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为名的扩散热》 1.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一 [] 三月份结束后的几天,万人桥翠抽空回了趟老家神山市。差不多一周前,他接到了来自兄长的电话,不得不赶回来参加一些必要又繁冗的社交活动。 万人桥氏的本馆自然是坐落于自家的土地上,淹没在半山腰的树林中。除了节庆假日,这条上山的路几乎不会有外人过来。也就是赶上时候正好在举办祭典活动,还能在附近的商店街看到大批的观光客和成群结队出没的年轻人。 万人桥翠原本也不是爱好室外活动的运动系男子,相较同龄人更纤瘦的体格骑着自行车爬山路斜坡。再扛着四月已经初显强烈的日晒,到本馆门口时脸上已然出了一层薄汗,气喘吁吁。 进门之后,多年以来一直负责家政的宫内女士贴心地递上湿润的毛巾。 穿过半露天的走廊,一侧便是父亲坚持日复一日亲手打理的庭院。明明只有半年多没回来,这片的景观已经是整个大变样了。 被引着路经过会客厅,隔着紧闭的拉门,万人桥翠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偶尔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 “从东京都过来了几位先生。” 见万人桥翠有些好奇,宫内女士凑到他耳边,压低嗓子说了几句。 “阳世少爷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谈,暂时不能进去打扰。” 就这样站在外面交头接耳让人觉得做贼心虚,万人桥翠犹豫了片刻,还是加快脚步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既然回了老家,万人桥翠最终还是将身上的衬衫换下,穿上收纳在衣柜深处的的细纹和服,更为传统一些。 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来的时候会客厅的障门还是紧闭,里面不停传来双方激烈交锋的声音,这一次万人桥翠则是压低了脚步声迅速离开。 走到玄关处,宫内女士已经早早等候在一旁,将织金缎包裹的礼盒提给他,"最近大家都在忙着筹备生雏祭,就麻烦你顺路拿过去了。" 万人桥翠小心翼翼地捧起,里面传来细碎的脆响,压在双手上的重量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再沉一些。 “这是装了什么进去?” “不过是两瓶酒,提着的时候要当心一些。” 宫内女士双手盛托在下面,看他拿稳了才慢慢松手。 “老爷突然被人叫去市政厅了,只能辛苦你走一趟。” 万人桥翠忍着礼盒的沉重,顺手将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和万宝路塞进衣服,点点头示意便出发了。 目的地是在水梨神社,按照往年的安排,这个时间正是在筹备祭典的前期事宜。万人桥翠顺着坡道经过远路桥,慢慢悠悠地向着河流下游方向走去。 沿着河流一侧的早樱已经开始有了绽放的势头,顺着风盘旋而下是零散的粉色花瓣。生雏祭还没到开始的日子,这边的通路上早已遍布络绎不绝的人流,还有些甚至扛着专业的拍摄器械,万人桥翠一眼就看出是地方电视台的采访团队。 ‘最近确实有消息,大概是准备拍摄地方祭典的相关纪录片。’ 神山市四周群山延绵多以农业为主,又没有发展旅游业的基石。一想到投入的选金添头和说不准几年后会出现在报纸头条上鞠躬道歉的官员照片画像,万人桥翠深深叹息。 放下过分沉重的“心意”,落在地上发出了微不可闻的闷响。他斜靠着粗壮的樱树休息,被勒到发红发痛的手微微颤动,鼻腔内充盈的是初春还有些冷意的空气,几乎不可闻的泥土夹杂微微的花香。 “已经是春天了啊。” 万人桥翠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感叹。 “是啊,已经是春天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附和的回答,万人桥翠条件反射站直身体,顺着声音的来处向前探出头。 隔着光秃秃的树干,另一侧站立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穿着漆黑色套装的男人。虽说以貌取人不是什么好习惯,这种乡下地方会有谁穿这种灯笼裤,又不是街上的暴走族。 万人桥翠的视线略过对方额头上那一撮奇怪的刘海,躬身抱歉,“失礼了,好像自言自语了一些奇怪的话。” “是我这边自顾自地搭话了。” 男子看上去脾气还不错,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万人桥翠犹豫片刻还是将怀中的烟盒递了过去,这是他不久前才勉强习惯的成年人之间的社交礼节。 “不介意的话,来一根?” 绝不是他的错觉,就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万人桥翠很确信自己看见对方的脸扭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不用了,”明明还维持着定式的笑容,但黑色的瞳孔中已经不见笑意,“我还未成年。” “事实上我今年才刚刚升入高中。” 正过来的身体这才显露出制服的整体样貌,看着确实是像改良过的制服样子。 “……真是抱歉!” 万人桥翠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现在整个场面已经滑向了难以挽救的深渊。不知道是受到僵持住的场面影响还是对方铁青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吹到身上的微风此刻正如同寒冬那般凌冽,让人不禁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深深鞠了一躬,万人桥翠希望这位能够接受自己的由衷的歉意,“我还有些事,那就先行离开了。” 还在微微发疼的双手比起因羞愧而发烫的脸庞已经不值一提,他完全不敢再去观察对方的表情,抱起地上的拜访礼品堪称落荒而逃。 万人桥翠,22岁,在回乡参礼时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 == 一路上连赶带跑,经历过这次风波之后,万人桥翠已经不敢再随便休息,打起精神硬撑到了神社入口。 目前外来的参观游客以及电视台这些采访团体还不被准入神社内部。似乎是在忙着准备几天后开幕式上的人偶游行,神社内部堆积着各种横幅和立牌,来来往往穿梭而过的都是身着活动羽织外套、肩上扛着材料物件的工作人员。 负责接待的是一位满脸沟壑的大叔,在看到万人桥翠衣服上的家纹后紧锁的眉头都舒展开来,接过包袱后以一种格外豪爽的粗犷声音招待进屋。 “哦哦,是万人桥家的儿子吧,这次的生雏祭也麻烦你们了。” “怎么会呢,倒是这边负责祭典的前期准备,真是辛苦你们了。” 万人桥翠亦步亦趋跟在大叔的身后,进入到会客间。 “就暂时先在这边休息一下吧。” 这么说了以后,便阖上门离开了。 突然就被一个人留在了略显空旷的房间内。 ‘那么看来接下来是还有什么代办事项吗,明明之前只被交代送一下慰问品……’ 低下头抚平袖角,万人桥翠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还需要做些什么。 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紧跟着是门再度被拉开的声音。 先一步进来的是刚才自我介绍名为花井的大叔,后面错落了一个身位出现的人影差一些把万人桥翠惊得从坐垫上跳起来。 这不是刚才那个地狱绘卷场面里的受害者吗? 对方此时也看到了房间里的万人桥翠,微微睁大的狭长眼睛也能看出此刻被动摇的内心。 花井先生以与之前的热情截然相反的态度说道,“那就请坐吧。” 随后便盘腿落座于长桌的主位。 没想到才过了半个多小时就与刚才的受害者面对面而坐,实在是让人心情复杂。 万人桥翠一时不知道是该感叹这巨大的态度差,还是世事的巧合,努力将视线集中在主位的花井先生身上。 花井先生紧皱着眉头,满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既然万人桥家的代表已经到了,那我就直说了。” “历来神山市生雏祭的举办时间应该定在女 2.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二 [] 从水梨神社出来时已临近黄昏,夕阳将身后的老旧建筑物熏染成烟红色。除了神社内的工作人员们还在忙碌地准备祭典,外面道路上的访客和车辆都已尽数散去。 万人桥翠翻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将将过了四点,是个距离招待外来客人就餐还有些过早的时间点。 “夏油君是准备先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去学校那边?” 万人桥翠看向身材高大的少年,对方侧过身来在手机上摆弄着什么,看不太清楚。不过从接连不断的短信提示声,大约是在和他人联系吧。 “避免夜长梦多,现在就去吧。”夏油杰阖上手机盖,发出脆响,“万人桥先生要是不方便过去的话,把地址给我就行了。” 万人桥翠一时语塞,自己看上去难道像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大人吗,再者放任一个未成年人独身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也未免太过分了。 “……跟我来吧。” 最终万人桥翠还是承担起了作为“成年人”的社会职责,同时也是为了履行氏族交往关系中的监督之务。 不知道是不是身高差异的原因,亦或是因为本人就不是那种经常进行户外活动的运动系男子,万人桥翠为了不落下身位脚步显得有些慌乱。 ‘粗略估计有一米八、不、差不多可以达到一米九,过几年应该还会再长高吧。没想到东京的孩子原来都已经长到这么高了吗?’ 视线不自觉地往身侧这位大高个的身上撇去,深黑色的制服似乎是吸收了临近逢魔之时原本就浑浊的光线,只留下前襟的一颗浮刻了奇怪团的金属纽扣反射着余晖。 ‘真是让人羡慕,各种意义上。’ 两人并排在通学路上前进,时不时迎面而过成群结队的穿着绀青色学兰和水手制服的少年少女。那种传统到有些老土地款式是神山高中的校服,万人桥翠再熟悉不过了,这个时间段大概是参加完社团活动后才回家。 不知道是因为在这个时间点还逆着方向往学校去,还是明显区别于本地学生制服的另类装扮,身侧而过的学生们正在以一种自以为不明显的视线偷摸打量着两人。 ‘又或者是——’ 轻微地偏过头去看了眼少年的脸。 ‘偏传统的长相,加上身高,只看外表的话应该正中青春期女孩子们的好球区吧。’ 即使有着夕阳余晖掩护,也无法遮盖少女们脸上怀春的红晕和同伴间的嬉笑声。 “夏油君,虽然有些唐突,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参与这次的事故调查?” 残忍地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青春悸动,有些不合时宜地,万人桥翠还是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当然你介意的话,也可以不回答。” “身份?那万人桥先生是怎么想的呢?” “最近几年时常在电视上看到这类报道,东京大阪这种大地方的棘手案件,连警方都束手无策的犯罪行为,经常会冒出几个聪明绝顶的‘名侦探们’三两下就使凶手认罪了。最近几年听说哪位名侦探的孙子都开始出来崭露头角,这份职业的年龄下限也越来越低了。” 万人桥翠听到了来自身旁带着隐约笑意的反问,看来对方是不在意这种问题的。 “我猜想,说不定夏油君也是这样的冉冉升起的新星,难道不是吗?” “啊,原来你会这么想……”,夏油杰意有所指地停顿片刻,不过很快就否定了,“不过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那种喜欢在大众视线下装模作样炫耀自己才能的人,那样也太蠢了。” “而且经常出现这样的事情的话,警察们的工作又该如何进行下去,他们又该如何履行他们的职责呢?” 夏油杰继续补充道。 “原来如此。” 意外的有些正派且自负的回复。 这应该就是否定的意思。 万人桥翠意识到这个话题已经无法继续进行下去,贴心地没有试图继续搭话,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如果不是侦探的话,那他是以什么身份参与进来的呢?’ 万人桥翠想知道答案。 == 因为时值放学后的时间,教职员办公室内只留有一位值班的教职工人员。 如果此刻他们两人身上穿的是正统的学兰服,问取钥匙的行为就不会被制止然后被留下来当做可疑人员审问吧。 万人桥翠这么想。 他们面对着一脸严肃的教导主任,而对方正用看着潜在犯罪人员的目光看着这两位来客。 “哈?你说他是外校的参观学生?” 教导主任双手环胸,上下扫视了一眼夏油杰,明显不相信万人桥翠的托词,“那就麻烦把申请文件还有他的学生证什么的统统拿出来吧,不然我很难相信你的话。” 万人桥翠有些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少年,“夏油君,至少自己学校的学生证你有带着吗?” 对方只是无奈地摊开手,他自然是没有这个习惯的。 “说起来以前就有充当校内学生盗窃的先例,你们两个怎么看怎么可疑嘛。” “请等一下!”,看着咄咄逼人的教导主任,万人桥翠实在不想看这事情朝着更复杂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我认识校长先生,可以找他证明我们两个的身份,绝对不是什么不法分子。” 教导主任投过来狐疑的视线,看着万人桥拨出一个号码。外放的手机传来嘟嘟几声,很快就跳转到了对方的语音信箱。 算是不意外的展开,毕竟校长之位也要承担很多校内校外的工作。可这般对万人桥翠来说可是遭了大罪。 见此情状,原本就不耐烦的教导主任只觉得自己被耍,更为恼火地大声训斥道:“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再赖在这里不走的话我就只能报警了!” 说完便顺势拿起一旁的电话。 情急之下万人桥翠慌乱地制止住对方的动作,边转头劝离一旁的夏油杰:“夏油君,能麻烦你出去一下吗?” 原本还打算上前帮忙的夏油杰有些意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确定地反问道,“现在?” 得到了肯定的点头,他犹豫片刻还是走出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就这样孤身一人站在走廊上挡住了办公室的出口,被偶尔路过的学生或者教师投以异样亦或好奇的目光。 室内传来的嘈杂很快便停止,连一丝对话的声音都不再继续传出来。 出于难得的空虚和无聊,许久未见的好奇心从夏油杰胸口浮现。 那等状况下,这个万人桥翠准备如何说服那个顽固的老头子? ‘说起来之前就这么觉着,那家伙应该算是本地的有钱有势的那类人吧。’ 夏油杰想起了就在水梨神社时,那个叫花井的张口闭口说着敬语。在那之前都很难想象,接待客人时会以那种微妙的轻视眼神审视别人 3.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三 [] 万人桥翠使劲睁开眼皮,支撑起沉重的上半身坐起来。大约是昏迷的时间有些长了双手还有些脱力,就连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一片空白。 头上应该是被别人罩上了什么东西,异样的重量和从未有体验过的禁锢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寻常呼吸时的带着点温度的气息都被笼罩在这小小的头罩内,就连视线范围都被限制在了头罩前方挖出来的,应该是用作视物的两个孔洞范围内。 ‘我现在是在哪里……’ 万人桥翠靠着身下的支撑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之前坐的地方应该是花坛的边沿处,而且是他曾经非常熟悉的神山高中内部的装饰花坛。 透过孔洞看见的天空遍布着明亮又诡异的红色,但是抬头遍寻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星星,就像是被笼罩了奇怪的烟雾变成的阴天。 他环顾四周,通过身边的环境和建筑物才勉强辨认出自己的方位,应该是位于教学楼西南方向的室外角落。 低下头扫视一遍,从肉眼所能见到的胸口衣领和双手袖口判断出衣服还是之前穿在身上的那一套没有变化。摸索了一遍衣服的前襟,不出所料的是手机和香烟这种随身物品倒是没了。 “嗯,这是什么?” 指尖触摸腰带的时候有种不同于布料的奇怪硬质触感,万人桥翠从腰带缝隙处抽出了一张手掌大小的卡片。 好不容易调整卡面到合适的位置,透过两个孔洞,他勉强看清了上面打印的字体内容。 【身份证明】 抬头上这么写着,然后跟着的是一连串的学生番号。 【所属神山高等学校】 【姓名万人桥翠】 【18 岁】 万人桥翠有些难以置信,从头到尾扫了好几遍才敢肯定这确实是他高中时期的学生证没错,就连证件照片都保留着他十八岁时青涩的模样。 但异常的关键就在于此,他的高中学生证理应在毕业的时候就被统一回收处理了,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间,更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点。 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东西,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万人桥翠沿着墙边一路朝主教学楼大门的方向前进,一边腾出手试探地比划出自己头上笼罩着的异物。 那是有着一层短短又密实的绒毛,手摸上去的触感像是在摸着早熟的蜜桃。整体呈现出不规则的圆形,鼻子处凸出一个尖端,向而头顶上连接点延伸出去长长的应该是耳朵的部位。 心中一个熟悉的动物形象呼之欲出。 ‘大概是兔子吧。’ 还没有等万人桥翠二次确认头套代表的形象,墙边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微微上吊的狐狸眼,盘起的后发,明显超过平均身高水平的高大身形,还有前襟上带着特殊花纹的金属纽扣。 就在那个熟悉的人影进入视线的瞬间,万人桥翠还未来及对这位突然出现的来者做出警惕反应,强而有力的拳风已经向着他的胸口袭来。 他的脑子在那个时间点似乎已经停止了思考,但是身体却自顾自地向后仰倒下去,借着倾倒的惯性向左翻滚出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外。万人桥翠可以感受到那一记拳头擦过头套时的摩擦声和传来的震感,以及背部碰撞到地面时的钝痛。 “夏油杰!” 凭借着本能反应喊出了记忆中的名字,纵使对方的攻势似乎已经减缓,万人桥翠还是抓紧动作连滚带爬地朝着反方向拉开了一段距离,才回过身来确认。 “万人桥?” 正是那位依旧穿着一身黑的夏油杰,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喊出了这个名字,然后便看见对面顶着的兔子脑袋表示肯定地上下点了点头。 和服与那怪异的兔子头相配起来确实有些滑稽,连那随着动作摇晃的两只兔耳朵也把之前弥漫的紧张氛围给冲淡了一些。 不过纵使身形着装和声音对得上,隔着看不见面容的头套,他其实也不能完全肯定。夏油杰用食指敲了敲架在对方肩膀上的兔子脑袋:“你有试过把头套摘下来吗?” “这个可以摘下来吗?”,万人桥翠不置可否地反问道。 确实,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一直能感受到头和兔子头罩间存在的活动间隙。但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头套有什么问题,他的思绪仿佛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完全没有余力去思考。 “说起来为什么你的头上没有套个兔子,是已经摘掉了吗?” “我醒过来时就没有戴上这种东西”,夏油杰似乎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异,“说不定是因为你满足了某些条件才被戴上的吧。” 万人桥翠虽然感觉四肢仍有些无力,但还是采纳了对方的建议,顺着脖子处的缝隙一鼓作气将那碍事又沉闷的东西脱下。重新呼吸到的空气中掺杂着微妙的腥气,像是野兽自带的兽臭味,又像是稀释后的血液的铁锈味,或许是之前受到头罩的遮挡才完全没有感受出来这种难闻的味道。 他将头罩翻过来看了眼,上面缝制的是一只乳白色的兔子脸,除了眼睛处保留了两个洞之外,看上去栩栩如生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不知是不是错觉,脱下之后再去抚摸的触感相比先前都更为真实了,就像是真的在触摸一张新鲜的刚被剥下来的兔子皮,湿润又柔软,甚至还余留着一丝温度。 “……真让人恶心。” 万人桥翠屏息凝神地盯着看了一会,莫名感觉到脊背冒出一丝寒意,便毫不迟疑地将那个妨碍正常活动的头罩甩了出去。 夏油杰倒是不嫌弃地站在万人桥翠扔出去的东西旁,细细端详了一番:“刚才戴着的时候还没看出来,这个头套也做得太逼真了。” 看上去确实精度和材质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完全不像是那种寻常商品店里会卖出的塑胶制的兔子头套玩具。 “夏油君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头绪吗?”,万人桥翠不想再继续这种话题了,转头问向夏油杰:“我现在只记得我们两人去了道场,然后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不清楚呢,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说是被神隐也有可能吧。” 可以说是最差处境了吧。 毕竟都进入生得领域中了。 这种刺耳的实话夏油杰可说不出来,他看着缠绕着诅咒痕迹的白色兔头罩,毫不奇怪万人桥翠会有那么激烈的排斥反应。这个咒灵比他预估的要聪明很多,或者有什么特别的咒术,直到进入道场之前夏油杰都没有发现出什么明显的咒力痕迹。 “这算什么回答……啊对了,夏油君你的手机还在身上吗?” 来自身旁的疑问拉回了夏油杰的思绪,此刻万人桥 4.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四 [] 考虑到房间里的受害者,两人并没有继续追击上去。 万人桥翠跟着夏油杰来到刚才发出惨叫声的源头身边。受袭者是位穿着神山高中水手制服的少女,她已经失去意识躺倒在两列课桌中间的地面上,只有胸口还维持着微弱的起伏。 少女的头上自然也是戴着那副兔子模样的头套,和万人桥翠之前扔掉的东西如出一辙。 唯一奇怪的是受袭者身上没有残留下被斧刃等锋利铁器划伤留下的伤口,自然也不存在鲜血这类痕迹。 难道刚才的黑犬袭击人时用的不是消防斧的刃面,又或者只是单纯地用斧柄击晕了她,还没继续实施下一步的犯罪就被夏油杰制止了? 万人桥翠这般猜测,一边试图唤醒昏迷中的少女,不过自然也是没有什么效果。 两人商议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伤者转移到同在一楼层面的医务室内更为妥当于是。 在万人桥翠这位前校友的引导之下,夏油杰背着受伤的女生穿梭于这条安静又布满历史痕迹的木质走廊。悠长的走道远比万人桥翠印象中的要陈旧得多,就连两侧墙壁上布告栏之类装饰物相较于他认知中的排布也有着明显差异。 == 等到达医务室门口,两人都有些呆愣住了。 医务室内间已是遍地狼藉,药柜的门早被外力打破留下一地碎屑,存放在其中的药品和急救物资也已经被扫荡得差不多了。显而易见的是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这里还肯定有其他人来访过,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已不见任何踪迹。 夏油杰阖上门,将背上的受害者放平在还算整洁的病床之上。 终于从柜子深处翻找出一盒酒精棉片的万人桥翠赶紧凑到床边,才瞧见少女的制服口袋上绣着她的名牌,组成了“缘山惠”这个名字。这个姓氏多少唤起了他的记忆,思索许久才勉强猜出来这位受害人的身份。 “是缘山家的幺女……大概吧,只有前些年贺新的时候见过几次,我也不是很熟。”,那个时候他正忙于应付大学生活很少回乡,万人桥翠实在回想不起来她的长相,只能记起对方双亲在街里经营了一家农副产品商店。 “这里也算不上安全,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虽然受了伤,不过目前还不影响生命。当然保险起见最好还是让她尽快接受正规的治疗。” 夏油杰观察了一圈少女戴着的兔子头套。比起之前万人桥翠的更为逼真,同时上面附着的是更为厚重的诅咒的残留气息,在诅咒的影响之下几乎已经很难分清与真实的兔子头的区别了。 他试图像之前的万人桥翠一样帮助这位失去意识的少女脱下头套,只是细细观察了一遍却也没有找到缝隙的存在。头套自带绒毛的边缘仿佛和颈部的皮肤黏连融合在了一起,已经无法再划分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展开了,夏油杰讨厌这么下结论,少女或许已经和这个兔子头套长为一体了。 他看着对方还稍有起伏的胸膛,闪烁其辞挤出半句:“……先稍作休息吧,过一会我再去寻找其他幸存者。” 万人桥翠原本想用找出来的酒精棉片替少女清洁伤口,可那个头套依然紧紧地包裹住了她的头部。他抬头看了一眼床边的夏油杰,对方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她戴着的这个不用摘下来吗?” “……已经不用了。” “啊,这样……” 万人桥顺着对方的视线,终于还是看见了缘山惠脖颈处的异样。他隐约猜出了夏油杰未说出口的话,默默把纸盒盖上。 目前仅仅失去了人类头颅的缘山惠从外表上勉强还能被视作人类,那之后又该如何处理?她是否还能维持人类的思维、语言、行动…… 以及最重要的,她是否还能清醒过来? 万人桥翠只觉得一阵恍惚,紧跟其后的是一股难以言明的悲戚。 如果没有遇见夏油杰,如果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此刻的自己又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不愿再细想,他强迫着自己从这种胆战心惊中冷静下来。 先是大规模陷入昏迷的神山市的少年与少女。 谜一样的突然出现的夏油杰。 然后是诡异的神山高中,游荡于其中的黑犬,以及兔子。 万人桥翠越思考越只觉得前路就像是无边的迷雾。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玩笑话似的神隐之说,那些民俗传说中被神明隐藏起来的孩子们。如此说来他们这样也勉强算是被神祇或者是山野精怪之流给掠走了吧,或许不久前他和夏油杰撞见的犬头人即是狐狸化作的人型之类的也不可说。 可越是这样细究下去又显得可笑,夏油君也就算了,自己又是什么呢,难道越来越现代化的神明们已经放开了年龄上的限制吗? 夏油杰这边也是头疼得要命。 已经有学生在他的面前遭受到了袭击,一旁的万人桥翠从外表上看显然没有能力在这种充满诅咒的环境下自保,后续的行动方针都要变得保守为主。 只是千尺有头百尺有尾,他们既然能够同时陷入生得领域必定是满足未知的条件。目前为止的兔子和犬人之间似乎没有发现关联性,至少之前“窗”调查出来的资料上并没有提及这一点。再根据线索倒推回去,触发异常的关键就着眼于在某个节点,也就是进入了那个地方后发生的事情。 “话说那个道场,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道场?” 听见了夏油杰的喃喃自语,在记忆海中翻找出零星的碎片,万人桥翠犹疑片刻,“这个……” “不方便说吗?” 夏油杰看向万人桥翠,对方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倒也不是,毕竟都在校史中留笔了,想要看的话也都能查到吧。”万人桥翠反问道,“倒是你怎么突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之前看到道场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反常。和崭新的校舍比起来那栋建筑物也太破了,简直就像上世纪留下的荒楼一样。” 他才是,从神社的时候就隐约有猜到这个家伙绝对会是个嘴下不留情的人。 万人桥翠一时语塞,最后还是将自己了解的悉数告知:“更详细的缘由可以去图书室借阅校史,如果后面有机会的话。就我所了解的,是之前学校翻新的时候没有把道场规划进去,所以外观的新旧程度才会存在明显差距。” 夏油杰感觉自己抓住了真相的尾巴。 “为什么单独把道场排除在外,难道是因为已经废弃了,但那样的话不是推倒重建更好吗?” “道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破旧到要被废弃的程度,相反剑道部和空手道部依旧还在用道场作为活动室哦。”万人桥翠坦言,“单纯的只是为了节省经费,因为道馆之前就已经被翻新过一次了——” “——单独的。” 就是这个。 夏油杰继续追问:“先前的那一次翻新有什么缘由吗?” “嗯,我记得应该是火灾。至于火灾的缘由……”万人桥翠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夏油君应该知道日本五六十年代的运动潮吧。” 5.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五 [] 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万人桥翠的手臂将他拉离原地,那也是兔子怪物最先发动攻击的目标地点。之前就已经在地面上滚过一圈的背部狠狠不受控制地砸在墙壁上,穿透了脊背的钝痛感足以让在呆愣中的青年清醒过来。 宛如影子里诞生出的黑色手型捆绑住了试图再次发动攻击的怪物,而兔型怪物才刚刚被制止住,从缘山那早已不堪入目的遗体内再度繁衍出了新的一头。 那已经不是属于少女的躯体了,而是变成了怪物的培养皿,被喷涌鲜血浸透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培育出无穷无尽的它们的巢穴。 不知道是几头怪物缠斗在一起的身形过于扭曲,亦或是这一激烈的场面与医务室的日常过于格格不入,空气中的兽臭和夹杂在其中微不可闻的糜烂的腥甜似乎愈发浓烈起来。 “别愣在那里,万人桥!” 穿着特殊黑色学生制服的身影挡在万人桥翠的前面,夏油杰用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声线命令道。 “动起来!” 混沌的意识被少年厉声惊醒,万人桥翠竟条件反射地抓起墙角堆放的一根拖把。铝合金制的杆体在重量和灵活性上虽然比不上竹剑这种活动专门用具,但是已经足够他挥舞起来作为武器使用。 趁兔子型怪物还在纠缠中,万人桥翠甩动金属杆,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回转便精准地击中了新生怪物的头部。原本就格外扭曲的怪物头部在打击之下,犹如祭典上被刺中的水气球般炸开,唯一的区别是此刻飞溅出来的不是自来水而是淤泥一样的粘稠的黑色液体。 “不能呆在这里!” 来不及思考其它,夏油杰打开医务室的门,一手拉着万人桥翠脱离到走廊。 老旧的走道上依旧空阔无物,但是两人还是隐约察觉到了空气中的诡异,像是暴风雨前夕带来的潮水的气息和低压的不快感。 未等他们探究原因,这股难以言喻的不适和危机朝两个人逼近。 先是沿着木质地板传来的震动,逐渐剧烈的摇晃,复杂又不齐的撞击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走廊一侧的是和医务室内如出一辙的兔型怪物。它们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只是以那阵放学铃为冲锋的号角成群结队地袭来,目标只有一个,便是消灭大楼中唯二的两个异类。 这明显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人能解决的数量级了吧。 万人桥翠跟着夏油杰在廊道上奔走,对方也是神色紧张地转身朝另一侧的向楼梯口跑去。只要顺着楼梯跑下楼就能穿过大门逃至操场,继续呆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对于逃生而言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怪物涌上来的速度明显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还没走几步向下的楼梯也被潮水般的怪物堵死,两人不得不反向一路沿着楼梯向上逃跑。 雪上加霜的是万人桥翠先前体面的装束在此时成为了他行动的阻碍。原本就是室内派的万人桥翠本就不善于跑步,在急迫的逃窜中一身不便行动的和服更是变得散乱不堪,就连双脚踩着的木屐慌忙中也不知道被落在哪一级的阶梯上,无法寻回的下场就是硬撑着光脚跑路。 两个人就像沿着莫比乌斯环,只能一圈又一圈的不停向上攀爬,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 现在已经跑到几层了,第三层还是第四层? 话说特别教学楼原来有这么多层吗? “哈啊、我记得主楼最高只有四层,怎么会还没有跑到头。“ 万人桥翠吞咽下剧烈运动而翻涌上喉头的铁腥味,再跑下去他的体力就要到极限、不,更确切地说他已经在透支自己的体力了。 在耳边的响起的究竟是无法控制的喘气声,还是因为恐惧而停不下来的心跳,他已经无法分辨清楚了。 “这应该就是领域内自带的效果吧,为了让我们命丧于此的把戏。” 夏油杰则完全不似万人桥翠那般狼狈不堪的样子,他一个急刹车,灵巧地转过身,轻易地便夺过对方手上紧握的金属杆—— 万人桥翠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干脆的、不带任何犹豫的。 透明的碎屑在击破的一瞬间四处飞溅,随之飞舞在空中的窗框上的灰尘,散射出窗外天空中那片诡异天空的红色余晖。 下一秒,万人桥翠整个人被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整个拎起,随着夏油杰的一声“闭眼”就被连带着从拐角处的窗口一跃而出。 “这种情况下只要从建筑物内脱离就好了!” 叫声被猝不及防的的惊异淹没,哪怕是因为姿势的原因看不见夏油杰的神情,但是对方喊出的话还是逆着风传到万人桥翠的耳朵里。 之前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的怪物们拥挤在窗口,伸直了前肢试图抓住他们身上的哪个部位,最终也只有已经被灰尘染黑的足袋堪堪被野兽般的利爪留了下来。 万人桥翠感受到身体在不受控制的下坠。 在已经度过的前二十年中,他困惑于自己的诞生,曾经无数次地质疑自己的存在,究诘自己的异常。但此次此刻,他只觉着如果就此死亡未免也太过可笑了。这么多年来的苦难只有在如此纵身一跃的衬托之下显得如此轻若鸿毛。 万人桥翠等待着,但预期中痛苦的落地反而没有发生。失重的身体很快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托住,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有些冰冷但是绵软的、诡异的触感。 睁开眼睛,入眼的是无垠的天空和远远落在脚下的校舍。不知何时起地面变成了流动的深渊,吞噬着外立面已经变成漆黑烧焦的建筑物,难以想象他们两个人刚才还在里面无尽地奔逃。 霎时间,天地异变。 万人桥翠意识到自己飞起来了。 确切地说,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形似鳐鱼的生物驮着夏油杰和他在校舍的上空盘旋着。 哪怕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腥臭味,或是仍然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在此时仿佛都已经无足轻重。 这一切的发展还不如一 6.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六 [] 万人桥翠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久违的,悠长又过分真实到诡异的梦。 梦里没有被尸山血海淹没到无法呼吸的自己,也没有循环往复污染自己脑海的甜腻的话语。 真实到与其说是梦,更像是一次时光的回溯,将自己带回到了遥远的、不知道何时的、久远的过去。 梦里的自己躺在不知是谁的怀里,那人身上的温暖竟让自己有些流泪的冲动。那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空气中缭绕的烟雾是一股奇异又浓烈的熏香味。 他试图睁开眼睛看清楚别人的样貌,但是万般努力下看到的仅有对方被雾气笼罩的面容,只剩下耳朵还能勉强听到一些暧昧不清的话语。 沉稳又带着磁性的女声说着:“……诅咒的延续……责任……一生……扭曲的爱……” 有些冷漠的女声则回复道:“……诅咒……无息无止……付出代价……” 万人桥翠集中精神,但是入耳的对话仍旧断断续续地继续下去,直到他的意识再一次陷入黑暗。 “……桥……” “……万人桥……” “万人桥翠!” 不绝于耳的呼唤声中,万人桥猛地睁开双眼。 昏暗的天色下借着不远处的光亮,万人桥翠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中的是夏油杰惊慌的面容,就连眼睛瞪得都比之前圆了许多。 “终于醒了。” 看见万人桥已经可以神志清醒地坐起身,夏油杰这才长舒一口气。 “再晚一些就要等救护车把你拉走。” “谢、咳咳咳咳咳!”万人桥翠刚准备表示感谢,就被熏进鼻子里的烟尘味呛个不行,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压低身体用宽松的袖子尽力捂住口鼻,可还是止不住地咳,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都要排出来一样。 一旁的夏油杰还没放下心就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了一跳,便抚着对方的后背帮助顺气。 待万人桥翠几乎要把半条命都要咳没了,才勉强平静下来。他擦拭掉眼角流出的生理性泪水,才发现造成自己剧烈反应的元凶正是不远处吞没于熊熊烈火中的那栋老旧的道场。 原就陈旧不堪的木质墙壁已经被全部熏黑,被日晒雨淋洗刷到褪色的屋顶也在烈焰中坍塌焚烧个精光。除了还顽强挺立在其中的木梁勉强还能辨识出原先的结构,整个外框架几乎悉数随着滚滚黑烟散落于橙红的火光之中。 发生了什么? 之前的怪物在何处? 为何道场又再次陷落于火海? 无数的问号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万人桥翠茫然失措又满腹疑问。他看向夏油杰,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是梦。” 昂然挺立的站姿也无法掩饰他脸上沾着烟灰的狼狈,远处的火光映入那双黑色的瞳孔中,夏油杰像是已经身经百战的战士般对凶猛的火势视有如无,“不是绑架也不是神隐,单纯把所有的受害人拖入了一场群体结构性的梦。” “……就算是梦,那也是名副其实的、充斥着杀戮狩猎的噩梦吧。”万人桥翠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嗓子继续问道:“那我们又是怎么醒过来的呢?对了,还有其他人,比如缘山又怎么样了?” “其他的受害者只能等待警察的调查了吧。” 夏油杰选择性地只回答了后面的问题。 事实上他也不确定万人桥翠能够安然清醒的缘由。 在千方百计击败生得领域中的诅咒之后,他自然得以从梦中脱离。也幸亏他及时醒来,不然昏迷的两人哪怕没有命丧诅咒之口,晚些也要被道场这场猛烈的火势给吞噬送命。 至于万人桥翠,他也只能暂时猜测是那次从空中的坠落使对方的大脑从梦中惊醒,无形之中救了他。 又或者有别的原因也未可说。 只是目前看来不过是一次偶然罢了。 将脑海中万人桥于高空坠落的画面驱散,夏油杰收敛起观察对方的眼神,将口袋中的物品藏得更深了一些。 那是一节被层叠符纸包裹封印的手指大小的咒物。 一阵恍然之后,万人桥翠没有再从身上找到那许久以前的张学生证,而是摸出了自己早上带出来的香烟盒和手机。不幸中的万幸,手机还可以正常使用,打开之后上面记录着十几条未接来电,屏幕最上面的大号数字显示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梦醒了。 或许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万人桥翠手指机械性地按下火警号码,听着听筒中传来的呼叫声,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缘山被开膛破肚时的惨状。 又或许这才刚刚开始。 他自觉嗅到了危机前夕的不安。 == 火警电话呼叫来的不只是消防车。 万人桥阳世狠狠地关上车门,无视身后发出的一声重响。似乎是刚接到电话就急忙赶过来的,连衣服都是来不及整理的凌乱不堪,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怒意。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另一位神情慌乱的中年男人,万人桥翠依靠对方头顶上仅剩下的四分之一的头发,才在夜色下依稀辨认出那应该是神山高这一届的校长。 时隔几十年的二次火灾,或许在场最可怜的既不是夏油杰也不是万人桥阳世,而是半只脚踏进失业金门槛的这位校长先生也说不定。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要当成‘是我是我’诈骗挂断了。” 作为家中的长子,两兄弟的大哥,万人桥阳世自然早早接任过家族的职务和责任,也算是身经百战。可即使是这样经多见广的人,接受自己的弟弟刚从火场中逃脱的事实也绝不会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如果不是以防万一和宫内女士确认过,我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你会出现在警方给我的名单上。” “你不是才去了水梨神社贺喜,又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万人桥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立刻,马上!” 万人桥阳世一把揽过呆立在原地的万人桥翠,从头到脚的每一个角落都谨慎地检查了一遍。在确认完幺弟除了身上脏了一些、头发烧焦了一块之外,四肢健全行动无恙之后,毫不客气地揪起对方耳朵,训斥着万人桥翠行动的鲁莽和草率。 万人桥翠苦不堪言,他一边唉声求饶,不得不搬出之前和夏油 7.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七 []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汽车终于载着两人抵达了万人桥家本馆。主人不在家,深夜的别墅除了玄关处传来的灯光,其他几层都已经是漆黑一片。 宫内女士早早等在门口,看见兄弟两个回来,赶忙关切地上前询问道:“怎么样了,阿翠少爷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吹了点风受了点惊吓,除了有点累之外没受什么严重的外伤。” 万人桥翠极力无视一旁大哥斜睨过来的谴责,宽慰着满脸担忧的宫内女士。 “那就好。大晚上接到阳世少爷的电话,我都吓了一跳。” 宫内女士长舒一口气,一边接过外套将两人迎进来,一边作势要再进厨房开火,“碰上这种事情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吧,我去准备一些吃的。” 万人桥翠赶忙婉拒:“这么晚就不麻烦你了,我直接回房间睡觉去吧。” 万人桥阳世也顺着话头劝对方:“宫内女士,阿翠都已经平安回来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身体也会撑不住的。” 转头又告诫弟弟:“乖乖上楼去睡觉。接下来的这些天就别想再出去闲逛了,待在家里,我会好好看着你。” “放心吧,大哥,我又不是偷溜出去闯祸的青春期男生了。” 万人桥翠讪笑着应了几句。 万人桥阳世目送着对方上楼的背影,嘟囔着:“这可难说。” 自家的弟弟这几年来健康状况转好了不少,离开病床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心思随着身体越发活泛起来。高中毕业后,更是少见的选考了远在东京圈内的学校。 是年龄差的问题吗,有的时候连他都猜不准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万人桥阳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另一头的万人桥翠看似听从大哥的叮嘱回到了房间,不过他探索真相的心思却也被万人桥阳世准确地预测中了。 万人桥翠在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前查找许久,这里堆放的都是自己曾经在神山高中念书时遗留保存下的课本和笔记,当然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复印材料。因为大学去了东京的缘故,大堆高中时期的资料并没有为了腾出空间而被清理出去,反而很好的保存在了这里,等待着他的再次翻阅。 没错,脱离那种九死一生的急迫环境之后,万人桥翠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冷却的头脑开始运转,往昔的回忆逐渐浮现。 兔子和犬,虽然不太清晰,但这两个关联起来的象征之物确实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存在的痕迹。万人桥翠站在成堆的书本前面翻阅着,他试图回忆起来,究竟是谁和他谈论起相关的事件。 他非常确定自己有保存过相关的纸质记录。 但是却无论如何也翻找不出来,就像雨滴落入大海一般失去了踪迹。 万人桥翠搜寻到最后开始有些抑制不住的烦躁,他连床与墙壁处的紧密缝隙都扫了一遍,甚至还找到了初中时最喜欢使用但莫名失踪了的一只钢笔。 但即便这样,万人桥翠也丝毫没有怀疑自己记忆的准确性,他百分百地肯定自己曾经接触过相关的记录内容。 几乎大扫除了一整个房间的万人桥翠,有些脱力地躺平在床铺上,任由自己的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他的思维却前所未有的活跃和执着,这就像是好不容易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想出一点线索,越是这种关键的时刻,不探索清楚全貌就越是不甘心。 ‘房间里保留的都是我以前学习相关旧教材和笔记,肯定还有哪个地方会用来存放着其他有关神山高中本校的资料。’ 万人桥翠发呆地看着天花板许久,突然猛地坐起来。 没错,还有一个储存室! 既然不在他的房间,肯定是日常整理过程中被统一收纳起来存放的。他大学期间很少回乡,有关他的东西在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前宫内女士是绝对不会处理掉的。 想到这里,万人桥翠偷偷溜出了房间。 至于阳世哥之前的嘱咐,他坚信只要不被发现即没有违反。 宫内女士应该已经睡下了,父亲也没有回来,整个家里现在还清醒着的应该只有万人桥翠和阳世两人。 顺着走廊蹑手蹑脚地缓步前进,庭院里购置的照明灯主要是为了装饰作用,在深夜之中能提供的光亮实在微弱,这也方便了万人桥翠的潜行。 会客厅的灯光还亮着,穿透紧闭的拉门,估计万人桥阳世此刻还在忙着收尾工作。为了避免照映出行动的影子,万人桥翠特意下到道廊下,弯下腰沿着泥土地面悄悄地绕了过去。 虽然是叫储藏间,但其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组织大家在里面进行一次大扫除,清理掉一些过期作废的东西。 万人桥翠很快便找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几摞藤编箱子,大学时期收到的信件、快递物品等都被严丝合缝的收纳在里面,这无疑方便了他的搜寻行动。 大概清空到第四个箱子的时候,万人桥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几本薄薄的连载刊物杂志,来自他高中时参与过的社团——古典文学部——出版的。这是该社团历来传统的产物,即于神山高中的校园文化祭时,作为文学类社团的古典文学部会出版一次社刊。 虽然从选题到印刷均由学生负责,但是也能从其中看出社团全体成员投入的心血和付出。尤其是当时的古典文学部在以各类运动和文艺社团活动闻名的神山高中称得上是十足十的冷门,人员及其稀少徘徊于解散的前提之下,能够保持住每届都有成果产出的传统实在是不容易。 而万人桥翠所在的那一届又是十分的特殊。 由于身体抱恙经常性病休,加入该社团也是被一位热心但又带着点自我主义的学姐自说自话写进名单充数的。至于轮到社刊出版时,这位学姐也是毫不客气地承担了所有的排版和编撰内容,分给他时也只剩下印刷的工作。 收到出版物后,万人桥翠从未仔细翻阅过其中的内容便收了起来。而或许正是在印刷过程中无意的一瞥,封面上的图样仍旧残留在记忆的深处,直到今天。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刊物,最上面的封皮绘制着不知其意的图样,那正是以犬与兔子为主题组成的。外圈由一群兔子围绕,中间的空白处则是由一只简绘形象化的犬与兔互相绕颈啃咬的画面填充。 最右侧则大大地印着刊物的名字。 ——《冰菓》。 < 8.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八 [] 等万人桥翠将储藏室内恢复成原样,时间差不多到了凌晨一点。他带着第四十六期这一册《冰菓》,准备按照原路返回卧室休息。 接近会客厅时,没想到原本禁闭的两扇门已经打开,室内的灯光将门口这一处走廊照得一览无遗。万人桥阳世拿着手机站在院子中,正忙于和谁通电话。 见此情景,万人桥翠赶忙躲进拐角处的阴影中偷偷观察着,等待对方回房间的时机。 远离城市的万人桥大宅在夜晚的是如此的安静,没有白日的鸟鸣和车辆驶过的引擎声,只有远处偶尔响起的虫鸣和风吹拂过枝头树叶的沙沙声。但也许只有在这样万籁俱寂的环境之下,万人桥翠才可以听见自己的微弱的呼吸声,和不远处透过手机话筒传出的哭嚎。 哪怕是如此断断续续到有些失真的哀泣之声,也让旁人听得疾首痛心。 万人桥阳世继续安慰着电话那头的人:“翔太他一直是个很努力上进的孩子,没想到也会遭遇到这种事……” …… “嗯,我明白,这种意外事故谁都没有办法预料到……什么,菊地家的女儿也……?” …… “警方晚上的时候已经去过了吗?” …… “……他们能够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那个温柔的孩子也希望她的父母可以挺过这道难关吧。” …… “不嫌弃的话,希望当日能容许我和舍弟前去参加凭吊仪式,这也是万人桥家的一份心意。” …… “我理解的。总之还请两位注意身体,节哀……” 夜深露重,万人桥阳世似乎是也感受到了一丝寒意,挂断电话之后只是在原地怔了一会,又急忙回到了房间里继续着下半夜的联络任务。 旁观了万人桥阳世对话的全过程,万人桥翠哪怕无法确切地听清楚话筒里传出来的内容,但也能通过大哥脸上的沉闷和郁累拼凑出对话的全貌。 之前因莫名原因昏倒的学生们也许无一幸免。 受到这可怕的结论影响,万人桥翠一时有些喘不过气。缘山惠惨死的画面再度于脑海中重播,梦中的她是那样痛苦,现实中的她又会以怎样的状态迎来自己年轻生命的终结? 他不愿去细想。 万人桥翠带着比脚步更为沉重的心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缩进被窝,比外面更为冰冷无法温暖他在深夜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无意睡眠,万人桥翠只是闭着眼睛听着挂钟不断流逝的滴答声,准备迎接那堪比另一场噩梦的太阳升起的明天。 在家呆了不到一天,针对万人桥翠的出门禁令被撤销了。许可的批准自然是来万人桥阳世,理由是之后的几天兄弟两人需要以氏族代表的身份去参加那些倒下的学生们的追悼会,几乎将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 正如那天夜里万人桥翠的猜想一般,没有一个受害者足够幸运到存活下来,全部在沉眠之中迎来了命名为死亡的终结。 至少作为受害者的家人们,无从得知自己的孩子遭遇了怎样恐怖的经历吧。自己的孩子或许是在睡梦中没有痛苦地离去,这个事实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宽慰了也说不定。 万人桥翠一边跟在万人桥阳世的身后,走入那间被布置为灵堂的黑色的沉重房间。 松尾家大厅内的每个人穿着相似的衣服传递着相似的话语,表情都好似麻木了一般没有任何波动。 葬礼的主角,松尾家的儿子翔太,黑白的照片画像上是他爽朗的笑容,放置在桌子的正中间。少年的父母则好似已经悲伤到脱力了一般,他们只是睁着红肿又无神的眼睛直立在两旁,接受着来自访客的哀悼。 伸手,鞠躬,感谢。 就像两具被设定了固定程序的行尸走肉。 失去了思想,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未来。 兄弟两人按着规矩上前,执行着与其他人相同的动作。 “节哀。” 万人桥翠看着松尾家的男人,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对方只是维持着沉默接过香典放在一旁,鞠躬起身,准备迎接下一位。 他面对着的人列那么曲折又那么长,就像是在面对一场缓慢的凌迟,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最后命运落下宣判的那一刻。 == 参加完松尾翔太的哀悼流程,万人桥翠和万人桥阳世,随着同行的其他人一起离开了松尾家。 “或许很快就会搬走了。” 走出不远,万人桥阳世突然说道。 “谁,松尾夫妇吗?” 万人桥翠看着走在几步之前的万人桥阳世,有些意外地问。 “丧子之痛,对于已至中年的夫妻两人来说确实太难以承受了,他们也不想再继续呆在这个伤心地了吧。”万人桥阳世感受着吹拂至脸上的带着泥土气味得到风,没有暖意,只感觉春寒料峭,“况且祖辈都已经去世了,他们家也没有继续留在神山市的意义了吧。好像已经在寻找其他农户商量着交易资产了。” “那其他的家庭也……” “不是全部,但确实是有一些和松尾家一样的打算,离开这片土地也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万人桥阳世感叹。 “世事难料啊……” “那父亲他是怎么考虑的?” “他也无能为力吧,神山市的人口流失一直是个大问题。哪怕没有这次的事件,或早或晚他们都出于其他的原因离开吧。” “这样啊。” “父亲之后几天应该会一直留在市政厅那边吧,说是要商议着多争取一些,你懂的就是抚恤金那方面的补偿。至少之后的生活,希望他们能过的好一些。” “看来万人桥家现在就剩下我这个闲人,整日无所事事。” 万人桥翠自嘲地笑了笑。 “说什么呢,把自己照顾好就已经是完成一件大事了。你也知道自从去了东京,家里人每天都在担心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万人桥阳世回身看着弟弟,上次见面已经是新年的时候了,只不过回来住了几晚便匆匆赶回去上课。如今好不容易学业有成回乡一次,又遇上这种糟心的事情,让人措手不及。 “……你能考上东京的大学,父亲他其实很高兴。偶尔还被我撞见偷偷翻你的毕业相册,他当时的表情可有意思了哈哈。” “如果母亲还在的话,她也一定会为你的选择骄傲的。所以就不要有顾虑去吧,这片土地会由父亲和我会守护好的。”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万人桥阳世的脸上只有说不清的苦涩和不甘。 曾几何时父亲和兄长的身躯是那么宽厚,可此时的万人桥翠看着大哥,站在 9. 无尽扩张的兔子洞·九 [] 时间回到现在,相岛庆太郎站在千反田家的院子前向里面张望几下。 ‘奇怪,昨天晚上明明已经提前联络过了。’ 相岛庆太郎久久没有等到前来引路的人,正打算自行先进去打招呼,迎面差点与一个刚巧出来的青年撞个满怀。躲闪不及,他手中的公文包差点脱手甩飞出,多亏面前的青年的帮助才勉强站稳。 “您没受伤吧?” 有着蜜色般琥珀瞳孔的青年满脸关切地问道,他甚至十分贴心的扶住了相岛庆太郎的手肘避免对方再次倒下。 “多、多谢!” 相岛庆太郎有些诚惶诚恐地道谢,视线移到这位好心青年面孔的时候突然惊了一下,“你是,那天晚上被夏油君救出来的那位万人桥家的!” “万人桥翠,这是我的名字,前几天的多亏有夏油君了。”似乎是对方有些一惊一乍的样子惹得万人桥翠掩口而笑,他寒暄道,“阳世哥还和我说起过相岛先生的事呢,现在是在负责这次的收尾工作吗,真是辛苦啊。” “啊、哪里哪里 ,这也是我分内的工作。” 他有些局促地推辞了几句。 “说起来,相岛先生这次来千反田宅是要办什么事吗,我们和千反田家还有些关系往来,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这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相岛庆太郎犹疑未决。之前和他商议的都是万人桥家的另一位负责人,现在他也不清楚对方是否已经把相关事宜都告诉了面前的这位万人桥翠。 “告诉我吧,相岛庆太郎。” 未曾预料到的冰冷语气突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相岛庆太郎身体一凛,抬头看去,映入眼中却是闪耀着红宝石的凌冽光泽的双眼。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地僵硬在那里,自己的神志就这样陷入那如血般鲜红,足以淹没所有生命的无底的深渊,直至被吞噬殆尽,被同化为一体。 “将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我,相岛庆太郎。” 万人桥翠完全不见之前那副关怀备至的热心模样。他不带任何表情地站在那里,就像摆弄一只听话的傀儡般地命令着眼前的相岛。 被这般无理的对待没有激发任何的抗拒和愤怒的行为,相岛庆太郎只是呆立在原地。他的眼睛逐渐染上了鲜血的红色,他的大脑也逐渐被别的意识所占领,他已经不再独属于他自己了。 相岛庆太郎顺从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好的,妈妈。” == 万人桥翠有一个秘密。 这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现在这个迅速发展的蛛网般的社会上,谁会没有几个不希望为他人所知的阴暗面呢。所以作为人类的一份子,万人桥翠自然也不例外,唯一有些特殊的是,万人桥翠的这个秘密的攻击性过于强了一些。 最早的征兆还要追溯到他的孩童时期。 自万人桥家的小儿子出生之后,万人桥家的女主人,万人桥真理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等到万人桥翠上幼儿园后,万人桥真理的健康状况几乎已经不足以维持正常的日常活动了,整日与病床为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万人桥家的男主人,万人桥丙志不得不将两个孩都送到奶奶的老宅,自己一边撑起整个家的营生,一边为了病入膏肓的妻子四处寻访名医。 事情本该就这样循序渐进地发展下去,直到一通来自老宅的电话打破了这勉强维持的平静日常。 “小翠之前和我说,有人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 万人桥丙志那年近六十的老母亲无法掩饰话语中的担忧,她靠近话筒压低声音,看着不远处在庭院里独自追赶着蝴蝶玩的年幼孙子。 “但是阳世在学校里,家中除了我就只有小翠一个人啊!” 万人桥丙志只觉着眼前发黑,一时间甚至只能靠手死死撑住墙壁才能勉强站在那里。 “阿志,你说小翠会不会遗传了真理的病……” 听筒那边,母亲未说完的话被抑制不住的哭声淹没。 万人桥丙志几个深呼吸,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妈,你先别着急,说不定阿翠只是太孤单了,又或者只是耳鸣。这周我回去一趟,带他去医院里检查一遍。” 极尽所能地安慰着惊慌失措的老母亲,万人桥丙志心中也抱有着那微不可闻的小小期望。 说不定,说不定那真的只是幼小的孩子在孤独之下才产生的幻听呢? 很快时间就到了周末,万人桥丙志难得回去老宅一次,就是为了带万人桥翠前往医院检查。同行的还有大儿子万人桥阳世,虽然才刚刚升上中学,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已经早早负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比同龄人显得懂事许多。 一家人最先去的就是儿科。 在花了半天时间做完全套的检查之后,医生狐疑地翻阅了好几遍检查报告。 “嗯,就检查结果来看,这位小朋友双耳的听力发育十分正常。除了稍微有些听觉敏感之外没有异常,也没有什么炎症。平日里要正常休息,注意营养均衡。” “好的,谢谢医生。” 万人桥丙志不知是安心亦或是失望地扫了一眼检查单,上面显示的结果确实证明了万人桥翠的问题并不是由听力异常导致的。他看了一眼身旁,懂事的万人桥阳世正一脸紧张地安抚着眼睛中满是茫然的万人桥翠,心中五味陈杂。 “走吧,阳世、阿翠,还要去下一个科室呢。” “好的,爸爸。” 万人桥阳世牵起身后的弟弟,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父亲的。 他们最终还是去了儿童心理科室。 “请这位爸爸和小朋友一起进来吧。” 房间里的医生是一位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地女性,她带着让人暖心的浅笑将父子两人请了进去。 万人桥阳世只好孤独地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待着父亲和弟弟凯旋归来。礼貌地拒绝了一旁护士姐姐递过来的糖,他百无聊赖地数着墙上嘀嗒作响的挂钟,翻阅着杂志架上堆满的传单。 ‘阿翠到底生了什么病呢?’ 这个年纪的万人桥阳世已经开始对世间万物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但还没有那么的清晰。他只是隐约意识到,专门在医院里看了好几个科室,应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