是想着为自己之后的转变做个铺垫,毕竟她从来也不是什么忍辱负重的性子。 她决心已定,日后不论是为了差点被吃豆腐的自己,还是劳累小产的原凤姐,她都不会放过贾琏。 到时候,站在道德至高点上指责自己的人,越少越好。 但若真的连林黛玉这个寄居贾府,能写出自己每日“风霜刀剑严相逼”的人都不理解,她也不后悔。 伤心虽有几分是演,可恨意却有七分是真。 闭眼似是缓了缓,王熙凤才又睁开,对林黛玉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还没出阁的姑娘家,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只是大约是才刚小产,近来我这情绪颇有些不稳,一下子忽然就有些伤心了,也不怪平儿想的这个馊主意,让我看什么账本。 和你说这些,也不为着别的,就是望你别多心,我近来本就如此,和你无关,你可别放在心上。 说来,我这些年管家,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如今家里上下百多口人,我知道你最是个心思纯净的,这些姑嫂妯娌里头,也就和你,我还能说几句了。” 她这番 7. 拒名份平儿探真相 [] “你先各样试试,看看咸淡喜好。这些都是温补的,不像药材,有些太猛的,你受不住,我也不敢乱来。 只是药膳若是不合体质的,吃多了怕也不好,但你只吃这一次,应该无妨。 你且略微试试,若是觉得哪道好了,我回头问过太医,再说给你。” 其实能让太医也像给王熙凤这样,单独给林黛玉把个脉,再对症下药,订制药膳,才是最好的。 但是林黛玉到底和王熙凤不同,她是未嫁的姑娘,深闺小姐,总有不便。 况且王熙凤找的这太医轻易也不会出手,就现在桌上这几道,也是她花了好几件古董玉器才换来的。 那些东西也不好总拿,虽然是王熙凤自己嫁妆里的,但是府里到处都是耳目,难保有人看到,又生是非。 虽然都是药膳,但是烹煮得法,因此并没多少药气,林黛玉吃得也很是喜欢,其中尤其一道炙鸭子最为喜欢,便问了王熙凤,听她说完,点头笑道: “王太医先前也总说过,要我进补些鸭汤,只是我总不爱那个味儿,不想你这里的炙鸭子倒是不错,香味浓淡合宜,我最喜欢。 你且问问你那位太医,若是我也吃得,便说给我,好叫紫鹃吩咐厨房,偶尔也做几次尝尝。” 王熙凤看她先还兴奋,后面语气也有些低落,立刻便猜到了几分。 要说林黛玉这个丫鬟,当真是不错,虽然也是贾府里长大的,如今却和林黛玉最为贴心,倒是比她从江南带来的雪雁还要得林黛玉的心。 只是,有些事情,做丫鬟的,不该做。 “何必要吩咐紫鹃?你若爱吃,自己和老祖宗说了,难道老祖宗连几只鸭子也不舍得?况且她说你说,又有什么区别? 你素来是个眼明心亮的,岂不知丫鬟犯错,就是主子失误。 她做的,和你做的,在旁人眼里,又有什么差别?” 王熙凤斟酌着措辞,随意道, “譬如前儿我听人说起,一个府里头,一个好好的千金小姐,从来行事规矩有礼的,偏偏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和哪位爷们说了什么,旁人听了,便以为是这做姑娘的平日里失于管教,甚或是这做姑娘的行事本就不够检点,才至下人也是如此行事。 本来那小姐已在议亲,有三户人家都十分看好,正要相看,这风闻一出,全数取消,竟是耽搁了下来。 你想,这姑娘家的清白,岂不就这么白白叫做下人的给误了?” 林黛玉听得眉头微皱,脸色也白了几分: “二嫂子难道是听说了什么?可是紫鹃在外头说了什么,还是做过什么?” 王熙凤看着她,心头暗赞。 自己只说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林黛玉却不问雪雁,只问紫鹃,显然是知道她二人的性格。 “闲谈到此,我便和你说个奇闻罢了,也不过是枯坐无趣,我也不爱那些个食不言的规矩,说个笑话而已,你倒认真起来了,这般严肃,我以后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王熙凤轻笑,又换了公筷给她添了两道清炒素菜,又说笑一回,林黛玉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及到用完了膳,王熙凤送了林黛玉离去,林黛玉还握着她的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别多想了,好好回去歇着。至于你院里的下人,你本也管教得极严,不必想太多了。” 王熙凤说着,捏捏她的下巴,轻笑。 “二嫂子回去吧,我知道的。”林黛玉说着,又回头看她,“明儿我若再来,可打扰二嫂子休息?” “你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只是怕你劳累,不若间隔两天再来,你也好生休息,也免得人说我不顾你身体,回头也连累我名声,那罪过可就大了。” 王熙凤建议,见林黛玉点头离开,连离去的脚步都似比来时更加干脆有力,心下十分满足。 虽然药膳珍贵,再咨询太医也需筹谋,但总算值得了。 “奶奶怎么这么关心起林姑娘了? 若说那山参,咱们自己也不是没有,便是没有,只管回了老太太,官里自然如今日三姑娘这般给送来,并不必放在心上。” 平儿忙迎上来,扶着王熙凤往回走去,一边疑惑问。 王熙凤听得好笑,回头问她:“你也以为,我找她教我账本,请她用饭,陪她说话,是为了还她的礼?” “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奶奶如今正该歇着,便是要谢林姑娘,也直接拣些好东西便是,若说觉得简薄,也可等以后养好了再说,何苦今日这般,没得叫人担心了。” 平儿是知道王熙凤平日里有多好强的,如今掉了个孩子,别人不说,她自己心里只怕多有不甘。 好容易让人劝得在床上多躺了些时日,若是被这些姊妹们来这一趟,又勾起了那管家理事的心思,岂非不好? “你想多了,我是真的是想请教她账本子。 从前我不大管这些,所以并没什么,可如今想看看自己嫁妆铺子的经营来往,竟也看不明白。 你想,便是有彩明这样的心腹小厮在,可终究不便。 但我偏又是个深宅妇人,也不好去外头找先生教导,家里这些人,又有几个能信得过? 唯有一个林姑娘,她虽然聪慧能为,却也心思纯善,绝对不会算计我。” 王熙凤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了,便给她解释道。 “便是如此,到底也不必急于一时,奶奶等身子养好了,多少东西学不得?” 平儿依旧半信半疑。 “等我身子养好了,只怕这个家,我不管也得管了,你当我还能有这般看书学账本的清闲?” 王熙凤神色不变,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目光,随口道。 往日里虽然也对林姑娘诸多照顾,可那也不过是为着老祖宗,怎么今日这般费心,自己还病着呢,却这般细致周到,让平儿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虽然有理,可奶奶晚上说的那个故事,怎么我跟着奶奶出入,竟是从没听过?” 平儿看着梳妆镜里王熙凤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手也慢慢握紧, “听着也甚是奇怪,奶奶当真只是和林姑娘闲话家常而已?” “我出门应酬,也不每次都带着你,你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往日里我行事,你从来不问得这么仔细。 怎么今日这般奇怪?处处打听起来。” 王熙凤看着她,反问。 平儿僵硬了一瞬,然后轻笑:“哪里有什么古怪,奶奶也太多心了,既然奶奶不肯说,我不问了便是。” 王熙凤看着她将理好的床铺又重新铺了一遍,想起她早起从噩梦惊醒时说的话。 “平儿。”王熙凤看着她的背影,慢慢道, “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不追问,不过另一件事,你可不能避而不谈了。” 看着平儿错愕回头,她笑,“三位姑娘过来时,你不是正要 8. 梦先知主仆忧前程 [] 其实王熙凤还有一层没说。 她有自知之明,且也从不是个圣母的性子,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可以救林黛玉于水火。 不过若是能两全,自己得了实惠学了东西,又能帮一帮林黛玉,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林黛玉的困境,前世里众说纷纭,但是大部分人的看法时刻,她的病,一在身体,二在心。 身体的疾病,她可以用药膳辅助将养,帮助不大,重点还在她自己用药调养。 可是这心病,却不是太医能帮忙的。 多思忧虑,是林黛玉后来病得越来越重的原因。 而在王熙凤想来,林黛玉无根无蒂的境况是其一,还有一则,便是她和贾宝玉不得善果的爱情。 无父无母的境况,王熙凤改变不了。 但是林黛玉的爱情,却还未走到尽头。 中国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这婚事如果注定成不了,王熙凤觉得大可以让林黛玉开开眼,看看更大的世界。 更广阔的世界,自有更多的选择,以林黛玉的容貌才情,天大地大,能欣赏她、疼惜她的,怎会只一个宝玉? 当然,这些王熙凤就没打算告诉平儿了。 林黛玉另择佳偶,自己和离贾琏,这两件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她不急。 “我懂了。不过奶奶烦林姑娘教导账本,不光是为了自己,其实,也是想林姑娘有别事可做吧?” 平儿仔细分析了半天,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 “怎么说?”王熙凤心头一跳,连忙追问。 “不是吗?现下大奶奶和三姑娘日日辛劳,再不像先前,还能和姊妹们一道起个诗社玩。” 平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十分有道理, “奶奶是怕林姑娘日日困在闺房,除了读书作词,便无别事可想,回头又把自己给闷病了吧?” “不是。我可没那么好心,自己还病着呢,倒替她想的这么仔细。”王熙凤心下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故意否认。 “奶奶也就说说罢了,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奶奶的心的。” 平儿笑道,说出来才觉出失言,忙又道, “其实,府里上下多少嘴上不积德的,只是他们再说奶奶的不是,可有一样,却是再说不出个不字的,那便是奶奶待府里的姑娘们,是真真儿的大方周到。 远的不说,就说年里二姑娘病了,就连大太太也不理会,还是奶奶,又送衣裳又请大夫的,好容易给看好了。 虽然奶奶不欲宣扬,可谁不都看在眼里呢,只是老太太、大太太不说,旁人也多装着不知道罢了。” “可见咱们府里的聪明人可多着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了能有好处,人人心里都有本账。” 王熙凤此时已经有了困意,随口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外头还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进来,里头又不知道多少人,宁肯出卖旁人也要留下来,真是无语。” 无语…… 这是什么意思? 平儿忽闪忽闪着眼睛,看着自家奶奶已经闭上的眼睛。 自从奶奶小产,她虽然一直也觉得奶奶变化太大,可又觉得,毕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奶奶性格有所变化,也算正常。 可是现在想想,会不会,不止是发生了一件这样大的事情,其实是奶奶也和自己一样,看到了以后会发生的那许多件这样大的事情,所以才骤然性情大变,连从来放在心上的琏二爷,也这样不假辞色,不光拒了二爷要的银子,连二爷的亲近,听说都不答应——这还是平儿听丰儿和里头的一个丫鬟说嘴时,才听到的。 这样的奶奶,从未见过,可若是奶奶也知道日后会发生王家的事,会墙倒众人推,而琏二爷到时候不光不会安慰奶奶,甚至还会第一时间将所有罪名推到奶□□上后将她休弃,是不是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平儿看着王熙凤沉睡的面容,伸手给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不自觉叹了口气,小声自语: “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有功夫想着林姑娘。便是紫鹃那丫头说了什么,林姑娘到底有老祖宗呢,谁又真敢动她。 既知将来,怎不知道筹谋现下,如今虽然一时解气,气走了二爷,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现今就闹得这样,等尤二姐来了,岂不更……奶奶?!” 她自顾说着,正要自己也钻进被子里,谁知道一抬头,竟撞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里,吓得立时哆嗦了一下。 “奶奶怎么醒了?” 看着王熙凤半天不说话,平儿按捺不住,等了半天终于还是主动问她。 她分明记得奶奶这阵睡得都很沉啊,大约是小产伤了元气,自那之后,奶奶每晚都是沾枕头就睡,早起还每每赖床,总要人喊个好几遍才能起身,半夜就更是不会醒来了。 现在怎么…… “我忽然想起了你之前的惊呼,怕你晚上照旧做噩梦,正要问你可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若是还觉得不安,睡前喝杯牛乳试试,或许可以安枕。” 王熙凤随口胡编,把话题又引到了噩梦上, “看样子,你的确是做了个噩梦,且虽然过去这么久,现在却还记得很清楚。” 平儿心跳个不停,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问;“奶奶可相信,先知?” 先知…… 王熙凤眨了眨眼,做出思索的样子,也慢慢道: “就是预先知道往后要发生的事?比如,做梦时梦见了之后你二爷要变心再娶,甚或休了我?” “正是!奶奶果然也做了这样的梦吗!”平儿惊呼。 王熙凤看她眼神,点点头,又摇摇头,给她解释: “我是小产时连续做了好几个这样的梦,但是那时我人太疲累,记得断断续续的,也都不甚清楚,有些更是胡扯得很,当不得真的。” “奶奶说的,是什么事?我也做了好些,咱们对一对,兴许,是真的先知之梦?”平儿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干涩。 “怎么可能? 譬如,我隐约记得,你二爷后头会再有个天仙般貌美的外室,还说姓尤,这可是胡扯了,咱们知道的姓尤的,只有那府里的珍大嫂子,难道她还能做你二爷的外室不成?” 王熙凤说着,自己也笑了,然后脸上却有些无奈, “只是虽然是梦,可你二爷还是太过无情了。 梦里他竟和那外室说,我这一病是好不起来了,等我一死,便立刻扶她做正。 还说她虽然过往有瑕,但他并不介意的,且她又生了他的儿子,更是个大功臣了,老太太定然也不会不答应。 你看,这可都是胡说八道,不过是我当时情绪不好,才会胡思乱想。 便是你二爷再在外头如何,难道我真就这么好性儿,任由他这么欺辱到我脸上? 不过是小产,我又不是真要死了,不过养上一段时日,照旧……你怎么哭了?不过是个梦,你也太 9. 贾府亏空入难敷出 [] 看着平儿气得发抖的嘴唇,王熙凤心下叹息。 她知道,平儿这般放不下,怕不光是因为自己。 毕竟,平儿也是当事人,更是受害者啊。 “看你这表情,我下场定然很惨了?你是否也受了牵连?就是因为这个尤二姐么?” 王熙凤问,看着她越来越白的小脸,眨眨眼睛,忽然凑近她,故意压低了嗓音,抬手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方才说老天或许是让你助我脱困,既然如此,不如咱们现下便使人查探一番,找出这个尤二姐,先下手为强,除了她?” “奶奶?”平儿倒吸口气。 “逗你的。看你吓得那样。” 王熙凤笑了起来,捏捏她小脸, “可清醒了?你奶奶我现在还在这里呢,活生生的,你怕什么?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儿看着眼前关切的表情,心里也知道自己方才失神太久,怕是让奶奶察觉了。 奶奶就是这样的人,看着厉害狠辣,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对自己,对二爷,奶奶可谓是尽心了一辈子,可到头来又怎样呢? 梦里的自己尚且恨极,她不敢想从小儿和二爷一道长大的奶奶,会是怎生感受。 千辛万苦地操持家务,累垮了身子,累掉了孩子,到头来,枕边人盼着自己赶紧闭眼,他好再娶新人。 平儿在梦里时,还有些混沌迷惑,并不很懂,为什么向来厉害的奶奶竟会给那二姐再选一次的机会。 现在她明白了。 奶奶当时恨的,虽也有二姐,更多的,却是二爷。 “奶奶的梦,的确是真的,我也梦到了,且比奶奶看到的,还要更多,更仔细些。” 平儿开口,终究有些文不放心,又提醒了一句, “只是奶奶现下还在养病,我若说了,奶奶可千万想着自己身子,便是为了巧姐,也万万不能动气。” “所以,她最终还是选了她的好二爷?” 王熙凤问,故意顿了顿,似有伤心,又有些迷惑地试探着问她, “我梦里还有一段,你二爷要休妻,大太太和太太也不帮我说话,你可也有梦到此事? 便是为了这二姐? 可也不该啊,我到底是王家的女儿,琏二爷便是为色所误,可老太太、太太总该留我,怎么也不见她们帮我? 是因为她后来不仅留下了,且还生了个儿子。是吗?” 平儿到底不忍,只是若不说出实情,奶奶如何避开这重重困劲? 自己虽然梦到一切,可是凭自己眼界见识,终究有限,如今思虑再三,竟是根本无法可破,犹豫再三,遂还是将一切告诉了王熙凤。 王熙凤垂了头,好半晌无话,就在平儿担心懊恼得直落泪时,才慢慢抬了头,问她: “平儿,你告诉我这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我和贾琏之间,选择了我?” 被王熙凤清凌凌的目光注视着,平儿直觉心跳骤然加速,连哭也忘了。 不是“琏二爷”,也不是“二爷”,而是他的名字,“贾琏”,如同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半分感情。 乌云散开,混沌尽破。 “贾琏”这两个字,犹如魔咒,打破了她心里最后那一丝忧惧。 平儿深吸口气,慢慢问: “二爷无情,太太凉薄,满府里除了废物,便是禽兽,再无一人可信。 奶奶想我怎么做,只管吩咐。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如果,我为了自保,有一天要对那尤二姐,或者对贾琏下手呢?” 王熙凤看着她视死如归的小脸,也收了笑,慢慢问。 她欣赏有道德底线的人,可这样的人,却往往容易被那些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利用,伤害。 如果平儿想要做个好人,她会尊重,会帮她,但是恐怕就不能留平儿在身边了。 因为王熙凤很清楚,这是个吃人的社会,她做不了好人。 “人都说奶奶心狠手辣,可我跟在奶奶身边这些年,是最清楚的。 奶奶,从来不会主动坑害谁。” 平儿轻笑,擦了擦脸上刚刚的泪痕, “如果有一天,奶奶真要除了谁,平儿也相信,奶奶有自己的原因。” “哪怕我是要除了贾琏?”王熙凤追问。 “哪怕奶奶要除了贾琏。”平儿答得干脆,没有一点犹豫。 看着王熙凤并不意外的表情,平儿想了想,总觉得不大对, “奶奶是已经有主意了吗?可我方才也说了,即便是那梦里,奶奶顺利除了那尤二姐,可到头来,结局依旧不好。 虽然是二……贾琏坚持休妻,可当时大太太和太太皆未阻止。 奶奶这次不论做什么,可要慎重。” “我知道。 尤二姐,从来就不是最大的问题,如果说从前我看不清,我小产后又遇此奇梦,早就想明白了。 是老天看我为贾府辛苦那一世,却不能得遇良人,才给重来的机会。 所以我不会再和什么多姑娘尤二姐之类的纠缠了。 她们最大的错,其实和我一样,错看了贾琏。” 王熙凤看着她, “贾琏,才是我要解决的最大的问题。” 大约是这一次过听到了太多大逆不道的话,此时平儿已经非常淡定了,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聊家常: “二奶奶,是真想除了他 ?可就算如此,只怕也比大奶奶强不到哪里去。” 李纨这个例子就在眼前,要在贾府立足,必须有个丈夫,否则就只能混得她那样形同槁木了。 虽然二奶奶才貌能力皆要胜过大奶奶,可大奶奶好歹有个兰哥儿,二奶奶可只有个巧姐儿。 “还以为你要劝我,不要伤人性命。”王熙凤反而有些意外了。 平儿这接受程度也太强了。 “二奶奶的性命,那一世便是伤在这些人手里,难道如今好容易重来,我倒要劝奶奶行善不成。” 平儿反而笑了,主动拉着王熙凤的手, “奶奶不必再试我了,我只要奶奶好好儿的,至于那些人的死活,我早不在意了。” “那好,我的确有个计划,从我小产后开始,已经在筹谋了。只是我前一阵身子不好,时机不到。现在看着,应该差不多了。” 王熙凤说着,反手握住平儿的手, “你也是个聪明的,那我便告诉你,只是我这计划,险而又险,一个不当,怕是要比那一世里还惨。 你上了我这条船,如今又不肯下,日后再没机会了。 我这计划能成固然是好,但极 10. 凤姐柔弱不能理事 [] “放心,我早料到了。 你不是说了,彩霞前儿鬼鬼祟祟去找鸳鸯?我估摸着,便是太太不舍得动她自己的嫁妆,把这主意打到了老太太的私房上头。 老祖宗的东西,可比我和太太加一起还多,只是不肯松手罢了。 咱们且不管,只让他们去分争,终究不论是谁的私房,横竖别想着动我的。 至于那两个太医,上回他们来时,我也都给了足足的银子,只说府里管事艰难,我想着趁此机会多养些时日,也是怕日后还有反复,现下就对府里说我大好,万一再有什么不好,岂不是让老太太、太太们白欢喜了一场?因此暂时对人只说我身体底子太虚,还要再将养些时日。” “原来二奶奶早想到了。” 平儿松了口气,笑道, “那王、李二位太医,虽然年岁不轻,却也不是迂腐的顽固,加上往日里常在各家走动,如何说话,再了解不过,料来是没什么妨碍的。 只要他们不说,咱们自己再小心些……可是,林姑娘怎么办?” 平儿说着,忽然眼神一动。 王熙凤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担心什么: “林姑娘来找我的事,本来也是瞒不过的。不过我留她说了什么,别人却不知道,想来无妨。” “奶奶还是小心些罢,林姑娘为人太过直率,难免有不防人的时候,下回再见着林姑娘,还是多提醒她两句才好。” 平儿心里担忧,一时间说话也没了顾忌,直接皱眉道, “旁人就算了,尤其那日薛大姑娘来时,还受了奶奶好一番奚落,若是她不小心听了林姑娘在教导奶奶账本,如何肯替奶奶遮掩?” “她自然不会为我遮掩,不过若是为了她自己呢?” 这点王熙凤自然也早想到了。 见平儿不解看她,却不再细说了,只道,“先好好歇着吧,最迟明儿,你就知道了。” 平儿细想那一世后面跟着的事,心里恍惚有了些猜测,只是到底不能确定。 待要再问,却见王熙凤眼睛已经闭上了。 回思这一日里也确实发生了太多,她便也不再多话,只是将王熙凤被子盖好,自己也努力去睡,好养足了精神,应付明日。 王熙凤所猜不错。 不过两日后,黛玉再次来见了王熙凤,这一次照旧逗留了半天,至晚间紫鹃来找,她才和王熙凤分开。 “姑娘觉得怎么样?可累着了?有哪里不自在?”紫鹃一见了林黛玉出来,忙忙的便赶了上来问。 “哪里有什么,不过是来和凤姐儿说说话,她这里日常有女先生来说故事,我觉着还挺有趣儿的,这有什么累的。” 林黛玉笑说,回头对廊上的王熙凤眨眨眼,转身走了。 “奶奶觉得,可要提醒一下林姑娘?”平儿回头,有些不解地问。 如果她记得不错,紫鹃那事很快便要闹出来了。 “我已经婉转说过了,再说细了,反而不好,且看着吧。”王熙凤自然也知道她的担忧。 紫鹃假称要南下回家去,让宝玉犯了呆病,满府里闹了个天翻地覆,也将黛玉置于异常尴尬之地。 但是,王熙凤并不觉得又有什么妨碍。 书里这一段写得很明确,贾母和王夫人哭得不行,受了好大惊吓,薛姨妈又说什么从小儿的情分,兄妹一般,可是那又怎样? 宝黛婚事依旧无人做主,薛姨妈一家照样住在贾府里大力推进“金玉姻缘”项目。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原来的路线行进,根本不会因为贾宝玉这一场病有什么本质改变。 而黛玉,她年时敢当众喂酒宝玉,显然并不畏惧这些人的目光和口水,那么,她又何必多费心神,枉做小人而已。 “她若要落水,我会提醒。可若是她能自己游上岸,我又何必再三拦阻? 只管等着看吧,林姑娘,可没你想的那么软弱。” 到了晚饭时分,王熙凤见平儿还是闷闷不乐,于是笑道。 平儿皱眉,还没说话,却听外头丰儿小声回话。 这就怪了。 如今王熙凤早不管事,且为身子着想,还早早发了话,不论早晚,一应大小事皆不许于用膳时分回复,若是她在午休,也不可大声说话。 这些其实本来就该早早立下规矩,只是王熙凤管家期间,家里时常有各项事务回报等她决断,因此这十多年来,竟无一次用膳时是好好吃完的。 至于午休小憩,更是不用想了,十日里倒有□□日,会有大小人等有话来问,至于那难得清闲的时候,又有个贾琏,不分时候的胡闹。 因此王熙凤刚说要午休的时候,院里院外,无人不咂舌的,只是不想她竟真能忍得住不再插手家内事务,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说她转了性子。 只是不论众人心内做何想法,横竖二奶奶休息时,是再无人敢有丝毫喧哗。 这次却是怪了。 “你去看看,可是老太太那边的事。”王熙凤低声吩咐平儿。 老太太那边? 平儿心头微紧,忙起身出去,不动声色问了丰儿几句,便让她在外头等着,自己进来来给王熙凤回话。 “如何?”王熙凤继续吃菜,一边随口问她。 “奶奶料事如神,是方才林姑娘陪着老太太用过晚饭,老祖宗因问起了林姑娘可是来看望过二奶奶,又说了些二奶奶身体的话。 丰儿说,那屋里的一个小丫头子平日里和她相熟,听说了,便来告诉。” 平儿点头,给王熙凤解释,又问, “丰儿说,那小丫头怕惹人耳目,着急想着说了话,人便要走,好容易叫她给拦下了,现下正在小厨房等着。不知道奶奶可要让她进来,细细问她?” 王熙凤轻笑:“怕不是想让我细细问她,是想让我重重赏她吧?” 这个小丫头既然这么快过来,又说听到了贾母和林黛玉的话,必定不是一般不起眼的粗使丫头,如今这么大喇喇地过来,只怕早有人看了去了,如今再要遮掩,哪里还来得及。 “奶奶说的是,她这么特意跑一趟,自然是为了领赏。” 平儿也笑,这些小丫头子的心思,她自然也知道,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不是来害奶奶的,便也没什么好怪责的, “不过奶奶真不想听听,林姑娘都和老太太说了什么?” “不必听,我已知道了。”王熙凤悠闲又喝了口汤,这才轻笑,对平儿眨眨眼。 平儿想起林黛玉之前离开时,对王熙凤回头那一眼,如出一辙。 “奶奶早知道老太太会问了?所以奶奶也早和林姑娘说好了,要怎么应对?” 平儿立刻猜到。 “好平儿,你快去吧,随便抓一把金瓜子打发了那丫头,咱们好继续吃饭。” 王熙凤对她挑挑眉, “今儿可是有你最喜欢的金丝三鲜汤,你再拖拉,我可喝完了。” “奶奶就知道欺负人!”平儿跺脚,果然快步走了出去。 只是她也不去小厨 11. 王夫人强势耍威风 [] 眼看着王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彩霞细思一回,低声道: “其实,太太也不必太过发愁了。 二奶奶纵然暂时不管家,难道真能看着不管?只怕终究还惦记着。 没听林姑娘也说么,二奶奶要强,只强撑着呢。既然如此,太太何不去找她要? 料想只要太太略透一透口风,让她以为日后还能回来照旧管家,要她什么她不肯给? 这些年来,本来不也是这么着么,不过劳动太太多费几句话罢了,也是委屈太太了。” “这有什么的?我是她姑妈,她病了这些时日,我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况且,这也是为着府里上下的花销,我既是做媳妇的,自然也愿意。” 王夫人说着,吩咐彩霞去她私库里拿了她的体己首饰来。 翻找半天,终于找着几样样式不合她如今身份,寻常也不怎么戴的,只是将要送人,到底不舍,又拣选一番,到底留下一样,便将剩下两件用上好红木匣子装了,往王熙凤这里来。 然而,等到王夫人扶着彩霞,带了人浩浩汤汤一路来到王熙凤屋外,却连门也没能进。 “太太稍等,二奶奶如今日日养病,这些天来都是天一黑便叫掌灯用饭用药,不到一刻钟前,刚刚洗漱歇着了。” 廊上伺候的嬷嬷小心回禀,心都要跳出喉咙眼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只以为王夫人当真日日念佛,心慈不理事,可她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岂能不知道当日二奶奶还没入府时,王夫人管家,这府里是何等光景。 不说有没有赏,不被罚便是好的了。 且若是当真出了差错被罚也便罢了,却只是一点,只要是王夫人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事,你便是有几十张嘴也说不清。 因为这根本就是个只听身边人的主,但凡她自己屋里的丫头子说上两句话,对的也成了错的,一律拉下去严惩。 你若是低头认罚便罢,若还再敢叫屈,管保罚得更重,还美其名曰:赏罚分明。 我呸! 不过就是个分不清是非对错的糊涂人,偏巧还投了个好胎,又嫁到了这府里,成了个主子罢了。 别的不说,便看老爷一年里头,十停有九停皆宿在赵姨娘房里便知道了,平日里,除非在老太太那,否则几乎连她面也懒怠见上一次,可知这就不是个能说得通话的主,否则,王家还在,便是为了面子情,也不该这么无视正头娘子的。 不过是厌恶至极,又顾着身份,实在撂不开手罢了。 这沈嬷嬷一边想着,一边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外头沈嬷嬷这里心里只管盼着王熙凤赶紧出来,里头的丰儿虽然不知道,却也是一样的想法。 只是她虽然能进屋里,却也照样不敢贸然擅闯,只站在帘子外头,低头回话,也不敢直接禀报王熙凤,只是心里一边催促着,一边等着里头平儿的信。 王熙凤此时心思却还没回来。 “奶奶?奶奶!奶奶可是梦魇了不成?奶奶?二奶奶?” 平儿在她耳边一脸唤了好几声,才见着王熙凤终于回神,慢慢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怎么了?我又没聋,只不过刚要睡着,一时半会的没醒转过来,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王熙凤一边抱怨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东西慢慢挪到了被子下面。 “奶奶,外头丰儿来回,说是太太忽然来了,还带了好些人,提了不少东西,过来瞧瞧奶奶的身子。” 平儿挪了支蜡烛来,瞧着王熙凤的神色果然并无异样,这才放了心。 王熙凤皱眉,看着平儿已经取来了衣服,忙忙地就要伺候自己起床更衣,沉声道: “忙什么?她一来,我就要见? 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再没听过探病赶晚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穷得没米下锅,竟来蹭饭吃的。” 平儿闻言,“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 想了想,她出去隔着帘子吩咐丰儿:“去回太太,就说二奶奶才刚用了药歇着了,请太太略等等。” 她这里说了就回去了,外头却是唬了一跳. 只是凤姐如今虽然并不管家,可余威仍在,且院子里外依旧由平儿管着上下,规矩更严,且平姑娘现下不必前后各处地奔波,每日里只在院里伺候凤姐,因此盯着他们底下人的功夫反更多了。 但凡他们手脚不够利落,或者略有了什么小错,立时便会轻易被察觉,几不可能蒙混过去。 因此这几十天来,院里众人不仅不敢造次,反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 如今看平儿不过说了句话便照旧走开,丰儿不敢擅入,又低声唤了几声,不见里头回答,只好回来,低声和王夫人说了。 她话音刚落,王夫人还没开口,倒是先把个沈嬷嬷唬了一跳,心里还没细想,脚下已经往旁边让了几步,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离得王夫人远些。 王夫人果然一听便要发作。 她从嫁进贾府后,便在贾母跟前立规矩,做了多少年的小媳妇后,才终于有了儿媳妇可以摆一摆婆婆的款,谁知道没几年珠儿便死了,她如今一见了李纨,便想起过世的贾珠,只觉得心头无限郁卒,干脆也就吩咐了不许李纨总去前头她那里来。 宝玉还小,又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纵是之后有了媳妇,也不知道是怎生个光景,还好有个王熙凤,自从进来贾府,不怎么往她婆婆那里去,倒是常来荣禧堂,日子久了,王夫人几乎要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姑姑,而是她婆婆了。 这样的无礼,她真真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甩袖离去的好。 “果真?她也有今天! 往日里,不是好姑姑好外甥女的处着么,旁人看了,谁还能看出来我才是她正经婆婆! 怎么今儿人家巴巴儿地去看她,她倒是不见,真真稀罕。” 另一头的邢夫人也是想到了这一节,却和王夫人的气闷不同,她忍不住便叫起好来。 她此时虽还没歇息,正也已准备睡了。 正要卸了钗环洗漱,却听外头回话,将王熙凤院里的事说了。 邢夫人立时心情大好,忙吩咐带了那报信的小丫头进来说话,又难得大度地赏了个碎银子,这才让去了。 “这有什么?许是二奶奶这回吃了亏,反而想明白了呢。 这也不是我们说,到底是太太做得太过了些,大太太可还送了些补品果子的呢,虽是禀了老太太,动用的官中的,可到底是咱们的一份心。 荣禧堂那位 12. 二奶奶巧设连环计 [] “太太恕罪。” 丰儿唬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到底避开了头脸,只是手上还是被洒了个正着。 “太太恕罪。” 滚汤的热水烫得她皮肤热辣辣的疼,眼泪立刻就滚滚落了下来。 却还不敢哭。 她赶紧跪了下来,口称“太太饶命”,连头也不敢抬,只是到底声音发颤,身子也抖个不住。 “太太消消气,她一个小丫头子,知道什么,没得和这样的丫头生气,倒是失了身份。” 彩霞也唬了一跳,赶紧上来劝。 “都是你!连个茶也不会伺候,还不赶紧下去!在这里没得惹太太生气。” 沈嬷嬷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也拦在了丰儿前头,状似无意地挡住了王夫人视线,回头呵斥她道。 “是。是。是我的错。”丰儿声音发颤地又磕了个头,这才叫小丫头子扶了下去。 王夫人刚才是一时气血上头,此时被彩霞劝了几句,又看了那丰儿手腕上烫出来的水泡,也冷静了下来。 只是她自忖主子身份,便是要说什么,也不好开口,便只眼见着丰儿被扶了下去。 “太太消消气,不过是个丫头子罢了,不值当的。” 彩霞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给王夫人拍背,又有沈嬷嬷赶紧送上了新的茶水点心上来,又让小丫头子赶紧上来收拾了地面。 一行人忙忙碌碌地折腾了半晌,王夫人也终于息了火气。 她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得里头终于有了动静。 几人立时齐齐回头,却见王熙凤已经扶着平儿走了出来。 王夫人起身,正要说什么,却被王熙凤抢先一步,开口笑道: “平儿,还不给太太换了菊花茶。 太太最近看来有些上火了,不好在自己屋里发作,来了我这里,怎么敢不好生招待。” 彩霞、沈嬷嬷等都正要上来行礼,就听她突然这么一席话,当下都有些猝不及防,竟就愣住了。 “你说的什么话!谁说我上火的!好个不懂礼数的丫头!见了长辈不行礼,开口还这般阴阳怪气的!我王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王夫人率先回神,立刻怒道。 “太太别生气,王家教导我,自然没有教导太太这么用心。 比如这探望生病之刃,我就从来没学过,要等晚上人即将就寝之时,偏要将人唤醒,这等礼数,当真从未听闻。” 王熙凤轻笑,并不恼怒,连声音也未抬高。 “你……你…… 若不是看在你方才小产的份上,当真要好好教教你礼数!” 王夫人气到手也在抖了。 一旁彩霞见了,赶紧上前,一边拍着王夫人胸口,一边给她递了个眼色。 “丰儿呢?往日里不都是她上的茶?”王熙凤却恍若未闻,回头只管问上茶的沈嬷嬷。 “丰儿不小心打饭了茶盘,我让她下去了。”沈嬷嬷忙笑回,一边手脚麻利地下去了。 “是么?想是太太身份尊贵,往日里伺候我的丫鬟,确也不配给太太奉茶了。” 方才顺过气来的王夫人闻言又是一梗,待要发作,却见王熙凤根本没看自己,仿佛随口家常一句话罢了,说完便端了茶杯,低头喝了一口。 抬头看王夫人依旧冷冷看着自己,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煞是好看,王熙凤放下茶盏,这才不紧不慢地笑问她: “太太来,是单为着瞧瞧我,还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听平儿说,太太来了好一会了,说是定要瞧瞧我,才能放心离去,想是关心我了? 既然如此,太太只管放心,这两位太医的药我用着很是不错,眼见得身子是一日好过一日了,想必很快可以恢复如初,到时候也便可以重新帮着太太管家了,也不用太太再如这几日般辛苦了。” 王夫人听问,又被彩霞拉了拉身后衣袖,这才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 强行挤出个笑来,对王熙凤道: “正是呢。你这才刚小产,很该养一阵子的,不必急于一时。从前你没国门时,我也是一人独自管家的,也没什么,还是你这身子要紧,该好好养一阵,才能康健,也好为琏儿再生个子嗣才是。 他与你这些年来,虽然夫妻和睦是好,可你们总没有个孩子,到底叫人担心,也替你们着急。 这一向你又每日管家,操了多少心,我都是知道的,只是心里疼你,面上却也为你做不了什么,便是今日来,也是斟酌再三,只怕来多了耽误你休息,只是一直不来,到底不安啊。” 她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几乎要连自己都打动了。 末了,还逃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一副真心实意替王熙凤担忧的作派。 王熙凤心下冷笑。 话说得有多漂亮,就越衬得她此刻的行为有多可笑。 如果真是关心自己,何必这个时辰才来? 她每日的作息,满府里上下稍加打听,便可知道。 可是王夫人显然不清楚,因为她就不想关心。 在她的逻辑里,关心一个小辈,便是这样偶然想到了,便一时兴起过来,说两句假意关心的话便是了。 不过这也不全怪王夫人吧。 王熙凤想着,有些自嘲。 书里原本的那个傻女人,如果在这里,是不是当真便会感动得将王夫人真当成自己人呢? 哦,不是,她本来就一直这么做的。 从来不敬婆婆,只孝顺姑妈。 固然,邢夫人不是个好婆婆,可难道王夫人真就是个好姑妈了? 书里的王熙凤,或许有些亲情,更多的,怕也是看贾母更看重家政这一房吧。 说到底,不过是一半亲情,一半站队罢了。 “姑妈费心了。这些天来,姊妹们都看过我,感觉并不会累着哪里,不过姑妈担忧,我心领了,现下瞧了我,想也可以安了。 多谢姑妈辛苦跑这一趟了,我才吃了王太医的药,现下精神不济,就不陪姑妈多坐了,改日再去给姑妈请安。” 王熙凤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且等等。” 王夫人看她说不到两句话居然就摆出这副送客的架势来,心里更加气恼,只是来都来了,该说的总要说出来,否则就这么空着手走了,岂不白白忍了她这么一通阴阳怪气的排揎。 “你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好生保养,这才几次三番留不住个孩子。 如今我实在不能放心,有些话,虽然私密,可到底要仔细嘱咐你一番才好。” 王夫人说完,回头看了眼彩霞,后者会意,忙退了出去。 “看来姑妈是有生子的秘方告诉我了,你们且退出去吧,我唤你们再来,这么好的法子,姑妈可算舍得告诉我了,可不能错过。” 王熙凤也便笑着吩咐了平儿几个,后 13. 绿茶专治佛口蛇心 [] 她忽然一矮身,避开了王夫人的动作,同时侧身坐到了地上,一边朝着外头高声唤道: “平儿——沈嬷嬷——快!快去叫太医!” 外头平儿立刻带着丰儿冲了进来。 “奶奶!奶奶怎么这样了!快!丰儿快帮我扶奶奶进去歇着。” 丰儿进来,也早吓了一跳,听平儿催促,这才回神,赶紧上前去,一人一边,将王熙凤扶了起来。 “平姑娘,往日里要请太医,都是递的老爷的帖子,可现在?” 丰儿想起进来时,沈嬷嬷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 “沈嬷嬷虽然比不得周瑞家的,可到底也是办久了事的老人了,不必你费心。” 平儿瞥了她一眼, “还呆站在这里干什么!奶奶这里站都站不稳了,还不过来伺候奶奶更衣!” 丰儿呆了呆,连忙跟上来,只是到底束手束脚,又担心: “可待会太医怕是还要来看诊,奶奶是不是先不急着更新歇息?” “糊涂东西!我是要你给奶奶换身干净衣裳,难道太医来,奶奶就要穿这刚跌坐在地上的脏衣裳不成! 罢了罢了!你也不用在里头伺候了!出去将奶奶素日的安神茶沏了来!若还不会,你也不用在这院里当差了!” 平儿扬了音量,这时候心里也当真动了气。 丰儿慌里慌张,本来也不安得很,此刻听她说话,连忙告罪退了出去,一抬头正撞见了王夫人瞪着自己,又是一慌,也不及行礼,立刻便小跑着出去了。 “太太,这可怎么办? 那沈嬷嬷方才已经跑了,我一个分神,就没拉住,此刻只怕已经去求老太太要帖子,请太医了。 老太太本就心疼二奶奶,前儿还说要亲自来看看呢,若是让里头知道太太推了二奶奶,必定要闹起来。 咱们得赶紧想个法子啊!” 彩霞慌道。 王夫人本来还自心虚。 她自小便受父母兄长疼爱,虽然和王子腾关系不算亲厚,可她身份摆在这里,后来又嫁来了荣国府,两府关系亲厚,从来也没什么人敢欺负她。 便是贾母不喜自己,可看在贾政的份上,后又有了能进宫的元春和酷似荣国公的宝玉,贾母明里暗里,也从来也不会有一点苛责。 除了早年没了贾珠,是她一生之憾,其他人、事上,她几乎就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 顺风顺水地过了半辈子,王夫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避开自己的耳光。 她虽然鲜少自己动手,可凭她的身份,要料理任何人,都不可能有人敢躲! 今天,这个王熙凤,往日里只知道逢迎自己的外甥女,贾府里名义上管家,实际上一直还是听从自己的这个琏二奶奶,如今居然敢躲! 而且,她躲就算了,居然还立刻在自己面前自行摔倒? 一直到平儿和丰儿风风火火地进来扶走了王熙凤,王夫人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 本来看着彩霞也慌慌张张跑进来,她还想和她商量一番,不想如今却听得彩霞这样一番话。 这言语之间,竟然也断定了方才王熙凤倒地,是自己推到地上的? 王夫人再蠢,此时也知道自己是被陷害了。 而且,别人就算了,就连自己身边的彩霞,也毫不怀疑地就认定了,是自己的错! 一时间,第一次知道被冤枉是什么感觉的王夫人不觉一阵气血上头,直气得头晕眼花。 她一甩帕子,当即朝里头冲去,一边走,一边又骂。 “丧良心的小蹄子!我什么时候推的你!少在这里给我装相!出来给我说清楚了!” 彩霞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拦。 “太太!太太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平姑娘别生气,我们太太也是着急担心,一时……” “啪!” 彩霞话没说完,忽然兜头挨了一记耳光,又惊又怕,却还不敢放手,只好跪在王夫人前头,依旧不敢让开。 现下是挨耳光,她今天如果真什么都不做,眼看着太太闯进二奶奶屋子里去,只怕明儿就连挨耳光的机会都没了。 “好放肆的小蹄子!我平日里宽待你们,你们就得了意了,真当自己是什么有脸的人物了! 胳膊肘子往外拐!连我也敢不放在眼里了!” 王夫人指着彩霞冲着里屋骂了半天,却见彩霞依旧跪在地上,便忍不住上手去拉她。 “太太!太太息怒!奶奶现下还病着,求太太体谅,有什么都等明儿!求太太体谅。” 丰儿刚跑回来,就见了这情形,也不敢再等人来劝,赶紧跑去,也跪在彩霞旁边,只是哭着磕头求饶。 王夫人无法。 她带来的人虽然多,但是琏二奶奶的威势也仍在,两边都不敢得罪,便只在外头站着劝,皆不敢进来,一边焦心地不住往外头看去,只盼着里头贾母或是贾政能来个人,赶紧把这骂上头的王夫人给请回去。 里头王熙凤早听到了外头动静,此时却也是有些惊讶。 她既然走了这步棋,自然知道王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可她本以为王夫人虽然看着不大聪明,却也不至于真蠢到书里说的那样“天真烂漫”。 如今看来,这情绪管理能力的确不如个小学生。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直接动手打人。 方才茶泼丰儿,还可以说是激动之下,一个不小心,可彩霞这可是清清脆脆的一个巴掌。 就算是她的丫鬟,可贾府素来喜欢宣扬自己从不苛待下人,王夫人又一天到晚学贾母念佛,怎么居然能这样下手! 这耳光可不同于斥骂,丢人的也不只是彩霞,还有她王夫人! “别。” 眼看着王熙凤神色,平儿就猜到她想要出去,平儿赶紧拦住了。 王熙凤回头蹙眉看她: “她想打的是我,我怎么能让彩霞替我挨打?” “已经打了,现在出去,不担帮不了彩霞,只会让太太更加生气,日后彩霞岂不更不好过?” 平儿低声劝道,自己心里到底也是不忍, “毕竟是太太的丫鬟,现下不过一时气愤,过后自然弥补她的。奶奶不必太放在心上。 若是实在心疼她,日后找个机会弥补便是。 可现下若是出去了,太太只会觉得奶奶心疼彩霞,奶奶想,这以后彩霞会怎样?” “我知道了。也是,此时我不便出面,日后再私下赔偿的好。” 王熙凤便点头,平儿说的道理,她自己略一细想,也便明白了。 只是她到底是现代人,总没办法真当她们是下人看,不过此时也不是矫情这些的时候,便叹了口气, “今天委屈丰儿和彩霞了。丰儿是咱们院里的人,还好办,日后总有机会。 至于彩 14. 圣母巧对口是心非 [] “放屁!什么真的假的!二奶奶身体要紧,我难道还敢浑说!还不快去!” 平儿一听,当即大怒,难得地厉声啐了她口,直接将人拎了起来,朝外头推去, “太医一早便说了,二奶奶这身体,必定是要静养才好,不想竟三天两头的还是生气。 况这样的天气,便是寻常人也要注意,奶奶怎么还敢坐地上? 谁不知道小产也要坐月子,况且奶奶这身子骨?你还不肯去,只在这里和我磨牙,若是真误了奶奶的性命,你不称称自己的斤两,有几条命够赔的!” 府里下人哪个敢这样随意诅咒主子性命的? 听她这样说了,丰儿哪还能有怀疑,不等平儿把话说完,也不用她推搡了,自己赶紧便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忙忙道, “平姑娘放心!二奶奶的身子便是我的命!便是老祖宗已经睡了,我就是冒死得罪老祖宗,也定将话带到!” 平儿闻言,心头好笑。 这丰儿倒是个伶俐的,喊这么大声,只要不是个聋的,周围的丫鬟仆妇便都能听到。 这一来,不光给她自己表了忠心,也是给老太太递了了个台阶,便是老祖宗之后来得晚了,也没人会说老祖宗不关心二奶奶,只会说她岁数大了,歇得早,没听到而已。 且不光贾母有了台阶,那沈嬷嬷一直请不来人,也可以此借口,三方脸上有光,倒真真是个伶俐人。 只是这些日子,自己竟从不知道她这般机灵,也不知是从前掩饰得好,还是当真来时是个蠢笨的,跟了奶奶这些日子后,才学得这般? 只这一会子的功夫,王夫人也已经反应过来,加上骂了这好一会子,也是累了,便坐了下来吃茶,一边用眼神剜了彩霞一眼,示意她出来说话。 彩霞只觉得心里吃了黄莲般,有苦不能说,只好上来堆了笑,想着先劝下平儿,别将事情闹大。 “平姑娘,这是怎么说的?太太不过是关心二奶奶的身子,一时顾不上,话说重了,到底是长辈的一番关心,怎么就闹到这样了。 平姐姐不然还是劝劝二奶奶吧?老太太毕竟上了年岁,这会子若实力闹了起来,一宿不得歇,岂不是咱们的罪过? 更有那起子糊涂小人,专爱挑唆主子闹事的,不说二奶奶身子不好,倒要说是二奶奶小产后矫情不晓事,不知道体贴孝顺长辈。 你是个聪明人,怎知道人言可畏的话?往日里都说平姑娘最是体贴的,怎么这次倒不帮着劝劝?到时岂不连你也有错了?” 彩霞一边说着,一边还小心看了眼里头,却见门帘丝毫不动,里头也是一点儿动静没有,也不知道里头王熙凤到底听没听到这话。 不过,她这话王熙凤没有反应,却是给平儿提了个醒。 老祖宗才是大事,丰儿一个小丫头子,便是有什么,眼下也不是细想的时候。 平儿于是回头,细细看了她一眼,忽的露出个少有的冷笑: “是我小看你了,不想你也有如此口才。只是是非黑白,却不是你两句话能颠倒了个儿的! 你有这会子功夫劝我,方才怎么不知道劝劝太太? 你既知道太太关心二奶奶,怎么方才还能眼见着二奶奶站在这里说上半天话? 方才做个哑巴,这会子倒是伶俐起来了? 晚了!” 平儿一边讥讽说完,一边早快步走回了帘后。 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彩霞愣在了原地。 正回思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却听得王夫人已经站了起来,大声道: “好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下作蹄子!连我的人也敢骂了! 这就是你们二奶奶调教出来的好丫头吗!我今儿也算是开了眼了! 你站过来!彩霞别怕! 她今天敢骂到你的脸上,就是不给我的脸! 便是老祖宗来了,我也不惧! 老太太素来是个懂礼数的,难道还能看着她欺负到我头上不成!” “二奶奶?二奶奶你醒了?可要喝水?” 里头平儿忽然开口,声音里的喜悦和担忧拿捏非常到位,王熙凤从梳妆镜前回过头来,默默给她竖起了个大拇指。 然而她这刚刚化好的“病弱妆”实在是吓人,猝不及防之下,倒是吓了平儿一跳,一句“二奶奶”差点都没说下去。 王熙凤捂嘴无声地笑了,让她扶着自己坐回床边。 外头听得王熙凤醒了,王夫人立刻觉得自己果然是被骗了,立刻扬声复又骂了起来。 只是她到底不大会说话,这会子已经骂到第三轮了,口里早没了新鲜的话头,只是把那几句“充狗头”,“真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了”,“管了几天家兴得不知道自己是谁”,“连个孩子也保不住”,反反复复地来回骂了好几遍。 她自己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嘴笨,为了对王熙凤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害值,只好把音量加到了最大。 如此过了一刻钟后,等到外头浩浩荡荡一群人赶来时,众人便听得她正在用近乎尖叫的嗓音喊着: “……不过是平时看着我老太太给了你几分脸面,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以为你仗着旁人的势,就能骑在我头上,那你就错了! 我实告诉你,如今不过看你年轻,还能得用,要再等几年,你一个蛋也生不出……” “太太!” 就在平儿终于快要忍耐不住,王熙凤也开始怀疑她这场戏的观众是不是真的来不了的时候,外头终于有一道女声及时打断了王夫人的滔滔不绝。 “像是三姑娘。”平儿惊讶地问,有些不确定,“只是不像是三姑娘的作为。” 这话有些不通,王熙凤却立刻知道了她的意思。 声音是像三姑娘探春的,只是这样当众打断王夫人,等于是在下了王夫人的面子,这样的行事,的确不是平常那个一直小心谨慎孝顺王夫人这个嫡母的庶女探春会做的。 “是探春。她虽是好心来帮忙,却只怕她还是高估了王夫人的智商。” 王熙凤叹气。 平儿不解看她。 “她不是在帮我,是在帮王夫人。如果我没猜错,三姑娘怕不是一个人来的。” 王熙凤给她解释,末了,又有些叹息, “不过很可惜,以王夫人的脑子,只怕看不出这点,只会以为探春居然在这种时候站在我这边。可惜了探春这一番苦心了。” 平儿点头,瞬间会意: “所以刚才二奶奶让我出去时寻机骂一顿彩霞,也是为了帮彩霞,好让王夫人不再因为彩霞阻拦自己闯入内室,而迁怒于她吧? 只是她方才那一番话,句句都在暗示二奶奶惊动老祖宗,太过不孝。 如此阴阳怪气,我实在为二奶奶不平。” “彩霞不过是在王夫人手下讨生活 15. 病弱媳恃宠竟生骄 [] 王熙凤这里本来刚刚才收住的眼泪,眼看着便又滚滚落了下来。 “我的儿,我知道你委屈。你别怕……自然有老太太给你做主。啊?” 一旁的尤氏见老太太和王熙凤两人对坐痛哭,连忙上前劝道。 说着,她身后的探春几个也都上前,纷纷开口劝解。 几人轮流说了好些话,这才渐渐止了哭泣。 王熙凤也才终于擦着眼泪,抽泣着对平儿道: “你去外头,瞧瞧宝玉,就说我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回去,夜深露重的,他自己身子也不好,怎么敢大半夜的乱跑。让袭人赶紧带着他回去。” “来的是晴雯。二奶奶放心,我这就去说。”平儿听她提起“袭人”两个字,眼神微闪,面上却似无意地说了句,便抬脚出去了。 王熙凤这才回头,不好意思地对贾母道: “老祖宗和珍大嫂子怎么也来了,叫我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是和姑妈有些误会,哪里就用劳动诸位了。 还有林妹妹,你身子也不好,四妹妹年纪又小,都快回去吧,我不过是晕过去几次,又不是真要不行了,你们一个个的……” 她话没说完,便被贾母一拍手,“哎哟”一声,打断了。 “还不快敲木头。你这张嘴!什么话都敢浑说!真是越发不知道忌讳了!” 贾母佯怒道,又瞪了眼刚刚回来的平儿, “你也是,不知道劝着你主子,成日里还这样不沉稳,凡事不知道个轻重。真要出了事,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个!” 平儿脚步微顿,知道贾母这是意有所指,也不敢辩驳,只是低头应了。 跟着,却又不等贾母开口,便转向王熙凤,小声道: “二奶奶现下觉着怎样?我出去时见丰儿和沈嬷嬷都已经回来了,现在外头伺候。” 王熙凤眉头微皱,看了眼外头。 丰儿和沈嬷嬷都是去找贾母,求一道拜帖去请太医的,这两人回来了,却不来回禀此事,显然,是贾母不同意了。 “既然回来了,就让丰儿下去歇着吧,让沈嬷嬷去给丰儿看看伤,跟她说,我吩咐的,暂时就别来伺候了,先好好歇着。” 略一思索,她便吩咐平儿。 等平儿出去了,她这才看向贾母,笑道: “哎呀!忘了吩咐上茶了。 平儿这丫头也是,跟我久了,好些事也不知道亲做了,老太太进来这么久,也不知道主动看茶。 看我面上,老祖宗可别和她计较。” “你是她的主子,她自然一心都是你,现下你又出了这样大事,她顾不得旁的也是有的,我是什么人了,就和她计较?再不能够的。” 贾母也笑,又回头看尤氏等人。 几人连忙赔笑,都说“不敢”。 只有林黛玉,进来后她便一直没怎么开口,这时候忽然笑道: “平儿忠心,难得有这样的好下人,你很该赏。况且这会子夜深人静的,人都该歇着了,便了沏了茶来,谁又喝那个?没的白折腾罢了。” 王熙凤嗤笑一声,看了她一眼: “怪道都说你牙尖嘴利,果然如此。 人都还病着呢,你也不说让我一让,真真儿的枉费我素日里待你的好,真是白替你操了那些心。” 林黛玉哼了她一声,转过脸去不答。 “玉儿是个好的,你待她怎样,她自己怎不知道?你呀你,平日里就碎嘴饶舌的,现下还不消停。” 贾母好笑,方才一直听她和林黛玉说话,直到这时才开口道, “瞧瞧你这脸,都白得不成样儿了,还不赶紧歇会养养,明儿一早,可怎么见人。” “见人?” 王熙凤似乎没听懂。 “老祖宗疼你,大晚上的,特特吩咐人请了我来照顾你,还说现下晚了,不好打扰太医。只等着明儿日头一出来,便要派人去下帖子请了常太医来瞧。” 尤氏这时候也适时帮腔,她也的确是刚刚贾母特意吩咐人从东府里叫过来的,自然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忙笑着附和道。 “怪道呢,我说大老远的,大嫂子怎么来了。” 王熙凤靠回身后软垫上,说话也有些虚弱,显然是方才刚哭了一场,有些脱力了。 “可不是么,我才要歇息,听说了这样事,哪里还能放心?这不就赶紧来了。 只这就罢了,老祖宗却还不放心,怕你胡思乱想的,也不顾自己晚上才吃了药,定要忙忙的亲自来瞧你。” 尤氏笑道,半开玩笑指指王熙凤的脸, “你阖府里上下问问,谁能有你这样大的脸,也不知道你修的什么福,竟有这样大的脸面。” “大嫂子说笑了,我一个小辈,这府里上下,敢在谁面前充脸面,不怕叫人指着鼻子骂。” 王熙凤自嘲一笑,倒回去闭上了眼睛, “老祖宗疼我我知道,只怕是我没这个福气,要辜负老祖宗一番心了。” “胡说什么!这样的话,也不怕忌讳,越发说个没完了!” 尤氏脸色一僵,忙看了眼贾母,又挤出个笑,续道, “老祖宗别放在心上,她现下不过是病着,心灰意冷,说些丧气话。等过几日好了,怕不是自己就要后悔得自打嘴巴子了。” 她这样一说,探春几个也都配合笑了几声,本来有些僵硬的空气,便又活泼了起来。 贾母脸色也才稍微好转了几分,拍拍王熙凤的手,还没说话,先叹了口气, “好孩子,我也知道你是受了委屈了,只是咱们这样大家族里,谁日子又好过呢? 总有些不如意,总要自己会排解,想开些。譬如你瞧我现在这样,早年间,国公爷还在时,家里人口多,我也是重孙媳妇进的门,经过的事,只怕好些人一辈子想不到的,这不也熬过来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触及心事,到底叹了口气,抹了把泪,才又劝, “琏儿那孩子,素日里我看着还算是个好的,谁知道也这样,也是我近来也病着,没什么精神管家,纵得他这样。 你且放心,他现下是不在京中,等他回来了,我定要好好管教他,必定叫他好好给你赔个不是,也替他老子娘给你道个歉,管不教你难做。” 贾母好声好气说完,见王熙凤照旧没有动静,脸色便又难看了起来。 “老祖宗也累了,不如就先回去歇着吧?凤姐儿这里有咱们几个轮流看着,必出不了事的。 况且明儿一早请太医,怕又有的忙呢,现下老祖宗若只管替她担心,也是于事无益。 倘或反伤了自己身子,不是更叫凤姐儿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