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觉醒后向BE说拜拜》 1. 芍药仙子(1) [] 据上界兰台史官记载,今日是个极不寻常的日子。 说是那位风华倾云端的花神阁下,现身在百花面前,令百花化作的仙子们展开一场为期多天的竞技。 竞技的最终胜者,将成为她的神侍,脱胎换骨,正式册入神籍。 *** 炫目的阳光穿过格窗照进椒花小筑,在碧波般的眼瞳下投下些光晕,也驱散了眼中最后残留的一点微醺。 昨晚,她喝酒了。 稍稍喝多了那么一点。 因为高兴。 等花神挑选神侍的事情结束,她就将嫁人了。 嫁给这东方天阙尽享美誉的俊逸公子——暮雨城的少城主,暮江天。 昨日暮江天是亲自来下聘的,带着成箱的珠宝、丝绸纨帛、琼浆甘露、天材地宝。 珠宝是北方雪山万年难遇的墨雪九曲珠,丝绸是南海鲛人食织出的鲛绡,琼浆是九百岁梨花酿成的梨花白,天材地宝用“琳琅满目”来形容亦不足以道其十一。 她的高兴,是源于这样丰厚的聘礼所意味着的,暮江天对她的爱重。 千年修行,从人间山寺后一株冰清芍药,一步步飞升为东方天阙的芍药仙子,那些点点滴滴的艰辛,都仿佛随着暮江天的下聘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靠着自己修行,脚踏实地地走到这个位置,又收获了一份美好到近乎完美的爱情,还有什么造化能比这更好呢? “宛芍,你醒了吗?”椒花小筑外传来的熟悉声音,穿过飘浮在屋里屋外的云丝,穿过满屋子的喜庆红绸装饰,抵达宛芍耳边。 宛芍眨了眨惺忪的眼,从花枝编成的躺椅上直起身,聚起目光看向来人,起身时带起略有蓬乱的长发散开在椅上。 “司巧。”见是自己的朋友,宛芍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些温柔。 “你别忙着起啊,既是昨晚微醺了,这会儿慵懒点多正常。”司巧就像空谷里一阵风,轻刮到宛芍近处,自然而然在旁边一个软垫上席地而坐,嘴角带着纯真的笑容,打量宛芍。 自己和宛芍成为朋友也有一阵了,但还是经常被宛芍的容颜和姿态惊艳到,甚至每次惊艳感袭来时较之上次常常不减反增。 就如现在,宛芍长发旖旎,婉婉起身时,浅绿色的衣衫从肩头柔顺地滑落到肘部,露出瘦削而线型流畅的半边肩膀。一张鹅蛋小脸上还贴着几丝凌乱头发,眼神迷离而温柔,一个不经意的流转便是千娇百媚。 端的是肤如羊奶,容色倾城。 百花仙子里能和宛芍一较高低的,也只有那朵姚黄牡丹吧…… 司巧不禁就道:“花神大人公选神侍,说是就在这一两天,还说非绝美者不可当选。我刚在过来你这里的路上,听不少人议论说,最可能当选的是你和牡丹仙子伊落。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牡丹、芍药本就是百花中的佼佼者,你与她又都姿容出类拔萃,其他的百花仙子在你们面前确实要低一头!” “谢谢你这么高看我。”宛芍笑着将滑落的薄衫拢好,侧身探出双足,轻轻蹬上绣鞋,站起身,往房间一侧的架柜走去。 “坦率地说,虽然伊落是个强劲的对手,但神侍之位我志在必得。这许多年人间都把牡丹当‘花王’,上界虽然没明着这样说,但也有抬高牡丹贬低百花的风向在。无论怎样我都要赢下来,为我芍药一族正名。” 来到柜架前,这柜架上摆的全是一个个精致的白玉酒坛,各个贴着名签。司巧顿时明白宛芍这是要倒酒招待自己,忙喊她:“宛芍,你不用管我,直接去穿衣梳发就好了!我、也别让我一大早就喝酒,我不像你那么喜欢酒……” “知道你担心这个,别多虑,我是想给你倒点荔枝果酒,最是清淡,是昨天暮大哥送来的,你尝尝看。” 宛芍温柔浅笑,从柜架上取出一个贴着“荔枝醪”的酒坛,很快为司巧倒上不多不少的一杯,端到司巧的面前,接着才去穿衣梳妆。 司巧喝了口荔枝醪,真的回味无穷,不由艳羡道:“暮少城主真的对你太好了,宛芍!他都能考虑到这种细小的事,不正说明他在意你呀。” “是啊……”宛芍坐到梳妆台前,执起梳篦绾发。 镜中美人的眉梢眼底都透出回忆的柔情蜜意。 整个上界自天帝往下,分为东西南北四方天阙,由四位帝君掌管。她是东方天阙的住民。 东方天阙的掌事者东方苍帝下设了五城十二楼,五城的城主就是整个东方天阙地位仅次于苍帝的存在。 五城之中,又以暮雨城为尊。 暮江天身为暮雨城的少主,不但允文允武,还是白衣翩然的云端佳客,俊美非凡,如晴朗夜空的皎月。 多少仙子视他为梦中人,为他痴迷。 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与她相识之后变得不知所措如一个青涩的大男孩。 她清楚地记得,那夜暮江天提着一壶从酒神那里讨来的佳酿,惴惴不安地站在她门前,在她打开门的一刻,眼睛霎时亮如繁星,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僵直,说一句话都要频频停下,紧张地呼吸。 “宛芍,我……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不……不是好像,是真的。我……对不起,这壶酒送你,你……你愿意嫁给我吗?不、不是……我太唐突了,我……” 那一刻,看着逆光下手足无措的俊逸神君,宛芍的心,化了。 她从未尝过这样难忘的甜味。 这还只是开始,后面的一切都水到渠成,直到今天,房间里外都已经装饰上红绸和囍字。 她就要嫁人了。 “宛芍,你在吗?”当听到暮江天声音的一刻,满腔的柔情就像是又被注入滚烫的糖浆,几乎要沸腾起来。 宛芍连起身动作都急促了,也不顾还没梳好发,扯过衣架上的薄纱外袍披上,开门冲出门外。 雪白色外袍随着宛芍的动作,如清风一样旖旎到身后,在木地板上急急拖行。 “暮大哥!” 刚还在想念的心上人,出现在家门口,还是那么俊逸深情,在看见她的瞬间眼眸明亮如星,眼底满满的都是她。 宛芍的心颤动,拉过暮江天的左袖,“暮大哥,你来了,快进来坐。” 随即就看见暮江天右手提着的长颈酒壶。 暮江天一边进屋一边把酒壶往高拎了拎,“宛芍,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酒神大人新酿成的‘蓬莱慵’,你一直想尝的!” 宛芍倒吸一口气:“蓬莱慵?”她激动地心都要炸了似的,砰砰地跳。 鲜有人知道她多喜欢各色酒酿,就如同西方白帝爱乐成痴,她就是那个爱酒成痴的,都能和掌管世间酒酿的酒神大人平分秋色。 迫不及待接过酒壶,要为三人倒酒,听暮江天也向司巧道:“你也在,司巧姑娘,你也来一起尝尝蓬莱慵,别客气。” 司巧忙不迭向暮江天行礼,“多谢少城主。” 暮江天关上门,主动从宛芍手里接过酒壶,为宛芍和司巧斟上酒。 蓬莱慵的香味攀上鼻尖,将甘美传递到宛芍的每一丝脉络。不愧是酒神大人亲手酿制的琼浆,宛芍几乎要醉倒在这香味里。 暮江天深情看着她,双手将酒杯递到宛芍手中,又递酒给司巧,收回的手缓缓背后,仍紧紧盯着宛芍。 对上这能让人一寸寸融化的目光,想着爱自己的人为自己送来最喜欢的琼浆,宛芍忽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喉咙微哽。 这一瞬她竟是想哭了。 她抽着鼻子,衔起杯子送到唇边。 却就在这瞬间,脑海里忽然传来“ 2. 芍药仙子(2) [] 冷酒泼面,暮江天这瞬间懵了,可他下意识做出的飞速抹掉嘴边酒水的动作,反而更证实了酒里有药。 司巧也被惊到了:“宛……” 话没说完就被宛芍打掉了酒杯。 宛芍一把拉过司巧,“走!” 只见两道光练飞出窗户,瞬间就去远。 也几乎在同时,埋伏在屋外的暮江天手下们破门杀进来,却见宛芍刚刚立足的地方只剩下稀薄残影。 暮江天完全没想到宛芍会忽然识破他,从背后挥出的匕首只来得及划过空气,匕首上加持的法术还在凭空燃烧,而目标对象宛芍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遁走了。 *** 宛芍拖着司巧拼命地逃。 不知道逃了有多远,只知道耳边风声簌簌,云朵在如幻影般飞掠着后退。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种将死似的气息,宛芍才停下来。 周围冷的不像话,苍茫的天阙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味道,空气里飞过片片雪花,零星的,落在宛芍凌乱的发丝上。 宛芍用手指掐掉雪花,环顾四周,此刻她正站在一座荒废的残宫断壁前。 她惘然地想着,原来自己一股气跑出去千里,都快进入北方天阙的领域了。 司巧惊魂甫定,焦急转身向宛芍,“我看见了,就在我们飞出窗户的时候……暮少城主的人突然冲进来,来势汹汹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宛……” 没说完的话语卡住在唇边,消散,只因司巧一转身,看见宛芍竟潸然泪下! 司巧怔住:“宛芍……”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宛芍哭,“你哭了……!”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拿出一面绣着菖蒲花的手帕,要帮宛芍擦拭眼泪。 “我没事,司巧。”宛芍摇摇头,轻推开司巧的手,自己用袖子掩住眼瞳,揩去泪水。 自己竟然哭了吗? 心下百味陈杂,宛芍死死抑制着情绪,却又在对上司巧疑惑担心的面容时,心里狠狠一酸,愧疚地湿了眼眶。 “对不起,司巧,连累到你了。要不是你恰好来椒花小筑看我,暮江天也不会同递给你一杯酒,把你跟我一起暗算了。” 可原书里的司巧,却实实在在被暮江天一并用酒药倒,以至于毫无反抗地被暮江天打散了神魂灭口,直接消失于天地间,万劫不复! 司巧只是个刚刚飞升来上界的小仙子,哪里是暮江天那种神二代的对手? 书里的自己在知道司巧已经魂飞魄散后,更是备受刺激,不断向暮江天和伊落下死手,最终不敌男女主那一帮亲友团拥护者,下场凄惨。 司巧听一直喊暮江天为“暮大哥”的宛芍,竟然直呼暮江天的名字,不由心惊。而适才的一切,更是让她感受到一种即将天塌地陷的惶恐。 却不等她再问,就听宛芍遏制着哭腔,一字字狠狠地道:“我们都被暮江天骗了,他在酒里下了‘神仙倒’,想把我废掉,这样就没人能和伊落竞争神侍的位置。你是目击者……被我连累的。暮江天早就和伊落在一起了,对我示爱求亲都只是为了废掉我,同时抹消他的嫌疑。” “你说什么……” “暮江天有备而来,还在椒花小筑外埋伏了人手,我们硬碰硬肯定要吃亏,我只能趁他晃神那瞬间带你先逃出来。” 司巧更加心惊了,那种天塌地陷的惶恐,随着宛芍一字字的讲述,渐渐化作诡异的感觉透进心底。 “宛芍,你……是怎么知道的?”尤其是前一刻宛芍还感动于暮江天的宠溺,后一刻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宛芍挤去眼睑沾染的泪水,苦笑道:“如果我说,就在刚刚我忽然得到一份机缘,然后就知道了这些事,你会信我吗?” 司巧一怔,过了会儿她点头,“我信你,宛芍,你那么坦诚的一个人,从不会随意撒谎的。” “司巧……”苦笑中不禁多出一丝感动,宛芍握住司巧的手,用了用力,像是要让自己记住她这份心意,“谢谢。”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司巧问,“你已经收下暮少城主的聘礼了,神侍选拔也在即,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却突然……” 宛芍深吸一口气道:“本来我就对神侍之位志在必得,现在又机缘得知暮江天要为了伊落这样对我,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神侍之位只能是我的!什么‘芍药妖无格,牡丹真国色’……我便是要堂堂正正赢了那个国色天香,让他们知道我芍药同样能倾国倾城!” 还有暮江天那一伙人欠她的……欺骗她毁她容貌和真身的暮江天,坐享其成还装无辜的伊落,对她赶尽杀绝的暮城主夫妇…… 既然上天赐她机缘让她忽然觉醒,让她有机会去扭转命运,那这一切,她都会讨回来的! 她也一定要让这帮人身败名裂! 这些话宛芍没有再说给司巧,没齿的恨意和不服输的情绪,最终被宛芍用力关闭在了心底。 “至于我已经收下聘礼这事……”她喃喃,“退回去就是,我……不再爱他了!” 司巧听得心中漫上沉重,她不知道宛芍忽然得到的是什么机缘,但宛芍没有说,她也没必要问,左右刚刚暮江天的手下气势汹汹冲进房屋的一幕她是看到了的,对暮江天她是再也不敢信任了。 可是,听宛芍说出“不爱”两个字,那么颤抖,那么痛苦,司巧不禁感同身受。 被所爱之人背叛,即使是说不爱了,可决定放下后又要难受多久? 还有一件事司巧更是担心:“宛芍,暮少城主他……你识破他了,他会不会干脆追杀我们灭口?” 这个可能性宛芍不是没想到,已风干眼泪的她,此刻面沉如水,手中不禁多出一支酒杯,缓缓摩挲。 这正是刚刚暮江天给她倒酒的酒杯,她在拉着司巧逃走时也将杯子一并带走了。 司巧也看向酒杯,杯底还残留些酒渍,那股醉人的酒香连风也吹不散。 她下意识拿过酒杯,仔细嗅了嗅,又试着用法术查探了一番。 好像……里面真的杯添加了什么东西。 以司巧的修为也就能勉强辨别到这个份上,但她心里那最后的一点摇摆也烟消云散,她完全相信了宛芍。 司巧赶忙道:“既然有这个酒杯在,我们就可以把它当证据,去找酒神大人,好举报暮少城主!暮少城主求得酒神酿的酒害人,酒神不会不管吧!” “可是以我们的身份,能不能见到酒神大人的面都难说。”她们这种没有神位的小仙子,在酒神跟前就如同平民之于重臣。 “且就算酒神能见我们……”宛芍道,“单凭一支酒杯就指认苍帝座下的暮雨城少主也太过牵强,怕是没人会信的。” 是啊,想到这里司巧有些灰心:“那、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吗?” 却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忽然响在两人的识海里。 “告百花诸仙子,花神即将驾临千秋台,尔等速来。” 这声音两人都听 3. 芍药仙子(3) [] “伊落,你来啦!” “伊落,你一定会成为神侍的,我都不知道能有什么本钱和你竞争!” “牡丹国色天香,我忍冬一族自愧弗如。” 那些仙子们一个个围上伊落。 被簇拥的伊落,就像一只在鲜花丛中优雅跃动的小鹿,比所有人都要明媚闪耀。 明黄色牡丹薄水烟裙,后摆逶迤拖地,一双白嫩的小腿和脚踝从前摆下露出,线型完美无缺。 她梳桃心髻,头顶戴着一圈千重瓣姚黄牡丹形状的璎珞,乌碧亮泽的长发亲吻千秋台的云丝。 天真纯洁,光彩照人,她似乎吸走了全场的目光。 可也有零星的几个仙子,还有其他来看热闹的人,看看伊落再看看宛芍,或是蹙眉或是微笑: “你觉得谁更美?” “平分秋色吧。” “是么?看来神侍之位花落谁家,很难说呢。” “各花入各眼,我倒觉得没什么好比较的。” 而在伊落的身边,宛芍注意到一个穿桃红色裙装的仙子。 她认得,这是玫瑰仙子,也是书里的女配,同样心悦暮江天。 而为了衬托女主伊落的柔顺可人,作者将玫瑰仙子描绘得恰如一朵长满刺的玫瑰,再用暮江天喜欢柔顺女人这一点,把玫瑰仙子贬得什么都不是。 更唏嘘的是,玫瑰仙子竟硬是被暮江天贬低得丧失自信,自我怀疑,越是自卑就越是依附伊落,处处给伊落掏心窝当枪使唤,最终因为得罪的人太多,不知遭了谁的报复黑手,消失于杭城。 原书不愧是爱情高于一切的古早文,作者简直可笑。 宛芍正想着,这时,暮江天出现在千秋台! 司巧在这一刹那身体一僵,宛芍却第一时间轻缓地握住她的手。 司巧看看宛芍,张张嘴欲言又止。 “别害怕。”宛芍道。 暮江天是带着几个手下来的。作为暮雨城少主,他一出现就获得所有人的礼遇。 他又是那么白衣翩然,俊美无俦。仙子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皎皎云中月。 他沿着众人让出的路,朝最前排属于他的位置走去。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宛芍脸上。 宛芍没有闪躲,冷冷迎上他的视线,这一瞬在他眼底看见沉沉的阴霾。 这时,御奉官高唱“花神驾临”。 宛芍赶忙和司巧敛裙,所有仙子都跪下,面朝千秋台正中。 宛芍还从未见过花神的真容,以往她们这种小仙子是见不到百花之神的。 眼底有些迫切,忽的就嗅到阵阵浓郁花香。 接着千秋台上飞舞起百花花瓣,如同壮观的雪,掀起所有人的衣裙发丝。 有仙子不禁发出叹为观止的低呼。 无数四散的花雨中,一道身影裹着万千花瓣现身于千秋台正中。 一身色彩纷呈,华丽到极致的裙装,衣上有艳丽的孔雀羽毛,无数层层叠叠的碧玺珠和白水晶相间钉珠,反射出万华镜般炫目的彩光。 花神的容颜渐渐显露,那一瞬,连宛芍都不禁倒吸一口气。 原书对花神的描写,少之又少,可说是一笔带过,这就导致宛芍对花神的样子产生了下意识的误判。 她以为的花神嘉月,是倾尽天下的酥骨美人,却没想到真正的花神,竟浑身一股凌人的气场。 个子高挑,妆容浓郁华丽,比夏天正午的骄阳还要璀璨逼人,那种压迫的气势,竟给人一种诸侯王封疆列土的感觉。 当她从暮江天面前走过时,一步一生花,宛芍忽觉得,暮江天被对比得什么也不是了。 世间竟有这样的女神…… “都起来吧。”花神嘉月开口,她的声音同样有浑厚的质地和凌人的味道。 宛芍随着众人起身。 花神又道:“这么多人来参加神侍选拔啊,我就不说那些场面话了,直接颁布内容规矩吧。” “第一,百花诸仙子皆可参加选拔。” “第二,选拔的题目是,我会指定人间的一座城池,你们所有人去那城池里,想法子让自己成为全城最美的那个。” “我给你们六十日时间,以明日为始,你们下界。六十日后选拔结束,我来评判结果。” “在下界的期间,你们可以暴露身份,也可以使用法术,但法宝嘛……每人最多只能带一件。” “关于要选哪个城池呢,容我再想想,你们先随处走走,稍候我片刻吧。” 众人答是,纷纷起身。 挺多仙子脸上流露出不解,觉得这位花神和自己预想的差距不小。 特别是花神说这些话时,视线始终在仙子中梭巡打量,一脸看好戏的兴味。 总让人觉得不该是这种态度。 司巧也低声同宛芍说:“花神大人很是……意想不到。” “宛芍!”这时传来暮江天的声音。 因这一句,在场众人好些都看过来,宛芍顿时被各色视线包围。 连花神都双手抱胸,翘着唇角看过来。 暮江天这会儿早已把脸上的酒都抹净了,还换了身衣袂飘飘的长袍。 今日宛芍忽然发难,破坏他的计划,暮江天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被宛芍看出端倪。 身后的匕首他藏得好好的,宛芍是怎么发现的? 最令他奇怪的是,宛芍就算发现这一切,至少也会耐心询问他吧,可她居然选择直接撤走。 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让暮江天的心有些焦躁。 他得稳住宛芍! 宛芍早就在他的爱情攻势里陷得深深的,他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解释过去,再哄上两句,她那么仰慕他,一定就不会再和他置气了。 等神侍选拔开始,宛芍去了下界,他再找机会动手不就成了。 反正下界那种地方,遇到个什么魔域的余孽,或是厉害的野妖之类的,遭遇不测,也正常。 只要他做得隐蔽点,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暮江天想着又自信起来,一边走近宛芍,“宛芍,你听我说……” 谁想宛芍竟打断他的话,忽的就抬手指向他。 “暮少城主,您为何要害我性命?!” 这一下就如同在平地炸起一团惊天响雷,四周瞬时就安静了。那些本来还没往这边看的人,眼下也全都看过来。 暮江天一愣,宛芍的行为又超出他的预料,他忙开口:“宛芍你误会……” “暮少城主是发现我并非真爱了吧,下过聘就想反悔,又不想坏暮雨城的名声,就干脆暗中除掉我,好给真爱腾位置!”宛芍直接打断暮江天的话,根本不给他说成句子的时间。 “您骗不了我,暮少城主!您今日来看我时,衣服上分明沾了别人的香气,这也就罢了,您还想要暗害我的性命!” 宛芍铮铮切切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宛芍,我——” “您是暮雨城的少主,我只是一个小小仙子,云泥之别。”宛芍苦笑,“您青睐我,可知我心中多惶恐,又是多喜悦与荣幸。” 眼中泛起一层怨恨的冷光,“我就知道,于您而言我终究是高攀,也终于明白我并非您的唯一。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错在一开始就该拒您于千里之外?至少这样,您还不会动除掉我的心思吧!” 这些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可每一句每一字,又无不是宛芍心中的怨怒。 那个被毁容、丧失真身,讨公道无门,人人喊打的芍药仙子,她又做错了什么?! 宛芍一挥袖,拿出那个酒杯,“这就是证据!您说从酒神大人那里讨了‘蓬莱慵’送我,却在酒里下了药!我还看见您身后藏着匕首!” “宛芍你怎能栽赃于我——” “栽赃?谈何栽赃?”宛芍容色已完全冷下来,如同深水里的冰,“酒神大人高高在上,我这样的小仙子如何能讨得他亲手酿制的琼浆?还有这酒里的药,也根本不是我能弄得到的!” 宛芍蓦地更大声道:“各位如果不信,上来看看便知!” “ 4. 芍药仙子(4) [] 花神嘉月说完这些,优雅地以手掩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就离去了。 这个气场强烈、五官深邃、妆容华丽浓郁到极致的盛世美人,竟连打哈欠时都流露出一种他人不可比拟的品位感。 她走时,万花飞舞,如彩色的晴空暴雪。 这种张扬而绚烂的来去方式,烙得人瞳孔都仿佛因接触到过于璀璨的华丽而刺痛,给宛芍留下很深的印象。 宛芍目送花神消失不见。 接着暮江天也拂袖而去。 他从一大群刚看完好戏的神君们的视线里走过,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神君的目光里充满了冷漠,或是戏谑和鄙薄。 该死的宛芍! 原来她对他的爱都是假的! 他为她付出那么多,虽然是假的,可他付出了啊,居然不能捂热宛芍的心分毫! 还有多管闲事的嘉月! 暮江天只觉得脸都丢尽了,根本没法再在千秋台待下去。 更令他头疼的事,经宛芍这么一闹,嘉月再那么一说,自己被彻底架到火上,没法按照原计划让宛芍毁容了! 众人开始散去,司巧回到宛芍身边,心有余悸道:“你刚刚也太大胆了,我没想到你会直接……你就没想过,万一、万一花神大人不答应你!甚至……若是她驱逐你!” 收回凝视暮江天背影的冰冷视线,宛芍在看向司巧时,重新拾回淡淡的温柔,抚了下司巧的手背,“抱歉,让你担心了,司巧。其实,花神大人答不答应,并无所谓。我在千秋台把这件事闹出来,暮江天就陷入不义。以后他只要和伊落光明正大在一起,大家就都会想到今天的事。” “而我一个小仙子,能得到暮雨城少主的爱重,在旁人看来,没有理由不要这份感情和随之而来的地位提升。是以我这样闹起来,他们都会先相信我几分。” “如今我公然同暮江天撕破脸,往后我或者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会想到是他干的,这样他反而不好对我们出手。” “纵是他想豁出去,也得掂量暮雨城和苍帝沾不沾得起这一身腥。” 司巧这才如释重负:“原是这样。” 宛芍又道:“花神大人能答应若有人出事,她必彻查,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额外收获了,几乎是铁板钉钉地保证了我们百日内的安全。” 这个花神,虽然样子和脾气都和她想的很不一样,但就冲花神没有搭理暮江天,没有轻视仙子们,还愿意事后追查,宛芍就对她有几分好感。 这时,有几个花仙走向宛芍。 这几人同宛芍司巧一样,都是从下界自己修炼上来的,因此从不排斥宛芍,还因为刚才的事,有些担心宛芍和司巧。 一个花仙过来执了宛芍的手,“刚刚你吓到我们了……”仍有些不能置信,“暮少城主他真的……?” “嗯。”宛芍郑重点头。 这仙子不禁眉头一沉,咬唇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宛芍,委屈你了。” “不妨事的,”宛芍温柔浅笑,“谢谢你们。” 仙子又贴近宛芍,小声询问:“那暮少城主那个真爱,是谁啊?你知道吗?” 人群中还未离去的牡丹仙子伊落,脊背一僵。 另一名仙子道:“该不会那个真爱,也是花仙吧。暮少城主害宛芍,难道是想让他的真爱当神侍,觉得宛芍挡她的路了?” 伊落这瞬间花容失色,几乎是用袖子挡住脸,装作一副不好见风的样子,才得以不让自己的面色暴露。 宛芍心里惊讶这个仙子猜得好准,不过,她可不会就这么说出伊落的名字,没证据。 就先让伊落惴惴不安着吧。 以后,等那对真爱像阴暗角落里的蛆虫暴露在光下时,那才是她要的效果。 是以宛芍回道:“不论那人是谁,总有一日纸包不住火。谢谢你们,都别多想,赶紧准备神侍选拔吧。” 这几个花仙纷纷笑道:“行,那我们回去准备了。” “话说回来,和宛芍当竞争对手,我是肯定选不上的,不过这样好的试炼机会,也是不能错过,就当是去人间见见世面,多学习学习,有益无害。” “什么去人间见世面?咱们几个不都是人间的妖灵修上来的吗?” “哈哈……” 笑声渐渐远去。 宛芍向着近乎“落荒而逃”的伊落的背影,冷冷勾了下唇角,敛去瞳底的悲恨。 “走吧,司巧,我们也各自回去准备吧。” 宛芍喃喃:“我还要处理掉暮江天那些聘礼……”以及这门荒唐憎恶的亲事。 *** 宛芍独自一人,回到她的家——椒花小筑。 椒花小筑在暮雨城的管辖范围内,是宛芍在初来上界后,精心为自己打造的居所。 踽踽走进椒花小筑,推开门,满眼的红绸和囍字,那样的喜庆安详。 没绣完的嫁衣,撑在花梨木架子上,旁边还摆着针线。 架柜上的酒坛,都被装点了红色的箔纸。 热烈、温馨,整个房间都是这样。 可这种热烈和温馨,她再也用不到了。 也从一开始就是个根本不属于她的谎言。 宛芍垂下眼皮,袖手挥过几道法术,再抬眼时,房间内所有的红色都消失了。 嫁衣也被彻底碾碎。 接着她来到后院,沉默地归拢完暮江天送来的所有聘礼,然后,叫来在椒花小筑附近生长的、开了灵智的花草仙童,请他们将聘礼全部送回城主府去。 *** 城主府。 暮城主和暮夫人正在训斥暮江天。 千秋台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他们耳朵里。 暮城主恨不得立刻将宛芍捉过来挫骨扬灰。 而更令他气不打一处出的,是他的好儿子。 要不是暮江天背着他们去给宛芍下药,会搞出这么多事吗? 回头苍帝要是问责暮雨城,追究他们失德…… 苍帝那个人,不爱干涉五城十二楼的事,可他不问则已,一问就是狂风暴雨。 那个霸道犀利,说一不二的帝君,暮城主一深想,就要冒冷汗。 幸亏苍帝未婚妻的家族出了些事,求苍帝去主持,苍帝因而没在东方天阙。 得赶在苍帝回来前把宛芍这事揭过去才行。 暮城主觉得自己亦是欠些造化,怎么就成了东方天阙的人,要面对一个强势的帝君。 自己怎么就不是北方天阙或者西方天阙的人。 若苍帝能像北方玄帝那样温柔如水,或像西方白帝那样超脱世外…… 忍不住又训斥暮江天:“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要做就须做得滴水不漏,要么就老老实实的!她一个小小仙子,又是住在我暮雨城域内,想收拾掉她,易如反掌,你是怎么昏了头想出这些个方法的?我还真当你是铁了心喜欢她,饶是她身份低微,我也同意你下聘了!结果你给我来这么一出!还是为了个牡丹仙子?” 暮江天黑着脸,抿着嘴说不出话。 “哼,你就应该在芍药仙子发现不对时,赶紧追杀她,不计一切代价灭口!”暮城主吼道,“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现在她故意把事情闹大,她是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可我好不容易成为暮雨城的城主,我可玩不起!” 暮夫人赶紧去抚暮城主的胸口,“夫君,你消消气,消消气。” “哼,还不是你把他给惯的,真是慈母多败儿!”暮城主没好气地挥落暮夫人的手,重重喘口气道,“为今之计,只能把态度摆出来,给那个芍药仙子送点礼赔罪,让人看到我暮雨城在积极补救。” 又对暮江天道:“我会对外放出消息,是我和你娘对你管教不力,已经责罚了你,关你禁闭。接下来三个月你就面壁思过吧!” 三个月!那怎么行? 暮江天当即就急了,神侍选拔总共要六十日,他要是三个月不能踏出城主府,那伊落怎么 5. 芍药仙子(5) [] 上界的傍晚,总是晴朗的。 月亮升起,太阳落下,伴随的是今日烧了满天的火烧云。 宛芍并没有下界去,她只是算到暮雨城会来赔罪,便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在这里静心打坐,等明日一早再去杭城。 暮雨城想营造一番教子无方、诚心悔过的形象,想都别想。 雪白的纱衣被傍晚的风轻轻地拂起,此刻,她正坐在一座山崖边,任盛开在峭壁上的海棠花,拂过面庞。 她选的这座山崖,距离兰台很近。 兰台,是上界史官们的宫殿。 史官在哪里都是一群特殊的存在,看似不起眼,却无人敢在他们面前落下把柄。 选这个地方打坐,不仅因为清净,更重要的是,在史官们的附近,安全。 她得好好想想,花神嘉月出的那道选拔题目。 书里众花仙对于题目的解读,可是什么样都有的。倒是这本书没写完,约摸作者中途放弃,六十日的竞技写到三十多日就再没有了,宛芍也无法从书中找到答案。 *** 与此同时,被勒令闭门思过的暮江天,使了个法决,溜出暮雨城,去找伊落。 他如何能两个月不见伊落? 他会疯的。 他一路来到伊落的居所。 伊落是天生的牡丹仙子,乃是腾蛇族供奉给天帝的一朵姚黄牡丹,被种植在帝宫附近,灵气浩荡,进而开灵智所化。 伊落的居所,前后栽满了姚黄牡丹,亭亭玉立,光彩照人。 而当她走出房间,见到暮江天的瞬间,露出美好的笑容时,这整个花园的姚黄牡丹,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这就是暮江天眼中的伊落,国色天香。 是百花中最美的那个。 “江天哥哥!”伊落携着袭人的花香,扑进暮江天的怀里。 “伊落!”抱住伊落,暮江天才觉得心里有什么压抑的东西终于放下来。 伊落身边还跟着玫瑰仙子,那个原书里被暮江天打压自信、给伊落当刀使的女配,叫瑰儿。 看见伊落像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鹿,倚在暮江天怀里,那柔弱无骨的模样,还有暮江天拥紧伊落,满脸疼惜的神色,瑰儿心里刺痛,颇不是滋味,只好把视线移开。 “江天哥哥……”一丝惴惴不安,像是牵牛花攀爬院墙般,悄然爬上伊落的脸,让她美好的笑容多了两分焦急,如同可怜的小鹿陷入忧愁。 “江天哥哥,你怎么才来啊!千秋台发生的事,我好害怕、好担心,宛芍会不会找我的麻烦……” 酥柔的声音,满满的依赖,听得暮江天心都化了,连忙安抚伊落:“放心,只是我不小心让宛芍发现些端倪罢了,但她并不知道我爱的是你,我也不会让她知道的,你别担心,有我在呢。” “江天哥哥……”伊落又倚向暮江天肩头,嗫嚅道,“我离开千秋台之前,听见有仙子询问宛芍呢,吓死我了,我好怕她会在神侍选拔途中害我。” “没事,没事,你尽管放心。”暮江天道,“我爹已经去摆平她了,她怎么可能跟暮雨城斗。” 暮江天不断抚着宛芍的手臂,“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成为神侍的!然后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嗯。”伊落这才重展笑颜,仿佛啜饮了蜜糖那样甜。 暮江天又柔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手段太狠?想将一个女子毁容。” 伊落摇摇头,天真烂漫道:“江天哥哥才不狠呢,你之所以做那些事,是因为爱我呀。而且,宛芍本来就是从人间修炼上来的,她修炼了千年,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呢?毁容对她来讲,说不定还是一件小事呢,就算因此无法参与神侍的选拔,也不过就是失去一个机会而已,往后她还会有别的机会嘛。” 这般说着,心里就更是埋怨起宛芍了,非要在千秋台闹起来做什么呢?非要让江天哥哥难堪。 江天哥哥不是没得手吗?宛芍根本没吃亏呀,仍旧可以以最漂亮的面目参与选拔竞技,干什么还要咄咄逼人呢? 不禁扁扁嘴,觉得宛芍这人果然讨厌。 倒是花神大人给的选拔题目…… 伊落在暮江天来之前,就在想这事了,这会儿说起:“花神大人出的题,好奇怪啊,让我们用六十日的时间,想办法让自己成为杭城最美的那个……” 暮江天信誓旦旦:“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嘉月那女人就这德性!你放心,伊落,你一定是最美的那个!” “嗯。”伊落甜笑。 暮江天又忽然看向一旁的瑰儿,就仿佛刚刚才发现她在这里似的。 见暮江天关注自己了,瑰儿心里一跳,不能遏制的雀跃刚涌上心间,就听暮江天语气温柔地说:“你要帮伊落赢过宛芍,当上神侍。” “瑰儿,虽然你也代表玫瑰一族参与选拔,但你应该知道,你比伊落差了多少,所以别动什么歪心思,专心帮伊落解决后顾之忧,盯紧宛芍。” 瑰儿的心顿时落下去,就知道暮少城主只会同她说这些的。 她知道的,有伊落珠玉在前,自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可是暮少城主总是说她这不好、那不好……她大概真的哪里都不好吧,但屡屡被刺痛自尊心,她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愤懑情绪,没好气道:“我有分寸,暮少城主不用多此一举!” “嗯,那就好,我相信你是不会令我失望的。”暮江天语气更温柔,“瑰儿,等你帮着伊落成功当选神侍,我必不会亏待你的。凭暮雨城在东方天阙的地位,必定会给你一个好的前程。” 瑰儿一怔,又觉得心口的刺不怎么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雀跃的甜意,和余痛交杂在一起。 *** 次日清晨,宛芍就来到杭城。 此刻天上下着丝丝的细雨,她站在杭城外的翠江边,迎面是湿润的晨风,眼前是宽阔如白练的江水。 牛毛般的雨丝打在身上,几乎没有感觉,只氤氲出蒙蒙的烟雾飘荡在江面。 江水对面是郁郁葱葱的山峦,尚有桃花未谢,斑驳点缀于山间,间或从树枝花瓣中露出古朴的山寺。 有悠远的钟声传来,伴随清脆的鸟鸣。 宛芍闭上眼睛,任感官陷入一瞬的宁静。 天地间竟是那样的温柔。 隔着衣服,她摸了摸缠于腰间的软鞭。 这是她的法器。 花神说,允许每个仙子最多带一件法宝下界。宛芍思考之后,决定带这条鞭子防身就够了。 这鞭子是由她初开灵智那年新发的花枝所化,本就是她真身的一部分,与她心意相通。 司巧要晚些入城,她虽也参加神侍选拔,但就是把选拔当修炼机会的,她不和宛芍一起行动。 其他的仙子却都到的很早,不一会儿,就已有二十几个仙子出现在宛芍附近了。 此处有通往杭城城门的大路。 经过昨天宛芍在千秋台的事,仙子们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些异样。 这些仙子全是伊落她们天仙那派的,宛芍也不欲和她们说话。 正要入城,这时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湿润的清晨霎时如同混入堆成山的臭鸡蛋,仙子们一时全都嫌弃地以袖掩鼻,眼见着七八个脏兮兮的流民从官道的拐角跑了过来。 “有没有吃的?求求给口吃的……” “可怜可怜我们,给点饭吃吧……” 流民们在看见这些衣着光鲜的仙子们的当口,便将她们当作救星。 一个离得近的仙子差点被一个流民抓住裙子,流民满是汗水和泥巴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时,被她甩袖子挥开。 仙子嫌恶地跑开几步,还能闻到满鼻子的恶臭味,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斥道:“走开!离我远点!” “求求你们发发慈悲……”一双双手伸过来,在饥寒的面前,他们什么也不顾了,仿佛只要是看起来光鲜的人便是救命的稻草。 他们就像是一群落魄的野兽,让仙子们如临大敌,只能不断驱赶逃离,偏偏还有流民猛地抱住一个要跑的仙子的腿。 这是个孩子,他哭着喊:“姐姐!姐姐求你给我口吃的!” 被抱住的是莲花仙子,她当即脸都白了,无比嫌恶地尖叫出口:“走开啊!” 宛芍就看着莲花仙子一掌推在小男孩胸口! 宛芍倒吸一口气。 这一掌带了法力的,肉体凡胎的小孩怎么受得住? 小男孩惊叫着被打飞,莲花仙子手忙脚乱整理了衣裙,快步冲向城门的方向。 “我的孩子!”小男孩的娘亲也在流民们中间,这一刻她惊得肝胆俱裂,嘶哑叫出声。 一口血从小男孩嘴里喷出来,随着他飞出,血洒在地上、或是其他流民的身上,流民们霎时愣住,惊恐就像是引燃的炸药般点燃所有人的情绪。 “杀人了……她们杀了阿胜!” “快逃!” 流民们霎时慌不择路,唯有娘亲扑向自己的孩子,可距离太远。 眼看着小男孩就要摔在地上,谁想一个怀抱稳稳地接住他。 娘亲一愣,身体因为惯性向前栽倒。宛芍抱着小男孩跪坐下去,见状暗暗使出一道法术,托住娘亲前倾的身体。 “你怎么样?”宛芍问小男孩,又不动声色把手掌贴在他背上,将自己的真气渡给他疗伤。 娘亲跌跌撞撞扑过来,顾不上管刚刚托住她的那股力道是哪儿来的,她跪到小男孩身边,“我的孩子!” “娘……咳、咳咳……好疼,我好疼……”小男孩哭着。 其他仙子们早就趁着这个机会入城去了,这里只剩宛芍。 绵绵细雨打在额上,雨势似乎大了些,宛芍对小男孩的娘亲道:“我们先去亭下吧,我给他治伤。” 不远处就是望江亭,亭下无人。宛芍横抱着小男孩,来到亭下。 她跪坐在地,让小男孩尽量平躺在怀里。 莲花仙子那一掌太狠了,这孩子的五脏六腑都被震裂了。 宛芍只能靠持续灌入真气,来救回他的命。 “孩子!我的孩子……他怎么样?”娘亲焦急地问。 “您别担心,他受到些冲击,休息一下便能好转。”宛芍安慰道。 心中是有些感到齿冷的,这世道不易,妖仙要修炼、要遭劫,人类百兽要挣扎着求生,都有落拓的时候,莲花仙子她们竟是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甚至对这么小的孩子下了死手,还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论有意无意,都不该这般自私。 她不是她们,她从这些流民褴 6. 芍药仙子(6) [] 宛芍努力回思原书中对杭城的描写。 确实有提到杭城近来流民激增。 但入了城后,宛芍才感觉到那种弥漫在整个天地的,筚路蓝缕、路有冻死骨的气息。 “路有冻死骨”的上一句,是“朱门酒肉臭”。 杭城也如诗句所说的一样,一面是满街流离失所的可怜人,一面是袅袅婷婷的烟雨富贵。 就比如,杭城的有钱人们,正斥资举办“选美大赛”,要选出“杭城第一美人”。 原书里,伊落就在这个选美大赛上,拔得头筹。 宛芍按着书中所述,很快来到选美大赛的报名场地,杭城的刺史府前。 几乎所有参加选拔的仙子,此刻都在这儿。 除了浑水摸鱼的司巧。 大赛的主办方是杭城商会,说是会邀请刺史、富商们、大儒和名媛等各种有头有脸的人,来担任评委。 负责统计报名的小厮正暗暗惊叹,来报名的女子怎各个都如此仙姿玉骨,尤其是那个穿黄衣,名叫伊落的,那样光彩照人,几乎明媚了整座杭城的烟雨。 然而当下一刻宛芍出现时,小厮的表情顿时定格为瞠目结舌。 他在杭城活了二十几年,才知杭城里还有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 他万分懊恼,怎之前都没见过她呢! 不光小厮,宛芍这一路走来,无数人看她的眼神都是这样。而此刻,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面度她,都呈现出一种震撼的失语。 她已经用法术弄干净自己的衣裙了,浅绿色的裙上,大朵大朵的冰清芍药绽开,随着她走动,花瓣如临风攒动。外罩的雪白纱衣,让芍药若隐若现,又纤尘不染。腰带用浅绿色薄纱随意系了系,一贯的不特意束腰,却更显体态绰约,风流写意。 薄染脂粉,淡扫峨眉,肌肤白的像是毫无掺杂的玉块,眉目如画,似水墨烟雨勾勒出的。 头上只反绾一个略显凌乱的垂云髻,只戴两根剔透无瑕的青玉簪,并一朵盛放的冰清芍药,风雅似不在人间。 好一会儿人们回过神来,又都下意识去看伊落。 这两位无疑是佼佼者,其他仙姿玉骨的美人在她们面前,极可惜的落了下乘。 不过哪位更美呢? “姑娘姑娘,来报名吗?来小的这里登记即可!”小厮总算反应过来了,招呼起宛芍。 宛芍过去报名,白玉般的手指拿起毛笔,写下自己的信息。 小厮又痴痴看宛芍的手,好美,连手都这么漂亮! 那边伊落却焦躁不已,宛芍用余光看在眼里,也竖耳听伊落和瑰儿的对话。 “江天哥哥怎么还没来啊,不是说今早会来杭城的吗?江天哥哥不来,下界这么多牛鬼蛇神的,我心里没底。”伊落正委屈地抱怨。 瑰儿劝她说:“暮少城主兴许有什么急事被绊住了,迟些肯定会来的。反正这个杭城选美大赛没人比得过你,没甚好担心的!” 不知所措的伊落听了这话,稍稍安定了点,笑道:“是呀!江天哥哥肯定很快就会来的,他那么爱我!以我的美貌也一定是杭城最美的那个!” 宛芍心中一冷笑,怕是暮江天被暮城主给拘着,没法来了吧! “姑娘,您登记完毕,这个木牌您拿着,是作为参加者的凭证。”小厮给宛芍递过来一块木牌,上面标注了号码,“明日卯正,第一场较量就开始了,祝姑娘旗开得胜!” “谢谢。”接过木牌,向小厮礼貌地笑了下。小厮的神色顿时又痴了。 宛芍猜得很准,暮江天此刻就是被暮城主拘着呢。 昨日暮江天不顾暮城主的禁闭令,非要溜出去私会伊落。 等他从伊落那里依依不舍、魂不守舍地回来时,一进屋就看见暮城主站在正中,死死盯着自己。 暮江天骇得差点没站住。 然后他就被暮城主用亲自设下的结界给拘在房里了。 此刻暮江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十分焦躁。他没法去杭城陪在伊落身边了,伊落要孤军奋战,她那么柔顺的人没了他怎么行? 可是以他的法力,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突破他爹的结界。 暮江天又安慰自己,没关系,他总会突破结界的。 伊落那般善解人意,定会理解他的难处。 *** 报完名后,宛芍离开府衙前,先花一天的时间,将杭城走了一遍,熟悉下场地情况。 杭城四处都是流民,宛芍和他们攀谈,了解到他们基本是杭城本地人,因着这两年赋税加重,再加之粮食收成差,商人又逐利,哄抬物价,导致他们最终破产,流离失所。 日落时分,宛芍找了个街边的摊子,用些晚饭。 自成仙她便辟谷,除了品酒,算来上回吃东西还是在三年前。 人间的小吃不同于上界,烟火味重,滋味浓,嚼在嘴里,仿佛舌尖都要化了。 宛芍点了盘白菱藕片、一盏甘草圆子、一碟脂油糕、一壶桂花米酒。 脆爽甜津的藕片上浇了酸梅汤,含入口中,清甜极了。 还有这桂花米酒,甜而不腻,甘美清爽,宛芍想着等回到上界,她也要采桂花酿酿这酒试试。 “宛芍,你在这儿呢!”这时街角传来司巧的声音。 宛芍不禁抬头看去,笑着招呼:“司巧,来,坐吧,一起尝尝小吃。 司巧一边入座一边埋怨:“我找你半天,结果你在这里吃美食!” “小二,再上一副碗筷!”宛芍笑道,“对不住。”待碗筷上来,就为司巧夹了块白菱藕,“来,尝尝这藕片,浸了酸梅汤的,好吃的紧。” 司巧也跟着拿起筷子享用美食,吃了几口,眼睛都亮了,接着就边吃边同宛芍讲:“你去报名那个选美比赛了吧?” “报了。” “我去偷看主办商会的赛程了,要比很多项,除了美貌外,还有礼仪、琴技、舞蹈、绣工等等。”司巧道。 “是吗?”宛芍随口应道。 司巧无语:“你、你都不了解一下赛程就直接走了啊……”又说:“总之,我觉得你还是抓紧时间练练比较好,我看见伊落了,她很有信心,你也不能输了她啊!” “我知道。”宛芍若有所思。 司巧又喃喃:“怪不得花神大人把神侍选拔的场地定在杭城,原来是因为杭城在评选第一美人。花神大人让我们成为‘杭城最美的那个’,看来就是让我们在这场选美大赛上拔得头筹,宛芍你一定要加油啊!” “不过说到花神大人,不知道她的真身是哪种花呢,竟是连个传言都没有。”司巧嘀咕,“只听说她是苍帝的远亲,似乎是出了五服的那种……” 说了一大堆,却见宛芍沉默着不语。 司巧发觉宛芍好像从刚才反应就不是很对,不禁问道:“怎么了?宛芍,你怎么若有所思的。” 却见宛芍眼中凝起一片灰蒙蒙的光影,脸色一下子变得郑重:“司巧,你在杭城这些日子,要多加小心。我今日在杭城中走动时,有嗅到奇怪的妖气。” “什么?”司巧一讶。 “若有似无,转瞬即逝,让我都不敢确定。”宛芍道,“但如果不是我的错觉……那道妖气极是浑浊阴冷,修为决计不浅,且必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在杭城的安危,花神大人说了盯不过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你务必小心。” 司巧叹气:“这杭城怎么这样啊……”又忙点头,“我知道了,宛芍,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加油评上杭城第一美人!” “嗯。”宛芍重展浅笑,蓦地想起自己得到的那块奇怪“树皮”,就拿出来给司巧看。 “司巧,你可认得这是什么树?” 司巧拿过“树皮”,仔仔细细翻了五遍,也一筹莫展:“不认识,不会是什么传说中的异种吧。” 那很可能就是了。 真没想到一个人间的小孩子,会得到这种东西…… *** 饭后,司巧和宛芍告别。 宛芍找了家客栈,开了间上房。 客栈掌柜说,他们店里有招牌的烧刀子。 宛芍哪能错过各式的酒品,便点了一壶小酒,让小二给她送进房里来。 小二去备酒。宛芍就坐在房间的八仙桌前,摩挲着“树皮”。 司巧今日问她,怎么不去偷看选美大赛的赛程,那是因为原书里都写了。要比什么,她门清得很,也不用练习,她都擅长。 “客官,您要的酒!”小二很快就来敲门。 宛芍放下树皮,去开门接过烧刀子和酒杯,“谢谢。” 可关上门,端着托盘一转身,就看见放在桌上的“树皮”,居然开始发光! 这是……! 宛芍忙过来,也顾不上饮酒,拿起“树皮”查看。 “树皮”蓦地散发出强烈的白光,紧接着竟然变成一块玉牌! 这难道就是那小男孩说的,宝贝遇到有缘人便回发生变化? 手里的玉牌光滑而温润,是岫玉材质,椭圆形的。一面平整,另一面…… 7. 芍药仙子(7) [] 世人都说烧刀子烈,入口似火烧,宛芍其实甚少喝这样烈的酒。大约也是因这几天遭逢大起大落,心境再不能如以前一样,所以也想喝点烈酒,将自己狠狠地从里到外刺激一番。 这会儿倒也因着酒烈,喝上两口就得停下来,同温倾时说话转移注意力,宛芍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玉牌对面这个陌生的男人聊了许久。 她给温倾时讲了杭城郊外的翠江,江边山上的千年古刹;讲了杭城里的温软烟罗,小家碧玉;还讲了自己和杭城的渊源。 “不瞒您说,我本是杭城郊外那座山寺后的一株冰清芍药,这样算来,杭城也是我的‘故乡’。不过自从我飞升上界,已有几百年未曾来杭城了。” “那你这次来,觉着杭城变化很大吗?”温倾时温声问。 “是啊,沧海桑田,不过如是。几百年,多少人来人往,他们穿的衣裳和故时都不一样了,更别说房屋和街道。”宛芍眼中浸润着回忆的温柔,喃喃,“不变的唯有江水汤汤,山林古刹,瞧着挺感慨的……” “呵,说累了吧?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眼中的杭城?”浓浓的笑意随着始终优雅温柔的语调,从玉牌里再度传出来。 宛芍听了微微好奇:“您也来过杭城啊?” “是来过几次,最近的一次恰是几年前。”温倾时语调说着就一变,拖拽的尾音更是透着磁性的慵逸,“我就觉得,杭城就是两个字,‘热闹’!‘热’是真的热,闷得人透不过气,一身的汗。‘闹’也是闹极了,人山人海,挤得我头晕。” 宛芍听到这里没忍住轻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热闹’二字是这样拆开来用的。” 温倾时也笑:“不过呢,我也觉得,杭城像是幅紧凑的画,很有层次,哪里深哪里浅,哪里浓哪里淡,分明的很,不比上界总是漫天的云雾和飘浮的宫殿。” “您说的是……”宛芍就着烈酒继续聊下去。 絮絮叨叨,不知多久,酒喝完了,宛芍也被一股醉意笼罩。 她在上界的朋友不多,算来许久未曾与人这样痛饮畅聊了。 对面的男人忽而问道:“你知我是嘉月的舅舅,却这么半天都不问我一句神侍选拔的事?也不让我替你同嘉月说好话?” 宛芍声音含糊地回道:“神侍选拔……我要靠自己赢下来,不能因为结识了花神大人的舅舅,就想走捷径……” “堂堂正正,坦率又天真,也不错呢。”温倾时又柔声笑道,“好了,你已醉了,早些休息吧。” “嗯,让您见笑了。”宛芍应下来。 “并未。能跟你聊上这么会儿,挺教人愉悦的。”温倾时笑吟吟吐出几个字,“宛芍美人。” 这人讲话太含钩子了,宛芍不禁觉得,那“美人”两个字要别人来说多半显得轻浮,偏他一说,自然而然,还没来由地让她赧颜。 正好酒劲弄得脸也热腾腾的,宛芍只得不好意思地同他道了晚安:“失陪了……下回再聊。” “好,晚安。”他笑意几乎要飞扬起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玉牌上的光也灭去。 宛芍脑子有些胀胀的,她收好玉牌,休息去了。 *** 次日卯正,杭城选美大赛正式开始。 大赛总共四轮,每隔十日比一轮。 第一轮比的是“琴”。 比试的场地,刺史府府衙前,已经搭起舞台,铺着红色的地毯,洒满妃色的花瓣。 场地四角都摆着瑞兽鎏金青铜的香炉,里面燃着香甜的佛手柑熏香。 舞台前是评委席,坐在最中间的就是杭城刺史卢大人,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看着眉目和善衣冠楚楚。 卢刺史左右两侧是两位富商员外、三位杭城的大儒、一位杭城教坊的教坊丞、两位本地名媛。 总共九位评委。 来围观的百姓将场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府衙的差役出来维持秩序,把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全都驱赶到最外层去。 宛芍站在参赛女子们中间,和司巧对视一眼。 司巧身边有几个杭城本地女子,她们看宛芍时,眼睛都直了,那种相形见绌自愧不如的表情,直直写在脸上。 随着卢刺史宣布,比赛开始,参赛女子们依次上台抚琴。 头上场的十几个人都琴技平平,这里头包括杭城女子,也包括仙子。 接下来偶尔出来一个弹得还不错的,就见评委席上的大儒和教坊丞、名媛交头接耳,低低地做评。 “总体不错,就是缺了点返璞归真的意趣。” “心气有些浮躁了……” 直至轮到司巧,这些评委才不约而同眼中一亮。 宛芍也是第一次听司巧弹琴,她的琴声里,竟是有种鲜活的生命力! 穿着水色罗裙坐在那里的司巧,微歪着头,头顶只梳一个简单的发髻,戴一支雕镂有仙宫楼台的步摇。一缕分髾从她后脑垂下,轻轻搭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水边不染尘埃的菖蒲花。 她的琴声也是这样,声声明亮、透彻、盎然,如同在快乐地打磨着一颗剔透的玻璃珠。 从她的琴声里,宛芍仿佛听见来自司巧的笑语: “修行飞升很苦,但正因如此,我才明悟到美好事物的可贵。这些事物,可以是半盏香茗,可以是一帘清风。世上转瞬消灭的东西太多,所以但凡有长久的,便是言语不出的珍贵。” “司巧……”宛芍不禁喃喃,看司巧的眼神愈发温暖。 一曲落,掌声雷动。 那教坊丞道:“是颗冰雪澄净的心,虽然技艺略有不足,但已是目前出场的人里最好的了。” 司巧起身,向大家行礼,走下台。 下一个就是宛芍了。 两人错身而过,司巧鼓劲儿道:“加油,宛芍!” “嗯。” 坐于琴前,素手搭上琴弦,宛芍缓缓合上眼睛,无视了她登台时,人群中爆发出的震撼于她美貌的哗然。 弦起,风停。 这一瞬,评委们眼中的亮色瞬间似破晓时耀目。 空谷临风,物我两忘! 没有弹奏竹林七贤的奔放风流,没有演绎铁马踏冰河的豪情,也不是雨打芭蕉小桥流水的适意,却是再平凡不过的温柔、皎洁,和大方。 可这种温柔、皎洁与大方,却实实在在就是她这个人。 风又起,吹动花瓣亲吻上宛芍的手指,广袖飞舞,倾尽天下。 琴音就是她,一弦一动,都是她的本我、她的心境。 此刻,围观人群中凡是懂琴的,皆屏住呼吸。 这非是难度多高的曲子,甚至似是宛芍随心弹奏,但他们却仿佛被带进另一方天地,身临其境地看着宛芍为他们铺开的画卷。 人间四月,芳菲尽谢。 空山鸟语,古刹幽深。 推开长着青苔的厚重门扉,在晨钟暮鼓和空寂的木鱼声中,呼吸着混合了线香气味的空气,沿着蜿蜒的石子路,穿过重叠拱门,走入后山。 入眼的是一簇簇冰清芍药,启初是含苞的浅绿,刹那间万千朵花齐齐绽开,浅绿色随着盛放化为纯白,如满眼的冰玉,那样空灵又凌乱,那般的至美至纯。 到底是拥有怎样的心境,才能谱出如此不染纤尘的画面? 到底怀揣怎样一颗心,才能这样含蓄而坚定? 宛芍缓缓睁开双眸,为她的曲子拨动最后一个音符。 8. 芍药仙子(8) [] 好不容易从这些追捧她们的人群中挤出来,离开了这方场地,司巧这才舒一口气,对宛芍道:“我见翠江对面的山寺那里灵气旺盛,打算去那里修行一段时间。宛芍,咱们就、就下一轮比试见!” 司巧不愧是铁了心把神侍选拔当成一场提升自己的修炼,宛芍自然支持她,又嘱咐她道:“也好,注意安全,我始终有些介意杭城的那一丝阴冷的妖气。” “我知道了,一定会小心的。”司巧答应下来。 此时,选美大赛赛场外的一角处,瑰儿终于追上伊落。 伊落跑到一棵柳树下,楚楚可怜斜倚着树干,一双眼睛因不忿充斥着泪水。 “为什么江天哥哥还不来,他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 “这些评委是在故意针对我吧,我的琴音怎么会空洞呢?江天哥哥都说我的琴音明媚天真,这些凡人根本不懂鉴赏……” 瑰儿也不敢去执伊落的手,只好站在一尺开外,强笑着劝解她:“这也没办法啊伊落,想成为杭城最美的那个,还非得这些评委认可才行。” 伊落忽而直直看进瑰儿的眼睛,把瑰儿惊得心里一颤,还以为伊落要拿自己出气了,却见伊落抽着鼻子,定定说出:“要是江天哥哥在就好了,可以控制评委们的精神,让他们做出正确的鉴赏,评选我为琴技第一。我不会精神控制的法术,他却不来帮我!” 瑰儿一怔,干笑道:“可这样不是作弊吗?举头三尺有神明,花神大人约摸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花神大人没说过不能作弊呀。”伊落理所当然地道,“再说这不是作弊,明明是那些凡人评委完全没有鉴赏力。他们能把你排名在我前面,就是没有鉴赏力的证明。” 瑰儿听得心里不断泛上堵痛感,伊落还说的那样有理有据的样子,瑰儿明知道这都是歪理,可长久以来反反复复被打击的一颗心却在向她发问: 自己是不是真的弹得很差劲?这些凡人评委是不是真的完全不懂何为好坏? 还有伊落是那么璀璨出众的明珠,自己怎么可能还会有优于伊落的地方呢? 伊落还在嘟囔着嘴埋怨:“宛芍弹的曲子那样简单,怎么听都不该是第一名;还有那个司巧,更是琴技欠缺,真是太不公平了……” “瑰儿,瑰儿!” 猛地意识到伊落喊了自己好几遍,瑰儿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那个宛芍,真讨厌。”伊落红着眼睛愤然道,然后凑近到瑰儿的耳边。 “瑰儿,你帮我去做一件事……” *** 远离赛场后,宛芍觉得耳边总算是清净了。 不再有纷杂的丝竹,不再有百姓们山呼海啸的喝彩。 最重要的是,不必再看着刺史、富商、名媛们身上名贵的罗绮,和教坊丞镶嵌的那一身刺眼的玎珠。 这会让宛芍总不禁想到那个被她救下的小男孩,以及那些争着口馒头流离失所的人。 强烈的反差,让她心里无法控制地酸楚。 “仙女姐姐,又见到你了。” 是那个她救下的小男孩,叫阿胜。 宛芍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他。 他和好几个流民孩子在一起,瘦削的肩胛骨暴露在褴褛的衣衫外,每个人的肤色都是沾着灰尘的黄。 “是你,阿胜,”宛芍蹲下.身,抚住阿胜的双肩,“我还以为,你和你娘亲离开杭城了。” “杭城是我们的家,我们不想走,”阿胜难过地咬唇,“也没地方可走。” 这时一个小女孩壮起胆子靠近宛芍,小心用指头勾住她的袖角,央求道:“姐姐,你有没有馒头?给我一口馒头吧,就一口就可以……” 小女孩说着声音低下去,那一丝强撑的底气也散去,小手耷拉下来。仙女姐姐太美,她甚至觉得拉她的袖角、求一口馒头,都是对她的亵渎。 其他的小孩也欲言又止,压抑着,却忍不住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宛芍。 宛芍心里一酸,询问阿胜:“你娘亲呢?” “娘亲……在和其他的姨姨们讨饭……” “我知道了。”宛芍松开阿胜,站起身,“阿胜,你带着孩子们到那里等我。”指了个巷子角落。 阿胜照做了,目送着宛芍走远。 “仙女姐姐她会去哪里?” “是为我们买馒头吗?” 他们看着宛芍走进一家饭店。 所有孩子的心都惴惴不安地跳动起来。 宛芍进去好久,才出来。 当看见她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阿胜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仙女姐姐……” “来,都吃来吃馒头吧。”宛芍回到孩子们中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个馒头,挨个分到每个孩子的手里。 接着又将还剩一大半馒头的袋子,交到阿胜手里,“剩下这些,拿回去给你娘亲她们分吧。慢慢来,只要不放弃,早晚有一天你们都能重新过上好日子的。” “嗯!”孩子们重重地点头,眼里有泪花。 不管仙女姐姐是不是仅只在安慰他们,但,大人们都说,素来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是难上加难。 他们流落至此,受尽了嫌弃和白眼,在整个世界都仿佛黑暗下来的时候,却有这么漂亮的人愿意站出来给予他们温暖和帮助…… 不禁纷纷泪眼婆娑,那小女孩哭着道:“仙女姐姐,你是这个世界最美的人,比杭城第一美人还要美。” 最美的人……么…… 宛芍心中划过一丝猜想,转而,她又问起阿胜:“你昨日给我的那张‘树皮’一样的东西,你能说说关于它的前因后果吗?那个把它送给你的神仙,长什么样,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宛芍当然不是心血来潮问这个问题,其实从昨日接触到温倾时开始,她就总感到一种……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原书里提过温倾时,却从没提过这块玉牌的事。 她因为救助阿胜,得到了这块玉牌,邂逅了那个不知深浅底细的神秘男人,这男人又恰好与暮江天、花神嘉月都有关联。 这让宛芍觉得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手把许多东西拨到了一起。 真有这么巧合吗? 然而阿胜的回答,也未能解开宛芍的迷惑。 “仙女姐姐,当时具体的情况我记不清了,不过那个神仙,是个很好看的大哥哥。他的东西掉在地上,我帮他捡起来,他就送给我那块树皮的。” “原是这样……”宛芍喃喃。 但不论怎样,从她识破暮江天暗算她的阴谋开始,原书的后续内容相当于被她改写,本该在选美大赛上尽出风头的伊落,更是第一场比试就吃了瘪。 她还会继续改写的。 *** 月上高墙时分,宛芍回到客栈。 客栈的掌柜晓得宛芍喜爱酒,就介绍了新启封的黄酒给她。 宛芍自然不会错过。 就在小二送来黄酒,宛芍刚斟上酒时,就和昨晚一样,玉牌又发光了。 看着从自己领口下亮起的白色光团,宛芍取出玉牌,上面那朵陌生的花形浮雕,散发着圈圈白色的光晕。 她下意识对着玉牌轻唤:“……是温公子?” “是我,宛芍美人。”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响起,在这晚间安静的客房里,像是质地悦耳的钟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