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露有昭》 1. 第 1 章 [] 正版在唯一晋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哦! 天启三十年,皇宫内廷,朝阳殿内 “啪”的一声脆响惊到了殿外柳梢头上的几只鸣雀,枝头乱颤,扰的人在这炎炎烈日中更加的烦闷不堪,正殿内,一副上好的汝窑杯盏就这样和着温热的茶水四溅开来淌在地上,好不凌乱破碎。 还不待殿外的婢女反应,就听坐于桌前的女子不敢置信的开口: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面色急切又带着些自责的看着眼前人。 “奴,奴婢也是今晨路过尚服局的时候听说的,说那陈大人过不久就要去遥城任知州了,尚服局这次就不必替他制衣了,省的在遥城用不上,白白浪费…” 兴许是被朝露这少见的情绪起伏所影响,盼夏回答到最后的时候声音也越来越小。 也勿怪小丫鬟胆小,概因她从小就跟着朝露这个公主主子,对她甚是了解,天启朝内谁人不知,朝露公主不仅生的极美,脾气秉性还是顶顶的温吞含蓄,从不苛责宫人不说,遇上底下的人犯了事儿,公主甚至还会主动担责以保他们不被掌事姑姑责罚,在朝阳殿当差的宫人更是宫里人人都艳羡的对象,是以,像方才这种失态的情况,在朝露身上属实很难见。 盼夏的话没能纾解开朝露的愁绪,反而是在她的眉宇间更添了一丝烦闷,美人蹙颦犹如娇花堪折,那张本就绝色的容颜就像带着美好的破碎感,偏生让人看得移不开眼来,盼夏倒是看得痴了,却不知朝露心里却是更拧巴了。 盼夏口中的陈大人,是那新科状元陈徵,这人虽来自南方漳州的清贫之地,却硬是靠着一腔读书的孤勇一路从漳州的乡试考到了京城的会试,今年的三月,会试更是一举夺魁,摘得会元,又适逢圣上眷顾,直接点选成了天子门生,眼下,不仅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还时任京城翰林院的编修,只待时机一到,等待吏部和朝廷的安排再行去往别处任职高就,前路广阔,形势大好,算是眼下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朝露是知道这个人的,自他中了会元那天起,他的人生履历就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皇伯父爱才惜才,曲江夜宴上就对这个陈徵大为称赞,事后也是诸多的偏爱于他。 朝露是皇室的公主,虽说只是被太子从西戎的战场上捡回来的一个外姓公主,可到底顶着公主的名号又养在宫里这么些年,宫内大大小小的宫宴她自然是要出席的,左也不过就几次宫宴的事情,经由皇伯父引荐,再听听宫廷里对这位状元郎的光辉履历的传颂,就连久居深宫的朝露也知道陈徵自小就游历四方,且见识奇多,年纪轻轻就差不多将燕国给走了个遍。 而西戎是朝露的故土,虽说留给她的记忆算不上好,可久居这内廷,每年又目睹着到了年岁的婢女被遣送出宫,心里难免也会有落叶归根的想法,是以,游历过西戎的李徵也就成了朝露唯一寄托家乡思念的来源。 皇伯父本就喜好热闹,又适逢殿试过后朝廷注入了一批新鲜的血液,高兴起来,三不五时的就开个宫宴庆祝,把酒言欢,同朝臣侃侃而谈日后共治天下的大计,随着这宫宴的次数多了,朝露也就和李徵慢慢变的熟识起来。 从西戎到南方的漳州,再从漳州到京城,朝露听到了许许多多从不曾听过的见闻和轶事,时日一久,同李徵的关系也渐渐不再拘泥于臣子和公主,倒像是朋友知己那般的相处,融洽又舒服。 可就在上月的一日早朝结束后,皇伯父不知是怎的心血来潮突的问起了李徵,金榜题名想要什么赏赐,帝王的心思难测,李徵初入官场尚还捉摸不透这话中的含义,愣在了当场好一会都没答上来。 能言善辩的翰林院李编修也有语塞的时候,正好当时的气氛活络,但见皇帝又是满脸的喜色,处在李徵身侧的一位官员便大着胆子揶揄了两句:“是不是这赏赐太大,李编修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更加活泛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从殿内各处响起,俱是低声调侃揶揄李徵的,皇帝不明就里,刚想发问,就听下首有人喊道: “许是李编修相中皇上的宝贝了,这会不知该怎么开口,既李大人不便,那臣下可代劳。” “李大人怕是对皇上的朝露公主心生慕艾,昭昭心思,日月可表。” … 人言可畏,能将莫须有的事情都传的入木三分。 自那日早朝过后,李徵想尚公主的消息就此传扬出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传到了朝阳殿,虽说皇帝最后没有答应,托词说朝露还不到年岁,且她的事情自来就是太子做决断,是以,这事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如同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没留下半点痕迹,谁也没置在心上过。 可直到今日,方才朝露同盼夏在殿内闲来无趣说起最近宫中轶事时,这才知道李徵再过不久就要去往了遥城任知州时,这才失了往日里惯常的冷静,出现方才的一幕。 “尚服局的也说,这事来的挺突然的,事先没有听到任何风声,等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朝露此时的沉默给了盼夏缓和适应的时间,见她情绪已经平复不少,才敢有所动作。 地上的碎瓷片被一点点清理,不过须臾,除了一滩浅浅的水渍外,没人知道片刻之前的朝阳殿发生过什么。 朝露此刻的心情很乱,快刀尚不能斩断的那种,李徵突然被外放遥城这件事情来的过于蹊跷了些,之前没听到任何风声也就罢,可眼下李徵在翰林院供职才不到半年,怎就会突然接到这样外放的旨意,甚至还是急任? 这个消息,让她很难不往别处想,也无法不与那个人扯上牵连。 无端的,朝露想起了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浑身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对李徵,却是愈发的愧疚。 盼夏不知她此刻心中起了这么多的波澜,见她一直沉默,以为是一时无法接受李徵即将离开的事。 “公主可是舍不得李大人?”丫鬟见她情绪不高,又想起这些日子宫里传扬李徵思慕朝露的事情,遂在心里大胆的猜测。 朝露这会心里正乱着,没去做无谓的解释,盼夏见此,反倒把自己打听知晓的给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下月,御花园水池里的芙蕖就会全部盛开,喜热闹的皇帝每年都会在这时候开宴邀百官,一同品茗赏清荷,但听说今年会尤为特别一些,因为李徵即将赴任遥城的缘故,这场宴也是李徵的送别宴。 朝露若是有话想对李徵说,那今日宴席上可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盼夏以为她对李徵有意,可只有朝露自己明白,她对李徵只有愧疚和自责。 李徵之前就同她说过,因为曾经游历过四方的缘故,他自来就见过不少的民间疾苦,是以,他做官的最大目的,不是光宗耀祖,不是一举成名,而是想要为民请命,问民疾苦。 朝露知道他的抱负,也知他而今在翰林院中的勤恳是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初心,可现在,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他失了在翰林院进修的机会,早早儿的去了遥城那苦寒清贫之地。 朝露心里清楚,这事看似与她无关,却终究还是受了她影响,究其最终的缘由,她还是这件事情的主导者。 肖晗,那个她名义上的兄长,燕国最尊贵的太子,也是将朝露从西戎那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的人,明明是救人的天神,可在朝露眼里却像是带着枷锁的恶魔。 习性使然,他自来就不许朝露同别的男子有过多接触,就算他此刻不在宫中,也丝毫不影响他想掌控朝露的事实。 八岁那年,有大臣的幼子曾向朝 2. 第 2 章 [] 那见到肖晗就钝化的意识,让朝露脑中“嗡”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这会他长身玉立的站在朝露身前,清隽的面容上,不见疾行赶路的惫色和疲态,一双如隼的星目配上那稍黑的肤色反而给人一种稳重之感,徒让人安心。 可偏他还在继续靠近,故意放慢的步调和着身上玄色的衣料在初夏的阳光中依然散发着灼人的热度,再配上那本就迫人的气势,让人无端生出些畏惧来。 朝露不过微愣片刻,就发现自己弱小的身躯已经笼罩在肖晗挺括的影子下面,显得羸弱又娇小。 压迫和畏惧感同时就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她没敢再继续看肖晗,匆匆错开视线后,嘴里有些刻意的道: “皇,皇伯父早就在念叨皇兄了,这会皇兄回来,伯父见到定然欣喜。”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低垂着头,边说,身子也在不着痕迹的拉开和肖晗之间的距离,悄然往李徵的方向挪过去,维护的意味很是明显。 肖晗见此,面色不变,眸色却逐渐加深,在她终于站定后才不咸不淡的道了句: “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分量却不轻,沉沉的压在朝露心口有些喘不过气,她当然知道肖晗是在叫自己,可她这会就是不想过去。 她太了解这会肖晗平静的眼神下翻涌的是怎样的情绪,朝露只要不傻,就不会在这时候凑上去;其次,两人这会应当还属冷战其间,何以他让自己如何便要如何,她偏不。 肖晗的话说的足够大声,她分明就听见了却迟迟不见行动,依旧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李徵面前,明目张胆的在同肖晗在对峙。 他见此原本舒展的眉骨突的跳了一下,第一次对自己掌控的事物有了不确定,心中的不悦正因此被放大,双唇紧抿,再次重复了一遍: “孤说,让你过来。” 语气比方才明显重了许多,已经能听出来那所剩无几的耐心,朝露肩头因此一颤,却不知是突然从哪里横生来的勇气,亦或是故意在同肖晗作对,明明心里头很是害怕的,可面上却要故作无畏的样子。 她深吸气凝神了一会,抬首后已然褪去了三分畏惧,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也重复了一遍她方才说的话: “皇伯父还在席上等着皇兄,皇兄还是快些去罢。”说完,就同他对视起来,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服输。 这话一毕,气氛中涌动的暗潮就再也掩盖不住,像快要迸发的火药,一触即燃。 “欸” 就在这时,一道不加掩饰的声音从身侧传出,及时阻止了已经剑拔弩张的二人,两人齐齐向一旁看去,就见方才被朝露护在身后李徵一副恭敬的样子向前两步,朝着肖晗规矩的行了一礼: “六月暑热,公主定是被方才的日光灼的有些心火上来,才会出言顶撞殿下,殿下莫往心里去。” “你又是何人?”肖晗微挑眉尾,寡淡的开口借着角度在悄悄打量这位陌生男子。 方才就见朝露有意在维护他,这会又听着这男子特意替她开脱,两人虽举止得体,没逾矩之举,但这相互回护的行为,已经是触到了肖晗的逆鳞。 朝露看着肖晗的面色又听着这话,心中紧张不已,反观李徵却丝毫不觉,自如的朝着肖晗行了一个规矩的官礼之后,便是自报名号主动回答肖晗的问题。 “翰林院编修李徵?今岁的新科状元郎?”职位名字一提,肖晗立即就能知晓是谁。 “是的,正是下官。” 他复又看了朝露一眼,又继续发问:“孤看公主同大人相谈甚欢,流连忘返到不愿随孤一道入席,可是有何要事?” 李徵连连摇头,赶紧撇清:“是下官后日要启程外放,公主不能相送,今日特来告别。” 两人若无旁人的在一边寒暄,丝毫没有初见的拘束,反倒是一旁的朝露见着二人如此,额上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双大大的杏眼频频在两人之间来回。 肖晗早便注意到朝露的异常,偏就像是在故意拖延一般,还同李徵不疾不徐的说着有的没的,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着急朝露,嘴角似有似无的掀起一丝浅笑。 朝露这会心下就像一汪池水,此刻正被他搅弄的浑浊不堪,说不清,道不明他当下所为究竟为何,被搅的有些急了,眼下只盼肖晗这会能尽快离开莲池不要再与李徵多言。 说的越多,错的便越多。 是以,她故意弄出些动静,假借抬手遮光的动作往高高的荷叶下躲,如此,两人的注意力果真被引来,她见此急忙出声劝道: “此处光线甚重,皇兄已在此耽误良久,再不回席上,恐皇伯父要派人来催了。” 她再次用皇上做筏,以表示对他的关心,言语中还带了些祈求之意,李徵听后也深以为然,歉意十足的后退一步给肖晗让出了去宴席的路。 肖晗见之,终于不再推辞,三言两语同李徵话别之后便提步往席上去,他身量高,步伐又大,方行不过几步就已离他二人几丈之远。 见这尊神佛终于离开,朝露胸腔深深呼出一口气,正当她也准备向李徵辞别,偷偷溜走之际,就听那已经走远了的肖晗再次出声,不同于之前声音中带有压迫,这次,明显听得出来他语气平复不少。 却偏偏说的是朝露不爱听的: “既已同李大人道过别,该说的也都说了,若再不随我一道进去,是想让你皇伯父再派人来请你一次吗?” 尚才提起的脚步只能讪讪收回,眼见是真的躲不过后,才转头同李徵辞别,又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心下不禁腹诽,竟又一次被肖晗这只狡猾的狐狸拿捏的明明白白,洞悉她的企图不说,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倒用皇伯父来压她,她虽心下暗骂,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随着他入了席。 … 席上天子果真等待已久,半年未见他这长子,情绪和言语之中多是悦然,再一见到同他一道进来入席的朝露,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道: “朕还说怎许久都不见人,原是你们兄妹在殿外有体己话要说,昭昭也有半年不见你皇兄了,可是想了?” 宫里俱都知道兄妹二人自小关系就要好,皇帝这会出言调侃也属寻常,只是这话在朝露听来却是无比的刺耳。 她压根就不想肖晗回来,甚至盼望庆州事务重,能多羁绊他些时日更好,毕竟,他在宫中,自己多有不自在,一举一动就像随时被人掌控困囿着,如同现在这般,明明不喜这种觞筹交错的场合,他偏生要让自己一道来。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含糊应下说想了,却哪知皇伯父一听甚是高兴,说太子这些年没有白疼她,两人之间的感情甚似手足兄妹,适逢今日又有美酒珍馐,兄妹二人何不共饮一杯,以 3. 第 3 章 [] 那场宴席的最后是怎样结束的,朝露丝毫没了记忆,因为自从和肖晗一道入席开始直至结束,她都浑浑噩噩的坐在位置上不知在想什么。 肖晗在席上觞筹交错,同百官之间你来我往应对自如,她却眼神空洞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幕,丝毫没有生气,直到盼夏来唤她,才惊觉已经散了席。 盛夏的夜风凉爽,但被暴晒了一整个白日的地面依然散发着灼热的水汽,熏的人浮躁不堪。 是以,刚一回到朝阳殿的朝露就立即钻进凉爽的书房,试图誊抄两页书册来平复下自己纷乱的心绪。 盼夏见她自席上回来后情绪就一直不高,趁着她进了书房后便端来一个鸡翅红木托盘,献宝似的说: “适才东宫遣人送来的,说是殿下特意从庆州带回来的墨锭,专门给公主平日里温书习字用的,您瞧瞧,可还喜欢?” 朝露坐在案前,刚平铺开一张宣纸正待取笔架山上的小毫,听到这话不由的抬头看向盘里。 “是皇兄给我的?”语气轻柔,却没有半丝欣喜。 盼夏点头应是,随即,手往前伸,好让她看清楚盘子里放的东西。 “殿下有心,每次外出都会给公主带东西回来,也难怪宫里人都说殿下待公主就像亲妹妹一般。”她含笑的说着,语气里是难掩的自豪。 毕竟宫里谁都知道,自朝露五岁进宫以来,一直就跟在肖晗身边,不仅求皇上赐了公主封号,还能和肖晗同进同学,肖晗习字,她便习字,肖晗学骑射,她也学骑射,不过一位皇室的异性公主,能有此殊荣,属实难见。 朝露原本捏着小毫准备动笔,在听到这话后便再也写不下去了,一路回来脑子里那些嘈杂纷乱的东西像是突然找到一个可以理清思绪的源头,她现下可以通过这根源头来慢慢抽丝剥茧,捋清从年初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肖晗口中所谓的“一类人”究竟是为何意,当初没去深究是因为被肖晗气势所吓害怕累及更多的人,而今能想明白,是因为方才盼夏无意中提起的一些往事,勾起了一些她脑海中深刻的记忆。 那所谓“一类人”,其实是肖晗自己给定义的,他自小就刻意地让她进入他的领域范畴,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就兀自强加给她头衔,还让她接受和学习同他一样的事物。 什么入太学,习字,骑射,书画,都是他自作主张让自己学的。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被浸染,在不知不觉间也把自己划入了肖晗的范畴里,“被迫”成了他的“同类”。 但现下想来,他做这些事情既没问过她意愿,又没征得她点头,只因为她年幼不谙世事,欺她不懂而为之。 而他身为太子,是元后和皇帝所出的嫡子,凤子龙孙,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怎能同她这血统不正来历不明的人成为“一类人”。 旁人不明,可她却懂,皇后对她态度冷淡,皇帝看在他肖晗的面上勉强对自己客客气气,这些都足以说明,自己和他不是“同类”。 “啪嗒” 门扉闭合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盼夏放下了那个盛满墨锭的托盘出了门。 视线移到案上,她素手按下的宣纸上已经落上了一滴墨点,那是她准备用来誊抄西戎县志的,但现在看来,今日是誊抄不下去了。 她现在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要怎样才能脱离和肖晗是“同类人”的定义,如同肖晗迫不及待想再次将她卷入他的世界般。 屋外院子里的虫鸣声还在窸窸窣窣,虽不至于搅扰到令人无法安睡,但听多了也不免会心情躁郁,朝露不欲折腾,沐浴过后便去了偏殿,主动躲开了夜里不绝于耳的虫鸣。 … 肖晗离京半年,虽说解决了庆州的一应事宜,可朝政上也有事情亟待他回来处理,是以在李徵走后的次日,他便急急回了朝堂接下皇帝留给他的事物。 太子勤政爱民,行事端方持正,就连城中三岁小儿都知晓。 朝露心知他回来定然有的忙,甚至预感到两人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法碰面,但为了断绝所有能同他碰上的可能,以及划清自己和他“同类”的界限,她不仅提前了每日向皇伯母请安的时辰,还称病拒绝了一应的宫廷宴会。 皇后起先不觉,只当她是近日起的早,请安的也早,可处在深宫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副玲珑心思,待时日一长,终究是发现了端倪,在朝露连续了十数日提早请安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之前没问,本宫当你是心血来潮日日早起,可这已经一连十数日了还是如此,你老实告诉本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凤栖宫在朝阳殿北侧,光是走过来也要两柱香的功夫,朝露这每日提前半个时辰来请安,也就要早起一个时辰,皇后心觉不对,一脸担心的问她。 她却像早就找好了说辞,面色平静的看着皇后浅笑道:“皇伯母多虑,朝露无碍,只是近日暑气犹盛,胃口有些不大好,大约是苦夏的缘故。” 她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要躲避肖晗的缘故才会每日早起来请安,大燕早朝在每日辰时之前,辰时三刻才会散朝,而从勤政殿到凤栖宫就算坐轿撵也要用上一炷香,她只要算好时间,就能刚刚好同肖晗错开,两人即使想见面都难。 她面不改色的撒着慌,夏日炎热,她所着衣物本就单薄,一袭蜜合色的绣粉色牡丹的褙子里若隐若现的是一截杨柳细腰,衬得一身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得骨肉匀停了,皇后见此不疑有他,只叮嘱旁侧伺候的盼夏回去好生伺候将养后就放她回了。 朝露闻言起身行礼,没待多会早早便回,殊不知正因为此,再次和提前到来的肖晗错过,桌上的茶盏还来不及撤下,夏日天热,茶水一时半会退不了热,是以肖晗进殿的时候,朝露那杯茶还散着热气,但人却已经不见了。 他微 4. 第 4 章 [] 已经打定了主意的肖晗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凤栖殿,徒留皇后还在殿内兴致甚好的挑选名单。 距离上次宫宴已过去有大半月,夏日的天气燥热难耐,白日不便开宴,是以这次肖晗的接风宴特意安排在了傍晚。 京城内外众所周知,太子肖晗如今已经二十有四,早已加冠,且不说他身侧一直都干干净净,就连东宫伺候的宫女也是少之又少,皇帝不拿这当回事,可皇后却在心里急,想借着这次的宫宴给肖晗好好挑挑京城适龄的贵女。 众人心照不宣,面上虽说不显,可暗地里的蠢蠢欲动早已在蓄势待发。 就在宫里的各司造办为了这场宫宴都忙的脚不点地的时候,朝阳殿内却是一反常态的闲适。 “今晚的宫宴,公主是真的不打算去了?” 朝阳殿的书房,看着还一副事不关己,慢慢悠悠伏案写字的朝露,盼夏到底有些急了。 她可是早就听说,今日的宫宴是皇上皇后做东,宴请的不仅有百官,还有京城的好些才俊和贵眷,朝露身为公主,理应要出席,倘若不然,恐会落人口舌,说不好连带着名声也会受影响。 而今眼见外面天色越来越沉了,自家公主不仅无视从东宫送来的华服,甚至到这会都是一身素净闲散的打扮,她承认,公主虽然不施粉黛的样子照样能在宫宴上艳压群芳,可看眼下这情况,她分明就没打算去赴宴。 心里着急,连说话都带了三分急切。 可桌案前的人一听,连眼皮都懒得掀,一张素净的小脸就这么一丝不苟的专注着手里的事,直到这页抄完才缓缓开口:“我身子有恙,面色也不好,左不过一个宫宴,少我一人也无妨,皇伯母也是知道的。” 她说话间素手随之翻动着书册的下一页,好像誊抄书册这件事比之赴宴还来的重要。 自那日皇后问起,她推脱说是自己身体原因后,皇后就免了她这些日子的请安,也正好她近日在筹办肖晗的接风宴,没时间应付自己也是真,于是每日请安这件事,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没再被提及了,而她也正好不必为了避人而日日早起,乐的清闲。 原本还担心今日的宫宴定躲不过要同他见面,她为此还特地去了一趟凤栖殿想同皇伯母告个罪说今晚去不了了,哪知皇后一听,非但没有黑脸,反倒是爽快的同意了。 她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当下有些错愕,皇伯母却是捏着一本巴掌大的书册盯着挪不开眼,久未听她说话才堪堪抽空回了一句: “既身子不适,便好好休息,今日宫宴人多,于你养病也不利,皇上和太子那边我自会替你说道的。” 相比于朝露的陈情,她明显对手中的东西更感兴趣,三两句就结束了话题,也给朝露吃了一颗定心丸,彻底放心下来。 而朝阳殿今日的事也不少,前些日子朝露不知从太学馆借了两本什么书册回来后,几乎日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那小书房空置了整整半年,犄角旮旯里早就藏污纳垢。 盼夏害怕里面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她,今日特意让人清扫了一番,一来二去也就忘了宫宴这事,直到这会东宫送来了衣服后才想起朝露还没梳妆打扮。 她看着一旁的衣服有些欲言又止,却最终碍于口拙不知该怎样劝说,行礼过后也就退下了。 而正在写字的朝露是真的如她所言,半分心思都没有放在今晚的宴上,还在兀自写着手中的东西。 窗外的夜风透过窗缝钻了进来,轻轻略过她身侧精致的嵌雕花贝托盘,上面呈放的,是一件粉蓝色芙蕖暗纹的宫装,即使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看来,也依然散发着如水的光泽,很是适合朝露这种明艳的长相,不过于夺目,却又不至于让人过目就忘。 … 夜色将沉,宴席如约进行,帝后坐于上首的主位,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在席上接受众人的恭维和逢迎。 相较于他们的悦色,坐于下首的肖晗却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面对来自席上四面八方的目光,他平静到极致的样子让人不难猜到,他的心思明显不在这场宴席上。 开宴已经好一会了,身侧的座位还是空落落的,他已经借着喝茶的动作,数次往大殿门外看去,却还是没看到那抹理应出现的粉蓝色身影,于是他眼尾下压,晦暗的眸光中逐渐显出些道不明的情绪。 丝竹弦乐已经开始,场上众人渐渐热络,有了这层活跃的气氛作为遮挡,有年轻大胆的女子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在打量肖晗,眼光放肆又张扬。 却又碍于他这会难辨的情绪,以至没人敢有所动作,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的脑门上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获封皇储多年,又在官场中沉浮许久,他身上早已带了一层生人勿近的气质,便是这样沉着的不说话的坐在那儿,也能让你心生出畏惧来。 皇后在上面看着这真真切切,以为他是在故意释放自己浑身的攻击性,好让别人对他敬而远之,如此一来,不就违背她开这场宴的初衷,她朝着身侧的侍女招了招手,打算给肖晗递个话,还不待张口,就听席上已经有人在高谈阔论,吸引去了大半的目光。 “李徵去了遥城,翰林院是少了人不假,可再不久,裴家长子裴劭回来,不正好顶了这个缺。” 因为李徵外放,他原本翰林院编修的职位该由何人来接手就成了最近朝堂上最新的话题,众人各执一词,在堂上一度争论的面红耳赤,却哪知这人一点不识趣,竟又在这场合里旧事重提。 宫宴过半,大家又都饮了酒,清醒时说不出的话,这会正好借着酒劲说出来,旁侧有人听后忍不住拿话刺他: “你又不是裴家人,你怎知他一定会回来。” 那官员撇撇嘴,一副了然的模样:“裴家老太爷的寿辰就在下月,裴大人自来就亲孝长辈,祖父生辰岂有不回来之理?” 二人你来我往,嘴上功夫谁也不输谁,场上好好的气氛愣是给两人弄得像在朝堂一样,争锋相对。 好在丝竹歌舞的声音掩去不少争论,皇帝正同另一侧的几位官员在交谈着什么,没太发现这边的异样,但皇后不乐意了,朝着那两位破坏气氛的官员扔去两个不满的眼神后,欲邀大家举杯共饮来化解当下的尴尬时。 却看到,原本坐在她下首不过一桌之隔的肖晗已经慢悠悠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袍子,噙着一脸淡漠的笑意朝她走来。 “母后,这里太过吵闹,儿臣有些不喜,想出去走走。” 精心安排的宫宴,结果主角都不打算看完,皇后知她这儿子,自小就是个心思通透有主意的,哪能看不出来她开宴的目的,可为了安她的心在还是这儿坐了良久才说想离开,对于一贯喜静的他来说,已实在是不易。 她心里虽恼那两个生事的官员,面上还是忍不住喟叹又嘀咕了两句: “连看都没怎么看,就知道说不喜,既你都如此说了,要走便走吧。” 皇后说完,也没真急着让人走,不紧不慢从袖口掏出一本小扎,饶有意味的递给肖晗: “真人你不喜看,那小像看看总无妨吧…” 肖晗收下东西向皇后行了一礼便走了,大踏的步伐掠起湛青色的袍脚,不难看出他急切想离开的心情。 那在殿上还平静疏离的眉眼,在离了人群后挂上了些许暗色,他负手朝着候在殿外的卢绪吩咐了句什么, 5. 第 5 章 [] 丝竹不绝于耳的宫宴上 皇后亲眼瞧见肖晗神情淡淡的收下那本精美的小札,顺手就放进了袖口,面色虽有些不快,却也不忍数落,只轻言细语又说了两句劝慰的话: “京城中同你一般大的男子就算没有娶亲,也定下人家了,本宫也不逼你,只你回去好好看看给你的东西,若是有瞧着顺眼的,便来告诉母后,可好?” 他因为自小的经历所故,对什么事都淡漠不放在心上,却独独对他这位母后说的话尚能听得进一星半点。 看着皇后一脸殷切关心的样子,他那到了喉头的拒绝终究是咽了下去,沉默的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去。 却不妨皇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欸’了一声让他顿住了脚,复才开口说: “眼下还早,你不若去朝阳殿看看,那丫头今儿来凤栖殿告罪,说身子不适恐不能赴宴,本宫那会心思都在别处匆忙就应了,这会想来,她脸色是有些不大好。” … 这会看着正在给朝露把脉的陆医正,肖晗不免想到离席之前母后说的那些话。 本以为她还在继续装病来躲着自己,在席上等了大半晚的肖晗原本是准备亲自来问一问的,可母后的那些话,加上进门之时看到她一脸惨白的模样,今夜因为等待而升起的满腔不悦终于偃旗息鼓。 陆院正还在替朝露把脉,已经年及半百的他是被卢绪半驾着小跑过来,气息尚有些不稳,颤巍巍将四指置于雪白的丝帕凝神了好一会才能细细感觉指下的脉象。 朝露正靠坐在美人榻上,肖晗就在身前同她对坐并看着她,如芒在背的感觉令她坐立难安,明明身侧的窗扉外有徐徐夜风,可她后背却生了一层薄汗。 陆医正这脉把的有些久了,久到她有些如坐针毡,像是等待一个宣判的结果,是非对错都在这个结论出来的一瞬间,同时牵发着两个人的心。 肖晗在旁一直注意她的面色,见确有些不妥也是轻蹙眉头,想到方才进门初时看到她那张略显苍白的面色,不自觉看向了眯眼感受脉象的陆院正,淡淡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些担忧的情绪.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院正恰在此时收了手,转身朝着肖晗行礼道: “禀殿下,公主并无大碍,只是脉象所显有些虚浮无力,阳气不足,应是近来公主食欲不佳所致。” 把了好一会脉,才得出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陆院正说这话的时候,额上也是虚虚起汗,他方才把了许久,也是没看出公主哪里有不妥,本想据实以报,但见身侧的太子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又想到卢绪方才急匆匆的模样。 那到了口中的话,不知怎的囫囵了一圈就脱口成了这。 肖晗听后面色稍霁,深邃的眼眸不着痕迹瞥了朝露一眼,握拳的手在膝上轻点了那么两下后,问到: “院正可有调理之法?” … 陆院正最后开了两张方子便走了,走前依然叮嘱朝露,切记每日按时用膳,夏日少食冰镇之物,他会按照肖晗所示,每月来请一次平安脉。 随着门扉阖上的声音,屋内再次归于寂静,二人已经许久都没说过话,方才是有外人在,尚且还能自如些,现下只剩两人,气氛不免尴尬。 就在她苦思冥想欲重起话题化解尴尬的时候,就见坐在面前的人已经悄然起身,接着回头往桌案的方向去,她被他一番行为弄的错愕不知所言,满腹的疑问还未出口,就见他已经行至那打翻的托盘前,并弯腰拾起了那件粉蓝色的宫装。 她心下一紧,暗道不好,正欲解释的时候,肖晗已经先她一步发问: “不喜欢?” 轻浅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朝露只能透过晦暗的烛火吃力的打量他这会的面色。 沉默了一会,唇角翕动几下才开口: “不是。” “那为何不穿。”语气比之方才发了沉。 她肩膀一缩,想起方才院正的医嘱,到底是有了些底气: “我说了身子不舒服,既然宫宴都不去了,又何必再穿。” 这理由乍听合情合理,她本就向皇后陈过情,加之方才院正所言,更加坐实她不穿宫装不出席宫宴的理由,理直气壮。 却哪知对面的人一听,满脸不在意的轻嗤一声,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抬头同她对视: “昭昭,孤虽不是大夫,却也能听明白陆院正说的话,他说你是因为食欲不振所致的脉象虚浮,而不是你身子不舒服才会脉象不好。” 他这话说的轻飘飘,一脸淡漠的在同她争论她这次生病有恙的前因后果,是因为她自己不好好吃饭才会身体抱恙,而不是身子不好才食欲不振。 换而言之,她的身体有恙源于她自己,而不赖旁的原因,也就可以理解为,今日的宫宴是因为她不想出席,才会故意让自己‘不好’来作为借口。 朝露没料到肖晗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洞悉她所有得想法,一句话又把她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被人当场拆穿,她白皙的脸颊飞上两抹浅红,耳尖也有些微微泛红。 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气氛再次凝滞的当下,肖晗却将那衣物置于桌案上,嘴里似在商量,却同时也做了决定: “不喜便不喜,下一次孤便知道了,让他们准备别的颜色便罢。”语气中带着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可眼下哪里是衣服颜色的问题,分明就是自己不愿同他再有过多牵扯,若还有下次,那这些日子躲着他的行为不就成了笑话。 她心里如是的想,愈发觉得肖晗是故意为之,分明就已经看穿了所有,偏要等到她来自投罗网,看着她一脸不情愿的去履行不想做的事,以此达到掌控她的目的, 压抑了大半日的烦闷加上这些日子来对他的偏见,反抗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在他话落不过一会,犹还在等着她像往常一般温顺的妥协时,就听到她用温吞的嗓音在质问他。 “皇兄向来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是真的看不出吗?” “诚如皇兄所说,我就是故意的,那皇兄可有想过为何?” 肖晗脚步一滞,没再往前,只盯着她看。 “这些年皇兄所为,皆是为了我好,可若为了我好,便是替我做了所有决定,亦或是为此就驱走我身边为数不多朋友的话,那这等好,我宁可不要也罢。” 她久未进食,方才因为羞恼而浮起的红这会已经消散,一双忽闪的美眸就这样毫无遮拦的望进他的眼里,同多年前一样,只这次,眸中温情减少,却多了些抗拒。 她当他是兄长,对他敬之,爱之,兄妹之间感情甚笃自是好事,可她已经快及笄了,肖晗理应要给予她一些私人的空间与交友的权利,不能什么都由他来做决定,反倒让自己失了许多自由。 6. 第 6 章 [] 那两个丫鬟所说的裴家,乃是京城的老牌世家,裴家老太爷便是皇后的父亲,肖晗的外祖。 试问,外祖生辰,再加上三年未见的表兄也即将回来,肖晗怎能不出席。 可就连朝阳殿的宫人都看得清楚明白,他们公主这次能否出宫去赴宴,还得看太子的意思。 前些天在书房里头发生的那场争执,殿外的丫鬟也是看的真切,且先不谈他们争执的内容,就说那晚公主无故缺席太子的接风宴,以致后来太子亲自来寻人这一点看来。 都足以说明肖晗和她之间生起了龃龉,森严的宫训教会他们三缄其口,但在这满是人精的皇城里面,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也足以让他们窥探到一些隐秘的端倪,在四下无人之时躲起来谈论。 朝露虽性子偏软,对身边伺候的宫人从来都是宽厚以待,却也不代表能纵容他们在背后任意的揣度议论她。 她有些烦躁的关上窗户,因为故意使了些力气,弄出的响动成功中止了院里的谈话。 空气再一次归于宁静,而安静的屋内能清楚听见外面枝丫上的鸣蝉在声嘶力竭的呐喊,像是在对毒辣的日光进行不满的叫嚣,侵扰着她那颗已经平静了半月多的心,此刻正在不安的躁动。 … 盼夏发现,他们公主近来有些奇怪。 只因天气日渐炎热,入伏以后就更甚,而公主畏热,本是得了皇后的体恤不必日日来问安,即便是去了凤栖殿,三两句话后也是主动就放公主离开。 可奇怪之处就在于,公主分明可以同先前一样,每日早早问安过后就回自己的殿中纳凉休憩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来凤栖殿的时辰越来越晚,甚至有时还会晚上一个时辰。 这还不算,其中有好几次公主还特意绕路去到凤栖殿,费时又费力。 盛夏天的日头毒辣,就单从朝阳殿到凤栖宫就能让人浸透一身的衣物,公主身娇肉贵,常常回去的时候身后都被汗液闷起了红疹,白皙的肌肤上,一片片的发红,光看着就觉得刺目难受。 盼夏看着心疼,终于在今日回到朝阳殿后忍不住发问: “公主这些日子,可是在找殿下?” 刚从凤栖殿回来的朝露,身上又黏又痒,挨着冰鉴坐下后还不待喝上两口茶水就听盼夏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手上动作一顿,有些窘迫又笨拙的开口。 “你也看出来了?”她别了别嘴,有些被人戳穿尴尬,嘴里不大情愿道。 裴劭即将回京,老太爷的寿辰已近,裴家开宴不过是迟早的事,她幼时曾经受过裴家的照拂,在裴府暂住过一阵,对裴家的感情自然不同,这次开宴心里也是想去的,可自从和肖晗那晚的不欢而散之后,两人之于对方的态度就是一种朦胧的状态,似明非明,模棱两可。 谈不上闹掰,却也说不上亲密,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关系就像熟悉的陌生人。 “我瞧公主这些日子请安,都在刻意的拖延时间,有时甚至还绕道去凤栖殿,就猜着应是公主有话想对殿下说,但是又拉不下面子。”盼夏边给她斟茶,边将自己猜到的说出来。 那次短暂的争执虽不至于让二人断绝了往来,但事后谁也不愿先低头的现状促成了现下尴尬的相处方式,朝露的确想同他商量让他带自己去裴家,却又像盼夏说的这般,不想在他面前先低头,落了下风。 “我不过是想在他跟前晃悠,好让他去裴家赴宴不要忘了我,可这会连人都见不到,就更别提出宫了。”她嘟囔的嘴,有些不甘心的说着,饮下的凉茶也不能抚平这会的燥火。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有好几次都见到他了,可还不待她做什么,那人远远见到他,转身就走,她眼巴巴看着人来了又走了,心里还没升起的激动一下就被人浇灭,失落,失望,郁闷的心情一下就蔓上了心头。 “大哥再过几日就要抵京了,老太爷的寿辰也在这几日了,我猜他还在生气,在故意躲我呢。” 她语气中是难掩的失落感,整个人失了勃勃的朝气,一脸的颓废之态,盼夏见之有些不忍,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忍不住问了句是不是有什么良策。 盼夏咬了咬唇角,漆黑的眼珠转了两圈后才俯首贴耳的说着悄悄话。 … 而同样觉得自家主子不寻常的还有东宫的卢绪。 自那晚从朝阳殿的书房回来后,太子就有些不大对,素日里头,太子虽勤政,对百官也是严以束缚,但只要是有益于朝廷的提议他都会稍加斟酌后再行驳回。 可最近,六部的官员上值都是战战兢兢的,大家私下都在传,太子最近似乎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面对那些沉疴冗杂的条例建议,他驳回也就罢了,可就连吏部对于官员任用所提新的建议,也被他挥手直接驳回,还怒斥吏部在白拿朝廷俸禄,根本没有尽到忠君的职责,冷漠的不似平日里的他。 甚至有胆大的官员,来他面前咬耳朵,问殿下可是心火太旺,没有及时宣泄所致,若是可以,让卢绪给他准备几个宫女,是也不是,一试便知。 卢绪听后,气的不行,一把就将手中的剑尖抵在那人的喉头,眉间厉色不减的出言警告过后,六部私下里的这些个绯色话题才终于止住。 而对肖晗这事,卢绪心里大概能猜到一二,不就是因为那日在朝阳殿公主说了几句话,惹的殿下心里不快,又不忍将气撒在公主身上,兜兜转转,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无辜的池鱼。 他满腹心事的候在一侧,殿外传茶的宫人都到了跟前还没回过神,坐在案前的肖晗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眉头一皱,不悦道: “有事就让瞿恒来,孤身边不留三心二意之人。” 说完,就‘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一份折子,接着随手置在一侧。 卢绪被他动作和神色唬的一惊,反应过来当下就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急忙送到他桌案上去。 肖晗平日很少训人,大多的时间都用在了朝廷事务上,皇上懈怠不理政务,是以朝中许多事早就交予他,这也就是为何他从庆州回来后,一直夜以继日忙的像个陀螺,一丝都得不到松懈。 温热的茶水入喉,放空片刻的大脑想起今日皇后说起朝露这些日子的反常来: “前儿个来的都还挺早,这阵子又不急了,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 他那会脑子里还在想别的事没大太在意,这会突然忆起,不免想到他的确是好几次都在下朝的时候碰上过她,只是他都选择视而不见,甚至主动避着她走。 两人的关系最近数次陷入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在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无声的竖立起一道屏障,且自发的把他挡在外面。 敏锐如他,怎能看不出来她偷藏起来的小心思,只是碍于现在时机不对,有些话不能和她明言。 他也是跟随着太傅学过狩 7. 第 7 章 [] 肖晗说这话的时候,日头将将西垂,暖黄的光晕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投在他的一侧的脸上,光晕里跳跃着空气中的浮尘,配上他那副噙笑的表情,让人看不明,摸不透。 她甚少见到肖晗这般不羁的样子,是一种成竹在胸,掌控全局的上位者姿态,却端的是一副明显假装出来不解的样子,区别于他平日里所有的端正持肃,一丝不苟,反而多了丝无赖找茬的样子,朝露之前没见过他这样,有些微愣到不知所措。 而聪明如他,是否早已看出来她今日此行的目的,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想试探她态度。 既如此,那不若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今日只顾向他致歉便好,只待二人恢复到之前相处的状态,那裴家开宴肖晗就没理由不带自己去,至于旁的,反正都模棱两可,倒不如就这般一直都糊涂下去。 “皇兄言重,小妹只是觉得之前误会了皇兄,说了些不妥的话,今日特意来向皇兄赔罪,皇兄可原谅小妹这一次?”她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话,听着倒真像所说的那么一回事,之前所为也都是冲动为之。 肖晗闻之恍然的点头,随即正了正身子又开始了拿折子的动作,自如的姿势和稍霁的脸色让她自觉这事已经快掀过去了,却不想那人竟意外地朝她手里的东西抬了抬下巴: “这算是赔礼?” 她手心顿时微潮,说不上紧张还是什么,迟钝得讷讷回答: “是,是的,是用皇兄送的墨锭誊抄的,皇兄可要看看?” 他身边还放着两摞高高的折子,一看就是还没处理完的样子,她也是故意这样问,是猜到他不会浪费时间用在看旁的无聊东西上,哪知,她的话才刚落,就听桌案上的他轻轻‘嗯’了一声。 以为是自己听错,她尚在思忖的时候,直到上首的人又说了一次: “是要孤自己来拿吗?”后,她才如梦初醒般端着托盘匆匆呈了上去。 粉蓝色的宫装适合在宫宴上穿,是因为在那种场合下有着前呼后拥的宫人来替你瞻前顾后,身着繁复宫装的你只需要美丽端庄的坐在那里等着被人照顾就行。 而不像现在,虽然在白日里那宫装穿上身也是一样的好看,但总归不是那般自如,尤其盼夏还给她梳了一个华丽的高髻相配,再加上长长的裙裾拖尾阻碍了她的行动,她十指纤纤端着托盘就快走到肖晗所在的桌案旁边时,足下不小心踩到了裙摆的一角。 “呀”的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反应,手里的托盘就这样飞了出去,而她一个趔趄不稳,眼见就到扑倒在坚实的地板上时,腰上被及时的覆上了一个温热的东西,托着她整一个要下坠的身体朝上用力提起。 也就一瞬间,她被吓到脱力的四肢骤然回了力气,一双手反射性的攀附上前面人的肩膀,且埋首在肩窝的地方。 慌乱惴惴的心跳也在此刻达到顶峰,她已经没有旁的心思去计较二人此刻是以如何亲密的姿态拥抱在一起,直到后背被一双大掌轻拍安抚,头顶传来浓重呼吸时才迟钝的反应过来,满脸绯红的推开身前的肖晗。 “多,多谢皇兄。”她不自然的伸手捥了捥侧颊被拨乱的发丝,没敢再去瞧肖晗此刻的神色,垂首躲在旁边道谢。 “下次小心些,孤不是每次都能接住你。”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提醒的话,反倒显得她是在制造麻烦一般。 她不说话,只顾着点头,心里却是在抱怨这身衣服差点就坏了事儿。 肖晗有些无奈的摇头,当眼神再次望向桌案上时,眉尾轻微一挑,状似无意问: “孤的赔礼都被你弄坏了,你打算如何。” 闻言,她一脸错愕的抬头,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桌案上的一片狼藉。 方才的变故发生的太快,托盘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朝桌上袭来,而她又恰好摔倒,肖晗为了接住她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任由那托盘向后摔,直到这会站定后才发现,好巧不巧,那托盘直接翻转了一圈,倒扣在了桌上的一方砚台之上。 雪白的宣纸露出微微一个小角,正是她誊抄来送他作为赔礼的东西。 “欸”她手忙脚乱准备再去解救一下,袖子却被身后的肖晗扯住: “你是准备一会衣袖上沾染更多墨汁,好毁了孤这一桌的折子?” 她身上的衣服是他送的,今日也是为了给他赔礼道歉才穿上,却没想反倒成了坏事的,又听到他这会的责怪,心下一气,不由没好气回道: “那皇兄想作何?东西没了,这礼是受还是不受。” 赔礼被毁,他的态度依然模棱,裴家那宴席还有没有着落也未可知,她心下不免烦躁起来,语气里透出一丝破罐破摔的情绪。 “既是来赔罪的,那便要拿出诚意,东西既是你毁的,孤还一眼都没瞧过,那便重新拿出你的诚意。”不容商量的语气从头顶传来,显得霸道又强势。 朝露一听,满腹疑问的抬头,却一下就撞进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里。 肖晗没理会她,而是径直越过她身侧去整理狼藉的桌案。 他案上放的都是百官呈上的奏表,这会被墨汁溅开晕染了不少,甚至还淌出来一些散在桌案边缘上,朝露见状有些心虚,却只能听话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整理。 砚台上的托盘被挪开,精心誊抄送来的东西被全数浸染,肖晗掀了下眼皮,拿眼睨着她道: “从明儿起,你便每日带着东西来孤这儿誊抄,孤什么时候满意,这事儿就什么时候算过。” “为何?”因为惊讶她音量不由的有些拔高,听在肖晗耳里就成了抗拒。 他闻言嘴角轻扯,语气里掺杂着不多的耐心: “你今日既能这样来见孤,就说明你已知错,可东西也的确是毁于你手,不过让你再抄一次,又有何难。” 重新誊抄一份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就难在,她不想在他眼皮下抄,两人单独相处时的诡异气氛让她不习惯也就罢,何况在他跟前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静下心来好好地写,她想同他商量一下,东西她重新送,可不可以就在朝阳殿里抄, 思忖片刻后,她面色颇显为难的张口,却在刚发出那声‘皇兄’后,就被那人接下来的话给全数堵在了心口。 … 当朝露离开东宫时候,天色已经是日薄西山了,想到接下来好几日都会在东宫同他共处一室,便是满脸的为难。 盼夏在替她卸钗环,见她自回来后就是一副神色恹恹又唉声叹气的样子,那雀跃了半日的心里也没了底,不由小声地问及了今日的情况。 “公主是说,殿下早便看出来你是因为想去赴宴才去同他认错的?” 铜镜前的美人无力的点头,想到那推脱不了的事情就深感无力。 肖晗不愧是大燕的储君,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洞察她的内心,那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已经猜到了她今日所为的目的: “孤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什么,兜兜转转一大圈,不就是想去赴下月裴家的宴。” “你便安心抄你的书,孤受不受这份礼,就看昭昭用不用心来抄了。” 这话乍然一听倒是没什么,可要细细品味,犹如平湖投石,能泛起丝丝涟漪,她可以粗浅的理解为,裴家的宴席肖晗带不带自己,取决于这赔礼和自己的态度能否让他满意。 话已至此,她也没了法子,既都到了这一步,左不过再熬几日的光景便可以随他出宫,她又有何不可的。 可直到离开的时候,肖晗也没给这件事下一个定论,换言之,她也不知道要抄到什么程度才能令他满意,而为了达到他的要求,她还不得不每日都去东宫,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最是令人心里没底,又抓心挠肺般的难受。 她有些懊丧的垂头,心里是又气又恨,偏生这进退维谷的局面又是自己造成的,责怪了几个来回又绕回到了她身上,显得无趣又可笑。 第二日一早,修整了一夜的她早便收拾好了东西,这次她没有故意拖延和绕路,先是去了凤栖殿向皇后问过安后就直抵东宫。 肖晗已经去上早朝,殿内管事的就剩一个瞿恒,应是已经提前得了信儿,见到她来没有任何惊讶,同他的主子一般,淡漠着一张脸将朝露请进主殿。 8. 第 8 章 [] 同她在宫中微不足道的身份相比,肖晗随意的一句话都能有人鞍前马后的来做。 次日一早,辰时还未至的时候,尚服局的宫人就已经到了,来人有好几个,端着一应要用的珠翠首饰和胭脂水粉,没过一会就手脚麻利的将她装扮妥当,连一直伺候在侧的盼夏都没了用武之地。 铜镜前的她就像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哪怕身侧不停传来对她的溢美之词也没能波动她此刻平静到能结冰的心情。 虽说去裴家是她所求的,可肖晗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风依然如昨,没商量,不告知,甚至连皇后那里都没去知会,以致她在无形之中得罪了人都不自知。 而他呢,话没说清楚就那么长时间见不到人,久到她都快放弃的时候,他却突然来了消息,说可以。 一天之中,心情就如此的大起大落,镜子里的人努了努嘴,在人前看不见的角度几不可见的喟叹了一口气。 许是有上次的前车之鉴,朝露这次的衣物与之前的大为不同,茜红色的薄云纱襦裙配上鹅黄色披帛在夏日里的确显得清爽不少,可薄而透的布料在日光的投射下朦胧感更强,似遮非遮,欲语还休,让人挪不开眼。 一声软糯的‘皇兄’成功拉回他不知在哪里神游的思绪,肖晗也是第一次见她穿此类衣服,乍然见到那会眼底闪过细微的惊艳,而后不知是想到什么,眉头轻蹙,似有不悦。 马车已经候在宫外,见时辰已经差不离,他潋下心思没多言,喝完手中那盏茶后面色极淡得朝她说了句“走吧”,朝露于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宫门去。 内廷长长的甬道上偶有凸起的青石砖,也是不想和他一道并肩而行的缘故,她小心的拎起裙角,有些故意的落后于他身后半步。 肖晗自然有所察觉,在两人相距仅半丈的时候,便扭头问她: “怎么了?” 她有些无措,以为是她的故意疏远被发现,心思流转间,面色如常的撒着谎: “路不好走,我害怕摔了。” 肖晗闻言不经意往她身后看去,而后,眼神略过她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和拎着裙角的素手时,咽下那已经到了喉头的话,转身就继续往宫外走,只是足下放慢的脚步,在不动声色得将就她的步伐。 安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宫门口,直到上了马车二人都不曾说话,气氛诡异到令人不适。 马车启程,车辕碾压石板发出的声音才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肖晗见她还是神色淡淡,不由问道: “可是身子又不舒服?” 车厢内再次沉默,半晌过后才听道她的声音:“多谢皇兄关心,吃了陆院正的几贴药,已经大好。”面色平静,情绪淡漠,是不想同他说话的态度,也根本不见有即将赴宴的雀跃。 他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帘子去看车外,嘴里状似无意的说起别的事: “裴家这次开宴,出席的不止有裴劭。” 她闻言,轻拧秀眉陷入了思考,不过须臾片刻,方才那漫不经心的样子随之消失,上扬着唇角,扭头就抓住他的袖口,一脸兴奋的问: “是二姐?二姐也一道回来了?” 肖晗悬在半空的衣袖被他拽住,恰好这会右侧的车辕压过一块路中的乱石,不可避免的颠簸了一下,她没了支撑,坐不稳,只能更加用力拽住他的袖管。 同时失衡的瞬间,二人的额头一下就触碰到一起,她被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到,及时伸手挡在他的胸膛前,呼吸刚交织的瞬间,就又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往后挪了半分,伸手捂在额头有些语无伦次的对他说。 而肖晗却只是稍正了正身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边面色不改的回答“嗯。” “裴劭之前入宫,说他们兄妹这次是一道回的,怕你不知,还特意嘱咐孤,说三年不见,今日一定将你带上。” “可你方才一副委屈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孤逼着你来的。” 他语气平淡没有起伏,但她却听的出来其中隐晦的表达,是在问她今日是不是不想去的意思。 他到底是察觉了她方才异样的情绪,也看出来她不想多说,索性直接问出口,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但朝露却不想告诉他自己情绪低落的原因,一来他和皇后是母子,她不能没规矩到去挑衅他们的母子关系,二来,是出于对肖晗这个人与生俱来的畏惧。 那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情绪,如同当下,即使肖晗满脸平静的看着她,她也会产生俱意,不知他下一瞬会有何未知行动的俱意。 面对他的询问,她一时失语,最后只能朝着肖晗尴尬的笑了两声,囫囵过这个给不了答案的问题。 马车继续行驶在路上,车外的声音逐渐从喧闹到了静谧,他知晓快到了,想到她刚才有些过激的反应,不免提醒: “裴蕴性子跳脱,如今又去了洪州三年,若是一会带着你做什么荒谬的事情,可要懂得拒绝。” … 眼下时辰尚早,这会尚未开宴,裴府三三两两的客人聚在前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而裴家的后花园中,两道倩丽的身影隐于郁郁的林间,银铃般欢笑的声音不时地从其间传来。 “三年不见,昭昭变化好生大,方才乍然见到,我差点认不出了。” 这就是肖晗口中有些“离经叛道”的裴家二小姐裴蕴,裴劭一母同胞的妹妹,虚长了朝露半岁,从小金尊玉贵养在右相府,亦是朝露不可多得的幼年好友之一。 裴家这一辈女孩儿甚少,裴蕴自然就成了府里的宠儿,自小成长环境所故,她性子恣肆,说话做事也从来都是口无遮拦,直来直往,方才在府外骤然见到是东宫的马车,还未等人下来,就不由分说先上了车,提前将朝露带了出来。 “一别数年,年纪虚长了几岁罢,倒是二姐,还和三年前一样,性子风风火火的,想必在洪州也是过得肆意洒脱吧?”多年好友加之久未见面,那被肖晗所影响的坏心情早就抛诸脑后,恨不能同裴蕴聊上三天三夜。 那洪州是南方偏安一隅的小城,无甚特色,亦不是何重要之地,只是过去三年,裴蕴因为替祖母守孝和其兄长裴劭一同呆在那处,直到今年期满后才方归。 是以于她而言,对洪州的感情自是不同的,骤然听到朝露这样问起,不免高兴的赞同,一脸兴奋的说起这些年来在洪州的所见所闻: “你知道吗昭昭,原来南方的冬日同京城竟是大不相同,不仅不会下雪,还四季如春,洪州就是年节的时候,也穿不上厚厚的衣物,那儿的河水不会封冻,就连平日的天,也都比京城矮了一头。” 她一脸好奇,迫不及待的问:“是比京城都要好的地方吗?” 裴蕴不住的点头,说起这三年来的趣事,唇角和眉眼尽是上扬的角度,那一直喋喋未休的话语中更能看出,她对洪州的喜爱。 三年丁忧,粗茶淡饭在所难免,但裴蕴却根本没放在心上,日子清贫寡淡不假,可却是实打实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朝露在认真的聆听着,眼里是无限的憧憬和艳羡,不仅是羡慕裴蕴能有机会走出京城去到别的地方,还羡慕她从小就能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活着。 不似她,连出宫一次都变得难如登天,在宫里也要小心翼翼的过活,生怕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就招致了肖晗的不快而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和反抗的能力,而目下看来,对于这种扭曲又不对等的相处关系除了逃避忍受外别无他法。 日头高照,周围树影斑驳,裴蕴聊的嗓子发干,正巧前院吹吹打打声音传来提醒她们开席事,两人才意犹未尽的相携往回走,快行到席上时,裴蕴似想到了什么,好奇的侧目问朝露: “那昭昭呢,这几年你过的如何呢?” … 裴家前院是今日宴席的主场,本就到了许多朝廷要员,这会肖晗又至,更是将这场寿宴的规格又推高到新的高度。 肖晗身为裴家的外子,进府之后,先随着裴劭去向老太爷问安,而后兄弟俩才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单独说话。 裴劭:“微臣听闻,三皇子这次在锦宁行事束手束脚,这都大半年过去了,贪墨案没有一点进展不是说,还因此惹了当地乡绅的不满,案子停滞不前许久。” 肖晗:“是他自己求来的差事,当初拍着胸脯向父皇保证三月内就能归,而今半年已过,一点水花都没见到,前些日子还来信,让朝廷派人支援,为了这事,孤没少给他扫尾。” 一盏凉茶入喉,干涸了一上午的嗓眼才终于得了一点滋润好受了些,可提到那不成器的弟弟肖旭,他那不多的耐心也被消耗殆尽,三两句交代完便匆匆掀过: “你这次回来的正是时候,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孤已向父皇上表,将你留在六部。” 裴劭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摇摇头说:“微臣才刚回,殿下就不能让我多休息段时间?” 肖晗轻嗤一声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 “父皇心思早已不在朝堂,整日都在想着如何安逸取乐,孤若也是如此,那这大燕就要改姓了。” 肖晗的祖父只有他父皇一个儿子,自小就万千宠爱,养成了个骄奢凉薄的性子,早些年肖晗还年幼的时候,他便对这个儿子不怎么关心,同肖晗生母也没什么实质感情,元后仙去,更是对这个儿子不管不问,甚至到了一度被宫人欺凌的地步。 直到后来的一次机缘巧合,皇帝无意间发现这个卓尔不凡的长子,起初只是为了偷懒略略丢给他一些事情,见完成不错,便逐渐加码。 皇帝对自己亲儿子都无所谓关心,更遑论这大燕的黎明百姓,政事处理的越来越马虎,有什么棘手不耐处理的事情到了最后都是直接丢给肖晗。 久而久之,太子主政,皇上辅政的现象频出 9. 第 9 章 [] 裴家老太爷的寿宴上,主角自是裴家嫡长孙裴劭,老太爷不便饮酒,众人奉承巴结的对象就成了他。 宴席过半,酒过三巡,席上宾客多有微醺,但裴劭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好不容易抽身过后他落座于肖晗身侧,见他自开席后就一副沉闷的样子,不免生了好奇: “花厅出来后,殿下就一直寡言,可是微臣哪里说错话惹了您的不快。” 肖晗偏头看他,眼底确是有事的样子,多年的好友,四目相对不过一会就能读出对方潜藏的情绪。 裴劭心底微动,稍一思索便能明了,眼神往席上某个地方飘了一瞬,轻笑着问: “难不成被微臣说中,小妹真的还在怕您?” 被人接二连三地戳中心底密事,即便是好友,肖晗也不愿过多回答,他扭头错开视线,捏起桌上不知斟了几道的茶直接灌入喉头。 “你既如此会揣测人心,那不如去刑部,三司衙门的案子奇多,那帮人日日叫苦连天,有你在他们或许会事半功倍。” 余下的话噎在嗓眼,裴劭那溢出嘴角的笑意逐渐收回,面上似有怀疑的看着他: “殿下同小妹,也是这般相处的?” 说话不留情面,句句堵了人的后路不说,还是端着一脸正经的样子来告诉你,但若是细究起来,话里的内容仿佛也是那么回事。 肖晗皱眉,似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这般是哪般?” 裴劭面上为难,收回视线思索了那么片刻才带着试探说: “相处日久的倒是知道殿下的作风就是如此,不知道的会觉得殿下有些专横和霸道。” 他眼神若有若无得看着席间那道茜红色的身影,此时正在同裴蕴说话,细长的眼尾上挑,朱唇轻掩在手上的团扇之后,如同一朵含羞待放芙蓉花,吸引了席上一大半年轻男子的目光。 “小妹是殿下带回来的,自当是最了解殿下的人,可今日微臣看得明白,小妹似乎真的很怕您,不仅下马车不愿和您同侧,就连方才入席也拉着阿蕴坐在离你最远的地方…” 今日席间,裴劭的几句无心之言在此刻灌入耳中,合上方才她回答的那两句不明不白的话,令他思虑了良久,直到马车到了宫门时二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朝露不禁觉得奇怪,放在此前,若是自己像方才一样顶撞他,定会引起他的不满,更甚之,说不定还会招致他的惩罚。 她方才冲动之下嘀咕了两句,出口之后就后悔了,正满心焦虑的等着肖晗的雷霆手段时,却发现他除了沉默没有任何反应。 又是那条长长的青石板甬道,不一样的是这会的天色已经黑尽,她不大看得清楚脚下的路,还如之前那般提着裙角小心地跟在身后,却在走出去三丈不到的距离时,手臂与裙摆之间形成的臂弯中,穿入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继而,干燥温热的掌心贴住她的手腕,将她轻带至身侧。 “欸”她身体被轻拽,在黑夜里有些稳不住脚步,嘴里发出惊呼,而后就发现自己整个小臂都贴上了同方才一般的的触感。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便是不用脑子去想也该知道是谁,抗拒的行为先于意识,站稳之后她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微微用力发现没法挣脱,刚准备抬头,就听见身侧的男人沉沉的声音: “东宫内还有折子等着孤回去看,你再走慢点,孤今夜就不必看了。” 疑问的话就这样落回心里,她不再挣扎,乖乖同他一道往回走,他的身量高,迈的步伐也大,却为了迁就她,特意迈的小步了些,洒满月光的长道上,二人相互依偎的影子竟是如此的和谐。 朝阳殿离宫门不近,二人花了近两炷香的时间才走到,在远远看到殿宇上的三个大字时,一路紧张到屏气凝神的她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紧张哆嗦着将手抽回,不着痕迹的往前又迈了半步后朝着肖晗道谢: “皇兄既还有要事需处理,那小妹就不邀皇兄进去坐了。” 手上温润的触感瞬间消失,看到她又离开自己半丈开外,肖晗隐在夜色中的眉头几不可查的跳了一下,随后收回一双手朝着她随意地问: “之前让你抄的张先生的书可抄完了?” “抄完了的,东西已经给了瞿总管,皇兄若是想看,可让瞿总管找找。”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些情绪在里头。 要不是因为那东西,她也不会轻易被他拿捏,更不会挨了皇伯母的骂,这会他问起,她语气自是没多好,说完后眼神频频往后看,是隐晦的在提醒他,她该回去了。 肖晗见状,也不强留,只是有些不悦的挥了挥手,放任了她离去。 … 裴家宴席结束之后没几日,裴劭就领了旨,去了六部之中的刑部,成为三司衙门中的一员。 也确如他所说,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裴蕴时不时就进宫来探望她的皇后姑姑,其间同朝露在凤栖殿遇上过好几次,请安过后便一道相携离开,皇后是明眼人,倒是看破不说破,只偶尔打趣两人一两句: “探望本宫是假,来看好姐妹才是真。” 裴蕴听后笑笑,撒娇似的朝着皇后卖乖,说真的是想姑姑了才进宫,皇后闻言也只是无奈的摇头,舍不得说一句重言,宠溺的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就放任人离去。 炎热的盛夏正在缓慢的褪去,转眼间就快入秋了,内廷里原本郁郁葱葱的翠绿在逐渐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萧瑟的景象,廷中黄叶落下的速度太快,宫人们来不及清扫,却也给了二人欣赏这满目金黄的机会。 “刚回来的时候还在夏天,转眼京城都入秋了,再过不久,就该下雪了,到时候就更没得可以玩儿的了。” 裴蕴一半的心思还在洪州没有收回来,三句话都离不开一个玩儿字,夏日天虽热,可至少雨后还能游个湖泛个舟,不至于像冬日,白茫茫一片不说还没有可以消遣的事物,闷在屋子里,一呆便是整个冬日。 朝露这么些年早就习惯如此,可裴蕴在洪州野了三年,一朝回来便遇上入了秋,怎么都不习惯。 “既来之,则安之,二姐本就是京城人,不过是去了洪州三年有些不习惯罢,等日子久了,渐渐习惯了也就不会觉得无趣。” 她惯是会这样安慰自己,既然改变不了,那便暂时接受,等到有机会那日,在伺机来改变现状,她碾着落在肩头的一片黄叶,叶上清晰的脉络就像她现下的思路,她同样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裴蕴显然也只是在嘴上说说,头顶着裴家大小姐的头衔,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京城这地界翻出个花儿来。 伤春悲秋一阵后,只能长吁短叹怨自己生不逢时,大燕不能像前朝那般鼓励女子入仕,若是如此她尚有一展身手的好机会,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只能困囿于闺帷。 她有些无奈的大喊了两声,突的惊起了树梢上的一群麻雀,扑簌簌振翅声传来,乌泱泱的一大片就在二人头顶盘旋,裴蕴有些看呆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一脸兴奋的朝着她大喊: “我怎么给忘了,每年朝廷都会在这个时候举行秋猎啊!” 大燕的秋猎,是朝廷每年必行的项目,其目的在于考究年轻的臣子们是否拥有一副健硕的体格。 经史子集,诗词曲赋之类不足以校验他们,而每年一次的秋猎却能激起他们藏在身体里沉睡的野兽。 肖晗对秋猎的态度倒是不痛不痒,身为皇帝的父亲可以安逸得坐在围场外面同贵妃一道有闲情的喝茶,他却要在结束了秋猎之后于营帐里挑灯批阅从宫中送去的折子,白日劳力,夜里劳心,无甚心思。 是以,当裴劭问及他今年是否会去秋猎时,埋在一堆折子里的他头也没抬的就说了“不去”二字。 裴劭倒也没多劝,闻言点了点头,又递上刑部的几份卷宗,想起裴蕴交代自己的事情,挑了个合适的时机开了口: “阿蕴托我今日来替小妹当说客,说若是殿下不去秋猎,小妹能不能同我们一道去。” 最近朝堂事物繁忙,肖晗已经连续多日下朝之后都呆在勤政殿处理政务,皇后那处也不见他去问安,裴劭自当是以为他不会参加秋猎,是以方才的邀请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后面这句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只见肖晗慢条斯理的抬头,顺手把笔毫置在右手的笔架山上,双手又捏起刚批完的折子左右来回的看了两眼,才有意无意的开口: “说了半天,究竟是她想去,还是表妹想让她去。”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朝露能去,裴劭也算完成自家妹妹的托付,肖晗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他没多加思考便直接道: “二者都有,只是小妹似乎更想去的多些。” 他面色如常的说着谎话,朝露对秋猎本是兴致缺缺,只因裴蕴想去,而拉着朝露一道陪绑,又害怕肖晗不同意,特意让他来当说客。 裴劭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一个小小的秋猎,朝露身为公主想去自是能去的,况且还有他和阿蕴在,只需要提前知会肖晗就好。 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到了这会听肖晗如此问起才嗅出些不对,事情似乎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既是她自己想去,那便让她自己来同孤说,孤日日都在宫中,她却让你来传话,是把孤当成了什么?”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却掺着些许的不满。 裴劭潋下多余的心思,秉承着一个合格说客的修养,除了将肖晗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末了也甚至还劝慰了朝露两句: “殿下是公主的兄长,长兄如父,自然是对公主的事上心些,而殿下既如此说了,公主就劳驾去一趟东宫,殿下这会恐还在等您呢。” 他倒是忘了,这朝露公主的主,除了太子以外,内廷没有任何人敢擅自做,即便是皇上,在面对朝露的问题上,也的听肖晗的。 裴蕴也在一旁听得入了神,当听到肖晗要朝露亲自去说便能一道去的时候,想也没想也扭头劝谏道: “不若昭昭就去一趟吧,表哥这人虽看起来很凶,却也最是讲道理,你到时压低些姿态,说上两句好话,就能同我们一道去秋猎了。” 屋外秋风簌簌,又卷起了一大片金黄的落叶,而即将来临的黑夜,也似在提醒着她留给她的考虑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面对裴家兄妹俱都殷切的眼神,最后她只能妥协。 10. 第 10 章 [] 整整十个字,像是害怕她听不明白似的,他说的抑扬顿挫,一字一句切切实实的锤在她耳里。 直到出了东宫,踏上了回朝阳殿的路,她才敢确定方才耳里没有听错,因为肖晗在离开前再次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彼时她还有些恍惚的在思量肖晗方才的话,满脸的迷蒙准备告退。 却在即将走出殿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人又说了句: “日后若有话同孤说,可直接来东宫,孤若不在,可让卢绪或瞿恒直接去勤政殿。” 她没去深究这这两句话的真正含义,只当是肖晗对于自己今天突然上涌的控诉而自发的歉意。 只是有些奇怪和诧异。 … 而得知肖晗松口,裴蕴自是最高兴的一个,她自小性子跳脱,在京城一众娴静端庄的贵女之中显得格格不入,狩场上除了她甚少还有别的闺秀参加,是以朝露的到来也算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半月后,在去往秋猎的路上,裴蕴一路都在喋喋不休的同朝露聊天,天南地北,风土人情,听的朝露也是一脸的向往。 说起秋猎,也是一副知无不尽的样子: “听说太子表哥已经连续好几年都没参加秋猎了,今年却不知为何,来了狩场不说,看东宫马车里的那堆东西,好像是还要下场的样子。” 今日从京城刚出发那会,朝露本是和肖晗同在一辆车,所带一应物品也都是放在东宫的马车上,但狩场路途尚远,方行至不过一半的路程,大家刚到第一个驿站休息的时候,裴蕴就悄悄从裴家马车摸过来。 一脸狡黠的对肖晗祈求说,想让朝露和她同乘一辆车,肖晗那会正在靠在车内闭目小憩,似有些被打扰的不悦,眼睛都没睁开就问:“要去多久?” 裴蕴没想到他还会问这个,带了人走自然是不想再送回来,正待回答,就听肖晗又说:“她的东西还在孤车上,要跟你走了,一会孤给谁送去?”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马车里侧堆放的两个大箱笼,偏小一些上面有描金牡丹花纹那只是朝露的,她东西不算多,一只箱笼足以,可一旁另外两只大大的箱笼是谁的,不言而喻。 这会裴蕴提起,朝露也不免好奇:“二姐可知皇兄为何不喜狩猎?” 裴蕴说了太久话,口舌有些生燥,饮了一整杯茶水后还是摇摇头:“我也不知,可能就是单纯不喜吧。” 说完,忽觉想起什么,侧目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我不清楚也就罢,可昭昭你为何也不知,你日日呆在宫中,表哥往年为何没去秋猎你能不知缘由?” 朝露一时语塞,忽想起自五岁见到肖晗以后,前两年几乎都跟在他身后一同在学馆进学,八岁那年因为发生了意外,她就变的很是惧怕他,无奈之下被送到裴家养了两年,十岁送回宫之后,可肖晗那会就已快及弱冠。 皇帝交给他的事情越来越多,学馆也不能日日都来,兄妹之间见面和交流就更少,而每年的秋猎,也因为肖晗的不参与所致,她甚至都不知晓此事,又何来知道肖晗很少参加。 这会裴蕴突然问起,她自当是回答不出来,支支吾吾的想糊弄过去时,就见裴蕴一脸恍惚的道:“也是,表哥那般矜贵,杀伐果决都只是在朝堂,又何须要在秋猎上来浪费力气同他人比拼。” 离狩场越来越近,裴蕴谨记肖晗之前所说的话,在最后一个驿站补给时,将朝露送回了肖晗的车上。 太子的车架自然不同一般,装饰华丽不说,还宽敞大气,朝露回来的时候肖晗尚还伏在最里的案上批阅着从京城带来的折子。 就像裴蕴说的,他的一切杀伐果决都用在了朝堂,一天之中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会在勤政殿或者六部,同京城大多有世袭爵位的男子不同,肖晗似乎从未自恃是太子这个身份,而无为而治。 反而因为身在储君的位置,而日日矜矜,甚至连他父皇都不愿的每年巡幸边城的事,他从来都是自发而为。 京城的百姓口中,朝堂的百官眼中,他已然是一名合格的君主,端的是爱民的心,持的是治国的道,大家都对他这个太子甚是满意。 可,在她眼里,却不是个合格的兄长。 她立在车边打量了他良久,久到肖晗都已经批好手边的折子见她还杵在那儿,皱眉问:“在不坐好,一会卢绪突然挥鞭你恐就摔下去了。” 她闻言,发觉他已经抬头发现,俏脸微红的垂首回避,施施然坐于他身侧后又是一言不发。 肖晗见此也不多言,伸手往一旁高高的箱笼里翻找一番,窸窣的动静过后,一套红色狩猎的骑装突的递到她跟前。 “这是?”她眼神尚还在别处,膝上就觉出软软的触感,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肖晗给她准备的狩猎时穿的衣服。 他收回手,另一只还在箱笼里继续翻找,不多会,一根小皮鞭被他找到,圈成一团又置在那套衣服上面。 见她还一脸诧异的表情看着他,有些不解的拧眉:“明日狩猎,你不会是想穿着那些裙子去骑马吧?” 她不是想,是根本就没想过要下场,毕竟今日会来,也都是因为裴蕴的缘故,是以她压根就没有准备狩猎要用的东西,这会肖晗问起,竟不知要如何回绝。 手里托着那身衣服,她沉默思忖了半晌,刚要启唇,就又听见他的声音传来:“秋猎不是闹着玩儿的,既来了,就是要下场的,否则你皇伯父又何必一道跟来考校。” 车队的最前头就是皇伯父的车架,她方才也是听裴蕴说起,每年的秋猎不仅仅只是秋猎,会将参加的人通过抽签来分组,而最后的成绩是通过所猎的数量来考校。 肖晗这话说的让她有些下不来台,这会若是提出拒绝,就是在欺君,她前些日子才被皇后怪责过,在皇伯父面前自然不想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 心怀忐忑的她在营帐过了第一晚,第二日穿上肖晗送的胡服骑装时她还在打退堂鼓,直到出去在空地上见到裴蕴,对方满目精光的看着她,说起一会下场时一定要大展身手一番,她便知晓,这番是真的推脱不了了。 秋日景色萧条,气候却是凉爽,做狩猎这等需要耐着性子的事是再适合不过。 最华丽那顶大帐下,坐着皇帝和贵妃,及时行乐四个字已经是他刻在骨子里推崇的做派,即便是身处不便的郊外围场,皇帝也依然奉行奢靡的原则。 他身着华丽的龙袍,对 11. 第 11 章 [] 裴蕴的声音不大不小,却精准的落入了三人的耳里,肖晗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闻言瞬间就侧首朝裴蕴手中看去,朱红色的签尾,就这样被她捏在手里,正好和他手中的配成一对。 反观一旁的朝露,却捏的是一只黄色尾巴的签,和对面的裴劭也刚好凑成一对。 朝露也是一脸诧异,却恍然忆起方才在混乱之中她和裴蕴的签都同时掉在地上,那会乱糟糟的,谁也没仔细看,胡乱抓起来后到这会才看清楚。 许是没有和自家兄长成为盟友,裴蕴这会一脸的兴奋,不住的朝朝露使眼色,意思让她不要说捅破二人换签的事情。 她咽下那到口的话,小心的打量身边人,裴劭一脸温润的表情显得无甚在意,反倒是肖晗,方才都还好好的脸色,到这会已经有些发黑,正沉沉得望着她,她没看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缩了缩脖子躲开他的视线。 “小妹和我一组,是要吃亏些了。”四人配好队,去马厩挑马的路上,裴劭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她不解,有些疑惑着望向他,顺势接下他递过来的缰绳时,就听一旁已经跃上马的裴蕴笑道: “大哥素来就不喜舞刀弄剑,洪州三年连我都学会骑马射箭了,他却只会立在原地拉弓。” 她随即扯了扯缰绳,困住已久的马儿放肆的打了两个响鼻,同它此时的主人一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冲入围场去驰骋一番了。 而面对她的揶揄,裴劭并未反驳,牵着马匹走到朝露身侧,嘴里认命的承认:“虽说准头是差了些,倒也不会让小妹无功而返。” 他虽是裴家的嫡长子,但从小性格使然,面对任何事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性子,君子六艺中,除了“射”艺以外,他似乎更钟意于在其他五艺中的造诣。 这也是为何裴蕴宁愿同沉默寡言的肖晗成为盟友,也不愿同自家兄长一道的缘由,今日这种场合,比起温和的谦谦君子而言,有勇有谋又武艺双全的肖晗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朝露骑在马上,眼见载着裴蕴和肖晗的马儿已经不安分到原地转了无数个圈后,才颤巍巍甩了两把缰绳跟上。 围场依山而建,有好几个入口,听从裴蕴的提议他们从一道较高的陡坡下场,朝露落在末尾,陡峭的山坡就已经是让她有些吃不消了,而一路都在疾驰的马儿突然两只前蹄向前跃起,鼻腔中嘶鸣了几声后又一个跳跃冲上山坡。 她的骑术本就是半吊子,马场上还能装模作样跑两圈,到了这里就原形毕露,一脸惨白的紧抓缰绳,身子僵直在马上不敢松手,可已经快与地面垂直的马背还在往前踢着一对前蹄。 她就快坐立不住,眼见即将要掉下来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了支撑,适时替她将后仰的身子掌住,马儿还在仰天嘶鸣,她尚惊魂未定时,耳畔传来一道浑厚又低沉的“吁”。 ‘啪’的两声巨响,马儿双蹄震起纷扬的尘土,她掌心被震的发麻,却也终于再次平稳的坐于马背上。 “你速度太慢,马儿都比你心急想要追上来。”她的缰绳被他拽了一根在手上,有力的胳膊能稳稳的牵住躁动的马儿,略显凉薄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时,她才意识到是他帮了自己一把。 围场一年都没什么人来,这些马被圈养在马厩早就不安分的想要蠢蠢欲动,眼下好不容易出来,遇上她这个不大会的人又一直紧握缰绳控制马速,时间一久,马儿自然不满,故意在方才的时候吓了她。 她这会手心湿濡,半垂着头盯着自己手上的小鞭,明显受惊的样子以致好一会才开口:“之前在马场里骑的马不会这样。” “可这里不是马场,这是在秋猎,你既自求来这里,就该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加重的语气,听得出来有些隐忍的不悦。 朝露猜到他这会心里有些怪责,先不说她的骑术本就不精湛,就连最小力的弓或许都拉不开,可眼下已经进来,再怎么后悔也晚了。 不欲和他起争执,可他手上握着自己一半的缰绳,这会又堵在面前让她越不过去,正要张口祈求时。 身后传来两道“吁”的声音,去而复返的裴劭兄妹看到他们停滞在此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昭昭哪里有何不妥吗?” 裴蕴对这次的秋猎期待了很久,朝露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败了大家的兴致,抢在肖晗前面及时开口:“没有,是方才遇见了岔路不知该往何处,皇兄怕我走丢,特意在此等我。” 刚刚还有些惨白的面色,经过这么一会已经缓和不少,加上她身上所着的朱红色骑装所故,已经看不大出来方才经历了一个不小的变数。 裴蕴不疑有他,耳聪目明的她听见林子里时不时传来拉弓离弦和猎物惨叫的声音,心急的唤着肖晗让其赶紧进去。 气氛尚还尴尬,但经不住裴蕴的催促,肖晗意味深长的撇了眼朝露,又朝着裴劭颔首一下,然后一甩手上的长鞭,随同裴蕴一道进入林子深处,几个晃眼间,就只见扬长的尘土了。 两个优秀的猎人眨眼间消失,剩下朝露和裴劭在此面面相觑,相视一眼又同时失笑。 裴劭:“不若就随意走走,或许运气不错能碰上一两只漏网的兔子?” 秋猎时间为一整日,日落方为结束,虽说一两只兔子不足以改变最后的结果,但总比空手而归的好。 朝露明白裴劭的用意,如此一来,皇帝便没了理由责怪二人在今日秋猎一无所获,她不像裴蕴一样能精通骑射,和裴劭一组倒像是拖累了他,闻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眼神里充满歉意。 两匹缓步并行的马儿是这围场中的异类,在这处处充斥着小兽惨叫的林间,二人所散发出的是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并行无聊之时,想起肖晗对这场秋猎的不甚态度,不禁生出好奇,忍不住问到:“昨日曾听二姐说起,皇兄已经好些年都没参加过秋猎了,大哥可知为何?” 肖晗虽已经很受皇帝的另眼相待,可是在秋猎上再大展身手岂不是锦上添花。 裴劭这会的表情如同昨日的裴蕴,有些惊讶:“小妹竟然不知?” 她费解的摇头,可见是真的不知。 身旁的裴劭轻拽手里的缰绳,眼神若有所思的往林间看了好一会,才道:“殿下以前是喜欢秋猎的,十三岁之前,每年的秋猎都会参加,且几乎每次都能拔得头筹…” 可身在皇家,再多的成绩在皇上和皇后看来都只不过是身份之外的锦上添花。 肖晗得先是太子,再来才是皇帝的儿子,身负的不仅是皇家,还有京城裴家的声誉。 是以,每当他用太子这个身份得了斐然的政绩时,皇上皇后首先过问的会是取得了怎样的政绩,而对于肖晗为了取得这样的结果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是只字未提。 那秋猎的头筹是他拉坏了无数张弓,射穿了无数箭靶换来的,替父皇巡幸的边城次次都无恙,也是他在外浴血奋战拿命换来的。 可皇上和皇后却只会看到最后的结果,甚至有一年,肖晗在外奔波辗转了三个城池,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战役,安然回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北部三城,戎狄可有犯进?” 那时的他还不到十五岁,也想学那些边境的孩童,能够一头扎进父母怀里撒娇,受了委屈能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甚至连哭的冲动都不能有。 时日一长,他对任何人和事都是一副淡漠的态度,心里虽知是自己身为储君的职责,可太子二字加诸于他身上的枷锁 12. 第 12 章 [] 围场环山而建,里面豢养着各类的飞禽走兽,而因着每年参加秋猎的人并不多,是以大家都只会在山脚下猎杀一些小型的走兽,并不会往山上而去。 而小兽之所以会在山脚群聚,除了那里的食物多,植被茂密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因为能雄踞山顶地盘的,绝非是凡品。 那些个黑熊,猛虎大虫,甚至猎豹之类的俱是占据着整个猎场最佳的位置,毕竟除了秋猎的人外,他们也是优秀又残忍的狩猎者。 是以,历年参与秋猎的官员都不会轻易去涉足山顶的地盘,虽说山顶一个猎物可抵得上山脚数个猎物,可秋猎毕竟只是一次寻常的例行考校,比起空手而归,无功无过似乎更符合他们的心里预期。 那山顶的地盘没人去过,也是没人敢去,可这会裴劭却说,朝露公主被受惊的马儿带去了山上,在场的人闻言,后背不禁起了一层薄汗。 而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肖晗,裴劭的最后一个字尾音还没落完,他就扔掉了手中的帕子,面容阴鸷的厉声朝着卢绪吩咐:“拿着孤的令牌,立刻去调集金吾卫,猎场山顶的位置,全力搜寻公主的下落。” 卢绪点头应是,接过太子印信就往外赶,肖晗亦是没多耽误,疾步几步就到了裴劭面前,依然沉声地问到: “是往哪个山头去的,她身上可有防身的东西?” “她不会射箭,我便给她挑了一把匕首防身,当时我们在山脚西侧,那马儿受惊后直接驾着她往相反方向的山顶而…” 他话还没说完,肖晗已经焦急的再次上马,马儿似乎很懂主人当下的心情,甩头嘶鸣一声后便直接往围场去,裴劭见状就要跟上,肖晗的一句话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留在这,父皇和贵妃那儿还需要你去斡旋,也让医正在这里做好准备,她回来后身上恐有伤口需要医治。” 说完,头也没回的驾马扬长而去,裴劭满脸的懊悔和愧疚的留在原地等待,他当然知道肖晗这会心里有多么急,东边的山顶上有什么东西,他们二人再清楚不过。 … 围场东边的山顶一处,身着朱红色骑装的朝露正一瘸一拐地缓步走着,方才在山脚,不知是从哪里飞出来的乱箭射上了她的马,马儿吃痛受惊,不受控制的就到处乱跑。 初时那会她还能握紧缰绳立于马背上,后那马儿受惊之后慌不择路,越是陡峭的地方越是往里走,她被颠的受不住,等经过一处陡坡时,终于体力不支从马上跌落下来。 山顶气候寒凉,林中的树叶早就掉光,地上也都是枯草和乱石,她落马后再地上翻滚了一段距离,卸去了坠马的力道,却也被乱石磕碰受伤,这会身上哪哪儿都痛。 天色已黑,她没看清脚下的路,又被凸起的石头绊了一跤,没找到正确的路走出林子不说,身上的伤势雪上加霜,她试着揉捏了一下身上疼痛的地方,发现没有好转后,索性一脸颓败的直接坐在地上,等着人来救自己。 白日的狩场内有人骑马狩猎,有人忙着驱赶猎物,虽说没真的见到一个人,但总归有生气,热热闹闹的,不似这会,月黑风高不说,连个喘气的都没见到,走了那么久除却她就没见到一个活物。 山顶的夜风呼啸,冰凉中又带着些森冷,她甚少有这种独处郊外的情形,黑暗和陌生的环境能无端加重恐惧感,她不禁有些害怕,双臂不由自主的环抱着自己,试图通过自己取暖。 心里在默默盘算,同裴劭分开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他若是顺利出去的话,想必到这会寻自己的人已经上了山,她只需要在他们到来之前,耐心等待即可。 耳边时不时传来呼啸的风声,掠走树梢上残败的枯叶,唰唰的声音传来掩盖了其他更细微的动静。 那种被当成猎物瞄准的毛骨悚然感不由的袭来,朝露瞬间撑起脑袋朝着四周张望,没有任何发现。 就在稍微放下心的时候,耳边的风声忽然停止了,整个山顶安静 13. 第 13 章 [] 就在缓慢回头的瞬间,身后蛰伏的肖晗一个箭步飞奔而上,直接将那老虎扑倒在地。 成年男子的身体还不足以和它抗衡,肖晗只是暂时胜在了二者反应的一个时间差里,带着冲击力的一个反扑那老虎没有反应过来,当下就被肖晗按压在地上。 双手死力的卡住它的脖子,可有力的四肢和尖锐的牙齿却在下一瞬觉醒过来,立刻对着肖晗进行反攻,他偏头去躲,一人一兽,就在地上翻滚了几个来回。 老虎狂叫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山顶,肖晗死死的压着它那流着涎水的血盆大口,不让自己置身在里面,涨红的脸色让他不能分开一丝的精神,亦无法开口去说什么。 一人一兽,剑拔弩张,肖晗渐渐体力不支,眼见那长长的獠牙就要凑上他脖颈时,一声“砰”的响动,利器入肉的声音传来。 压在肖晗身上的猛虎猛烈的挣扎,但压力也随之一轻,口中发出更加凶狠的嘶吼,松开肖晗后在一旁的空地上不住的打滚。 她用裴劭留给她的匕首捅进了那老虎的后脖颈,可惜太害怕,角度不准,力气有差,那匕首只入肉了一半,这会还露出一半在它背上,死不了,又生不如死的滋味最是难受。 那老虎发了好大一通的火,睚眦必报的咬着一口獠牙再次朝着二人扑过来,朝露一声惊呼,堪堪躲过它的攻击。 “别动!”肖晗立即制止她的行动,大喘气的样子看着她,说话虽喘,但气息依旧没乱。 朝露闻言听话的停下,那猛虎一个跃身没有成功,身上更是血流不止,脚步已经有些凌乱了,肖晗动了动脚步,制造出动静引起它的注意。 猛虎果然被吸引过来,嘴里嗤嗤吸了两下后,后腿蓄势用力一蹬就朝着肖晗冲了过来。 他头上方有一横出树枝,就在那老虎离他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一跃而起,离开站立的位置,一脚朝着那半入的匕首用力踩了进去。 旋即回身落在虎背上,迅速掏出他腰间的匕首,双手环抱这老虎的头颅,将最尖锐的部分直接捅进老虎的喉管。 … 夜风冷肃的东山山顶,身体尚还温热的老虎正静静躺在一边,若不是这会它伤口处的血还在泊泊流着,身体也没了任何的起伏,正在给肖晗包扎伤口的朝露都还会以为,它只是睡着了而已。 在方才同老虎最后的搏斗中,肖晗最后勒住它脖子的时候,因为伤口的疼痛而起了剧烈的挣扎,肖晗手上的匕首不可避免的划伤了他自己的手臂。 血腥味在弥漫在空中,她有些不耐这个味道,腹中在悄悄翻涌。 “孤才从它嘴里将你救出来,你就恩将仇报故意让孤痛?”他略显揶揄的语气打破了从昨日以来就笼罩在二人之间的阴霾,也止住朝露那已到喉头的不适感。 虽说二人之前生了龃龉,可总归方才又一起经历过一场大难,患难与共之后再多的别扭和不悦也该化解,朝露手上动作一顿,是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害怕身侧躺着的庞然大物所致,手上力道才会失了分寸,缠绕伤口时不禁重了些。 “那,那小妹轻点。”她嘴里回答,动作确如她所言轻了不少,同此前待他的态度相比,柔顺了许多。 肖晗闻言唇角微勾,原本淡淡的眉眼之间流露出一抹悦然,看着她这会温和听话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在想什么?” 她手上动作微顿,讶然于他对自己的了解,竟然能猜到她当下这会藏着心事,但还是嘴硬的不愿承认,眼神闪躲的又垂下头,装作忙着手上的动作:“没想什么。” 他眉骨微挑,一副早已明了的神情看着她,促狭里带着些戳穿她谎言的自如:“昭昭可是在疑惑,为何方才还能看懂我那个动作的意思?” 他这话说的太直白,直接将朝露潜藏的小心思给拽出来曝露在阳光之下,方才他立在老虎身后所做的两个动作,她只一眼就能意会他的意思,和多年前的一样,像是刻进骨子里的最直接反应。 手上的动作没停,但明显慢下来的速度看得出来她此时的心事重重,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肖晗这会的自称已经成了我。 他还在继续紧逼:“我之前就说过,昭昭和我是一类人,而只有同类才能在同处险境之中时,轻易就能获悉同伴随意的一个眼神和动作。” 他将语速放慢,放轻, 14. 第 14 章 [] 这个选择她本能的就要拒绝,奈何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怎么也挣扎不开,她翻动腕骨再次蓄力,却偶见他隐于夜色之下的状态。 他受伤的那只手一直置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志在必得的神情也因为失了血的缘故有些发白,朝露心下微动,想到方才他为了救自己同老虎搏斗的样子,也算是九死一生,而她也不是那等冷心无情之人,思及此,本还打算挣扎的手腕轻轻卸了力气,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金吾卫是随着卢绪一道上山的,因为天色已黑,围场山头众多,他们直到这会才寻了过来。 看到肖晗缠在手上的布条浸染出了血色,卢绪被骇到顿时就跪下请罪:“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朝露那会就立在一旁,看到卢绪这样子心下还是不免有些发愧,眼神若有若无飘向肖晗身上,方才靠在树干没有发觉,这会卢绪扶着他起来才发现,不仅是手臂上,肩膀的地方好像也受了伤。 借力想起来的时候,鼻腔里闷哼了两声,她听后有些不忍,心下也实在是过意不去,顺手过去就搀着肖晗的另一只胳膊:“皇兄慢一点。” “嗯。”他从善如流的回答,但缓慢的行动还是不难发现身上不轻的伤势。 好在双脚没有受伤,但嶙峋陡峭的山路一个不慎就会引起颠簸,加重身上的伤势,她的步子也在不知不觉将就他,满门心思都在脚下的路上,全然没有发现肖晗这会有些得逞的神情。 … 公主和太子同在围场里跑丢是件大事,等回到营地的时候,皇帝和贵妃都还坐在大帐前,脸色阴郁的等着,看到卢绪去而复返的马匹,眼底的郁色还是未消。 秋猎考校,每人都是同等的二十只箭的机会,出场就视作结束,而最终的结果是根据所猎数量取胜,可肖晗今日出了围场后复又返回,属于明知故犯坏了规矩,即便他和裴蕴的猎物是最多的,可单单就这一条也足以让他输掉这次的秋猎。 天色已晚,闲杂人等都已经屏退,除了皇帝贵妃外,就剩下裴劭还等在这里,没有外人,皇帝似乎也无所顾忌,见到被人搀扶上前的肖晗时,眼里没有一丝心疼,严肃的面庞上略带失望,语气也是少见的斥责: “你既身为太子,代表的就是皇家的脸面,明明已经胜券在握能拔得头筹,却偏要去坏那规矩,落的个末座的名次!” 肖晗已经多年未参加秋猎,今年不知为何又下了场,皇帝自以为他是想一展身手,自入围后就兴致高昂的坐在这里等着结果,当看到肖晗满载而归的时候的确是高兴的,却不过转瞬就看到他又驾马回了围场。 秋猎的规矩历来如此,输了便是输了,皇帝面上虽满不在意说找到公主要紧,心里却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否则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专门来数落肖晗一番。 肖晗挥开卢绪搀扶的手,朝着他父皇行了一礼,态度谦和乖觉,嘴里依旧认错道: “是儿臣思虑不周,让皇家脸面蒙羞,只当时情况紧急,尚来不及向父皇禀告,听到昭昭有危险便直接去了。” 皇帝黑沉的面色不变,只肩膀起伏的幅度变小,看得出来在慢慢缓和,但那眼神里蓄的怒气却没见减少。 “昭昭也是我大燕的公主,又养在宫中多年,和秋猎的结果相比自是不言而喻,父皇勤政爱民在京城都口口相传,此次儿臣因为救人而输了秋猎也算是情理之中。” 他是太子,听命的也自然是皇帝,索性今日的肖晗也是因为救人才会失了分寸,既然皇帝最是在乎皇家的脸面,肖晗如此不轻不重的两句话下来,饶是再怎么生气也该平复。 适逢身边的裴劭和贵妃也及时在一边劝说,周围逐渐明亮的火光也让他看清下首二人一副狼狈的模样。 朝露一身的骑装上沾满了枯枝落叶,一头利落的头发也变的凌乱不堪,肖晗就更不必说了,手臂上还包扎着伤口,深色的衣服上面满是蹭上的尘土,一块一块的狼狈至极,见此他眼底不悦,心中更是一阵烦闷袭来,也不再拘着两人,不耐的挥手让两人退下。 嘴里依旧是对肖晗今日的冲动做出了责罚:“既受了伤,就好好修养修养,正好你三弟也快回来,有些事能替你分担一二。” 虽是天家的父子,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论你再怎么出众,一旦触犯到皇帝的底线,不管是谁都会受到惩罚。 天子之怒朝露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也是在知晓皇帝对肖晗的好是在浮于他出色所为的表像后的第一次,心里愧疚的同时也在害怕皇帝会因此迁怒自己,是以她到了此处后一直不敢开口,躲在肖晗身后,听着他独自在同皇帝斡旋。 而这会陡然得到赦令,出于对危险的天然躲避,她自是想先回自己的帐子,她悄悄挪动脚步往回走,却在几步之后就被人捏住了手臂,场上的众人都忙着伴驾,脚步追逐着盛怒的天子而去,更没人理会这对刚受了苛责的兄妹。 “何事?”她扭头询问,脸上的畏惧之色自然落入他眼里。 “这么快就忘了你刚刚答应孤的事了?”方才沉重的气氛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不过须臾他又恢复到了那副自如又淡然的神色,甚至在方才那种紧张的情况下还能记得将朝露轻拽至身后掩藏,以躲开皇帝的斥责 … 两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势,等跌跌撞撞回到肖晗帐子时,医正已经在裴劭的提前安排下在此待命了。 夜如泼墨,帐内的烛火只堪堪能照亮桌前的一方空间,肖晗手上的伤口被缠绕多时,血迹已经干涸黏在止血的布条上面,当医正小心翼翼的剪开他袖口处的衣料时,一道略显狰狞的刀口就这样露出来。 “殿下这伤口划的深,刀口又长,须的好好养护,切记不能沾水,一会下官再开两贴方子,殿下先外敷内服试试,等回宫之后一切都好说。” 朝露侧首看了眼,是直直的一道划伤,但碍于这会光线不好又离的不近,看得不甚真切。 医正这话也说的不明不白,没说多久能痊愈,也没说伤势到底重不重,朝露无措的立在一旁认真听着,俨然一副犯了错等待责罚的模样,不言不语。 直到医正忙完,肖晗道了句‘有劳’才后知后觉应该要问些什么,她赶紧跟上想询问那么一两句,肖晗却拦住她,对候在门外的卢绪吩咐:“送一送医正。” 郊外的大帐是临时搭的,没有门,帘子落下的声音便代表着人已经走了。 两人再次回到独处的场面,相对她的不大习惯,肖晗明显要自如许多,那没受伤的左手拽着她就到了帐子里侧,站定后,顺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两只箱笼,言语自然:“里面有剪子和纱布,医正留下的药就放在桌上。” 卢绪送完医正就要去熬药,瞿恒这次守在东宫没有跟来,眼下帐里除了她就没别人,肖晗在吩咐谁,自是不必说。 虽说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但骤然就如此亲密的相处她还是有些不大习惯,夜晚的山林间安静无比,这会能清楚的听见肖晗清浅的呼吸声。 她踟蹰了片刻,方才肖晗独自承受苛责的模样一下就映入脑海之中,当下也顾不得扭捏,轻挪脚步就朝那箱笼而去。 围场的条件比不上宫里,但肖晗却在处处照顾她,刚回大帐不久,就有人给她送了干净的衣物过来,而他因为手受伤,到这会都还穿着白日狩猎的那身衣服,面上瞧着有些脏乱,真有那么两分狼狈的意思。 袖子已经被医正剪开,干涸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只剩有些黏腻未完全干涸的伤口,在烛火下显得狰狞可怖。 她照着医正所说,凑上前小心的将药粉抖在伤处,空气中浓烈的药味将血的味道冲散不少,尴尬的相处氛围也逐渐被打破。 “方才有没有被吓到?”他问的是方才皇帝斥责他那件事。 她嘴唇微抿,手上动作不停,半晌过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没想到,比起皇兄受伤,皇伯父好似更关心你在秋猎中的表现。”她如是的将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而他却是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些漫不经心:“身在皇家便是如此,清誉和脸面大过天,哪怕我今日已经杀死了那只老虎,但输了就是输了,在输赢面前,皇家的亲情反而不值一提。” 他眼底平静,对皇帝的态度满是不在意,那出口的话就像是在自嘲,显得这会的他孤寂又有些可悲,也勾起了朝露的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西戎战火漫天的土地上,是她无数次呐喊也唤不回抛弃之人的回忆,如同今晚的肖晗一般。 明明受伤的是他,需要安慰和照顾的也是他,可身为他父亲的那个人却只用冷冰冰的一句话,质问他为何今日输了秋猎。 那再凶猛的野兽也有脆弱的一面,哪怕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至亲之人的抛弃和恶语,受伤之后没有心疼,更不见安慰,只能躲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 萧瑟的秋风在林间肆虐,大帐中,心里极度不平静的两人在这偏安一隅的地方相互取暖。 帐子里半晌都没有声音,安静的落针可闻,也是两人近些时日来少有的安静独处的时候。 “你既答应了,等回宫之后孤这伤势就交由你来照料。”安静的帐中他猝不及防出声,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迭然抬头的瞬间,她那一双懵懂的眼睛似乎还在思考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见此轻笑,神情是难得的宠溺:“你心里对孤存有偏见,尚不能理解也是亦然,只一点你要记住,日后别再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孤,你处在危险之中不自知,孤却要为此而担惊受怕。” 她垂首继续手上的动作,躲开不去看他这会的眼神,心里是难掩对初闻这话的震惊。 … 秋猎结束,回京也是在三日之后,这次出来,皇帝心里大为不快,回宫之后真的 15. 第 15 章 [] 裴蕴直爽利落的性子就同这秋日里凉爽的气候般,说话全凭本心,从不拖泥带水,这会正喋喋不休地说着那日的情形。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表哥如此盛怒失态的样子,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害怕呢,若不是为此我早便进宫来看你了。” 说起肖晗那日生气的样子,裴蕴依然心有余悸,别看这人平时对什么都一脸淡漠的态度,但性子里敦刻的却不是一般的规矩和教条。 就像他明知那晚的所为会引起皇帝的不满甚至是责罚,却依然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哪怕最终落的浑身是伤,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一句‘不值一提’。 朝露在认真听着,裴蕴说到兴起时也有些口无遮拦:“倘若你俩不是兄妹,看表哥那晚着急的样子,我都快以为你们是情…。”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朝露的一双软腻的小手用力捂住,不同于平日里的温润好欺,此时的她一脸正色,眉头深锁,一脸谨慎的凑近她耳畔小声嘀咕:“这里是在东宫,二姐慎言。” 这话可不能胡言,因为两人毕竟不是真的兄妹,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拿来大肆做筏,不管于他们两人中的谁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裴蕴看懂她的意思,嘴里“唔唔”的发声,不住的点头保证后朝露才松手。 兄妹二人没在东宫呆多久,天色稍一变暗两人便辞了。 肖晗没过一会也走了,凤栖殿那边来了人,皇后三催四请好几次才终于请动这尊神佛挪步。 正主都走了,朝露继续留下也没了意义,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听肖晗对她说:“孤让小厨房做了点东西,你今晚在东宫用完膳再回去。” “可皇兄不是要去给皇伯母请安?”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满脸不解的问到。 这会天色已晚,又恰逢是快要用晚膳的时辰,他此番去凤栖殿,皇后定然会留他用膳,既他都不在东宫,那自己又何必再此用膳。 肖晗眼眸微垂,有些没好气道:“那东西是给你补身子的,孤用不上,你吃完回去便是。” 说完也就走了,徒留下她在殿内苦思半晌都没个结果,直到后来晚膳端上来,看到有一盅血燕后才明白肖晗今日所为何意。 … 凤栖殿内,已经回来好些日子的肖晗是第一次来凤栖宫。 皇后早便听闻那日围场的事,消息传回来时,已经过了三日,即便她再想去游说一二,可皇帝金口玉言一开,再无转圜余地。 身后的裴家知晓此事后,匆忙递了信儿进来,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劝谏太子不要意气用事,是以她才会这般着急唤了肖晗过来。 “那日的事情后来本宫都听说了,你既已召了金吾卫,又已经从围场内出来,何必再进去。”她话里话外还在怪他那日坏了规矩,但究其细一点的东西,就是在说朝露的不是。 “昭昭也是,明知自己不会骑射,还要任性的跟去,这下可好,去了并州一趟立的功劳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同皇帝在乎皇家的脸面一样,皇后在乎的是裴家的脸面和肖晗手中的权势,对于肖晗这个人本身,有没有受伤,伤势重不重却是一概不提。 肖晗似乎已经习惯,漠然的接受皇后的劝谏,没做任何的辩驳,甚至说话间隙时,用没受伤的左手来喝茶。 左手惯常不用来捻杯,他喝的有些别扭,也成功吸引住了皇后的视线,止住了口中喋喋不休的‘教诲’。 面对肖晗如斯的态度,她也是没了法子,只好无奈道:“本宫虽不是你生母,但长姐仙逝前本宫答应过他,会好好看顾你,你若是过得不好,本宫也难辞其咎。” 她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像是触动了肖晗,那一直没什么波动的脸上终于有所动作:“母后不要妄自菲薄,儿臣能有今日,也是母后悉心照料的结果。” 皇后虽心系身后的裴家,但对肖晗的感情源于对元后的承诺,是以她进宫多年,都没有自己的子嗣,除了不爱皇帝以外,也是害怕有了子嗣过后会对肖晗疏于管教。 这也是这么些年来,肖晗对皇帝无甚父子亲情,却偏生对皇后的说话能听进去那么几分的缘故。 只她方才对朝露的责怪,肖晗有些听不过耳,不免替她圆说了两句:“昭昭年幼,不免贪玩了些,这次若不是表妹相邀她也不会去。” 皇后闻言,还是有些不悦:“再过几月她也就十六了,明年及笄后就可以许人家了,再这样不懂事,嫁了人可怎生是好。” 他眼神微动,语气中似在玩笑:“嫁不了便不嫁,内廷那么多宫殿,养她一个小女子倒是绰绰有余。” 皇后不明他心中所想,倒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轻嗔了他一句才道:“女子同你们男子可不一样,就像那园中盛放的娇花一般,堪折的时候直须折,莫等过了花期便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杯盏在他手中无意识辗转,皇后的话也像活泛的茶水直入心底,他还不及认真思考皇后这话,就听她又言:“上次给你那册子可看完了,有没有瞧上中意的?” 他犹自在思索皇后方才那句话,心思没在此处,亦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记得自己含含糊糊搪塞了句什么过去,手里就又被塞入一个东西,同上次的一样,依旧是一本册子。 夜幕降临,直到都快出了凤栖殿,皇后都还在同他说让他再回去挑挑手里看得上眼的女子。 他以手抵额,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将手心的册子随意扔在了桌案上的一个角落中。 … 肖晗手上的伤势眼见转好,不用再日日换药,朝露前日换好药后便隔了一日才来。 那会早朝还未散,肖晗还没回来,东宫的内殿内就只有朝露一人,瞿恒跟着肖晗一道去了勤政殿,整个东宫就剩卢绪守着了。 记挂着他伤势,朝露这会不免问起了卢绪:“医正昨日来请脉问安时可有说什么,皇兄的伤还有多久才能完全痊愈。” 卢绪闻言有些不明,性子马虎的他没能及时的反应过来,面对朝露突然的提问他倒是老实道:“前日医正来后便说殿下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注意不要过多使力便可,昨日也不见再来,想必日后都不会来了。” 朝露听了这话微愣,口中带着些怀疑的语气问:“当真?医正真的说他不来了?” 一向务实的卢绪听着她那怀疑的语气,甚觉自己糟了质疑,胸膛一挺,腰背一直就开始解释:“公主是不信医正还是不信殿下,不说这次的伤本就不重,在边关那会,殿下再重的伤都受过,没养好第二日还不是照样上战场,公主可莫小瞧您那皇兄,关外那些戎狄眼中,殿下可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哪能因为这一道小伤便要人日日伺候。” 他本就觉得这事奇怪,那日在山上寻到两人那会,肖晗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连他都以为是受了重伤,回来后才知,不过就一道刺伤和些许撞伤,哪至于就需要日日医正来请脉,公主夜夜来换药的程度。 殿下因为重回围场的事情本就招致了皇上的不满,回宫之后便更要拿出些态度让皇上看到,这会公主知晓了也是好事,她不用夜夜都来换药,殿下也能尽快将心思置于别处去。 今日肖晗同瞿恒散朝回来后,就见东宫殿内静悄悄,往日里,朝露在时,不说外间园子,就主殿内都是一副有人气的样子,朝露身上带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只要她在殿内,肖晗一进门就能知晓。 “人呢?”他进来好一会了,巡视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外间园子方才进来前就看过,也没人,遍寻不见之后,问起了候在一旁的卢绪。 … 连续几日,自从知晓肖晗伤愈之后,朝露便不再去东宫,害怕肖晗恼她的不辞而别,她一连几日都呆在朝阳殿没有外出,可今日是初一,是要去凤栖宫向皇伯母问安的日子,实在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同往常一样,向皇后请安不过就是三言两语的事情,说完便可告退,可哪知今日的皇伯母却不着急放她离开。 喝完茶后朝她招了招手,一脸神秘的问她:“昭昭日日都和你皇兄呆在一起,可有知晓他近日在看些什么?” 看?她已经好几日没去过东宫了,实在是不知肖晗最近在看什么,可东宫内,除了折子奏表就没剩别的了,而她身为女子身份,自是不能去窥探一二,是以对肖晗所阅的,都是不知。 见她木讷的摇头,皇后眼里闪过失落,却还是好脾气的道:“我前些天给了你皇兄一本小册子,上面俱是京城有名的贵女小像,你替伯母看着,若是你皇兄表现出对哪位女子有兴趣,便来告诉本宫,知晓了吗?” 说道小册子,她曾经倒是看过一回,却不知那是给肖晗准备的太子 16. 第 16 章 [] 深秋的天色比之盛夏来的灰暗的多,朝露此刻被他堵在暗处角落里,两边回廊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风口,刚好能把她那句拒绝之言顺利的送达到肖晗耳里。 他听后直起了身,拧着眉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近半个头的女子,即将十五岁的年纪,若是放在京城的高门里头,也不过是一副娇生惯养的姿态。 而她不同,自从被他从西戎带回来后,也并未因为得了公主的身份而骄纵自己,幼时就听话懂事的跟在他身后,又自知自己身份尴尬,对宫里任何人都是一副软和的性子,也从不给人添不必要的麻烦,规矩的就像那多宝阁上放置已久的书册,平日里不声不响,等你需要的时候,又能看到她静静的立在身后,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样子。 帝后也是因为见其懂事,又看在他的面上,这些年来对她尚算以礼相待。 可就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女郎,对待任何人和事都是一副软和的态度,偏生到了自己跟前就生了一身的反骨,顶着一张乖巧无害的面庞,说的尽是能伤人心的话。 他初时不明所以,以为她只是一时间心境的变化所致,可当他固执地用朝堂上的那套方式来同她相处,认为只要绝对的掌控和拿捏,便没有所谓攻克不下的。 是以,过去的他霸道又蛮横,凭着强硬的手段和方式来令她乖乖听话。 刚开始,她或许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可打压掌控的越狠,她的反骨生的越多,直到察觉出她对自己的畏惧逃避胜过主动亲近之时,才发现两人之间的相处已经出现问题。 八岁以前,她尚能跟在自己身后甜甜的唤哥哥,出了那件事后,她见到自己就躲,更甚之,事情发生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要他一靠近,她便会大喘粗气,难以呼吸,憋闷快要窒息的样子着实令人害怕。 太医院的医正也没了法子,提议让她在看不见他的地方静养些时日,于是就有了她寄养在裴家两年的事情。 后来,她病情渐渐好转,但二人的兄妹之情比之以前寡淡不少,客气有加,亲密有间,刚开始他没太在意,也就这样囫囵的相处着。 直到上月裴劭回来,玩笑间的说起她好像还在排斥害怕他时,才惊觉这些年来的自己似乎是用错了方法。 眼前的女子,生的娉婷袅袅,从小就端方美艳的脸庞这会正定定的看着他,那双像被浓墨泼过的黑瞳正无所畏惧得看着他,像极了多年前在西戎初见时的样子。 多年来的内廷生活似乎已经让他淡忘,她原本就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性子,只是因为关在内廷太久,身上的尖刺都被她刻意隐藏,却又在需要的时候自发的保护起自己来。 而他自裴家的宴席过后,便在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觉出二人那有所缓和的关系后逐渐摸索出同她相处的方式。 如今的她已经能在他面前展露一些自己的情绪甚至敢于说出心底深处的想法,虽然,不是那么的好听。 而参悟透彻一些东西之后,再次面对她时就又是不一样的心境。 他喉结微动,思绪在脑子里打了好几个弯,那已经快到喉头有些强硬的话被生生憋回,唇齿间流转了几个来回后,才悠悠然开口:“就当是孤为了救你而输了秋猎的补偿。”有别于此前的一意孤行,音调里头难得的带了些商量的意味。 他憋了半晌就只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让已经做好要同他激烈争论一番才能得到公平的朝露大为费解,就像她卯足了力气,用力挥出有力的一拳,最后却发现是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之上似的,虚浮的很。 她目光微愣,惊讶到失语了片刻,冷静过后,才在细思之下认同他方才所言。 没错,肖晗为了救她,输了秋猎不提,还被皇帝训斥,且回宫以来,自己又受他照料颇多,知晓她一到秋日身子便会不适,那千金难得的血燕便日日都在东宫的小厨房内温着…她性子本就软,又受了他这许多的恩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半路就过河拆桥,可如此一来,那有些不能道明的东西就如鲠在喉般不得而出。 脑子里在快速流转,她唇角微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后一本正色的道:“那,总得要有个期限。” 她可没忘记他方才说她听信卢绪的一面之词,可若是不定下个期限,他那伤势便可像而今这样‘没完没了’的无法痊愈,她是不想再生事端,只想安安静静的在宫里过活,之后在徐徐以图出宫的事情。 是以,在整个京城和内廷,她最是不能纠缠不清的人便是他肖晗,这场名为“补偿”实为“独处”的照料也必须要定下一个期限。 许是她眼中的坚定之色太过明显,肖晗一垂眸就能看到那双杏眼深处所释放出来的目的,他的异常所为小姑娘好似是察觉了,甚至不知不觉的和他谈起了‘条件’来。 可她却忽略了是在和谁进行谈判,肖晗浸淫在内廷和官场中这么些年,就连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臣下也不得不对他甘拜下风,更何况是这心思已经被他看透过不知多少次的小姑娘。 他故意发问:“什么期限?” 朝露有些语塞,但依旧道:“就是照料皇兄的时间,还需要一个期限。”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立在朝露面前挡住了大半的光线,以至于嘴角轻扯的弧度都让人难以察觉,更加不易发现他潜藏在内的目的,视线不经意瞥见镂空窗孔外的一簇小黄花,秋日萧瑟的园中,是独树一帜的俏丽,让人很想采撷,却又怕惊扰到她而不得不克制。 他喉结微动,故作思忖的样子,朝露等的有些心急,就在忍不住催促的时候,只听见他说:“伤势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该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 朝露也是没想到,堂堂大燕的太子,竟也会说出这等模棱两可混淆视听的话,什么叫该好的时候自然就会好,既要如此说,那要是他不想,是否也可以不用好? 她那会本想争论一二,转念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皇伯母的交代,舌头微卷,嘴角嗫喏的抿了起来,过了须臾,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 两月以来,她已然成了东宫的常客,卢绪和瞿恒都已经习以为常,每次见礼过后便直接引她入内殿,这些日子多是卢绪伺候在侧,今日没见到人不免有些奇怪,朝着肖晗嘀咕:“今日怎还没见卢总管。” 坐在上首的肖晗手中批注的笔墨一顿,复才开始行文,嘴里倒也在回答:“他犯了些错,被孤派到别处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在问起今晨的天色如何这种寻常问题,可侯在一旁的瞿恒却是再清楚不过其中的密辛。 起因很简单,只因太子那日回宫后没见着公主人,殿内等了大半日后依然是不见,惦记着之前围场的事情,也害怕是公主哪里出了岔子,殿下才将卢绪唤来问了两句,最后却知,是卢绪没管好自己的嘴,说了实话让她知晓。 殿下当时没说话,一边批阅奏表一边有意无意在问,卢绪做实回答,哪知一番询问过后,他从一堆折子中抬起头,眼神不见疲惫,但见不耐:“明日起,你便自去领了卫所的差事,替孤好好练练那帮整日赋闲的家伙,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卢绪当时没大反应过来,直到瞿恒送他去卫所,看到那帮懒散不堪的兵痞后才惊觉这不是份好差事,他同瞿恒共主多年,见他还是有些看不明白,没忍住规劝了那么两句:“殿下最是在乎公主这个妹妹,你往后在她面前千万记得,谨言慎行。” 关于肖晗隐瞒手上伤势的事情,两人都很是默契的没有再去提及,像是风过细沙般,了无痕迹可循,二人俱都端着各自心底那么些不纯的目的在相处着,像狩猎者,在耐心的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以期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没出几日,肖晗手上的刀伤已然痊愈,右手已经能灵活的运用自如,不说批阅折子,描绘几幅大燕的山水图都不在话下。 朝露进殿那会,他手上的狼毫正在纸间挥斥,之前因着受伤,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大幅度的动笔,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下笔的稳重感。 他一丝不苟的低垂着头在挥墨,朝露好奇的凑上前去,不过一眼就看出他笔下的缭乱来自哪里,嘴里有些惊讶的问到: “皇兄画的可是我边境的遥城?” 本打算一划而下的笔尖微顿,不合时宜的停在了半中央一瞬,她见此嘴里发出一声轻浅的‘咦’后,才看到那笔尖继续画完剩下的部分。 肖晗置笔上架,脸色如常,只是语气听得出有些发了沉,他双手掌心撑在桌沿,就这样侧头看着朝露,嘴里状似无意道:“只一眼就能看出孤画的是遥城,你可是去过?” 她懵懂着抬头,撞进一双晦暗的眼眸中,受了蛊惑般,没加思索就说了实话:“之前李大人曾和我说过有关遥城的事,我听后觉得甚是有趣,便去藏书阁借了几本有关遥城的书…” 她话还没说完,就逐渐弱了下去,因为她已经看到肖晗的眼神,透着不悦和警告,识相的在这个时候及时打住后面的话。 他闻言收回手,慢条斯理的捏起桌上刚画完的图就道:“那看来昭昭还对李大人念念不忘,人已经走了好几月,你却还能一眼就能认出他此时外放的地方。” 他眼神落在手里的图上,话却是对朝露说的,听语气还有些讥诮:“怎么,是想日后若寻着机会再去一次遥城,在遥城又继续‘无话不谈’?” 他这话说的有些拧巴,里面蕴藏的含义太多,朝露听后不禁有些紧张,语气故作柔软的回答:“遥城山高路远,我五岁进了宫后便没再出过京,此番真想去的话,倒是要问一问皇兄的意思了。” 没让她等待太久,几乎是话音刚落,对面的肖晗就道:“你若真的想去,下次巡幸带上你也不是不可。” 虽说语气还是生硬,但那调子听起来已经好了太多。 朝露像是猜到了肖晗想听什么,简单的两句话就让他的锐气消减不少,而此刻她手心微湿,心里大为松了一口气,是在庆幸他尚没发觉她心里存的旁的心思。 话题就这样被轻轻揭过,她倒是没忘今日来这儿是做什么,一应要用的东西瞿恒都已准备在侧,万事 17. 第 17 章 《晗露有昭》全本免费阅读 她这会半倚靠在桌案的边沿,手中的小札半举着朝他笑问,秋日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那张素净的小脸上看着肖晗一时都晃了神。 可还没等他回答,她说完后便又低头兀自翻看着手里的东西,瞧着是一副兴趣正浓的样子。 肖晗手上动作不停,神色自然得将衣物系好,然后就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她。 那手札不厚,但里面的内容该有的全都有,京城里叫得出名字的适龄女子,家中父辈又皆是四品以上官员的都被皇后一一罗列在了上面,除了有画像之外,还有生辰八字和喜好习惯,甚至就连性情如何也都登记在册。 她这会在快速的过目,不过须臾就已经猜到这便是皇后所说的那劳什子小册,是给肖晗挑太子妃用的,当下满门的心思都放在手里的东西上,没一会,认真端详的同时也就发现了些端倪所在。 许是陷入深入思考的缘故,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一贯在想事情的时候会不自主的眉头微蹙,唇角微抿,百思不得其解时,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饶是平日里再怎么装作稳重镇定,到了这会也会原形毕露。 坐在对面的肖晗看着她这幅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她这会定是被什么事情困惑住,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见她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眉头蹙起的程度也在不断加深时,他忍不住轻扬了下眉骨,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的问: “看完了?” 突然被问到的她闻言后立即抬头,嘴里下意识的就回答:“看完了。” 肖晗挑眉,又问了一句:“可是看出了什么来?” 她低头又瞥了眼手里的东西,默了一瞬,似明非明试探的回答:“这里面是皇伯母给皇兄准备的太子妃的人选吧?” 肖晗似乎也没料到他一猜就中,未免有些好奇:“你如何猜到的?” 哪知对面的朝露笑的眉眼弯弯,原本大大的杏眼这会眯的狭长,就像之前肖晗说的,像只狡猾的狐狸,她举着手里的小札,满是猜中的自豪样:“皇兄早已过了弱冠的年纪,也该娶太子妃了,之前是一直忙于政务没这心思,现在有闲暇了,自然也该考虑这个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笑意,仿若是发现了肖晗的什么秘密一般,可当快说完的时候,话尾又不禁低了些音调,语气折了回来,唇角抿起,欲语还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皇兄似乎都没看过这本小札呀。”听起来像是疑问的语气却掺杂了些肯定在里头。 肖晗闻言起身,朝着桌案就走了过去,越过她的时候顺势就将东西拿了过来,小札在他掌心里被随意地把玩了两下,他依然没有要去翻阅的意思,又捏着东西在桌案前慢条斯理坐下,口中却状似无意的反驳:“你怎知孤没看过?” 她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伸手指着他手里的东西有些笃定地道:“那册子的边缘都是新的,根本就是没被翻看过的样子。” 肖晗顺这她的话,手指微动才随意地翻阅两下,但嘴上依旧不承认:“那若是孤看的时候甚是小心,没有留下痕迹呢?” 她见此轻笑,一副同他较真的语气:“那就更不可能了,且不说这小札是从缝隙里掉出来的,我方才拾起拿在手中的时候上面都是浮尘,若是皇兄真的看过,上面又怎会有浮尘?” 她分析的面面俱到,但总归说下来的结论就是一句话,肖晗就是没看过那册子里的内容。 肖晗听后有些失笑,也似是觉得今日的她与往日有些不同,甚是难得的同他说了那么多,秋猎之前的许多次独处,二人不是剑拔弩张,就是冷眼相对,像今日这般和睦相处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这难得的岁月静好时光,连他都想再多停留一会,就在肖他刚启唇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身前的朝露再次问到:“那皇兄为何不看呢,是不喜欢吗?” 他手里把玩的动作微顿,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在这个问题,侧首过去看了她两眼,微顿片刻,眉骨轻微上挑,舌尖在口中裹了两圈,有些故意道:“是不怎么喜欢。” 那册子虽说不大,可一本上面也足足能画数十个女子,环肥燕瘦,温婉骄蛮都有,怎会一个都不喜欢。 她听后不由的压了压双唇,秀眉轻拧,有些不相信:“真的一个都不喜欢吗?” 这次倒没让她等太久,肖晗随即点头,一脸平静的同意了她的话,真的一个都不喜欢。 微蹙的眉头变成深锁,想了那么片刻后她才复又问:“那皇兄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肖晗这会半倚靠在案前的桌椅上,眼神似有若无的瞥了她两眼,意味深长,似是能看透她这会的内心所想,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却随意的置在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那小册子,那幅随意到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是朝露鲜少见到的。 而朝露因为好奇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这会正微躬着杨柳细腰半伏在他跟前的一摞奏本上,眼神里充满着小心翼翼,他斜睨着她目下的样子,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开口。 朝露满脸的好奇之色,却在听到那徐徐不急的低沉嗓音时,微眯的杏眼逐渐变的滚圆起来。 … 翌日。 凤栖宫一早便遣人来了朝阳殿,说是皇后请朝露过去一趟。 昨日和肖晗的那番谈话让她烦闷不已,也正好还不知该怎样面对他,是以,皇后这邀来的甚是及时,她当即便让盼夏去回了东宫的话,说今日凤栖宫有事,暂且过不去了。 而皇后这般着急行事,不为旁的,还是上次同朝露一道商量的那件事,她嘴上虽不说,可朝露却感觉的出来,肖晗挑选太子妃一事一日不落到实处,皇后及其身后的裴家就一日没的安心。 见着朝露进殿,原本执杯品茗的皇后瞬间眼神一亮,连连朝着朝露招手:“昭昭来了,快过来坐在本宫身边来。”亲密的语气和温婉的态度无一不在说明她对肖晗婚事的在乎。 她细腻温软的手掌覆在朝露的手背上,语气依然:“眼下都过了半个月了,上次伯母托你打探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朝露面色有些不大好,进殿以来眼睛一直微垂着没去看她,薄薄的唇角抿的紧紧的,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愿张口的模样,她没回答皇后的问题,就这么干坐了一会,以致气氛凝滞。 皇后有所察觉,但没有立即追问,而是循序渐进:“听说你这些日子时常都在东宫进出,你皇兄的伤势可好些了?” 这问题不难,她也乖巧的回答:“回伯母的话,皇兄伤势已经大好,想必在过不久就能痊愈了。” “那你同晗儿几乎日日都能见面,可有见他在看本宫给的那册子?”皇后见她开了口,也没再过多的迂回,三两句话就直叙要点。 可这话朝露却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得了皇后这个托付已经半个月了,直到昨日她才看到那所谓册子的真面目,且先不提肖晗有没有看过,喜不喜欢这件事,就自己昨日也都还在问他,既然那册上的女子他没一个喜欢的,那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了他的眼呢?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那会的时辰是午后,秋意渐浓的节气本该是有些微凉,可肖晗原本散漫的眼神却在她问出那句话后瞬间变的有些灼热起来,他先是定定的看着她,半晌都没有开口。 直到她伏在案上的时间有些久了,腰肢都隐隐出现酸疼的时候,肖晗才掀了掀眼皮慢悠悠的开口:“真想知道?”他问。 这事是皇伯母所托,而她既然答应,就合该好事做到底,同他拐弯抹角说了大半个时辰,这会眼见就快接近真相的时候,自然是不能放弃,她嘴角含笑着不住的点头,眼神微眯,俨然是一副等着答案的样子。 肖晗见此唇角微勾,但那笑意却带着些许的坏,深意不达眼底,他缓缓开口:“孤喜欢的女子嘛…” 他说话藏了一半的话尾,撩人心吊人胃的很,朝露屏息了半晌都没等 18. 第 18 章 《晗露有昭》全本免费阅读 得了消息的皇后像是嗅到香甜花蜜的蝴蝶,即刻便派人照着肖晗的所求去找人,年岁小些的好找,可性子娇蛮的却不好找,凤栖宫上下一时忙的没边,自然也就没人再理会朝露了。 眼下凤栖宫倒是不用去了,东宫却是不得不去,这母子俩似乎都在变着法儿的在折腾朝露。 昨日因为去了凤栖宫的缘故,没去东宫,是以,第二日一早,殿门刚一打开,瞿恒就已经立在外间候着了,盼夏以为是肖晗又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就去请朝露,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他的那伤早就不碍什么大事,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肖晗一直就不松口,期限也是一拖再拖,绝口不提痊愈的事。 昨日之前朝露都不曾去计较,毕竟她也是要完成皇后托付给自己的事情,才会一再容忍肖晗的“无病呻吟”,可而今既然知晓了他那不轨的心思,又将皇后所托给顺利完成,她自是不想再去东宫招惹他。 瞿恒来请的时候,她便理直气壮的回绝:“皇兄定下的期限早便过了,伤势也已经好的差不离,剩下的事情就算我不去,瞿总管也是可代劳的。”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瞿恒微愣的面色下是一张嗫喏张合好几次的嘴,半晌,最后愣是没说出一句合理劝谏的话来,双手行了个礼,讪讪的就回了。 许是近日宫里事务繁多,肖晗也没再继续派人过来,贵妃的三皇子也在这期间顺利抵京,同肖晗裴劭之流回来的阵仗不同,肖旭这次在锦宁的贪墨案处理的并不好,皇帝自是不甚满意,可人是他同意回的,差事又是他给的,这会在怎么不满也只能这样含糊的过去了。 肖晗已经许久不上朝了,勤政殿堆积了好些的政事还没来得及处理,肖旭见之毛遂自荐,而皇帝本就说过要将肖晗手中一半的事务都分给他肖旭来接手,这会人已经回来,提前熟悉也没什么不可。 可皇帝似是高估了肖旭的脑子和能力,肖晗不过一日就能处理完的事情,到了他这里便要翻一倍都不止的时辰,时间过去还不到三天,朝堂上就已经出了岔子。 早朝上 皇帝用力的掷出一个奏本扔在了下首肖旭的跟前,嘴里语气不好,听得出来还气的不轻: “锦宁的贪墨案你没做好也就罢,怎连六部的一些日常琐事都做不好,你看看你脚下的东西,全是六部参奏你的折子,好吃懒做就算了,连最基本的去三司提犯人你都不会,这政事要真交一半在你的手里,朕这江山迟早要完!” 肖旭被劈头盖脸的一顿怒骂,也是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默默承受没有反驳,皇帝骂累了,瘫坐回龙椅上,握拳摁了额头好一会,才疲惫的挥挥手,朝着身后的一名宦官吩咐道:“一会下朝便去一趟东宫,让太子明日起就回来上朝,勤政殿的那些事情也让他一并去处理了。” 这便是要解除肖晗的惩罚了,皇帝当面怒骂了肖旭,又立马就抬举了肖晗,朝堂上的人都是人精,哪有不懂这些的道理,那同皇上起了龃龉快一月的太子终于要再次掌权了。 肖晗得了赦令,免了惩罚,可肖旭却是一副灰头土脸的颓败模样,下了早朝过后没有回他自己的宫殿,却是往御花园去。 接近深秋的时节,花园里的温度愈发的低,和着呼呼的风声暂且能平复他躁郁的心情,他和太子之间,皇帝本就偏心肖晗多些,而今又出了这事,皇帝定是对他失望至极,他与肖晗虽同为皇子,但在宫中地位却大为不同。 肖晗能随意进出勤政殿替皇帝处理政务,每年还都能代替皇帝出宫去巡边一次,若不是父皇还在位,肖晗还是太子的身份,这宫里金銮殿的宝座上说不定早就换人了。 方才皇帝在大殿上骂他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起伏的胸腔上能明显看出他气急还未消,就在他心情极度烦闷之时,前方花园深处却传来女子欢笑的声音。 他脚步微顿,听这声音甚是耳熟,原本就在皇帝处受了窝囊气的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朝着别处去的步伐略微调转,就向着那花园深处而去。 … 自上次直接拒绝过瞿恒之后,朝露已经许久没有去过东宫了,只要没有见到肖晗,那些侵扰着她的问题便可不用去思考,她依然规矩的恪守着二人之间的关系,守着那条不能逾越的天堑同时,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 前几日,听说肖晗被皇伯父大赦,准许再入朝堂之后,她那愧疚已久的心里没来由的松了一大口气,而除却肖晗是因为她的缘故而被罚之外,倒是还有另一个原因在里面。 花园里的花木在这个时节已经凋敝的差不多,除了光秃秃的枝干外没什么可看的,可朝露今日却兴致大好的带着盼夏出来逛园子,气候是凉爽不错,可入目皆是无甚可看。 盼夏不明,跟在朝露身后走了许久,见她依旧心情甚好,才忍不住发问:“公主今日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前面心情尚好,步伐轻快的朝露闻之偏头,故作不解的问:“何以这么问?” 盼夏从小就伺候朝露,清楚她那藏不住心事的性子,自从没再去东宫之后,她心情是一日好过一日,今日天才刚亮,就拉着她来了这无甚可看的园子,盼夏抿唇思量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这园子公主从小就逛,什么时节有什么花木可看是再清楚不过,秋日这个季节的御花园最是无趣的 19. 第 19 章 《晗露有昭》全本免费阅读 他惯常这样,从小便是如此,因着和肖晗关系不睦的缘由,时常在背后对朝露不大规矩。 幼时那会,就时常嘲笑她是爹娘不要的‘野孩子’,学馆里,肖晗不在的时候,还伙同几个官家子弟欺负她,不是藏了她的书册,就是往她座位上放黑虫,她刚开始忍气吞声,以为他会见好就收,却不想她的沉默反倒助长了他的焰气,愈发变本加厉的欺负她。 她忍无可忍,最终还是不堪其扰,在肖旭又一次藏了她的东西后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向他讨要。 那会她不过六岁的年纪,矮小的她对十岁的肖旭来说柔弱的不堪一击,他嘴角擒着坏笑,一脸的不怀好意,就这样轻慢道:“怎么,你哪只眼睛瞧见是我拿的,要真是,我把座位让给你,你给找找,要是没找到,可怎么说。” 肖旭的生母是贵妃,母家又是有权有力的徐家,那些半大不小的孩童也是为此才忌惮他,对他言听计从。 而朝露是太子带回来的,本质上就和他肖旭处于对立面,也就注定了两人不能和睦相处,而肖旭的如此作为,自然也是在变相的在挑衅肖晗。 那张布满嘲弄和讽刺的嘴脸在朝露看来是极其的不适,压抑已久的怒火已经难平。 她那会倒是没考虑那么多,入宫以来一直都规矩本分的她第一次受到这种侵扰,也是被折磨的没了法子,才会采取最极端,最原始的方式来处理。 看着肖旭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孔,她终于是没忍住,亮出她的尖牙和利爪,朝着他扑了过去。 两人的积怨本就由来已久,而幼时就相看两厌的二人直到这会也没能原谅对方,朝露本不欲同他过多纠缠,但他这会的所为也算是触犯到了她的底线,她眼神罕见的凌厉,抬头就往肖旭看去,嘴里是区别于方才的客气: “三皇兄此言差矣,小妹听闻,锦宁的事情因为三皇兄的处置不妥皇伯父直到现在还怨气难消,而大皇兄不日也会重返朝政再掌六部,如此一来,要说不顺意的,应该也是三皇兄吧。” 同肖晗相处日久,她的脾性秉性也像极了肖晗,明白肖旭最在意的是什么,这会就专挑他的痛处去说,直戳他心肺。 肖旭本就因为今日受了皇帝谴责的缘故而对肖晗心有不满,他不敢对肖晗有所动作,却妄图将气发泄撒在朝露身上,已达心中宣泄的目的,可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朝露的脾性似乎并没有被真正的规训,这会还是同他反唇相讥。 他这会面色难看,但碍于脸面和身份,倒还是秉承着最基本的礼数,嘴里只道了一声气愤的‘你’字出口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满脸的横肉被憋的通红,最后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恶气,趁着朝露提步往外走,二人再一次要错身的时候,他抬起手就朝着她挥了过去。 这花园靠近水池,小径又狭窄,朝露被他这样一推,连盼夏都应接不及,眼看踉跄两步就要往那池水中去。 迭然的,纤细的腰间被覆上一双有力的大手,接踵而来的是一道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情形,她稳住脚步后双手再次攀附上来人双臂,接着抬头望去,就看到肖晗那双蕴上薄怒的眼神。 他扶着朝露站好,没去看立在一旁的肖旭,一双深邃的眼眸就这样看着朝露,嘴里的语气说不上好:“不说年岁渐长,思绪会有所变化,怎脾性也都变了。” 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两句话,朝露有些不解,拧眉有些疑惑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而他见此却似是随意的掀了掀眼皮,侧首看了眼一旁的肖旭,话却是对着朝露说的:“孤幼时就告诉过你,不想留情面的人便可不留,你是真忘了,还是将孤说过的话都抛诸脑后去了?” 朝露方才被打断的思绪这会又重新记起,幼时同肖旭之间的那笔恩怨亦是因为肖晗的缘故,她才能安然无恙至今。 那次的她直接就朝着肖旭扑了过去,六岁的朝露用着小小的身躯同十岁的肖旭扭打在一处,她气的狠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留情,她动作太快打了肖旭一个措手不及,学馆里的太傅们也都差点拉不下来。 后来当肖晗闻讯而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被双双隔开,那会,肖旭的四周都站满了人,满脸都是抓痕的他在一旁破口大骂朝露有人生,没人教,而朝露却只是立在一旁,身边仅有一个丫鬟在替她整理乱糟糟的鬓发,眼睛有些泛红,脸颊上还沾着尘土,狼狈至极。 那时的肖晗还是同今天这样,半个眼神都吝于给肖旭,脚步却是行至她身侧,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只轻轻将她拉起,带至自己身侧先上下打量了那么一遭,接着才开口问了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一直都憋着没吭声的小姑娘,到了这一刻似乎终于是忍不住了,满腹的委屈都化作一粒一粒的泪珠,簌簌落下来砸在他肖晗的心口上。 他那会心疼的不行,根本没去理会还在谩骂的肖旭,只对着跟前的小姑娘一本正色的言重道:“昭昭你记住,日后若是在宫里受了人欺负,不必给人脸面,你自当如何便如何。” 说完连看都没看肖旭一眼,眼尾冷俊地扫了那围成一团的人群,口中生寒继续兀自地道:“公主自来就代表的是东宫的脸面,而今既孤颜面受损,那各位也是难辞其咎。” 众所周知,太子素来都勤政端方,从来都是恩怨分明,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惩处人,可三皇子和公主这事已非一朝一夕,在场众人又大多是助纣为虐过,是以这会听见肖晗如此说,那些个心照不宣的人自然是紧张不已。 他话还未尽,留了个尾给众人猜,可就是这种钝刀割肉的感觉让人很是难受,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有些两股战战,哆嗦着就要赶紧下跪认错。 肖晗眼见目的已经达到,拉着朝露朝后一站,就对着以肖旭为首的众人禀声道:“而今既各位都属初犯,那孤也可从轻发落,宫闱内廷当场斗殴,以多欺少实非太傅所授,也有违我朝规训,诸位都是入宫来进学的,孤和太傅自是会对你们负责,今日在旁围看没有加以劝阻的将《律法》誊抄一遍,抄完方能散学,而之前同三皇子一道寻衅滋事的,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