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繁华》 1. 入京 [] 九月下旬,北月国京城已是寒气逼人。城外的道旁野草枯黄,落叶满地。 自天色初晓,入京的队伍就已经排起了长龙。人群中身着青白色长裙,貌不惊人的少女丝毫未引人注意。 她站在人群中,无意间听到身后压低声音的交谈。 “这京城还真是个富贵地,连城门都这么高,这么气派,哪里是咱们……” 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另一道激动的声音打断:“可不是,这京城里住的可都是些贵人,这些人从指头缝里漏出点东西就够咱们小老百姓过活一辈子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小声交流,言语间尽是对富贵人家生活的艳羡。 这时站在他们身后,一位风尘仆仆,满脸风霜的大汉见二人聊的起劲,也来了兴致。他突然出声:“要我说啊!这天下贵人多,当要属那里的最尊贵。”他伸手指了指天,见另外两人面有忌惮,他自己心中也隐隐恐惧。 天家可不是谁都能议论的,一个不慎是要掉脑袋的,但话头已经挑起,他也不愿叫人看扁,于是他话锋一转:“要我说,那燕国的小公主才真真是个贵人,只可惜啊……”他说完露出一脸惋惜之色,摇了摇头。 他的话没讲完,其余二人却清楚他的言外之意。这燕国是北月国的盟国,两国关系一向不错,那燕国皇帝对小七公主有多宠爱可以说是无人不知。 听闻燕国七公主小小年纪就已经显露出天人之姿,更是文采斐然,芳名远播,世家才俊竞相求娶,可惜啊!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儿竟然在六年前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此时一阵冷风刮过,他们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地上落叶打着旋,风扬起前方少女青白的衣裙,也将他们的唏嘘送入她的耳中。她垂下眼睫,掩藏住眸底复杂难言的情绪。 前方守城的官兵见队伍后面行动迟缓,出言催促,人群缓缓向前挪动,后方三人见此也顺势收声。 栖月跟在队伍中前行,北月国京城入城需向守城官兵提供路引。 轮到她时,她递上自己的路引,一守城小兵接过,本是漫不经心的一扫,正要习惯性的摆手让她通过,忽然他的眼神猛地顿住,路引上赫然写着:“落云谷,云栖月” 他抬眼自以为隐晦的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样貌平平的少女,心中腹诽:“难道她就是江湖中传言的神医谷小弟子。那殿下吩咐的事岂不是……”他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下。 旁边的小将领见他这边停住,走过来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你个臭小子,愣着干什么,难道是这路引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着,瞟了一眼小兵手中的路引,而后他的脸上露出与那小兵方才如出一辙的神情。 栖月见他们如此,心知鱼儿要上钩了。 她脸上不显丝毫破绽,而是略带惶恐,不安的询问:“官爷,可是我这路引有何问题?” “没有,没有。”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意味不明,而后异口同声的回答栖月。 “你可以进去了,后面的,快过来。”小兵摆手让她过去而后继续检查后面人的路引,那小将领则在栖月刚进城后就消失在了城门口。 栖月进城后,明显感觉有人尾随自己,她故作不知,直奔繁华热闹的临江街而去,这个时辰此处已经是商贩云集,人声鼎沸。 她穿梭在人海里,东看西瞧,好不快活,只苦了身后跟踪的人,好几次都见栖月被淹没在人海中不见踪影。幸而每当他的心高悬之时,她又重新显露出身形。 临江街上各色吃食的香味在空中弥漫,无一不是在吸引过路人的食欲,栖月一路走过,面对满街美食,始终兴致缺缺。最后她被街边拐角处一家馄饨摊所吸引。 卖馄饨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一人包馄饨一人煮馄饨倒是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这处摊子并不算大,但是摊子上已经坐了好几位食客。她上前点了一碗馄饨,而后找了一处空位落座。在等待的空隙,她在心底思索起来。 大半个月前她收到来信,信上说慕世子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宫中太医却瞧不出异常,只疑是中了毒,让她前来看看。 如今的北月国表面一派平静,背地里却暗潮汹涌,权臣意图把控朝政,皇权欲集中权势,两相对峙,他日或有一战。 而慕世子,生父是手握重兵忠心陛下的藩王,自己又才华横溢极善谋略,于皇帝而言是一把劈斩荆棘的利剑,对于权臣自然就是心腹大患。 欲败其人,先断其器。 依她所见,慕世子身体的异状多半与权臣脱不了干系。 她自收到消息便一路快马加鞭,日夜不歇的赶路,终于将路程压缩在半个月内,就是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否撑得住。 纵然心中焦急,她也不能贸然前往慕府自荐。毕竟对于外界而言,慕大人是因为开罪了皇帝而被罚禁闭在府中自省,可没有传出丝毫身体不适之言。 她若是贸然上门,在不暴露太多的情况下,该如何解释,她一个江湖医者怎么会知道慕世子身体有恙,此等绝密之事? 何况,自己送上门的人哪里有他们费心思请来的人更值得信任。 “客官,您的馄饨,请慢用。”一道苍老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碗冒着香气的馄饨被老妇人端上桌。 碗中馄饨个个皮薄馅嫩,入口细腻,倒是让她连日吃干粮的胃感到难得的舒适。 栖月正美美的享用馄饨,又觉察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似无所觉,只是慢条斯理的吃着碗中的馄饨。 用完馄饨,付完钱,她起身便走。 起先,那跟踪之人尚未发现不妥,直到她步伐愈发急促,他才觉不对劲。 眼看她又要走进人群,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他使了个歪招。 他快步上前,在与栖月擦肩而过的时候,非常“不经意”的顺走她挂在腰间的荷包。 然后在栖月错愕的目光下拔腿就往人少,偏僻的地方跑。 栖月都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下,愣了一瞬,然后朝他逃跑的方向快速追去。 那可恶的小贼在前面边跑边回头,看栖月有没有追上来,一见她速度慢下来还会刻意放慢脚步,待二人距离拉进,他又加快步子。 很快,他就把栖月引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窄巷。巷子狭窄,前方是死胡同,已经无路可逃了。当然,他也没打算继续逃。 他转身看着追得气喘吁吁的栖月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开口打趣道:“姑娘,你跑的挺快啊!” 栖月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只沉着脸,缓了缓气息,向他伸手:“把荷包还我。” 见她一脸怒意,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行为的确特别无礼。 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后悔,他打着哈哈,上前几步,双手把荷包递还给她。 栖月拿过荷包冷着脸转身就要走,他心底一急,再无半分玩笑之意,急忙开口:“姑娘请等一下。” 栖月并不理睬他,径直向巷口走去。 “姑娘可是落云谷的弟子,在下家中有人患病,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恳请姑娘出手救治,姑娘想要什么报酬都好商量。”他快步走到栖月身边,急声请求。 栖月脚步不停,丝毫不为所动。 “方才是我的不是,我向姑娘道歉,姑娘……”栖月似厌烦了他的聒噪,瞥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窄巷幽长,她脚步匆匆,很快就走到头。 刚出巷子,她的步子就是一顿。巷口处横停着一辆马车,挡住了她的去路。 马车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和标识,如果单从外表看,这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可细观拉车骏马较之寻常的马更高大威猛,毛发也更加光泽 2. 苏醒 那一瞬间她竟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 他都这般威胁了,栖月作为一个很有眼力见的“柔弱”女子再不情愿也只能“被迫”答应。 栖月被带上马车,几人从慕府后边的小门悄悄入府。 刚下马车,栖月就见到一个书童打扮的人已经等候在此。他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形容憔悴,来回踱着步,见到明王和栖月激动的迎上来。 尽管心中急迫,他仍是先恭敬的对明王见礼,而后期待的眼神就落在她身上,却又碍于她是个女子不好过分放肆。 眼下治病为要,三人并未多言,只让那书童带路。他在前引路,脚步匆匆,明王和栖月快步跟上他。 “温岳,少辞如何了?”明王见温岳脸上的神情就知慕少辞的情况大抵不妙,遂向温岳询问慕少辞的现状。 果然,温岳苦着脸开口,嗓音都带了几分哽咽:“主子自从昨日昏迷后就再也没有醒过,宫里的老太医昨日天黑后也偷偷来瞧过,但还是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只能任由他继续昏睡。” 听他如此,明王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担忧,转头问栖月:“你可有什么法子?” 栖月连眼都不抬一下,只是加快脚下的步伐,随口回应:“等见到人再说。” 看病讲求望闻问切,再怎么说也得等见到人判断出具体病因,才能出方子。 见她如此说,明王也知是自己心急,便不再询问。三人穿过长长的廊道,行至主屋前,温岳推开门,明王与栖月先后进入屋中。 晨曦自窗台照入,映得屋内一片亮堂。他们可以清晰的看见仰躺在床上的少年。 少年身盖薄被,双眼紧闭,呼吸平缓,白皙的脸颊上还透着红润之色,全然看不出半分病态,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栖月走到床边,她将自己的行囊放在一旁,从中取出一张手帕,示意站在一旁的温岳把慕少辞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 温岳接收到她的示意,虽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手上动作不敢耽误分毫。栖月将手帕搭在慕少辞的手腕上,凝神诊断。 瞧她脸上一派严肃之色,一旁的两人也不由得放缓呼吸,全神贯注的注视她面上神情。 见她的神情由肃然一下转为惊诧,继而深深蹙眉,似是不解,他们的心亦随之高悬。 屋内一片寂静,只余清风翻动案上书页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栖月收回手,明王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如何?”温岳虽未出声,但眼神中急色分明。 栖月瞧了他们一眼,启唇轻语:“穿针引线。” “什么?”二人并未明白她话中所言,正欲追问,栖月已经知晓他们要问什么,先一步开口:“是毒,一种失传已久的剧毒。” “你……你诊的属实?”明王看着慕少辞康健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打量栖月脸上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到玩笑的痕迹,实则心底已经信了几分。 栖月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温声解释:“这世上剧毒可不是只有那些见血封喉之毒,有的是能悄无声息让人身体虚弱,最后无力回天的阴狠之物。”说至此,她眼眸一暗:“不过那些东西应当早已失传,没料到竟会在这看见。” 她说着,目光移到慕少辞的脸上。对于下毒之人心中已有猜测,难道是她回来了? “此毒名为穿针引线,中毒后半月至一月内身体才会出现异样,先是疲乏之状,大多数人只会以为是自己劳累太过,不会过多关注;再进一步便会出现头部隐痛,视物不清,遇风发冷,入眠时身体会不受控制的颤抖,噩梦连连,入睡时间日渐增长,最后一睡不起。我说的可对?”栖月说完病状,看向温岳。 明王对此也不甚了解,亦是朝温岳看去。 温岳闻言,心下一惊,竟然全都对上了。他见明王和神医的视线都看向自己,连忙点头。 “没错,大半个月前公子的确格外疲惫,虽说公子日常忙于公务,但也勤于练武,习武之人体魄总比常人强健些,以往都不见公子如此。上次入宫面圣,陛下发现公子的异常还遣人给公子瞧过,只看出是因过于疲累,没瞧出其他不妥。再后来公子夜间时常睡得不安生……”他的声音渐渐落下,但话中之意已经明了。 “若是寻常人也有可能出现此番症状,你就凭此断定是毒?”明王怀疑的问。宫中太医是天下医者中的佼佼者,其中不乏医学世家的传人,甚至也有人大半辈子醉心医术,妙手回春。这些人就算稍逊于落云谷的弟子,也不至于无一人诊出慕少辞的异常。 而云栖月,这个小小年纪的姑娘一下就诊出病因,究竟是她真如江湖传言的那般医术高明还是她有备而来? 这般想法划过明王脑中,他看栖月的眼神就多了几分隐晦的审视。 栖月发现明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之色,却恍若未觉。她抬手,指了指慕少辞的手臂。 “若我所料不错,他的小臂上会有一块淤青,中间有一颗红色的小点,且只出现在左手上,约莫出现半月时间。” 她说完伸出手,大致比划了一下淤青和红点的大小。 温岳上前,撩开慕少辞的衣袖,果然瞧见他左手小臂上有一小块青到发紫的斑点,中间也的确有一个红色的小点,一切皆如栖月所言。 明王和温岳俱是心下一沉,真让她说中了。 “既知是毒,可有解法?”明王急声追问,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栖月。 “有是有,不过……”栖月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明王心中焦急,见她如此,只以为她要谈报酬,更是不耐:“解毒要紧,烦请姑娘动手,其余一切好商量,务必要将少辞医好,否则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加重,隐含威胁。 栖月扬了扬眉,她本欲提醒他们,待她施针后慕少辞可能出现的反常,让他们先安心,既然明王如此着急,她便不多言了。 她令温岭点燃蜡烛,取出银针在其上烧灼片刻,等银针冷却,开始给慕少辞行针。 她施完一套针法,拔出最后一根银针的刹那,慕少辞原本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救人。 常年浸泡在阴谋诡计中,明王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中计了。 栖月打算再诊一次脉,手才伸起,脖子上就传来刺骨的寒意,她斜眼看去,明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匕首,横在她脖子上。 匕首散发的寒意通过颈部的肌肤蔓延进骨骼,真是好久没有人这么大胆了。 “云姑娘你若好生救治,我定然不会伤你,倘若你心怀不轨,那就莫怪我手中的匕首不长眼了。” 无论如何,慕少辞都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他眼前,死在他亲自请进府的神医手上。若非如此,他堂堂明王也不至于自降身段去干这等事。 栖月垂下眼睑,纤长浓密的眼睫遮盖住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不经意的抬眼,撞入一双褐色的眼眸,通透明晰,那一瞬间她竟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他醒了! 明王和温岳也注意到了。 “公子你感觉怎么样?”温岳上前询问,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慕少辞眸光轻闪,看清眼前浑然陌生的姑娘,心中蓦地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恍惚间他竟觉得见到了故人,也对,那人分明已经不在世上了。 “公子?公子?”见慕少辞只是愣愣的盯着栖月,温岳忧心更甚,稍稍提高音量又唤了慕少辞两声。 慕少辞回过神,对他轻闭了闭眼示意自己安好。明王在他醒时就收起匕首,可方才的一切他早已尽收眼底。 慕少辞转眸望向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栖月,忍着喉咙的干涩刺痛说:“多谢姑娘相救,……殿下也是忧我心切,咳咳……如有冒犯之处,在下向姑娘赔不是,姑娘有何需求,尽管开口,在下必定尽力满足姑娘。” 栖月沉默的与他对视,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忽的轻嗤道:“我想要的大人怕是给不了。” “本姑娘此来京城是因幼时定下的婚约生变,特来寻我多年未见的未婚夫婿详谈婚约之事,哪料半道就被你们劫了来,坏我好事不说,还明里暗里一通威胁,如今我已是错过时辰, 3. 解毒 留住府中,往事如烟,隐谷人现 [] 温岳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怔愣一瞬,立马点头称是。 见栖月愿意留下,明王也觉如释重负,他目送温岳领着栖月离去,起身向慕少辞告辞:“既如此,少辞你多保重身体,我府上还有事,先行告辞。” 慕少辞虚弱的靠坐在床头,闻言轻轻颔首,温声道:“有劳明王,下官身体有恙无法相送,失礼之处来日登门致谢时一并告罪。” “唉,少辞,跟我何须如此客气,你好生休息,我这便回了。” 言罢,明王就自行离去。 自窗口灌入的秋风卷起屋内书卷气,裹挟着少年的思绪不知去了何方。 慕府后院中,温岳领着栖月边走边介绍。冷风迎面扑来,树上叶子簌簌而动,零零几片落下,被风刮入池中。 在温岳没注意时,一片叶子在空中拐了个弯擦过栖月的脸颊,徐徐落在她的脚边被她踩得粉碎。 她隐晦的扫了一眼暗处,后将目光停在远处的院落。 “那个地方可行?”她指向那处院子,问温岳。 温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处颇为偏僻的院子,还靠近院墙。 “可以是可以,只是那处院子过于简陋偏僻,当然要是神医当真看上那处我立刻令人打扫。” 栖月微笑着点头:“有劳了。”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温岳将栖月领到那处院子,为她擦好一张坐凳,让她休息,自个出门喊人来清扫院子。 说是清扫实际上并不需要花上太多时间,温岳唤来府上的丫鬟婆子,小半刻就将屋子捯饬的可以住人。 温岳一直在旁监督,唯恐府上之人怠慢神医,顺便也看看神医有何其他吩咐。 栖月坐在一旁,有些许无趣,见他在侧,便起了攀谈之心。 “让我住到你们府上不怕你们家女主子心里不痛快?”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府上还没有女主子。”温岳回着。 “你家主子还没有成婚吗?”栖月故作不知,一脸好奇的发问。 “不是,我家公子至今还未定亲。”温岳低声回着栖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子。 时下男子在这个年纪就算没有成亲也该定下亲事,可他家公子实在是……可惜啊! “不应该呀?你家公子长的那般光风霁月,还与皇室中人交好,想来身份应该不凡,何以如此?”栖月继续发问,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一脸神秘的小声说:“莫不是你家公子有什么隐疾?”刚说完她自己就先否认了:“不对,我诊脉时并未发现不妥,难道是有什么不良嗜好?” “当然没有。”温岳猛地拔高声音,惊得一众丫鬟婆子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向二人看来,只一瞬她们就把注意力放回手头的事上。 温岳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轻咳两声:“姑娘当真不知?” 栖月一脸疑惑的摇了摇头。 “其实我家公子当年差点就和一位姑娘定下婚约,本是场天作之合,只可惜后面发生了变故。”他说着惋惜的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遗憾。 言及此处,温岳也打开了话匣子。其实这不算什么秘密,毕竟当年公子那一番作为满京城都知道公子有个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甚至公子痴情的名声早都传出京城,可眼前这个神医好像消息闭塞的很,但他并未多想,只挑了些广为人知的讲。 “那个姑娘是我家公子在本家的时候遇见的,她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初次见面就帮我家公子解了围,后来两家见二人互有好感,欲定下婚约。那年已经口头定好婚事,还约定下次见面就换庚帖。可世事难料,没多久那姑娘家中出了变故,那姑娘也……”他说完又叹了口气。 栖月从他人口中听到那段与自己有关的故事,心中复杂难言。 遗憾吗?好像不然。高兴有人一直记挂她吗?似乎也没有。多年经历让她早已不会轻易去相信外人所谓的真心。 慕少辞这个人她曾对他有些好感,但不至于因此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最多应该算是欣赏,况且二人相见不过寥寥数面,谈何深情。 “是吗?的确可惜。”栖月脸上适时露出可惜之色,“对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未说那位姑娘是谁?” “这……属下不能说,我们公子说过,世道对女子名声苛刻,既然婚约未成,便不能轻易将那姑娘名讳告知他人,免得连累姑娘家名声受损。” 得到如此答复,栖月无奈轻笑:“你家公子倒真是个正人君子。” 眼看丫鬟婆子忙完,栖月亦露出倦意,温岳准备带人离开,临走前问栖月有无其他事需要吩咐。 栖月伸手掩面打了个哈欠:“我这个人喜静,不喜欢被打扰。若无要命之事,别来打搅我休息。” 温岳点头应下,略一犹豫,试探性询问:“可要给神医留几个丫鬟?要是有事也好及时告知。” “别神医神医的,我姓云,你直接唤我云姑娘就行。”她打量一众丫鬟,而后缓缓开口“给我留一个漂亮些的,我喜爱美人,哦对了,最好性格安静一点。” 温岳觉得这神医真是……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向一旁领头的婆子,那婆子领会他的意思,在一众丫鬟中选了个最贴合要求的秋纹。 “秋纹,你留下。” “是。”秋纹走出来,恭敬应声。 “云姑娘如有其他需要,可让秋纹告知我们,我们自当尽力。”那婆子恭顺诚恳的对栖月说。 “有劳了。”栖月浅笑回应。 众人离去后,栖月以自己要休息为由支开了秋纹。 确认没有其他人存在,栖月扬声道:“出来吧!” 话音落定,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檐上落下,越窗而入。 来人身穿一身黑色玄衣,周身气息内敛,如同一把藏锋于鞘中的利剑,唯独对自己的主人展露忠诚温顺。 栖月在桌旁落座,指尖轻点两下桌面,漫不经心的开口:“胆子挺大啊!”青天白日就敢当着慕少辞下属的面搞小动作。 “属下知错。”挽竹知晓自己的行为确实不妥,不管出于何因,先认错总是对的。 “说说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失了分寸。”说着,栖月拿起桌上的茶盏为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属下来时,在京郊一处庄子里看见几个行迹古怪之人,本不该多管闲事,可属下在他们身上看到隐谷人的招式,思虑之下还是悄悄跟随, 4. 刺杀 [] 他一把甩开灯笼,袖中寒芒闪现,短匕直刺向栖月心口。 “啊!”秋纹吓得惊叫出声。 栖月急急后退两步,侧身避开刺来的匕首,顺手推开一旁吓得呆立原地的秋纹。 小厮一击不中,握紧匕首对着栖月脖颈划去。栖月不退反进,伸手挡住他的手臂,挟住他持刃的手腕。她眼中狠戾之气涌动,猛地使劲直接捏折了他的腕骨。 在他痛苦的嚎叫出口前,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踢向他身下脆弱之处,经此一击他疼得已无起身之力。 逃开的秋纹恰好领着人过来,几人撞见眼前这一幕,心口一跳,下意识感叹这刺客太惨了! 栖月漫不经心的抬眸,一眼就看见立在护卫中身披乌金云月白大氅,眉眼温润的少年郎。 她就像没事发生一样,随口关心:“入夜寒凉,公子怎不好生休养?” 慕少辞瞥了眼地上面孔扭曲的刺客,缓缓道:“我听闻他偷偷来寻云姑娘,担忧他对姑娘存有歹念,心中不宁,故而带人前来。”他扫了眼地上的刺客:“此番因我之故连累姑娘遭难实是抱歉,幸而姑娘会些武艺得以无恙。” 栖月无所谓的笑笑:“公子不必忧心,我行走江湖自然有保命之法,对付一两个刺客还是勉强足够。不过……”她话锋一转,语调微扬:“我既然掺合进你们的事,以你们的身份,想来我也很难独善其身。” 她言尽于此,语中暗藏深意。 慕少辞听懂她言外之意,含笑说:“姑娘有何需求皆可直言。” “简单!我在京城这段时间你们得保护我的安全。毕竟是为了替你解毒,我才被卷进来的。”她说完,见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浅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打起算盘:“要是不麻烦的话……”她转身指了指自己住的院子“让我多住一段时间,省的我去外头找客栈。” 慕少辞心中惊诧,可见她一脸坦荡,又觉是自己多虑。 “姑娘是在下的恩人,恩人若是不嫌弃寒舍,自然是在下的荣幸。” “公子客气,那就这么说定了!”栖月达成自己的目的,眉眼间也挂上笑意。 二人交谈间,温岳已指挥两个护卫把刺客拖下去,至于怎么处理就是他们的事,栖月对此不甚关心。 此处事了,慕少辞和栖月一起去往膳厅。 天色已经昏沉,风过林梢,蝉鸣入耳。 栖月忽而想到他方才所言,那话中之意分明昭示了他知道那小厮的真实身份。 她眸光轻闪,转头看他:“公子可是早已知晓那小厮的身份?” 慕少辞脚步未停,他唇角微弯,继而清润的声线被风送入栖月耳中:“我今日并未派他前来,但他在我身边已有几年。” “所以,公子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慕少辞静默不语,算是默认她的猜测。他停下脚步神色认真的告诉栖月:“姑娘是我恩人,我就不与姑娘兜圈子了。我这府上的确可算鱼龙混杂,所以姑娘可不要轻信任何人。” 栖月眉眼弯弯,偏头注视他清俊的侧颜,道:“公子也不行?” 慕少辞平静的回视她,“姑娘是个聪明人,慕某相信你自有判断。” 闻言,栖月脸上笑意越发明晰。“甚好甚好,不知晚膳用些什么,我如今可是腹中空空。” 慕少辞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礼貌回应:“不过是些寻常之物,不知姑娘可有何忌口,我下次吩咐他们注意。” “无妨,要真遇上不爱吃的不吃就是。”栖月随口说着,语气莫名带上几分洒脱。 二人经过池边,天上白月倒映于池中,风掠过水面,池水轻漾,波光粼粼。 栖月眼角似窥见水中有一物掩在残荷之中,心中蓦地生出不妙之感。 她停下脚步,眯眼细看。那物件,不对,那……那好像是个人! 见她停住脚步,望向池中。慕少辞也一并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下一秒,他瞳孔一缩,同样发现了异样。 半刻钟后,那水中之人被打捞上来,可早已没了呼吸。 主理后院的婆子上前细看,一眼便认出她是后院中的丫鬟。 “这……这是菊香啊!白日寻她不见踪影,我还当她去哪躲懒,没想到,没想到竟会这样……” 站在栖月身侧的秋纹见此,呼吸发紧。栖月察觉她的异样,偏头望她,见她已然红了眼眶,却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见栖月看她,她努力的想挤出一抹笑,却忍不住大颗流下的眼泪,最后她顾不得主子在侧,不惧菊香已经血色尽褪,稍显浮肿的模样,一把扑过去,颤抖的抱住她。 “菊香,菊香你怎么,怎么会这样,到达是哪个天杀的害了你!呜呜……” 见她毫不顾忌,哀哀啼哭。 婆子先是偷偷瞅了眼慕少辞和栖月,急忙解释:“菊香和秋纹是同一批进府的,平日里二人最是要好,没想到菊香竟会遭此劫难。”她说着还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她是怎么落水的?”栖月走到菊香身边蹲下,细细打量,试图找到她落水的原因。 “菊香是个勤快良善的性子,每日都是起得最早打水干活。偏偏这丫头是个不会水的,没准是她晨起打水跌进去了?” 栖月脸色一黑,糊弄谁呢?这哪户富贵人家打水是从这种用来赏景的池子里取的。 可她心底清楚,到底是慕府内宅的事,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随意插手的。婆子这般搪塞她想来也是不愿她深究此事,以免露出什么丑闻。 她知道自己帮不了所有人,也知道眼下不宜暴露太多,可既然撞见此事,置之不理又觉心下不安。 她犹豫之际,察觉有人靠近,抬头看去,慕少辞手执一提灯行来,停在她身侧。 恰在此刻,池边青泥上不知何物在烛火映照下晃了一下,恰巧落在栖月眼中。 她眉头微蹙,转头去看,却不见踪影。 她垂眸看向慕少辞手中的提灯,正纠结如何开口借用,慕少辞却好似明白她的打算,直接将灯的手柄递给她。 栖月一怔,抬手接过:“多谢公子。” 慕少辞颔首微笑:“池边滑,姑娘小心些。” 见他如此态度,刚才开口的婆子和温岳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栖月提着灯小心地走到池边,没多久就找到她的目标,一颗被污泥包裹了大半的圆珠,她不顾湿润滑腻的青泥,径直伸手拾起那颗珠子。 她回身就见慕少辞位于自己三步之处。他还真是细心,这距离不会过度亲密,倘若她不慎跌倒他亦能及时稳住她。 思索间,眼前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以及一张素白的手帕。 栖月毫不客气接 5. 动手 [] “也好,我让人将笔墨取来。” 很快,温岳捧来笔墨,将其放置于桌上。 栖月端坐桌前,扶袖提笔。少女手指纤纤,墨色的笔杆被她握在手中,衬得她本就葱白的手指愈发漂亮。 她在脑中想好药方,而后不急不缓的落笔,待她写完搁下笔,又发现慕少辞怪异的眼神。 她不闪不避,直接迎上他的视线,甚至还颇为嚣张的扬了扬眉,开口打趣他:“公子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莫不是喜欢上我了?”她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脸上却无半分笑意。 慕少辞尴尬道:“抱歉,是在下无礼。只是一望见姑娘,在下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故人。” 栖月将药方递给他,脸上兴味盎然:“哦!是那位险些与公子定亲的姑娘吗?我与她长得有这般像?” 慕少辞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前一个问题。他审视栖月的神色,稍一迟疑又道:“你与她的面容并不相像,可通身的气度倒是颇有几分相似,恍惚间我还以为是她回来了。”他说完,苦笑一声,眼神却紧紧锁定在她面上,企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破绽。 可惜,她的面容上满是好奇之色,眼角眉梢间还带着隐隐的兴奋和激动,就像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话本故事,仅此而已。 栖月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窥见深埋其中的期盼,察觉到他言语间的试探。 她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但脸上并未露出丝毫心虚胆怯之色,只定定的望着他。 他亦抬眼与她对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眼中是探究,一个则是疑惑。 栖月揉了揉眼睛,顺势移开视线,又掩嘴打了个哈欠,困意再度袭上脑海。 她晃了晃脑袋,看慕少辞不打算继续讲下去,一下子就变得兴致缺缺,懒洋洋的说:“天色已晚,公子若无要事,我这就回去了。公子早些休息,毒未清之前勿要过度操劳。”她说完毫无留恋之意起身就走,这一次慕少辞没有开口留她。 踏出房门后,栖月脚步未停,径直离去,只是她的眼中已无半分困倦之意。 房内,慕少辞拿起药方,认真打量其上字体。 她的字体是当下女子最常用的小楷体,整体观之工整严谨,精致中又不失柔美优雅。虽是不差却与他记忆深处洒脱随性而不失风骨的字迹大相径庭。 他伸手扶额,诸般思绪在此刻尽数涌入脑海。这些杂乱无章的线索互相交织缠绕,他一时之间非但理不出头绪,反而觉得头疼欲裂。 …… 栖月乘月而归,她推门进屋与正从卧房出来的秋纹撞个正着。 “姑娘您回来了,奴婢方才已为您整理好被褥,您现在就可以休息了。”秋纹抢先开口,她说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栖月,手指下意识的紧紧捏住袖口一角。 栖月脸上挂起温和良善的笑,她走向秋纹,刚一靠近就看见秋纹通红的眼眶。 她语带关切:“可有结果了?” 秋纹摇摇头,眼泪差点再次落下。栖月动容的看着她,抬起手动作轻柔的为她拭去脸上未擦净的泪痕。 秋纹被她触不及防的温柔动作惊在原地,回神后一脸感动。栖月阻止了她未出口的道谢之言,温声宽慰她:“我师父说过这世上坏人一定会遭报应的,倘若菊香真是为人所害,那个凶手一定会……”她想了想,最终硬生生挤出一句自以为最恶毒的咒骂,“不得好死,对!她一定会遭报应的。”说完,她还使劲点了下头,脸上亦随之流露出愤慨,瞧起来完全是一派纯良无害的样子。 听她如此说,秋纹眼底深处流露出几分不自然,还隐有几分嘲讽。 栖月突然牵起秋纹的手,惊了她一跳,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手恰好按在秋纹的脉门上。 普通人对脉门或许没有那么重视,但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他们的脉门就是命门所在,至关重要,轻易不会给他人触碰。 在那瞬息之间,栖月敏锐的察觉到秋纹身体有一瞬的紧绷,虽然她极快的让自己放松下来,可为时已晚。 栖月面上一派波澜不惊,对此似无所觉,只是拉着秋纹的手,领着她一起坐在两张相邻的凳子上。 见她举止间稍显局促,她安抚道:“你不要害怕,我是江湖中人,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况且我幼时家中贫寒,还差点被卖给富贵人家做丫鬟。幸而那时遇见了师父,是他将我买回去,这才有如今的我。”她面不改色的随口胡诌出一段过往,就连眼眶也泛起微红。 “竟是如此,姑娘当真是好福气。”秋纹听她如此说,心下稍安,忙出声附和。 “唉!我确实是幸运。只是我经常要出诊,东奔西走也累得很。我看你们家公子脾性温和,想来府上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秋纹只觉她话中意有所指,试探的接口:“公子的确温良谦逊,才华横溢;满京城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对公子芳心暗许。” 栖月眉梢轻扬并不接她这话头,只是放开她的手,缓缓道:“这富贵人家的后院就是是非多,难为你们了。” 见秋纹略显错愕,她淡笑着轻拍了拍她冰凉干燥的手背:“傻姑娘,有时候明哲保身才是最稳妥的。” 很突兀的一句话,秋纹听后却觉得惊骇,她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可细看栖月依旧是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见她望来,栖月眉眼弯弯,半玩笑半认真的说:“我的意思是你要多为自己……的眼睛考虑,可别哭出毛病,将来是要后悔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与菊香姐妹情深,当真令人羡慕。” 秋纹扯了扯唇,欲言又止。经方才那么一吓,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 偏偏栖月兴致极高,拉着她就聊起菊香的事。 她内心发虚,自然顺着栖月的话:“奴婢与菊香是一同进府的,那时奴婢笨手笨脚的,还是她多次护着奴婢。她是家中银钱不够了,才来府上做工。本来再过半个月她就准备回家嫁人了,没想到……”说到这,她已哽咽的说不下去。 栖月抬手轻拍她的背:“听说枉死的人魂魄会待在凶手身边,久久不散,没准午夜梦回还会向凶手复仇。总之,你也别太难过,相信大人们很快会找到凶手的。” 秋纹点点头,而后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抹着眼泪。 “天色已晚,我这不需要人伺候,你回去早些休息,莫要伤心了,要是菊香看到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秋纹的肩膀瑟缩一下:“姑娘莫要吓我,菊香她……” “她与你这般要好,定然不会伤害你的。你莫要害怕,该害怕的应该是那凶手才是。” 她拍了拍秋纹的肩头“快回吧 6. 伏法 凶手伏法 [] 秋纹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嘴里发出“唔唔……”声,她想辩解,可侍卫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怕栖月一时心软饶过秋纹,于是直接对栖月说:“属下先将她压回去,倘若姑娘有何想知道的,明日可以问公子。属下先行告退。” 言罢,他带着秋纹匆匆离去。 次日,天色未明,栖月就已经习惯性的睁开眼。 她穿好衣裳,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只可惜此处甚为不便,不然她定是要练套剑法。 既已醒来,栖月便不打算虚度光阴。 她走到墙角,面对墙壁扎起了马步,脑海中如以往那般开始回忆近来学过的知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内渐渐变得亮堂。 栖月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她停下动作,伸手轻轻拍打发酸的关节和肌肉,待肌理慢慢放松下来,她才缓缓在凳子上坐定。 片刻之后,除了略有加重的呼吸外,她浑身上下再也看不出半分扎过马步的痕迹。 门口响起叩门声,她不着急开门,而是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眼里立时漫上一层水雾。她又抬手抓了抓头发,然后脚步急促的走到门口。 门一打开就瞧见昨日那婆子带着两个丫鬟,丫鬟手里还端着给她准备的洗漱用品。 栖月刚开门时还是一副困倦疲懒的模样,看见她们眼瞳才恢复几分清澈,她忙让她们进入屋内。 那婆子也知晓昨晚秋纹的行径,今日是特意前来赔罪的,顺便看看栖月对此事是什么态度。若是神医生了不满,她也好尽力安抚一番。 可她进来良久,等栖月都快洗漱完了,也不见她发难。 栖月早已洞明她的来意,却并未多言,只是就着她们带来的东西将自己收拾一下。 等她把自己打理好后,望向婆子温和的跟她道谢,并且委婉表示自己不会因为秋纹而责怪她们,顺便宽慰她,叫她不必紧张,自己不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 在她充满感激的眼神注视下,栖月取出针包揣入袖中,准备去找慕少辞。 她才走到门口,就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婆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个……我不识路。” “姑娘,奴婢带您去,现在正是用膳的时辰,您可先去膳厅用膳,公子也会去。” 婆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高兴太过,竟然如此疏忽,忙找补着亲自给栖月带路。 膳厅内已经布好早膳,栖月来时,慕少辞刚好从书房过来。两人在门口撞见,礼貌寒暄后,一起进门落座,而后二人便开始专心享用早膳。 用罢早膳,栖月笑吟吟的问:“公子,昨晚的事想必已经有结果了吧?” “姑娘想问些什么?” 栖月一手撑着头,轻叹着:“那就看公子想让我知道些什么?” 慕少辞没想到她说的如此直白,静默一瞬,还是选择坦诚相告:“秋纹是朝中某位大臣的人,他应是不想让我痊愈,得知你要来京城,派人给秋纹传言。若是你真能医好我,就在你治好前动手除去你。 那传言之人暗中约见秋纹时被早起的菊香撞见。她为了不暴露身份,把菊香推下水,菊香挣扎间扯掉了她香囊上的佩珠,就是昨日你捡到的那颗。 菊香溺毙后,她来不及处理菊香的尸体,只能先将其隐藏在残荷后。 那处池子经过之人虽有不少,但都是匆匆而过,鲜少有人会停下来赏景,况且如今池中只余残荷,也无景可赏。 她本以为只要可以瞒过一个白日,等天黑后想办法处理了菊香的尸首,就万无一失了。 没想到在天色已显昏暗时,被恰巧路过的你发现了端倪,你又恰好发现了那颗赤珠。她怕你有所察觉,就铤而走险。再之后种种你应该已经料见了。” 栖月听完后若有所思,怪不得秋纹这般着急动手,都不用她来测她。想来她主子那边也是催得紧,这背后之人更是痛恨慕少辞到极点,见不得他好半分。 此事既然有了定论,栖月不打算过多纠缠,“该准备今日的诊治,公子请将手伸出来,我先为你诊脉。”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手帕。在慕少辞的注视下将手帕盖在他伸出的手腕处,为他诊脉。 隔着薄薄的手帕,慕少辞仍然能感觉到姑娘柔软温热的手指轻轻的搭在他的脉上,短暂的触感让他的心跳不自觉漏跳几拍。 这股怪异之感来的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他都来不及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栖月发现了异常。 栖月并未道破,只欣慰的点头,收回手:“恢复的不错,再过两天就可以痊愈了。” “这么快?”端茶进来的温岳听见她这话忍不住惊呼,话出口后又惊觉自己失礼,赶紧闭上嘴。 但他面上依旧难掩震惊,昨日此时公子尚是濒死的样子,如今神医一来竟然不出两三天就可以痊愈。 神医果然是神医,对她万万不可怠慢了。 如此想着,他恭敬的把茶盏摆放在栖月面前,眼里的崇拜之色几乎要将栖月淹没。 栖月见惯了这种眼神,只淡淡解释道:“你家公子身体底子不差,毒解了就差不多好了。对了,昨日让你们买的药可备好了?” “备着呢!”温岳激动的应声。 “把药煎好端来,你亲自去看,不可假手他人,不可中途离开。”栖月仔细吩咐他,顺手端起茶盏,拿起杯盖轻拨茶面。 温岳也知晓其中的重要性,应声后便要退下去准备。 “等下将药送去书房。”慕少辞突然出声。 温岳一怔,领命告退。 “公子要去书房?”栖月手上动作一顿,“那我?” “有些公务不能再耽误了,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和我一道去?”慕少辞含笑提议,袖中的手轻轻蜷起。 “书房重地,我一个外人进去怕是不妥当,不过公子既然如此说了,那我就不与公子客气了。” 本以为她要拒绝,没想到她的话突然拐了个弯,倒是让他松一口气。 “姑娘随我来。”慕少辞起身往外走,栖月也忙站起来跟上他。 书房位于府邸的中心,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栖月边走边环顾四周,似乎是对这府中的每一处地方都充满好奇,实际上所过之处的大致路线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形。 慕少辞回头,发现她脚步缓慢,自己也放缓步子等她。 栖月不好意思的笑笑:“公子府上的景致很是吸引人,我都快挪不 7. 误饮 [] “公子,要不我先回去拿点东西?”栖月试探着询问他自己需不需要先回避。 “有劳姑娘,稍后我让温岳唤你。”慕少辞清楚她的意思。他与池奉定然会谈起政事,她留下的确有所不便。 栖月轻一颔首,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公子切不可动气。” 方才那碗药是将那些淤积的毒素逼出,以便她下针时将其逼出体外,余下的细微毒素残留在体内就需服药根治。 现下虽还未行针,但有落尘丹护住他的心脉,他没动气自然就安然无虞,若是动了气,后果会不堪设想。 确认他已经知晓其中利害后,栖月不再停留,她踏出房门,远远看见廊道上跟在小厮身后的少年。 少年身着御林军官服,腰间佩剑,虽有些瞧不清面容,但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威慑,锋芒毕露无外如是。 栖月没有在门口停留,而是让小厮带她去府中逛逛。 …… 池奉远远看见自书房离开的女子身影,眉头微皱,沉声问带路小厮:“那是何人?” “是……是为公子治病的神医。”小厮有些结巴的回着,显然是被池奉身上气势所摄。 池奉匆匆的脚步蓦地一缓,在小厮反应过来前又恢复原速,不动声色探问:“你们府上的人都认识神医不成,你怎么一下就认出了?” “不认识,小人哪里有幸认识神医,只是府上没有女主子,能堂而皇之进入公子书房的女子除了神医,还能有谁?”小厮一边回答,一边悄悄抬眼观察池奉的脸色,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心下暗松,待将池奉领到书房,他赶紧退下。 …… 栖月在府中闲逛,青天白日的,她走的又都是较为宽阔的大道,倒是没遇到什么糟心事。 这时她才发现,正对着书房窗外的不远处有一棵海棠树。时值深秋,海棠树已是满树金黄,然观其根系深根蟠结,便知是被人精心养护的。 一如当年栖凤殿中那棵陪她度过无忧岁月,后葬身火海的海棠树。 旧物已去,故人不再,徒留她一人无处寄相思。 带路小厮见她驻足在此,亦不敢多言,只静候在侧。 栖月闭了闭眼,感受清凉的秋风自树叶间吹过,在路过她时,轻轻的,轻轻的拥抱她,就像最后那几天阿娘冰凉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那时她读不懂阿娘眼中的不舍,疼惜还有决绝;只天真的以为阿娘是太过担心自己,日夜操劳受了凉,全然没有想到,阿娘是为了给她培养续命的蛊王伤了身体根本。 若是她能早些发现,那是不是她就不会失去…… “姑娘,池大人走了。该回去了!”远处传来温岳的声音。 栖月一瞬间被惊回到现实,她攥紧拳,扬起一抹笑:“走吧!” 温岳和小厮都没发现她的情绪波动,只以为她是格外喜爱海棠,才在此停步。 “姑娘喜欢海棠吗?”温岳见她性格和善,便开口与她攀谈。 多知道神医的喜好,平日也好注意一些,顺便投其所好,反正与神医交好对公子有利无弊,本以为神医定然是喜爱海棠的,岂料······ “我平生最厌恶海棠。”栖月语气平淡,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啊?”得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温岳原本准备好的措辞一下梗在了喉咙。 他不搭声,栖月反倒来了兴趣。 “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倒是见过不少海棠树,虽是不喜,但也有所了解。你们府上这棵海棠树品种稀贵,我只在燕国权贵之家见过,你们公子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寻来。” “那可不,这棵海棠树原是燕国送来的年节贺礼,本该种到宫中的,可那时公子初来京师在礼部任职,恰巧立了功,陛下问他要何奖赏,公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尚是一株小苗的海棠树,带回府后又专门请人精心照料,那小苗才有如今这般光景。” 这事栖月也早有耳闻,不论是从她自己的手下还是江湖中多如牛毛的各个版本故事,但她好奇,慕少辞身边的人会怎么说? “等等······你们公子,莫不是慕王府的独子,慕世子?”栖月假作不知,满脸是后知后觉的惊诧。 “姑娘,您还不知公子身份!”温岳也是一脸惊讶,忍不住提高声音惊呼。 ”先前情况危急,你们又那般······我哪里有心思注意你们说了些什么,再说京城中世子也不少,我还以为是撞了名。”栖月说着莫名带了几分可怜兮兮。 不待温岳说出什么道歉之言,她直入正题,一脸八卦的问:“江湖中可是传言你家公子在大殿上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说,自己想要海棠树苗做赏赐,还直言希望他心上人来日见到这棵海棠树可以知他诚心,朝堂众人皆对此瞠目结舌,真的假的?”栖月边走边问,还越靠越近,声音越压越低。 “当然是真的,我先前不是同姑娘讲了我家公子的事,要我说啊···我家公子的痴心比起传言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温岳也压低声音,跟栖月偷偷八卦,不知不觉间,二人的距离只有一拳之隔。 “咳···咳···”前方传来两声轻咳,栖月抬眼一看,慕少辞正坐在书房中,黑着一张脸看着二人,见二人越靠越近,他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不适之感,遂轻咳提醒。 栖月讪讪一笑,立刻大步进门。慕少辞没有坐在书桌那边,而是坐在了栖月先前坐的凳子上,见栖月进来,他脸色稍缓。 栖月令温岳关上门窗,而后让慕少辞宽衣。这一次行针与第一次不同,第一次只在他手臂上行针,而这一次则要涉及更多穴道,需更谨慎些。 栖月在慕少辞背后的凳子上坐定,眼前是少年挺拔劲瘦的脊背,栖月目不斜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自己手里的银针上,一针接一针,温岳在旁看的都觉眼花缭乱,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道过了多久,栖月拿起匕首,迅速执起慕少辞的手,在那块淤青上划过,黑色的血立时从伤口流出,“温岳,快!” 温岳马上端过盆,放在慕少辞的手臂下方,黑血流入盆中,三人皆是紧盯着伤口处,眼瞧着黑血里参杂的红越来越多,等它完全变为红色,栖月才抬手按住慕少辞的伤口,给他敷上止血药。 栖月取下慕少辞身上的银针,将每一根都仔细收好,见慕少辞已经整理好了衣着,她道:“明日是最后行一次针,之后公子的身体就无大碍,日常多多滋补调养即可。”她说完,想到自己的打算,随口说:“明日为公子行完针我打算出府一趟。” 此言一出,慕少辞与温岳都看向栖月 8. 撞见 [] 夜浓如墨,蝉声不绝。 京城大街上,已无行人,道路两旁灯火皆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提着灯笼和更鼓,颤颤巍巍的走着。 冷风刺骨,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暗自庆幸,出门时遇到邻里老伙计家开新酒,他也被叫着喝了两杯暖身子,不然可得被冻死。 他做了快十年更夫,京中所有街道早已烂熟于心,就算不提着灯笼也知道路在哪里,偏偏今日的夜风格外刺骨,像灵活的毒蛇直往人衣襟里钻。 他正要拐进一条小道,途经拐角之时,灯笼中烛火忽的轻晃两下,瞬间熄灭。 他猛地一惊,醉意登时醒了大半,眼前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回望身后,来路同样是一片漆黑。 他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意。无他,眼前的小道曾有一户人家的闺女半夜吊死在家中,第二日才被发现。 之后附近街坊常于夜半听闻女子悲哭之声,日久未息,久而久之原先的邻里乡亲皆搬离此地。 先前他是刻意兜了个大圈子,绕过此处,也是近一两月才壮着胆子从这处穿过,所幸并没有叫他听见那哭声。 只是这股风来的实在古怪,吹的他心里发毛,怯意萌生。 犹豫之间,一股寒风攀上衣领,自脖颈处灌入,他后背发凉,猛地一抖身子,最终还是赶快回家的念头占据上风。 “没什么好怕的,那不过是人云亦云的,都是胡编的,没什么的······”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紧紧握着手中灯笼和更鼓,快步走入这条小道。 黑暗遮蔽了他的视线,其余感官就变得格外敏感,但或许是自我安慰起了作用,他进来了反倒没有那么恐惧,快行几步,前方便有模糊的白光。 他加快步子,像白光走去。将要行至那白光处,迟钝的脑子忽然开始转动。 “白光!怎么会有白光?”他迟疑的停下,探头朝那白光处望去,眼前似被迷雾笼罩,他看不清前方,只能迷迷糊糊的看见那簇“白光”不断变大,最后那道白光竟然有了人的轮廓。 “啊!”他惊叫一声,恐惧驱使他丢下手上物件,掉头狂奔;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风刮过面部肌肤的刺痛,感觉自己跑过一户又一户人家,直到他觉得已经跑得够远了,才敢慢下脚步,微松一口气,回头望去。 他身后几步处正站着个浑身白衣,头发披散,满脸血泪的女子。 方才他所见的白光就是来自女子身上的白衣。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竟有种在发光的错觉。 双腿一软,他跌坐在地,不停后挪,企图离诡异的女子远些。 可一眨眼的功夫,女子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他看见月光下女子毫无血色的双手伸向他的脖子。 “逃不掉了!”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次日,艳阳高照。 慕府之中,栖月已经为慕少辞施完最后一次针。 栖月收拾着银针,温声叮嘱:“公子体内的毒已经解了,接下来就按我开的方子好生调养,日后便无大碍。公子有什么要问的?” “姑娘今日可要回来?”慕少辞看着栖月的脸,出言询问。 以他的眼力,早就发现栖月脸上有易容的痕迹,但她对自己并未表露出恶意,他也就没有深究。 只是不知她是否会再回来,还是打算就此脱身。 栖月扬起嘴角,嗓音轻快:“等我买完东西自然就回来了。” 她的视线扫过慕少辞轮廓俊美的面庞,眼中笑意愈发浓,“公子这是在担心我?还是在忧心其他事?” 前一句话让她说的颇有些缱绻之意,后一句话锋突转竟似暗夹着刀光剑影,又好似只是简单的探问。 “外面不安全,姑娘当真不需要我派人与你一道去?”慕少辞回以温和浅笑,又没来由的补充了一句:“姑娘不必紧张。” 栖月原是在低头整理针包,闻言豁然抬眼,对上慕少辞关切的视线,她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却道:“不劳公子忧心,府上也不甚安全,不是吗?” 她也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知道他应已发现她易了容,但这正合她意。毕竟他要是不配合,难道要她唱独角戏? “若公子无事,我这就准备出府。对了,待我制好药,分你们些。”留下这句,她抬步出门。 屋内剩下一脸欣喜激动的温岳还有一脸复杂的慕少辞。 温岳高兴的转头,看见慕少辞正用复杂难言的视线看着栖月的背影,他快咧到耳后根的嘴慢慢回到原位。 那日他没有听到栖月说要制迷/魂/药,只以为神医给的自然是极好的药,可见公子露出这般神色,他忙收敛笑容,小心翼翼的问:“公子,公子你不高兴吗?” 然后他家公子复杂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不等他将满心的疑惑问出口,慕少辞就摆手,示意他下去。 ······ 栖月自后边的小门出府,后巷僻静,行数十步,不远处就是城中大道。 此道一头通往皇宫和权贵人家,一头通往最繁华的集市。 她向集市而去,没走多久,就听见远方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约莫是停在慕府大门处。 栖月转头,瞧着马上人一身内侍服,她知道慕少辞这清闲日子怕是要结束了,接下来这京都应该会很热闹。她唇边漾开笑意,手上轻甩两下腰间荷包的穗子,头也不回的融入人海中。 仁心药铺位于集市中心地段,是京城中最有名的药铺,栖月进入集市直奔仁心药铺而去。 远远就见药铺中人满为患,大多是身穿粗布麻衣,衣服上打着补丁的百姓。 进入药铺,宽敞的大堂中人头攒动。几位坐堂大夫跟前都排起长队,抓药的柜子前七八个小伙计忙的脚不沾地,栖月跟在取药的人群后等候,时不时打量四周。 一个包药的小伙计看见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轮到她取药时,刚好是那个小伙计为她抓药。在这买药的大多是药铺的病人,也不乏像栖月这样自带药方的。 她将药方递给那伙计。 伙计拿过药方,动作熟练的抓药,只是在封包时,趁着众人不注意,从袖口取出一张纸一并包入药包,而后自然的将药包递给栖月,又继续去给其他人抓药。 栖月提着药包,结账走人。 出了仁心药铺,栖月没有直接回府,转头又去了附近两三家药铺,同样是递上一张写好的药方,取药付钱,唯独在一家偏僻的小药铺中特意只买了一盒银针。 买完自己想要的东西,栖月准备打道回府。 刚踏出那家偏僻的小药铺,一支箭矢破风而来,直冲栖月面门。她提着东西惊慌躲闪,避开这支箭后拔腿就跑,许是过于惊惧,她竟没有跑去闹市,而是往一旁无人的巷子里避。 “以为这样就能躲过?真是可笑。”射箭之人看着她跑入偏僻的巷子,心中不屑,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来自投。 他越下屋檐,紧追而去。这小丫头倒是值钱,竟有人出两千两买她的命,眼看就要到手的银子自然不能这么让它飞了。 他看着前方逃窜的身影,眼中闪过势在必得之色,再次拉满手臂上的弩箭,不等他射出这一箭,长期刀尖舔血练出来的直觉让他往旁侧一避,堪堪避开致命处。 自后方飞来的箭贯穿他绑着弓弩的手,他愤恨转身,充血的眸子凶狠的盯着来人。 看清他的脸,他的眼中有一瞬的愕然,“是他,那个出钱买小丫头命的人。” “是你!呃……”长剑瞬息间割破他的喉管,将他的话全部封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